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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年与行

十三岁半慢邮

坦白说,第一次喜欢丁程鑫时,我只有十三岁半。

该严谨的地方胡来,该笼统的地方严谨,人生这样活有这样活的乐趣。

十三岁半那年是个恒温年,气候变化很小,我记得飞机升到云层上空时太阳照在窗户,大半落在我身上,还有一小点,吝啬地分给了旁边的丁程鑫。从中国坐飞机到韩国只不过比从重庆到北京要久一点,丁程鑫会在飞机起飞后给我戴一个青蛙眼罩,让我睡一觉,说你睁眼了,我们就到了。

我需要介绍丁程鑫吗?应该不需要,谈及我刘耀文,必然也会让人想到丁程鑫,在别人眼中,我是丁程鑫的异父异母亲弟弟,亲到什么程度?如果要立遗嘱,十有八九我能继承到他的全部球鞋。

我十三岁半时他刚好过十七岁的生日,蛋糕好吃,就是人少了...

坦白说,第一次喜欢丁程鑫时,我只有十三岁半。

该严谨的地方胡来,该笼统的地方严谨,人生这样活有这样活的乐趣。

十三岁半那年是个恒温年,气候变化很小,我记得飞机升到云层上空时太阳照在窗户,大半落在我身上,还有一小点,吝啬地分给了旁边的丁程鑫。从中国坐飞机到韩国只不过比从重庆到北京要久一点,丁程鑫会在飞机起飞后给我戴一个青蛙眼罩,让我睡一觉,说你睁眼了,我们就到了。

我需要介绍丁程鑫吗?应该不需要,谈及我刘耀文,必然也会让人想到丁程鑫,在别人眼中,我是丁程鑫的异父异母亲弟弟,亲到什么程度?如果要立遗嘱,十有八九我能继承到他的全部球鞋。

我十三岁半时他刚好过十七岁的生日,蛋糕好吃,就是人少了点,清点来清点去,最后只有我们俩对着蛋糕吹蜡烛。他对着镜头好脾气解释谁去干嘛谁又去干嘛,我穿得像颗土豆,懒洋洋种在他身边放空。

他闭眼许愿时我礼貌带上微笑,烛光里他可能希望世界和平,我则希望他快点睁眼,最好下一秒蛋糕就自动送到我嘴边。丁程鑫很会分蛋糕,他数学应该不差,每次都能大小均一要多少分多少,分他的是,分我的也是。

世界对小孩总是很不公平,因为小孩不能反抗,小孩只有挨揍的份儿。

十七岁离成年大关还有一年,这一年里丁程鑫可谓彻底遭受李飞毒打,比如夏天时他强颜欢笑摸着我的头,说耀文,我们家没了。

回头看这些走过的年头,他总致力于为我打造一个乌托邦或象牙塔,甚至我到长大以后才知道那是象牙塔,长大之前我一直以为世界不会对我痛下其手,其实只是他挡在了我前面。

丁程鑫是个厉害的人,我喜欢上他之前佩服他,喜欢上他之后还是佩服他。家没了,他还能笑着摸我的头,我就只会张着嘴像个破鼓风机干嚎。他那天对我展现了空前绝后的耐心与温柔,他不掐我后脖子皮了,他也不制裁我了,夏日炎炎,他给我买冰淇淋,哄小孩一样用小塑料勺挖草莓趣多多,轻轻塞进我嘴里。

别人也摸我的头,说耀文不要哭了,再哭就坏嗓子了,坏嗓子就上不了舞台,上不了舞台就要卷铺盖回老家。多荒谬,这是安慰吗?这是威胁!

其实草莓趣多多并不能抚慰我破碎的心,真正拯救我的是一个请求。丁程鑫自知无法超度李飞,只好来升华我,他带我去吃烧烤,让我随便点。那会儿我正处在一个人生信念被摧毁的阶段,浑浑噩噩吃了他一百三十块八毛钱,吃完后他很认真拎起一根签子,说刘耀文,给钱。

我震撼于他的压榨,却浑身上下都摸不出一百块钱。丁程鑫就笑了,他说刘耀文,记好了,这顿烧烤算你欠我的。

我说丁哥,明天,明天我把钱还你。

丁程鑫说那我要收利息,明天收两倍,后天收四倍。

我对他说的话好像从来都相信,惆怅地“啊——”一声。

丁程鑫放声大笑,他双手作法似的揉着我脑袋,说那我不要钱,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说我弟弟还在吃辅食,除了他,你要什么都可以。

但他什么也没要,他眼里第一次有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有一团火,也像刚刚淋过的一场雨。丁程鑫从来很要强,跳舞错了被骂不吭声,哭也把脸埋在臂弯里,受过的委屈吃过的苦都打碎了肚里咽,可那一刻,他好像钻出了他坚硬的外壳,完完整整来到我身边。

他说刘耀文,不要回头看,你往前走,跟我走,咱们再闯一次,好的坏的,都认了。

夏天结束时重庆下过很长的一场雨,泡馍似的把整个夏天泡得稀烂,最后连同我的十三岁一起付诸东流,换来崭新的九月。

没有什么被浪费,也没有什么被留下,我穿新校服,拿新课本,丁程鑫好像与有荣焉,趁我背单词,在我数学课本上写:到此一游。

我发觉喜欢一个人是件比较分散注意力的事,他走到哪里我都忍不住看一眼,他碰过的水杯好像与众不同,拿到手上都会心跳面红。人群中他讲话,声音比旁人都好听,举止也比旁人都从容。

冬天他给我们买娃哈哈,一整排,我没舍得喝,放在书桌上供着。某日宋亚轩如获至宝,居然呼朋唤友,齐齐瓜分一整排娃哈哈,半瓶没给我留。

我气得撒泼打滚,发誓要徒手拔光宋亚轩每一根头发,宋亚轩尖叫,像一枚哨子呼唤张真源来做他的肉盾。我打不过张真源,我在沙发之间上蹿下跳像只塞内加尔婴猴,这是丁程鑫说的,某日他捧着我的脸,很认真对我说,乖乖,你好像塞内加尔婴猴。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猴,不过他说是就是,那段时间他陷入人类情感抒发高峰期,逮哪个小孩都要揉脸抱头。丁程鑫喜欢小孩,他觉得小孩是祖国花朵,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日照,为全世界小孩供给温暖。

但有一段时间他不太喜欢我,说不好,可能是因为我躲着他不让他抱我脑袋,起初他会威胁我,后来就撇嘴,再后来就去抓其他小孩了。

他不那么喜欢我的那段日子,我也变得没有那么喜欢他,我不再时时刻刻关注他,他拿过的麦克风也不会变得分外滚烫,笑声也不会分外清晰。

朋友们,开头说过第一次,有一就有再,我人生中第二次喜欢丁程鑫,在他十八岁生日当天。

时隔一年,人多了俩,韩国的蛋糕甜呼啦哧,像往嘴里倒糖精。那天早上他问我要唱什么歌,我说我给你唱点真心,于是他以为我要唱铁血真心,结果我一开口你有点难追,他懵几秒,愣几秒,突然像机器人失灵,手足无措。

我就是在那一刻重新喜欢他的,丁程鑫作为舞台老手,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妨碍他顶胯耍帅,但那个晚上他慌了,他慌了我就喜欢,就跟天上掉月亮一个道理。月亮挂在那儿,看上万万年也还是月亮,但月亮要掉下来,谁也想伸手碰一碰。

后来他问我:你为什么唱这歌?

我说不知道,反正唱了。你不满意,那我送个别的。

礼物被我千里迢迢背来韩国,打开那一刻证明值得,他当着众人面眉开眼笑,捧住我的脸,说乖乖,我很喜欢。贺峻霖在旁边也咯咯笑,学他喊,乖乖,你这礼物一来一回搭两趟飞机,有意思吗?

没有人对丁程鑫这种恶俗的称呼感到惊奇,从小到大,他养我就像养宠物,好吃好喝供着我,陪我痛哭陪我玩,打篮球断我球,如今终于轮到我来盖他帽。我不可避免地长大,偶尔睡得迷迷糊糊感到他在用手摁我的头,像企图把我摁回小时候。

但我第一次在他喊我乖乖的时候没敢看他,就像月亮突然降落面前,我近乡情怯。

后来我爱上过他很多次,在许多应该或不应该的时刻,他笑了我爱他,生气了我爱他,笨手笨脚摔碎水杯我爱他,包括他不爱我的时候,我也爱他。

我没有问过他爱不爱我,但我知道他不爱我。

说来奇怪,十八岁像道分水岭,有点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遗憾。丁程鑫很少对人发脾气,但不代表他心如止水虔诚向佛,上一年夏天我还没爱他,我们就吃草莓趣多多,吃烧烤。今年我开始爱他,于是我们就吵架。

丁程鑫那双手真是巧手,不吵架时他会用这双手捧着我脸,摸我头发,掐我苹果肌。吵架时他会用这双手,揍我。

这是我们首次势均力敌的展开战斗,为期不知道多少天,我常常在开心时下意识转头看他,他也转头看我,然后我俩马上记起还在内乱,迅速各自为政,两不相干。

他不爱我,所以可能没什么,但我却很伤心。

这仿佛是一个警示信号,预示着我们终有一日还是要分道扬镳,萍水旧友。

但在此之前我们必然要和好,因为他某天早上飞回了重庆,而我在北京的枕头醒来,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很想他。有些人就是这样,你们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但不可以忘记。

房子好像突然变得空荡荡,哪里都灌风。我坐在沙发时会想昨天他还坐这儿,我吃饭时会想昨天他还用这个碗,我站在窗前时会想昨天我们还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但今天他不见了,只剩下我,他走的干脆利落无影无踪,像从没来过。

我捱到晚上,终于屈服,我给他发信息,问他:鱼肝油钙片在哪里?

其实不非得问他,因为下一秒贺峻霖就拿着那罐鱼肝油钙片大摇大摆出现,地主家分粮似的给我抖了两颗,说丁哥命令你每天两颗,今天没吃吧?

但丁程鑫还是很慈悲地回我了。这个词用得好,我固执认为丁程鑫是个很慈悲的人,他像把恩泽大地四个字刻在了脑门,无时无刻都散发着圣光。

朋友们,前车之鉴,记住我说的话,如果可以,不要爱上这样的人。

我这句话是夜晚当作秘密与宋亚轩说的,隔天早上全世界就都知道了,大家用种很怜爱的眼光看我,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颗未开化的蛋,谈爱还不如谈炎龙铠甲。没有人在意一个初中生的爱,就像没有人在意一颗蛋。

丁程鑫回来时我们已经心照不宣和解了,他还像往常一样,用他那双揍过我的手捧着我的脸,像挤一颗不会烂的番茄。我突然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他像没听懂,不过还是回答我,说把你交代出去后就结婚。

我说那如果我一辈子不结婚呢?

他说那你进山开光当和尚,我每逢初一十五去看你,但做和尚要剃光头,不能吃肉,还要抄佛经,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他也知道我不愿意,所以摸我的头,力度之大恨不得把我头拧下来当篮球拍。丁程鑫怀抱很单薄,又很温暖,他后来抱着我,我鼻梁被他锁骨卡得快凹进去,疼得眼泪汪汪。

丁程鑫说耀文,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如果。

丁程鑫说耀文,我们还是结婚吧。

这是一个放着危险标志的陷阱,我却老远就做冲刺,义无反顾跳了下去。

往后的很多年我经常做梦,梦见他的婚礼现场,他穿黑色西装,手里攥着另一只套婚纱的手。我不做他的伴郎,我甚至连婚礼都没有参加,梦里我站在很远的地方,看所有人围在他身边,说百年好合。

也梦见过我站在门口给路人派喜糖,说大家吃好喝好,不醉不归。丁程鑫结婚居然迟到,气喘吁吁跑来,边打领结边问我,耀文,我来得及吗?我说来得及。他松口气,说来得及就好,我多怕错过你,乖乖。然后我回头,一个看不清脸的新娘就站在那里,丁程鑫去接住她,捧着她的脸说乖乖,我们结婚吧。

每次做这种梦醒来我都要叹口气,然后继续蹦蹦跳跳跟在他身边,他要当飞行员那我也当,他要骑自行车那我也骑。这些幼稚的追随与模仿,在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预备救赎。

我潜意识希望,起码在回忆里,我和他是天长地久的。

二零二一年夏天他考大学,读大学,喜气洋洋,锣鼓喧天。我举杯像喊号子,说祝丁哥永远开心,不要挂科!

他的脸在火锅热气中变得模糊,像我无数个关于他的梦。那个晚上他喝了一支啤酒,不知道醉还是没醉,只是在人群散后抱住我的头放声痛哭,骂一些奇怪的人,一些奇怪的夏天。

丁程鑫没有这样哭过,他好像突然老了,他苍老在年轻的十九岁,过往的滚滚岁月压碎了他一些再也无法痊愈的骨头。我沉默不语,改而将他抱住,那一刻我心底突然有种无名失落,我发现他原来那么单薄,是我长大了吗,还是他从来都如此。

时间好像在那一刻被用力折断,此后的日子都过得飞快起来,大家各自前程各自走,我又捱过了不少被李飞压榨的岁月,然后在某一天,突然就轮到我高考了。

我高考结束那天丁程鑫赶了回来,他给我买了一个新的行李箱,命令我坐下来,然后开始快乐揉我的脸。那年我已经比他高很多很多,我也走到了十七岁,但还是赶不上他。

我明白我永远也赶不上他,时间是最公平的,一日差三岁,永远差三岁。

那天下了春末最后一场雨,六月的重庆夜里还是会起风,凉的。丁程鑫陪我打篮球,他用力跃起去够篮筐时,脸上又重新浮现十七岁的笑容,他汗水淋漓,说刘耀文,一对一,输了请吃烧烤。

我突然记起十三岁尾声欠他的那场烧烤,漫长盛夏在那一刻被他永恒标记,此后人生的所有夏天都要为他而来。我坐在地面,没头没脑问他,我说丁哥,咱们现在这样,算好算坏?

他没回答,但我想算好的吧,总算没赌错一回。

几年前我吃了他一百三十多,几年后他吃了我三百多,其中一百多是酒钱。我们没法出现在公众场合咬签子,只能忍辱负重叫外卖,酩酊大醉到凌晨不知几点,他喝酒像吸星大法,我还没看清楚就空了一瓶。

谁教你喝酒的,丁程鑫?

我也没有教过你喝酒,刘耀文。

这就是错过,我们碰杯的声音巨大,像恨不得把玻璃樽敲碎,解恨地碰,满怀怒气地碰,荡气回肠地碰。他先醉,醉到打开窗户冲江边咒骂李飞,咒骂无良媒体又编造他搞绯闻,咒骂物价上涨这么点酒也要一百多块钱。

后来他骂够了,转过身,又把我的脑袋抱进怀里,用力摸我的后脑勺。

丁程鑫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他眼泪不值钱,连个响儿都没有。他只是哽咽,一遍遍重复:乖乖,不要长大,长大没有那么好,长大不快乐。

我说我知道,但如果不长大,我追不上你。

所有故事的悲剧内核都在于欲望,其实回到最初,我也不过是希望能和他在一起。

喝醉了容易做梦,梦里我在吻他,他把我抱得很紧,又哭又笑,说我们结婚吧。这是我第一次梦见吻他,激动得打碎一个酒瓶,要去捡,他不让,一遍遍问我,结不结婚?结不结婚?我说结婚的,要结婚的。

他说好。

早上醒来时发现地面一地碎玻璃渣,丁程鑫已经恢复平时的样子,正絮絮叨叨骂我睡觉不老实,伸懒腰都能撞掉啤酒瓶,他腰肌劳损还要帮我扫地,明天就把我送去歌乐山做成辣子鸡。

我最终没有被做成辣子鸡。

他舍不得,我是他捧在手心养大的祖国小花朵,做辣子鸡,未免屈才。

时间又这么连滚带跑地过,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快,终于停在了这一年的夏天。

又是夏天,他妈的又是夏天。那时候我们基本一年也见不了三五次,大家确认存活全靠新闻发布,谁谁谁又登上荣誉榜,谁谁谁电影大卖,谁谁谁被拍到深夜进隐秘场所结果只是吃个麦当劳。

所以当某天我在饭局上见到丁程鑫时,居然一时间没认出来。我说搞什么新闻不是写你在看房子吗?他问哪里看房子?我说南极。他熟练掐住我命运的后脖子。

掐完我后脖子,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像很多年前一样。

然后他说,耀文,我要结婚了。

我抿了一下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却不在意,笑了笑,说耀文,但是你不能来当伴郎,我不敢。

其实当下我没听清,我感觉世界在那一刻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他看向我的那双眼睛。

我突然发现丁程鑫的眼睛还是像十六岁,那样的温柔,安静,有一团火,也有一场雨。他就那样看着我,好像还是在问我,要不要一起走,好的坏的,都认了。

都认了。

认了。

 

当我写下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往事的时候,距离婚礼开始还有半小时。

他刚刚穿着黑色礼服,一边系领带一边问我在写什么。我说写礼金数嘛,你又不让我做伴郎,我只能给你管管钱。

丁程鑫今天很好看,岁月好像终于对他网开一面,放过了他让他幸福。

太阳斜斜从窗户洒进来,大半落在了我身上,还有一小点,吝啬地分给了丁程鑫。化妆室里没有人,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错觉回到了我十三岁半那年,我们也这样相依坐着,他给我戴青蛙眼罩,让我睡一觉,睡一觉醒了就到了。

 

半小时过得很快,他离开前最后摸了摸我的脸,什么也没说。

我也什么都没说,我们谁也没道别,谁也不再见。

只是在他走后的第一秒,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很熟悉的悲伤,那是我想念他的后遗症。

很多年前,我曾无数次爱上他,但我一次都没有放弃他。

 

秘密就让它烂在夏天里。

烂在那些,哪怕偶遇他万万次,也永远令我朝思暮想的夏天里。

烂了才好,烂了,才能让人永远朝思,永远暮想。

我余生都将朝他奔跑,这次没有他再叫我睡一觉,因为这次,我到不了。

 


星年与行

彗星怪谈

那是一颗流星。

漆黑夜空里丁程鑫隔着车窗玻璃,死死盯着那点光。他发现这好像和电视里的流星不太一样,这道光的尾巴特别长,像孔雀扇羽,把天幕切了道白色伤口。

这不是普通流星,丁程鑫猜想,这会不会是彗星?

半小时后车子驶入熟悉的停车场,助理把他的行李归拢好,“要陪你上去吗?”

丁程鑫说不用,他心里还想着刚刚路上见到的那颗彗星。前不久他才离开草原,草原上也有星星,但远没有今夜那颗震撼。丁程鑫等电梯时开始上网搜索,但或许是因为时间太短的关系,搜不出来任何关于今夜的新闻。

电梯缓缓停在面前,丁程鑫拖着行李进去,随手切换去了微信界面。

是群信息,倒数第三条来自贺峻霖的头像,二十八分钟前发出,说冰...

那是一颗流星。

漆黑夜空里丁程鑫隔着车窗玻璃,死死盯着那点光。他发现这好像和电视里的流星不太一样,这道光的尾巴特别长,像孔雀扇羽,把天幕切了道白色伤口。

这不是普通流星,丁程鑫猜想,这会不会是彗星?

半小时后车子驶入熟悉的停车场,助理把他的行李归拢好,“要陪你上去吗?”

丁程鑫说不用,他心里还想着刚刚路上见到的那颗彗星。前不久他才离开草原,草原上也有星星,但远没有今夜那颗震撼。丁程鑫等电梯时开始上网搜索,但或许是因为时间太短的关系,搜不出来任何关于今夜的新闻。

电梯缓缓停在面前,丁程鑫拖着行李进去,随手切换去了微信界面。

是群信息,倒数第三条来自贺峻霖的头像,二十八分钟前发出,说冰箱里的雪糕要不干脆拿出来吃完吧。

然后宋亚轩说支持。刘耀文却说会拉肚子,不行。

丁程鑫看了看正常运转的电梯,停电应该已经解决好了。

他打个哈欠,拖着行李又走出电梯。

 

房子里没有开灯,玄关处漆黑一片,丁程鑫正要摸到灯开关,客厅却突然亮了起来。他眼睛被刺一下,眯起来点,就看见刘耀文站在里面,头发有点湿漉漉,像刚洗完澡没吹干。

刘耀文笑了笑,“这么晚?”

“航班晚点了一小时。”丁程鑫换了拖鞋走进来,随意把行李先摆一边。

刘耀文拿了水杯,丁程鑫才发现他是出来喝水的,这会儿已经在往房间走了,临了回头,很乖地说了声晚安。

“你们吃雪糕了吗?”丁程鑫觉得他态度有点奇怪,不冷淡,也不亲近,有点像在闹脾气,可又比闹脾气时要安静很多。

刘耀文没有回答他,只是含糊笑了笑,“冰箱里还有。”

答非所问。

丁程鑫发现自己真的搞不懂青春期,怎么好像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前几天还发微信讲好笑的事情,今天见面就爱答不理了。他往刘耀文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想不通,折返回去厨房倒水喝。

 

日子变回熟悉的忙碌感,他们被塞进车厢,运往不同地方,镜头追着跑,偶尔不跑时才歇一会,互相聊聊天。

“有点奇怪,但没有很奇怪,青春期都这样,丁哥。”张真源神情稳重,有种看破红尘的淡然,他抬眼看刘耀文,觉得安静版本比吵闹版本要好。

刘耀文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又或许长大有一会儿了,丁程鑫想,会不会是他们太久不见才稍显隔阂?

丁程鑫朝那边挥挥手,刘耀文就看过来。但丁程鑫把手里的旺旺雪饼举高,刘耀文却没反应,只是笑笑,又重新低下头看手机了。

“他不吃我的旺旺雪饼。”丁程鑫心里有点失落,“为什么?”

“我来一口。”宋亚轩毫不见外,从后面偷袭,咔嘣把大半个饼都叼走了。

“昨天你们看见彗星了吗?”丁程鑫想起来,“好亮啊。”

“哪儿有彗星?”张真源很奇怪。

大家都说没有,丁程鑫寡不敌众,又喊刘耀文,于是刘耀文蹬蹬蹬跑过来,“什么事?”

“昨天有没有彗星?”丁程鑫想把剩下那个旺旺雪饼往他手里塞,但刘耀文没要。

“彗星?”刘耀文笑了笑,“看到啦。”

“我就说,是不是?”丁程鑫找到同盟军,但也没什么用,全世界都知道刘耀文跟他是一伙儿的,有种包庇串供的嫌疑。

 

但的确全网都找不出彗星来过的痕迹。

傍晚他们没有工作,暂时趴在窗边看落日,丁程鑫捡了支红色马克笔,往刘耀文手背画太阳,结果画歪了,像个被切开的西瓜。

“我想画西瓜来着。”丁程鑫嘴硬,为自己挽尊。

刘耀文却不在意,“也可以。”

“你真的看到了彗星吗?”丁程鑫岔开话题。

“嗯。”

“骗人当小狗,彗星什么样?”

“很亮,尾巴很长。”

“你上网看的图片吧?”

刘耀文又笑了一下,嘴角轻轻提起。丁程鑫对他这种笑容感到很陌生,他印象中刘耀文没有这么笑过,像个大人。

又或者,就是个大人。

 

他们在一片黄昏里静静对视,丁程鑫趴在窗柩上,刘耀文低头看他,脸上是一种成熟的淡然。宋亚轩在里面喊了一声,说有没有人切这个西瓜!

丁程鑫看见刘耀文眼珠子转了一下。

“我们进去,吃西瓜。”丁程鑫直起身,推了他一把。

西瓜还没有切,丁程鑫捡了刀来,先切下一个西瓜碗,“刘耀文,吃西瓜碗。”

“我想吃片儿的。”刘耀文没动。

丁程鑫手上还举着刀,眼睛眯了一下,“西瓜碗甜。”

“但我想吃片儿的。”刘耀文还是不动。

贺峻霖在旁边等了会儿,打圆场,“好,给你切个片儿的,我来切。”

丁程鑫没有让步,他感到了一种奇怪的违和感,像自己的权威被无形中挑战了。他没有把刀让出去,反而固执地再次把那个西瓜碗推过去,让刘耀文用勺子挖来吃。

这次刘耀文倒不反抗了,丁程鑫全程盯着他,看他面色安然把那个拒绝了两次的西瓜碗扒拉过去,开始用小铁勺一点点挖来吃。贺峻霖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有点生气,就把自己那片西瓜的西瓜尖掰下来放到他的西瓜碗里。

“片儿的。”贺峻霖努力维持局面和平。

刘耀文点点头,笑了,“谢谢你。”

 

盛夏,空调把每一分炎热都吹得熨帖,丁程鑫却在这样干燥舒适的环境里冒了一层很薄的冷汗。

他向窗外望去,太阳已经完全沉入了西边,只有余光还营造出一个白日的假像。但很快夜晚就会上前,无声覆盖这个世界。

他莫名有些烦躁,或许是因为占有欲,控制欲,还有权威被挑战而生的压制欲。

丁程鑫无法言明这种感觉,刘耀文压根没有生气,反而还很平静。

西瓜刀终于易主,丁程鑫随意擦了下手,匆匆往里走去。他在一个角落逮到了宋亚轩,开口就问你觉得刘耀文有什么不一样?

“你们待的时间最长,你能看出来的,他有什么不一样?”

宋亚轩一僵,“你发现了?”

“我不小心踩到的,不是故意的。”宋亚轩后退两步,“是说前天踩到他小脚趾的事情吧?我给他踩肿了......你没在,他也没哭啊。”

丁程鑫一秒收回表情,转身走了。

 

这里没有刘耀文。

晚上睡觉的时候丁程鑫翻来覆去,然后突然一骨碌坐了起来。他说不好为什么,但他觉得这个房子里没有刘耀文。

然而孤证不立,所有人都能指出刘耀文现在就躺在隔壁房间,活生生的,能说会动的。

丁程鑫摸摸自己的脸,心想该不会有点焦虑症。

他重新躺下,睁着眼看天花板,半晌突然喃喃一声:“刘耀文。”

事情就是在这一瞬间发生转机的,他抱着被子,什么也没想,甚至已经放弃思考刚刚苦恼的问题了。但空气里突然传来了很微弱的一个回应。

“哥。”

闹鬼了!

丁程鑫像做仰卧起坐不断起来躺下,他这次坐起来差点没有跌下床,房间黑漆漆,他却不敢开灯,怕一开灯那个声音就跑了。

 

这是刘耀文被困在黑暗里的第二天。

他也不知道自己待在什么地方,总之是黑的,没有边界的,也没有声音。他试过走,但无论走多久都没有尽头。他也试过大喊大叫,但只有回音。

在这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他既不饿不渴,也没有感觉,最初惊慌失措跑走的时候摔了一跤,膝盖狠狠撞上平地,一点都不痛。

我可能死了。

刘耀文最初这么想,他以为自己多少要哭一会儿,但又没有流出眼泪。反倒有种很强烈的恐惧,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明白是什么东西,他躺下了,把自己抱成很小一团,开始想家,想妈妈,想弟弟,也想小狗。这样想的时候刘耀文也没有哭,他手掌摸向地面,一点点往外探,希望可以找到一点回去的机会。

可这样等了很久很久后他终于放弃了,他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自己消失不见了,有没有来找自己。可是谁能找到这个地方呢?刘耀文在黑暗里闭上眼睛,他耳里旷日持久地听着一种风声。

只有风声。

这时候他才明白那种恐惧的本质是什么。

是孤独。

无边无际的孤独像一张棉被,牢牢盖过了他的头顶。

 

但就在今天,他在风声里第一次听到了新的声音。

有人在叫他,喊他名字。

“刘耀文。”

 

“你在哪里?”丁程鑫几乎把整个屋子翻转来找,床底,衣柜,甚至枕头下面。他不敢开灯,因为刘耀文声音小小的,丁程鑫怕开灯就把这样小的声音吓跑了。

可是刘耀文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他形容那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没有光,没有人,连声音也没有。他说到后面就开始有点哭腔,刘耀文觉得自己忍得很好,但丁程鑫发愣几秒,还是听出来了。

“有没有人报警?”刘耀文抱住膝盖躺着,丁程鑫的声音很近,好像就在耳边。虽然周遭都是黑暗,可刘耀文依旧自欺欺人闭上眼睛,想象丁程鑫就陪在他身旁。

这句话丁程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不太想告诉刘耀文其实这边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人知道那不是你,大家依旧按部就班生活。

“不怕。”丁程鑫最后只能很苍白讲一些安慰,他说别怕,我想办法带你回来。

 

后半夜他们没有再讲话,丁程鑫哄了他去睡觉,但自己睡不着,想着白天再问一些别的线索,然而等太阳一升起,他却再也听不到刘耀文的回应了。

为什么?

丁程鑫慌慌张张,在自己房间老半天不出来:刘耀文,刘耀文,刘耀文,听到请回答。

外面开始车水马龙,无数杂音淹没他们的联系,丁程鑫把窗户关上,窗帘拉上,想戴耳机,又怕会错过刘耀文的一声回应。荒唐的事情够多了,丁程鑫呆呆缩在床角,抱着一个粉色玩偶,那是刘耀文的玩偶。

门嘎吱被推开,有人往里张望,问他,丁哥,还不走吗?

丁程鑫看着门口那个人,说你进来,把门关上。

窗帘被重新拉开,阳光像是被泼进来的,把整个房间一瞬间烘得炙热。丁程鑫死死盯住那个人,突然把手里的玩偶砸了过去。

“刘耀文在哪里!”

他面前的人被砸了一下,但笑了笑,“心情不好吗?”

“我知道你不是刘耀文。”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刘耀文。”

“不是你。”

“你没有听懂。”那个人敛起笑容,神情变得怜悯,“世界上只有一个刘耀文,所以当刘耀文已经站在你面前的时候,就不会再有其他人是刘耀文了。”

 

“彗星?昨天不是问过了吗,没有彗星,反正我们没看到。”严浩翔从游戏里疑惑仰起脑袋。

丁程鑫把所有能用的搜索工具都用上了,但是一无所获,全世界好像就他一个人路过了那个夜晚,瞧见了那颗彗星。

最后丁程鑫没有办法了,他页面停留在某个星体论坛上,几乎是不抱任何希望地匿名发送了一条讨论:有人知道独自看见彗星会发生什么吗?

发完之后他放下手机,回过头,不远处刘耀文正笑意吟吟看着他,丁程鑫冷眼以对,被隔壁张真源捕捉到那个瞬间,很奇怪凑上前,问你们在闹不高兴吗?

丁程鑫移开眼神,“那不是刘耀文。”

“看来这次吵得有点严重哈。”张真源叹气,“我们不要欺负小孩哈。”

 

一天时间过去后论坛里终于有寥寥几条回复,丁程鑫略过打广告的,拉黑问他做不做微商的,划开科普彗星的,耐心即将告罄之际终于看到了一条有点用的信息。

对面也是匿名用户,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又问他:是想找人吗?

丁程鑫私信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哦?

对面回得很快:你先告诉我,是不是想找人?

丁程鑫:是。

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新大陆,丁程鑫觉得有。在他经历过昨晚的事情后,所有奇闻轶事都不再是子虚乌有。可如今一位匿名用户给出的信息,再次让他陷入一种与封建迷信作斗争的纠结中去。

对方告诉他,彗星逃离事件上一次发生是在1994年,与普通流星坠落不同,彗星的落下会散发一种能量磁场,在短时间内打乱所谓的物质守恒定律,让空间处在短暂失衡状态。

一般来说没什么事情,但也保不准。

“彗星换走了他,以物易物听过吧?或许那一秒他抬头看到了,又或许是别的原因,彗星把他带去了自己本应该待的地方。”

丁程鑫似懂非懂:我要怎么把他带回来?

对方觉得他在搞笑:你带不回来的,宇宙空间也讲究守恒,就像积木,抽掉底下那块就必须有另一块塞进去,否则不塌了吗?

丁程鑫捕捉到一个关键点:所以现在我看见的他,其实是彗星?

对方安慰道:不要紧,其实彗星不能长时间在地球上维持形状,在它降临之前,其实速度与气流已经把它消磨得差不多了。

丁程鑫又不懂了:什么意思?

对方回复:顶多维持四天。到第五天它就会消失了。彗星消失时也会短暂改变磁场,你们的记忆会被改写,不用担心。

丁程鑫犹豫了一下:改写成什么?

对方:当然是忘记。你们不会再记得有那个人存在,否则活生生一个人突然消失,那不成悬案了?所以全世界都不会再有人记得他,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倒是一个丁程鑫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结局。

他看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大脑有瞬间的放空,整个人像被抽走了一部分意识。

好不公平,他躺在床上,感受窗外光线一点点暗下去,夜晚卷土重来。

凭什么呢?

丁程鑫不服,挣扎着再次上线:如果我把彗星送回去呢?

对方好像没想过这个可能:没听过,但理论上讲可以,守恒嘛。

丁程鑫最后得到的有用信息是彗星在黄昏时分磁场最混乱,此后对方就再也没有回复,像已经下线了。

 

今天的丁程鑫没有出房间门吃晚饭,贺峻霖很奇怪,去敲他门,丁程鑫只是让他把饭随便留一点,怎么说都不出来。

“你们还在吵架吗?”张真源咬着筷子看饭桌上的刘耀文,男孩子正美滋滋喝汤,闻言眨眨眼,摇摇头。

而房间里一片漆黑,丁程鑫没有开灯,任由黑夜把整个空间鲸吞蚕食。

他发现了,只有在黑暗里,刘耀文才能听见他的声音。

因为宇宙里就是没有光的。

 

“你们今天干了什么?”刘耀文声音好像又更小了一点,闷闷的。

丁程鑫没有光也做不了别的,只能躺在床上讲话,“拍拍照片,上上课,像平时一样。”

“噢。”刘耀文失落应一声。

“你呢?”丁程鑫轻轻问。

“数狗了。”刘耀文嘟嘟囔囔,“数到第三万零二只的时候,就听见你叫我了。”

“数狗啊。”丁程鑫笑起来,“三万零二只,都是同一个品种吗?”

“中途换过,换成比格犬。”刘耀文声音没那么闷了,“丁儿,你知道史努比其实就是比格犬吗?”

丁程鑫在床上翻了个身,把粉色玩偶抱到怀里,一下下薅着,“你说是就是啊?”

“真的呀。”刘耀文跟他辩论,“不是有那张图片嘛,比格犬的影子看起来和史努比一模一样呀。”

他们就这样絮絮叨叨讲话,丁程鑫依旧闭着眼睛,他发现自己很想念刘耀文,不是想抱粉色玩偶,而是想抱那个人。刘耀文以前和他抱抱的时候总是很开心,会用胳膊牢牢环住他,两人贴在一起,像小动物取暖。

刘耀文其实是很黏人的小孩。

丁程鑫带侄子的时候看过儿童心理教材,刘耀文这种属于高需求小孩,对于感情与关注的需求总是比其他小孩要多得多。所以才会在小时候别别扭扭讲我吃醋了这样的幼稚话。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

“我也想你了。”刘耀文在深夜十二点的时候打了个哈欠,他变得脆弱,无边际的黑暗让他没有安全感,只有哥哥的声音保护着他。

“耀文。”丁程鑫像怕吵醒他,声音也变得很小,“乖乖睡觉,我一定把你带回来。”

寂静的凌晨里丁程鑫伸出手,在空气中无声抚过。他想象着刘耀文就躺在自己枕边,安静躲在被子里,被自己像小时候一样哄着睡觉。

摸一摸头发,摸一摸耳朵,摸一摸脸颊,最后再重新摸一摸头发。

黑暗里的刘耀文在即将陷入睡眠的前一秒,恍惚居然感觉到自己头发被轻轻抚摸了一下。

他眉头微微皱起,半晌,从眼角滑了一颗眼泪。

 

原本四天的时间如今只剩下一半。

白日工作时丁程鑫低头不理人,他心里有点不可名状的怨。

为什么这样长的时间都没有人发现刘耀文已经不见?如果自己再晚回来几天怎么办?为什么就是没有人看见那颗彗星?

黄昏,每天都会有黄昏。丁程鑫想,他只有两个黄昏的机会了,可这样迫在眉睫的大事,竟没有一个人可以和自己商量,因为从头到尾,也只有他才看到了那颗彗星。

孤军奋战的感觉竟然是这样难捱。

等落日开始泛出金光的时候,丁程鑫不由分说就把那个“刘耀文”拖去了夕阳底下。

“把人还给我。”

他们站在金灿灿的晚霞下,谁都没有动。丁程鑫失望地发现彗星压根不怕黄昏,反倒还很享受。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颜色。”那个“刘耀文”摊开掌心,任由暖光洒在里面,他有些着迷地盯着那种光线,“我待的地方,永远都是黑的。”

“你根本不能在这个世界永远待下去,你只能待四天,只有四天!”

“你知道了?”对方却淡然笑起来,“但就是只要一天,我也愿意。”

“你的愿意就要牺牲别人的一生吗?”

“为什么这么生气啊?”对方嗤笑,“丁程鑫,说句实话,如果今天我换的不是这个人,而是其他人,你还会这么生气吗?”

“其他人也是人。”

“你还是没听懂我说的话。”他摇摇头,神情竟然有些哀伤,“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这么早回来呢?如果四天后再回来,你根本就不会为这件事情伤心。”

因为四天之后,全世界都不会再记得,有过刘耀文这个人。

但是你提前回来了,只有你认出来这不是刘耀文,所以你痛苦,是活该。

 

等再听到刘耀文声音的时候,丁程鑫不可避免地惶然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只有明天最后的机会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依旧聊了些琐碎的事情,他躺在床上,察觉到刘耀文的声音越来越小,就快要消失似的。

他们讲起小时候,刘耀文谈到这个罕见的有一点情绪崩溃,他说了很多遍“我想你”,说到第九遍的时候啜泣了一声。

丁程鑫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耀文。”

“其实你最开始也没有认出来那不是我,是不是?”

“不是。”

“你就是。”刘耀文听起来真的很伤心,他从小到大的哭腔都断断续续,像被掐住了喉咙一样字不成句,“我是不是......是不是回不去了?你没有找我,你......没有认出那......那不是我,是不是?”

丁程鑫手指无意识揪住玩偶的边边,开始焦虑捏来捏去,“找你了,一直在找你......不怕,我会找到你的,不怕。”

他说得没什么底气,两个人同处黑夜,看不见摸不着。丁程鑫突然想到他们此刻都在孤军奋战,除了彼此,世界上再没有人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丁程鑫知道黑暗那边的人在哭了,丁程鑫听不到他在哪儿,但他听出来他的小孩在哭,像小时候那样,眼泪把脸颊弄得湿漉漉,用袖子擦眼泪时却恶狠狠的,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难过。

“耀文。”丁程鑫有点无力地慢慢靠着床边滑下去,坐着。他徒劳伸出手,却只捞到了空气。

但即使这样,他也还是把空气揽进怀里,“耀文,不怕。”

其实他还想说:你抱抱我。但他不敢。

 

因为他也在怕。

 

最后一个黄昏还是如期而至,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暂停键,丁程鑫依旧要工作,要和所有人周旋,只是工作一结束他就把自己锁回了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巨大的日落像一个句号,沉沉坠在西边。

论坛上的匿名网友再也没有回应,丁程鑫感觉自己像站在世界另一边,无论再用力,也推不动地球逆转。

他把那个“刘耀文”叫进来,背着手藏了把刀,三番两次也动不了手。

“星星怎么会被刀杀死呢?”对方怜悯地看着他,“已经结束了。”

这次丁程鑫没有再和他辩驳,沉默了很久,第一次哀求,“帮帮我吧。”他抬眼,夕阳下,年轻的眼里竟有比晚霞更鲜艳的红血丝。

“刘耀文”定定看着他,表情像是困惑。

星体没有感情,一颗彗星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与人之间需要互相铭记,“反正到了明天,太阳一出来,你也会忘记他的。”

“可是他不会忘记我。”丁程鑫把刀轻轻放回桌面,他没有办法留住日落,人类渺小,万物都不归他们差遣。

丁程鑫眉头皱起,他眼眶发酸,面容无不哀恸,他说求求你,帮帮我。

“我听到他说想我了。”丁程鑫声音颤抖,他恨死一颗彗星,却不得不服软,“我不能让他永远在一个人想念我。”

 

但没有机会了,最后一丝天光也终于沉没。

余晖里“刘耀文”表情依旧不为所动,只是上前一步,想要牵他的手。

丁程鑫想躲,却被牢牢握住手腕。

“这是什么?”良久,彗星好似在感叹,“在动。”

“脉搏,心跳。”丁程鑫低头看他贴在自己手腕上的皮肤,熟悉的手,熟悉的温度,却不再是熟悉的人。

“心跳。”彗星若有所思重复了一次,“为什么会有心跳?”

“人都有心跳。”

“为什么会跳?”

丁程鑫脑中闪过无数生物学原理,但他只是苦笑一声,说因为喜欢。

“我很喜欢刘耀文。”

“喜欢是什么感觉?”

“就是想念。”

这次彗星没有再问什么是想念,他转过头,把最后一点霞光攥在手里,贴上了丁程鑫的掌心。

 

已经结束了。

等彗星离开之后,丁程鑫将所有门窗关严,整个房间变得黑洞洞。丁程鑫没去过宇宙,但他猜想宇宙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的,刘耀文就待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可能还在睡觉,也可能在偷偷哭。

千万个可能里,也许还有一个可能是,他已经消失了。

黄昏没能成为良药,丁程鑫第一次希望白天再也不要来到。

“刘耀文。”他喊。

等了很久,空气才微弱传来一声“嗯”。

“对不起。”丁程鑫又说。

“我想你。”刘耀文声音很飘忽,像随时要抽离,“你今晚有时间吗?”

“做什么呢?”

“听我讲话。”

“要讲什么?”

“我想你。”

丁程鑫失笑,“就这个吗?”

“讲到你那边天亮。”刘耀文也笑,“从现在开始讲,就像我数小狗一样,说三万多次。”

“为什么要那么多次?”

“你存起来,以后就......”刘耀文毫无预兆哽咽了一下,“就像我每天都跟你说一次我想你。”

丁程鑫用力皱了一下眉,捂住了眼睛,“这种东西怎么存?”

“我不知道,存不了......也可以忘记我。”刘耀文响亮啜泣了一声,“你以后会看星星吗?看吧,没准......最亮那颗就是我呢?”

“为什么最亮啊?”丁程鑫感觉到眼泪从自己指缝源源不断流下去。

“想......想让你看到我。”刘耀文终于崩溃痛哭起来,“很亮的星星......意思就是......呜......我很想你!”

 

整个夜晚他们都没有睡觉,两人讲了好多的话,像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去。丁程鑫不敢看时间,但他还是清晰感觉到分秒逝去,外面的鸟鸣在某个时刻突然嘹亮,像警钟最后敲响。

窗帘也拉严实了,可泛白的青光还是渐渐从缝隙落下,丁程鑫闭上眼睛,说耀文,我是不是很差劲。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居然一点都没有实现。

“我想问你很久了。”刘耀文情绪已经平复了,他不再躺到地面,而是站起来,站直了。恍惚中他甚至看见了一个幻影,像丁程鑫,在他面前,很温柔看着他。

刘耀文伸出手去,想抚摸他的头发,“你现在喜欢我吗?”

有风从耳边拂过,丁程鑫问,“现在?”

“现在。”

“我一直都喜欢你,很久,到很久以后。”

“不用很久,现在就可以。”刘耀文低下头,想笑,但眼泪迅速漫上来,“之后,就去喜欢新的人。”

用新的幸福,把遗憾包着。

不要再回头,去过新的人生。

 

“可以忘记我,但要记得抬头看星星。”

这才是我要你答应的事情。

 

星星。

丁程鑫突然想起彗星最后贴上自己掌心时的温热,像把那点晚霞归拢,送到了自己手上。

天真的要亮了,楼下已经响起日复一日的车水马龙,他们真的要告别了。

再没有回应传来,丁程鑫站在房间中间,感觉有风擦过身边,像有人在拥抱他。

有风?

 

“我在这里。”丁程鑫默默良久,突然轻轻抬起手,静静停在空气中。

他等着,他不会放弃,就算无法延长落日,无法求得彗星怜悯,他也决不放弃。

丁程鑫说不好自己这一刻来的决心,但是他突然记起,这些年来,等待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一年,两年,三年......很多年。可能很漫长,很苦,看不到尽头。

可他必须等,他从来不会放弃。

放弃才会一无所有。

 

“耀文。”他不知道自己的小男孩还能不能听到,但他固执喊上一遍又一遍,像呼唤一只迷路的狼崽。

狼认得同伴的气息,会回来的。

“耀文,闭上眼睛,就像我们曾经蒙着眼牵手那样。”丁程鑫指尖在发抖,他自己先闭上了眼睛,周遭重新陷入黑暗,听觉和触觉反倒更敏感,“来找我的手,你试过的,你可以找到我的。”

你是我的小男孩,你还没有长大,回到我身边。

“耀文,来找我。”丁程鑫突然感觉掌心某一处开始滚烫起来,几乎到灼人的痛,像要把他手心烧出一个洞。

“我在这里,不怕。”丁程鑫不敢睁开眼睛,他心里有个疯狂的猜想,“耀文,来找我。”

 

很久之前刘耀文曾经想过,丁程鑫为什么是丁程鑫。

后来他不想了,他想丁程鑫之所以是丁程鑫,因为一些强大,或者一些温柔。然而抛去这些原因,刘耀文会觉得他像一支军旗。

他是刘耀文的第一支军旗,刘耀文很多年前选择向他跑去,如今也要回到他身边。

彗星回不去的,已经坠落的光芒再也不能原路返回。

然而有的人,本身也是一颗星星。

刘耀文闭上眼睛,伸出了手。

他永远相信丁程鑫。

 

在指尖相触碰的瞬间远方地平线上正式升起一丝日出,像利刃把万物都迎面破开。但这些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甚至不敢睁开眼,就算已经真的牵住彼此,也依旧不敢赌好梦会不会将醒。

是刘耀文先鼓足勇气的。

他习惯了黑暗,第一反应居然是伸手去碰,丁程鑫的脸被他小心摸了一遍,又摸到脖子,下一秒就确认了,丁程鑫觉得脖子被用力一扯,整个人就往前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我想你。”刘耀文声音还哑哑的,声线明明沉稳,但情绪又很委屈。

丁程鑫一下子不知道能说什么,他能看见朦胧的人影,但视野大部分还是暗的。在黑暗中互相等了那么久,丁程鑫发现自己能抱得到他的一瞬间,情绪甚至有点崩溃。

是他的小孩。

丁程鑫几乎在碰到他的那秒就确认了。

人与人之间讲一种感觉,就算天涯海角也会把彼此留在心里,终有一日相见的时候才能义无反顾跑向对方。

 

“我知道。”丁程鑫最后这么说。

彗星把你藏起来,茫茫宇宙太大了。

但我知道,只要你愿意,我总能找到你。

 

 

 

*

“这什么?”

刘耀文趴在他肩膀看他的手机屏幕,失而复得让丁程鑫对他有种将近放纵的宽容,刘耀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天文论坛。”丁程鑫点开。

刘耀文对天文地理没什么兴趣,困困眨一下眼睛,把他抱紧紧,“好玩吗?”

丁程鑫被他压得往后倒,手无意识划着手机屏幕,他没有告诉过刘耀文关于论坛的事情,时间一久甚至都快忘了这个东西。

“我要被你勒死了,刘耀文。”丁程鑫平静陈述,嘴角却有一点笑意。

“那我轻轻的。”

“你这叫轻......”丁程鑫动作一顿,他眉头蹙起,反复把屏幕上那行字浏览几遍后,突然猛地起身,刘耀文被他胳膊肘一顶,唉哟一声。

“撞到我啦。”男孩子控诉,又长手长脚去扒拉哥哥,“要抱着。”

丁程鑫指尖有一点颤抖。

 

匿名用户:有人知道独自看见彗星会发生什么吗?

——发送时间:21秒前

 

 

 

 

 

 

 

 

 

 

 

 

 

 

 

 

 


星年与行

食爱症候群

这玩意儿小时候口欲期没有过渡好吗?

偌大沙发里丁程鑫感到焦虑,他反复把玩手机,倒过来扔,横过来抛,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沙发另一端正在咬手指看漫威电影的刘耀文。

认识多少年了?三年,四年,不重要。丁程鑫不记得他小时候有咬手指的坏习惯,而且是十个手指轮番上阵,从尾指咬到另一边尾指,神情专注,动作自然。

“他为什么咬手指?”丁程鑫行事谨慎,先做暗访,逮着冰箱旁吸溜冰棍的张真源,不顾夏天冰棍飞速融化,非要先听到自己要的回答。

但张真源屁都蹦不出来一个,张真源甚至都没有发现刘耀文开始咬手指。他喜欢跟刘耀文玩,打篮球,听歌,争做游戏王,但不关心刘耀文咬哪根手指这样的琐事。

“可能是饿。”张真源下诊断...

这玩意儿小时候口欲期没有过渡好吗?

偌大沙发里丁程鑫感到焦虑,他反复把玩手机,倒过来扔,横过来抛,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沙发另一端正在咬手指看漫威电影的刘耀文。

认识多少年了?三年,四年,不重要。丁程鑫不记得他小时候有咬手指的坏习惯,而且是十个手指轮番上阵,从尾指咬到另一边尾指,神情专注,动作自然。

“他为什么咬手指?”丁程鑫行事谨慎,先做暗访,逮着冰箱旁吸溜冰棍的张真源,不顾夏天冰棍飞速融化,非要先听到自己要的回答。

但张真源屁都蹦不出来一个,张真源甚至都没有发现刘耀文开始咬手指。他喜欢跟刘耀文玩,打篮球,听歌,争做游戏王,但不关心刘耀文咬哪根手指这样的琐事。

“可能是饿。”张真源下诊断,“今晚装饭我给他装多点。”

饿。

一个非常正规的答案,丁程鑫暂时信服,回去时路过沙发,却发现刘耀文放过了手指,转而开始把水杯摆到唇边,正在用牙齿轻轻嗑水杯的边缘。

 

刘耀文的成长周期跟别的小孩有点不同。

很多人都承认且默认了这点,他们接受了在时间某个节点,刘耀文的童年被瞬间偷走,然后又被瞬间拉扯成一个差不多的大人。

但谁都知道刘耀文不是大人。

所以丁程鑫纵观全局,妥帖使用了差不多的大人这个字眼。

不是大人,却要承担很多大人才会迫不得己承担的事情。

不是大人,而是很像大人的小孩。

 

那就对了,小孩才会咬手指。

然而到了晚饭时,面对碗里山一样堆起来的饭,刘耀文却无聊地托着腮帮子,开始神游太空。他神游方式也很特别,并不左顾右盼,而是低头认真看饭碗,你以为他在准备进食,其实他在数米。

丁程鑫吃完饭放下筷子一看,刘耀文还在数,很显然食欲不振。

“别咬勺子了,还吃不吃啊?”丁程鑫起身收拾碗筷,隔壁严浩翔随意看过去一眼,发现刘耀文正轻轻用牙齿磕到不锈钢长柄圆勺上,像那种吃饭不正经,一心只想着玩的小孩。

最终刘耀文没有吃掉碗里的饭,他恹恹推开餐具,趴在桌上叹了口气。

“不舒服告诉我。”丁程鑫没空理他,利索收拾好东西后转身离去,还要赶趟儿回去拆解舞蹈动作。

 

人是不能不吃饭的。但刘耀文没有那种人是铁饭是钢的概念,他从小就对进食抱有巨大的热情以及虔诚,在别的小孩吱哇乱叫要爹娘追屁股后头喂饭的年纪,他已经学会如何自己往嘴里塞食物,并且准时准点出现在饭桌上,嗷嗷待哺。

人怎么能够不吃饭呢?人不吃饭,那不就死了吗?

“我可能要死了。”晚上十二点,刘耀文躺在床上,保持一个像木乃伊刚出土的姿势,双手规矩摆在胸前,目视天花板。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后,宋亚轩梦呓了两句,翻个身,并没有醒来。

刘耀文侧头看了下那边,一骨碌爬起。他抓住宋亚轩肩膀晃晃,说你饿不饿?吃不吃宵夜?

睡梦里宋亚轩迷糊睁眼两秒,嘟囔两句让他滚去吃饭,眼睛又昏沉闭上,扯起一声呼噜。

我要饿死了。

刘耀文几乎是手脚并用滚下的床,他像彼得潘遨游世间那样灵巧钻去厨房,开冰箱,扑面而来的冷气却瞬间冻走了他的食欲。

食欲很重要。刘耀文骤然清醒,他感到自己胃里空空如也,牙齿却泛起一阵酸意。

他倒退两步,冰箱门没了拉力,缓缓合上。

 

丁程鑫发现客厅还亮着灯时以为是忘记关。

结果睡眼惺忪出去一看,却看见刘耀文穿一件白色大T恤,背对着这边,正在埋头咯吱咯吱吃东西。丁程鑫站在原地醒了下神,隐约记起他晚饭时没吃多少,到后半夜差不多该饿死了,总要进食。

可是站在储物柜前面吃什么呢?

丁程鑫好奇绕后,静悄悄迈步子,他到了刘耀文身后就踮起脚尖,眼睛往下一瞧,却觉得很奇怪。

“这什么?巧克力吗?”

刘耀文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一件T恤衫来着,丁程鑫看他慌张转过来,衣服就像面旗帜,张扬翻了个面,贴到跟前来。

丁程鑫等了会,等不到他回答。刘耀文手里握着半个绿白色的东西,捏住了就想往身后藏,但丁程鑫眼睛可厉害,零点零一秒的动作都能捕捉,“拿出来。”

于是那半枚物什只能被不甘不愿展出,丁程鑫看一眼以为自己没看清,又瞧多几次,突然伸手一抢,放进嘴里也咬了一下。

没有甜味,很硬,只有一阵洗洁精残留的气息。

“你在吃麻将?”丁程鑫震惊,他仔细看那半粒麻将上的横截面,参差不齐,还留有一小排浅浅牙印,显然是被咬断的。

这是麻将,这是麻将!丁程鑫脑子空白摸着上面八萬的字样,虽然现在只被啃剩下了一个萬字。

“我再给你买一副新的。”刘耀文一脸自知理亏。

“你吃了吗?”丁程鑫眼睛瞪圆,“张嘴我看,快点!张嘴呀!”他着急,麻将随手一放就伸手去撬刘耀文的嘴巴,把人搞得哇哇叫,直喊他哥,说哥!我饿!

 

这么一粒麻将,丁程鑫就是把牙咬崩也咬不出一个角来。

但刘耀文咔嚓咔嚓一个,咔嚓咔嚓又一个。他喊饿,丁程鑫给他煮方便面,但刘耀文不肯吃,热气腾腾一碗面摆眼前,他又变回那副恹恹的样子。

可人怎么能够吃麻将呢?这可是实打实的石子啊。

丁程鑫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悄悄伸手掐自己的大腿,觉得疼。又改而去掐刘耀文腮帮子,把人掐得蹦老远,疼出个红印子。

“我饿。”刘耀文还是这句话,他眼巴巴伸手朝丁程鑫要一粒麻将,丁程鑫不给,他就去找新的。丁程鑫拽住他,他哭丧着脸,说我要饿死了,求求丁儿,丁哥。

于是丁程鑫没办法,丁程鑫心软有个最低值,刘耀文一皱脸蛋就在他那条底线上来回蹦跶,直把丁程鑫蹦得举手投降。

他们待到了凌晨两点,刘耀文吃光半盒麻将,总算心满意足停下。他很讲究,吃之前还要用洗洁精洗过,丁程鑫很发愁,他不由得想到自己很快要开学,到时候天高皇帝远,难道要放着刘耀文自己吃麻将?

“胃疼吗?”丁程鑫待他躺下后小心伸手去摸他肚子,掌心触及还是柔软的,温暖的腹部,根本没有任何石子坚硬的棱角。

“饱啦。”刘耀文答非所问,他蹭了丁程鑫的床,此刻正满足打算睡觉。

“明天我们去医院,然后拍个片,挂什么科啊,消化科还是......”丁程鑫侧躺着,没有完全躺下去,正用手掌托着下巴,絮絮叨叨讲话。他讲一半,却看见刘耀文很高兴的样子,望着天花板傻笑。

丁程鑫顺着他望上去,发现什么也没有,“我跟你说话,你笑什么?”

“哦。”刘耀文把被子拉到下巴,“我喜欢跟你一起睡,嘿嘿。”

“好好珍惜。”丁程鑫被他逗笑,推一下他脑袋,“再过几天,我就不在这里住了。”

刘耀文眨眨眼,脸上笑容一点没减,大大方方嗯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丁程鑫,说我要睡觉了,晚安!之后无论丁程鑫再怎么说话,他都只字不回半句不应了。

“你是小猪吗?怎么说睡就睡啊?”丁程鑫没办法,又不能再把人拽醒,最后只能赌气轻轻挠一把他后脑勺,“睡觉不许踢人啊。”

 

当我们面对一些既定现实的时候,通常不会再去进行任何反抗。

就像海啸已经升到头顶时就没有必要再跑,天下一秒要塌下来也没有必要逃,要么当被盖,要么大家死。

因为很多时候,反抗是做给自己看的。

刘耀文等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时缓缓睁开眼睛,他脸上那种纯粹的高兴早已经褪去,夜色遮好,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能武断说他现在只剩下难过。

他再次翻个身,这次面对着丁程鑫。

你能不能不走呀?

这样话像一把小勺子,刘耀文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胃部刚刚被填满的饱腹感又被一点点挖空了。

不能。

他心里悄悄帮丁程鑫回答。

“我饿了。”刘耀文很小声开口,身子往那边靠了靠,然后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小团,静静窝在了丁程鑫旁边。他把丁程鑫温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这次才终于闭上眼睛,慢慢叹了口气,开始睡去。

他是真的睡着了,所以不知道在很久之后,身侧的人突然掀起眼帘,神色清明,隔着夜色望向自己。丁程鑫没有睡着,他听了那声小小的呓语,也知道刘耀文缩成了小团,贴到自己身边。

他掌心下是男孩子微凉的脸,像夜深露重,秋天的第一场细雨。

“你怎么了?”丁程鑫喃喃,手指轻轻摩挲在他眼角,“不要生病,知道吗。”

 

医院每天都会有千奇百怪的人进来。

老主任医师从善如流,打印机咔咔吐几张纸,把他们塞去做彩超。彩超做完又问要不要做胃镜,丁程鑫端详那张彩超报告,并未从里面看出任何石头碎片的影子。

刘耀文很乖,说谢谢,我不想做,我就是饿了。

于是他们又离开,回到家里。中途丁程鑫去便利店买了一个阿华田甜点,又带了杯关东煮,还有一个椒盐火枪腿。刘耀文在食物香气中岿然不动,他无精打采靠在椅背,嘴巴闭紧,没有进食欲望。

阿华田甜点原封不动带回家,丁程鑫从厨房找到一个不锈钢勺子,让他试着吃一口。

刘耀文下意识把勺子放进嘴里,等丁程鑫拆好甜点包装一抬头,竟看见他正咔嚓咔嚓把不锈钢小勺吃剩了个勺柄。

“这个吃不吃?”丁程鑫沉默大半天,把拆出来的塑料包装纸也递过去。

刘耀文凑过去闻了一下,很矜持躲开了,“不吃这种垃圾。”

 

不锈钢勺子没了,丁程鑫陷入一种遗憾的情绪中。这个勺子当初是他从重庆带到北京,一用两年,如今刘耀文啊呜一口,说没就没了。

可刘耀文喊饿,丁程鑫总不能真饿死他。

带电的不能吃,没洗过的不能吃,放太久的不能吃,有毒的比如香薰蜡烛也不能吃。丁程鑫强行检查他的牙齿,啃过麻将块,咬过不锈钢勺,刘耀文却依旧顶着一口洁白结实的小牙齿招摇过市。

午饭时间即将来到,丁程鑫满屋子给他找新食物,可惜刘耀文不领情,他平日吃饭还营养全面一点,到了现在开始挑嘴,这个不吃,那个不要。两人一路探照灯似的寻找,直到进去丁程鑫房间,刘耀文突然眼前一亮。

他指着桌面的笔筒,“我要吃那个。”

只是吃里面的一支签字笔。

丁程鑫把笔芯取出来,笔壳放到水龙头下面仔细清洗。他认出这是自己高考时用的笔,也是整个高三用得最频繁的笔。

“就不能吃其他的笔吗?”他有点舍不得。

“不能。”刘耀文亦步亦趋,“只有它最香。”

“明明什么味儿都没有。”丁程鑫嗅了嗅,除了洗洁精的味道,就只剩一点点橡胶感。

但刘耀文接过来,先是放一点进嘴里,轻轻咬了咬,似乎在测试它的坚硬程度。等试好后就像吃手指饼一样,丁程鑫眼睁睁看着自己那支笔三下五除二就被他吞食干净,不复存在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刘耀文分别还吃了他的钥匙扣,塑胶登机牌,最后望着角落里那只行李箱发呆。丁程鑫不动声色侧过身护住行李箱,说不得行乖乖,行李箱给你吃掉,哥哥啷个去学校嘞?

刘耀文就很可怜捂住自己眼睛,眼不见为净,表示可以忍住不吃。

他们很少有这样没有事情做的下午,好像回到很多年前,可以静静发呆,冥想,或者做白日梦。刘耀文就在发呆,他饱了几分钟,可一看到丁程鑫那个行李箱,那种饥饿感又会蛮不讲理侵蚀过来。

丁程鑫别无他法,只能把行李箱塞到床底下去,满屋子找新东西给他吃。

最后刘耀文小口啃着他的手机充电器,阳光刺眼,充电器如同一块永不融化的巧克力被一点点吃干净。

“你要不要吃精灵球?”丁程鑫问,“就是严浩翔那个小夜灯,你以前很喜欢它的。”

“没有味道。”刘耀文用力摇头,“他们的东西都没有味道。”

“那你要一直这样吗?”丁程鑫又问,“那我走了之后,你要怎么办呢?”

真话是一些残忍又轻巧的小玩意儿。

刘耀文突然悲从中来,他倒去丁程鑫的床铺上,柔软被子把他微微向上抛了抛。

“不知道啊,我要死了。”刘耀文很少讲这么悲观色彩的话,但此刻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感觉,丁程鑫听着只觉得他很沮丧,像一只气球在慢慢漏气变瘪。

 

刘耀文吃了丁程鑫三天的东西。

包括但不限于屋内的一切,甚至丁程鑫把蓝牙耳机的耳机壳也贡献了出去,又将一只电子手表喂给他。刘耀文啊呜啊呜进食,说我以后会赔给你的。

说这个话时他就在吃手表的表盘,丁程鑫好担心他会把牙齿磨坏,但刘耀文吃金属像吃威化饼,看起来毫不费力,咔嚓咔嚓就没了。

丁程鑫看久了,再一回顾,才发现自己变成出行破落户,想出门去便利店买点吃的,连钥匙都被刘耀文吃掉了。

刘耀文吃掉的东西都是他的出行必备品,像把这些东西吃完,他就没法再随意离开这个屋子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枚小小的针,丁程鑫想一下,心里会莫名刺痛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刘耀文这场突如其来的小毛病,像是只是为了留住他。

 

当夜晚丁程鑫洗完澡,走近房间时又看到刘耀文把自己那个行李箱拖了出来,然后蹲在旁边看。

刘耀文今晚也没有吃饭,他甚至没有上桌,只是长久窝在丁程鑫房间里,不愿离开。

“我饿。”刘耀文抬起头。

丁程鑫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他体会到一种难言的不舍和哀意,刘耀文蹲下来就像以前那样小,要他操心,要他带着玩。可他们都长大了,丁程鑫要离开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分别,人生新阶段近在眼前不可避免,他们无法逃过这场走散。

就是走散。

哪怕以后还有机会同一屋檐下,丁程鑫也明白这是走散。

是他们和少年时期即将走散的那个走散。

刘耀文想要吃掉他的行李箱,没有了行李箱,丁程鑫就不能再离开,天涯海角,他就还是和他在一起的。

“那你吃掉它吧。”丁程鑫缓缓蹲下来,和他对视,“吃掉它,就不饿了。”

可是刘耀文却站起来,重新把行李箱推回床底。

“它要陪你,我不吃。”

 

又或许不只是为了留住他。

麻将子儿,不锈钢小勺,笔......所有东西都是丁程鑫的。

他需要的是这个人,他要汲取一切属于这个人的气息,你可以说他望梅止渴,却不能说他想据为己有。

爱到了最后怎么会是克制,爱到最后是想占有。

很想占有,却又因为舍不得,所以才放他走。

 

“吃吗?”

丁程鑫把袖子挽起来,露出小臂,他递过去,刘耀文却在下一秒用枕头盖住了脸,很快里面就传来小声的啜泣。

“我不是变态,我不是想吃掉你。”刘耀文呜呜咽咽,“我只想吃一点你的东西,不然我太饿了,我好难过。”

丁程鑫暗暗发力,瞬间就把他那个枕头扯飞了。

刘耀文有点震撼于两人之间力量悬殊,打了个哭嗝,瞬间止住声音。

他怕丁程鑫揍他。

“我允许你吃掉我一点点。”丁程鑫凑得很近,“然后放过我的东西。”

 

比如呢。

吃掉一些爱。

 

刘耀文半大小子没接过吻,有什么关系,饿起来就狼吞虎咽。他们用力吮吸对方的嘴唇,舌头,恨不得把牙齿也吞下去。从床头滚到床尾,吻得整个房间都熠熠生辉。

“还饿吗?”

“饿。”

那就继续亲,亲到空荡的胃部与心脏一并满足,半分孤独都挤不进去了才算罢休。

刘耀文最后脑子一片空白,他死死抱着丁程鑫,像悬崖边抓住救命稻草,明知不可为但偏要为。他怕死,怕饿死,怕死了之后就见不到丁程鑫了,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你能不能不走。”他终于问出来。

“好,不走。”丁程鑫答应。

“不行,你要走。”刘耀文却不准他这样回答,“你先走,我会追上你。”

“你已经追上我了。”

“还差一点。”

“不要紧。”丁程鑫说,“我很爱你,所以不要紧。”

“去到很远的地方也爱我吗?”

“爱的。”

“认识很多新的人也爱我吗?”

“爱的。”

“很久不见到我也爱我吗?”

“爱的。”

 

刘耀文缓缓松开钳制他的手,发呆半天,突然狠狠抹一把眼泪。

他说哥,我饿了,我想吃面。

 


紅綠子

截了個適合做屏保的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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