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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改名字我生吞胡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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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木濯尘

【狂飙】朱朝阳丨父父子子(续三)

01


“阿盛……朝阳住院了。”


高启盛接上电话后首先听到的就是这一句。寥寥几个字间,他听出哥哥的声音有些沉默的疲惫。


朱朝阳住院了?噢,现在该叫高朝阳了。


是得注意点,要是没控制住在哥面前说溜嘴的话肯定多少得挨几句。


“怎么回事?”他向办公桌边的下属扬扬手示意退避,自己则是换了个二郎腿继续翘着。担忧、或者焦急…这种叔侄之间此刻该有的情绪他一个都没有,不如说,实际上他的心情只有些微的疑惑——他能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住院?意外事故?突发疾病?


“……他被人打了,你快到市医院来。”兄长的声音又沉下去几分,说不定是听出他的不那么在意,字里行间不是商量,是指示。...


01


“阿盛……朝阳住院了。”


高启盛接上电话后首先听到的就是这一句。寥寥几个字间,他听出哥哥的声音有些沉默的疲惫。


朱朝阳住院了?噢,现在该叫高朝阳了。


是得注意点,要是没控制住在哥面前说溜嘴的话肯定多少得挨几句。


“怎么回事?”他向办公桌边的下属扬扬手示意退避,自己则是换了个二郎腿继续翘着。担忧、或者焦急…这种叔侄之间此刻该有的情绪他一个都没有,不如说,实际上他的心情只有些微的疑惑——他能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住院?意外事故?突发疾病?


“……他被人打了,你快到市医院来。”兄长的声音又沉下去几分,说不定是听出他的不那么在意,字里行间不是商量,是指示。


高启盛顿了一下,于是真的应了一声从办公椅上起来,三两下穿上西装外套、拿起车钥匙推开门就往停车场走。


但顺应哥哥的话只是一部分,他更好奇的是:高朝阳居然会因为“被人打了”这种理由被整到住医院。


真是好笑。



02


纯白的病房、灰色的窗帘、一双漆黑的眼睛、一套条纹西装。


本也在的高启强刚接到电话,留下几句慰问后匆匆离去,便留下叔侄二人独处一室。


两人对视良久,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落针。


高启盛突然就想起他第一次看这双眼睛,是几年前,那时候自己还是个说什么话都小声得跟蚊子叫似的贫穷大学生,只有在哥哥和妹妹面前才能像松缓下来,不用谄媚、不用矫饰,他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那时候他躲在门后想捉弄哥哥,却看见走进来的首先是个瘦高的少年。


朱朝阳察觉到有人、很快转过头来。而自己还没来得及戴上那副生人专用的面具,令人讨厌的稚气笑容僵在脸上。


说不定他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不喜欢朱朝阳了。


再等到后来哥哥每天提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副浑然不知那男孩心里打着什么算盘的慈爱模样。


不喜欢就变成了讨厌。


哦,什么算盘?还不明显吗?


是,朱朝阳是聪明。会算计、会做局。初高中的人能有这种脑子是算得上出众。但那又怎么样?自己讨厌太会算计的人,他承认,这恐怕是同性相斥。而当自己成为被算计的这方时,就更加讨厌了。


或者说,高启盛想,难道哥哥有我还不够吗?甚至也有小兰了,为什么还要加他一个朱朝阳?


他看少年的目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这样——透过镜片,像夜里盯着误入领地者的一条深褐色的豺狼,薄唇怪异地勾起、半抿不抿。


“住几天院了?”高启强不在,他于是毫不避讳地坐下来,翘着腿,脚尖正对着病床。


朱朝阳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什么情绪也没有。然后转过头去,目光看向什么也看不到的灰色窗帘:


“两天了。”


“哦——”


“——故意的?”青年兀地插入新话题,尾音悠悠然上挑,与其说是疑问不如更是一种戳穿似的调笑。


少年漆黑的瞳仁转过来看向那对镜片后不同于自己的、眼尾上挑的眼睛,眉宇微微皱了皱,似乎很不高兴对方话语的内容、或者说、只是语气。


“……”


高启盛本也没想得到什么答复,见状只是耸了耸肩,嘴角半勾不勾、要开不开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细碎的哼笑。


“小疯子,”他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嗤地笑起来。



03


如果说高启盛对于这个侄子的态度可以说是众人大多心知肚明的反感,那么高朝阳则显得温和许多——吧。


他对于叔叔平日里只会维持最基本的礼貌。如果高启强在的话,就会再多加几分亲近,勉强开口一句“盛叔”。


毕竟,对于一个寻宝的人来说,山洞里宝箱边上的石头是什么样的,和他有关系吗?


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他为什么对于小灵通的行情衰弱闭口不言。


高启强在建工集团过得风生水起,小灵通的事宜已经大多由高启盛主管,洋洋洒洒还能受人一声“小高总”。


不过,钻了政策空子的小聪明产品,怎么都不可能抵挡得住时代洪流的汹涌奔澎。崭新的技术会像海啸一般吞没旧时代的市场,在这种势不可挡的水幕之下,任何貌似稳固的高楼都不过是昙花一现。


——但高启盛看上去……似乎无事发生。


这让高朝阳感到疑惑。高启强也有些疑惑,他对手机市场并不是完全转移了关注,何况是一个自己曾经掌握着的产品的衰落。但高启盛只在短暂的暗淡期之后又笑得信心满满,言辞之间意气风发,几乎就像当年开起第一家小灵通店的情态,哥哥于是信任地由他,又转身投入到自己的主战场去。


但高朝阳可没这么信任他。


一个和钱打交道的大学生,在未来一片迷茫的时候转头竟和家人用两双白手开起了手机店……有这样铤而走险的狂妄,哦,再加上熬出头之后日益下移的道德底线——这样的人,如果碰上一场完全可以让他倾家荡产的灾难,会做出什么?


那时,高朝阳已经是个凭自己成绩考上全国最顶尖金融数学专业的大学生,外地学习,只在有五天以上的假期时才回到京海,长假便在父亲辖管的单位下实习,大多干的是财务。


他想到这里,心脏骤地缩了一下,突然就自己对小灵通的发展境况选择了沉默而后悔起来。


倒并非是担忧他的“盛叔”,而是为父亲感到忧虑。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朱永平了。此时眼里似乎又看见中年男人腹部的伤口,鲜血汨汨,像一只罗刹的红手正向外吞噬他的轮廓。他浑浊的眼睛看向这边,纵是少年麻木不仁、也从里面依稀读出了无奈、不舍和心悔,那时的朱朝阳从没这么恨过自己那团害人害己的聪明脑子。


高启盛做事越来越疯,一个人疯倒罢了,如果疯到会牵连家人——牵连自己父亲的地步,那还是最好趁早掐灭这簇不安分的火种。


他开始暗自调查高启盛的账目。




04


“爸,是我。”


两声沉沉的敲门之后传来了熟悉的问候。高启强的头不着痕迹歪了歪,视线依然放在文件上,施施然回道:


“进来吧。”


长子仍在暑假,实习时穿得较为正式,一套没打领带的黑西装,最上的两颗扣子没扣上,脸边落下几颗汗珠,手上拿着几叠文件,看样子是刚从外面急匆匆回来。


“怎么这么着急?热坏了吧,我叫小张下楼买点冰的给你啊,”男人把桌上的抽纸匣递给他。


少年此时快到二十岁,仍长着一副少年的脸,不过身高已然比几年前更为出挑,穿着西装笔挺得像一支衣架。


高朝阳抽去一张纸擦了擦颈边的细汗,头微微垂下,眼神却往上看向父亲,握着文件的手指节泛白,一副像是做错事的样子:


“不用麻烦张哥了,爸。”


站在门口的人于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上级,高启强见状沉下声音,知道恐怕是正事,向人挥了挥手示意他带上门离开。


等到门关上的脆响已经没了余音,长子显得有些急促的呼吸才稍稍放缓,他慢慢地措辞,有意铺垫道:


“……爸,我知道这样恐怕会让你不开心…”


“但……我也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男人的神色随着少年嘴唇开合慢慢变得有些凝重,他敛起松垮的眉眼从桌后站起来,踱步走到长子身前,发现对方已比自己高出小半个头。


高启强拍了拍朝阳的左肩:


“你做事一向是周全的,说吧,怎么了?”


少年的眼神仍聚焦在地面的某处不肯离开,试探着往上一挪又很快转开,他沉默了有一回,才堪堪说出几个字:


“是……有关盛叔…”


他明显感到自己肩上那只手滞了一滞,但还是把手上的文件往父亲的方向递了递,嘴上继续说着:


“……爸,你还是看看吧。”


高启强没有立刻接过那叠纸质文件,或者说,是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接过的,眼神则是一直落在长子身上,也许有疑惑、或者探究、或者别的什么,但高朝阳只是一直看着两人的手指。


他翻开文件夹,在看了没一半的第一页时就变了脸色,眉头一下一下地皱起,显眼的唇珠被抿进嘴里。


少年一直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向下盯着父亲的皮质鞋尖。


那双鞋也是陈书婷亲自挑选的,黑色暗纹只有在阳光下才稍微显眼一点,有不算高的垫跟,四或者五厘米。


黑皮鞋走向了办公桌边,单人办公室里太安静,因此文件夹突然被摔到桌面上的声音吓得他震了一震。


“所以你这些天有事,是在查你叔叔?”男人的声音一路向低,听不出来怒气,却让那身西装显得更为漆黑。


如果说这几年高家谁的变化最大,众人都会说是高启盛。


的确,从一个文质彬彬沉默寡言的大学生、穿上西装一跃而成张狂跋扈的高老二,活像变了个人。


但他知道,这个人本来就是这样,不过是解开了贫穷的枷锁、显出本性罢了。


可高启强……父亲本来就是这样的吗?他想不是的,父亲也变了一些。这算是好是坏呢?不……他在心里摇了摇头,人都长这么大了,早该知道好坏本就是说不清的东西。自己也变了,所有人都会变。


但他们永远是父子。


“学校老师说起小灵通的市场情况,我担心盛叔才这么干的,”


他面色平淡地撒着谎。


不规律的脆响传来,男人的黑皮鞋开始在房间里没有方向地四处踩踏,时缓时急,可见主人思虑繁杂。


当然,父亲尤为在乎这个弟弟。少年交握着双手,指甲陷进肉里。


房间里开着十足的冷气,但高启强脱掉了外套,捋起两手的袖子,似乎反而觉得热。


他背对着长子,指节重重地敲在桌面的文件夹上:


“你查这些东西,花了多久?”


“十天不到,”而高朝阳回复得很快。


男人闻言单手捂着脸深吸了一口气,手伸向衣兜里的手机却又收了回来,他转过身,少年看见那双黑色的皮鞋大步走进,正抬头、直撞上父亲极近的一双黑眼睛。


男人梳理整齐的发丝落下来一缕,他一手不容拒绝地拢起长子的后颈,一手托着对方的脸颊,父子额抵着额,少年刚才一直低垂的眼睫此刻正牢牢地和他对视。两人的眸子像有黑色的血缘连接着的那么相似,状若两条森然为伍的毒蟒。


高启强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急促的呼吸,他沉沉地叮嘱对方:


“你再去查,我要准确地知道他已经做到哪一步才好帮他清理。这事只有我们知道,不许告诉其他任何人,小虎、还有你弟弟和妈妈都不行,知道吗?高家人的事只能高家人解决,我从不插手他的事,但毒品不一样、他会毁了自己的!你盛叔不是得了好处之后还会主动停手的人,只有有确切的证据了我才有把握勒着他停手,朝阳,得越快越好,爸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我相信你。”


“拉你盛叔一把,嗯?”


父亲最后的鼻音带着急切的热气,少年的眼睛一眨不眨,几乎显得有些虔诚:


“……我知道的,爸。”


“给我一周。”

干嚼薄荷

[高启强x陈书婷]深渊3

-接上文,原著向

-认干爹之后的剧情补白

-想写启强发家路,这段有微量盛子


他拿着袋橘子,再来家里做顿饭,这事儿还真就成了。送走高启强后,陈书婷在家想了一晚,自己有这么好拿捏吗。


“见到老爹,然后呢?”

“我想认泰叔做干爹。”


高启强无疑是拿捏人心的高手。顺势而为,是他最能玩转的手段。每每困局到来,他能找到那窄而又窄的两全生路,并毫不犹豫的选择。他重情义,情义却也在顺的势中。


陈书婷点头同意引荐,也是顺了势。若真是孤儿寡母,为了保全自己,保全现在拥有的一切,那又得把之前的东西拾起来,安排筹谋。陈书婷想偷懒了,她觉得这些事儿让别人去干的好,这也是她多年得出的生存法则......

-接上文,原著向

-认干爹之后的剧情补白

-想写启强发家路,这段有微量盛子


他拿着袋橘子,再来家里做顿饭,这事儿还真就成了。送走高启强后,陈书婷在家想了一晚,自己有这么好拿捏吗。


“见到老爹,然后呢?”

“我想认泰叔做干爹。”


高启强无疑是拿捏人心的高手。顺势而为,是他最能玩转的手段。每每困局到来,他能找到那窄而又窄的两全生路,并毫不犹豫的选择。他重情义,情义却也在顺的势中。


陈书婷点头同意引荐,也是顺了势。若真是孤儿寡母,为了保全自己,保全现在拥有的一切,那又得把之前的东西拾起来,安排筹谋。陈书婷想偷懒了,她觉得这些事儿让别人去干的好,这也是她多年得出的生存法则,在心之所向和残酷现实之间,总需要找个平衡点。更何况,高启强比白江波好得多、合适得多了。


两次见面,实则是他把他手上的牌都摊开给她看。陈书婷看到里面有一张是暗涌的真情。


本就不是优柔寡断之人,陈书婷第二天就打了电话,告诉老爹要送他份大礼。

陈书婷知道高启强心里有想法,也没去提点什么。老爹那关,要靠他自己过,这都过不去,那就无需谈以后了。

所以带着高启强去建工集团的时候,他还是那副刚从旧厂街出来的草莽样子,一度紧张得很明显。不过他要真游刃有余,她就得怀疑是不是另有内幕了。

所幸高启强交了个令老爹和自己都十分满意的答案,陈书婷的好感又涨了一点。



家里的厕所是昏黄的灯光,镜子也是经年累月没有换过,上面有水银涂层剥落后形成的露点。高启强在镜子前出神,认了干爹,干爹许给他白金瀚,一朝改头换面,萦绕着不真实感。


小灵通响了,是陈书婷打过来的。

“两点半,到新街口等我。”


陈书婷给他打电话的声音不咸不淡的,区别于她在老爹面前那般热情洋溢。却挠得他心口有点痒。


在新街口,陈书婷朝他走来,摘下墨镜,眼神从上扫到下

“这身行头不行,走吧,我给你换个。”



陈书婷早就看他这个发型不顺眼了,奔三的人,还烫卷毛,配上他下垂的眼尾,端的是好装成人畜无害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人被他骗到了。哦,有的,安警官就是第一个受害者。


带高启强去把卷毛拉直了,让发型师给他吹出个造型来。头发梳上去之后,整个人显得精神。高启强骨相好看,棱角分明,一个发型就让他增色不少。


高启强还坐在椅子上瞧自己的新发型,就看见陈书婷走到他身后。女人的手指搭在他下巴上微微用力,他顺着力道左右转动一下脸。


他在镜子里看陈书婷,陈书婷也在看他。


“很好”上方飘来她轻盈吐出的两个音节,她的手收回掠过后颈时还拍了拍,很是满意的样子。

他感觉脸有些热。


接下来是购置衣服,今天高启强穿的是另一套黑色灯芯绒西装,但在陈书婷眼里还是跟好看搭不上边。换了个发型,挑衣服也好挑。陈书婷食指关节顶着下颌打量眼前的人,思索该配什么衣服合适。

他极少被女人这样认真端详过,以至于陈书婷也看到了他耳根逐渐红起来的过程。


白色套装、黑色衬衫、花色衬衫,单排扣、双排扣……看他换了几套,发现这人居然是个衣架子,有些张扬的搭配他穿起来倒是能撑得正好。好马配好鞍,陈书婷挑的西装穿上身,就能把他原本暗藏的凌厉气势给勾着外显出来。


陈书婷本来也只是想给他买一套能过眼的,一番赏心悦目之后直接买了三套,还把搭配小物件都给配齐了。她还挺享受这感觉的。

没在买单上给他尴尬的机会,都是在换衣服的时候就刷了卡,人出来就让拎上袋子。高启强一路上都是一副乖乖听话的好态度,陈书婷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书婷……”往回走的时候,高启强叫住陈书婷。


还没来得及与他纠结这个称呼,就见高启强与她对视着,嗓音带着磁性颇为郑重地说“书婷,今天谢谢你。”


陈书婷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看了一眼。高启强这是换了个新造型,所以步子也敢跨大了么。之前刚见面就敢直呼她其名,现在更是连姓都免了。

“老爹过几天肯定要带你吃饭,刚认了儿子,得给集团里的人看看,所以穿的也要符合身份,不能掉了老爹面子。”


高启强正欲开口,陈书婷抢了先“而且怎么说你也算是我带的人,老爹那边很满意,这些东西,就当作我送的见面礼了。”


陈书婷把手插进大衣口袋,看高启强还准备说什么。


“好”高启强说“书婷,你真的很好。”


陈书婷噗的轻笑了一声。这话有点肉麻,高启盛说他哥没谈过恋爱,之前表现确实像小年轻一样在她面前生涩的很,现在看起来这方面胆子大了点,好像榆木脑袋开了点窍。

“叫上你弟,晚上去我家吃饭。”



高启盛见到崭新的哥哥之后,愣了愣神。

高启强哈哈一笑,大步走过去揽住弟弟的肩膀说“帅吧?书婷给我挑的。”这声书婷叫的自然无比。

“书婷姐的眼光当然好。”高启盛反应也很快。


陈书婷发现高启强只有在独自面对自己的才会出现拘谨到乖巧的样子,有其他人在的时候,那种当了大哥的匪气锋芒就都跑出来了。


高启盛拎着礼品上门做客,礼数做的足,还给晓晨带了玩具。晓晨挺喜欢高家兄弟的,饭桌上,高启盛也察觉到那二人的关系近了许多,做好该做的,还说了不少哥哥的好话,这顿饭吃的十分和谐。



晚上回到家放下东西,高启盛踌躇了一下,凑到高启强旁边问“哥,你是不是……想和陈书婷……”

“书婷她提过。”高启强料到弟弟会问了。

“我是说,哥,你怎么想的。”


“我觉得书婷她挺好的。”高启强坐到沙发上,拿起烟点了一根,高启盛也走过来坐下,他才继续说“而且,认了陈泰做干爹,我想要在京海闯出属于高家的一片天地,我不想改姓,那跟陈书婷结婚是早晚的事。”


他看到弟弟的眼神中混杂了许多情绪,从小他们三兄妹相依为命,现在在这种复杂的形势下,当哥哥的要组建新的家庭,弟弟他……

高启强把他拽过来,手掌在他脸侧拍了拍,这样安抚他“相信哥哥,我们以后会过得很好的。”看着哥哥的眼睛,终于应了一声。


沉默中,高启盛伸手去拿桌面上的烟和火机,然后被哥哥拍掉。

“在我面前不许抽”

“好好好”


“那你喜欢陈书婷吗,别到时候去陈家之后,她欺负你。”又是短暂的沉默后,高启盛开口。

高启强被弟弟逗笑了,他又想起陈书婷的手背,今天下巴上被她她手指碰过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心旌摇曳的感觉告诉他,这样很好,没什么不好的。

“喜欢”


“哥你又没有见过别的女人,怎么就知道喜欢了,万一以后你碰见你喜欢的……”还没说完,就被高启强用力捏了一下后脖颈。

“我定好了事情你就别胡思乱想,睡觉去。”



陈书婷的每一个举动,其实都是在默许高启强更近一步。或许说初次见面的时候,如果她对他半分好感都没有,怎么让那样冒昧的场面发生。换了别人……不过平日里也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这么挑衅她就是了。


过完年,高启强带着高启盛搬到了市区的新房子。房子也是陈泰送的,京海市楼房的房价不高,对陈泰来说。


-2001-

高启强开始会主动约陈书婷了,但能算作约会的次数很少,见的次数很多。


白金瀚快清算完了,但这种场子只能算个玩意儿。

半年前陈泰带着新认的儿子,组了饭局介绍给自己的心腹手下和相应的人脉,让京海市有头有脸的人至少都听过高启强这个名字。陈泰让他空降了建工集团项目负责人的岗位,得跟着项目经理先学习熟悉工程项目,学好了,才能给他放上去。要学的东西多,要交流的人也多,饭局更多,这段时间高启强忙的脚不沾地。


陈书婷大部分时间都得代替老爹对高启强的培养,把高启强拉进这个圈子。好在高启强极有天赋,基本上什么事情都一点就通,很快就在其中如鱼得水。


高启强见到了陈书婷在酒桌上左右逢源的模样,气势从来不逊于那些浸淫已久的大哥,这是陈泰一手教出来的人。但下了酒桌,陈书婷就又变成冷淡的样子,她不说,他也能看出她的心里疲惫。就像她每次见到老爹前,都要提起一口气,把那热情的笑容和语调端起来,把老爹哄得高高兴兴的。



“很累?”送走了客人,站在饭店门口,高启强看向陈书婷轻声问道。


盛夏的夜晚,温度不算低。陈书婷喝了点酒,脸上泛着红晕看向他。知道人喝完酒容易冷,高启强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披上陈书婷的肩。


陈书婷摸着肩膀上的衣服,上面留存的体温和气息让她感觉到像是被温暖的胸怀轻轻拥住了一样。


他说“书婷,跟我结婚吧。”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点听到这样一句话,陈书婷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老爹明里暗里也示意过。只是它突然就被对方提了出来。


她看向高启强,他也喝了酒,但这不是醉酒之言。刚才推杯换盏之时,高启强意气风发的野望满的都要溢出来。但现在面对着她,他眼神清亮,陈书婷看到了柔软却灼人的情意。


“我想保护你,你不想做的事情,就让我来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也不会勉强你。我……”

高启强一时也打住了口,这些都是真话,但说出来却发觉不太合时宜.满打满算他们认识了也才半年多,虽然双方都知道这是一条对谁都好的路,但他却不想把这些利益纠葛与结婚混为一谈。


最终把话语都转化成一句恳切的问句:

“……可以吗?”


陈书婷没有回答,伸手抚上高启强的脸颊,手掌摩挲着那越来越烫的肌肤,品尝着对方的忐忑,她突然心情大好,捏了一下他的脸。

看到这个论不要命在京海市也是排得上号的男人,被自己捏的闷哼一下。陈书婷十分满意。

“可以”她答应了。


“但是,你得先做出点成绩,起码给我和晓晨换个大房子”

老爹问起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个说法,老爹没意见。


-------

终于可以开始写启强的血腥发家史了,感觉01到06这段时间应该很有意思。

原作这里完全空白,如果早早结婚,06年开头的状态有点奇怪,这里把他们必须结婚的原因写出来了,但感觉他们不会那么快就结婚。

写一步看一步~

Clinical

哥嫂30days

真的能写够30天吗orz

杂食所以不爱写预警,如果被夹了会补。

day1

真的能写够30天吗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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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1

刷梨娜

  后来,我们又遇见了,我穿的衣服,她乐了半天……

  后来,我们又遇见了,我穿的衣服,她乐了半天……

雪川Ryuu
  摸一下漂酿大嫂!!!

  摸一下漂酿大嫂!!!

  摸一下漂酿大嫂!!!

澹如此

【陈书婷×高启强】孽海慈航

主强婷,带一些高家亲情群像,爱情向的cp只有强婷和虎兰。时间线是哥嫂结婚一周年。尝试猜想他们真正交心的过程,也想填补剧情中00-06这个时间段的一些空白。

全文2.5w,流水账,节奏慢,有狗血战损剧情,部分角色设定跟原剧有出入,ooc还望海涵。前排感谢友人的捉虫和建议指点 @卡莉(早睡早起版)

又名《对老婆是真爱但她却以为我在演怎么办》、《我在黑道家庭飙演技烧坏cpu的日常》。


1.

2000年的深秋,高启强和陈书婷顺利地结了婚。

陈书婷很是自然地包揽过高启强一切穿衣用度和交际见礼。她选择了这块璞玉作为自己继续稳坐京海的棋子,自然也不能叫他蒙了尘去。

高...

主强婷,带一些高家亲情群像,爱情向的cp只有强婷和虎兰。时间线是哥嫂结婚一周年。尝试猜想他们真正交心的过程,也想填补剧情中00-06这个时间段的一些空白。

全文2.5w,流水账,节奏慢,有狗血战损剧情,部分角色设定跟原剧有出入,ooc还望海涵。前排感谢友人的捉虫和建议指点 @卡莉(早睡早起版)

又名《对老婆是真爱但她却以为我在演怎么办》、《我在黑道家庭飙演技烧坏cpu的日常》。





1.

2000年的深秋,高启强和陈书婷顺利地结了婚。

陈书婷很是自然地包揽过高启强一切穿衣用度和交际见礼。她选择了这块璞玉作为自己继续稳坐京海的棋子,自然也不能叫他蒙了尘去。

高启强学的很快,或许是爱欲和权力的滋养太能改变一个人,等到快要结婚一周年的时候,陈书婷看他在外谈笑风生、杀伐决断的样子,恍然间觉得已经没办法把眼前的丈夫,和初见时的狼狈潦倒联系起来了。

两个人一起望进穿衣镜里高启强身上新定制的蓝色正装,一时都想到了当初那身不合身的戗驳领西装,默契地扭头相视一笑。

高启强俯身亲了亲陈书婷的嘴角,带着几分感慨半揽过她说到:“我可真是今非昔比呀,当初买那身衣服的时候哪能想到我也有今天,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天天给我打扮,带我交人处事,我怎么命这么好呢。”

陈书婷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带着几分安抚意味的捏了捏他垂着的手,才勉力敛了神色低声嗔道:“就不能等会再说,这还有别人在呢,就不怕传出去人家笑话你。”

“我说的就是实话,别人只有羡慕的份”,高启强视线扫过旁边的几个服装师,很是骄傲坦荡地道:“你们呀,结婚就得找我爱人这样的。她对我有知遇之恩,到今天都是我的老师呀,没有她哪能有现在的我。”

按说这样半靠妻子提携发家的男人总会因为些可笑的自尊心,对这些经历缄口不言,甚至反过来怪罪上让自己担了吃软饭之名的爱人,可高启强恰恰相反。

陈书婷喜欢他这点,品味和英语或得后天修炼,可那份对出身的坦然,和知道获得敬重尊严无需牺牲身边人的耀眼的气度,却是高启强自己日积月累锻铸的。

更何况以他如今的能力功劳和雷霆手段,刚结婚时环绕着他的那些嘲笑早已销声匿迹了。

高启强最近在跟另外一个项目经理争一个开发项目,家中此刻是他最后的归港,待到出门去又要搅弄一通腥风血雨。陈书婷替他理了理头发,沉声嘱咐着:“老爹最近很重用李经理,你一会去注意着分寸,别让老爹在面上过不去。也别像上回似的,和对面打起来还得我去捞你。”

高启强乖顺地低头配合她的动作,点了点头柔声道:“放心吧老婆,我都明白的。你笑一笑,别担心我了啊。”

陈书婷被他戳中心事不仅有些恼羞成怒,嘴硬驳他:“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是你自己的命、自己的前程,你自己看着办。”

高启强看着自己老婆一早上都神色凝重的脸,也不去反驳什么,只讨好似地牵住她的手晃了晃:“我现在有家啦,命是老婆儿子的,我惜命着呢。我走了啊,晚上回来陪你和晓晨逛街去。“


待到高启强走了,陈书婷叹了口气,跌坐回客厅的沙发里。

想起刚才马瑟夫说高先生可真爱太太的恭维,她一时有些彷徨。

在她心里,每每想起那拢共才朝夕相处了一年的男人总是免不了利用算计,算他要爬上哪里去,算怎么不彻底沦陷保有退路,算怎么才能绑住了他,让他真心对自己和晓晨,不把他们俩也当作筹码,掷进京海的风浪里去。

能选择这条路的人多数自私无情,恩义和真心皆是可以被利用算计的工具,高启强也不例外。

认识这一年多他虽对她坦诚相待,用心回报着自己的提携之恩,尽力做一个比白江波还要称职百倍的慈父,可刚刚人前那些缠绵悱恻陈书婷从不敢尽信。


她自信这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懂得高启强,她太能看穿那副慈悲温和的假面之下,他在怎样毫无愧疚心地表演,利用着旁人的善意和可怜,天经地义似的为自己谋求利益。

譬如每每安警官被他那套信手拈来的猪脚面故事给噎的说不出重话时,陈书婷总会有些天真地想,高启强会不会午夜梦回时想起当初安欣对他倾尽真心的照拂,会不会后悔这么一次次利用辜负他,又还会不会真的为那些张口就来的经历感到痛苦难过?

他是太称职的演员了,陈书婷日日夜夜与他肌肤相亲,却越发觉得没办法扒开他的假面洞彻真实。

陈书婷每每想起这个就隐隐地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被他那一出实诚温吞的大戏给骗过去了呢?他明明是永远不能窥见所思所想的深潭,用温柔的表象蛊惑人心甘情愿地跳下去,任由他将骨血吸食殆尽。
索性她牢牢把握着他生意的财政大权和京海许多人脉的门路,而他们的婚姻也让老爹开始真正信任高启强。

她永远手握沉重的筹码,用他渴望的余利吊着他,让高启强想背叛她都不能。这是她赤裸的保留和算计,给自己和儿子留的棋高一着的出路。

但这也意味着高启强还得在她在儿子面前演下去,唱好这出情深意重的大戏,以期会有一日她真的心软相信,拱手相送自己手里所有的底牌,飞蛾扑火似地臣服于他。


他爱她。

陈书婷轻嗤出声,高启强到底有几分真情假意,人前那些温存又有多少是他演出来的,陈书婷鬼使神差地想,或许只有哪一天她死了,他无利可图了,他再也不用在她面前伪装什么的时候,才能看清。

选择跟了他之后陈书婷自己倒是因着这温柔乡,生出几分相濡以沫的柔情来。那些人生前三十年不曾有过的悸动和欢欣让她有些迷茫,他在她心里攻城掠池,赢的艰难却也轻易。

陈书婷从未刻意追寻过爱,她足够爱自己,不惦记着从和白江波那段婚姻里索取的,到高启强这里也一样。

但她是个洒脱性子,这日子若能多些方糖块似的情义和恋惜,就意味着会少许多勉强和凑合,这她并不讨厌,她一直都接受爱的可能与发生。

只是高启强值得她付出爱吗?他会回报同等且挚真的爱意吗?陈书婷从未停止窥探考量和止损的准备,却也始终抱着去爱的打算,他终归是不同的,是让她触动恻隐的。


结婚一周年该送他什么礼物呢?陈书婷思绪飘转,又想回到这个头疼了好一段时间的问题。

他现在什么都不缺,又好像什么都喂不饱他,总不能让她从对家手里咬下个项目送给他吧。

她一下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手撑在下巴上望向窗外,高启强亲手给晓晨种的樱桃树袅袅婷婷地在中庭挺立着。如果有机会,未来的吧,她想,反正她陈书婷也不是干不出来。



2.

城郊的项目如果谈成对于建工集团不仅是一笔很大的进项,还能从对方的势力中撕处一块缺口来,高启强觊觎着集团里更高的位置,自然义无反顾地去争。

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已是午夜,他在车里换下粘着大片血腥的衣服,刚想开口,前面开车的唐小虎就带着几分笃定和得意地道:“放心吧强哥,晚上的时候我就跟嫂子打电话说你得晚点回去,她说没事,就先带晓晨吃饭睡觉了。”

“你小子”,高启强探身揉了把小虎的脑袋,这才放下心来,又嘱咐道,“跟你嫂子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心里有数啊,我不能让她担心的。”

唐小虎咧嘴一笑,从后视镜看向面容严肃的高启强,朗声回道:“强哥,这事你都跟兄弟们说过多少回了,我们明白的。想当初咱们在旧厂街也没见你谈个对象,见人你就说对情啊爱啊的没心思,谁知道娶了大嫂你这样了……”

唐小虎自觉一时得意忘形失了言,后来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只眨巴着一双眼睛透过后视镜打量高启强的神色。

索性高启强倒不觉得有什么,也知一帮兄弟对陈书婷是真心敬重喜爱,拍了拍小虎的肩膀,弯着眸温声道:“我当初那样,还要供养弟弟妹妹,谁跟我不是委屈人家了嘛。你嫂子当初不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人家还是嫁给了我,她那么好,我怎么能不感谢,不好好对待她。”

他心念一动,亲和地缓声开口收买人心:“小虎啊,你是我兄弟,咱们之间就还跟以前一样,有什么说什么,听到没有。”

小虎忙不迭地答应,心说若是还和以前在菜市场一样那他就是真的拎不清,却也感念高启强发达后仍愿不计前嫌地平视着他,给他如今的尊严。

“那个,对了强哥”,唐小虎咽了咽口水,看他因为提起陈书婷而稍霁的神色,心中盘桓许久的话终于选在这个他强哥拿下项目的好日子,颤颤巍巍地吐露出去,“前几天我去看我哥,他托我给阿盛小兰都带个好。我跟他说了阿盛自己做生意做的很好,就是不知道小兰在勃北上大学,怎么样了……”

高启强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早就看出他对自己妹妹的那点心思,立刻气得恨不得要唐小虎停车现在立刻和他打一顿,提高声音回道:“你嫂子花那么多钱送你去学习,结果到现在二十六个字母还颠三倒四的呢,还问小兰?我告诉你,人家好着呢,考试年年系里第一,都要读研究生了,你还有脸说?“

唐小虎心虚地腹诽他强哥刚才还说跟他什么话都能说,这不还是有些话不能说。

不过知道小兰过得好他也跟着发自内心地高兴,赶紧保证回去一定把那些狗爬鬼画符背好,回头唱个字母歌给强哥和嫂子听。

高启强揉了揉眉心,想起来前些日子妹妹被安欣拒绝的事,咬着牙道:“等你什么时候把商学院的文凭读下来,我就允许你替下兄弟们去勃北保护几天小兰。”

这话在唐小虎这简直比高启强许诺他荣华富贵还让他感激到五体投地,赶紧一股脑地表忠心:“强哥放心,小兰你让我用命保护都行。我保证,一定不辜负大嫂的良苦用心,好好学习!”


高启强是真的笑不出来,他此刻前所未有地想他的婷婷,他这颗长兄如父的心实在是需要老婆好好安慰,管管他给他出出主意。

他翻开小灵通盖子,百无聊赖地翻着陈书婷给他发过的短信。本来还想今天去商场再给老婆儿子多挑几件礼物,可自从进入建工集团之后他就对她食言了太多次。

高启强是那么贪恋和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却总是因为迫不得已,或自己想攀至万人之上的野心而要与她分离。

陈书婷是在残酷嗜血的暗黑王国里成长起来的,她懂得高启强的身不由己,连规劝也都是点到即止。

别人都说他妻管严,可他却觉得陈书婷花心思管他的还太少太少了。譬如现在,连一个关心或质问的信息都没,高启强靠在车后座,深深地觉得委屈,全世界大概找不出比他还更愿意挨老婆说的人了吧。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星点浮掠过,他摇下车窗将手伸出去,感受着京海夜半清冽湿润却不料峭的风,打在手上的感觉一如那些譬如昨日死的日子里,他收摊晚归时骑着小电动感受到的。

过往一年多的变化称得上移天换日,亏欠了他快三十年的财富和权力像是要一股脑全给他补偿回来一般,慷慨到要让他飘飘欲仙。

很多个日子里高启强望向华丽别墅中衣冠楚楚的自己,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就生长在这里。

好像没有过在方圆之地处理了千万条鱼的年月,没有过发现徐雷死了时还想着救人的善念犹存,那些事情离他已如前世般遥远。

他仿佛生来就是镜中倒映出的这个享尽荣华权柄的王,这个狠戾孤绝、食人肉啖人血的野兽。

唯有陈书婷的体温和气息才能让他重踏人间。那些听她使唤帮她打理院中艳红吐蕊的玫瑰的时间,那些晚饭后两个人牵着手漫步到电影院看爱情电影的须臾,那些深夜里喘息着抵死缠绵的片刻,是他沦堕罪恶深渊后,最让他恍然清醒,意识到自己不是自以为的恶兽的时刻。

爱让高启强意识到自己的心原来还在磅礴跳动着,人性和作为人的感情竟然还存在着。她一次次提醒自己并不生来就是这个泯灭良心人性的恶魔魍魉,自己作为人仅剩的那些温情、道德、良识,起码在陈书婷和弟妹这里还被安稳收存着。

不爱上她太难了,他太久太久没有过这样一份妥帖坚牢的依靠,也可供他休憩依赖,坦诚全部的不堪和懦弱。她从不审判他,只一次次救赎宽恕他,这世界真没有比她更好的去处了。

可他明白的,高启强有些落寞地想,仓促成婚的半路夫妻比不上陈书婷的身家性命和她自己的骨血,结婚不过一年,他在她那里怕是连考察期都没过,又遑论爱不爱的呢?

这些他认却不甘心,相识快两年了,他栉风沐雨地捧出自己的真心给她,她或许也不是没有松动的,可在这段被算计和罪恶浸染了的婚姻里,陈书婷不得不防备他。她看穿了他的虚伪卑劣和欲壑难填,于是将自己和孩子罩在玻璃罩子里,和他留出一段看似无物却决然的距离。

他得怎么让陈书婷相信自己的真心,又怎样才能撷取她的垂怜和真心?她得怎样才能懂得至少他对她的心意不是演出来的?高启强想不明白。

铺天盖地的孤独茫然再次笼罩了他,旧厂街里一起长大的朋友如今皆惧怕恭维他,起了誓的妻子也不会平常坦诚地对他,这就是他自己选的必遭报应的前程。



3.

一切在回到家后,看见冷脸抱臂瞧自己的陈书婷时,归于安稳落地的幸福和柔情。

“抱歉啊,今天有点特殊情况,没能陪你和孩子出去。“高启强怕自己身上残存的血腥味污糟了她,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很是诚挚地道歉。

“玩是小事”,陈书婷伸出手勾过他的领带,稍使些力气就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全数消弭,“你走之前我跟你说什么了?高启强,我发现我说话你不听了是吧,那行,这家你也干脆别要了,你在外面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高启强耷拉着眼将自己的领带抽回来,又将自己跟她拉开一点点距离,看她或许是已经将今天发生的事知道了个一清二楚,也不再隐瞒:“老婆,我身上都是血腥味,你离我远一些,脏。我听你的话,老婆,我好好说了,但是他们欺人太甚,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为了自保才动手的。但是你放心,我没动李经理,跟老爹那边也打过招呼了。事情我们都解决了,绝对不会影响到你和孩子。”

陈书婷晚上听自己手下人说,姐夫跟人火拼起来,两边都伤得不轻,甚至对方还差点一枪打中高启强。她想起当时心中感受到的那些紧张失措,不禁火气又起,随手抄起手边高晓晨的书包就朝高启强身上拍去:“话都让你说了,你不清楚那边是什么人?他们会报复你到底的知不知道?”

“这个项目老爹很想要,我必须替他拿下来,才能不让李经理抢了我的位置”,高启强拉着陈书婷往楼上两人的房间走,仍极为顺从地低声劝慰着她,“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孩子,不会牵连到你们的。明天周末,我一天都陪你和晓晨出去玩好不好?”

他又这样装可怜,口口声声说不会连累自己和孩子,其实就是拐弯抹角地怨她所有的关心和管束并不是真的为了他,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可事实呢?她当然担心高启强连累自己和晓晨,但那些提起他时无法克制的忧虑和打算,又何尝不也是顾惜他的安危,不忍他又跌回过往埋名三十载的泥沼里去?

陈书婷在楼梯前顿住脚步,有些莫名的难过和恼怒。小打小闹的做戏和温存可以,但她还不愿爱他到彻底陷落进他这方前途难料的情海里去。

可隐隐的不安终究环绕着她,陈书婷自觉必须将他时刻束缚在手里才行。他是最让她满意的合作伴侣,老白的惨死让她仍心有余悸,她还没有这么快就为儿子再找下一个继父的打算。

她终是心软,轻叹了口气,莹白柔嫩的胳膊轻轻环住高启强的腰身,踮脚在他的唇角印上一个安抚意味十足的、仿若母亲般的吻。

陈书婷才懒得管他身上有没有血腥气,她从孩提时被老爹收养开始就没有真正干净过,她和他一样,做人的尊严和体面皆是由重重罪孽浇灌的。

“听说他们差点打中你啊,你自己伤到没有?”

陈书婷早卸妆了,现在素净着面庞,小猫一样狡黠柔媚的眼睛投给他丝缕温柔的眼波,一双纤美温软的手也轻捧着高启强的脸颊,恍惚间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被母亲疼哄的孩子。

高启强太对陈书婷这一点甜枣上瘾,他耷拉着眉眼摇摇头,客厅里摆着的百合花香气清甜馥郁,那些被刻意抑制的倦怠和后怕一股脑地涌上来。

他不遗余力地扮着可怜想让她彻底消气,瓮声瓮气地表忠心:“我没事老婆,是他们先动枪的,我记得你说的话呢,不是我先动手的。”

陈书婷被他这幅挨了主人训的落水狗模样逗笑了,心说对方先撕破脸也没准是高启强自己激的,毕竟有时硬碰硬未必就是下策,反而可能是破局之道。

她没有再问下去,只替他解了领带,千般心思流转而过,温声说道:“老高,我知道拿下这个项目有多难,你辛苦了。但是以后无论什么样的困难,多大的利益,你都记得你还有个家。就算是为了我,你顾好自己的安危,记得有分寸,别贪多,给自己留回头路,行吗?”

高启强垂眸默了默,他此时还没全然被自己的利欲熏心吞噬了,心中也贪图着几许激流勇退的幻想和侥幸。可他知道自己终还是会辜负陈书婷的劝告,一直向上攀爬到那无人之巅去,无论用什么手段,付出什么代价。

金钱权力的滋味太好,是他前三十年都没曾体会过的美妙,过往的日子他不要再过了,而且他还要更多更多,即使背负上再多的风险,也要一意孤行。

他有些自负地想,他总还是能把这个家、把弟妹,从深渊中护下来的。而且他终有一天会给他们、给陈书婷最好的东西,千百倍于白江波能给她和晓晨的,这不是很好吗?她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看着她紧张期待的神情,他终是有些违心地点了点头。高启强不愿看她失望,他现在还没把握陈书婷是否在下一刻就会抛下他,去寻外面一大把争相许诺唯她马首是瞻的人。

他怕她又以为他是在虚与委蛇,于是很是诚恳地道:“老婆,你也知道有些事情是我身不由己不得不去做的,但是其余所有时候,我都尽力按你说的做。我要是做不到你就勒死我,好不好?”

“别油嘴滑舌的”,陈书婷神色终于柔和下来,将他推上楼,“在外面忙一天肯定饿了吧,你赶紧上楼洗澡换衣服,然后下来吃饭。”


看着他宽厚挺拔的背影,陈书婷暗想,他高启强会演戏,自己一样也会。

她在担忧,也在试探,试探他到底有几分可控,试他野心究竟多大,试自己在他心里和他的欲望比起来能不能多占几分分量。

她发自内心地不想他重复白江波的命运,也永远会在他脱缰之时做好分道扬镳的打算,人性复杂,她想二者并不完全冲突。

但陈书婷心中还是无可避免地多了几分欣喜和庆幸,她了解高启强,刚才他的许诺不像假话,意味着她还可以允许自己继续和他在这段婚姻里缠绵博弈下去。

不会被践行的许诺,没办法克制的谏言,他们就将这样妥协着过一生。


高启强很快收拾好自己,换了家居服来餐厅找陈书婷。

他甫一在她身边坐下,就将陈书婷抱到自己腿上又摸又亲。刚才因为衣服不干净一直忍着,天知道一天的惊险下来,他此刻有多想念她的气息和温暖。

陈书婷一年下来已经习惯了他黏人大狗的做派,先前那些挂念和焦急,也终于随着触碰到他鲜活炽热的躯体而得以彻底消解。她真心为他拿下项目高兴,心中也对他又刮目相看几分,便也软着身子迎合他的亲昵。

等高启强终于亲够了肯放开她时,两人眸中都染上了几分沉沉欲火,可他倒是没急色也没说要吃饭,只是将粘着水汽的卷毛脑袋埋进陈书婷的脖颈,有些心疼地道:“其实你不用等我的,太晚了。”

她揉了揉他手感很好的自来卷,挑眉逗他:“怎么,看见我不高兴啊,是不是耽误你带别人回来了?”

高启强听了这话立刻抬起头,急切地望进陈书婷含笑的眼睛里:“天地良心,我就你一个老婆,别人我看都不看一眼。”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又将脑袋埋回陈书婷怀里,闷闷不乐地开口:“你既然都知道我出了事,答应和你们出去也没做到,也没联系我问问情况,我还以为你早就睡了呢。你不管我了吗?今天我特别特别想你,老婆,你哪怕打电话骂我一顿也行啊。”

陈书婷被他逗笑了,高启强的表白深深地取悦到了她,于是她耐着性子给他顺毛:“小虎都跟我说完了,我还打扰你忙干什么?老公,我要是不管你,为什么还给你热着饭,等你到这么晚?”

“那也不行”,高启强有些委屈地学着陈书婷平时的样子说,“我也约法三章,我在外面的时候你都得给我打电话发信息,好不好老婆。”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里早就答应下来,却还是神采飞扬地嗔道:“差不多得了啊老高。”


等到两个人终于吃上饭时,陈书婷想起今天收到的消息,对他道:“对了,我今天听说对家那边最近给新上任的副市长送了好几份礼呢,你明天问问老爹,看看对项目后续有没有影响,你们决定下怎么应对处理。”

这倒是个极难打听又格外关键的消息,虽然黑吃黑有自己奉行的一套规矩,但总还是要仰仗着白道上的人高抬贵手才是,实在是不能让对家占得先机。

高启强心中感念陈书婷将这个消息给他,做他在老爹那里立功的机会,也无意干涉探听妻子的消息来源和用人门路,重重点头,又换上一副笑脸感叹道:“放心吧,唉我怎么这么幸运呢,娶到一个这么贤惠又有能力的老婆,你帮我太多太多了。“

“别假了你,你太假了。”陈书婷莞尔,面带春色却又不忘点他。



4.

京海离勃北不远,高启兰趁着十一小长假回了趟家,说是想哥哥嫂子,可给高启盛的电话里却隐隐带了些兴师问罪的势头。

高启强把妹妹保护的很好,无论高启兰怎么问也只说自己一夜翻身全是因为某次偶然救了陈书婷,两个人好上了之后老爹不忍心看自己女儿跟他吃苦,才在建工集团里随便拣了个差事给他干。

他虽无心悔改,却也知安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自己走的是条诱惑极大却罪孽深重的路,他已经将弟弟半拉进了深潭里,实在是不想让从小志向济世救人的妹妹,也走上与她理想背道而驰的绝路。

为了让心思纯真却细腻的高启兰相信,几个人在她面前唱了许多出高启强吃软饭的大戏。可高启兰承袭了高家人的聪明敏锐,建工集团罄竹难书的恶事即使在尚不发达的互联网上也传的人尽皆知,不难想见招揽洽谈项目这样核心的事务里,会掺杂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更何况自从哥哥发迹后,安欣看见她时那复杂的神情,和拐弯抹角提点她劝高启强和气生财的话,让她更对如今两个哥哥的行事起了疑心。


因着最近的事,高启强派了几个心腹来勃北保护她,高启兰没费多少力气就从几个人的谈话中找出些他哥因为抢项目跟人动了武,还差点受伤的蛛丝马迹,立时决意要回京海看看两个好哥哥如今究竟在做些什么。

她是家中小妹,和长兄如父的高启强差了将近十岁,在家里一向都是受哥哥们抚育宠爱的小孩子,发心想管束他们还是第一次,这让她颇有些自己如今也成了大人的实感和得意。

可她也深深地感到惶恐和忐忑。她印象里的高启强平日里最是老实,在看到新闻里违法乱纪的事时,常会教育弟妹要做遵纪守法的好人,长大了考到省城找个踏实的工作,才算是不辜负他多年劳碌的正途。

高启兰有点不能把记忆中的哥哥和她听到的只言片语联系起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她是相信的,两个哥哥身在之处才是她的家,她没办法想象若是有一日他们成了坏人,受了法律和公义的审判之后,天下之大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回来是高启盛去接的,两个人年纪相仿,比起高启强,有很多少女心事她更愿意跟二哥讲。高启盛从小就看不得妹妹分走太多大哥对他的疼爱和关注,于是卯了劲将照顾妹妹的职责揽过来,好让他哥把闲下来的心力全都用在自己身上。日积月累下来,他对这个妹妹也是感情深厚。

两个人一见面就还如平日里一样逗趣打闹,可高启兰在看到高启盛开的豪车时着实愣了一下。她也喜欢车,自然清楚这辆车比寒假回来时他的车还要贵了不少。

她虽然这两年生活费也水涨船高,可总不至于如此夸张,高启兰心中暗想这样的富贵实在不像他大哥领个闲职就能得到的。

“二哥,你现在开小灵通连锁店发达了呀,买这么好的车。”

高启盛听妹妹这样夸赞自己很是骄傲,但还是如实相告:“你哥我呢,现在确实做的不错,但是这车是大哥新买的,我车拿去修了。”

高启兰点点头,玩笑般地试探道:“大哥不是说他在建工集团就是个闲人吗,一个白金瀚现在就这么赚钱啊?”

高启盛隐约觉得妹妹或许是察觉出了什么,神色紧张地偏头看她的神情,故意拿出玩世不恭的腔调敷衍道:“嗨,咱们大哥是什么人啊,当初就守着一间破鱼档不也把咱们养的挺好嘛。”

高启兰见他没有任何坦陈的意思,又转而问起高启盛:“哥,你现在也在京海,大哥挺忙的吧,没去帮着点他啊?”

“我倒想”,提起这件事高启盛就低沉下来,“他说兄弟俩在一个公司影响不好。”

她心中稍定,看他打定不说的样子又有些心急,便想着不如把话挑明了:“那我怎么听安警官说前几天大哥好像因为谈生意,跟人打起来了呢?哥,大哥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啊?你跟我说实话,我也是高家人,我想知道,我也能接受的。”

高启盛听了这话心中警铃大作,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傻妹妹居然也变得这么聪明,心中又骂了安欣一通,却还是尽力把这出戏演下去:“你别听他胡说,没影的事都,大哥跟人有冲突也都是偶尔的,是对方先不讲理,没什么大事。他还是你那个本本分分的大哥,就是想给我和你多挣点钱。你就好好学习,争取超过你哥我,就行了。”

高启兰听完这话稍稍放下了心,却还是不敢全然尽信,有些哽咽地劝道:“哥,我就你们两个亲人,你们要是出事我就没有家了,我害怕。咱们家已经比之前好过这么多了,犯法的事情你和大哥千万别做,行吗?“

“高启兰,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啊,瞎想什么呢”,高启盛让妹妹说的心里难过,心里却知道高启强既已选择走上了这条给了他们尊严和富贵的路,他是一定会拼了命追随的,“别瞎操心咒我们俩啊,我们规矩着呢,好着呢。”


等车开到高家别墅,陈书婷早就领着高晓晨等在门口。看见高启兰下车,很是热情温柔地招呼着:“小兰小盛,回来了啊。小兰,路上累不累?”

陈书婷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虽然上学时也有密友处到如今,但少时也一直都渴望姐妹的陪伴。

她一直对于高启强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妹格外疼爱喜欢,也发自内心地怜惜对兄长如今刀尖舔血浑然不知的高启兰。更何况她跟一向对自己没什么好脸的高启盛比起来,实在是讨喜太多,因此陈书婷对她能来倒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嫂子,我好想你,你今天好漂亮”,高启兰看见自己美丽动人的大嫂就小跑着扑了过去,把臭着个脸的二哥甩在身后,又蹲下身跟高晓晨笑着打招呼,“晓晨,你好像又长高了呀。”

“晓晨,叫人。”陈书婷拍了下有些腼腆的高晓晨的肩膀,轻声提醒道。

“姑姑好。”

高晓晨对不常见面的高启兰没那么熟悉,但心里对眼前这个和蔼年轻的漂亮姐姐还是有些喜欢的。

“你大哥临时有点事出门去了,他一会回来咱们出去吃饭,给你接风啊。”陈书婷将两兄妹迎进门,让阿姨接过高启兰的行李,才道。

“诶呀嫂子,一看见你我都忘了我哥了。”高启兰亲亲热热地挽上陈书婷的胳膊,撒娇着回她。

高启强虽然有心照顾这个妹妹,但是到底是对女孩家的东西不够熟悉,高启兰知道,两人结婚后自己那些源源不断的衣服首饰和小玩意都是大嫂给她置办的,心里对她能如此尽心照拂很是感激。

她对妈妈没有什么印象,从小是和两个男人一起长大的,和陈书婷一样幻想过能有姐妹陪伴,更何况她的漂亮大嫂完全就是高启兰想成为的大方成熟的女人模样,因此她对陈书婷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和喜欢。

半靠在沙发上的高启盛有些不悦地数落她:“高启兰,你差不多行了啊,大哥多惦记你,一个月给你花多少钱啊,你讲点道理,别谢错了人啊。”

高启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搂着仍然神色自若的陈书婷回嘴,一向大的有些冷清的别墅此刻倒多了几分烟火气。


几个人略坐了一会高启强就给陈书婷来了电话,说刚忙完手头的事情。回家路程太远,怕他们等久了饿,就让几个人去之前定好的餐厅和他汇合。

高启盛知道高启强今天出去是料理先前的事,仍然有些不放心,便把先前给高晓晨玩的自己的手机要回来,问候他哥去了。

到几人要出门时,高启盛看到陈书婷穿的薄薄的风衣和半身裙,心道这女人也真是够可以,京海现在这么冷的天,还要风度不要温度,想了想还是轻声咳了两下,有些不自然地对被吸引了注意力的陈书婷道:“嫂子,快入冬了,晚上冷,我哥让你穿件厚点的外衣出门。”

陈书婷看高启盛的样子大概猜出这话怕是他自己想说的,顿感有些惊讶。很多时候她多想问问这小子,2000年那个腼腆文秀、恭恭敬敬一口一个陈姐的人去了哪。

她是嫁给了高启强,又不是真勒死了他大哥,怎么她和丈夫一定下来这孩子就开始对自己没个好脾气。

高启强和她不是不明白一向自卑敏感的高启盛,对相依为命的大哥的敬仰与依赖。但陈书婷想着无论如何和高启强领了红本、晚上睡在一张床上总归是自己,而且这孩子也是愿意看大哥过得幸福的。所以高启盛无论平日如何闹脾气,倒绝不会真的害她,她索性就也对这些小打小闹视而不见。

陈书婷心知高启强对弟妹那份疼惜和责任,血脉的联系就如她再怎么样对丈夫心软都永远会考虑晓晨。两个人都被亲情牵绊着,不可能真的为了情爱舍了亲人。

高启强尊重她这点,也愿意爱屋及乌地爱护继子,陈书婷知道这绝非易事,自己也自然要投桃报李。她便从不去逼高启强非要选择哪一头,只望他能约束着弟弟,只要不太失了分寸,大家总归还能过得和美。

所幸高启强也没少在弟弟和手下面前给自己这个大嫂立威,而她也愿意包容照顾着他的弟妹,好让高启强能心怀感激也更心无旁骛地去替她挣下更大的家业。

陈书婷倒不介意跟高启盛处得好些,心里也明白这孩子的嘴硬心软,便温声应下,让阿姨换了件更抗风的外套来。



5.

转天过来高启兰跟陈书婷提说想一起出去逛逛,让大嫂给自己参谋参谋什么衣服风格好看,也想着看看能不能从陈书婷处探听到什么。

昨夜她对高启强到底在做些什么问了数番自觉很是尖锐的问题,谁知他大哥把编瞎话和即兴表演发挥到了极致,看得高启兰简直想原地给他打包送去戏剧学院深造。

安欣的态度让她始终对两个哥哥的搪塞和说辞将信将疑,她知道安欣绝不是会诬陷好人的人。而陈书婷这边也想再多了解了解高启强的过往和喜好,自然欣然应下。

两个人去商场还是高启强推了手上的事情亲自送的,每每看到妻子愿意与高家人多多相处,他便更觉陈书婷暂时没有离开自己的打算,心中总会多些安定和欣喜。


高启兰对哥嫂之间的隔膜一无所知,在车上怀着逗两人高兴的心思跟她大嫂说:“嫂子,你和我哥谈恋爱的时候,有一天我哥回家之后就跟傻了一样,叫他也听不见,饭也不给我们做了,就在他那个小二楼坐着抿嘴傻乐个没完,又把自己存折一遍遍拿出来看,你猜他后来说是因为什么?”

高启强大概猜到了是哪天的事情,在陈书婷回答之前就急急出声让他妹妹别跟大嫂乱说话,赧然得面颊耳朵都染上了红色,在他身上那套庄重盛大的藏蓝丝绒戗驳领西装的映衬下,竟显得有几分可爱的滑稽。

陈书婷倒是不管他,只兴致盎然地问高启兰为什么,准备瞧丈夫笑话。

“我后来求了他好久,他才跟我说”,高启兰压低声音用高启强听不到的音量,凑近陈书婷耳边笑眯眯地道,“他说那天嫂子你亲了他一下,他当时就觉得实在是爱你爱得一天都等不下去了,等天一亮就要去买戒指跟你求婚。”

说完她怕陈书婷以为她在夸大其词,又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哥原话,太肉麻了,所以我记到现在呢。”

这下倒轮到陈书婷脸红得说不出话了。


当初陈书婷从将高启强引荐给泰叔开始,就起了如同自己当初扶持白江波那般,将他掌在手里替她争逐京海地下的权柄富贵的心思。

她知道高启强无论是图权图色,早对她有了几分觊觎,可陈书婷从不缺人因为自己手里的筹码愿意为她鞍前马后,也没少瞧见过男人向她投来或恐惧或痴迷的眼神,高启强也好,换个别人也罢,日子大抵都是那样过罢了。

可他有时又是那么不一样。

譬如那时候他用从白金瀚挣的第一桶金,颇费了一番气力地拿回了她还在做白太太时为了平夫家的事让出去的两个砂石场,当做给她的生日礼物,却又说自己并不是图她回报什么。

那晚他送她回家,终是在她转身进家门的前一刻圈住她的手腕。那力道轻到让陈书婷恍惚间觉得是蝴蝶飞掠偶然吻过肌肤,好像她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玫瑰花瓣儿似的,却又坚定得让她没办法也舍不得挣脱。

陈书婷挑眉回头看向他,就见高启强眨着晶亮湿润的眸子,忐忑却恳切地开口:“陈书婷,我喜欢你,我想给你和晓晨最好的东西,你能不能和我处对象?”

陈书婷任他牵着,好整以暇地轻笑着逗他:“高总今天的礼太重,我要是收了还哪好意思说不了。”

“书婷,我不是因为为了让你跟我,才去拿回来那两个场子的”,谁知高启强却摇了摇头,她好像能看见他身后的狐狸尾巴顷刻间就耷拉下来,“我听手下人说当初你挣下这份家业很不容易,但为了白江波你被逼得没办法了,我就有些……”

那两个砂石场利润很大,是陈书婷二十岁出头时自己经营来的第一笔资产,若不是看着白江波是晓晨父亲的身份,她绝不会拱手相让。

这些年她一直颇有些耿耿于怀,但奈何对方也实力强劲,她自认已经再难收回手中。可高启强更在京海根基浅薄,天知道他得付出怎样一番筹谋才能做到。

饶是她也有些拿不准这傻子到底是真喜欢自己,还是知道得用这样的重礼相赠才能软她心肠。陈书婷难免心感震动,看他额前乖顺垂下的几缕卷发,竟前所未有地有一种亲吻蹂躏的冲动。

她看他挣扎了许久也斟酌不出个合适的词句,便不疾不徐地开口,救他于这番尴尬境地:“今天你帮我拿回来,我感谢你,但是明天我可能还要因为你又过这种日子,我凭什么相信你和老白会不一样?”

“我宁可死也不会让我的女人这样,我向你保证,以后在京海,谁也不能让你再受这种委屈。“


来日无人不知她陈书婷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人物,谁让高启强不遗余力地让全京海都知道他对妻子的依恋和爱重,她确实再也没受这样的委屈。

可彼时陈书婷哪里知道,后来那些东躲西藏的苦楚,甚至以性命做筹码的豪赌都将是眼前这个不显山露水的男人给的。她多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却在这一刻一无所知地沦为上天赋予他的罪罚和礼物。

高启强将用爱天长日久地驯服了她的心意和清醒,却教她背负分担他早成死局的命运,以爱之名赠予她最残酷的恶果和委屈。

他让最妍丽盛大的玫瑰开放于掌中心间,却终有一日将因自己的贪欲和罪孽,捏碎蝴蝶缱绻绚丽的翅膀,辜负卿卿性命。独剩手中半缕芳魄星尘,祭奠他于伏法身死之处。

以爱为名,罪欲做底,这是他自己亲手写就的结局。


但无论如何,起码此刻他说的确实是陈书婷所求,她也暂且愿意相信他将实现这份沉重的誓言。

于是她抬手堪称温柔地他理顺额前的乱发,轻声允诺:“好。”


两人谈恋爱后高启强似乎是知道自己得走如沐春风的贤夫良父路线,卯足了劲照顾她和孩子。可独独让陈书婷偶感不悦的是,这男人对饮食男女间那点子事好像闻所未闻似的,连牵个手都得请示她几番。

要不是他时刻在自以为她看不到的地方,用一副深不见底的如狼似虎的眼神注视她,陈书婷都要以为自己是什么逼良为娼的纨绔。她想若是为了演好拿捏的贤良老实男友,他未免也做得太过, 让她都不免开始担心他是不是不能人道。

直到有一天晚上陈书婷处理好手里的事,突然起了去看看他旧厂街的家的心思,便叫司机提上几个礼盒,不请自来地敲响了高启强的家门。

男人见来人是她,少有地愣在原地不知手脚如何摆放,缓过神来后,颇有几分局促地招呼她坐到家中最体面整洁的一块沙发上,扯着自己身上的旧衣衣摆,干巴巴地问她怎么会来这里。

陈书婷甩掉自己的高跟鞋,看他弟妹都不在家,便很不给面子地抬眼冷声问道:“怎么啊老高,我不能来?”

“能来”,高启强摆摆手,替她剥开桌上放着的一个砂糖橘,“我这不是快搬家了,现在这里乱的很,不是想等到新家再请你登门嘛。”

“你住哪?”陈书婷环顾着陈旧却整洁的房间,倒毫无嫌弃的意思,只好奇地问道。

这个家里充斥着高启强生活的气息,书桌上摆放着他二十出头时去黄山的照片,椅背上搭着他洗的发白的围裙,几袋廉价咖啡粉被人随意地掷在茶几上,皆都赤裸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审判和检阅。

陈书婷被他的一切包围着,心中一时竟盈满阵阵温柔的酸楚。他曾就甘之如饴地囿于这样一方狭小温馨的天地,为弟妹奔波出维生之途。她虽已拯救他于过往的艰辛卑苦,却一时竟不知那个她苟延残喘的世界,是否一定是比这里更好的去处。

高启强像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牵着她走到楼上,还不忘护着她的头,生怕自己的地方唐突磕碰到她。

“你就住这啊?”陈书婷坐到他的床上,环视着这方逼仄却用心装点的房间,比起询问更像哀叹。

高启强点点头,也坐到她身侧,他灼热澄明的气息和煦地笼着她,絮絮讲起有关这里的一些趣事。

陈书婷偏头借着不那么明亮的暖光注视着他。高启强的睫毛很长,陷入回忆时扇子一样低垂着,在他眼下洒下一片温和寂寞的阴影。他饱满丰润的唇在他讲到心酸之处时习惯性地抿着,嘴角微垂却又自我安慰般地勾起几分笑靥。他的鼻梁长直高挺,和突出的眉骨连起,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好看的弧度,让他慈悲温和的脸庞显现出几分英挺和锋锐。

许是这里太让她感到酸涩和安稳,陈书婷没想太多,仰头在他的唇角处,印上一个轻如羽毛、带着安慰意图的,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让他话这么多。


她不出意外地看见男人立时耳朵便红得滴血,宕机般傻愣愣地看向她,看起来活像条晃着脑袋尝试理解情况的傻狗。

可很快陈书婷就不这么想了,她早该知道有些人看起来越温吞越不能惹,高启强蹙了蹙眉,在视线掠过她艳红晶润的唇瓣时,神色陡然变得深沉严肃,克制沉默又欲火燃燃的模样,让她本能地感到有些害怕和危险。

就像明明象征臣服的锁链一直握在自己手里,可一直自以为豢养规训的狼却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打算不再压抑自己的欲求和兽性,翻身做主人似的。

两个人的视线在暧昧湿濡的空气里短兵相接,于是其他多余寒暄体面的话都无需再说。

那夜高启强在从小睡到大的床上,无止无休地随着本能抚摸亲吻着她。就好像要宣誓确认什么似的,将她一遍遍压进满是他气味的床褥里,在她的皮肤上吸吮咬噬出无数道带着征服占有意味的印痕,直到她被他一次次用手送上极乐之处,两个人身上的气息已经全被彼此交融覆盖时,才肯勉强罢休。

陈书婷用自己的身体一次次喂养容纳着他的欲望和野心,她像高启强迟来十数年的成人礼,又像为他剖开腹部诞下他第二次生命的母亲。

意识飘在云端之中之时,陈书婷只想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幸好他不是不行,第二是一会她要补上初见时没有打的那一巴掌。


思绪回銮,陈书婷看着高启兰天真真诚的脸,有些恼怒又无奈地想,他还真能骗他妹妹说只亲了一下,那天除了没做,其他的不什么都被他哄着做了吗?

不过陈书婷这才知道,怎么那之后没几天他就怀着不知哪来的勇气,拿出如今自己手上戴着的这枚钻石大到土气的铂金戒指,向她求婚了。

他原来是因为太爱着她吗?难道不是因为那天她许诺给他介绍一个很是关键的门路吗?结婚一年她都是如此以为的,此时却骤然听说这样荒谬的完全相反的说辞,前所未有地感到心乱如麻、又间带着无限不知从何而起的庆幸和意动。

可她真的能相信吗?他的爱真能多过利用吗?她够让一个自私无情的人将自己划入他的利益和诚实之内吗?若她与他心中的权欲残忍分站在天平两侧,她真的有全身而退的胜算吗?


下车后陈书婷第一次在高启强面前称得上落荒而逃,在知晓这些问题的答案之前,她自觉有些不能面对他。

她恐慌地意识到自己在听到高启兰讲述时感受到的惊喜欢愉,竟已多到快可以超过所有其他人和事加起来的总和。枉她自许清醒筹谋许久,竟沦陷在他的温柔乡里不知何时已快输个彻底了。

陈书婷本能地预感到这样去爱他的尽头或是一条不归绝路,一颗心一条命或将从此再不由她掌控。就好像徐江报复完白江波之后也会要她和孩子的命,她多爱高启强那么多那么多,会不会连累她一个更残酷的结局?

她迫切地想回到过去自己习惯的那种掌控全局的感受里,却悲哀地迟来地意识到自己下了一步致命的错棋。爱一个人不过就是心甘情愿地把心掏出去,交到对方手上任掌生死,而成为夫妻就注定意味着不可能只贪图索取,注定承担分享对方的选择和命运。

这些忧虑与她而言现下还是其次,商人重利,她若要付出一颗心,定然也想是能收一颗心回来的。可她还不敢在高启强身上下注,不敢确信这场有关爱的风投与豪赌,换来的会不会是相等的回报。



6.

直到商场里听高启兰叽叽喳喳地和店员讲话,陈书婷才逐渐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那些惊涛骇浪,换上寻常的模样。

高启兰很快挑了管喜欢的唇釉,待结账时说什么也不要她大嫂付钱,装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乐呵呵地对陈书婷道:“不用的嫂子,哪能让你付钱,我哥平时给我很多生活费,都花不完的。”

“小兰,你是老高的妹妹,就也是我的亲妹妹,都是自家人,不许这么见外啊。”陈书婷佯装怒道。

“我巴不得你是我亲姐姐呢”,高启兰讨好地挽上陈书婷的胳膊,“小时候周围的邻居家也没有女孩,我连过家家都得和大哥玩,我可想有个姐姐了。”

“和你大哥玩过家家?”

陈书婷被高启兰的话逗得彻底多云转晴了,那样的高启强实在是有些可怜和滑稽,怪不得如今他陪高晓晨玩能那般轻车熟路,估计是不知道早就陪着弟妹玩着不合年纪的游戏多少遍了。


高启兰没有继续说下去,只仍明丽地笑着。她知道自己天真无知的模样让大嫂发自内心地偏爱怜惜她,就像她渴求的一个母亲,所以她不会告诉陈书婷自己为了从两个哥哥亲密的联系中偷走些许高启强的关注和宠爱,都花了什么心思。

譬如亲手剪碎自己最喜欢的娃娃,却跟大哥哭诉是同学不跟她玩还欺负她,譬如在刚好能让高启强听到的地方,一个人哭着说大哥是不是喜欢二哥多一些,譬如她知道二哥因为心思重、报复心强,让大哥没少操心,于是她就演出一副截然不同的样子,变着法地装可爱天真、大度懂事,好让高启强可以在教训高启盛的时候说一句他能不能像小兰一样。

她当然亦爱高启盛入骨髓,只是她也需要大哥,就像需要在梦中轻抚她头发的母亲,像需要高启强谎言中那个慈爱深沉的父亲,高启强不只是大哥,更是高启兰和高启盛残存在人间的父母。

高启兰有的时候会去猜如果她降生在一个父母双全且只有她一个孩子的家庭,会有什么不同。别人总讲父母会给孩子撑起一方遮风挡雨的天,可在她的童年里,充当她父母的不过是高启强那个挣扎迷惘的青年人,大哥的脊梁也还如同刚拔节的枝桠般柔韧。

于是她学着把哥哥们揽进怀里,而高启强也俯身将破败的身心埋进弟妹的仰慕和爱重里,他们好像暴雨来临时蚂蚁团成的球,明明是三个迥异的灵魂,却自愿将血肉汩汩相连,才勉强织就自己的天,以血肉之躯苟延残喘下去。

但这也让他们永远没有办法生长出全然独立的人生和魂魄,他们自愿像古树纠缠的根茎一样,共生同存,无法剥离。

她当然明白哥哥需要她,她是高启强心底最渴望拥有的幸福美好和纯真无忧的化身,仿佛只要她存在,她继续演下去,大哥就能继续在她身上补偿那个他顾影自怜的他自己,就像他浇灌着二哥的自尊倨傲,仿佛这样就能让高启强感觉自己也挺直了脊梁似的。


高启兰恍惚想起三四岁时第一次看哥哥在市场杀鱼,那条鲜活茁壮的鱼在被捞出水面时鳞片泛着青森森的冷光,像青紫着面皮横死的人。猩红的腮肉若隐若现,鱼嘴滑稽地张合,却连死前最后一声呜咽都发不出来。

她本能地感到难过和害怕,可高启强却只毫无犹豫地手起刀落,连脸颊上被溅上了血都浑然无觉,瞳孔暗淡地好像那条永远睁着空洞洞眼睛的鱼。他熟练地站在那里掏出鱼的内脏,迅速平常地就好像他不是在杀生,而是早晨给她装书包。

那天回去她就做了好几天噩梦,开始她还只是案板上那条等待屠宰的鱼,后来她却变成了自己沉默的麻木不仁的哥哥,手起刀落,鲜血四溢,不知疲倦,甚至隐隐感到有些兴奋。

所幸高启兰大概是这个家里病的最轻的那一个,后来学校的教育让她逐渐忘记了这不让哥哥、老师、朋友喜欢的部分,只剩一个演戏的天赋始终刻骨。

后来她意识到,于她而言只要能得到爱,她到底是那个杀鱼的人多一些,还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多一些,并不重要。就像她并不去想自己不愿哥哥们卷入罪恶深渊中,到底是愤恨他们草菅人命更多,还是恐惧失去家庭的庇护、成为家里被欺瞒被边缘化的部分更多。


于是她对陈书婷状似无意地道:“对了嫂子,大哥平时最听你话了,你能不能帮我和二哥劝劝他,让我们俩也去建工集团工作呗。“

陈书婷一听这话心头一紧,她有点拿不准高启兰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单纯有这个想法,于是拿出平时的样子摆摆手,对她说:“你不是一直都想学医吗,你哥还指望家里出个医生让他骄傲一下呢。再说了,你哥怎么进的建工集团你不也知道吗?他在公司说的不算,想帮也帮不了你们啊。”

“这不是市场景气嘛,我大学也辅修管理学了呢”,高启兰窥探着陈书婷的每一个表情和反应,“而且我听我一个家里也做这些的朋友说,城北那个城中村开发项目都是我哥牵头的呢,害得我总觉得他这是在诓我们。大哥他都负责这么大的项目了,给我和二哥一个公平竞争应聘的机会总可以吧。”

“你同学也是京海的啊?”陈书婷心想,若是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同学家也在京海可有些麻烦,毕竟这个地界上大概没有哪家建筑公司不知道建工集团的手段。她随意地伸手拿起一副耳环在高启兰耳边比对,淡淡地问道。

高启兰仍微微笑着,虽然只是随口胡编了个朋友,却仍装出想念的样子来:“是呀,她人可好了,一听说我对这方面感兴趣,还说回去帮我问问京海的各个公司待遇都怎么样呢。”

陈书婷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在高启强的叙述里,高启兰从小就想当医生了,且她并不是物欲很重的人,不太可能因为金钱利益如此改变自己的志向。这个朋友存在与否且不说尚且存疑,单高启兰这几句话就不得不让陈书婷猜测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如果高启兰真的是在试她,那自己此时表现得越不想让她了解插手建工集团的事,便越是印证了其中另有猫腻。旁观心晓亲人作恶,在陈书婷看来还不如幸福的无知,因此她对高启强想瞒着高启兰的心从来都无条件支持。

“那行,你让你同学问问,如果建工这边你想了解什么,我也问问人事。内部消息呢,肯定比外面传的有的没的靠谱”,陈书婷不再理会高启兰的试探,故作爽快地应承着,“不过你大哥在集团呢,确实也只负责一些简单的事情,帮不上你们太多,你和小盛也再考虑考虑啊。”


晚上本来说好是陈书婷的司机来接,可到地下停车场见到的却是高启强和唐小虎。陈书婷看出高启强慈爱温和的神情里隐隐透着一分紧张与冷肃,心中划过本能的疑虑,暗道这可别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都要端出亲自保护她们的架势了。

“小虎,快来帮你嫂子和小兰提着购物袋。”

高启强虽然提到妹妹,但是却看都没看旁人一眼,径直张开双臂向陈书婷大步走了过去。他为陈书婷对早上高启兰的话会作何反应担心了一天,看她下车后扭头就走的样子,也不知她信没信妹妹说自己是真心喜欢她的话,更拿不准她对这事的反应,此刻甫一见陈书婷就想赶紧贴上去一解心头的不安。

可此时陈书婷心里还在担心着他是不是在外面又惹出了什么事情,加上一见他便又为早上高启兰说什么他爱她爱到不行的话感到浑身发麻,便故作嫌弃地拍开他的手,有些不自然地避开高启强的视线,低声嗔道:“差不多得了,妹妹在呢。”

“可是我以前就算在小盛和手下人面前亲你,你也没拒绝呀”,高启强不敢再去拉她,只垂着头有些落寞地道,“今天一天都没见到你了,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我,老婆。”

“我这不是忙着帮你妹妹选东西呢吗”,陈书婷看高启强又一副自己让他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心里暗骂她怎么每回见这已经快使烂了的招都心软,轻抚上他的肩膀,用极轻的声音问道,“你怎么来接我们了?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他极慢地眨了下眼睛,犹豫片刻终还是微微摇头,温声道:“先上车吧,我就是太想你了嘛,想早点见到你。”

陈书婷脸一红,推开他就兀自快步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她现在还处于一个无法完全厘清彼此情意的状态,实在是不知道面对高启强的直白该作何反应。



7.

深夜路上车影寥寥,陈书婷却敏锐地察觉到前后都有几辆熟悉的车,似乎是高启强手下的人正跟着他们。

她顿觉有些不安,偏过头去打量自己的丈夫。高启强虽然右手还紧紧牵着她,但却沉默地望向窗外,路灯光怪陆离的光团不停飞掠他的侧脸,明暗交替间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透着一种近乎倨傲残忍的麻木和漠然。

陈书婷忽觉离丈夫很远很远,在她眼里他一下又变得模糊了,就像高度近视的人被打碎了赖以生存的眼镜似的。

每个人大抵总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分,供平日里遮掩妥帖的本来面目浮上水面透气,她想此刻她大概正窥见着平素在她面前顺从和气的丈夫的内里。

好像全世界除了高启强自己谁都不重要,都无法走近端坐于寂寞王座之上的他,只被允许远远地观瞻跪拜,再按照每个人供奉的价值,施舍般地赏赐他或温和或杀伐的面皮。

陈书婷有些矫情地想自己或许只是他座下格外有价值的一个。他的卑微殷勤让她总自以为风筝线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可事实是譬如危机四伏的此刻,自己被他哄骗着绑上这一辆通往绝路的车,却丝毫不被允许知晓他们将要面对的,除了无条件地分享他惹出来的业障别无脱身之法。

她本能地想跳下他的车,却被他掌中炙热的情意和温度牢牢地绑住,不忍真的义无反顾地从自己身上剔除早就属于他的那部分心房与血肉。

前排唐小虎还在热切地问高启兰的近况,视若珍宝般的视线恨不能粘在她身上,又像怕唐突了佳人似的,在触及她侧脸那一刻飞快地怯生生收回来。而高启兰也小心翼翼地回答着眼前这个跟印象中只知道吓唬逗弄自己完全不同的邻居哥哥,终是在唐小虎兴高采烈地给她讲他刚入学商学院的糗事时笑出声来,面颊上染上一丝久违的红润。

两个人在前排热闹非凡,但高启强却反常地充耳不闻,陈书婷紧了紧他们相握的手,他才像初梦初醒般,回头朝她投来一个安抚的笑,用口型问她怎么了。


陈书婷刚想开口,就见他们的车被一伙面色不善的人拦在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跟着他们的人也早已从其他车中鱼贯而出,此刻正喧嚷着和对方对峙。

“老高,是不是对家的人。”她心下一沉,冷声问道。

地下自有自己的法度和规矩,之前高启强为了抢到那个项目,手段很是狠戾地算计了对方,若是他们不想办法报复那才奇怪。

高启强凑近吻住她的额角,眼睛里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冷厉与阴狠,轻声嘱咐道:“别担心老婆,我之前有准备的。你和小兰别下车,让小虎陪着你们,乖乖等我,好吗?”

陈书婷点点头,终是在他拉开车门前一秒拽住他的袖口,恶声恶气地开口:“马上过一周年了,你最好给我全须全尾的回来。”

高启强回身捧住她的脸又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极重的吻,又安慰了有些慌张的高启兰两句,才关上了车门。

“嫂子,小虎哥,我哥这是怎么了,会不会有什么事啊。”高启兰握紧了自己的安全带,蹙眉问道。

“能有什么事,就工作上有点小不愉快,好好跟人家说一下就没事了”,陈书婷打开右侧车门,招呼高启兰来和她坐,“别怕小兰,来,坐我旁边。”

她此刻自然而然地竭尽所能为丈夫料理筹谋,又对唐小虎道:“小虎,我看外边有五六个人保护我们呢,你去帮你大哥吧,一定劝他控制住脾气,别冲动啊。”

陈书婷的话唐小虎不敢不应,加上也是真心担心高启强,便答应了声就要下车,还贴心地替她们拉上了车的挡板,让她和高启兰都不必看到前头的场面。

陈书婷紧张地听着外面的任何一点动静,但仍紧紧握住高启兰冰冷的手,给她些许安抚与慰藉。

从小到大这样的场面对于陈书婷来说并不陌生,她甚至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人生注定是要沉浮漂泊在经久不息的风浪里的,这点来说倒和打鱼卖鱼的人命运相同。只是现在她心中已经为高启强多有了太多牵绊和感性,破天荒地有些无法抑制住心头的忧虑和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突然变得更加喧杂。陈书婷稍稍按下车窗,居然听见对面在叫嚣着自己的名字,远处站着的几个弟兄也按上了腰间的家伙,浓浓杀意浮现在脸上。她立时就坐不住了,开枪很容易招来警察,而事关自己,她也怕高启强冲动行事。

陈书婷赶忙推开车门,再也顾不得其他,眼风急急扫过黑压压的人群,寻找着高启强的身影。愈往中心靠近,嘈杂喧嚣声愈沸,她更知道此刻一秒都耽误不得,得在一切不可挽回前平息这场风波。

手下兄弟们瞥见她晦暗不明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真心希望陈书婷看不见他们,只把嘴巴耳朵都闭紧,毕竟对面那人嘴里不干不净,那些话他们可不敢听进去。

果不其然,在她看到他的身影时,高启强正好一拳重重砸在跪在他面前的人脸上,可似乎仍觉不够,作势要抽出后腰别着的枪。

陈书婷惊的脱口而出:“老高!”

所有人的动作一下停住了,视线尽数向她看去。对面的那些人虽已被早有准备的高启强的手下尽数制服,此刻见到她却还是挑衅的话不断。

陈书婷没有理会,只疾步向高启强走去。还好他听到她的声音,似乎终于恢复几分理智,没有真的开枪。她长吁一口气,走近些才看到他的另一只手还是狠劲攥住那人的喉咙,那人似跪似倒,已经是不成样子了。

陈书婷握上他掐在那人脖子上的右手,急切地低声斥道:“老高,别杀人。”

高启强没有看她,仍目光狠戾地注视着地上的人。他青筋暴起,隐在阴影处的眼睛里盛满了阴鸷和杀心,咬着后槽牙沉声说道:“书婷,他说你的话太难听了,我今天必须要杀了他。”

陈书婷此时才瞥了那人一眼。一副混混模样,即使死到临头竟也毫无惧色,只一脸挑衅地和她对视,还朝地上极轻蔑地啐了一口。

他的动作更加激怒了高启强,他踹向那人的心口,猛地抽出了抢,作势就要扣动扳机,盛怒道:“你他妈再对我老婆这样试试,我现在就弄死你。”

陈书婷赶紧拦他,轻声开口:“老高,他说什么是小,你招来警察就不好了。我估计他是跟我有什么过节,你让我先问问,好不好?”

高启强闻言终于肯放下枪,却还是紧紧攥在手里,阴冷地警告着:“你要是敢跟她说一句刚才的那些话,我一定杀了你全家。”

陈书婷又给他顺了两下毛,眼神示意让他放心,交给她来处理。她这才舍得分给地上跪着的男人一个居高临下的眼神,向他靠近两步,似笑非笑道:“命都不要了也得闹上一场,我倒想听听你是为了什么。”

男人见她上前,登时便想挣扎着扑向她,似要带着他周身的戾气和怒意与她同归于尽,却因为伤势过重动弹不得,只能恨恨地大喘着气。陈书婷身后众人瞬时恨不能立时解决了他,但她只无所谓地摆摆手,示意道:“让他说。”

“陈书婷,你男人抢了我老板的生意,伤了我们兄弟,他该死”,男人啐出口中一口鲜血,用恨不能抽筋剥皮的眼神瞪向她,“你,我姐姐当年在你管的地方,被来嫖的狗东西带走凌虐到终生残疾,你说你是不是也该死。”

不知是否是男人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出的话太过怨气沉重,陈书婷还未来得及深想,脑中就似被一块巨石砸中,连带她的整个心神,共同被拖拽又粉碎在模糊而遥远的记忆里,恍然间一片晕眩,几乎让她无法克制住自己的神情。

但只一刹她便缓过神来,无论此刻她心中有何种酸涩与波澜,在对家和手下面前,她必然不可能低头,让高启强失了面子。

陈书婷连嘴角若有若无的弧度都未改分毫,浅浅俯下身,不急不缓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你可看仔细了,我是谁?我陈书婷从不逼良为娼。”

她一顿,声调平缓似谈论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一般:“冤有头债有主,嫖了你姐姐的人可不是我。你要是有能耐,就去揪出那个狗东西让他不得好死,我只是过路财神罢了,你姐姐都能懂,你倒是糊涂了啊。”

说罢,陈书婷没有再多分给他一个眼神,直起身便走回高启强身边。

她感到身后男人的气焰轰然倒塌,他的声音没了方才的暴戾,但仍字字泣血,惨笑着宣判:“你们都该死。”

陈书婷不屑于再接话,仍是神色不改。但当她每每回想这一刻时,她总觉得自己是逃也似逃地离开的,仿佛上天撒下巨网,她再不情愿也得被鲜血淋漓的指控牢牢锁住,强迫她直视那些蒙了灰的过往。 

年轻时陈泰曾怀着考验她的心思将卖淫的暗线短暂交给过她,陈书婷虽然同作为女人心中不忍,可是非、道德、对错,从她被改姓陈的那一刻就是不敢去考虑的奢侈,且在干爹处她一向也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便没有过多犹豫就应承下来。

陈书婷这些年早就做好了被绑在绞刑架上等待宣判的准备,但曾经也不免渴望一双拯救她于水火中的双手,使她不必被裹挟着走这条不归路。

她看向高启强,刚想要说话,但他先注意到了路旁突然出现的黑影,就见突然出现的男人持枪对准他们的方向,他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了反应,厉声叫着小心,在枪声响起那一刻护在了陈书婷身前。

最后的清醒里,高启强只能听见一声沉闷的枪响划破浓墨般低垂的苍穹,远处有寒鸦哀叫着从树桠上阵阵飞起,像报丧的钟鸣,却又像庙中低低唱颂的八十八佛大忏悔文。



8.

一路风驰电掣到医院抢救室,陈书婷才终于卸了力,放任仓惶的眼泪流了下来。

一身一手属于爱人的血液湿冷黏腻地附着在她的肌肤上,可她似乎浑然不觉,只紧握着从高启强手上褪下的铂金婚戒,颤抖着第一次无比虔诚地乞求上苍,不要让她失去这份迟来的温存和幸福。

当她无助地按住他的伤口,但鲜血却仍然无情地汩汩从指缝涌出时,陈书婷第一次觉得那些心中的顾虑和计较好像都在那刻没有了重量,她已无力承担失去他的后果。

高启强这个人是慈悲高贵的国王,也是诱人入无间深渊的阿修罗。她无比真切地意识到自己不仅贪恋富贵和安稳,也贪恋他,她也离不开他的。她当然是爱他的,这份爱甚至已无关他是否同等地爱着。

他是那样心甘情愿地无条件地献给她一切她想要的,那样在她冷清理智的世界里奉上一份灼热直白的、独一无二的疼惜和爱恋,那样温柔忠诚却强大精明,像是上天注定好为她这扇门量身定制的钥匙,危机四伏却一切都恰如她想要的、她会爱上的。

他没想让她败过,他只是捧出真心和性命去供养神明,而神明也确实被他从远山上拉下来,切切实实地为他祈愿垂泪了。

曾经担心的事情以最狗血残酷的方式给了陈书婷答案,她确实是之于他无比重要的,甚至比之高启强的性命沉重。

他本来是个不要命的,当生命中出现了陈书婷这个变量时,他开始学着真正珍惜它,可也终是能为挚爱毫不犹豫地舍弃它,像已经刻骨的本能。

肉体凡身,谁之于沧海宇宙不渺小如沧海一粟呢?是爱人的心意让人可以比肩生命世界之重,温柔地托起漂泊的小小的彼此,赋予在对方缜密的唯利是图的天平上,成为最重的一枚砝码的权利。

关于她比他的全部欲望和野心还要重要这件事,命运或会在五年之后的海港对岸向她证明。但至少现在,无论陈书婷觉得多不可思议,她已没办法否认他确实爱她超过想象,甚至重于生命。

他为她挡下所有危险的本能,就是高启强虚伪的假貌之下,他的大戏散场后,最触手可及的真实。


这个认知让陈书婷前所未有地踏实又恐惧起来,有别于白江波失踪时的反应,她无法再理智地作壁上观了。

但无论如何,此刻迎接她的还有太多太多事情。对家的事情要立刻了结处理、周围居民报的警很快还要她去搪塞、弟妹和手下人也都等着她安顿和抚慰,婚姻赋予彼此所谓另一半的使命意味着她没时间去纠结泣涕。

陈书婷招呼唐小虎和几个心腹过来,稍加思索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吩咐着怎么解决当下这些烂摊子。她处事缜密老练、却不失果决狠辣,高启强在这方面可以说没少跟她取经,此刻一番周密的安排已将事态发展重新掌握进手中。

恰好此时高启盛跌跌撞撞地赶来了,陈书婷便挥手叫手下们赶紧按她说的处理,自己上前去将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高启盛扶起来。

“别怕啊,大夫说了,没打到大动脉。”她让高启盛跟正流着泪的高启兰一起坐回抢救室门口的铁椅上,缓声对两人道。

“那个人现在在哪呢?我要杀了他!杀了他!”高启盛又站起身,对着陈书婷吼道。

“高启盛!你还嫌现在麻烦不够多?”陈书婷严厉地开口,“你大哥还在里面躺着呢,他平时多怕你卷进这些事情里你不知道?你要是不想让他更担心你就给我老实坐着,怎么处理他是你哥的事。”

许是陈书婷极少对他如此疾言厉色,又或许是大哥平日里的嘱托说服了他,两人互不退缩地对视许久,高启盛终于颓然地重新坐了下来,沉默半晌才哑声道:“嫂子,我听说警察知道了,用不用我去联系一下我哥之前市里的关系。”

陈书婷点点头,道了声好。三个人一起坐在抢救室门外,冷意彻骨的灯光和家属哀切绝望的哭声如同黏稠窒涩的洋流,直要将他们全都溺毙在好像无止无休的等待里。所有平日的所有挣扎猜忌似乎都一下变得微不足道,生死未卜的一个人将他们的悲欢命运系于一起,此刻只剩下感同身受的悲戚。

可他们真的有资格流下眼泪吗?天道昭昭,报应不爽,自己造就的恶果,即使今日不偿还罪责,终有一日不还是无法逃脱吗?他们谁也不敢再想。


等高启盛去帮着处理剩下的事情,高启兰才像回过神似的,手里紧攥着唐小虎塞给她的一盒牛奶,有些木然地看向陈书婷:“大嫂,现在你能告诉我,大哥到底在做些什么了吗?”

陈书婷心口一窒,竟有些不敢去看她噙泪的眼睛,只极沉缓地开口:“亲情和是非公义有的时候不能两全,你选择了一个,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选另一个。你能做的只有不去知道,就可以不去选,你明白吗?”

“可是嫂子,我大哥、你和我,该怎么办呢”,高启兰有些急切地问,即使撕破自己的伪装也不在意,“你们不害怕会有……会有那么一天吗?到时候这个家,我们这个家就要散了。”

这个问题对于陈书婷来说太锐利了,她沉默地茫然着,自感无法回答,只苦笑着反问她:“小兰,你能选吗?”

这下轮到高启兰无法回答了,此番一遭已让她看清哥哥做的会是何等的恶事。她心中终是有残存的善念闪烁,但她知道早在回京海前自己心中就已做出了抉择,像是婴孩时嗷嗷待哺的时候伸手奔向大哥的本能。

她想起自己前几天试探高启强时,大哥没有说什么,只细细给她讲起自己被唐小龙兄弟刁难的事。

“这倒也不怪他们,想借自己手里的权力多捞点么”,高启强仍极温和地注视她,语调沉重却又像是在讲述前世的事,“我当时只在想,如果鱼档开不起来了,我就交不上你下学年的学费了,家里的债我又得怎么才能还上呢?我那时候真的在求老天爷,也眷顾我一回吧,也给我个机会。没有权,没有钱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过了,过够了。我太累了,也不想你们过了。”

她确实害怕这个家终有一日散了,可是那一刻高启兰就知道她所想所做的一切多么可笑,她改变不了大哥的决定的。过往如给他的黥刑刺面,无论是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拔除。

“可嫂子,这是错的,不是吗?因为哥哥,我们都也在犯罪了。”她喃喃道,可又不像是要陈书婷给她一个答案。

陈书婷扯出一个悲伤却茫然的笑,对错的意义于她已经太过遥远奢侈,乃至这对她而言竟是一个从未思考过的、毫无价值的问题。

过往三十年她耽湎于罪孽边缘,却没真正想过远走。从七岁上父母为泰叔惨死异乡,自己被收养的那刻起,对错的定义已然模糊,似乎人不为己才是错,不去不择手段争权夺利才是错。制度和法律不过手中玩物,就从没有一个人告诉过她所谓正确的人生该怎么过。

“小兰,听我的话,你不要回来,也不要管这些事情了,我会劝他注意分寸的。”陈书婷近乎哀求地说道。

高启兰沉默许久,终是摇摇头,对陈书婷粲然一笑,颤抖的声音里透着绝望的决然:“嫂子,我没得选了。我是哥哥拉扯大的,我几辈子都还不完他的恩情,如果这就是他的选择,那我想我和二哥除了陪着他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从此替他打扫善后也好,埋骨收尸也好,甚至以命换命也罢,他们不是生来就该在一起的么?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可高启强领着,她和高启盛就只能甘之如饴地跳下去。

陈书婷看她这般坚定,竟一时也不知如何再劝,她毕竟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嫂子。一切既已如此,也只能等高启强醒了他自己再和妹妹去说。

于是两个人又沉默地坐回冰冷的椅子上去,任时间无比煎熬地缓慢流逝。



9.

不知多久过去,高启强从噩梦中猛然惊醒,直到圆睁的双眼被病房冰冷的灯光刺激到酸涩流泪,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他莫名地为自己居然没死而可惜,却又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痛快来。

伤口钻心地疼,可他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慌张地朝四周寻去,终于在看见半趴在自己床边,已经熟睡的陈书婷时,才顿觉一颗心终于恢复了跳动。

“婷婷。”

高启强的嗓子干疼,终是只能勉力吐出些细碎的轻唤。他伸出手,想抚摸她稍有凌乱却仍光洁柔软的卷发,却拉扯到了伤口,顿时无法忍受的疼痛又席卷周身。

于是他只好老实躺回去,无法跟她多说话,无法触碰她,也没力气叫手下进来了解情况。高启强恍惚觉得好像又回到了还不能拥有她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缀在她一步之遥,长久地沉默地注视着她,只觉还想得到更多,却又感到已经无比餍足。

最后一刻的记忆逐渐回溯,一切发生太快,高启强此刻竟都有些不确定自己做了什么。左不过是预见了危险,于是不假思索地凭着本能选择保护了她。

陈书婷总是这样,一次次激起他剩余那点可被称为善的人性,让他意识到自己尚且是人,还没彻底沦为刹鬼野兽。

高启强有些欣喜,他感谢自己还存着这一点人性。他没办法想象如果躺在这里的是陈书婷,如果要在抢救室外等候宣判的是自己,那他会有多么痛断肝肠,那他真不如替她死了。

连高启强自己有时候也不得其解,为什么只占据他人生不过十六分之一的人,居然已经在他心中有了比肩生命的重量。但他想,好像原因也不是很难想象。

他又何时走出过人间炼狱呢,是她救赎他,给业障深重的他窥见天堂的机会,让他可以幻想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早已因着欲望,选择抛却的,洁白和幸福。

他依赖着她,依赖着她身上的果决和母性,需要着她给予他重生的机会和家庭的完满,也仰慕迷恋着陈书婷身上所有璀璨危险的特质。

高启强想自己究竟何德何能,敢奢望余生竟可以遇到这样一个仿若为自己量身定制的灵魂伴侣,成为自己残生的此心安处。

可他早知道她的克制和残忍了,真正爱上他对于陈书婷是一笔没有意义的风险过大的投资,但他却是那么绝望忠诚地渴求着她,就像老天给他的虚伪卑劣的报应。


许是心里始终有着牵挂,陈书婷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一阵低低地咳嗽声吵醒了她,她才意识到高启强已经醒了,现在正不知抽的哪门子疯,对着睡着的她倾诉衷肠。

她鬼使神差地没有动,她好高兴好高兴他平安醒来了,却也确实有兴趣窥见更多他的真实。

“书婷,没了我你肯定能找到更好的,还会活得很好的,可我没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也活不下去了”,高启强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前所未有的哀切又坦诚,好像一把软刀子要搅碎了她的肺腑,“书婷,你说这是不是很不公平,想起来你没那么爱我,你始终不相信我是真心的,我心里总是不好受。可是我又太能接受了,真的,起码你选择跟我过一辈子,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证明给你看。每次想到这我就愿意了,我又愿意了。老婆,你说你怎么这么厉害,这么狠心呀?”

恶人先告状,陈书婷心里暗暗骂道。几滴眼泪在她不能意识到的时候静默地顺着她的脸颊匿进衣袖里,她不敢相信他居然说得是这样一番儿女情长的话。

陈书婷知道很快她就将向高启强证明他错得离谱,她想笑话他,却也想质问他,他怎么可以让她这么痛,这么为他难过?

于是陈书婷装作刚悠悠转醒的样子,她本想演出看见高启强醒了的惊喜,却还是在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他那憔悴虚弱的面庞时,很没骨气地落下泪来,慌忙地起身给他找水喝。

“书婷,别哭,别哭。你没受伤吧,小兰呢?小虎他们都怎么样了?”高启强终于得以握住她主动放进他掌中的手,缓声问道。

“我没事,你昏迷这几天事情已经都料理好了,小兰小盛回去休息了,咱们的人也没事。只是枪响动静太大,周围住户报警了。但你别担心,我和小盛已经打点好了。就是小兰那边,她知道了你的事情,还得等你去劝劝她呢。”陈书婷勉力扯出一个笑,替他拢了拢头发,柔声回他。

“小兰也长大了,越来越聪明了,没事,我去跟她说,以后我也一定为了你们好好惜命。”

高启强叹了口气,他一直有些耻于让天真乖巧的妹妹知道自己罪恶残忍的面目和真实,如今这一天还是避无可避的到来了,他倒有些一直悬在心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的轻松,但他始终相信自己终还是能安抚住妹妹的。

高启兰想的没错,他们谁终究都不能成为阻止大哥的筹码,即使劫后余生如此刻,高启强也不愿在意这一切是否是老天爷给自己的惩罚,没想过为了爱人和妹妹的眼泪抽身而退。他只想着,如果他再强大一点,再计划周密一点,他总能安排好一切,尽数躲过上天劈斩而下的报应。

听陈书婷说其他事情已经处理停当,高启强才终于放下心来。他自认这次也算个受害人,而且之前的事情也都处理得干净,他倒不怕对付警察,只是记忆还鲜活地停在自己中枪的时候,有些惊讶于居然已经过去几天了。

“这几天帮我收拾我的烂摊子,辛苦你了老婆”,他恢复了些力气,终于可以抚上在梦中给他最多慰藉的她的面颊,”今天是几号了?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吗?”

陈书婷听他这么问,有些玩味地告诉了他今天的日期,然后果然就见高启强惊讶地扬道:“七号?咱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我直接昏迷到了这时候吗?”

她被他惊恐的神情逗笑了,俯身好心情地在他唇瓣上烙上一个吻:“对啊老公,谢谢你啊,给我体验在医院过纪念日的机会。“

本来高启强是想着用尽他全部想象好好准备一个浪漫的纪念日的,但却因为出了这个意外而打乱了全盘计划,他不禁有些遗憾地道:“抱歉啊老婆,我本来想好好庆祝一下的,但得连累你在医院陪着我了,给你的礼物也没拿过来,等回家我都给你补上。”

“还是那句话”,他生死未卜的样子给她带来的绝望和痛楚到现在仍噬咬着她,“其他的事情都是小事,你的安危才最重要,我也是可以保护自己的,你知不知道。”

高启强因为她呼之欲出的担忧和不安立时笑弯了眼睛,是谁说妻管严不幸福的?

“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什么都来不及想,我只知道结婚的时候我写的誓言里承诺过保护好你的,我不能食言的。现在想想,如果是你出事躺在这里,我真觉得不如换我去死了。”

“你能不能别瞎说”,陈书婷有些急切地打断他,终是心中的酸楚和后怕战胜了一切,她回握住他的手,轻声怨道,“高启强,我警告你,你以后再也不能让我这么担心了,你知不知道你情况有多危险?”

高启强深深地注视着她,眼中竟闪烁着些许濡湿,半晌才郑重地点头,应了句好。

“婷婷,不害怕了”,他好想揽过陈书婷吻平她蹙起的眉心,再不顾她挣扎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哄一哄,“我答应你,再也再也不让我老婆一个人面对了。”

高启强坦荡的告白让陈书婷忍不住又有些脸红,但她顾及着这人刚醒脑子大概还不清醒,少见地没有驳他,只有些哽咽地道:“谢谢你,老公,我真没想过你会这么做,要是没有你,他打中的大概就是我了。这是我陈书婷欠你的,我一定会好好还这份情。”

“我的婷婷啊,你什么都不欠我的”,他敛着眉目有些叹息地开口,许是重生般的感受让他心中多了许多勇气和急迫,高启强想了想终是勾起一个引颈就戮般坦然的笑,将自己的心意和缰绳全交由她审判,“我为什么这么做,你还不明白么?”

陈书婷神色一滞,她有些惊诧于他居然主动挑破了他们之间这层隔阂,却也很快在心中做了决定,她怎么能不懂他呢?她一直想要的答案,他已经给她交上了一份千钧之重的完美答卷了。


“先不说这个了”,陈书婷不紧不慢地从手边的背包中拿出一个盒子,悠悠地道,“今天我没收到你的礼物,但是我可准备了。”

“这是你送给我的吗?”高启强还有些为又一次没能得到她的答案失落,却仍难掩惊喜,眨着一双湿润晶亮的眼睛问她。

陈书婷没回他,只扯过他的左手,下一秒他就感觉一个冰凉的圆环被推上无名指指根,大小刚好合适。高启强下意识地以为这是自己结婚时给两个人买的铂金钻石对戒,却在抬起手时有些愣住了,这赫然是一枚新戒指,完全不同的款式,金色的戒环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暖澄灿的光泽。

“不是咱们之前的对戒我不喜欢啊”,陈书婷取过另一枚款式一样的戒指自顾自地套到自己手上,“之前呢,你买的那个系列的主题是责任与承诺,你在医院这几天我想着挑周年礼物,就给咱们俩选了个别的,这是……卡地亚love系列的,还可以吧。“

高启强此刻无比感谢陈书婷耳提面命地让自己学英语,爱这个单词他背的熟悉。他一下有些明白了陈书婷这个礼物的意义,狂喜之下却生出几分难以置信。

所幸陈书婷总是心软得愿意救他万千水火,她琉璃一样的眼睛里跃动着冰川将融时日光洒过海面的晶莹,温柔释然地呢喃道:“我当然明白的,老公,一周年纪念日快乐,我爱你。”

明明过往一载已经朝夕缠绵,但高启强此刻耳畔却还是嗡鸣一片。除了一年前的婚礼上,陈书婷几乎没有对他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说过爱,她自有她自己不屑去演的坦诚和资本,而他也深感自己心意的危险与沉重,面对她的克制和疏离,极少将这个字诉诸言语。

“婷婷……”

高启强自诩足够健谈,却总是好像一次次在她面前露了怯,仿佛她软勾子般柔媚却静澈的眼神一投过来,他就能登时将怎么说话忘到九宵云外。暗恋她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快要承接不住她赤诚温煦的爱意时也还是这样。

他想大概自己应该是流泪了,心底有从未体会过的幸福灼热的洪流涓涓而过,踌躇半晌才接着无比恳切地说:“婷婷,你得相信我,我是真的真的特别爱你。我不在乎那些其他的东西,我只是喜欢你这个人,这件事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陈书婷又忍不住笑了,她纤长的睫毛像寒鸦振翅般满足地翕动着,玫瑰色的唇瓣让他想起绵长无尽的夏天,她故作发愁地逗他:“这可怎么办,老高,这话我听太多人跟我说过了,我得怎么才能相信你呀?”

他有些急了,费力地抓过她的手摁在他还被纱布层层包裹的左边胸膛上,学着电视剧里那些老套的情节,哀切切地表忠心:“老婆,要不我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

“诶呀,行了行了”,陈书婷又露出一个之前他递给她一袋橘子时,她嫌弃又不免感到有些好笑的神情,但却还是心软地扑进他的怀抱里,挑眉凶巴巴地要求道,“那以后都换你送晓晨去上钢琴课,那时间也太早了,我是真的起不来了。”


月朗星稀,灯火渐息。或许很快警察就要来质询了,明日还将有无数事情等他们料理,他们也会继续一刻不停地在这段婚姻里为自己和亲人打算,可现在在这里他们只拥有彼此,其余的他们想起码在这一刻都不重要,都不重要。只有对方的怀抱,才能将自己的一身业障消解干净。

在彼此劫后余生的亲吻里,高启强和陈书婷不约而同地想,但求菩萨慈悲护持,愿苦果和报应暂且放过一双恋人,许地久天长如此时此刻,余生来世,繁沛恒殷,延绵无尽。







一点后记:

写哥嫂太难了,两位演员把人物塑造的太复杂饱满,笔力不足不能写出其中万一。本来还想写一些大嫂的友谊还有虎兰的甜甜恋爱,但是剧情安排原因只能被迫舍掉。

高叶姐姐说的好对,一生如果能遇到这样的爱是一种幸运。无论是爱情、亲情、友情还是其他的情谊,在这里祝福每一位读者都可以获得同样忠诚炽烈的爱,也有幸运能遇到真正值得的人去让大家付出这样的爱。

私心让高启兰比小白兔御姐的设定更暗黑复杂了点,但这不影响妹妹是着家里最接近正常人的人。在此还是想说包庇和搞hsh都是罪,贪欲和虚荣是裹着糖衣的砒霜,亲情也不能是默许的借口。希望所有人都可以为了家人,为了公义,为了别人的幸福,做好人,行好事。

还是愿世界没有赵立冬🙏

林锡

[狂飙/高启强×陈书婷]驯兽

字数1.2w+,我流哥嫂,一场性感危险的驯兽表演。

电视剧预留的脑补空间很多,挑了几个我最想拓展的细节来写。部分含猜想,有争议的地方还请不要深究。

(空白真的太多了——比如我写着写着突然得知他俩还有被删的亲密戏,什么的)

偏大嫂视角。没问题的话↓


“……但只有夫妻二人知道,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契约,是低调的支配,是暗藏的锁链。


是在京海兴风作浪的凶兽,向谁人俯首称臣的证明。”


陈书婷记得那天她的车刚刚开出家门,就被警察给拦下来了。


她一向对警察没什么好感,或者再明确点,她讨厌不打招呼就靠近家里的外人。警察常干这档子事,证件一亮,开口就是公民义...

字数1.2w+,我流哥嫂,一场性感危险的驯兽表演。

电视剧预留的脑补空间很多,挑了几个我最想拓展的细节来写。部分含猜想,有争议的地方还请不要深究。

(空白真的太多了——比如我写着写着突然得知他俩还有被删的亲密戏,什么的)

偏大嫂视角。没问题的话↓




“……但只有夫妻二人知道,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契约,是低调的支配,是暗藏的锁链。


是在京海兴风作浪的凶兽,向谁人俯首称臣的证明。”





陈书婷记得那天她的车刚刚开出家门,就被警察给拦下来了。


她一向对警察没什么好感,或者再明确点,她讨厌不打招呼就靠近家里的外人。警察常干这档子事,证件一亮,开口就是公民义务的陈词滥调,应付起来叫人头疼。


陈书婷食指在方向盘上轻轻点着,懒得再去看那警车,冷着脸等人影走近。人影停在车窗前,伸手敲了敲,陈书婷眼光瞥过去,是个熟面孔。


于是她摇下车窗,挤出一个笑容:“安警官。”


“打扰了。”安欣点头致意,“警方刚刚接收了你丈夫的遗体,方便跟我们去确认一下么?”


陈书婷闻言,表情并无变化,极快地扫了对方一眼,男人右手滑稽地吊在胸前,裤脚衣袖上沾着尘土,一看就是没停下来过。他们昨晚打了照面,估摸着认尸该在这两天,但安欣亲自来请,她是没想到的,或许这是他对之前自己迟迟未来的一点补偿。


无需多言,她轻轻颔首:“可以,走吧。”


她的心情跟答应时的语气一样毫无波澜,站到白布跟前了也是如此。从小浸润的地方自有一套规矩,陈书婷比警察更早确认了白江波的死亡,如今亲眼所见的验证于她而言,甚至已不是必要。


布被掀开,她垂眼看去,嘴唇一碰:“是他。”


全场似乎都愣了一阵,认尸过程快得像没发生过,掀白布的时间都比她思考的时间长。年轻的验尸官最云里雾里,一脸呆傻:“确定了?”


陈书婷在心底长叹一声,压抑住发笑的冲动。这群人在期待什么,她不可置信,嚎啕大哭?她凭什么做这个房间里最崩溃的人。


什么凭据都没有,无论在感情上还是利益上,她也懒得向别人阐明。白江波死了,徐江——也逃不了多久,她有预感。京海的暗处即将改朝换代,她必须保持敏锐,给自己和儿子谋住一个新位置,哪有这么多时间为一副旧朝代的尸体感伤。


所以,准确地来讲,陈书婷此时此刻是心生烦躁的。她刚刚开车是打算去接晓晨放学,中间被安欣带来这里,心其实早就飞去了学校门口。他们母子尚处于漩涡的最深处,等白江波死亡的确凿消息传出去,短时间内风险只会继续增加。饶是她想和儿子过风平浪静的日子,陈书婷也只能苦涩地承认,她这辈子或许都得被积累的业障拖曳。


从嫁给白江波开始,从成为陈泰的养女开始。亦或者从父母去世时开始,从自己出生时开始。陈书婷已无暇回望自己的来路,此刻她迫切需要将失控的生活拉回正轨,轮不到她崩溃。


房间里一时间寂静无声。小年轻眼看着女人将目光落到他脸上,嘴角上扬,眉眼却始终一片冰凉,吓得慌忙把目光一低。


“我确定。”


三个字,重重砸在尸体头上,算是给白江波,以及陈书婷的前半生画了个结尾。话说完时她觉得喉咙深处发苦,但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在为谁感到悲哀。


结果几天后,她收到了一袋橘子。


陈书婷真不明白这算走了哪方面的运。她在等新棋手入局,她等到了,穿着大码西装,顶着一头潦乱的卷发,胡子拉碴,被她打量两眼就会不自然地整理外套。


但也是这么个人,驱狼吞虎,斗赢了徐江,还成功把自己择了出来,敢直呼她的全名,求见陈泰。他把橘子往前递了两次陈书婷都没接,在辨清对方的真实目的之前,她不会被任何东西干扰。


他弟弟表现得更为伶俐,不知道是不是兄弟俩有意为之。她一边听着高启盛用雀跃的语调描述他的大哥,一边在心里嘀咕:真有这么巧?


她预备费一番功夫去寻找的新棋手,自个儿主动走到了她跟前。


那袋橘子最后还是被她带回了家里,准确来讲,是被晓晨带回了家里。高启强第三次把袋子递过来时,男孩儿叼着冰棍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她也没再拦着。


此刻陈书婷双手抱胸靠在沙发上,盯着袋中的橘子默默梳理来龙去脉,利害关系。她知道自己又走到了关键的人生节点上,就像当初决定是否嫁给白江波一样,未来再次被呈至桌前,选择的时间到了。


晓晨从院子里回来,端着玩具枪一屁股坐到她身边,说自己想吃橘子。陈书婷还在想事,只是轻轻道:“去洗手。”


橘子皮薄,竟然还有些难剥。等她把一个处理好递到晓晨手里,男孩儿第一时间剥下两瓣,送到了母亲嘴边。


陈书婷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有些想笑。看来这次她的儿子替她做出了选择,也是,自己翻来覆去想的,还不是这小兔崽子的安危。


于是她张嘴接过,也把决心吞吃进腹中。橘子确实甜,至少在这一点上,那男的没骗人。


把高启强引见给陈泰后的没几天,陈书婷去了趟旧厂街菜市场。


在门口鱼档忙前忙后的是个高瘦的中年男人,听说她想找高启强便皱了眉,低声问她所为何事。 陈书婷早有准备,扬了扬提在手里的塑料袋,说去给他送点东西。


这是她第一次进高启强家,旧厂区楼房布列杂乱,稍稍费了她一番功夫寻找。对方没任何准备,见着她明显一愣,开门时两手还在滴滴答答淌水,一看就是刚从厨房水槽边过来。


她是故意掐着备菜时间来的,今天需要商议的事情很重要,她得多待一会儿。高启强还没琢磨明白,开了门不立刻迎她进去,一脸茫然地问:“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吃饭。”陈书婷把袋子举到他眼前,语气随意,“带了些新鲜蔬菜,你老鱼档的那位还给我挑了条鱼。”


陈书婷,带着菜,来蹭饭。高启强脑子里老半天愣是没把这三个词组成一句话,好在脚已经往后撤了一步,让她进了屋。


陈书婷趁他关门的功夫迅速环视四周,屋子老旧闭塞,多站几个人就得嫌挤。她扭过头去,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高启强低着头凑过来,语速极快地道:“你桌边先坐一下,菜给我吧。”


想说的话咽了回去,陈书婷盯着他的后脑勺,困惑只持续了一会儿。和送橘子时敢和她对视的高启强不一样,此刻他似乎不想听陈书婷对他的家作出任何评价。


家是一个人最真实的一面。如果说当初找她赔礼道歉的高启强有机会做好一切伪装,此时陈书婷作为客人坐在桌边喝茶,却仿佛占了上风。男人没再多说什么,背对着她继续备菜,看上去有些抗拒,而她完全不着急,捏着杯子肆无忌惮地投去视线,反正对方也察觉不到。


陈书婷并不是想说什么刻薄话,在她记忆模糊的岁月里也有过在类似空间中生活的经历,让她在意的是高启强的态度。她感觉这个男人在她面前不再锋利甚至愈发温吞,当初明明喘不上气都要和她叫板,现在面对她的突然造访却顺从得很,什么都不多过问。或许之前道歉时表现出的温和老实并非他故意设计,至少这个家给了她这种感觉,局促的,却也温暖。


陈书婷这么想着,桌上的菜慢慢摆齐了。把米饭递过来的时候高启强终于舍得与她对视一眼,她也赶紧逮住机会冲他笑一下表示善意:“谢谢。”


对方的目光飞快垂了下去,他还是紧张。紧张是好事。某个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在她脑中慢悠悠地道。紧张说明好掌控。


她没再客气,举起筷子吃饭。高启强的好厨艺在她意料之外,尤其是那道鱼烧得确实好,而她也确实饿了。陈书婷本打算边吃边聊,后来觉得这桌子菜边聊边吃实在可惜,干脆继续保持了高深莫测的安静,一男一女坐在方桌两端你不言我也不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对在屋子里住了半辈子的老夫老妻。


一顿饭的时间足够高启强做好心理建设。他大概也有了预计,终于先开了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书婷擦擦嘴,看到对方一脸认真的神情,无端把声音放柔和了些。她慢条斯理地把所有事情和高启强重新合计了一遍,所有事情,高家的,陈家的,警察的,残党的,建工集团的,京海地界的。高启强扶着下巴听得专注,不时归纳两句,显然思路清明。


“……所以,我有个提议。”


在说接下去这句话前,陈书婷轻轻喘了口气。唇齿间还残留着饭菜香味,她盯着桌上那盘还剩了小半的鱼,脑子里突然掠过一个念头:味道不错,得想办法让他多烧几回。


“我们结婚,如何?”


她做出了选择。


毕竟不是普普通通的提议,陈书婷对任何答复都有准备。但她的预感同样强烈,从高启强主动找上她开始,前路就已经清晰地铺在他们面前了。


对方静止了大概有十秒左右,目光一动不动,好像这满桌的残羹剩饭有什么看头。他保持了先前听她说话时微微皱眉的神情,呼吸却很轻,身体没什么起伏,像一座思考的雕像。


这是一段很长,很煎熬的沉默,几乎浓缩了二人的后半生。陈书婷对往事不是很有印象了,只记得后来不知是哪儿的水龙头没拧紧,远远水滴落下的声音“滴答”一声响,高启强便点了头,说:“好。”


陈书婷松了肩膀。目前事态发展都还在她的掌握之中,她随即换了种语调,扬起一些些笑容:“这主要是为了行事方便,你我各取所需,只要不触及底线,我……”


意思是这段婚姻不会有太多琐碎规矩,她知道男人都在意这个,也知道越是在意,越好拿捏。她在上一段经历里学了许多。


高启强偏偏在这时候抬起了头来,和她四目相对。陈书婷后半句话突然被截住,因为她发现,自己主动抛出的这份“宽容”,竟让对方露出了一脸茫然的神情。


“……啊?”


很轻,很无意的一声疑问。男人慢慢眨了眨眼,用叹息般温和的语气说道:“我没这个打算的。”


陈书婷也懵了。


沉默在意想不到的节点上蔓延开来,她开始回顾整场饭局的始末。缓和的态度,温吞的举止,躲闪的视线,以及更久之前,高启盛在她旁边有心无心的一句:


“我哥他……没谈过恋爱。”


滴答,水龙头又往下漏了一滴水。


这回他们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陈书婷觉得自己还是有变化的。


至少她很久不曾这么亲力亲为过。经营砂石场是嫁给白江波之前的事,生意交到他手里后,自己便不再过问。但高启强不是白,一个来自旧厂街的鱼贩,家底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很多事情得靠陈书婷从头为他盘算,这是她初期必须注入的资本。


很多事情。从领着他熟悉建工集团的运作,拓展人际关系,到矫正他的生活作风,置办首饰衣物。陈书婷有时真觉得自己不是嫁了个新老公而是养了个新儿子,那段时间里,晓晨都表现得比高启强省心。


她把棋交到丈夫手上,阐明规则,引着他走了两步,他便慢慢在这生意场上玩开了。高启强有悟性,有想法,有野心,她看得出来,这段婚姻的经营方式注定和上一段不同,理智告诉她一切甚至会更为险峻,但目前看来,这是最优选择。


陈书婷相信自己足够聪明,生意人久经沙场,她一直以来最擅长的就是驯服人心。但偏偏是这最擅长的能力,好像没能在高启强身上得到发挥。


确切来说,高启强在她面前好像,已经,被驯服了。


他似乎真的很喜欢她。


陈书婷第一反应是疑惑。当时事出紧急,他们婚前的相处时间绝对不够培养出一段深厚的感情,顶破天了也只能称之为好感。高启强看重家人,会带孩子,她自然看着顺眼,不然也不会选择他。但一切应当仅限于此。


她是这么想的,高启强对她却似乎不一样。像个对情感关系日益熟悉的小年轻,他主动经营着自己在这个家庭里的角色,爱跟着她接送晓晨上下学,吃饭时同她聊些有的没的琐事,出去和客户兜一圈,会捎回她爱吃的点心。


是喜欢,不是欲望,陈书婷能感觉出来。帮忙整理衣物时二人离得很近,高启强总在这时候垂着眼看她,表情却是放松的。到了晚上同床共枕,他也从不来招惹,只是经常睡着睡着,会侧到朝向她的一面来。


中年男人从未谈过恋爱,却将感情表现得郑重而坦率,这让陈书婷感到恍惚。她是来寻求合作伙伴的,不想再添一根软肋,奈何情绪的天平正不受控制地逐渐倾斜,逼近临界时,她居然有点想躲着对方。


当然不是真的躲藏起来,不动声色,保持现状,她暂时没精力分神去思考这件事。最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几个白家的老朋友,见她现在已是另一副光景,拿了些旧物件对她骚扰个没完。陈书婷当然没太把这些余党放在心上,但讨厌旧事重提,自然不能让这帮人随便得了好处就走。


那天夜里她回来得很晚,看到客厅还有盏落地灯亮着,把墙壁映得昏黄。陈书婷甩开高跟鞋往里走,只觉得小腿肚酸胀得不行,周旋那档子事耗掉了她的午休,晚上又被绊在了陈泰和一干老滑头那里,现在全身都在叫嚣着刺痛,真是岁月不饶人。


落地灯边上坐的是高启强,穿着身白针织,笼在一片橘黄的灯光下。陈书婷隔了一阵才意识到他是特意在等她,疲惫让她的思维都变迟缓了。


见她出现,高启强立刻站起身:“你回来了。”


她扶着脖子点点头,把自己陷进沙发里:“晓晨呢?”


“阿姨已经哄睡了。”


于是她又点点头,二人一个坐一个立,短暂的两相沉默。陈书婷甫一放松,小腿反而酸痛得更厉害,只得再次弓起身,伸手捏了两把,同时对高启强道:“你先去睡吧,我再坐会。”


没得到回应,视线里那双腿也迟迟未动。她暗自奇怪,目光上移,和对方投来的关切眼神撞了个正着,心没来由地抽动了一下。


“腿很难受吗?”


非常坦率的关心,和他无数次流露出的真诚如出一辙。闻听此言陈书婷突然措不出客套话,下意识地答道:“还好,就是有点酸。”


男人又在她旁边坐下了,偏着头看她。陈书婷催促自己赶紧思考,再找句话把他哄到楼上去,但她实在太过疲惫,很久没有做出回应。


高启强轻轻吸了口气,往她的方向凑了凑,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般停顿了一下。半晌,她听见他小心翼翼地道:“要不,我帮你揉揉?”


陈书婷猛得扭头看他,男人局促地笑了笑,身子后仰,拍拍自己的大腿向她示意。今晚他好像尤其胆大,见妻子不吱声,便自作主张地伸手端住了她的小腿两侧向上一抬,搁到了自己的手底下。


气氛不对,气氛不对。陈书婷内心反复告诫。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高启强没再看她,手指试探性地碰了碰,确定陈书婷不抗拒,才安心把手掌覆了上去。她今天穿了条宽松的阔腿裤,隔着布料能感觉到一点点温热,当对方的十指捏住腿肚的酸胀处时,从双腿到脊背俱是一阵酥麻。


昏暗的光线把一切衬托得过于暧昧。陈书婷横倚在沙发上,眼前是高启强被灯光照映的半边侧脸,头低着,一缕发垂在额角边,跟随他的动作摇摇晃晃。她便盯着那缕头发,心中的疑问越积越多。


其中有一个便是,自己怎么就顺着他来了。


高启强认认真真给她按摩的头几分钟,两个人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像是在比耐心。直到他手上由揉改捶,陈书婷才终于等来了他的开场白。


“有件事情,我得跟你汇报一下。”高启强轻声道,“那几个找你麻烦的白家人,人和东西,我都已经处理好了。东西我没看,你放心。”


陈书婷浑身僵了一瞬。涉及白家和自己的过往,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高启强介入,也没期盼他会上心,毕竟于他而言,此事如节外生枝。不曾想自己的计划还未开始实施,高启强便已知晓,甚至提前一步把事情解决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能在叫她保持警惕,但感性却让她有一丝丝动容。京海暗处各人精打细算明哲保身,陈书婷也曾是单打独斗来的,在上一段婚姻里亦是如此。半生来她倚靠过他人关系,但从没遇过他人主动替她推平阻难,还不卖人情,不抓把柄。


还照顾孩子,帮她打点,同她聊天,给她捏腿。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今晚总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上半身前倾,陈书婷很认真地回道:“谢谢。”


高启强转过头来看她,两张脸之间的距离突然被拉得很近。她从对方眼里读到了郑重,不由得呼吸一滞,腾起一股强烈的预感。


“书婷。”


高启强停下手里的动作,很认真地叫她。


“我知道你有顾虑,所以觉得有些事不方便一起商量,怕牵扯到太多人,怕我有意无意。


但我想说……我是认真的,从你一开始提议结婚的时候,就是认真的。你当时听出来了,对不对?只是你不敢轻易相信。


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你不信我很正常。所以我斗胆选了今天,想把话与你挑明了说。”


就这么毫无顾忌,一字一句地把自己剖给她看。


“不止这次,不止今晚,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一定向着你,等着你回来。我想成为你和晓晨真正的家人,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我会……给这个家最好的东西。你信我,好不好?”


最后一句,尾音上扬,把一份灼人的念想就这么赤裸裸地奉到了她面前。陈书婷感觉自己内里“啪”得被点着了,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再躲闪不开。


最好的东西,他是这么说的,意思是天上地下,仅此一份。短短时间里,男人褪去了曾有的迷茫苦涩,眉宇间隐隐凝着一股欲望与狠厉,但那双望向她的眼睛却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温柔水色,波光潋滟,不带半分虚情假意。


好像在他眼里,她真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


陈书婷,别怀疑了,放过你自己。脑海中的声音频频催促她。这根软肋由你亲手造就,分明坚不可摧。


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已经发现,高启强从不是什么待宰羔羊,而是哪怕被扼住脖子,踩在脚下也要露出獠牙的兽,难驯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喂养他,就要承担被撕咬吞噬的风险。但此时此刻,雄心渐满的野兽却主动戴上了名为家的镣铐,俯下身子,蹭着她的掌心,温顺地向她求爱。


叫人很难不心神摇晃。


纠结来,纠结去,她最终还是服了软。视线一低,陈书婷率先错开目光,含糊道:“我一直很信任你啊。”


“才没有……”高启强学她压着嗓子说话,声音沉沉地磨着她的耳朵,“你装看不见。”


气场变强了,语调不急不缓,他一定是嗅到了胜利的味道。再想回头已难,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主动凑上前,假模假样地替高启强整了整衣领。


“是,以后不这样了。”


二人的距离已贴得极近,呼吸纠缠,视野暗淡。关键时刻她突然萌生了逗弄的心思,伸手抚了一下丈夫的脸颊:“接过吻吗?”


高启强一愣,气势烟消云散,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贞洁得到了本人的亲自认证,陈书婷不由得在心底大笑,感觉自己扳回一城。她眯了眯眼,手指旋即顺着对方的下颌线向前,停在唇边,若有似无地碰了一碰。


亲吻落下时,陈书婷做了一个决定。


她把自己赌给了高启强。




后来那段时间里,高启强扶摇直上,脱胎换骨,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并非单纯的人靠衣装马靠鞍,而是周身的气场已截然不同,金钱地位饲喂着他的自信心,也把那本就难驯的性子养得愈发锋芒毕露,走到哪里都是一股掩不住的锐气。陈书婷眼看着西装加身光鲜亮丽的高启强在京海各处来去从容,有时真忍不住怀疑究竟是自己给他调教得好,还是他本身就该属于这块地方——之前的沉寂,只是在等一个契机,一根导火索。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高启强实在是装糊涂的一把好手。陈书婷千算万算最没想到,以前那个在旧厂街唯唯诺诺,恋爱都没谈过一次的鱼贩子,得起志来其实是个分分钟喜欢孔雀开屏的主。


她自诩是个难搞定的人,也过了执着于亲密关系的年纪。然而自从她向高启强点了头之后,对方便完全颠覆了坦白前拘谨克制的模样,有事没事就爱招惹她,简直到了难缠的地步。


陈书婷去高家的场子里找人,隔着老远他就张开双臂摆出一副拥抱的架势,全然不顾身后一干保镖打手在看着,敢公然和她调情。回到家里更是无法无天,晓晨练琴他非要拉着她跳舞,手搭在她腰际总不老实,垂眼看过来的时候,视线中欲望毫不掩饰,赤裸得叫人面红。


好像越长越回去了,像头年轻气盛的雄狮,欲望,野心,权势,都触达了最顶端。暗处摸爬滚打的人群从不遮掩自己的动物性,以刀枪血肉相迎,反抗与征服无休无止,而高启强身处其中,分明已进化出了逼人的气性。


兽和家畜,永远不能混为一谈。逆反与臣服,有时只在一念之间。


又或许,他只是个欠管教的醉鬼。


某一时刻,陈书婷无悲无喜地这样想过。


是个稀松平常的潮湿夏夜,唐小虎架着高启强歪七扭八地跨进家门,陈书婷看见,简直想把他俩从原路踹出去。但机灵如小虎哪怕醉得迷糊也一眼辨出了大嫂脸上的不悦,打起精神赶紧把老板往沙发上一扔,没多说一句废话,在发难前脚底抹油开了溜。


于是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一坐一立。男人垂着头,胳膊架在膝盖上,拿两指摁着眉心,陈书婷双手抱胸站在他跟前不发一言,等他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


过了大概十秒钟,高启强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了面前的这双腿上。他顿了顿,抬头,视线尚有些游离,等看清了身前站得是何许人后,立刻笑得没了眼睛,叫道:“老婆。”


高启强叫着,伸手去拉她,被陈书婷一把拍开。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她,眼神立刻清明了许多,挺直脊背坐了个端端正正,一开口声音却还是含糊,带着点鼻音:“老婆,我没喝醉的……你别生气。”


真是她气什么就来什么,偏偏一点说服力都没有。陈书婷怒极反笑,压低音量,一字一句地问:“高启强,去的什么好地方啊,喝这么高兴?”


叫了他的全名,是个非常危险的讯号。高启强以往灵光的脑子现在运转起来咔咔作响,但惹怒陈书婷的危机感此刻占了绝对上风,他完全下意识地汇报起了行程,和,示弱撒娇。


“没去别的地方,就在白金瀚,来了几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我和小虎得好好照顾着。他们刚刚有意灌我……但我真的没有多喝,婷婷,你相信我……”


最后几句话,嘟嘟囔囔的,委屈劲儿都冒出来了,陈书婷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她丈夫拿那双常年水光粼粼的眼睛从低处望着她,看起来实在可怜,好像今晚他过得真有多迫不得已。


惯用伎俩。陈书婷心中冷笑,脸上表情岿然不动,脱口而出道:“你有没有多喝,我去问问那些陪你喝酒的小姑娘不就知道了。”


唐突的沉默。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落了把柄。


高启强闻言,眼睛睁大了几分,茫然的神情一闪而过。他几乎是立刻反应了过来,迅速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衬衣袖口。


有一股异常浓烈的脂粉气味,简直能把他身上的酒气都盖过去。陈书婷刚刚搀他的时候一定也闻到了。


当他再回转眼神时,发现对方已经将目光瞥向了别处,牙尖嘴利通通收回了肚里。他越盯着,陈书婷整个人绷得越紧,稍微有了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高启强恍然,随即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夫妻俩都是聪明人,这场对峙中,谁先展露出在意就算是输,陈书婷的话简直给了他使劲撒娇的理由,哪怕现在被妻子冷脸对着,他也知道,自己离胜利仅剩一步之遥。


他无愧于陈书婷,同时也乐得当个妻管严。


高启强第二次伸手去拉对方时,没有再被拍开。他扣着陈书婷的手腕往前拉,拇指轻轻滑过细嫩的手背,十指交叠,掌心相对。


“婷婷,我酒是跟老朋友喝的,不是跟人家小姑娘喝,你去问她们,也没有用啊。”高启强把妻子的两只手端在面前暧昧地揉着,说话时热气喷洒在她手背上,“你还不如问问我……我一定跟你坦诚相待。”


“少说俏皮话。”


陈书婷欲把手抽出来,奈何对方握得结实,竟没挣脱。高启强仰起头来,引着那双手去碰自己的衣领上方,近乎耳语地低声道:“你自己摸摸看,我可是每颗扣子都系得端端正正,这丝巾还是你白天给我戴的,一点都没乱……那些小姑娘都是陪客人的,我没去搭理,以后我一律不准她们喷香水,不把糟心的味道带回来,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他絮叨了一长串,分析地头头是道,滑稽又正经的模样弄得陈书婷有点端不住架子。事情说到这个份上也没必要继续较真,她露出一点点藏得有些辛苦的笑容,戳了戳丝巾上的结,学着他的语调慢条斯理地道:“扣子和丝巾能证明什么问题,你就不能自己再扣再系?看我给你系了这么多次,早能看会了吧?”


高启强盯着她的笑脸恍惚了一瞬,按下想凑上去亲吻的冲动。他扬起眉,做出一副“你说得有道理”的浮夸表情,装模作样地微微颔首,下一秒扣住对方的腰,手臂用力,把陈书婷整个人拽到了自己身上。


陈书婷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别动,别动。”高启强仍扶着她,不轻不重地在侧腰上掐了一把,丝毫不为自己的流氓行径感到害臊,“小点声,别吵到晓晨。”


就是这样。胆子越来越大,脸皮越来越厚,一点没了当年紧张生涩的样子。


陈书婷瞪他,故作镇定的神情一下出现了裂痕,简直活色生香。见她不再挣扎,高启强便松了她的腰,伸手将衬衫上方的几颗扣子一一解开,抽出了藏在衣领下的丝巾尾端。


陈书婷不知道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眉头微蹙。只见他一脸似笑非笑,手指挑开丝巾结,两端捋平,交叠在一起,随后拉起她的右手,把丝巾尾端塞进了陈书婷的手心。


就像一头套上枷锁的兽,主动交出了链条的另一端。


“——那你就牵着我,婷婷,把我牵牢了……


我就哪里都不去。”


男人声音迷醉,眼睛却专注地望着她,目光简直可以称得上虔诚。陈书婷呼吸一滞,霎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她实在没料到高启强会说出这种话。她的丈夫已是别人口中的洪水猛兽,按理说该到了最不服管教的时候,却在她面前以最束缚,最原始的方式向她求爱。


陈书婷感觉浑身发烫,像是也喝多了酒。她迎着高启强热烈的视线,某种不甘示弱的本能兴奋地迸发出来,叫嚣着要与对方一决胜负。


两个于黑暗中相遇的,锋芒毕露的灵魂,注定纠缠在一起,不死不休。


高启强眼看着妻子脸上的神情飞快由惊讶转为羞赧,再转为镇定,最后留下一丝玩味的笑容。她慢条斯理地将丝巾在指尖缠了一圈,俯下身,带着慵懒的香水气息贴近,如同迷梦般。


“你不怕我勒你?嗯?”迷梦红唇轻启,声音轻柔魅惑,“我可有的是经验。”


高启强看着她,目光灼灼,眼中的欲望毫不掩饰。闻听此言他甚至笑了一下,偏了偏头,好似浑不在意。


“尽管做你想做的。”


丝巾收紧,陈书婷真的不和他客气。纤细的手指顶住喉结,女人将他的脆弱牢牢握在手中,却像个天使般冲他微笑,仿佛在极尽温柔地爱抚他的身体。


他们的感情就始于这样一场游戏。高启强一刻都不舍得移开目光,窒息感让他眼中的画面变得迷乱,只有陈书婷的脸仍然清晰。他痴迷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孔,眯起的眼睛,上扬的嘴角,以及舔过后槽牙时,唇齿深处一闪而过的殷红舌尖。


性感迷人至极。


窗外响过一声闷雷,他伸手扶住陈书婷的后颈,近乎凶狠地吻了上去。在那瞬间他听见了对方低低的笑声,犹如是在向他宣告最终胜利。


陈书婷松开丝巾,抚过丈夫的后脑勺,像个胜者般任凭他对自己胡作非为。高启强箍住她的腰急切地贴近,她便懒洋洋地回应着,找准时机按住对方的肩膀,轻轻推开了他。


男人身子后仰,衣领大敞,头发凌乱地垂在额前,看起来乱七八糟。他紧紧盯着身上的罪魁祸首,情欲简直要从那双湿润的眼睛里满溢出来,却又纹丝不动,任凭发落。


陈书婷缓了缓神,拿一根手指轻轻蹭过丈夫的脖颈,看到他的喉结随即上下滚动了一下。她低声笑道:“这么喜欢被我勒脖子啊。”


“高启强,你这癖好真是有够奇怪的。”


被戏弄的人抿着嘴,脑袋左右晃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陈书婷看着他起伏的胸膛和衬衫开口处裸露的大片皮肤,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俯下身去,凑到耳边轻声道:“证明你没撒谎,今晚过后,我送你个礼物,怎么样?”


高启强面露不解,她便再次伸出手指,在男人锁骨边画了个弧线,如同一道无形的锁链。画毕,陈书婷活动了一下肩颈,玩味地看着他,像只慵懒的花豹。


“基于你接下来的表现。”她笑道。


倾盆大雨骤然落下,她整个人随即沉入了沙发里。高启强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他今晚所说的话句句属实——比如他没心思去沾花惹草,比如他的的确确没有喝醉。


于是陈书婷也履行了她的承诺。次日傍晚的餐桌上,她当着许多人的面,将礼物递给了丈夫:一条极细的银色骨链。


共进晚餐的亲友们并没有大惊小怪,大嫂监督老板的衣着打扮,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但高启强却在席间笑了半天,让高启盛唐小虎一干人迷惑了许久。


强哥确实喜欢这份礼物,这是后来另一件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在不那么正式的场合,他常常解开扣子,随意敞着衬衫领口,银色骨链便在衣领深处熠熠闪光,隐秘地嚣张着。


但只有夫妻二人知道,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契约,是低调的支配,是暗藏的锁链。


是在京海兴风作浪的凶兽,向谁人俯首称臣的证明。




[后日谈·第二]


海水涨潮了。


浪花拍击沙滩的声响愈来愈近,白色浮沫蹭过她的鞋跟。陈书婷始终背向大海,好似完全不在乎会否被浪潮吞噬。


这片海看她是陌生的,它们不会接纳她,只是冷漠冲刷着她来时的痕迹。而就在刚刚,故乡的海也已离她而去,她成了海岸线边上小小的一座孤岛。


陈书婷不清楚该不该称之为宿命,或许人生真的只是直线的因果。思考无用,选择无用,今晚亦或是六年前,她始终未能逃离东躲西藏的死局,兜转着回到了原地。


这场无意义的徘徊为她唯一赚回的,是和海水一样咸湿的眼泪,最后也滴进黄沙里消失不见。她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烧空大半个身体去求一个光明安定,却忘了内里揉进罪业的人怎么烧,都只能冒出遮天蔽日的滚滚浓烟。


是她心存妄想,没能看清。因缘巧合赐予了太过真实的梦境,以至在某一时刻,灯火晦暗,风平浪静,她便相信了高启强的眼睛。


别无所求,好一个别无所求。求来求去,最后还是求全了自己。


欲念的天平始终架设在二人中间,六年来却未动分毫。若是陈书婷多看重一点,她便能回到丈夫身边,一守到底;若是高启强多看重一点,他便能依言收手,给妻儿一份安定。


但这场角力持续到最后,是僵持不下,一拍两散。没有谁向谁让步,在“安定”与“利益”之后,才是他们彼此的姓名,某种程度上,二人的选择如出一辙。


他们都丢下了对方伤痕累累的身体,在不同的海域里归于沉寂。爱恨嗔痴怨别离,施加在高启强和陈书婷身上,谁不比谁少半分,似一场活人的殉情。


黢黑陌生的潮水拍打着她的灵魂,陈书婷确定自己这次足够清醒。没有懊悔,没有抱怨,合上手机,他们之间便只是一段萍水相逢,一次因缘际会,一场阴错阳差。


是彼此心上,互不相欠的第二。




[后日谈·唯一]


但她最后还是跟着高启强回了京海。


天平并未倾斜,只是双方都默默从两端卸下了一些东西。分手的电话是陈书婷先打的,和好的请求是高启强先提的,二人又维持住了一次隐晦的平衡,该说相伴六年的默契尚存。


陈书婷以为自己已经想得足够明白通透,结果站在楼梯高处,远远瞧见那个身影的时候, 迟疑无措又席卷了她的心神。后来她看清了体检单上的白底黑字和对方脸上藏不住的笑意,这份焦急便立刻急转直下,变成了心底里一声毫不留情的自嘲。


五十步笑百步的糊涂蛋罢了。


眼泪落进黄沙里,脸颊上还会残存蜿蜒的泪痕。她顺着情绪的痕迹一直走,弯弯绕绕,尽头是楼梯的最低一阶,是高启强的跟前。陌生的海浪将她推回了良夜,她冲着许久不见的丈夫微笑,苦涩却淹过了喉咙。


原来这里才是徘徊的终点。思考无用,选择无用,命运都已注定,她的最后一笔,还是写在了高启强的身侧。


而她竟然感到心安。是第二,也是唯一,如果高启强真是她冥冥中的因果,陈书婷想,她应该能更从容地走向他。


走向她的爱人,她的不舍,她的缘起缘灭,命运纠葛。


走向她早已注定的,唯一的结局。




——End.——




一点碎碎念:

本来预计想给哥嫂当情人节贺文,结果字数堂堂爆炸。启书的感情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能聊透的,写完以后复盘了好几遍还是觉得自己写浅了,有机会的话,想把后日谈的两个概念再扩写扩写。

这次还是先让自己写爽了,给大哥大嫂道歉(鞠躬)也感谢你的阅读!如果看着还可以的话,请不要吝啬心心蓝手和评论~

沈达

【启书】拜观音

*就是喜欢搞一些边互相试探边沦陷的前期戏 

  全文毫无道德观 别管我了


进建工的前一天,陈书婷带高启强去了观音庙。


她大张旗鼓地列了一车队去,黑色的长龙浩浩荡荡地停在那朱红色的连座庙宇前,气势不像来上香,倒像是来拆迁。陈书婷抖抖大衣下了车,鞋尖刚在尘土上点了两步,手就已不自觉想去扶一下酸软的腰。但还未伸手,一双干燥而有力度的掌已经熨贴在她的尾椎处,暖意慢慢地渗了进去。陈书婷眼都没往一旁瞥便轻哧了一声,也没理旁边颠颠跟着的人,继续快步往前走去。


“你一始作俑者,假好心。”


高启......

*就是喜欢搞一些边互相试探边沦陷的前期戏 

  全文毫无道德观 别管我了

 


进建工的前一天,陈书婷带高启强去了观音庙。

 

她大张旗鼓地列了一车队去,黑色的长龙浩浩荡荡地停在那朱红色的连座庙宇前,气势不像来上香,倒像是来拆迁。陈书婷抖抖大衣下了车,鞋尖刚在尘土上点了两步,手就已不自觉想去扶一下酸软的腰。但还未伸手,一双干燥而有力度的掌已经熨贴在她的尾椎处,暖意慢慢地渗了进去。陈书婷眼都没往一旁瞥便轻哧了一声,也没理旁边颠颠跟着的人,继续快步往前走去。

 

“你一始作俑者,假好心。”

 

高启强听了既不恼,也不急着追,踩着她留下来的脚印跟在后头走,笑着慢慢劝她:“老婆,走慢点。”

 

陈书婷一年来这庙至少三次,走得已是轻车熟路。老爹年纪大了,也许是实的东西看多了用够了,便开始想些虚的,虽然手段是一点都没变软,但念头里倒真开始盘算些报应一说。嗅到这分意思的时候,陈书婷正坐在陈泰的茶案旁温具,滚烫的水汽就绕着她的指尖,但她面上丝毫不显,在氤氲里笑得绵软。

 

“那老爹从今日起拜拜观音吧。原来您多拜关公,如今贸贸然改了也不好,那就我替您多去庙里走走。为人子女者,为父母求平安不是应该的?”

 

这一番话说得比手里的茶水还熨贴,陈泰自然和颜悦色地点了头。自此,陈书婷每逢大事或是老爹生辰前期便往这观音庙走一趟。庙里的主持已经识得她,见了便顺下眉眼喊一声施主,清散了众人往堂中领。

 

陈书婷不在殿堂外的香炉处烧香。她行至堂内,接过高启强手里已点燃的三根香,流利而恭谨地举至平眉处,作了个揖,然后让主持代将香插入了菩萨跟前的炉里。这番完后,陈书婷走至右侧的蒲团前,开始跪拜许愿。她上身立得直挺,眼微阖,朱唇下是合十的素手。

 

高启强就立在她左侧,他默颂完自己的祷词便先起身盯着身边的人。陈书婷今日穿得素雅,米白色的绸衣拢在她的锁骨前,一向上挑的眼睫此时因为低垂而在颧骨处投下一小块阴影。庙堂里烛火缭绕着,橙黄的佛幡给她的侧影渡上一点光,看着无端有些神性。

 

高启强见她差不多礼毕,便凑过去耳语了一句:“除了老爹的,你还有没有求些旁的?”

 

“自然也给我俩求了。”陈书婷眉眼微动了一下,却还是双手合十未起身,“我求已被我们踩在脚下的永不翻身,我求还挡在我们路前的时日无多。”

 

高启强先是一愣,然后听她语调平缓而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些,背脊涔出一层冷汗,不可置信地望过去。

 

“你在菩萨面前求这个?”

 

“我拜的又不是菩萨,我拜的是自己。” 陈书婷这次终是起了身,她最后虔诚地躬了下腰,声音散进香火里,“我拜自己时时牢记世间终有人力不可为之事,要保持警惕,要留有余地。”

 

陈书婷拂了拂膝间沾上的尘,抬头准备离开时看见高启强还语塞在原地,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站过去替他理了理稍显乱的领巾,嘴唇在离他两寸的地方开合:“怎么了,老高。你以为旁人求的那些平安康健就不是欲?何况不是你昨天说我俩算不得干净吗?”

 

直到这时,高启强才发现纵使衣着素雅,陈书婷今日的唇瓣依旧抹着艳丽的红。他苦笑着攥住那还停在他领口的指,捂在手中一会儿便牵着她往外走:“是,是我说的。”

 

昨夜高启强在白金瀚留得晚,人在各种烟酒味儿交织的浊气里连着被灌了好几杯。白金瀚的桌上向来做不到滴酒不沾,就算有半杯酒能在清脆撞杯声里撒掉半溜,也还剩半杯得往肚里吞。等有人匆匆来耳语时,高启强的视野已在醉意里稍显朦胧,唯独身板还直硬得端靠在沙发上,让人不敢轻易判断他的状态。

 

“强哥,大嫂来了,就在隔壁间。之前她一直不让跟你讲,现在才让我来问你这边什么时候散场。”

 

一个白金瀚端着两个主,难做的自然是底下人。高启强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往隔壁间走。他行至陈书婷所在的那处软包时,一排艳丽缭绕的影正从房间内鱼贯而出。陈书婷坐在沙发的正中央活络着手腕,指尖那点红在空中划出一段痕。她瞄到高启强站在门口,便停住动作等他进来,语调低而慵懒。

 

“这群新来的姑娘还都算懂事。”

 

高启强笑眯着眼走过去,贴着她坐下,顺手揉上了她的肩颈。陈书婷享受地往后倚了倚,乌发就蹭在高启强的鼻尖。“这个月的帐你看过了?”高启强瞄到案几上那未完全合起的账本,随口问着,手上力度不减。陈书婷渐渐将重力完全往后靠着,仿佛已经将睡未睡,用鼻音回答他:“嗯。”

 

“今儿又不是月底又不是年中的,怎么会想到来查账?”

 

“总要时不时抽查的,不然不放心。”

 

“老婆,你是不放心,还是不敢放心?”

 

指下那柔软的肌理忽然就变得紧绷而僵滞,高启强看到陈书婷猝然睁开的眼,依旧笑眯眯地等她立起身移开距离然后转头问自己:“你什么意思?” 高启强无辜地耸了下肩:“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着小盛今天碰巧在白金瀚,我和建工那群老狐狸也在,然后你又在,真是挺难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又在怀疑我要把小盛带进建工。”

 

陈书婷一动不动地盯着高启强,听他用着稀松的语气丢出这一个个满含暗示意味的字眼,眼里的锐气慢慢蒸腾。她忽地也笑了,然后在嘴角的弧度还没勾完整时,便一脚直直地朝高启强小腿处踹去:“高启强,我最近太给你脸了是吗?”

 

陈书婷今天穿着一双红底的尖头高跟,鞋尖锐地像一把能捅进高启强胫骨的利器。她踢得稳而狠,但出乎意料地,那利器只悬停在了高启强小腿旁两寸处。陈书婷垂头看见他的虎口锁住了自己的脚踝,有茧的粗糙感覆在她的肌肤上。

 

“婷婷,你不信我的。”

 

陈书婷本还想发怒,但听到这句倏地就怔住了。不知道是因为这个过于亲密而带温度的称呼,还是这后半句绵长调子里止不住的怨。陈书婷这时才发现高启强有些喝醉了,他的眼眶泛着醺红,看似清明的瞳孔其实已蕴着点晕眩与水光。陈书婷突然就泄了气,她伸手去摸了下高启强带着烫意的耳廓,反问他:“那你就信我吗?”

 

没有回答,这个软包安静得像是被隔出了另一层空间,高启强的嘴几张几合,但到底没吐出一个字眼。陈书婷笑了,笑得不乏苦涩,她拂了拂裙摆,推开高启强打算起身离开。但她脚踝上的桎梏却没松,反而被一股力拽扯着就往下跌落。陈书婷有一瞬间的失重,但真正倒下时倒也没有痛感,因为她跌在了高启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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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无

指甲油和手表【高启强x陈书婷】

2021年的高启强遇到少女时期的陈书婷,私设书婷1970年出生。

高启强视角,第一人称。


这是我昨天收拾屋子的时候翻出来的,她藏的可真好,结婚这么久都没给我看过,估摸着是自己都忘了还拍过这张。你有见过她这张照片吗?来看看,很漂亮对吧。红裙子蓝衬衫,我和你说过她穿红裙子很漂亮,第一次见就把我给迷住了。


这后面写了1987,应该是她十七岁时拍的。十七岁,好年轻的。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翻到这张照片后,我昨天就晚上做梦梦到了她,是个很好很真实的梦。


就像我真的,在这天遇见了她。


梦里我在京海,是夏天,天气很闷热。我不知道我在的是哪条街,京...

2021年的高启强遇到少女时期的陈书婷,私设书婷1970年出生。

高启强视角,第一人称。






这是我昨天收拾屋子的时候翻出来的,她藏的可真好,结婚这么久都没给我看过,估摸着是自己都忘了还拍过这张。你有见过她这张照片吗?来看看,很漂亮对吧。红裙子蓝衬衫,我和你说过她穿红裙子很漂亮,第一次见就把我给迷住了。


这后面写了1987,应该是她十七岁时拍的。十七岁,好年轻的。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翻到这张照片后,我昨天就晚上做梦梦到了她,是个很好很真实的梦。


就像我真的,在这天遇见了她。






梦里我在京海,是夏天,天气很闷热。我不知道我在的是哪条街,京海这些年变化太大,我的岁数也越来越大,以前一些事物的样子我也记不清了,但总之不会是旧厂街。那条街临海,海风吹来的时候是很凉爽的。


似乎是学校放暑假了,有些看着像学生的男男女女坐在边上的石凳上,一边看海浪一边偏头和身边的人说着话。


我就是在很靠边的一张石凳上看见她的。浅蓝色的衬衫和红裙子,她那个时候还没烫卷发呢。头发长长的直直的,顺溜地搭在肩上,海风吹过时带起她鬓角的几缕碎发,她抬手随便捋了一下就没再管了,头都没抬一下,就盯着她手里那本书。


她那么年轻,却那么早死去。


她爱看书,一直都没变过。哪怕是以前带晓晨去公园玩,也是晓晨和其他孩子玩,她自找个阴凉地方坐着,捧着本书就看起来,专心得很。也亏晓晨运气好,都没被拐走过。


有好些小伙子偷眼看她,可你也知道书婷,眼睛一瞪过去,那些人就都绕着她走了。


她看了很久的书,直看到天色昏暗,那些玩耍的孩子都被他们的父母叫回家去吃晚饭,那些说话的少男少女们也都起身离开,她才慢悠悠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海不知道想什么。


她不化妆时,五官其实很秀丽,还带点书卷气,跟你印象中的艳光四射差别还挺大的。


你知道我有多久没见到这张脸了吗?


我知道我做梦呢,但我还是觉得我呼吸都变轻放缓了。真的很可笑,海风那么大,我却怕我这个老东西的一次呼吸就把她吹散了。可你要体谅我,我真的太久没见到她了。


人的梦境真的很神奇,神奇到我在想这会不会就是现实。你知道吗,梦里她回头,看到我了。


“老伯,你看我很久了,还没看够吗?”


她对我说话了。


我知道我做梦呢。那种明知在梦里还因梦中人的所做所为而感到惊讶,惊诧到下意识在心里想“我不会是在做梦吧”的荒诞感觉,我想你是很难明白的。我只能说,那一刻我真是要激动到眼泪掉下来了。


“抱歉啊姑娘,只是你长得很像我……我早逝的女儿。”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个卑鄙的人,连这样难得的梦里都不肯坦诚相待。可是你想,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说出你是我的妻子,这太像个老流氓了。我有多害怕在梦里把她吓跑,多怕这个梦就在我的一句话后结束。所以我又撒谎了。


其中还有我的私心在,早逝的女儿这种说法也许能激起她的同情心,让我们的谈话可以继续下去。


我能看出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她眼里的愧疚,她这么年轻,还不善于伪装自己的情绪。


我看她皱起眉头,抿了抿嘴唇,轻声地对我说了句“对不起,我误会了”。


“没事的,我能看看你看的什么书吗?”


我并不在意她看的是什么,谁会在乎梦中的细枝末节呢?只不过是想找个话头,让我能和她继续交谈,最好可以坐到她身边去。


她举起书,让我看书名。我假装看不清楚的样子,往她那走了几步,接着猛地瞪大眼睛装作惊喜的模样,高声说道,


“我女儿也有本和这一模一样的书,她以前老捧着看。”


我真是说谎成性啊,我感到愧疚。但我要把握这次机会,你明白的吧。我要把这个梦尽可能做长,我要多看她几眼,多和她相处一会。


哪怕这只是个梦,哪怕人醒后往往会忘掉自己的梦,可我还是这么做了。


还好上天对我不算太薄,我能坐在这和你复述这场好梦,已经是老天爷可怜我了。


也许因为是我的梦给她设置了对我有天然亲近的设定,她对我似乎没什么戒备。又或者是我谎撒得太漂亮,她真的把我当成中年丧女的可怜父亲。她往凳子的另一边挪挪,给我让出一个位置。


可能人在看完一本书后都有强烈的分享欲,她兴高采烈地和我说着书里的故事,谈着她对书中人物的看法,我看着她朝气蓬勃的脸,既高兴又觉得伤感。


这样的日子,已经离我很久很久了。


“你和我的……女儿,真的很像。”


我看她的眼神很柔和,隐藏住我心中的情意,尽力扮演一个想念亡女的父亲,而不是一个再见亡妻的丈夫。


做梦也好累啊。


“她也喜欢穿红裙子,她很喜欢打扮自己,会抹红色的口红,会涂红色的指甲。”


她挑了挑眉毛,语气中有些调笑的意味在,


“你允许你的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我以为家长们都不喜欢这个年龄的孩子打扮得太出挑。”


“当然了,我的婷婷喜欢,就让她去做嘛。”


“婷婷?好巧啊,我名字里也有个婷字”


你看我为了对话可以进行真是绞尽脑汁。


“你对你女儿真好,我老爹就不给我打扮。”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指甲。


“他说穿裙子不方便,说口红和指甲都太显眼。可我就乐意在那些脏兮兮的小混混里面格格不入,我就是要比他们出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老爹养我不是看我是女孩好拿捏,是看我比他们都聪明。”


我说吧,她不服人的性子果然是从小就有的。不过这种对陌生人这样坦诚倒是我没想到的,这样一想我就觉得更对不起她,更愧疚了。


撒的谎太好,把她耍得团团转了。还好她现实里很有防备心,不过也保不准是年轻时吃过亏后改的。不过我这种身份,确实挺适合互诉衷肠的。


“你这个倔强的性子,和我家婷婷也挺像的。”


“您家婷婷也和我挺像的,能和她做朋友就好了。”她顿住,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了,看我的眼神略带歉意,“我,我说错话了。”


“没事的,差点缘分。”


我和她在零零年认识,十五年的日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长在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五年。短在,都已经六年了,再过九年,我俩就分开十五年了,再往后过,我没她的日子就比有她的日子久了。


更别提前三十年我俩都不认识对方呢。这哪是差点缘分,我和她差好多好多点缘分。


梦里的时间过得也快,好像就一会儿,天就黑透了。她收拾收拾说要回家去了,我忘了她说的是哪,反正张口就是我也顺路,女孩子晚上走路不安全,我送送她。


她对我真的很信任,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比较老实。我在梦里就这么跟她走,突然想着要是能走到旧厂街就好了。


要是能早点见到她就好了。


可我很快就打消这个念头了。你也知道我小时候过成什么样,现在去旧厂街,我还不知道在哪个店里头打工呢,满头臭汗邋里邋遢的样,她估计连看都不愿意看我吧。


可能我就适合在三十岁时碰到她,早点儿她看不上我。晚点儿,她可能也不愿意嫁给我,毕竟我后来干了挺多她不想让我干的事。


缘分还是要赶巧。






我们路过一家店,我看到她偏头看了看店里,脚步也慢了点。我一看,是卖化妆品的。


你知道我当时多激动吗?现实里她要我干的事我没干好,她想要的生活我也没给到,梦里终于有我能为她办到的了。


我高启强在梦里怎么可能缺钱?可我一摸口袋,居然是现在的人民币。有时候严谨小心过头也没好处,拿这钱去买东西,人肯定把我当成印假钞的,直接扭送公安局了。


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腕上戴了块手表,虽然是前几年的,但梦里遮掩遮掩老板也看不出来。


我就让她在店门口等等,然后直接冲到店里,拿着那块表和老板换指甲油,那老板说表是倒着走的,是块坏表,我就求他破船还有三千钉,你就当废品卖也比你一瓶指甲油值钱,好说歹说终于是换到了。


什么,你说表怎么倒着走?你的关注点真奇怪,我哪知道,梦也不是处处都符合逻辑的,我又没仔细看。反正换到书婷想要的红色指甲油就行。


你知道她拿到时那个笑多好看吗,我又有多久没见过吗。我就想着这梦真好啊,特别好,好到比梦还不真实。


我们又找了个花坛边坐下,她兴冲冲地涂完了左手,等晾好再涂另一只。


“我帮你吧,我给我家婷婷涂过。”


“这你也会啊。”她半信半疑地把手伸过来,全无戒备的样子让我有些疑惑,我的想象力是否太过丰富,这真是我认识的陈书婷?那个抱臂居高临下看人,像头母豹子一样戒备的陈书婷?


她手白,涂红的就显得更白了,看着也更不好惹了。


你懂吗,我看着那只手啊,就想着这么好看的手怎么那么有劲,第一次见我差点给我勒得去见菩萨。扇人巴掌,也很有劲儿。我看着都心惊,那力道,别把她手打疼了。


等指甲油干的时候,她就默默看着自己的手,我就不说话看着她。多好的梦啊,好到我都怕天亮,还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手机闹钟应该关了吧,要是被闹钟吵醒我真的要后悔死。


“你拿手表换的?我今天没带钱,明天拿钱帮你买回来。”


我没想到她说这些,摆手和她说算了算了,一块表而已。


“就当是给我家婷婷买的。”


我大概是说错话了,梦里她听到后不作声,片刻后起身就走了。


“我会还的,你明天就在这等我,手表会还你的!谢谢你愿意听我说那么多话!”


她走了,我的梦也就到这了。


表呢?我不知道,早起就没看到,可能掉床缝里了。我不打算找,就当我真的拿它在1987年给婷婷换了瓶指甲油吧。给我点念想吧,让我这个梦做的真实点,长久点。









【1987年,京海市】

“才一晚上,你就这么着急卖了!”陈书婷气得牙根痒,恨不得叫人来砸了这家店。


老板才不把这个张牙舞爪的女学生放在眼里,一脸无所谓地说,


“倒着走的破表我不赶紧卖了,我等它不走了再卖吗?”


“卖给谁了?”


“我哪知道?不买东西别在这挡路哈,快走!”

“你!”陈书婷咬牙,狠锤了一下桌子,把指甲都磕掉色了,又看看外面天已黑透,不甘心地走出店了。


等了这么久,那个老伯都没来。


陈书婷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真是昏头了,为个陌生人费这么多时间。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老伯真的很面善,她对他一点戒备心都没有,昨天说那么多话,今天又赶过来买他的手表,真是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心。


就因为他一句“和他家婷婷很像”?还是什么奇怪忘年交缘分?


“算了,不管了,反正以后也不会见。”陈书婷看差不多到时间了,急匆匆往老爹家赶。


今天陈泰去看场子,陈书婷好说了一通他才同意把她带上。


烟雾缭绕的赌场里,她头发乌黑,肌肤白净,抹着红色的口红,涂红色的指甲,穿红色的裙子,站在男人堆里格格不入又光彩夺目。那样乌糟的场合实在不是她该去的,别人看她的眼神或鄙夷或嫌恶或不解或不怀好意,她却不在意,只是搬个椅子自坐在那盯着老爹的背影出神,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像老爹一样。


“咔。”


“你拍我?”陈书婷冷眼扫过去,语气不善。


那个小弟憨笑着把相机拿到陈书婷面前,说道,“好看的。”


是好看,蓝衬衫红裙子红指甲油,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像只好看的母豹子。


“洗出来给我。”


她想着,有机会再碰到那个人,就把这张照片给他看,问问像不像他家的婷婷。



枉川

🥺没有人可以逃过大嫂(盛子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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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禄寿喜吉祥茶

京 海 四 A

高家三兄妹后来个个都那么时尚很难不说是大嫂教育的好

晓晨就没学到…( ˘•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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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桃
  她好美 画一画   #狂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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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rmur

【狂飙 | 高启强X陈书婷】。无根草


一点无趣的香港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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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婷携着晓晨黄瑶来到香港,地窄人稠,拥挤不堪,她心里不定,路人一个无心的眼神都让陈书婷不安。迪士尼满园欢声笑语,如梦似幻的烟火华灯,晓晨自是兴高采烈,瑶瑶望着满目新奇,哪里都是从未见过的热闹新鲜,她接过小龙叔叔买给她的糖果玩具,显得局促羞涩,她将糖果慎重放进小背包装好,说这么好看的糖,我要留给爸爸。小龙蹲下来,很欣慰似的拍拍黄瑶的发顶,却一语不发,小龙走到一旁手去摸索兜里的烟,扔到嘴里才想起园区禁烟,忍不住粗口嘟囔几句,书婷看着瑶瑶,心口沉塞又无力。


她后来问晓晨...


一点无趣的香港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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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婷携着晓晨黄瑶来到香港,地窄人稠,拥挤不堪,她心里不定,路人一个无心的眼神都让陈书婷不安。迪士尼满园欢声笑语,如梦似幻的烟火华灯,晓晨自是兴高采烈,瑶瑶望着满目新奇,哪里都是从未见过的热闹新鲜,她接过小龙叔叔买给她的糖果玩具,显得局促羞涩,她将糖果慎重放进小背包装好,说这么好看的糖,我要留给爸爸。小龙蹲下来,很欣慰似的拍拍黄瑶的发顶,却一语不发,小龙走到一旁手去摸索兜里的烟,扔到嘴里才想起园区禁烟,忍不住粗口嘟囔几句,书婷看着瑶瑶,心口沉塞又无力。



她后来问晓晨,你喜欢这里吗?晓晨点头,忙着去舔手里的圣代,书婷又说,那我们不走了?晓晨问,那爸爸什么时候来?他说给我买十只奥特曼!书婷闻言却是不晓得如何解释,只得用纸巾去抹晓晨满头的汗水,安静许久,倒是晓晨见母亲神色,只慢条斯理咽下冰凉的奶油,他抹抹手,状甚无谓地说,我又要改姓了吗?书婷万没想到,又心惊又恼怒,她喊,高晓晨!你再说一次?晓晨装作没听见,又去拆饼干,忙不迭塞进嘴里,晓晨只觉得满腹饱涨,方才喝下的汽水冰淇淋都随着酸气涌上来,他不去看母亲,只是不停的咀嚼,他想香港的东西都不好吃。书婷去拉儿子的手,知道他在闹别扭,好不容易把儿子拽到跟前,正要开口,才发现晓晨双目通红,生生憋着的眼泪都在打转。



书婷连月住在酒店,只要走出房外大厅,早从眼前光可鉴人的玻璃折射瞥见一鬼祟的人影,那人每日都来看她,有时在楼梯转角,有时在廊道石雕旁,藏得拙劣,偶然急着躲起来又撞到经过的倒楣路人,书婷就撇过头去憋笑。他好几日穿的都是同样的西服,头发也长了不少,一绺随意散在额前,什么邋遢样子,书婷就忍不住对着倒影皱眉。但今日书婷在大厅却什么都没瞧见,她刻意放慢了脚步,依然空空如也。陈书婷脚步停顿,心里空落落的,不禁生起几分不愿承认的委屈愠怒,高跟鞋踩在台阶上清脆作响,末了她扬起头,还是高傲模样,脚步踏出去,只俯见台阶尽头,有个男人还是穿着那套陈书婷昔日第一次带他订制的象牙白西服,男人抬眼看她,带着歉仄温和的笑意喊她婷婷。



陈书婷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但她的确不能克制自己。她很害怕。




回到京海,陈书婷去看陈泰,书婷见到老人,泰叔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在厅内煮茶品茗,稳稳坐在中央,真像棵树大根深的巍峨老松。见了她来,老人慈蔼招呼她坐,说新得一自闽浙来的老白茶饼,婷婷你来得正好。书婷连忙点头,老爹拿过茶刀拆茶饼,书婷却发现陈泰手微微颤抖,如今真像个老人了。



书婷笑道,我来伺候老爹,从前您都笑我笨,茶饼都拆得稀碎,我现在可厉害了.......陈泰看她一眼,微笑将茶刀递给书婷,茶刀映著书婷鲜红的甲色,斜插入茶饼边棱,又稳又快,层叠的芽叶不伤分毫,天边满月般的一片。她取了茶叶与冷泉水煮茶,茶叶还在水里翻腾,陈泰说,我这儿许久没有人来啦........又问了她好些琐事,问婷婷胃病好些了吗?不要喝太多酒,晓晨功课怎么样?男孩子都爱玩,不要那么严厉.......泰叔忽地住声,只见书婷双肩耸动,再喊一声爹已经是泪流满面,她跪下来,扶着陈泰膝头,垂首哭泣,她说爹,我很怕,我真的怕。



书婷说,她永远不会忘记昔日她接到白江波的那通电话,她才喂了一声,只听见对面哗啦啦的好一阵杂音,接着便是一记沉重的闷响,她心口一凛,全身都麻木,电话彻底断了音讯。



书婷没有成年,就被无良的父亲卖进舞厅当小姐抵债,她逃跑了无数次,但每次都被抓回来,性子又烈,被打得半死也不愿就范,书婷操起手边的随便什么就往舞厅经理头上砸,那是一个烟灰缸,一记闷响,所有人都愣了,血就从经理发间流下来,经理人高马大,一身流里流气,他愣愣抬手,还没被女人这样打过,下一秒一个清脆的巴掌就落在书婷脸上。后来舞厅的人下了损招,要给她注射毒品好控制她,毕竟她长得实在漂亮,可不能打坏了,以她的姿色一定能吸引大批寻芳客。书婷再如何挣扎,哪里敌得过男人的蛮力,她绝望地睁大眼看着针头就要刺进皮肤,浑身颤栗,她无趣惨淡的一生就要终止,或是更加悲惨——但有人制止了一切,书婷甚至没有看清是谁,用力挣脱钳制,连滚带爬就往那个人身后躲,她抖着声音说求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她揪着男人的衣服,只闻见一阵幽远的檀香混着隐约的茶涩味,男人看着满室混乱,不禁笑出声来,他指着满头血的经理取笑道:“小江,你可算踢到铁板了........”




书婷极力抓住陈泰这根浮木,用尽了心力,凭借困苦成长的经历练就的察言观色,很快便得到陈泰的赏识,陈泰也的确待她不薄,但一切远远不够,她得到的都是没有根的浮萍,踩不到个底。于是有一日,她到陈泰房里,当着他的面褪去了衣衫,她说我要报答您。话说得恳切,陈泰抽着烟,不发一语。书婷走到陈泰跟前,跪了下来,又说了一次我要报答您,身上的鸡皮疙瘩也不知是寒冷还是羞耻。陈泰吐出一口浓烟,扬手就给了书婷一记耳光。陈泰说:“妳当然要报答我,但我要的不是这些,记住,永远不要自轻自贱。”



书婷让陈泰收养,改姓陈,拜过关二爷,她一直记着脸颊上的这份热烫羞耻,在某一日嫁给了白江波,协管下江砂石,要用她的余生去报答养父。



如今她说,爹,我很怕。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她低头哭泣,感到老人宽厚的手掌轻柔覆在她发顶,书婷说我们会伺候您一辈子,给您养老,请您原谅启强.......话一出口,书婷只觉顶上揉抚轻了许多,她抬眼看向养父,只觉陈泰的脸比记忆中更显苍老憔悴,陈泰苦笑,他说程程错了,我也错了,我不是丁原,也非曹操,看来我是周瑜,赔了夫人又折兵......书婷依然流着眼泪,求乞高启强并不真正需要的谅解,陈泰却说茶要煮老了,书婷连忙挂着泪水,抖着手倒茶,她恭恭敬敬递了茶盏给养父,陈泰却没有立刻去接,书婷只觉指尖烫得几乎要拿不住,她死死咬牙忍着,只闻听陈泰语重心长,他说,婷婷,爹已经累了,不想再斗了,我争了一辈子,同程程谋画了那么久,能不能得一个善终?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高启强给不了妳要的东西,妳不会不知道。说完终于去接茶盏,那杯茶水重如千钧,书婷泄了力,膝盖软下来,整个人瘫坐在地,身旁有人要来搀扶,她恶狠狠咬牙斥道,谁准你们进来这里?都给我滚出去!


陈泰看着那些高壮的随扈保镳,还有院前那些黑衣人,不禁摇头苦笑,他瞪着暗褐茶水,硬生生将热烫的茶水咽下,如昔年高启强一般,吞下未尽的意气与不甘。陈泰喉头咯嗝作响,他哑声笑道,婷婷,茶都叫妳煮老了........老人顿了一会儿:“妳走吧,以后也不必再来。”




高启强由著妻子在他怀中咒骂流泪,捶打丈夫的胸膛,他手足无措,书婷从未如此这般哭泣,她紧紧揪着丈夫的衣服,嚎啕大哭,却说不出一句准话,高启强知道她今天去了何处,书婷的指甲几乎都要掐进他手臂的肉,高启强却从那疼痛中得出一丝安慰释放,他将哭得昏沉的妻子抱回卧房,看着她睡去。


他倒了两杯威士忌,一杯给照片里的阿盛,一杯给自己。他翻出相册,是他同弟妹在旧厂街老屋拍的照,多是同一天拍的,那时买不起相机,高启强生日那天,阿盛向他那个姓曹的同学借了相机回来,小兰最是兴奋,拉着哥哥们拍照,把所有欢乐与时间都定格。高启强嘴角勾起笑意,像是回到了当时,恍恍依稀听见阿盛笑嘻嘻地说,哥,你太僵硬了,比个耶,笑一下嘛.........他摸着相片中弟弟小妹的轮廓,又哭又笑。阿盛走了,高启强浑浑噩噩,回到家里,他将所有人的名字都喊了一遍,一片死寂,没有人同他应答。是他把阿盛抚养成人,那个几乎比他高出一颗头的弟弟,最后却只剩一把灰。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陈书婷瘫坐在楼梯转角,俯看着厅中丈夫的呜咽,他哭得昏沉,捧着相册整个人倒在地上。她将头埋进双膝间,心如刀绞,只觉她仿佛从小到大就没从那逼仄拥挤的老屋中逃出来过。她要的,高启强要的,似乎只是一份恰当的尊严。他们或许曾经拥有过,在某个瞬间,却都不长久,如院中高启强同晓晨一起种下的和顺树上,竟不知何时寄生了菟丝花,陈书婷瞪着那须倚仗他人才能存活的纤弱枝蔓只觉满腔不喜与难堪。陈书婷想,或许陈泰的确拦下那只针尖,却在她心里淬了毒药,让她有所希冀,,有所忌惮,让她觉得失去养父丈夫的庇护便会一无所有。如同一只大象,脚上系了细绳,长大了却依旧不敢挣脱,只在原地等待喂养,它怕的,是幼时尝试挣脱的痛楚。



在香港的最后一夜,尽管书婷背对着丈夫,却知道高启强并未睡去,同床共枕多年,她清楚丈夫沉睡时的呼吸频率,她俩只是沉默着,谁都无法安眠。高启强踌躇良久,终于把手轻搭在她的肩,整个滚烫的身体贴向她,下巴抵在陈书婷的颈窝,无声求祷,高启强在妻子熟悉的发香中闭上眼睛,如同回了来处,寻到归宿,心安又苦痛,高启强唯有在妻子身边,才能显现他掩藏许久的卑怯与残忍。他当然不会天真到觉得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但是陈书婷能接受他的一切。


这个女人爱他,他不是不知道。



黑暗之中,书婷听见他说对不起,我很抱歉,婷婷。





有一颗小星星

启书|罪与罚之「执炬」

情人节贺文,全文长1.1w+

大哥大嫂节日快乐!ooc勿怪。

几乎是一篇纯陈书婷视角的个人向,补全了我对陈书婷奋斗路线的全部畅想,把因为审核删去的hdd全给女大佬安排上了,我写得很爽,希望会有人喜欢。

前半段主陈书婷,强婷部分虽然少了点,但应该还挺甜的。


「顺风狂飙,逆风执炬,两者皆是死局」

「神明多爱世人,我独对她深情」


//


白金瀚被陈泰重新买下,一锤定音,敲走了六个月以前的血雨腥风。


白金瀚还是叫白金瀚,装修仍旧富丽堂皇,没有任何改朝换代的声势浩大。


徐江的办公室,本该充作杂货间,如今只留下来供奉关公像的供...

情人节贺文,全文长1.1w+

大哥大嫂节日快乐!ooc勿怪。

几乎是一篇纯陈书婷视角的个人向,补全了我对陈书婷奋斗路线的全部畅想,把因为审核删去的hdd全给女大佬安排上了,我写得很爽,希望会有人喜欢。

前半段主陈书婷,强婷部分虽然少了点,但应该还挺甜的。




「顺风狂飙,逆风执炬,两者皆是死局」

「神明多爱世人,我独对她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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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瀚被陈泰重新买下,一锤定音,敲走了六个月以前的血雨腥风。

 

白金瀚还是叫白金瀚,装修仍旧富丽堂皇,没有任何改朝换代的声势浩大。

 

徐江的办公室,本该充作杂货间,如今只留下来供奉关公像的供桌,这间狭小的屋子阴暗逼仄,空荡的房间,唯有一张香案。

 

门开着的时候,在走廊里就能看见尽头。

 

看见炉鼎里缭缭升起的朦胧香烟。

 

看见关公在满室微弱的红光里垂眸。

 

看见绕着一圈光晕,闪烁的灯烛。

 

像是在这纸醉金迷里,凿出了一座无关风月的神龛。

 

辉煌,又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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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婷十五岁就进了白金瀚,那时候这个京海最大的夜场还不叫这个名字。

 

说来也巧,她能留在京海,也是因为白金瀚。

 

只有白金瀚不查身份,不问姓名,不看年纪,只需要来人有一副能在灯光迷离的房间里被人瞧见的样貌。

 

等到一切都被黑夜和酒精充斥,样貌也不需要了,只要你是个女人,你就能理所应当地留下。

 

陈书婷早慧,这种场所不是秘闻,是人尽皆知的炼狱般的寻欢之地,是城市里张着血盆大口吞噬一切欲望的猛兽,普通人应当避之不及,她别无他法,不走进去,无依无靠的她不饿死在街头,也会冻死在那个冬天。

 

陈书婷在混着酒气的黑夜里成长,在人性欲海中窥见社会的背影,在糜烂的男女气息里找到了她得以侥幸生存的缝隙。

 

她能回忆起的,是香烟的牌子,是酒水的价格,是厚重脂粉的假面,是男人的调笑,是贴着她的脸恶心的呼吸,是呼吸中发酵的烟酒味,是腿上粗糙腻人的触感,是钞票被塞进内衣,低头看见鲜明的颜色对比……

 

她见过太多女人在这里顺水推舟般地堕落,她们找到了轻而易举出卖灵魂的方式,一次次的放纵变成了向上攀爬的资本,肉体化为筹码,玩一场已知下场如何的豪赌,只用一个日出的时间就能变卖出曾遥不可及的一切。

 

女人的痛苦悲哀被裹上黏糊糊的泥土,铸成男人们居高临下的宝座。

 

陈书婷冷眼看着,她早已习惯明码标价一具女性身体的规则,她不像那些女人,有那么多想要的,所以无视她们对男人的讨好与争抢,她也并不抗拒,只是不愿以躺在床上这么简单的方式参与这场游戏。

 

与生俱来的悲苦聚集成干枯的木柴,那时的她好像被无名野火在心里燎了个洞,她的遭遇没让她臣服,只是从内心深渊里发出无声的困惑。

 

如果一定要跳进去,操控赌局的庄家为什么不能是她?

 

属于她的赌局很快就来了,那天晚上有人报了她的名字,她一下子卖出去十瓶威士忌。

 

她拖着推车,玻璃瓶子撞得哐啷响,一不小心听见了房内淫乱的欢声笑语。

 

“小婷啊,她只陪笑,不陪人的。”女人的娇笑像是一把生锈的倒钩。

 

大家都脏了,凭什么你干净?陈书婷的正经,在一众沉浮的人里,成了最格格不入的那个,成了最应该被轻贱鄙视的清高。

 

“我可提醒你啊,这里面有大人物。”陈书婷被主管催促着走进去,她不再会被烟味儿呛到,但满屋子臭气熏天仍让她忍不住憋了口气。

 

那些声音戛然而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聚集在她一人身上的目光,男人们赤裸裸的注视不加任何掩盖,仿佛要把她剥光。

 

“十瓶酒都是我的。”那男人耀武扬威地在腿上女人的腰间捏了一把,换来了一声忍着痛调情的娇呼,“呀,王哥~”刚才说话的女人手掌轻轻一拍,作为对男人廉价又顺从的回应,然后得意地看向陈书婷。

 

“谢谢老板。”陈书婷的眼睛仿若一潭死水,动也不动。

 

“都开了。”

 

房间里人很多,该是无比吵闹,可陈书婷只听得见自己一下又一下开启瓶盖的声音,每开一下她的心就往下一沉,耳边似乎响起了刺耳的轰鸣。

 

总共十下,残忍的倒计时。

 

“听说你是你们这儿最傲的?”男人上下打量着她,这视线像是一只蠕动的臭虫,顺着陈书婷的腿往上爬。

 

陈书婷熟练地把酒瓶一推,最后一下开瓶,格外利落,“老板,开好了。”

 

“酒都开了,可现在账还在你身上。”男人有些不满,在羞辱女人的领域,男性总是有天赋的,他不怀好意地笑笑,色眯眯地道,“很贵吧?”

 

陈书婷诚实回答:“我付不起。”

 

“这简单,用你自己抵啊。”舌尖一推,这句话就这么被毒蛇信子吐出来。

 

“脱!脱!”掌声和口哨声像是一张渔网,把陈书婷死死拽住,想让她搁浅。

 

“这样,你给大家伙助助兴,钱我付了,十瓶威士忌,你每喝一瓶,身上就能多留一件。”

 

这是个必输的骗局,喝一瓶留一件,最后还是得脱,就算衣服保住了,她也很难保持清醒,不能完好地走出去。

 

陈书婷的手在抖,但下一秒她就抓住了一支酒瓶,嘴唇一撇,笑了出来,笑声短促,带着颤,她没让人注意到她的害怕,压低了声音去阻碍声带的颤抖:“老板,多出来的怎么算?”

 

男人大手一挥,不以为然地看着她:“后面你多喝一瓶,我十倍小费付你!”

 

“好。”话音刚落,棕色液体水一般往嘴里灌,陈书婷眼睛盯着房间的天花板,夺目的白光刺痛了眼,刺激的火烧感把食道贯穿,连呼吸都是滚烫的,她像是沙漠里的求生者突逢绿洲,把烈酒当成救命的白水。

 

她没钱买首饰,算上鞋子,也就五件。五瓶酒是本金,剩下的五瓶是她捏在手里的筹码。

 

骗局被她的孤勇改成赢面为百分之五十的对赌。不到几分钟,空了两瓶,酒瓶上倒映出陈书婷苍白的脸,极其狼狈。

 

两瓶,等于两块遮羞布,能保住她的尊严。喝下去的时候,陈书婷大脑一片空白,胃部鼓胀,轻轻一个外力就能让她吐出来,她已经喝不下去了,可她不能低头,低头就输了。

 

又是两瓶,裙子不用脱了,这两瓶是留下了她的体面。她酒量不差,就是从来没喝这么猛,陈书婷开始庆幸,威士忌虽然酒精度数高,一瓶的容量却没有白酒大。

 

四五瓶灌下去的时候,整个包间的欢呼都静下去了,闪烁的壁灯在陈书婷眼里像是波澜起伏的海水,软绵绵地翻滚奔涌。

 

可见时机有多么重要,她明明再有一天,就能从现在的岗位离开,去到仓库,虽然累一点苦一点,钱少一点,可是就能避免今天这份冲突,她要的从来不是赚快钱的方式,她想要的只是一个保命的工作,仅此而已。

 

她既然被推着进入赌局,那就要赢个漂亮,陈书婷把空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抹开下巴的液体,喘着粗气,沉闷地说:“第六瓶。”

 

她用命在赌,不可能会输。

 

 

/

 

仰着头一瓶接一瓶地喝,流下去的酒液都是灼热的,刺眼的灯光照进眼里,又干又涩。

 

第几瓶停下的,第八,还是第七?

 

陈书婷只知道叫停的是一个从角落发出的沙哑声音。

 

“行了,这姑娘有气魄,别闹出人命。”

 

她认得这个声音,他就是主管说的大人物,是这场局中的狩猎者——陈泰。

 

“叫什么?”

 

陈书婷用尽了全身力气站直,转过去,陈泰的身影隐在人群中,她只觉天旋地转,所有人都在她面前摇摆飘忽。

 

可她却好像抓住了某个闪现到她面前的翻盘机会,她在自己的牌面上,看见了一直坐在幕后的庄家,好赌之人不是只认得筹码,更要会审时度势。

 

“小……陈小婷。”

 

她早就忘了亲生父亲姓什么,自己该继承哪个姓氏,陈书婷也不知道陈泰会不会识破她的小把戏,会不会容忍她自以为能攀上天梯的拙劣手段。

 

陈泰沉默的几秒钟里,陈书婷每一瞬都比喝酒的时候更煎熬,酒精在她胃中翻腾,波涛汹涌一般扯着她的器官。

 

“这名字……不好。”

 

她完了,陈书婷的心又砸回地面,陈泰毫无起伏的语调让陈书婷自作聪明的主张落空,她已然想到拼命挣扎的羔羊,落入虎口会是怎样的下场,她对明天醒来的一切没有期冀,更没有感到悲哀。

 

陈书婷只觉不服,老天爷惯会与人开玩笑的,只是她承受的苦难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改个名字。”陈泰又说话了,像是从天边降临的遥远的神音,“女孩子要多读书,叫书婷吧。”

 

她哑着嗓子,没能立马回复,可陈泰的话还没说完,尾音越来越小,在喧闹的房间里极不清晰。

 

她却听见了,就如同在宁静的山中,听见了日出之时寺庙传来的空灵钟声。

 

“叫书婷吧……陈书婷。”

 

这个姓从陈泰口中念出来,就不再是普通一个字,是“陈”,京海市“陈泰”的“陈”。

 

那把火总算从那个深不见底的洞里燃到了表面,陈书婷眼中忽然亮起了火焰耀眼的光芒。

 

她正对着陈泰跪下去,生生磕了一个响头。

 

跪下去的一刻,她瞟见了陈泰手中那串佛珠,被盘得圆润透亮。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跪陈泰,还是在跪这串光泽明润的佛珠。

 

 

/

 

陈书婷没拜过佛,跟了陈泰,连关公都敷衍着拜,她不信神佛,好像苦命人对待玄学总是过于极端,她就是天生带着反骨的那一方,对神明有种打心底的怨怼,认为天若有眼,就不该这么好坏不分。

 

她的不敬起源于打小就不诚恳的跪拜,发展成饥肠辘辘地去偷食桌上的供果。

 

白净的碟子里,米糕居然有油和糖,橘子也不是干瘪的,又甜又止渴,穷人家吃不起的东西,却被供奉给高高在上的神明。

 

世人熬干家底,把最好的双手奉上,可神明对这些是不屑一顾的。

 

一个不敬神佛的人,就别老出现在天爷面前添堵了,所以陈泰每每进到庙中,陈书婷只会在外面等他。

 

陈书婷不懂,坐到陈泰的位置上,居然也要来关公庙里寻个心安。

 

信这些虚无缥缈,不如信自己。

 

陈书婷只知在她前二十年的光阴里,神明从未显灵。

 

那个时候的她把穷酸气质猛足了劲儿往外撇,撇得一干二净,红唇张扬,高跟鞋尖细的根儿把泥土踩出一个个小坑。

 

跟过来的手下蹲下来替她擦鞋,一口一个“婷姐”。

 

陈书婷对待他人的奉承总是爱答不理,有太多人求她了,太多人把弯腰屈膝玩儿出花样,膝盖骨价值几何她早就毫不在意,除了在陈泰面前,陈书婷向来是冷的,都说女人的眼睛应当婉转多情,可陈书婷的眼中不会有太多东西,好像能一眼看见底,再望去,那眼中分明百无聊赖,幽暗深邃得仿若沙滩上翻死的鱼肚皮。

 

鞋子上的泥土都擦到小弟的手上,她跺跺脚,那人知趣儿地站到她身后。

 

她已经开始习惯,那些她想要的和不想要的,都会有人乖乖地捧到她面前。这不是形同虚设的关公给她的,是靠她自己拼出来的。

 

她可以让当初欺负过她的人冲她摇尾巴,她也可以心情好了就开十打酒,充当别人的业绩。

 

白金瀚再无卖酒女小婷,京海横出一个陈书婷。陈书婷从不避讳自己在白金瀚的经历,大大方方地告诉所有人,她就是从龙潭虎穴中安然无恙又体体面面地走出来的。

 

白金瀚困不住她,京海的风浪也掀不翻她。

 

唯一的遗憾是她到底只是个女人,陈泰再看中她,也不会把太多的事务交给她,陈泰手中的赌场她揽下来大半,陈书婷只能在有限的赌局里,把自己的赢面划到最大。

 

她像在白金瀚里熟悉烟酒和男人一样,熟悉着从不同地方传过来的赌博游戏,也像当初完成每一笔业绩一样,勾勾手指就操控着夜场里的欲望。

 

牌桌子上她从来没输过,对别人来说这叫赌,陈书婷不一样,她很爱这种操控一切的感觉,她控制着每一个人的表情,每一副牌都在她心里,赢多赢少看她给不给对方面子,哪怕是输,也是她的计划。

 

一叠叠纸币像是流浪者身上盖的报纸,风一刮就跑,在桌上如流水,转来转去,最终都归到陈书婷这里。

 

她是一边享受着掌控欲带来的兴奋,一边冷静地隔岸观火的赌徒。

 

陈泰走出来,陈书婷的表情立马鲜活起来,烟火般灿烂的笑看不出任何瑕疵,她带着笑迎上去,帮陈泰理了理衣服,陈泰问她:“今天晚上有把握吗?”

 

“老爹,我你还不放心啊,在京海,我就没输过。”

 

“别玩儿太大。”

 

山间微风把吹得发丝微扬,陈书婷跨过门槛,忽然看见右边的灯烛闪烁着,猝然爆开了灯花,噼里啪啦地把一圈光晕劈出一条裂缝。

 

“知道了。”她勾勾嘴角:“我给他们留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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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和男人不一样,不是什么乌七八糟都能往肚子里吞,陈书婷行事果敢,底线也标得分明,她能与黑暗中的所有阴涩共存,唯独不碰害人的毒。

 

这玩意儿比刀枪更狠,要的不是人的性命,祭奠这东西的是活人的尊严和灵魂。

 

有人说陈书婷啊,京海市女中豪杰,那叫一个正直,在我们这儿一条狗命不值钱,人家那儿就是人命关天,怕死?去跟陈书婷呗,她那儿轻易不死人。

 

“行啊,跟我混,我不嫌命长。”陈书婷笑着回应:“有本事来我这儿热闹热闹,婷姐让你看看什么叫侠肝义胆的正直。”

 

陈书婷有个规矩,不论下面的人再怎么喊打喊杀,不能闹到她眼皮子底下,见血可以,给人留一条命,算做善事。

 

陈泰看不惯她的做法,说道上混的,心要够狠,要斩草除根,放虎归山到头来还是会被咬一口。

 

陈书婷一笑而过,在她面前,没有老虎,只有猫,想回来咬她,那就拔了牙齿剁了爪子,半死不活的老虎连猫也不如。

 

她会挽救路边垂死的猫狗,也会用刀片轻轻地割破脆弱的咽喉,她难以割舍弱小的生命,也对他人性命冷血无情。

 

都是一片林子里抢肉吃,谁手上没几条人命呢?刚开始立威,没有办法,她只能自己动手,后来势力大起来就轮不到她了,杀心也没那么重了,她的掌控从台面转到幕后,陈书婷把自己十个指甲拾掇得漂漂亮亮,那红如血的甲油在灯光下矜贵似鸽子血,美得出奇,让人看着惊心动魄。

 

两根细长的手指夹起桌面上的塑料小袋,陈书婷漫不经心地掂量一下,又扔回桌上,她的笑像是一只懒洋洋的豹子,隐隐藏着怒气:“在我这里卖这个,不要命了?”

 

那人刚刚消了毒瘾,还沉溺在大脑的刺激中,跪在地上打哆嗦,话也说不清楚。陈书婷再度优雅地拾起一旁的高脚酒杯,在手上拍了拍,携来一阵京海春日的风声,而后不做任何停留地往这人脑袋上砸去。

 

玻璃四溅,碎裂声清脆好听。

 

酒瓶子太硬,容易砸出人命,还是玻璃杯适合她,雷声大雨点小,陈书婷抽出纸巾慢悠悠地擦手。

 

手下们等着她下令,都不敢在婷姐怒火上出头。

 

不大不小的动静惊动了这里的负责人,男人一进来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陈书婷,红色丝绸衬衣,长裙堪堪露出脚腕,艳丽的眼尾扫过他,凭空生出一抹戾气。

 

陈书婷笑容淡去,撑着下巴,往前倾身,熟稔地问好:“哟,老熟人啊,王总,不好意思,把你这儿弄乱了,回头算算,我十倍赔给你。”陈书婷指了指:“这你的人?不太听话啊。”

 

王老板待陈书婷,自那日以后是唯恐避之不及,陈书婷倒也很明白事理,没有仗着有陈泰撑腰报复他,生意往来上十分周到。

 

平日里王不见王倒也好说,陈书婷冷不丁出现,倒叫这位王老板心里骂娘。

 

“这不书婷吗?这小子惹什么事了,你可是从不来我这儿捧场的。”王老板走过去,瞧见跪在地上的那人脑袋开了花,一地板玻璃渣子,踩上去咔嚓响,暗骂陈书婷这母老虎,玻璃渣子可别划破了他的小牛皮。

 

“喏,这白晃晃的,王总眼神这么不好呢?”陈书婷下巴扬起,往桌子上点了点。

 

桌子上不知打哪儿来的一尊关公像,座下放着几包白粉,分量不轻。

 

王老板摆摆手:“我当什么事,真是糊涂了,新来的,不知道你的规矩,都听好了啊,我们婷姐的场子,见不得这个。”

 

“知道了!”后面的人一齐喊道。

 

陈书婷半晌没说话,看王老板的意思是这就打算偃旗息鼓,“老爹告诉我要以德服人,我是不是最近脾气太好了?”

 

陈书婷语调扬上去,后半句是直接吼出来的,眼里的笑意不见了,女人的眼睛像是被利刃凿开的冰,豹子亮出了獠牙,只剩凶狠。

 

王老板都快招呼兄弟们预备着要拦陈书婷的人,她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轻飘飘地说:“其实今天来呢,也不主要是为了这事儿,我进来的时候把王总供的关二爷拿进来了。”

 

正是桌上这尊,王老板还没发迹请回来的小像,后来请了更大的,小的就放在走廊,他进来的急,也没注意供桌上少了东西。

 

还没等他告诫陈书婷这神相不能乱碰,陈书婷的纤纤玉指就径直抚上了关公像,抬手间风情十足,轻柔如水,陈书婷把金像转了过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王哥人中龙凤,供的关老爷居然是睁着眼的呀。”

 

陈书婷的语气越轻,听起来就越叫人胆寒,这句话的意有所指王老板都不需要想,关公睁眼,刀起头点地。

 

看来今天这事,不给个说法,陈书婷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王老板使了个眼色,手下小弟就把跪着的人嘴巴堵上,把他的手放在关公像边上,掰直了,眨眼之间就是一声闷响,那人滚到地板上哀嚎,只余一根手指头孤零零地留在桌上充当祭品,鲜血滴到玻璃渣上,落了一地艳红的碎花。

 

陈书婷在动刀的时候就闭上了眼,再度睁开时不动声色:“我办事王总是知道的,对事不对人,他把东西带过去了,运气好,是被我们自己人发现的,可我听说王总手下的人藏这东西有高招,怎么会被我们找到呢?”

 

“婷姐是说……”

 

“以前怎么藏的,现在就怎么藏,在我面前藏好了,再也别让我看见。”不容置疑的姿态好像她说得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陈书婷在宽大的黑皮沙发坐得端正,丝绸衬衣顺着挺直的背垂落,脖颈雪白的锁骨,凌厉的如同刀锋,整个人像是黑夜荆棘丛里绽开的玫瑰。

 

这才是今晚真正的惩罚,小弟听见明令,过去把那人嘴巴里的东西一抽,没等他叫出声,飞快地把塑料袋一个个塞进去,捏着他的嘴让他咽下。

 

那些脏东西会藏在他的食道里,藏进胃里,血液传递痛苦和欲爽,人体内的暗流,见不得光。

 

陈书婷熟视无睹,看完了结果后满身轻松,起身告辞:“王总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她低头去看地面的碎屑,避开脏乱的地板往外走,余光一瞥,瞟见了桌上的关公像。

 

剁手指的人做事不小心,收刀时几滴血正好溅到了关公像的眼睛上,金像雕工栩栩如生,黏腻的血液顺着金色的眼睛往下流,关公眸中带血,似在这红光中垂下了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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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婷后来想,她的转变大概是从认识白江波开始的,她选择白江波,并不是为了情爱,只是年纪到了,她累了,白江波刚好出现了。

 

打打杀杀见得太多,她想换一种活法,她最初想要的不过是活下去,如今所有人都服她,所有人都怕她,反倒没了意思,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偶尔在深夜,她总听到有个声音问她,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问,更不知道如何作答。

 

于是她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她还是要当庄家,只是换了一种赌局,便于操控自己的人生,白江波懦弱听话,胸无大志,是作为牵线木偶的最优选,陈书婷不敢再孤零零地往上走,目之所及尽是深渊,再怎么掩盖,双手仍满是罪孽和血污,她怕再往上走就再无退路。

 

决定再也不碰这些生意的那天,她回到最开始的那间包厢,一个人点了十瓶威士忌,坐了一晚上。

 

期间听见走廊上有女人号啕大哭,她让人把她带进来。

 

问明了缘由,在这间包厢里,陈书婷心中有种分外熟悉的悲凉。

 

白金瀚的女人也都归她管,曾经她拉紧了绳子不让自己掉下去,可同为女人,推人进入深渊的活计,她做起来得心应手,管教这些年轻的肉体,她的能力要比陈泰的其他帮手好太多。

 

女人是白金瀚最大的利益链条,她劝过很多放不开的女孩子,软硬皆施,这里面有恨她的,有感激她的,但无一例外,她们都走不出去了。

 

眼前的这一个没有差别,女孩张大眼睛向她哭诉,看似立起了贞节牌坊,把那条禁忌踩得死死的,其实是只只知道张着嘴的纸老虎,很好劝,人对于即将失去的真正令其在乎的东西,是不会有心思哭出来的,哪怕知道躲不过,也该和她一样,用全部力气去抗争。

 

陈书婷的腹稿已经在白金瀚里,对着形形色色的女人说过太多次,那些女人其实早就迈过了固有的道德伦理,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借口。

 

她都不需要思考,就能抓住她们人性与欲望中那个微弱的交汇点,来回几句话,就能劝着她们乖乖抛下矜持,把刺收了,把那一片片花瓣褪下。

 

“你知道看上你的是什么人吗?连我也没有办法帮你,就算离了白金瀚,你也动不了他们,在白金瀚,他们反而不敢乱来……

 

“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你只是在用自己的能力去赚你想要的东西,在这里很正常,没有人会瞧不起你,被瞧不起的只有穷……

 

“这是你的资本,你可以试试,就这一次,是帮你自己,也是在帮我,这次以后,只要你不愿意,没人可以再逼你,你也可以抽身,就当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句又一句,她是操控人心的妖精,用最蛊惑心智的动听言语劝导着一个又一个已经在悬崖边上的肉身,走进白金瀚,半只脚就踏出去了,没有勇气跳的,轻轻一推也能算是帮她们吧。

 

可那天晚上陈书婷没有这么说,她点燃了一根烟,细长的烟被她夹在指尖,亮红的指甲串起火光,抽烟的姿态慵懒又性感,她抽了一口后就搁到烟灰缸旁边,红唇中吐出的烟把她的脸庞蒙上一层雾,只露出勾勒分明的淡红眼尾,陈书婷从包里取出一沓钞票,想了想,又数出十几张,另外放上一小叠。

 

她的语气从来没有那么真诚过:“这边是你这个月的业绩,旁边是我今天的十瓶酒,也算在你身上,你拿了这些钱,去找主管,让她给你在仓库或者后厨安排份工作,以后这上面两层,你也就不用再来了。”

 

陈书婷等着她的感激涕零,可这个女孩子只是愣了一会儿,手指在那谍钞票上碰了一下,并没有拿起来,她擦干眼泪,眼睛里不知道多出些什么,仿若深渊,她再没有纠结和犹豫,向陈书婷道了声谢,离开了包厢。

 

陈书婷以为这钱给足了她尊严,却没想到这么点重量,就能把一个人从绳索上拽下去。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她不会去深想的一个词:因果。

 

自己走至今日,是对是错,又是谁人的安排?

 

她在赌局里是永远的赢家,因为她不会把方向盘交到别人手里,如今却突然开始思考输赢的意义。

 

她仍旧困惑,如果真的存在神明,为什么不早点救她,如果真的有因果,为什么当初没有人像今天一样劝她。

 

陈书婷轻笑一声,颇有几分无奈,摇了摇头,她伸手想要去拿刚刚放下的细烟,却发觉这根烟不知何时已经燃了一半,像是放在那儿的一支自顾自燃烧的线香。

 

朦胧的烟缠绕着升至半空,下面烟灰缸的灰褐色烟灰堆成一摞,仿佛是快要被盛满的炉鼎里被人遗忘的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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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陈书婷的手抖了一下,她赶紧把手背上的烟灰拍落,在三支香上剩余的灰烬落下来之前,把香插进香炉里。

 

香灰的温度不高,只是把手背烫的微红,陈书婷看向供桌上阂着眼的关公像,和两边跳动的红烛,越是简陋的布置,越能显露关公的不怒自威,她大约能记起,这尊雕像自她进白金瀚的第一天就有了,多少物是人非,关公像一直都在这儿看着。

 

她从没进来拜过,今天是高启强回家途中想起来要交代事情,绕路来了白金瀚,她本想去办公室等他,却鬼使神差地进来这里上了炷香,没想到这好不容易有的虔诚还被烫了下。

 

“老婆,怎么了?”高启强看见陈书婷捧着左手发愣,快步走过来,也捧着她的左手在那儿看,细腻光滑的肌肤上还有未擦拭干净的灰尘,高启强从西装口袋里抽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手,珍重认真的神色像是对待无价之宝上的污垢。

 

“你忙完了?”

 

“嗯,就和他们说了下,我听你的,不干净的以后都不让他们做了。”高启强用帕子擦完,又用指腹轻轻地在陈书婷手背上蹭了蹭,这才将爱人的手握住,“小虎说你不在办公室,我还以为你不等我了。”

 

陈书婷接过帕子,帮高启强折好了放回去,房间里就他们两个,高启强的手就顺着往下滑到了腰上,暖玉生香,盈盈一握的柔软曲线很难不让人心猿意马,高启强用了点劲,把人往怀里一带,距离一下子就暧昧起来。

 

陈书婷还在折帕子的角度,被猛地一拽,毫不留情地往高启强胸口一拍:“别乱动!”

 

高启强愈发温柔,鼻子凑过去,小狗一般靠近陈书婷嗅了嗅,女人身上馥郁的香水味对他来说就是醉人的迷香,高启强情不自禁地闭了眼,就要往勾人的红唇上凑。

 

如果说上次争吵以前,高启强在她面前只是个贴心的爱人,那么把自己从香港哄回来以后,她不得不承认高启强变得更黏人了,两人的亲密仿佛是干柴引火,这火一天没点起来高启强就得发疯,他把更多的无处安放的情感尽数倾注在陈书婷身上,像是给自己套牢了项圈,把牵引器死命地塞进陈书婷手里。

 

高启强本来是她继白江波之后找到的下一个工具,听话又顺从,她铁了心离开京海,也是因为发觉这段关系逐渐脱离她的掌控,彼时儿子在她心里是第一位的,陈书婷了解自己,她隐藏起来的心痛和遗憾让她后怕,她或许早就知道自己离不开高启强,通电话时忍不住流下的泪就是她心软的证明。

 

她无比笃定,高启强一定会来找她,这个念头一升起,她方知自己也只是需要一个妥当的借口,约法三章,他真的能做到吗?不重要了,这场牌局她依旧是庄家,只是再也不顾手中的牌往哪一方发。

 

如今儿子越来越不服管教,高启强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陈书婷把他往外一推,白了一眼,“也不看看在什么地方。”

 

故作气恼的神姿妩媚好看,陈书婷的推拒并不叫高启强恼怒,他很是受用地笑起来,眼角的纹路让他像一只等待着安抚的猫,高启强看了看一侧的关公像,正经些许,却又在陈书婷耳畔打着商量:“那回去再亲。”

 

高启强的眼中本来就有水光,看到陈书婷这光就荡漾起来,亮晶晶的,陈书婷心想他是不是这一招用上瘾了,一个大男人,撒娇炉火纯青,常常当着旁人调情,也不害臊。

 

情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陈书婷嘴角一勾算是答应了他,嘴上却不饶人:“你别演,都说七年之痒,我们也快了。”

 

“我可没有!老婆你得相信我,什么七年之痒,我是见不到你就心痒难耐的。”高启强如临大敌,“老婆你可不能腻,没有你我不行的。”

 

“行了行了。”陈书婷终于把帕子叠成她满意的形状,往后退了半步。

 

高启强见状不玩笑了,转过身去,也点燃了三柱香,闭上嘴默念几句,用左手把香插在陈书婷香的前方,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重新拽住陈书婷的左手,细细打量,用指尖把婚戒夹缝里的一丝香灰拂去。

 

高启强总是在很多事情上有着平常男人没有的心细,这大概和他过往的经历有关,这也是他和白江波最大的不同。

 

白江波和她结为夫妇之前,是亲眼见识过陈书婷在京海的风光和威望的,所以婚姻里对她是尊敬有加,诚惶诚恐,陈书婷的感情经历过于单一,她待男人向来都拽紧手中的缰绳,攥紧话事权,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种预兆,那根腰带套上高启强,仿佛是孙悟空的紧箍咒,一经拉扯,就再也没松下来过。

 

高启强给她的是一份毫无保留的爱与真诚,她是高启强的唯一,所以高启强把对一段感情的所有美好畅想,完整地交给了陈书婷。

 

陈书婷偶尔也想,是不是高启强没有了解过她曾是个遇神杀神的好手,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讨好,也不叫讨好,高启强认为对妻子忠诚是理所应当。

 

后来高启强知道了她的往事,也没有多出忌惮,反而跟捡到了宝似的,眼睛发亮,亲了她一口,说:“我老婆原来这么厉害啊,我真是好命,能娶到你。”

 

看吧,多奇怪,自古男人应当最恨牝鸡司晨,高启强反而明目张胆地炫耀着陈书婷在他这里的地位。

 

高启强误打误撞地,把陈书婷一直以来的渴望和控制欲,拉到了彼此都舒适的平衡点。

 

比方说现在,他就极为病态地清理着婚戒,他对于这个对普通男人的禁锢有种莫名的执着,“老婆,你知道为什么上香要用左手吗?”

 

“为什么?”

 

“这是我还在旧厂街卖鱼的时候,隔壁卖肉的大哥告诉我的,他说我们这些杀生的,右手拿刀,罪孽滔天,只有左手才是干净的,才配在神明那里讨一柱香。”

 

陈书婷这才知晓,高启强把戒指戴在左手,并不是了解过西方文化的约定俗成,他只是把婚姻当成了求神拜佛,把一枚戒指供奉在干净的左手上,这是他心里最虔敬的归宿,是面向陈书婷,此生以她为神祇的祝祷。

 

“所以啊,戒指不能弄脏的。”高启强定定的,明明是叮嘱,却被他执着的眼神衬托成了承诺,高启强拉着陈书婷,一边走一边跟她说,“晓晨和我说,明天是国外的什么情人节,和我们这儿的七夕差不多,我想好了,明天我们两个单独过,我们一起去逛月老庙。”

 

“情人节拜月老?”陈书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对啊,拜月老还愿嘛,还有山上的庙,都一起去拜一拜,你不知道,当初我娶你,京海的什么月老菩萨土地爷,我都拜了个遍。”

 

陈书婷懒得搭理他,任由他牵着她往外走。

 

临出门前,她又回头看了看关公像,还是那样肃穆庄严地站着,多了些宁静。

 

关公被火红的灯烛封住的氤氲光影,在转角处消失,陈书婷目光还未收回来,看见了走廊墙壁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她同自己对视,看清了眼睛里的希冀和渴望,陌生得让她心惊。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无欲无求,可什么都有了,她想要的又太多了。

 

这些是不是就是佛家所言的执念?

 

人不能不信命,这一点她比高启强明白得更早些,所以她收手了,也劝高启强停下。

 

京海阴晴不定的气候曾经融在陈书婷的眼里,打在高启强刀剐鱼鳞的手上。现在都荡然无存。

 

他们都是凡夫俗子,抗拒不了人性最妄自尊大的欲望,前半生在满目疮痍的广阔里杀出一条血路,最后又都想找个彼此取暖的洞穴当作安身之所。

 

明天去拜菩萨,她一定要多捐点香火钱,多求一句,希望他们一家三口能一直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

 

她过上想要的生活了吗?好像没有,又好像一直都是。

 

那簇强光直直打进她的眼里,白光吞噬所有的前一秒,陈书婷于白茫茫的一片中看见了。

 

看见炉鼎里缭缭升起的朦胧香烟。

 

看见关公在满室微弱的红光里垂眸。

 

看见绕着一圈光晕,闪烁的灯烛。

 

她和高启强都忘了,当一旦意识到很多事情依靠不了自己,只能求神拜佛之际,他们已经是神明的信徒了。

 

——可见了血的关公,求不来善始善终。

 

不信神佛,不愧不怍,不畏因果,便已解惑。

 

 

end✨


「*佛言: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作者有话✨:


大嫂,我唯一的大嫂😭


写完这篇,京海风云彻底告一段落,本来也是没想写这篇的,还是感谢读者对「罪与罚」的批评,我个人虽不觉上一篇写成了怨妇和猥琐,但这个评价如醍醐灌顶,于是脑海中不服输地闪现了一个灵感:


写一写电视剧不让播出的陈书婷。

写一写她是怎么从恶鬼尸体里把自己扒出来,优雅又高傲地步步走上天梯。

写一写她是怎样杀出一条血路,跨越阶级。

写一写她是如何冷静理性,及时收手,把指尖的血慢悠悠地替换成鲜红的甲油。

……

这样一篇文,实则是一部于深夜里在我脑海中放映的微电影。

最后,如果上一篇的人设塑造让你不满,我在此深表歉意。

上一篇戳这里:罪与罚 】




poco a poco

夏夜晚风(强婷)

脑洞来源于哥嫂厕的一张照片。真的改得特别痛苦,不要再夹我了。


夏天的时候海边风大,我进门的时候瞧见窗帘被吹得直飘,酒店标准的惨白的窗帘,飞在空中像朝谁投降的信号。太阳去一阵了,天色暗下来,海边一旦没了天光就会变得无聊。我收拾着刚拍到的照片,十张有九张是花了的,夕阳被烤化了融进模糊的海平线,我伸手触摸数码屏上的画面,只觉得不如眼见的十万分之一美。


“拿来我看看呢,都拍什么了?”


书婷散开头发半靠在床头,我走近过去递出相机,发现她放在枕上的书停在我出门时的那一页,海风吹得那枚干花书签摇摇欲坠,她手里拿着的小风扇还在转个不停。


书婷怕热,可蜜月偏偏选了海南。泰叔拍板定下来,说...

脑洞来源于哥嫂厕的一张照片。真的改得特别痛苦,不要再夹我了。


夏天的时候海边风大,我进门的时候瞧见窗帘被吹得直飘,酒店标准的惨白的窗帘,飞在空中像朝谁投降的信号。太阳去一阵了,天色暗下来,海边一旦没了天光就会变得无聊。我收拾着刚拍到的照片,十张有九张是花了的,夕阳被烤化了融进模糊的海平线,我伸手触摸数码屏上的画面,只觉得不如眼见的十万分之一美。


“拿来我看看呢,都拍什么了?”


书婷散开头发半靠在床头,我走近过去递出相机,发现她放在枕上的书停在我出门时的那一页,海风吹得那枚干花书签摇摇欲坠,她手里拿着的小风扇还在转个不停。


书婷怕热,可蜜月偏偏选了海南。泰叔拍板定下来,说京海的海和海南的海可不一样,一定要去看看。我来了以后意识到是与京海很不相同,白天去走一遭,发现海南的海浪看起来绵长温柔,将全身浸泡进去像被母亲子。宫里的羊水包围,脚下一滑却差一点掉入漩涡里,原来海平面下是暗潮汹涌。


总而言之我喜欢海南,可任何书婷不喜欢的地方就不是好地方。我抬头向她,书婷在看我拍的照片,十张有九张是花的,但她一张一张看仔细。


啧,天天光自己跑出去玩儿了。书婷语气尖锐,我听来像是在撒娇,她把相机往旁边一丢,它向外滚了几圈,将将落在床沿。


“你想做什么?我陪你。”我话音未落,她马上接过来,“帮我涂指甲油,就这样。”




指甲油放在旅行包的夹层,书婷指使我从最里面掏出来两瓶,是鲜亮的红色,像医院里抽血台摆放的一根根采血管。我递给她两瓶,她再递给我一瓶。


“我涂手上,你帮我涂脚。”


我从来没碰过女人的脚,就连兰兰,在上了初中后我就再没帮她洗过脚。不是有老话说,女人的脚轻易看不得,我虽然不知从哪流传起来,但想必是有一些道理。



老婆的脚也摸不得?倒是可以,不过我连和书婷的新婚夜也没有仔细看过她的脚,那天我被灌得大醉,往床上倒下后什么也记不清楚,只是第二天醒来书婷总是对我笑,让人摸不清头脑。



书婷拉着我衣角催促我快些,我瞧着她一双明亮的杏眼,一时间竟然答应下来。我没有见过其他女人的脚,但就是觉得书婷的好看,捧在手心只觉得皮肤柔软,脚趾生得可爱,甲床也长,涂指甲油自然顺手。


等着甲油风干,我手指往脚后跟摸索,便可以摸到穿高跟鞋擦出的结痂的伤口,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第一次在旧厂街见面那次吗?过去太久了,但我竟希望是那一次留下的,当她勒住我的脖子,高跟鞋擦破她的皮肤,这样我们就在同时收获了伤口。



再往上是脚踝,因为纤瘦所以踝骨尤其突出,我在那里犹豫了一阵,因为继续下去就是小腿,事情便不能由我掌控了。此时书婷手上已是红艳一片,她感觉到我手指走势,害怕弄花了脚上甲油,只是言语上呵斥几句。


高启强你摸哪呢?


我老婆。



要不说饱暖思银。欲,我认识陈书婷到现在还没这么放肆过。不知是怎么想的,海风一吹我鬼迷心窍,往她光滑的脚背上亲了一口。怕书婷生气,我等了两三秒再抬头看她的脸色,可只瞧见她染上红晕的脸颊和要愠不怒的神情。



对峙了三秒钟,蝉在外边叫得不耐烦,她拧起眉头,“过来呀,还要我教你么?”




虽说一回生二回熟,但第一回的记忆完全被酒精冲淡了,此刻我又会想起新婚之夜,恐怕也是这样手忙脚乱。书婷这会儿很有耐心起来,主动拉着我手去解。衬衫扣子,她穿着浅蓝色的丝绸衬衫,和海南的天一样好看,虽然我摸不到海南的天,但想来和这柔软的丝绸没有什么分别。



扣子解了两颗,我逐渐感到如鱼得水。杀了很多年的鱼,只有此刻让我觉得做一条鱼有多幸福。书婷口勿我像水流亲吻鱼鳍,她露出白花花的臂膀搂住我,她的身体。包裹我的,比海南的海水还要温暖,没有暗涌,只是给我一种安定感。


差点要往她腰上的拉链摸去,床架吱吱作响,只听见一声金属挨着木地板的声音,我捡起相机一看,相机显示屏摔得四分五裂了。书婷直起身靠在我肩头,显然也是被吓了一跳。


这下怎么办?她捂住红唇,皱起眉用求助的眼光看向我。



此刻她脸上还有未褪的红晕,表情又那么可爱,我从未遇见过少女时期的陈书婷,但觉得这一刻应该是最接近的。我拿起桌上的宝丽来相机,说再补一张。



心里压着火,很快地拍好一张,还来不及等它成像,我放好以后马上回到书婷的怀抱。她拿我开玩笑,说又不是第一次了,着急什么?



当然着急,关于陈书婷的每件事都能让我着急。我着急地找她的唇,她的手飞快地在我身上摸(o^^o)索,不一会儿竟已将我衣衫褪去,此刻便是两具赤。条条的身体挨在一起。窗外已经完全黑了,夜间蚊虫多,我进门时合上了窗户,房间的空调一会儿好一会儿坏,汽笛声顺着海风飘来被拦在窗外,书婷在我腰间拧了一把,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像洋娃娃一样服帖地粘在脸颊两边,她说你快点,热死人了。


这会儿可不能快,我笑着回应她,她也笑,说高启强你结婚那天可不是这样的,上哪里学的这些。我该说吗,这些话没地方学,只能是发自肺腑的。



新婚之夜我虽然脑子不记得,好歹身体有一些记性,尽管如此还是书婷掌握着主动权。戴ㅜ的时候我几次都没戴好,她见我手脚笨拙也不笑,只是一边吻我的脸,一边摸我的头发。汗液纠缠在一起,她在我耳边轻轻安慰,没事,没事。



我读到过一个作家写道,忄。生、爱是纯白色的。前三十几年的人生里我对这句话没有体会,忄。生、爱怎么拿颜色形容。今天,当晚,海南椰子味飘香的夜里,我与书婷的 忄。生、爱是红色。她用红色的嘴唇吻我,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和脚趾蜷曲起来,红色的半裙被扔到地板上,和破碎的数码相机安静地待在一起。我们的脸颊被蒸腾的热气熏成红色,我在她皮肤上咬出暗红色的痕迹,像水蛭一样不愿离开她的每一寸皮肤。



我们几乎是一起_了,她轻轻摩挲我的后颈,我见她也这样摸过晓晨,这应该是赞扬我做得好的意思。我只是搂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胸口任由她抚摸,她的手让我想起海,想起子宫和羊水。我想这应该是比大海更好的养料,毕竟书婷的确是一位母亲。





“那这张,这张照片是谁拍的?”晓晨手指着那张拍立得,我还不知道它就夹在相册里。相纸有些褪色,但好歹是完整保存了十年。我从来没有仔细端详过那张照片,它后来被我胡乱塞进行李箱的一侧,我再没找到过。想必是书婷拿出来放进相册的,在相册最后一页卡着,和其他相片隔着很多位置,像被抛在脑后的往事,记录了我和她那些糊涂又荒唐的时光



书婷的容貌看上去有些模糊,只是指甲油仍然鲜艳,我直盯着她,想起那个晚上和海南的风。



晓晨看我沉默不语就不再追问。“当然是我了,开什么玩笑,还有谁能把你妈拍那么好看。”我微笑着尝试着缓和气氛,手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他的侧脸和母亲有一些相似,恍惚之间是书婷在和我说笑着。


那张照片被我放到了房间里,紧挨着她的遗像。我想拍立得的保质期应该不会再久,这张照片上的人像最后还是会消失不见。



但是书婷已经不需要任何照片来记录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