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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鱼做的生鱼片

【邪簇】饱腹感

Summary:黎簇的另类生长痛

正文+番外2w

he,一发完

  ——————以下正文————

  1

  饱腹感对黎簇来说是个奢侈品。

  这是个秘密。

  当然,要是有心人往深处考究,也能从黎簇的少年岁月中找到蛛丝马迹。

  谁会那么无聊呢——黎簇对此不屑一顾,谁闲得蛋疼去考究饱腹感对黎簇的意义?都21世纪了,饥荒年代一旦成为过去式便会迅速从人们的感知里褪色,吃饱穿暖在马斯洛需求理论处于最底层,那意味着生理需求一旦满足便不会再被给予关注——人的目光总是朝着更高的层次。

  命运是操/蛋的命运,生活是操/蛋的生活。命运和生活联手给你一耳刮子,就是操/蛋的二次方。黎簇深有体...

Summary:黎簇的另类生长痛

正文+番外2w

he,一发完

  ——————以下正文————

  1

  饱腹感对黎簇来说是个奢侈品。

  这是个秘密。

  当然,要是有心人往深处考究,也能从黎簇的少年岁月中找到蛛丝马迹。

  谁会那么无聊呢——黎簇对此不屑一顾,谁闲得蛋疼去考究饱腹感对黎簇的意义?都21世纪了,饥荒年代一旦成为过去式便会迅速从人们的感知里褪色,吃饱穿暖在马斯洛需求理论处于最底层,那意味着生理需求一旦满足便不会再被给予关注——人的目光总是朝着更高的层次。

  命运是操/蛋的命运,生活是操/蛋的生活。命运和生活联手给你一耳刮子,就是操/蛋的二次方。黎簇深有体会。

  父母离异的事实黎簇早早接受。因为是协议离婚,黎簇没有机会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父母感情破裂,为了孩子的抚养权对薄公堂,带着白色羊毛卷假发的法官拿着小锤子“梆梆梆”地敲着实木桌子,问小孩:“你是想跟爸爸还是妈妈。”

  他的去留只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程露拿出协议,黎一鸣在醉酒清醒的间隙写下他的名字,短短不过一刻钟被决定的。签字用了三分钟,剩下十二分钟是程露带着黎簇回了房间,跟他解释什么是离婚。协议是早早拟好的,行李是已经被收拾好堆在墙角的,程露脸上的伤是新添的,黎簇对她来说是旧物是要舍弃的。

  黎簇从来没有选择权。

  选择权也是个奢侈品。

  但是如果能选的话,黎簇想选程露女士。

  因为程露女士做饭好吃。

  具体是不是好吃其实也无从考究,也许只是带着孺慕的滤镜,毕竟黎簇回忆里程露的面容都自带柔光,要是头顶有个光圈就可以直接媲美圣母玛丽亚。

  人总会美化自己没有走过的那条路。

  在黎一鸣被迫负责黎簇饮食起居时,黎簇开启了漫长的挨饿岁月。

  好在上帝给你关了扇门,又顺带把你的窗户锁上时,还是会仁慈的给你留个排气口。上帝不想要你的小命,祂只是享受折磨人类的乐趣。

  黎簇的排气口是沈琼、苏万和杨好。

  沈琼和黎簇青梅竹马,住在对门蹭吃蹭喝蹭作业极其方便。十几岁的男孩正是一顿能吃下一头牛的年纪,而黎一鸣醉醺醺给黎簇准备的一日三餐难以入口——真难以入口啊,黎簇指天发誓,天地良心他真不是公主病。黎一鸣做的饭黎簇吃一口没吐出来就是对这顿饭最高的评价,新鲜的剩饭剩菜喂小区楼下的长毛流浪狗狗都不吃。流浪狗不吃有其他好心人喂,黎簇不吃只能饿死,吃了也会死——味蕾自杀肠胃罢工。

  饿到极致的时候,黎簇甚至想要不去流浪得了,或者报/警把黎一鸣抓起来,他再收拾收拾去孤儿院——孤儿院总不至于饿死小孩子。

  沈琼的接济成了黎簇的救命稻草——她的零食拯救了还没灶台高的黎簇。等长过灶台的时候,做饭成为了他最快掌握的技能——不求好吃,只求能入口。

  生活依然是操/蛋的生活——黎簇依然深有体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黎簇不能违背能量守恒定律凭空召唤食材。黎一鸣的生活只有暴/力与酒/精。

  家里没有食材,黎簇没有足够的零花钱。

  在某次吃完黎一鸣准备的大乱炖后,为了照顾黎一鸣的面子和上次挨打还没好全的后背,黎簇借口有事匆匆甩门而出跑到楼下花坛大吐特吐,未消化的食物混合着胃酸充斥着口腔与鼻腔,不知道是心里酸更酸还是嘴里更酸,反正黎簇的眼泪就没停下来。泪眼朦胧中,腐烂的葱花气味夹杂着土腥味升腾——黎簇发誓,他要是再吃一口不新鲜的葱花他就是狗!

  他的前十七岁要是写成一本书,书名一定是《对生活竖起无名指》,不然还会是《被生活毒打的一百种情况》吗?这多消极——黎簇的抗争体现在方方面面,黎簇一直是一个难/搞的小孩。

  后来认识了苏万和杨好,一个富二代、一个小混混老大。很奇妙的组合,有一种混搭的美感——黎簇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玩到一起,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老天爷终于把他当孙子了!

  苏万不差钱,和他一起玩吃吃喝喝都非常自觉买单,杨好非常有当老大的觉悟,除了带着他俩泡吧打架,剩下的就是撸/串喝酒。于是黎簇挨饿的次数直线下降。

  事实证明吃多了黑暗料理是会挑食的,许多菜都给黎簇留下了心理阴影。点名不新鲜的葱花——在和两个好朋友混吃混喝的时候,凡是有任何带着黎簇心理阴影标签的食物黎簇不会碰一口,他不想当场表演胃酸倒流。好在苏万和杨好都有不浪费粮食的美德,十几岁的男孩子吃一人份也是吃,两人份也是吃,和他们吃饭的日子也算和谐。

  每次跟着两个好哥们觅食后,胃部的灼烧感消失,就是黎簇人生的幸福时刻。

  只是黎簇仍旧缺乏饱腹感,除却程露还在的日子,黎簇似乎一直处于挨饿的状态。即使有沈琼、苏万和杨好的接济,但饥饿一直如影随行,猫着腰垫着脚悄悄跟在黎簇身后,每到独处时便死死笼罩着他。

  坐以待毙不会发生在黎簇身上,不然他早饿死了。

  高考一百五十分的成绩让杨精密叫来了黎簇的家长,商量复读的事宜。

  办公室也没有关门,只有三四米的距离,但黎簇就是听不清谈话的内容,杨精密的特色腔调糊化为“嗡嗡”的声音,世界也在虚化,黎簇看不清未来。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黎簇不管不顾,回到教室找到了还没离开的苏万,问这位花呗借了点钱,决定逃学去网吧,顺便去吃饭。

  

  2

  事实证明某些时刻安排事件的顺序很重要,决定的顺序就像蝴蝶的翅膀,往左扇和往右扇可能会引起不同大洋的风暴。

  小巷子里的路灯年久失修,忽闪忽闪的,晃得人头昏,黎簇一边骑车一边想明天的饭该怎么安排。

  正想得起劲,忽然听见一声大喝:“停车!”

  黎簇心脏倏然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就感觉左后方出现一股拉力,拽着他的书包一下子把他扯下车。自行车顺着惯性往前冲了一段路,他自己则被摔了个结实。

  “不是,还没吃上饭就遇到抢劫的了?难道今晚得挨饿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还没等他感叹完,整个人就被提起来,往小巷的深处拖去。这个时候生命安全问题总算被提到了第一位,挨饿没关系,不能把小命整进去了呀!他开始拼命挣扎,黎簇平时踢球,运动量不小,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那个人力气很大,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很快被拖到了巷子深处。

  巷子深处没有路灯,只有附近居民自费安装的白炽灯。他被摔到墙角,立即挣扎着想爬起来,“我有钱!都给你!”

  那人出声警告:“别动!”

  黎簇抬头,背光下看不清楚那男人的脸,但是他清楚的看到那男人满头满身都是血,几乎和他同时倒地,便是手还是死死的揪住他的衣领。

  黎簇看到这情景,竟然出奇的镇定,他老爹喝酒喝了经常摔个头破血流回家,此时他脑子里竟然是一股厌恶,拼命的想把手拉开。可是,那手犹如铁钳一般,怎么掰都掰不开,那男人被弄急了,一个巴掌打了过来,直接把黎簇抽的脑子嗡嗡。

  黎簇的血/性/被激起来了,都说了给钱了,不能给个商量的机会?!想到这里,黎簇双手掰住揪着他衣领的手,一口咬了上去。

  男人显然吃痛,惨叫一声,一下松了手。“好机会。”黎簇暗骂,立即爬起来想跑,几乎是瞬间,他就看到那男人拿起地上的一块板砖,一下拍到了他的头上,他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感觉到脑袋上的剧痛就歪倒在一边。没等他站起来,对方又是一砖,这一下直接砸的他懵了。

  黎簇倒在地上,他没有任何的感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意识沉沉地睡去,恍惚间,他似乎有一些痛楚,但是又好像不是那么痛苦。

  我要被杀死了吗?他在失去意识之前,有点遗憾的想到。

  不过,似乎也就是这样嘛。

  只是可惜还饿着肚子,没能做个饱死鬼,希望好哥在他头七烧纸的时候,能给他扎点佛跳墙烧过来。

  黎簇在昏迷十几天后醒了。值班的护士跟他说有人用板砖对着他的脑门抽了十几下,中度脑震荡,昏厥无自主意识。他能活着护士挺意外的,说要不是他脑壳够厚,现在应该在火葬场。

  在火葬场会不会现在已经吃上好哥扎的佛跳墙了?黎簇无意识地盘算,活着也没见谁给他送点吃的啊。

  要饿死了。

  黎簇跟护士姐姐小心翼翼的商量,能不能现在给他拿份病号餐。值班护士以明天要做很多检查为由给回绝了,告诉他输的液里有葡萄糖,能够维持他的生命体征。

  没等黎簇吃上病号餐,他和他的女主治医生就被绑架了。

  他们被五花大绑的捆在梁湾医生家的沙发上,看着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在厨房忙活。

  黎簇和梁湾默契地保持沉默,生怕一个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讳被撕票。那个年轻人倒是淡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家。

  那可不嘛,从医院绑架一个医生和一个病号,肯定是一个心理素质很好的绑架犯,黎簇默默腹议。

  “我的名字是吴邪。”那个年轻人把一个碗放在两人面前,点上一支烟,“抱歉,两位,我的手下办事不利,希望你们见谅。我看,我们之间应该有什么误会。”

  黎簇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和梁湾一起瑟瑟发抖。

  “还没吃饭吧?正宗的长沙臭豆腐,吃点?”吴邪把碗往前移一点,虽然说出的是问句,摆出的确是不容拒绝的姿态。

  吐出来会被撕票吗?

  黎簇直接用手拿出一块塞进嘴里,感谢在这种情况下意外给力的肠胃,黎簇顺利咽了下去,末了还讨好的张嘴让绑架犯检查。

  绑架犯吴邪很满意两人的配合,然后招手让他带来的伙计把黎簇按在茶几上,让梁湾挑开他背后缝合好的伤口。

  黎簇倒是很想挣扎,只是他忙着克服胃部的反酸,以免让呕吐物被吸入气管,然后死在一个医生的家里。

  梁湾的手很稳,可惜绑匪没有多余的善心给他准备麻药,后背的剧痛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呕吐的欲望愈加强烈。

  “吴老板…”黎簇用气音叫了一声绑匪,“我想吐…”

  吴邪疑惑地看他一眼,向他靠近。

  黎簇没忍住,吐在了那人的皮鞋上。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黎簇想,死前恶心一下绑匪也算是出了口气了,希望梁湾不要被他连累,要是梁湾也死了,到了地底下再给她赔罪吧。

  第二天黎簇是被疼醒的,他还是像昨晚那样趴在茶几上,身上盖着一件外套,黎簇一动布料粗粝的质感与伤口摩擦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醒了?”

  黎簇被吓一跳,扭头去看,又扯动了伤口。他被疼痛激起了怒气,不管不顾的翻动摔下茶几,坐在地上和吴邪对视。

  “没想到你还挺能忍的,不过做事前光靠忍可是不够的。”吴邪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第十八个人质。

  黎簇很想翻一个白眼,但是他不敢。傻子在这个时候都不会激怒绑架犯,更何况黎簇只是学习差,他又不傻。

  “我除了忍,我还能干什么?反抗有用吗?”

  “没用。”

  吴邪干脆利落的回答让黎簇一时语塞,黎簇暗磨后槽牙,垂眸不去看那个男人,视线扫过吴邪的鞋子——新鞋。

  那吐他鞋上的事应该算翻篇了吧,希望这个绑匪不是个爱记仇的。

  吴邪没管黎簇的胡思乱想,吩咐王盟给黎簇准备好装备,包括换洗内裤。

  “三天后我们出发去一个地方。”

  黎簇指了指自己:“我?为什么要带上我?去哪?”

  “沙漠。”

  “我也不想带上你这个累赘,但你背上的情况太复杂了,光靠照片我怕不妥当,把你带上比较靠谱。”吴邪看着黎簇:“三天后我会去医院接你,你跑也没用,随便你去哪我都能找到你。”

  黎簇很想赌一把,但是他赌运非常差。与其逃跑被抓回来再被绑着去,不如乖一点,少吃点苦头。回来之后拿上剩下的报酬,应该能让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用挨饿。

  

  3

  三天后,黎簇被扯入了一个有着全新规则的世界。这里是世界的阴暗面,藏污纳垢,危险与机遇仿佛是蛰伏在黑暗里的野兽,时刻盯紧着新来的淘金客。千百年间人类社会中形成道德规训仿佛就是一纸空文,人来人往践踏在它身上。

  黎簇旁观着同行之人违背自然规律追求某些医学奇迹,他们的狂热与决绝让黎簇的世界观开始动摇。崭新的规则强硬的凿进黎簇的大脑,道德与现实撕扯着他的理智。

  他人的生命被无故剥夺是不对的、错误的、违反道德和法律的、是不能轻易揭过去的。

  在生存面前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就是杀人,缘故苦衷都是想逃避谴责的借口。

  这是黎簇前十七年接受的,唯一有关生死的教育。普通人的一生除了天灾人祸,生死之间仿佛隔着天谴,但是在新世界里生与死亲密无间。

  击溃黎簇的生命观只发生在一个瞬间,吃一堑长一智,在那之后发生的事只是在反复摧毁废墟。

  在地宫里,同行的伙计触发机关把所有人困在一个重力装置上。

  吴邪是个聪明人,他是所谓新世界里的旧人,他谙熟两个世界的法则,洞悉人心。所以他把筹码压在了黎簇身上,他并不是相信黎簇,他只是相信旧世界的道德规训在这个未成年身上根深蒂固。

  只可惜黎簇不懂,他信任吴邪的信任。

  信任把他带入深渊。

  没有人会用宽余的善心提醒黎簇,强压之下生存才是第一要务,黎簇知道这个道理,这与他能不能接受无关,人的求生欲是反理智的。所以黎簇只能一边崩塌一边重建。

  吴邪是崩塌与重建的幕后操纵者,他根据计划的需求给黎簇开刃,把黎簇打磨成他为汪家量身定做的尖刀,他会把黎簇这把刀插进汪家的心脏。

  他盯着黎簇眼睛:“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他们我全都不信任,他们也不信任我,所以只有你,明白吗。”

  “你就不怕我跑了,你死了我可就自由了。”

  吴邪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黎簇本质上是个善良的孩子,嘴上不饶人,内心却极其柔软,试问谁会提醒绑匪自己可能会跑?

  “你可以这么做,不过我只能相信你了。”

  黎簇配合的很好,他是真的想救下所有人,但他忘了有些人是亡命之徒,漠视他人生命是他们的生存法则。

  当菜头掉下浮桥的一瞬间,黎簇的理智短暂掉线,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掉下去的是自己,失重感从小腹升腾,席卷心脏。

  “黎簇!”

  吴邪的声音如同惊雷般把黎簇震醒,让他的理智回笼。这是新世界给他上的第一课,告诉他这里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黎簇接下了,他看向吴邪:“我行的。”

  顺利逃出地宫后,黎簇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他的只有焕然新生的茫然,然后是恶心反胃,但他胃里空空实在是吐不出什么东西,只能徒劳的忍受着腹中的灼烧感。

  他冷眼看着老麦他们在出来以后开始打击报复的行径,只觉得遍体发寒。黎簇挣扎着站起来,走到远处的一个沙丘上躺下,仰视夕阳。

  吴邪看着黎簇苍白的脸色,也在他旁边坐下,顺手递给他一瓶水。

  黎簇扭头,没有接。

  吴邪也不气恼,自己拧开喝了一口。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远处传来的惨叫声成为了背景音。

  黎簇看着十几米开外的报复现场,忍不住开口道:“他只是害怕而已。”

  吴邪回避了这个话题,能与他人建立的联系不多,黎簇只能和他建立联系,思考与吴邪有关的东西,他们身上羁绊越深越好,黎簇不能在别人身上投入过多的关注,于是他说:“说实话,你在门那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跑。”

  黎簇很快被带乱了节奏,沉默片刻,说:“没有。我是因为怕你死了,没人带我出去。”

  吴邪很满意这个答案,他看着少年漂亮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想叮嘱他几句:“黎簇,在这趟旅行中你得习惯这种事。”

  如果你没绑架我,我根本不需要习惯。”胃部的疼痛让黎簇格外暴躁,毫不留情地呛了回去。

  “你就当你命不好吧。”

  “凭什么?”

  吴邪沉默半晌,眼里思绪翻飞。

  “命这个东西,你去问个为什么,不觉得太矫情了吗?”吴邪吸了口烟,撩开自己的袖子,黎簇看到吴邪手臂上,全是一条一条的血/痕,一看就是自己割出来的。

  “一共十七条了,每一次失败我都会在这里割一刀。”

  黎簇坐起来,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割了会让你的计划成功吗?”

  吴邪被问懵了,这个习惯是他第一次失败的时候留下的,虽然他在决定反击的时候就知道不可能一次成功,但真正失败的时候他也只能以这种方式留下痕迹,以至于十年间这个习惯就这么被保留了下来。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愧疚,仅此而已,别无选择。

  “也许会,也许不会,谁说得准呢。”

  黎簇被吴邪眼里的空旷炙烤,伸手抓住吴邪的手臂,低头细细打量。

  吴邪放任少年几乎是无礼的举动,又吸了一口烟,感受尼古丁在肺部四窜以及少年喷洒在手臂上灼热的呼吸。

  手臂上的十七条伤疤整整齐齐,狰狞的疤痕证实着它诞生的惨烈情景。黎簇看了很久,仿佛透过皮肉窥探到了这个男人的过往岁月,一路上在别人只言片语中存在的线索在此时拼凑,如同海市蜃楼般给黎簇展示了一下真相的幻影。

  如果能摆脱没有饱腹感的生活,去新世界闯荡一下未尝不可。黎簇不想困在过去的泥潭里,他想走出去,旧世界的食物来源太少了,困在原地不动只会饿死,此时站在泥潭边缘的人只有吴邪,如果他愿意伸手拉黎簇一把,黎簇会选择追寻他的脚步。

  “我是第18个,对吗?”

  吴邪惊叹于他的敏锐,是个好苗子,这次的胜算也许比以往十七次都大,这样很好。但看着少年平淡如水的眼神,吴邪只觉得心里闷得慌。

  “十八是个吉利的数字。”你也许不会成为第十八道伤疤。

  两人对视着,黎簇率先露出笑意:“借吴老板吉言了。”

  也许是第一次目睹一个人的死亡,黎簇从地宫出来以后整个人都恹恹的,像是霜打的茄子。晚饭和吴邪,王盟两个人围坐在火堆旁也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热汤就把手里的干粮递给王盟,自己转身回帐篷里躺下了。王盟觑一眼吴邪,发现对方神色如常,于是毫不客气的啃了起来。

  凌晨时分,黎簇发起了低烧,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把他扶起来靠坐在那人身上,动作轻柔地给他擦拭身上的冷汗。

  黎簇半阖着眼,抬头在水光朦胧间看着那人的下颔,鼻尖萦绕着烟草的味道,脑子里一片混沌,过去发生的情景不受控制地在眼前浮现,一会是黎一鸣醉醺醺地挥舞着皮带,一会是程露带着行李箱消失在楼道的背影,一会是菜头掉下机关的惨状,最后是吴邪手臂上的伤疤,种种场景扭曲在一起,伤疤长出了怪物的尖牙,狠狠咬住黎簇的脖颈,贪婪的咀嚼着黎簇的骨血。

  恍惚间,黎簇听见身后的人“啧”了一声,然后用手背擦拭黎簇的脸颊,黎簇才发觉他一直在流泪。

  “哭什么?”吴邪出声询问,语气稀松平常,像是在问他明天吃什么一样。

  “吴邪,我好饿。”黎簇浑身乏力,软绵绵的靠在吴邪身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只是在生病这种脆弱的时刻,无边无际的饥饿感快要把他淹没,于是他向身边唯一的人求救。

  吴邪顿了一下,直觉告诉他黎簇的真实需求一定埋藏在字面意思之下,只是他掌握的线索太少,无从查起,只能将已经热好的汤端到黎簇嘴边,喂他喝下。

  黎簇顺从的喝下,然后说:“好难喝。”

  “难喝也得喝。”

  黎簇不说话,扭头把自己往那人怀里埋。

  吴邪察觉到少年的动作,“冷啊?”没听见人吱声,认命的把人往怀里带,又拢了拢毯子。

  “吴邪,我会帮你的。”

  吴邪没停下手里的动作,也没回答他。只是把他放下,说:“往里躺躺。”然后挤上了黎簇的行军床,把毯子盖在两人身上,揽着人躺下。

  “睡吧。”

  

  4

  黎簇眼睁睁地看着吴邪辟手夺下他手里的最后一支血清注射在王盟身上时第一个反应是:这个世界未免太荒谬了。

  吴邪要死了?

  吴邪说不需要他了。

  吴邪让他滚。

  黎簇下意识地想呛回去让他好好说话,继而反应过来吴邪现在的状态可能已经听不懂黎簇在呛他了。

  他无措地看向站在一旁戴着墨镜的男人:“没有别的办法了?”

  黑眼镜遗憾地摇头:“你的任务到这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情和你没关系。原路返回吧。把这个包带上,里面的装备应该能让你活着回去。”

  黎簇收回视线,把注意力集中到吴邪身上,他看着吴邪已经变成全白的眼睛,说:“吴邪,我说过我会帮你的。这个承诺依然有效。”

  吴邪死在这里很荒谬,所以他不会相信,急着让他离开无非是接下来的事他没有资格参与或者后面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太多否则会影响他的利用价值。黎簇是个悲观主义者,所以他倾向于后者。真正荒谬的是他竟然会因为黑眼镜说剩下的事和他无关而陡然升起一股被抛弃的感觉。

  黎簇被抛弃会成为常态吗?

  黎簇认为事不过三,这只是第二次,还有机会。

  那好吧,黎簇想,坦然接受呗。于是他拎起地上的背包,走了两步,发现吴邪的大白狗腿还在他身后别着,他思考片刻,把刀解下来丢在地上,金属与石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黎簇没有回头,错过了吴邪眼里的愧疚。

  黑眼镜看着黎簇的背影,确定他真的离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血清给吴邪打上。

  “这小孩是不是看出什么了?”黑眼镜捡起大白狗腿递给他的大徒弟。

  “看出来也没关系,还在计划的调控范围内。”吴邪解开身上的绳子,接过黑眼镜手里的刀。

  “你从哪找出来宝贝疙瘩,他要是能活下来,让他做你的小师弟怎么样。”

  “小师弟?”

  “苏万当你二师弟。”

  “你收徒弟上瘾了?一下子来两?”

  “谁不喜欢好苗子,你不心动啊?”

  吴邪没搭腔,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点上:“你想收也得看人家乐不乐意。”

  黑瞎子咧嘴一笑:“这么说你没意见是吧。”

  “你收徒弟要我意见干嘛?”

  “这不是你找的人嘛,总得问问你。”

  吴邪摇头:“我不想他入这行,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多好。

  “大徒弟,师父今天再教你一招:不要随便替别人做决定。你看你现在是不是就在准备搞随便替别人做决定的汪家。”

  另一边的黎簇在满是蛇蛻管道里奔走,他和苏万刚回合会被突袭的不知名怪物冲散了。管道墙上粘着的三三两两的蛇鳞片的痕迹像蛇皮袋堆积起来一样让人感到强烈的恶心。

  玛德更想吐了,这是什么鬼地方。

  黎簇压下烦躁,做了一个让自己惊讶的决定。

  对不起,我绝不配合。黎簇心里说道,他对推着他往前走的那只手已经失去了耐心,既然我不爽了,大家都别想好过。

  我看不见山,就让山看见我。

  各种声音在管道里回荡,黎簇咬住冷焰火,按下了引爆C4炸弹的按钮。

  黎簇清醒的经历了这次爆炸,肾上腺素很给力,让他的大脑还能冷静分析疼痛来自身体何处,这是一个很煎熬的过程,尤其是黎簇发现自己的膝盖上传来的剧痛,意识到自己以后可能再也踢不了前锋。

  黎簇心想:天杀的,早知道不在吴邪面前装逼了。

  液体流淌在身体的各个部位,皮肤清晰的感知且将其放大,黎簇的大脑瞬间进入高度警惕状态——这是基因对流血的深层次戒备。这种感知是人类在跟自然作斗争、跟敌对方作斗争的过程中留存下来的,历经了百万年级别时间的积累,让人更容易生存下来。

  他静静地躺在地上,借着基因的厚待,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的身体已经完全麻痹了,他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只能感觉到从胸口传来的剧痛,呼吸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然后身体越来越轻,失重感裹挟着他。

  这是灵魂出窍了?

  黎簇用力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景象在快速发生变化,哦,不是变化,是他在快速移动,他艰难的转动眼珠,发现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那么多人。

  终于,终于看见幕后操纵的手了,黎簇很想仰天大笑三声,然后给他们一人送一幅锦旗上面就写:幕后煮屎者。字体一定要加大加粗。

  你们是好人吗?如果你们是好人,我可以倒戈的,我们一起打倒吴邪。

  昏昏噩噩之间,黎簇感觉到自己被放倒在一根藤蔓上,有人开始检查他的身体,伤口被妥当处置后,黎簇找回了自己的痛感。

  你们人还怪好的。

  黎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声,但可以肯定的是没人理他。另一个黑衣人提过来一个罐子,从里面拎出来一条红色的蛇。

  黎簇抻着脖子挣扎想往后挪,反而便利了那人把蛇按到黎簇的脖子上,被咬的地方一麻,蛇毒烧起的感觉黎簇从脖子部分传遍了全身。

  世界上还是坏人多,黎簇想,然后四周开始模糊。

  真相的的大门正式向他打开——由九门吴家三爷为领路人,一个时间跨度千年的布局正式在黎簇面前揭开了面纱。

  吴邪他三叔比吴邪还疯,黎簇煞有介事的点评,吴邪也疯的一脉相承。

  中年男人的叙述结束了,黎簇心里没多大波澜,他完全可以与之共情,他很习惯被命运摆布,只是他很少认命,他所有的屈服都是反击的蓄力,易地而处,他只会比他们更疯。

  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同类,这使黎簇天然的把自己划成吴邪一方,站在了汪家人的对立面。

  黑暗又降临了,一切似乎都在转瞬之间,再次见到光明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吴邪的面孔。

  吴邪显然是在一种极度的悲痛之中,他似乎是不愿意面对,忽然吴邪抓起了竹筒,就往墙壁上甩去,然后又是一片黑暗。

  原来这个老混蛋也有沉不住气时候啊,黎簇有点乐,要是能录下来就好了,这样就能在吴邪在他面前装逼时候反复播放。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邪重新出现在黎簇的面前。

  他把自己裹在一张发霉的被子里,四周堆积着酒瓶和烟头。他的眼神已经变了,或者说,整个人的气场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听着吴邪,缓缓的,清晰的,把一个极其宏伟的计划在黎簇面前叙述出来。他一点一点的,知道吴邪想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黎簇骨子里慕强心理作祟,他很喜欢这个状态的吴邪,觉得真他妈性感。

  这个计划让他毛骨悚然,但他期望着可以成功。

  黎簇非常快地下定决心,他睁开眼睛,和一个黑衣人对视上。

  “告诉我,你知道了什么?”男人出声询问。

  黎簇扯出一个笑:“有人给你们带了一个口信——你们会被杀尽。”


  5

  帮助吴邪的代价很大,黎簇很清楚。

  但是当命运真正让他支付对价时,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想逃避。

  为什么代价是杨好呢?他是为数不多给予黎簇食物的人,沙漠的热汤当然比不过烧烤店的烤串和啤酒。

  但这不是个选择题,选择权是个奢侈品,吴邪没有给他留下后悔的余地。

  九门中人把杨好推出来跟他打擂台时,他就知道他和杨好之间彻底完了,上帝从高处审视着黎簇,把其中一个排气口填平堵死。

  排气口堵死了没关系,但杨好不能死。

  三天的等待很煎熬,比读取费洛蒙有过之无不及。帐篷外空旷的区域已经堆积了很多尸体,黎簇有些发抖。这里死亡太多,新生太少。

  霍道夫进来问黎簇怕不怕狗,黎簇摇摇头,一边就围过来一群人,黎簇被推进沙地尸体的中间。

  过了一会,另一群人从一边的帐篷里抬出一只笼子放到黎簇面前,笼子里的是一条大黑背,黎簇认识它,那和他一起的人就是吴家人了。

  玛德吴邪你的安排还是无处不在啊。

  他看着周围人因为这条狗对他的举动而举枪对峙。

  这个世界真他娘的邪门,黎簇很想笑,人在无语的时候确实会笑出声。

  霍道夫和吴家人谈判破裂,黎簇的动作也惹怒了他,然后他掏出木仓,没有瞄准黑背,而是瞄准了黎簇,直接扣动了扳机。

  木仓响,黎簇的头部中弹,翻到在地。但是他没有死,杨好在霍道夫开木仓的瞬间冲上去抬了一下他的木仓,子弹擦去了他的一块头盖骨。

  世界昏暗嘈杂,黎簇的意识开始涣散,大脑的损伤让他在濒临死亡之际产生了大量纷乱的思绪。

  黎簇心里有很多念头:

  这下死了也吃不到好哥扎的佛跳墙了,真可悲。

  好饿。

  我不想成为吴邪手臂上的第十八道伤疤。

  …….

  没有食物的滋养,连灵魂都变得贫瘠,所以死亡拒绝了黎簇。

  黎簇还是活了下来。

  他睁开眼看到了之前黑衣人的首领,那人说:“欢迎你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黎簇说不出话,用眼神发出疑问,首领会意:“你没有不答应的可能性,也没有不答应的能力。这里是汪家,你是2000年来第一个加入这里的外姓人。”

  没由来的,黎簇想起他高中时的一节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个瘦瘦小小的老头,讲话拿腔拿调,他很喜欢带着学生赏析古诗,在一个深秋的下午,他带着班里的同学一句一句的朗诵着一首诗,那时黎簇和很多同学都在补觉,齐声朗读的声音也是稀稀拉拉,这本是个催眠的声音,他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看向在讲台上踱步的小老头,听着他一字一字地念: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画面和吴邪在沙漠里的影像开始重合,吴邪说:命这东西,你总去问个为什么不觉得矫情吗?

  黎簇想:我还是想抗争一下。

  他极其吃力的对黑衣人首领说:“你杀了我吧。”

  首领没有回答,只是平淡的审视着黎簇,起身离开了。

  黎簇仍然有利用价值,他是唯一一个通过汪家审核并可以读取费洛蒙的外姓人,汪家在他的利用价值消失殆尽之前不会轻易放弃他。

  他们效率很快,当天晚上一份关于黎簇的评估报告就被送到了首领办公桌上。

  “黎簇,名字确实,经历没有任何破绽,应该为真实。可培养,对人信任度低,情绪不稳定,藐视秩序,轻视生命,情感无滞留,有自毁倾向。抗压能力低下,压力下行为不可预测。”

  首领指尖点着“对人信任度低”这几个字,拨动桌上的有线电话:“让479284去监视黎簇。”

  电话那头的人应声回答。

  第二天,长着和沈琼一模一样的脸的人出现在黎簇的床头,对他说:“你好,我是汪小媛。”

  在黎簇看到“沈琼”出现的那一刻,炸毁汪家的情绪达到了顶峰,他面上不显,握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不能留下愤怒的痕迹。

  他曾在仓库里亲手拼接起沈琼的骸骨,那个陪伴着黎簇食物贫瘠童年的女孩早在黎簇被卷入漩涡前就已经死了,和沈琼长得一模一样的汪小媛出现在他面前,意味着沈琼的死汪家就是背后的操盘手。

  培育一个替身,必要时将其取代,这是汪家惯用的手段。

  你如何归结一个人的死因?你如何确定谁才是罪魁祸首?费洛蒙里吴三省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有A才有B?还是无A则无B?

  黎簇选择前者,因为后者意味着无限关联,因果链永不中断。这样导致结果泛泛,打击报复的界限太过模糊,只有将刀子插进罪魁祸首的心脏,才是报复的完美结局。

  谁是那把尖刀呢?黎簇回视女孩:“我是黎簇。”

  于是锁定目标,他和吴邪的利益彻底重合——摧毁汪家。


  6

  在汪家的日子是噩梦一般的存在,说来好笑,汪家训练的项目之一包括了睡眠训练,将睡眠时间切割成段,用最短的时间恢复精力。这样做的后果之一就是不再拥有梦境,所以噩梦是清醒的存在。

  在汪家的那段时间,黎簇能记起来的东西不多,据说这是大脑的自我防御机制,当一个人所经历的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阀值那么大脑会将一部分记忆和情绪封存起来,对于很多事情会无法回忆起它的细节,只是知道这么一个抽象的概念。

  所以说,求生欲是反理智的。

  黎簇唯一具体记住的只有汪小媛。

  他和汪小媛成为搭档,两个人都为能活下来而拼命。

  黎簇认为他和汪小媛应该是敌人的,只是在那样的环境里,友情就像在钢筋水泥墙里扎根的杂草蓬勃发展。

  黎簇想,带着汪小媛一起走吧,他们会成为朋友,不需要有很多的交集。

  但是汪小媛还是死了,死在黎簇即将带她逃出去的那一天。

  一枚子/弹射中她的眉心,鲜/血/染红了半张脸。黎簇无措地跪在地上,汪家对他的训练让他清楚的知道这样的伤势没有任何救治的余地,她的死亡随时发生在下一个瞬间。

  但是黎簇不甘心,他徒劳的将手按在汪小媛的伤口上,整个人不住地发抖,粘稠的血液从指缝间涌出,黎簇什么也抓不住。

  汪小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黎簇的手推开:“别…别挡着我…看天空。”

  她不想死前看到的还是不完整的天空,她用尽所有办法也没挣脱汪家给予她的枷锁,不过幸好死亡能将一切清零。

  汪小媛最后已经说不出话了,她看着快要崩溃黎簇,抓住他的手,用汪家的密语在他手上敲击:

  “黎簇,生命好轻盈。”

  黎簇看着汪小媛的眼睛逐渐失去神采,黎簇想尖叫、嘶吼、想要诅咒促成汪小媛死亡的每一个人,但是他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胃在绞痛,心脏很闷,鼻腔里有腥气翻涌,黎簇开始呕吐,仿佛要把心肝脾胃肾一齐吐出来才算数,最后竟然吐出一口血来。黎簇盯着地上的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汪小媛的。缓过来之后,他扯下汪小媛的身份牌将链子缠绕在自己手上,带着武器原路返回。

  黎簇想,如果能死在这场混乱中也不孤单。他的作用在传递出汪家方位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他对吴邪的承诺也已经完成了,吴邪的计划没有安排他的结局——这算是吴邪唯一留给他的选择权。


  7

  吴邪是在一处废墟里发现昏迷的黎簇,在将汪家的算法系统炸毁后,他和胖子、黑瞎子兵分三路加入搜寻黎簇的队伍。

  胖子找过汪家的训练大楼时心里就开始打鼓。

  “天真,你说那孩子会不会…”

  “不会!”吴邪反驳得很干脆,强行压下心里的慌乱,一个一个地确认地上横陈的尸体。

  得,还是别说了。胖子很有眼力见地闭嘴了,然后看见他好兄弟动作突然停下,朝前面狂奔,从一个角落扒拉出一个人,像是找回了失而复得珍宝,死死抱在怀里,一只手从暗袋里掏出几支针剂。

  胖子配合蹲下,把昏迷着的人的衣袖解开,准备从手臂静脉注射。解开之后吓了两人一跳——黎簇的手臂上全是浅浅的伤疤,新旧交叠。

  “天真!手别抖。”胖子按住吴邪拿着针颤抖的手,“让他少受点罪。”

  吴邪深吸口气,稳住心神,缓缓将药剂推入静脉血管中。

  在等待药剂起作用期间,吴邪将手按在黎簇心脏的位置,感受它一下一下地跳动,不停的在男孩的鬓角额间落下细碎的亲吻,像是一位教练亲吻他获得冠军的运动员。

  黎簇、黎簇、黎簇——我的罪孽、我的希望、我的执念在正文里的句号、我十七次掷赌后赢面、我破局的锚点,我十年计划的终结

  吴邪感受到手掌之下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强健,终于忍不住将脸埋进怀中人的发间,泣不成声。

  胖子在一旁看着也眼酸,他比谁都清楚那两人走到今天这步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不过,好在今后的每一天都是自由的。

  他们没有耽误多久,在黎簇的情况稳定下来以后,吴邪背着黎簇和胖子一起和大部队会合。

  黎簇在被专业医生初步诊断后被紧急送往北京解家的医院,他的伤情很严重经不起耽搁。吴邪站在沙丘上眺望已经开到天边的车,胖子和黑眼镜在他身旁一人一边搭着吴邪的肩膀。

  黑眼镜闲不住,看着吴邪自从黎簇被送走以后就魂不守舍的样子,出声询问:“大徒弟,你后边准备怎么处理那小孩。”

  “……没想好,等收尾工作结束,我会和他好好谈谈。”

  “啧,好像没什么诚意啊,你确定他会和你好好谈?”

  “什么意思?”

  旁观者迷,黑眼镜站在局外,自然察觉到吴邪和黎簇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只不过他察觉到了不作数,他说出来也不作数,只有其中一个人真开窍了才作数。谁先开窍呢?黑眼镜决定等长白山那位出来以后,带上解雨臣和王胖子一起开一局,他趁机赚一笔补贴家用。

  黑眼镜故作高深的摇摇头,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吴邪没心思多问,招呼两人往回走,炸毁汪家基地是清剿计划的开始,接下来对汪家残余围剿也不能掉以轻心——只有让汪家再无凝结之力,才算是对这个千年棋局的终结。

  至于黎簇——吴邪想,他们来日方长。


  8

  吴邪设想过千万种他们重逢的场景,但此时此刻绝对是超出他的认知的。

  从汪家基地离开后,他和解雨臣配合将脱逃的部分汪家核心成员定向狙击,又对九门中人进行了一次大清洗,最后和胖子一起去了青铜门赴约,接回了张起灵,铁三角时隔十年再次合体。至此,吴邪制定的十年历的目标全部完成。

  所以,吴邪带着张起灵和王胖子去医院探望黎簇是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的心情。他想告诉黎簇一切都结束了,黎簇想要什么他会尽全力补偿…….他有很多话想和黎簇说,吴邪穿梭在医院的走廊里,心脏跳得飞快。

  但是在病房门口,他们三个人被霍家的伙计拦下来了,那位伙计自然认识大名鼎鼎的吴小佛爷,只是杨经理吩咐过在黎簇休息期间谢绝除了医生护士以外的人进入。

  “实在抱歉小三爷,黎先生正在休息,杨经理在里面陪床。”

  杨经理?吴邪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一个人,是杨好,在古潼京的时候被霍道夫收入门下,在霍家混的不错。

  “劳驾你告诉杨好,说我们看看黎簇。”

  那伙计不敢推诿,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没过几分钟后就收到回复,开门请三位爷进去。

  吴邪走进病房,看见身形单薄的黎簇靠坐在病床上,脖颈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可见血迹,还带着一个金属颈环,底部闪着微弱的绿光。黎簇看起来很疲惫,无精打采的看着杨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着小刀给一个雪梨削皮,只是杨好活的糙,削皮手艺不精,手里的梨子被削得坑坑洼洼。黎簇似乎是看不下去了,说:“好哥,我来削吧。”

  杨好头也不抬,用刀把指着黎簇点点点:“你别说话!你个前科犯!你……”

  他注意到了吴邪一行人进来了,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说:“吴老板大驾光临,快请上座。”语气不阴不阳。

  “好哥。”黎簇冲杨好摇摇头。

  杨好翻了个白眼,把削好的梨塞黎簇手里,让他多少吃点,把刀子塞进口袋,离开了病房。

  寂静在病房里蔓延,吴邪张了张嘴,唤了一声:“黎簇…”

  胖子见气氛不太对,捅咕捅咕吴邪:“小黎簇还不认识我俩呢,你不介绍介绍?”

  没等吴邪开口,黎簇接话道:“不用了,都认识。”

  “胖爷。”黎簇朝王胖子扯出一个礼貌的笑意,随后把目光转向穿着蓝色连帽衫的男人,停顿了一下脑子里搜索合适的称呼,最后喊道:“…张老师。”

  张起灵罕见地应了一声:“嗯。你好,黎簇。”

  胖子瞅了瞅两人,说:“小黎簇还认识我们小哥呀。”

  黎簇点头,一幅不愿多言的模样。能不认识吗,汪家就是这位张家末代族长的私生饭,把这位的生平搜集了一个彻底,白课中有三分之一的课时都花在了他身上。闻名不如见面,黎簇见到真人之后,觉得这位神仙比起原来山巅雪,水中月的模样,现如今在吴邪和王胖子身边,更多了人间烟火气。

  四个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僵在原地,胖子恨铁不成钢瞪了吴邪一眼,带着小哥找了个角落坐下。

  最后还是黎簇开口道:“吴邪,你来干嘛。”

  “我…我来看看你。”

  “现在已经看过了。”言外之意就是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吴邪很意外黎簇对他的态度,他当然不指望黎簇见到他会有多高兴,他可以是愤怒、埋怨甚至是恨意,但不该是疏远。他现在看着黎簇,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黎簇的世界排斥在外,黎簇的一切都将和他无关。吴邪无法接受。

  黎簇看着吴邪呆愣在原地,莫名觉得累得很。他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那张银行卡,说:“吴邪,我当初在沙漠里就说了,我会帮你。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做到了。这意味着我是自愿入局,我如今怎么样,你都不需要愧疚——你就当我自找苦吃没落得一个好下场。你也不需要觉得亏欠,”黎簇指尖停留在卡面上,“你已经付过报酬了,你忘了?”

  “黎簇,这不一样。”吴邪着急的说。

  黎簇见他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觉得自己是白说了,他有点烦躁,想找点尖锐的东西发泄一下,又不想让吴邪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最后开口赶人:“胖爷,张老师,吴老板,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

  胖子可有眼力见,一手一个带着人往外走,嘴里还不忘道:“小黎簇你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来看你哈。”

  吴邪被胖子带着上了车,三人从回来之后本来要先去找解雨臣,把最后的工作结果进行汇总,但耐不住吴邪实在是想先去看看黎簇,才改道去的医院。

  吴邪自上车起就一言不发,一个劲的抽闷烟。最后小哥被熏的受不了了,才把烟给抢走。

  “天真,我问一句,你给人家多少钱。”

  “22万。”

  胖子扭头飞快撇了他一眼,伸手给了在副驾驶座上的人一拳:“怎么没抠死你?!”要不是他在开车,真想扒开他兄弟的脑子好好瞧瞧里面塞的到底是什么。

  “……”

  胖子直嘬牙花子:“别的不说,你对黎簇究竟怎么个想法,按理说人家受害者都主动跟你划清界限了,你一绑/架/犯/偷着乐就行了。实在不行——加钱。”

  “胖子,我不想跟他划清界限。”

  胖子瞪大双眼,又撇了吴邪一眼,看着他落寞的表情,心里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他兄弟老房子着火了。

  “都是孽债。”

  在后座一直没说话的张起灵突然开口:“黎簇很紧张,有点焦躁。”

  “嗯?怎么个事?”

  电光火石之间,吴邪想到黎簇脖颈上的绷带、杨好削完水果后随手带走的小刀和他对自己莫名的怨怼以及那个闪着绿光的监测颈环,所有的线索连成一条线,指向一个吴邪不愿相信的结果。

  “胖子,回医院!”

  王胖子见吴邪脸色凝重,手里的方向盘打得飞快,三个人很快跑回了病房,推开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床单上留下了喷溅的血/迹。

  吴邪没有停留,冲出门拦住一个护士打听情况,问到黎簇在十分钟前因为自/残/被送到了二号手术室。

  他有点头晕目眩,双腿发软,胖子和小哥扶他一把,“走吧天真,二号手术室,我看出/血/量不太大,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你别自乱阵脚。”

  二号手术室门口已经站了三个人,杨好、苏万和黑瞎子。苏万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抹眼泪,黑瞎子一张一张的给他递纸巾,杨好在一旁低声安慰他。

  苏万看见吴邪,说:“师兄,你回来了?”

  “苏万,你跟我说实话,黎簇怎么了?”

  “一个月前鸭梨被诊断为重度/抑/郁,还有自残行为。心理医生进行干预但没什么效果,他治伤的药和治抑郁的药部分药性相冲,没有足够的药物控制让他发病的频率偏高。还有他的睡眠质量很差,经常做噩梦。今天没看住他,让他藏了一个塑料碎片,割/伤了大腿,伤口有点大,医生在给他缝针。我给他买了监测颈环,连接了我和好哥的手机,发现他心率异常,就赶过来了。”

  吴邪听苏万说完,伸手想从口袋里摸烟,又想起这里是医院禁烟区才作罢,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我等会买个新手机,那个监测的也给我连一个。”

  “师兄你想干嘛?”

  “后面黎簇就我来照顾。”

  苏万狐疑地看着吴邪:“心理医生说黎簇需要把心里的情绪释放出来,最好能把他经历的痛苦的事找个人倾诉,但是他不愿意开口。”

  言外之意就是苏万并不认为吴邪会是那个倾诉对象,自然也不是一个适合照顾黎簇的人。

  “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9

  第二天来医院的是张起灵,黎簇还没从镇静剂中缓过神来,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坐在床上,“你又来干嘛?”

  小哥没说话,开始在病房的的各个角落里搜寻。黎簇看着他那两根奇长的手指从各处的夹层里把他藏起来的各种尖锐物品找出来揣进自己的口袋。

  不是?张家的神功就是让你来做这事的?

  没等黎簇腹议完,那人就已经走到黎簇跟前,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

  “没了……”

  黎簇还想挣扎一下,但对上张起灵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只能暗自磨牙,把一枚塑料碎片放在他手心上。

  张起灵满意的把它收进口袋,给他倒了杯水,说:“吃药。”

  黎簇接过那杯水,看着杯子里的涟漪,开口道:“张起灵,你不是只救想活的人吗。”

  “黎簇,你只是生病了。”

  对啊,我只是病了,黎簇想,我是想活的,我无数次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又无数次拼命活下来。我还没有体会过轻盈的生命,我还想带着死去的人的期望去看看瑰丽的奇景。

  可是活着很痛苦,无法消化的情绪无时无刻都在撕扯黎簇的心脏,无处发泄,只有疼痛才能让人清醒。

  张起灵在盯着黎簇吃完药之后就离开了,换了吴邪进来。

  他进来以后也不说话,就是坐在床边闷头抽烟。氤氲的烟雾笼罩着两人,有一瞬间黎簇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片沙漠。

  “吴邪,抽烟早死。”

  “不差这一根。”

  “你想干嘛?”

  吴邪掐了烟,目光灼灼,他看着黎簇的眼睛,说:“黎簇,我们交换吧。一个故事换一个故事。”

  “什么?”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轻生,想知道是什么让你痛苦。但我知道你并不想平白告诉我,所以我想和你交换,你告诉我一个故事,相应的我也会告诉你关于我的故事。”

  “吴邪,你怎么那么不要脸!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对你的事感兴趣!”黎簇都要被气笑了,“你在这当什么救世主?!”

  黎簇有气又恼,有种被人拿捏住七寸的感觉。他怎么会对吴邪不感兴趣呢?吴邪是他的启蒙者,他的引路人,他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是如何策划一个千年家族的灭亡,骨子里的慕强天性让他克制不住想去追寻他的脚步,了解关于他的一切。哪怕这样是饮鸩止渴。

  吴邪眼里翻涌着疯狂:“黎簇,我不是来拯救你的,我是来和你共沉沦的。”

  黎簇动摇了,他犹豫着,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吴邪抓住黎簇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语言、表情、动作都可能骗人,但心脏不会。心脏是不会说谎的。”

  黎簇任凭吴邪抓着他的手,感受着手心里的温热与跃动,半晌,他说:

  “吴邪,你的心怎么跳得那么快?”


  10

  第一天,吴邪讲的是大奎,他第一次下斗时死在他面前的那个伙计。

  第二天,吴邪和黎簇讲了死在蛇沼里的阿宁。

  第三天是吴三省。

  第四天是陈文锦。

  第五天是霍老太太。

  第六天是潘子。

  第七天…第七天是吴邪喉咙上的那道伤疤。

  吴邪和黎簇讲述他生命里遇到的生死,堆砌重叠构成了他前半生的部分光景,它们很深刻,但不是全部。吴邪一直在往前看,但黎簇困在了原地。

  第七天的晚上,吴邪彻夜未眠。他坐在书桌旁,反复翻阅关于黎簇的卷宗。七天的时间黎簇说了很多,零碎的、完整的、困顿的、温饱与饥饿、痛苦与徘徊。零碎的叙述构成了完整的黎簇,如此鲜活,如此贴近。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的去归纳、演绎、类比、设证、一寸一寸的剖析黎簇独自走过的路,他走了多远?他曾遇见哪些人?他想得到什么?追寻着路上的蛛丝马迹,细致耐心的抽丝剥茧,吴邪终于明白黎簇在沙漠流着泪说出的那句“我好饿”埋藏在字面之下的含义。食物贫瘠的年岁中,爱欲也极其贫瘠。因为两者都缺乏,所以有时食欲与爱欲会相互替代混淆,久而久之,便丧失了辨认的能力。黎簇缺的不是食物,是爱。

  吴邪想,我清楚地看见黎簇,我开始纯粹地爱他。

  所以在第八天,没有故事。

  他准备了一个邀请。

  吴邪说:“黎簇,和我去雨村吧。”

  彼时晨光熹微,吴邪没等第一束阳光,他走在阳光前头发出邀请。

  黎簇想用全部的理性全部的感性去考量,去判断,但是好像都不太重要,因为重要的不是答案,是选项。

  黎簇说:“那你做饭好吃吗?”

——end———

  番外

  01生病与戒烟

  黎簇在医院度过了夏天、秋天和冬天,吴邪是在冬末带黎簇回雨村的,虽然说已经把伤养了个七七八八,到底是伤了底子,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医院也不是一个适合养病的地方,所以一达到出院标准,吴邪就收拾收拾带着人回了雨村。

  吴邪照顾黎簇不可畏不精细,只是今年开春后福建的倒春寒格外猛烈,黎簇不出意外的病倒了。还没补回来就又添新病,虽然只是感冒但也是来势汹汹。前前后后烧了一个星期,把三个人急坏了,吴邪信奉科学,带着人天天去医院挂水。

  输液室里黎簇靠着吴邪浅眠,吴邪一手捂着输液管以免药水太凉,一只手揽着黎簇让他能舒服的靠在自己身上。看着男孩毛茸茸的发顶和因为发热而红彤彤的脸颊,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很新奇,他丢掉的良心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重新长出来了——这都是因为黎簇。

  王胖子热衷于寻找各种偏方,老中医老军医什么的找了一大堆,各种炮制的中药药材被带回来,瓶瓶罐罐摆满了厨房的一个架子,那段时间厨房里总是飘着一股药气,黎簇不爱喝中药,喝了能直接吐出来,又额外遭一回罪,所以他变着法开始煲汤,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药膳。这点小哥是他的同盟,胖子做药膳的一些药也是他巡山时特地去采的。

  这样折腾了一个星期,体温总算是恢复正常了。只是开始咳嗽,咳嗽的人闻不得烟味,吴邪一咬牙,直接把烟给戒了——胖子对此老是在吴邪耳边念叨什么“爱情的力量。”

  吴邪在兄弟面前一向没什么脸皮,面对胖子的调侃就是欣然接受——反正事实如此。

  

  02食谱

  吴家人一直都有写笔记的习惯,从吴邪的爷爷开始,到吴三省,再到吴邪——厚厚的一本,放在书房的书桌上。黎簇闲来会去翻一下,吴邪也乐得和他一起看。

  最近吴邪有了一个新爱好——写食谱。

  起因当然是因为黎簇的挑食,为了能让他多吃点,吴邪也算是费尽心思,同一道菜食材的比例出现参差,那黎簇在饭桌上对它的兴趣就大幅下降。胖子和吴邪两人一合计,干脆把他们常吃的菜整理成个食谱算了,胖子说他连名字都想好了——《小黎簇喂养指南》

  遭到了黎簇的强烈反对,理由是饭是大家一起吃的,怎么就他被拉出来/鞭/尸/?遂作罢。

  尽管还没有合适的名字,吴邪还是着手开始整理工作,每天就像写日记一样。

  今天是立夏,胖子不知道从哪听说的,说是立夏要吃立夏饭,还得在院子里做,在院子里吃。黎簇一北方孩子对此十分感兴趣,现在正在院子里监工,胖子大勺抡得飞起,黎簇在一旁一边吹彩虹屁,一边提醒记得放新鲜的葱花。重音在“新鲜”

  “新鲜,肯定新鲜啊,小哥刚从隔壁大娘的院子里拔的。”

  吴邪从二楼书房窗户正好看见三人在院子里做饭,听到黎簇的要求,在食谱上把“新鲜”二字标上了重点符号。


  03噩梦

  抑郁的治疗是一个长期工作,吴邪向来是有耐心的。先前的故事交换给他奠定了良好的治疗基础,再加上颈环的监测,黎簇发病的时候吴邪都会陪在他身边,所以在雨村黎簇身上就没有添过新伤口了。

  但是噩梦一直是一项顽疾。吴邪很发愁,所以在安排房间的时候特地把黎簇放在他对门,晚上睡觉门都是虚掩着,让他能及时听到动静。

  在连续几次吴邪听到监测警报跑到黎簇房间,看着他蜷缩在被子里满头大汗,呼吸急促时,夜晚吴邪便取代了监测颈环的作用,直接搬到了黎簇房间。

  黎簇没什么意见,他的噩梦都是真实经历的场景,曾经被刻意遗忘的都在梦境中重复,医生说是个好兆头,这意味着黎簇的身体判断他现在已经有了承受的能力,过往的记忆不在压抑在大脑深处,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但是噩梦太真实了,夜里惊醒在黑暗中他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但吴邪搬过来后,在梦醒之后身边都有一个令人安心的热源。而吴邪也会在半梦半醒间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把人捞过来揽进怀里,轻拍后背,“那只是噩梦,小簇。”

  这样很好。黎簇想,可以短暂的依赖,短暂的脆弱。

  无数的短暂就拼接成了长久。

  

  04宠孩子

  吴邪一直觉得宠孩子这个词和小哥是不搭边的,胖子倒是溺爱孩子的一把好手。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黎簇太招人稀罕了,在和黎簇相处时,小哥看他的眼神堪称慈爱,胖子就更不用说了,变本加厉。

  今天早晨胖子照例问黎簇午饭想吃什么,黎簇随口一句想吃荷叶鸡,中午餐桌上就出现了这道菜。吴邪从来没这个待遇,胖子只会让他能吃吃,不吃拉倒,哪有点菜的权限啊。

  这也不怪胖子偏心,黎簇在胖子面前嘴甜,一口一个胖叔真厉害给胖子哄的找不着北,情绪价值拉满,能不偏心吗?

  四个人围在一起吃饭,胖子扒拉出两只完整的鸡腿,一只放在黎簇碗里,一只放在小哥碗里。

  “胖子,我说你是不是漏了谁?”

  “天真同志,您贵庚啊?”

  吴邪震惊,王胖子你要不要睁开眼看看谁年龄最大?

  此时正值五月初,小荷才露尖尖角,吴邪可好奇这荷叶是哪找的。

  “小哥巡山时发现的野塘,荷叶长得比山下快,小黎簇说想吃荷叶鸡,他又上了趟山。”

  “干荷叶也行,镇上超市就有。下次想吃还能做。”

  正在埋头吃饭的小哥停下动作:“鲜荷叶做的黎簇吃的更多。”

  吴邪细细回忆,发现小哥说的还真是这样,遂决定在荷叶鸡的食谱上把鲜荷叶划上重点符号。

  某日在三人泡脚的夜晚,因为黎簇吃了药昏昏欲睡没参与这次养生大会,吴邪趁当事人不在提起这个话题,问胖子小哥两人是不是太宠小孩了。遭到了胖子的鄙夷,说他五十步笑百步,并附带列举数十条“罪状”由胖子一锤定音,小哥默认。

  “我看最宠黎簇的就是你。”

  

  05谁先表白?

  吴邪其实并不喜欢做计划,尤其是在制订完为期十年的沙海计划后,仿佛就对做计划有了PTSD。

  不做预设,不去设想。每一步都让它顺其自然的发生,每一天都是由偶然组成。

  吴邪的告白也是偶然发生。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雨村依山傍水,傍晚时分属于夏日的燥热已经散去,山风掠过稻浪泛起绿色的涟漪。

  吴邪做好晚饭后看黎簇和小满哥都不在,问胖子人呢。

  胖子艰难的从他的斗地主游戏了抽空回了句:“天凉快一点了,黎簇溜你四叔去了。”

  吴邪脱下围裙洗干净手就出门喊人吃饭去了。

  傍晚的乡间小道极美,稻浪映着红霞,青山金日,凉风习习。吴邪顺着小路慢慢走,上了一个小坡后在路的尽头看见黎簇牵着小满哥走向他。

  黎簇穿着荷叶做的凉凉衣,小满哥也套上了一件,黎簇看见了吴邪,加快脚步走到他跟前,吴邪接过狗绳,让他四叔自己叼着回去。

  “吴邪。”黎簇笑着喊他,“要吃饭了吗?”

  吴邪被少年的笑容晃花了眼,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人擦汗,额头、鼻尖、脸颊、吴邪的视线一寸一寸地巡视,最后落在黎簇艳红的嘴唇上。

  “扑通扑通——”吴邪失去了对心脏的控制。

  “黎簇,你知道我爱你吗?”身体比大脑更早表达出心意,吴邪没反应过来,话就已经说出口了。

  黎簇的眼里发出明亮的光芒,他笑意不减,将一只手放在男人的心口,一只手攀上他的后颈稍稍使劲,吴邪配合的低下头,黎簇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你说呢?吴老板?”

  吴邪用力将人揽进怀里,他想,告白不是偶然,是相爱后的无数个必然堆出的一个偶然的时机——对黎簇,吴邪一直都是蓄谋已久。

  ————真•end———

生鱼做的生鱼片

【邪簇】你猜我与神交换了什么?

Summary:吴邪打开潘多拉魔盒,从中释放出引言、真相、幽灵。以及匕首。

双视角

吴邪单箭头

黎簇死亡Be——一款早死的白月光簇

又名假如吴邪判定黎簇任务失败if线

私设如山

全文1.8w+,一发完

————以下正文————

1

我需要留下一些信息。

我不知道我是第几个被送进来的人,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我听不懂这里的通用语言,这里的人看我的眼神很怪——我确信一切都在按吴邪的计划进行,只是没人在乎我的意愿。

他们称呼我为汪簇。我很确定这不是我的名字,按照我小腿肌肉萎缩的程度,我应该只昏迷了几个月。我是黎簇,我现在的年龄应该是介于十七到十八岁之间,北京...

Summary:吴邪打开潘多拉魔盒,从中释放出引言、真相、幽灵。以及匕首。

双视角

吴邪单箭头

黎簇死亡Be——一款早死的白月光簇

又名假如吴邪判定黎簇任务失败if线

私设如山

全文1.8w+,一发完

————以下正文————

1

我需要留下一些信息。

我不知道我是第几个被送进来的人,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我听不懂这里的通用语言,这里的人看我的眼神很怪——我确信一切都在按吴邪的计划进行,只是没人在乎我的意愿。

他们称呼我为汪簇。我很确定这不是我的名字,按照我小腿肌肉萎缩的程度,我应该只昏迷了几个月。我是黎簇,我现在的年龄应该是介于十七到十八岁之间,北京人,高三复读生,逃学旷课中,父母健在,我的记忆很连贯,不存在失忆这种狗血桥段,我目前所在的地方是被称为汪家的家族基地里。我只能进行这样浅显的推断,这里没有任何参照物。

我大概知道我被送进来的原因,大概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但我很害怕自己会忘了,我进汪家应该有几个月了,这里的所有人都想切断我和过去的联系,所以我想在汪家三百六十度、二十四小时无死角的监控下留下一些信息。我难得走运,找到了一种绝对安全的方式——能看到这条信息的人自然能明白这个方式是什么,我衷心希望有除了我和汪家人以外的人能看到这些信息。

汪家在我身上采取的措施有一项是抹除外族思维,如果不是因为消除前17年记忆的开颅手术的成功几率未达到百分之五十,我怀疑那群疯子真会把我的头骨锯开,然后在我的大脑上动刀。

开颅手术不是我胡扯的,虽然我觉得挺像是胡扯的。

首领隐晦的提醒我继续保持这个状态,如果普通教育手段(他们把洗脑课程称之为普通教育手段)无法根除我的外族思维,他们不介意在开颅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四十多的时候冒险。

真是一群疯子。

汪家人不喜欢刺头,他们跟杨精密在这方面肯定有共同语言——很不巧本人一身反骨。

汪家第一法则:绝对服从家族指令。

我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这是一个家族的第一法则,很难让人相信这个家族可以繁衍至第三代,汪家能在这个法则的指引下存活千年,一定存在一个我想象之外的外物扶持。

我不知道什么词可以称呼这个外物,我决定称之为“它”。

如果把自己放在首要考虑的位置是一种错误的话,恕我无法苟同。我思维的底盘逻辑在这里被彻底否决——这注定是一场个人意志与家族意志的对决。

人是目的,而非工具。

我不想输。

我必须留下一些信息作为存档,当然我无法随身携带,这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被迫混入贼船的倒霉水手,我是有个当海贼王的梦想来着——扯远了。

没办法像写字一样留下信息就是有点不方便——人的思维未免有点太活跃了,总是会发散到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

我正在努力集中注意力——

这些存档将会被我放进我发现的“漂流瓶”中,随后会被掷入“海洋”,当然作为存档的创建者,我有随时读档的权限。

这听起来有点像炫技。

没错,是这样的。

不可否认我对汪家存在多余的好奇心,天才和疯子之间的界限很模糊,这个家族是否值得我推翻原有的思维模式尚未可知。

有个人教我:前走三,后走四。

我得为自己留点后路,我的定位是被推出去厮杀的棋子,如果我想活下来,就必须给自己创造选项。

当然还有点私心,我希望尽可能的留下一些证明我存在过的痕迹。我说不出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凭着直觉这么做了。

总之我想留下一些信息。

再者我找到了留下信息的办法。

如果你有缘读到这条信息,请记住,这是1号漂流瓶。

我正在想办法留下更多的信息,如果我足够幸运,也许你可以听到一个完整的冒险故事。

  

2

吴邪躺在小院的摇摇乐上,蒲扇盖着眼睛,白色的老头衫汗湿贴粘着皮肉,右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上头整整齐齐被划上了十八道疤痕。

胖子从家具城掏回这把躺椅是没想过它会成为家庭矛盾的主要来源,家里三个人外加一只狗有事没事就爱往这上面躺——僧多粥少,债主兼金主近期事务繁忙,要是为这等小事去骚扰他,万一他一个不高兴加点利息,怕是下下下下辈子都还不起了。

夏季傍晚闷热,屋子里透不出进一丝风,晚饭过后天色尚明,火烧云把整片天空都烧成雾蒙蒙的粉紫色,院里树下的躺椅是个绝好的赏景消食之处。

吴邪今儿个运气好,轮到胖子洗碗,张起灵绕到后院看他的宝贝鸡崽子,他厚着脸皮把小满哥挤下去,独占清凉台。

树冠的阴影笼罩着小院一角——那是棵榕树,树干粗壮,树须一缕一缕垂悬,一丛丛树枝迎头指向天空。当初建这个小院时,风水布局都是吴邪一手包办,算是术业专攻。唯独在院子里种什么树让他犯难,最后还是胖子在遛弯时在田边发现了这棵病榕树,胖子会看点树相,一口咬定这树好,是棵发财树,回头他找个植物学家,指定能救活。

吴邪半信半疑,三个人把这棵树扛回家,种在了院子北边。这树也争气,胖子找朋友配了几袋药水,挂了几天,这树就真开始长新芽了,又因为雨村地气好,不过半载,便有了枝繁叶茂的趋势。

蝉鸣以一种荒谬甚至愚蠢的方式重复着它们的合唱,没完没了,毫无间断——时而炽热、时而懊恼、时而轻佻浪荡,却催的吴邪昏昏欲睡,思绪迷蒙间吴邪觉得自己似乎就是这颗树,故土咸涩,并不是适合他的土壤,他顺着风的指引在这里重新扎根,长出新叶,根系扎入土壤汲取养分,粗粝的泥土磨伤根须,穴居昆虫偶尔会啃食充饥,树须垂悬随风轻舞,不知名的雀鸟在树冠歇脚,又匆匆离去。

吴邪抖抖叶子,惊起一掠鸟雀,乌泱泱遮蔽天幕。它们不肯飞远,悬停在树冠上空,千口百舌问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尖锐的鸣叫刺痛吴邪的耳膜,吴邪想捂住耳朵,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变成了侧枝,不管怎么用力都只能让树叶哗哗作响,挡不住半点声音

这鸟怎么还跟树说话呢?

树怎么会思考呢?

疑惑盘绕在心口,他还没想清楚,再抬眼时发现萦绕在树冠的每一只鸟的头都变成了一个人的脸!

刹那寂静,这本是个惊悚恐怖的画面,吴邪闭不上眼睛,视线不受控制的略过每一张长得一样,却情绪各异的脸。

吴邪张了张嘴,想发出点声音——

该说点什么呢?百转千回有太多的话想涌出喉舌,字词堵塞在口腔里,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忘了我你忘了我你忘了我你忘了我你忘了我——

千百张嘴张开只重复这一句话,吴邪下意识否认——

我怎么会忘了你呢——你是——你是——

吴邪惊恐的发现自己脑子一片空白——我忘了他的名字吗?

惊雷霹雳击中鸟群,无数只长着人脸的鸟雀被劈成黑烟,被雨水裹着融入泥土,黑水渗入土层,树的根系贪婪的饮着黑红的烟水,黑色的纹路从树根蜿蜒而上直逼心脏——

吴邪惊醒,手背濡湿,他侧头眯眼,发现小满哥正在舔舐他的手背。吴邪坐起来,不露声色的把口水蹭到狗头上,捞起差点掉落的蒲扇,用力扇风,试图吹干一脑门的冷汗。

胖子洗完碗搬了个小板凳坐吴邪旁边蹭风,他一身肥膘最是怕热,在南方丘陵村落的第一个夏天很是难熬 。

胖子瞥他一眼,说:“做噩梦了?”

“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树。”

“只要不是青铜树就行,不然给你塞黑驴蹄子。”

“我梦见我变成一棵树,然后吃人了,不对,是鸟——不是,”

胖子一脸稀松平常:“年纪上来了呗,更年期多梦。”

吴邪身体比脑子反应快,抄起蒲扇砸他脸上:“你个死胖子——”

胖子以不符合身形的灵活躲过蒲扇,右手往后一捞稳稳接住它,自顾自的扇风,“不经逗…做梦总比是真的强,咱又不是没遇过那种,恨不得闭上眼给自己两巴掌求爷爷告奶奶希望自己快点醒来,结果发现这他爹的根本不是梦。”

“胖子你真是不会安慰人,哪有人做噩梦了你安慰他你以前做过更可怕的梦的?这不是两码事吗?”吴邪重新躺下,双手枕至脑后,目光描摹树冠的形状。

“王氏心理咨询疗程,两百一小时。扫码还是现金?”

吴邪骂骂咧咧掏出手机,给胖子转了一百:“聊半个小时。”

“你来真的啊?”胖子收起吊儿郎当,一只手迅速把红包收了,另一只手招呼刚从后院喂鸡回来的张起灵,让他坐自己旁边。

张起灵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坐下。

“我助理,”

“这个不付钱。”

胖子嘟嘟囔囔:“不识货…吴先生,有什么问题想咨询的?”

吴邪不受控制的深呼吸,指腹轻蹭第十八道伤疤,半晌:“你记不记得黎簇?”

胖子皱眉,沉思:“有点耳熟,我想想。”

吴邪把目光投向张起灵,面露询问,却在他脸上看到了罕见的迷茫——是了,他没跟小哥提起过那几年的事。

“我怎么会突然梦到他呢?他——”

吴邪心里一梗,他知道黎簇的,在沙海计划中失败的十八分之一,因为他没能活下来,他可能是是十年筹谋推到汪家头上压死它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在他死后,汪家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极其突然的坍塌。那是一种是更为惨烈的溃败,吴邪自认没这个能力能让这个繁衍了千年的家族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前人的经验告诉吴邪生活里发生的一切都不需要逻辑,如果天上突然掉馅饼砸到你头上,不要去问为什么,最正确的做法就是麻利地吞下,说声谢谢,最后假装无事发生。

吴邪深谙其道,他没有时间质疑、追索、探究——在确定汪家崩盘以后,痛打落水狗是唯一的选项,他和小花等这一刻等了太久。

后续的清除计划比想象中的顺利,被抓捕的汪家人像是突然被破除了洗脑包,信仰全无,一个因为追求长生而聚起来的的家族会因什么溃败?答案呼之欲出,但有关长生的一切与吴邪而言都是禁忌,他警告所有人,不要做清除计划以外的事——否则你将会成为下一个汪家人。不要去深究——深渊与深渊上的人是相互凝视的对象。

于是黎簇的一切就此掩埋,他和胖子一起去长白接小哥出青铜门,带着他们去雨村开启养老生活。

我只记得这些吗?吴邪反问自己,他觉得有些奇怪,但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过去透支健康的身体与神经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开始向吴邪讨债,他初来雨村的那段时间意识模糊,连灵魂都失去了锚点——好在胖子当年上山下乡练得一手喂猪的本事——吴邪很不想承认这点,但是照顾一个病人和养一头猪在胖子手里区别并不大,无非是好吃好喝供着,人类也许还需要点情绪价值。胖子穿个大褂就可以直接上台来一段相声的功夫和小哥一身过硬的本事让吴邪身处一个无比安宁的环境,在这里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休养生息,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偶尔的记忆闪回如今撼动不了吴邪分毫——胜利者又怎么会困在过去的泥潭里呢?唯有今天梦到黎簇让他毫无由来的涌现莫名的情绪,在想起他的一瞬间,心脏就被他的名字填满了。有关他的记忆尤为模糊且破碎,这很奇怪。

“胖子你想起来没?”

“想起来了,”

“那你跟我说说他。”

“说他什么?”胖子朝他胳膊努努嘴,“我知道的也不多,就知道你找的第十八个人,当时你让我给他寄过快递,只是没见过他,后面你没把他爸看好的事泄漏了,然后…”他停顿一下,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你就准备找第19个人了,后来咱不是运气好嘛,那汪汪队遭天谴了,突然窝里横了,给咱捡了个大便宜。”

“还有呢?”

“没了,我又没见过他,就看过他照片”

“那我见过他吗?”

胖子皱眉:“那不废话吗?你不是亲自带他进的沙漠吗?而且就你俩,你连王盟都没带。”

“有谁见过他?都有谁见过他。”吴邪追问。

“就你,还有你便宜师父,大花好像也见过。”胖子掰着手指头给他算,“你这问得也忒奇怪了,你想介绍他给我认识认识也行,有他照片吗?”

吴邪压住心底的慌乱,“我想不起来了,我知道我带他进沙漠了,但是想不起来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吴邪揉揉眉心,试图平复心底的焦虑感。

“这很正常啊,大花给你找的心理医生说你什么ptsd的那什么洋文名,有这后遗症,这不刚停药没多久,估计后遗症还没好。”

吴邪摇头,起身下地去够拖鞋,急急进屋奔向书房。

胖子和小哥两个对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在院子里竖起耳朵听了一会书房不小的动静,还是决定去看一眼。

书房里吴邪满头大汗,各种卷宗资料散落一地,他坐在地上一本接一本的翻找。两人站在屋外没有进去,怕打乱吴邪的节奏。胖子甚至还想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大花让他再安排一下心理医生。

最后吴邪在书架的最高层取下一袋被仔细包好的资料,封面上只有用瘦金体写下的两个字——黎簇。

吴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乱跳,好像手里的档案袋是潘多拉魔盒。

这份档案袋里的信息并没有什么很特殊的东西,是他们这行里调查人底细的常规手段,十几页概括一个人的生平、爱好与人际关系——很简洁,因为需要给吴邪留下发挥空间。纸张被翻得哗哗作响,一张照片从中掉落,吴邪捡起来,发现是黎簇和他的一张合影。

这张照片是被特地放大裁剪出来的,并不是非常清晰,看拍摄视角应该是在两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当成背景入镜的。照片里吴邪一只手搂着黎簇的肩膀,一脸笑意侧头看向黎簇,黎簇神情放松抬眼不经意看向了镜头的方向,背挺得很直,似乎正在准备微笑,十七岁的目光中迅速略过一种奇特的信念,吴邪隔着时光与他对视,那是什么呢?吴邪现在读不懂,照片里的关根能读懂吗?

吴邪绕过地上散落的资料,把照片递出去,小哥先一步接过来,和胖子一起看。

胖子咂巴咂巴嘴,说:“小孩长得挺俊的。”他又看了会,用肩膀撞了撞小哥,“是挺俊的吧小哥,忒好看了点。”

张起灵点头。

胖子看看照片,又看看吴邪,八面玲珑如他,很快品出了一丝猫腻。

三个人陷入了一种僵持。

胖子不知道吴邪整这一出的目的,看完后就示意小哥把照片还回去。

“天真,你这是做什么?怎么突然想起黎簇来了。”

吴邪愣了好一会儿,最后茫然的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是梦见黎簇,他说我忘了他..我..”

“好了好了——”胖子紧急打断,他觉得事情不太对,“你这是后遗症,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想起来也没什么好处,忘了也挺好的,你看咱们小哥,忘的东西还少吗,人家现在不都放下了。”

张起灵露出一个反对的表情。

吴邪不语,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能这样善罢甘休,于是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解雨臣的电话,那边响了很久,最后显示无人接听,应该是在忙,吴邪不死心,又给黑眼镜打了个电话,吴邪的便宜师父倒是有空,很快就接了。

吴邪照例和他寒暄几句,然后把话题引到了黎簇身上。

“黎簇?”那边传来一声轻笑,“我记不太清了。”

“怎么会记不清?明明——”

“明明什么?”黑眼镜的声音透过电波有点失真,“我见过的人很多,要是每一个都记住那不是太累了。”

“求你了,和我说说他吧。”

黑眼镜沉默几秒,或许是吴邪很少用恳求的语气和他说话,他收起那份很刻意的漫不经心,道:“好了,不逗你了,我对这小屁孩印象还蛮深的,墓道里放c4炸自己,顺便把我也炸飞了,莽撞得很,在古潼京时候说我的四川话很烂,拆穿了我的伪装还跟我演下去,大概就这些吧,后面你就把他送进汪家了。”

……

吴邪心不在焉挂断电话,他忽然发现黎簇和这个世界的连结点太少了,吴邪身边知道黎簇的人,黎簇对他们都不是特殊的,不会被主动想起,夹杂在无关紧要的记忆废墟中,等待着被遗忘的一天。

就像黑眼镜,他的生命很漫长,接触过的人如过江之鲫,黎簇只是他漫长岁月中的一个过客,他没有记住黎簇的义务——只有吴邪才有记住黎簇的义务,因为他可能是促成汪家覆灭的原因之一,汪家失败意味着吴邪的胜利,不论这个胜利是否是按照计划取得的。吴邪享受胜利的果实,这个果实成熟也许有黎簇的一份功劳,吴邪现在没机会为他做什么,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记住他,但是他连这个都没做好——他的心脏开始钝钝的痛,他想抓住点什么,但手里空无一物。

  

3

如果杨精密告诉我不好好上课就会被人绑架丢进一个反人类的组织接受反人类的训练,我一定会把书翻烂。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汪家人身手都那么好,黑课赢的人晋级输的人枪毙,能活着出任务的人身手能不好吗?

也许是因为我能读取蛇毒了的信息,他们对我还算宽容,给我制定了康复计划,又额外安排了初阶课程,甚至,为了让我能更好的融入他们,还给我安排了一个年龄相仿的搭档——抛开我们之间的立场,我和她算是朋友。

我知道她在潜移默化的同化我,我同样也在对她施加影响。

和她成为搭档挺好的,至少让我从淘汰制的黑课课程里顺利毕业。白课里他们给我普及了家族常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我的常识里上一个追求长生的还是秦始皇——但是他被坑了,汪家这么大一个家族竟然没有以史为鉴,反而走上了他的老路。

是我狭隘了吗?白课里提到了一个长生家族,张家。我怀疑吴邪的那个瘦子朋友就是张家人,不然他不可能卷进来。

如果吴邪说的黄金鸟的故事是这么一个隐喻,真的有这么一个拥有长生能力的家族——这是恩赐还是惩罚?这个长生是指比一般人的寿命要长很多,但还是会寿终正寝,还是永远都不会老?他们长生是与生俱来,还是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我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是他们没有答案——太滑稽了,当了张家那么久的私生饭,连人家的长生是怎么样的都不知道,竟然还想纂取人家的家族机密。

最令我无法理解的是他们寻找答案的方式竟然是挖张家的祖坟!

坟堆里求长生?坟堆里求长生?

要是真的能长生,怎么会有坟堆呢?

一群疯子。

我的初阶课程结束了,这段时间他们给我增加了训练强度,我在很艰难的适应。原先受的伤让我卧病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瘦了很多,以前当足球前锋练出来的肌肉都没了,在医院里第一次照镜子差点没认出自己,后知后觉自己真的是捡回了一条小命。

陡然开始高强度训练让我有点吃不消,他们给我的过渡期很短——他们在着急,他们迫切的想在我身上取得什么成果。

过量的运动与增肌让我的手臂内侧和大腿长出了新的生长纹,新旧交叠,我的骨骼好像开始了二次发育,夜里像毛竹一样疯长,每一根骨头都在摩擦,又疼又酸又涨。

这种疼痛让我想起了我妈。

那时候她刚跟我爸离婚没多久,我爸整天喝酒没功夫理我,我在外面野的时候把右手手臂摔骨折了,邻居发现我受伤后给我妈打了个电话,那个时候她还没离开北京,她跟我爸又吵了一架把我接到她那里照顾了一段时间。

我和她住在她临时落脚的出租屋里,她每周带我去医院换药,白天陪我呆在家里给我做爱吃的菜,晚上她搂着我胳膊不让我翻身压着伤口。

骨头愈合时也是又疼又酸又涨,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也许还在哭闹。她很有耐心很温柔的跟我讲她没结婚以前的事,她的童年,她的学生时代,她和我爸恋爱的故事,她问我我的梦想,她和我讲她的理想。

我知道她不在乎我能不能理解,她只是在说服她自己。

她其实不知道,她也说服我了,所以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开口求她把我也带走吧。

伤好以后她把我送回了我爸那,我没有耍赖让她不要丢下我,只是问她等我长大以后能不能去找她。

我妈说当然可以。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汪家怎么可能斩断我和过去的联系?我妈还在等我呢,他们是没妈吗?我有正经爹妈好吧,谁要成为汪家的一员啊?就算是两千年以来第一个来到这里外姓人又怎样,傲慢的以为他们高人一等,对谁来说都是殊荣吗?真可笑。

长生对我没什么吸引力,吴邪,如你所愿我经受住了长生的诱惑,但愿你的立场足以让我坚定地站在你这边。

  

4

黎簇的两个朋友出现的很突然。

两位年轻人找了吴邪隔壁的热心大娘带路,一路摸到了吴邪三人养老的小院。

他们向大娘道谢,苏万甚至还往大娘手里塞了一张红票子,只不过又被大娘强硬地塞了回去。

“哎呦这是做什么,带路还要什么钱!”

两个年轻人拗不过这位女性长辈,只好再次诚恳道谢。

苏万有些踌躇地去敲门,杨好绷着脸,轻轻踢走脚边的石子,不停地深呼吸。

吴邪给他们开的门。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吴邪,但吴邪不是第一次见他们。

熟悉的面孔勾连出一些遥远的记忆。吴邪在看清他们的一瞬间就确定了他们的身份——黎簇的好朋友。

吴邪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是高中生,吴邪观察黎簇,也顺带观察他们,那段时间三个人打架逃课混网吧,迷茫时期的青少年总会有些出格行为——但是现在,他们好像迈入了人生新阶段。

苏万穿着衬衫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大学生常用款式的黑色登山包,,手里拿着一个鸭舌帽,不停地给自己扇风,杨好穿着一件色彩鲜亮的T恤,外套被脱下来挽在胳膊上,帽子反戴在头上,好奇的打量着吴邪。

“请问你认识吴邪吗?”苏万开口问道。

“你们找吴邪有什么事?”

苏万扭头和杨好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希望。

“我们找吴邪问一个人。”

吴邪后脊开始发烫,舌根发苦,脖子汗毛竖起,他勉强调整好表情,说:“外面热,进来说吧。”侧身让他们进来,朝屋里喊了一嗓子:“胖子,来客人了。”

吴邪把他们带进客厅,胖子端来干果茶水招待他们,小哥进来因为天气炎热早早巡山回来了,几个人坐在客厅。

也许是三个成年男性坐一排带来的压迫感,两个年轻人有点拘束,苏万缓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朝吴邪开口:“请问您是吴邪吗?”

吴邪点头:“对,我是吴邪。”

“那你认不认识黎簇?”

达摩克里斯之剑落下,正中吴邪心脏。

“我...”

片刻的犹豫被捕捉,苏万和杨好眼里都燃起了希望之火。

“我们在找他,你知道关于他的消息吗?他在哪?他还活着吗?”苏万发出一连串的询问。

吴邪避而不答:“你们怎么找到这来的?”

苏万思忖一会,道:“我如果诚实回答你的问题,你也会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吗?”

“是的。”

“好吧。”苏万选择了相信,毕竟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他从包里取出一根红绳,红绳被小心地装在一个透明密封袋里。

“这是我们在鸭梨——就是黎簇,在他家里发现的,我找人查了鸭梨的出行记录,发现他失踪前去了杭州,我和好哥挨个景区排查,锁定了几个会卖这种红绳的地方,其中有一个叫吴山居地方,鸭梨房间里还有一些快递,上面有一个寄件地址也是吴山居,我们觉得这是个线索,又查了一下吴山居...我用了点不是很常规的手段,一路找到了这里。”

吴邪问:“你们找了多久?”

“挺久的,我发现鸭梨失踪后就报警了,警察走完调查程序没找到人,就把他的资料录入了失踪人口系统里,黎簇的爸爸也不见了,我们很担心他,也在通过自己的渠道找他的消息。我们排查了很多线索,鸭梨刚失踪的那段时间我正在读高三,好哥也在忙工作,能做的非常有限,后面我又念大学,现在正好暑假,好哥也刚好有空,吴山居这个线索是最完整的,我们决定亲自走一趟。”

“如果这趟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呢?”

杨好道:“那我俩就凑钱给黎簇买个墓地,我再扎纸钱元宝给他烧下去。”

“鸭梨失踪快两年了,如果这次没什么有用的消息,我就准备去申请宣告失踪,有失踪证明再走点关系,就可以在公墓给他买一块地。万一——”苏万有些哽咽,“万一鸭梨真死了,有个坟墓至少能安息,现在没人给他烧纸,他要是没钱花怎么办,那么久了都不给我托个梦,是不是不把我当哥们!”

吴邪听着苏万的讲述,感觉意识被挤出躯壳散在空中,他想撕碎快要凝结成实体的的空气,他想拿出刀割碎自己的喉咙,这样空气就可以进入他的肺部,让他可以得到片刻喘息,他听见自己的嘴巴继续发出询问:“朋友这个身份也能去申请宣告失踪吗?”

苏万抹了把眼泪,杨好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大概是在安慰他。

“我去问了律师,我和鸭梨之间的转账可以算成是借贷,我拿着这个就有一个债权人的身份,就可以去申请。我还挺庆幸自己至少还有这么一个身份可以为鸭梨做些什么。给他买个墓地,至少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有点痕迹。”

“所以,你有鸭梨的消息吗?”

吴邪机械地摇摇头:“对不起...”

一直没说话的胖子忽然出声:“实在是对不住,我们确实没他的消息,吴山居虽然挂在天真名下,但是他就是个挂名的,实际经营什么他都不管。”

两位年轻人似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很快接受了这个结果。

“你们是不是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吴邪问道。

“我们已经把最糟糕的结果都想了一遍,生命太脆弱了,他刚失踪的那段时间,我甚至在脑子里模拟他的各种死亡场景,他可能被绑架了然后被撕票了,他可能离家出走在陌生的城市遭遇了车祸或者火灾,能证明他身份的物件损坏了,让他成为了一具无名男尸,他可能死于药物过敏,或者他突然想不开跳河了、跑去哪个荒郊野林跳崖了——最糟糕的结果无非就是他死在了某个角落,如果——如果他真的死了,我觉得我应该为他做点什么,比如给他买个墓地,逢年过节给他烧点纸钱。可能有点封建迷信,但信则有不信则无,万一真的有神神鬼鬼什么的,我哥们不能死了还是个穷鬼吧。”

“既然你们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为什么——”

“为什么愿意和你说那么多是吗?”苏万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我觉得你有可能认识鸭梨,虽然你不愿意承认。又或者我猜错了,但你已经表现出了对黎簇这个人的兴趣。即使从前不认识,现在也许也对认识黎簇这个人产生了动力,我和你多说一点,黎簇在你心里的形象就会完整一点,那么就算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个人认识黎簇,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我作为朋友,能做的大概就只有这些了。”

“毕竟,总得有个结果,什么结果都好。”

......

吴邪不知道这个谈话是怎么结束的,他很勉强的听完了苏万愿意跟他说这些的原因,然后他开始耳鸣,他觉得自己整个人也许在发抖,也许没有。两个年轻人没得到想要的消息也不愿意多留,胖子接过话茬和他们聊了几个来回,就送他们离开了。

胖子送客回来让小哥去联系解雨臣,自己去药柜里翻出了几包吴邪的药,“天真,这药你再吃一段时间吧。”

“我不想吃,我能承受住。胖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吴邪推开眼前的药,问胖子。

“天真,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需要知道额外的东西?那孩子的朋友在找他,那孩子因为我们的计划死了,你觉得我没有良心吗?你觉得我不会愧疚吗?我既然会愧疚,会痛苦,那我就知道你只会更愧疚更痛苦,判定黎簇失败的时候你崩溃了一段时间,你承担的压力把你压垮了,那个时候你就病了,现在后遗症都还没好。我们都知道只有你自己才能挺过来,所以从来不会去问你有关汪家的事,你主动提起我们就听,你忘了的我们也不问——所以,天真,忘了的就忘了吧。”

吴邪摇头,他迫切地想知道被他遗忘的有关黎簇的记忆,想拼凑出一个和黎簇相识相处的完整过程。

他不知道原因,不知道推动他的动力是什么,好像源自本能——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5

吴邪你个装货!

在沙漠的时候我怎么没发现你那么装呢?!

你他爹求人办事就这态度!你信不信我反手就把你卖了投靠汪家!!!!!

你能把加工过的费洛蒙送进汪家怎么不能找个地理天才当你的帮手?你让我一个高三落榜复读生学高度角黄赤交角像话吗?混蛋变态人渣死鳖子!!!!

什么叫我看到这个的时候你可能死了?我求求了吴大爷你可靠谱点吧,你他爹死了谁他爹跟我里应外合啊,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我兄弟还等着跟我一起上大学呢!你他爹要死等我出来了再死行不行?到时候你上吊我给你踢椅子,剖腹给你递刀,喝药我给你买敌敌畏,想跳河我给你绑石头!吴邪你大爷的不许死那么快!!!!

好了我冷静下来了。

我的体检显示合格以后,汪家第一次安排我读取费洛蒙。与其说是安排,不如说是胁迫,拿枪抵着我朋友的脑袋,给我按上测谎仪,要求我在读取完成后的三十分钟将有用的信息筛选出来并且通过机器的真伪测试。我谢谢他们祖宗十八代那么看得起我。

汪家也是神经病死变态。

但我在那批费洛蒙里有意外收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遇见那只黄雀了。称呼她为黄雀其实也有点不合适,她是第二只螳螂,我无比确信她是我的帮手——她只是我的帮手。

我就知道汪家这个鬼地方会出现两个极端,极端忠诚于家族的人和极端反叛家族的人。

这位反叛者比所有忠诚者都聪明,她甚至也能读取费洛蒙,和我一样用这种特殊的能力留下了信息,她成功隐瞒了一辈子,并且留下了破除我困局的部署。

我会找机会读取更多被吴邪和她加工过的费洛蒙,希望不会过劳死,读这玩意儿太伤身了。

  

6

解大当家并没有在电话里多言,他和吴邪一起长大,他太了解吴邪了,从前他就知道吴邪会走上被长辈安排好的老路,知道他会接过长辈手里的武器,成为那个被期待的破局之人。现在解雨臣也知道吴邪只要想起关于那个孩子的蛛丝马迹,反应过来他自己的怪异之处,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发掘真相。

所以他只问吴邪:“如果我的建议是粉饰太平呢?安安稳稳地在雨村养老不好吗?”

吴邪握紧手机,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对不起...”

电话那端长叹:“你们来北京吧。”

八月的北京热浪滔天,蝉鸣有气无力,小花堂口里养的几盆西府海棠的叶子被晒得打卷儿,他本人已经坐在那等候多时。

吴邪上前和他打招呼,解雨臣从手机里抬头,吩咐伙计给他们倒茶。

“吴邪,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刨根问底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吴邪垂眸不去看他:“我也坚持我的。”

解雨臣苦笑:“吴邪哥哥,我似乎从来都说服不了你。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小花,我不会后悔的。”

解雨臣揉揉眉心,开始和吴邪他们讲述这些年他做的一些事。

汪家内乱的消息传出来后,吴邪和解雨臣合作对他们进行清算。对于他们内乱的原因,说解雨臣不好奇都是假的,一方面是害怕汪家使诈,他们内乱的消息是被故意放出的假消息用于迷惑九门。一方面他确实想知道被长辈称呼为“它”的家族团结了上千年是如何跌入信仰崩塌的结局。总之各式各样的原因驱使着他在清算结束后,继续搜寻一些“线头”。他得知,汪家当时被分裂成了两派,一派坚信汪藏海不会错,只要按照算法的指引,就可以找到通往长生的钥匙,一派认为长生是个骗局,他们不想继续为家族卖命。汪家人容不下叛徒,一方不允许另一方动摇军心准备赶尽杀绝,一方出于被利用的愤怒和自保,选择了硬碰硬。

这样的后果自然是两败俱伤,但还是有那么一小波人带着一些核心资料和部分家族内部档案逃了出来,希望可以重振家族。

这波幸存者就是解雨臣一直在追查的,他们很谨慎,但解雨臣不是吃素的。就在前几天,他抓到了一个活口。

他本来不打算让吴邪掺和进来,一方面是因为幸存下来的汪家人力量实在微薄,不值一提,再者吴邪身体状况让他参与这些也没什么好处。

但偏偏,吴邪想开始查那孩子的事。解雨臣短暂的和黎簇接触过,他很意外黎簇的失败——不,他甚至觉得那不是失败,而是黎簇修正了计划。但这个说法不足以说服他和吴邪,这只是一种仁慈的假设。他也很意外吴邪的崩溃,用崩溃形容似乎都有一点轻描淡写——他那时好像心死了,只是因为责任、义务和复仇撑下来了。

这是解雨臣奇怪的点,为了计划的推进,他和吴邪见过了无数人的生生死死,他们预测会失败很多次,他们同样预测到了黎簇的失败,只不过在他身上付诸的期待是最大的而已。他和吴邪早就不会因为希望破灭而丧失希望——除非吴邪因为别的什么。

解雨臣有了一个隐秘的猜测,他无法说出口,只是让猜测悬在空中,把它当成一个肥皂泡,等待它破裂的一天。

现在看来,那个肥皂泡依旧悬停在空中。

“那个活口关押在暗室里,为了活命,他挺愿意配合的。你要问吗?”解雨臣问吴邪。

吴邪点头。

解雨臣再次叹气,真是太犟了,他示意伙计把人带上来,很快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男人被押了上来。

“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你要是好好回答,我们就会放了你。”吴邪觉得自己业务有些生疏,示意胖子给他描补描补。

胖子会意,抄起小哥背着的黑金古刀,威胁似的晃晃,道:“你要是不老实交代,别怪你胖爷爷不客气。”

中年男人从被带上来之后就非常平静,对他们的威逼利诱毫无反应,只是看向吴邪时眼神闪动。

“吴邪?”

“你认识我?”

“每一个活下来的汪家人都认识你。”他认命般低下头,道:“你运气很好...我们已经苟延残喘了,对你们不会造成威胁,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还是说,你也想长生?你问你旁边的那位不是更快吗?你...”

吴邪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要知道黎簇在汪家做了什么。”

“黎簇?”中年男人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反应过来:“你说的是汪簇吧,那个在古潼京被我们带回来的外姓人。那个叛徒!”

“就是他。”

“他就和我们一样,训练,参与测试,他可以为我们读费洛蒙,所以有额外的任务。他一开始不太配合,然后首领和他单独谈了一次,他的比率就直接降到无限接近于零,现在看来,算法部门也会出错——就是他的存在,汪家连再建的希望都没了。”

“还有呢?”吴邪微微眯眼,他不太喜欢那个人提起黎簇时的语气。

“这些还不够吗?”

“我要的是、你知道的、关于黎簇的一切。”吴邪的语气愈发危险,这是他耐心告罄的前兆。

中年男人咬牙,将心底的不忿压下:“他藏得很好,骗过了所有人。我的权限不高,和他接触的也不多,他后面出任务失踪了。”

“什么任务?”

“我不知道,我那个时候不在本家。”

“对这个任务你们有记载吗?”

“没有。”

吴邪耐心彻底告罄,大步上前抽出大白狗腿抵在中年男人的咽喉上,划出一道血痕,“我再问一遍,有没有?”

汪家人有些发抖,急忙找补:“可能有,在本家的档案室里可能有存档,但都被损害的差不多了。”

吴邪手上继续施力:“你再想清楚一点,还有什么没说完。”

“等等——有些资料被带出了!那里可能有线索,其他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你杀了我就别想找到资料!”

吴邪利索地收回刀,回去坐好,将杯子里的茶水淋到刀身上,将血迹冲淡。

解雨臣做了个手势,让伙计把人带下去。

“你也听到了,还查吗?”

吴邪擦拭着刀上的水渍,眼底情绪翻涌,“继续查。”

  

7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愤怒。我现在已经是冷静下来的状态了。我开始思索自己究竟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汪家是一群神经病,吴邪也是神经病。他们之间的博弈可以牺牲所有人,吴邪更疯一点,他把自己也当作了筹码,所以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把我爸的安危当回事呢?我为什么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太愚蠢了。

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他将计划全盘托出是为了更好的骗我,谁说谎言才会骗人,半遮半掩的真相也会骗人。

我为什么会被卷进这种事里?吴邪,你想毁掉我吗?你想毁掉我吗?你想毁掉我吗?

凭什么我就要任由摆布?我现在遭受的一切只能归咎为命不好吗?因为命不好,被人刻上七指图;因为命不好,被绑架进沙漠;因为命不好,被送进汪家;因为命不好,被汪家发现可以为他们读费洛蒙。吴邪说命这个东西总去问个为什么不觉得矫情吗?我现在倒想问他,因为去问命为什么很矫情就不问吗?我偏要去问个清楚,我要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卷进这种事来,所有幕后黑手都别想跑!我受够了半遮半掩的真相,既然谁都不肯说,那我就自己找。

他们是真没见过难搞的小孩是吧,现在他们能好好见识一下了。

吴邪,你没有遵守诺言把我爸看好,我们交易结束。

  

8

二零一六年夏天,沙海计划结束的第二年。解吴两家联手,大张旗鼓搜寻、悬赏所有流失出来的汪家物件。

九门与汪家攻守易位,这番动作直接把这个曾经和张家齐位的家族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阳光是最好的去味剂,一个依靠神秘面纱生存的家族不再神秘,那它便丧失了重振的条件。

或真或伪,大件小件的物品从世界各地运往解家名下的一个仓库,两个星期的时间堆满了所有的货架。

不知道该说黎簇运气好还是吴邪运气好,在被送来了的汪家物件中,有一部分是明确署名了“汪簇”以及他的编号,这为吴邪筛选信息缺失的资料提供了依据。

医疗记录、药品领取记录、监测日志、黑课成绩单、比率下降报告、出勤记录表...部分注明了日期,部分只有内页,这种情况吴邪会通过墨水的颜色和纸张质感估算大概的日期。

确定好比较明确的时间节点后,吴邪依次将他的推断,切实的记录穿插进去——他让胖子给他找来一块大学教室会用的那种巨大的黑板,让它靠里在一堵墙上,用粉笔画出一段时间轴,将小结论抄录上去,在彩色便利贴上做笔记,然后把它们贴在黑板上,所有被筛选确定出来的有关黎簇的记录也被贴在上面,黑板的空间不够用时,他就在周围的墙壁上继续工作。

最终形成的是一幅地图,或者说是一个人部分年岁的一张蓝图,吴邪觉得自己好像完成了一个测绘课作业,一些线条标出了地基和墙壁,一些则为窗户留下了空间,它能揭示,能隐藏,它既是望远镜也是迷雾。

纸张蕴含的信息里充斥着暴力,他未曾看见的——或者故意视而不见的——毋庸置疑会被加诸的、无形的或有形的、潜在的与可能的——殴打、刺穿、摩擦、威胁、恐吓、辱骂、精神控制——赤裸裸的暴力。

关根又冒了出来,他说:“你看,这是你选他时刻意忽略的。”

医疗记录中又有两次急救记录,第一次的日期是黎簇在汪家的第一个月,是一次颅骨二次修复的急救手术,历时四十七个小时,术中下达了两次病危,最终在汪家首领的签字授权下,启用了他们家族内部研发的还在实验阶段的药品,成功让黎簇活了下来。第二次的日期是黎簇在汪家的第八个月,在吴邪判定他失败以后,那时为了防止汪家反扑,他和解雨臣的计划进入蛰伏期,第二次手术是一场血液透析手术,这场手术从头到尾的记录非常完整,病因指名是费洛蒙摄入过量超过肝脏承受阈值导致中毒,在这次手术中,黎簇全身三分之一的血液被换成了新的。

黎簇在汪家像是一只实验中可以反复利用的小白鼠。

残酷的真相终于完全摊开在吴邪面前。

吴邪整理完一切,头抵着墙面躺在地上,从这个视角看过去,墙面上黑板上的一切都变成了彩色的线,密密麻麻悬在空中,随时都有可能断裂然后将下方的吴邪掩埋,沉甸甸的色彩压在吴邪的身上,那些细线会钻进耳朵鼻子嘴巴,勒住他的气管、心脏让他无法呼吸,堵住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是一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酷刑。

黎簇。

黎,吴邪需要用舌尖抵住上门牙后部,气流从舌尖两侧泄出。簇,舌面与上颚轻碰,双唇收缩成一个圆形,气流被压缩用力推出。

黎簇。

黎簇。

黎簇。

吴邪一遍一遍重复这个名字,又一遍一遍反问自己,我都忘了什么?

吴邪以为那面墙上应该是喧嚣,实则只有死寂。

他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只知道光线一直在移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邪坐起来,手指随意拂过一张纸。

那是千万分之一瞬间的事,吴邪被影像淹没,色块旋转扭曲,物体边缘变形,他的鼻子开始胀痛,那是一种只有在读费洛蒙时才有的痛觉。

无数色块融合拼接又割裂,最后变成一块被撞散的彩色琉璃,黎簇出现在那块玻璃后,他说:

“我需要留下一些信息。”

......


9

太荒谬了。

我甚至不知道哪个更荒谬,是长生的真相,还是我仍旧被推向了吴邪这边。我真的需要把这些信息“写”出来,我需要空间去思考、假设。

汪家的禁闭室比我家那个好一点,很人性化的留了一小扇窗,拜他们所赐,我的幽闭恐惧症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黑暗确实没什么好怕的,几平米的小屋不会忽然冒出妖魔鬼怪,这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一个监视我的摄像头。

这是摄像头最少的环境,我的安全屋。

当然我还是得做出抗拒的样子,否则以后就没有关禁闭室的待遇了——看吧,人的底线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被逼下去的。

蹲在窗户底下,把头扭到一个特定的角度可以在余光中瞥见月亮。

从吴邪…爹的,怎么绕来绕去总是绕到他身上啊。从他教我的从月相变化推算日期的方法中,我推算出今天是1月19日。

我十八岁的生日。我不得不安慰自己,如果一个人的成年礼是困扰两个家族上千年的关于长生的真相——那很荒谬了。

但是很独特,独一无二。

从小窗户里照进来的光变暗了,我知道是他们进入睡眠时间。黑暗中,深吸一口气,想象其他窗户上的灯是黑蛋糕上的蜡烛,我将那一口气分几段吐出,想象自己是在吹灭蛋糕上的蜡烛。

生日快乐。

我十八岁的生日愿望是活着回家。

月亮应该被云遮起来了,屋子里完全暗下来。黑暗里的时间会被拉得很长很长,这个时候的生命如果以分秒计数,那真是太漫长了。

我先“写”长生的真相吧。

我读到了更多被她加工过的费洛蒙,那个反叛者,为了表达我的敬意,我决定称呼她为前辈。

为了获得更多的信息,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好在最终结果令人满意。

她告诉我,长生并不存在。

张家所谓的长生是远古时代坠落的陨石中携带的不知名辐射无意间影响了张家先祖的基因,让他们有了异于常人的寿命。

首先这个不知名辐射的某个波长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延长,从而改变了辐射的性质。血尸、禁婆都是接受错误辐射的产物。

其次,张家先祖的长生基因会在代际传递中消散——而这点张家人似乎是知道的,因为他们族内通婚。

近亲通婚会造成什么结果他们也很清楚,所以几千年来,他们谨慎的计算,每隔一段时间引入外族血统,将长生基因尽可能延长。当然事情肯定没有那么容易,长生根本不符合自然法则。尽管张家早早进行人为干预,但长生能力依旧在消散,张家人的寿命以代为单位一直在逐渐缩短,再过个几百年,他们家族的寿命也就与常人无异了。

说白了长生就是一个基因彩票,汪家根本没有复刻的渠道——当然我有个办法,让他们集体紫砂也许可以投胎到张家人的肚子里,或者祈祷哪天小行星装地球再飞来一个可以改造他们基因的陨石,有或者发明时光机穿越到过去让那块石头给自己拍的X光。这些办法每个都比挖人家祖坟要强。

可惜他们已经完全癫狂了,一代又一代的洗脑,反反复复反反复复,他们不能容许任何质疑,为了追求一个渺茫的长生,他们践踏一切规则,张家,九门,黎一鸣,好吧包括吴邪,他们渗入每一个角落,操纵可以操纵的一切。

他们可以为了得到某个有关长生的线索,无限介入因果链,不在乎有多少人会因为他们的干涉跌入深渊,他们操纵了一场又一场的灾难。

我不要成为他们的帮凶,我无比恐惧我说的某一句话会成为运算部门代入的因式,然后累及我的朋友和家人。

黎簇,汪簇。多出的笔画,是过去十七年的重量,死死压住天平的一头。

我忽然想随波逐流,过去将来都暂时隐去,我就不信吴邪运气那么好,我要掷骰子决定自己到底要走那条路,可惜我手边没有一个六面骰子,只有一个徽章——它两面都是平整的,这很公平。

正面是我的编号,反面是汪家族徽。

正面朝上帮吴邪,反面朝上...今晚过后世界上就只有汪簇。

这很刺激,我喜欢混乱的感觉。这让我觉得我现在是上帝,随机决定吴邪和汪家的命运。

......

吴邪,命运怎么会舍得薄待你呢?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正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共谋。

我做出了决定,我将成为前辈的共犯。

前辈学着她先祖的布局手法,让她在死后留下的部署仍能推进,就像汪藏海留下一个算法部门为后代的行为作出指示,她也让揭示真相的部署顺利推进了几代人的时间,她把钥匙递到了我的手上,同时为我指明了前路。

吴邪,我将编织一张隐形的网——没有附加条件,无需你额外牺牲,我用我能支付的一切,向随便哪个神明换取一个网住你我都想要的胜利的机会。祝我好运。


10

解雨臣在仓库看见吴邪时,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在地下室布局的那段时间。

吴邪整个人都处于极其颓废的状态,他躺在地上,手指夹着未燃尽的烟,双眼布满红血丝,下颌都是青色的胡茬,鼻子上有两道凝固的血块。如果不是解雨臣认识吴邪,大概会以为地上躺着的人是一个流浪汉。

他在吴邪旁边站定,仔细端详黑板上的各式文字与图案。

“天分很高。”

吴邪捂住眼睛,他想起来在沙漠的时候,他问黎簇那个黄金鸟的问题。

“如果你是一只黄金鸟,只要吃了你就可以长生不老,有一千个人想要吃你,这些恶人分布在天南地北,神通广大,令人防不胜防,你不想死,你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男孩的眼睛倒映着篝火的影子,他漫不经心:“把那一千个人都杀了。”

吴邪当时也说:“天分很高。”

黎簇的天分超出了吴邪的想象,他和吴邪一样可以读费洛蒙,在汪家他还学会了将信息反注进费洛蒙中,他可以将注入信息的费洛蒙随意抹在某张废纸上,等待着同类触碰,瞬息之间被推入构筑的茧房,然后就可以看到过去留下的信件。

他听到了那个冒险故事的开头。

他想找到更多黎簇掷入海洋的漂流瓶。

解雨臣并不期待听见吴邪的回应,他蹲下把口袋巾递给吴邪,轻声说:“又到了一批新的,你要现在看吗?”

“要看。”

“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或者你想和王胖子,张起灵说点什么?”

吴邪哽住了,他该从何说起?他该说些什么?

词语依附在炭火的余烬,随着火星飞溅出来,声音悬挂在云杉树枝上,一点点飘向山顶,沉没于古潼京的海子里,它们漂浮一会儿,几乎没有扰动水面,然后挣脱浮力被溺死。

黎簇的信件像一枚纸折炸弹,在吴邪手里炸开,从而增强了神秘与共谋,愉悦与痛苦并存的体验。

这份痛苦无法共享,那是他一个人的盛宴。

吴邪说:“我没什么要说的。”


11

我快成功了。

汪家家族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任务将会成为他们的丧钟。

我会

  

12

西北边陲连绵十万里山脉,这里是埋葬汪家的坟场。

吴邪在北京仓库里度过了整剩下的夏天,然后轻装上阵,赶赴西北边陲

王胖子和张起灵本想跟着一起去,但被吴邪很坚定的拒绝了。

临行前解雨臣问他:“你会回来吗?”

解雨臣是吴邪见过的,除了他二叔三叔以外,最聪明的人。他一眼就看穿了吴邪此行的目的,隐约感觉吴邪找回了部分被他大脑隐藏的记忆。有关那个孩子的,他的身体出于求生的本能强迫他忘记的。

他记起来以后呢?他还能活得下去吗?

“我不知道。”

吴邪在发小面前很诚实。

“你这样显得我心肠很硬。”

吴邪摇头:“这不一样。”

“吴邪哥哥,生活还得继续。”解雨臣从未觉得语言如此苍白,那个悬停在空中的肥皂泡泡原来是一个真相的影子——是吴邪在沙漠时无法克制的心动,如此不合时宜,注定是一场悲剧。

这场悲剧要谢幕了。

吴邪一路西行,越过森林、草原、荒原、戈壁,最后抵达荒山。

吴邪徒步于群山间,他推演出一条路线,冥冥之中有条彩色的线牵引着踏入逝者的领地,凛冽的风裹着大块的尘土打在他脸上,皮下组织底部有一种轻微的震颤,纯粹的肉体震动在耳中转化为某种轻微的杂音,嗡嗡声,又开始耳鸣了,吴邪觉得蚂蚁顽固地爬过他的神经系统,不久又遍布全身,胸口沉甸甸的,他小心翼翼的前行,仿佛周围的一切都由彩色琉璃制成,往前走吧,黎簇在等他。

关根的声音又冒出来了,他说:“你知道黎簇不会等你。”

我不在乎,吴邪想,我会找到他的。

我来赴约了。

黎簇,我带你回家。

  

13

这是我的遗书。

我启动了那个机关,将真相公之于众。汪家彻底完了。

只可惜,我运气不好,差一点就能活着逃出去了。

感谢命运仁慈的给我留下了写遗书的时间,如果内脏没那么疼的话就好了,这样我还有多余的力气骂骂吴邪。

但我时间不多了,我不想死前还被他缠着。

死亡的感觉好陌生,我好害怕。

万万和好哥会一直记得我吗?他们会找我吗?不要忘了我。算了,如果记得我会让他们难过的话,那忘了也好。

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不想死,我想和朋友一起上大学,我想和他们讲我的冒险故事。

吴邪,你救救我。

我想回家。

 ————end———

  

冬窗锁凌风

邪簇︱翡翠骨·上

  ●是老土火葬场,但是玻璃渣,he

   推荐BGM:《弱水三千》

        《故里逢春》

 

  ●还是觉得黎簇太苦了…苦尽甘不来的苦才是真的苦,而苦淡后的甘来才是痛苦底色,是自毁倾向的簇

   吴邪是很苦,但他有逃避的港湾,黎簇没有(点烟  人设肯定把控的不到位,我流吴邪和黎簇

 

  ●时间线为沙海结束五年后,两年前黎簇为了寻找黎一鸣而深入广州白云区的浔峰山,尔后销声匿迹,再次出现时已经重返浙江,深居绍兴

   邪簇only  其余cb  

  

  


 

   

 

  

  

  ...

  ●是老土火葬场,但是玻璃渣,he

   推荐BGM:《弱水三千》

        《故里逢春》

 

  ●还是觉得黎簇太苦了…苦尽甘不来的苦才是真的苦,而苦淡后的甘来才是痛苦底色,是自毁倾向的簇

   吴邪是很苦,但他有逃避的港湾,黎簇没有(点烟  人设肯定把控的不到位,我流吴邪和黎簇

 

  ●时间线为沙海结束五年后,两年前黎簇为了寻找黎一鸣而深入广州白云区的浔峰山,尔后销声匿迹,再次出现时已经重返浙江,深居绍兴

   邪簇only  其余cb  

  

  


 

   

 

  

  

  [迟来的爱意总叫人轻蔑。]

  [迟来的察觉总叫人心痛。]

 

  


  ●壹.


  药方事毕,广东案发之后,黎簇如同蒸发一般,逃离了九门,汪家眼线遍布的世界。小沧浪内群龙无首,但不少心腹扛起了重任,接过了黎簇留下的摊子。 

  初闻这个消息时,苏万正在准备医学论文。他没多担心,以为只是对方又异想天开,黎簇为清理眼线特地设的死局。要知道,黎簇看上去对自己狠,做起事情来不要命,但苏万最清楚他。


  黎簇最是惜命,他的恨支持着他活下去。

  他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好好的活,将爱恨痴嗔全混着黄沙嚼入口中,化作体内的血水往前走。


  更何况这次下斗,黎簇装备人手都很齐全,加之三年磨砺下来,怎么可能连条命都保不住。于是他摇摇头,瞥了眼空空荡荡的聊天框,强行压下心底那点莫名其妙的不安。

 

  才怪呢。

 

  心神不定地盯着白纸黑字超过十分钟后,苏万自暴自弃地将论文推到一边,犹豫着点开了杨好的头像。他想,就算黎簇与自己单方面闹掰了,但起码杨好那还是有联系的。

 

  但他又错了。


  当杨好生冷而几分疑惑的腔调传来时,苏万猛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好哥早和黎簇淡了交情,就算有联系也不可能知道黎簇的后手。于是电话两头陷入了不约而同的沉默,一种窒息的沉默。


  出乎苏万意料的是,杨好又开口了:“我也听到了,黎簇的消息…我本打算拨给你问问情况,没想到被抢先一步了。”


  旋即,电子数码组编成的苦涩笑音穿过金属,跨过三四个省份,在两个苦命人的掌心连结成契。命运无常,干这行的人都说,论命矫情,可苏好二人却在此刻不由自主地扼腕于黎簇的命。

  他们于风暴后各自寻觅了栖所,唯有黎簇,赤手杀出片黎明来。当人人都朝未来而去时,他偏偏逆向而行,越走,越往沙海内部而去。如今沧桑变换,曾经最要好的,最核心的人物却骤然缺席。三年过去了,杨好也明白那时黎簇的言不由衷,可伤害摆在眼前,本就回不去了。而苏万在药方一事后更是不敢与黎簇见面,甚至模仿起他师兄的做派,躲藏起来。


  哪成想,六个月流转,对方自动地淡忘他。

  哪成想,六个月之后,对方居然杳无音讯。

 

  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悔意,交汇糅杂于一处,于是造就了眼前这可笑的情状——放不下,舍不得,有牵挂;却不主动,视无睹,若罔闻。


  一个赛一个沉默,但真的出事之时,一个赛一个心乱,什么矜持疏离全扔之一边。


  声声苦笑掺杂泪意,苏万忽然觉得心头酸胀,不安与不可名状的惶恐愈演愈烈,“怎么办啊,好哥,我感觉鸭梨…真出事了。”不论苏万再如何说服自己,那份躁动的隐惧仍时刻提在心口,毫无征兆,毫无理由。


  “……”

  无可否认,杨好也这般所想。

  “别把事情想太糟糕,黎簇虽然狠,但也不是个什么后手都不留的人…也许只是我们,不知道他的计划……”


  也许杨好不知道,毕竟淡了三年,来往不频繁也不知道黎簇的交际情况。而苏万却是清楚的很,这三年来,黎簇算得上亲近的朋友不多,药方风波结束后,就一个不剩了。


  自己本来也该是其中之一的。


  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足够让黎簇信任,能得知黎簇的“计划”。但他还是希望有这么个人,起码代表着黎簇还有生还的希望——他怕只怕越查越无音讯。


  之后和杨好讲的什么,苏万已经不记得了。有关过往少年人的声音,一幕幕回放,等他从那恍惚失魂的状态调整过来时,已经一周飞逝。


  毫无音信。


  那强烈的窒息感疯狂上涌,那种不安似死神步步紧逼的鼓槌,“咚咚咚”响个不停地追逼而来。


  黎簇真的出事了。


  大脑短路之际,几分慌乱中的人却猛地记起那个在雨村安逸养老的人。既然自己可以打听到的消息,想来九门那边的人自然也能……


  登时,他的心绪复杂起来。


  他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师兄,也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共犯”。在六个月的日夜里,反复磋磨苏万意识的是什么,反复入梦而来的是什么,不言而喻。他没吴邪那么深厚的阅历,还没法做到像吴邪那样一笑置之。


  或者说,心安理得地全然逃避。

 

  念及此,苏万猛然一怔,尔后苦笑着想到:

 

  吴邪自然有他的避风港。

  我没有。黎簇也没有。

   

  

 

  ●贰.


  显然,黎簇遭遇不测的消息早落入九门耳目,甚至比苏好二人还要早些许。解雨臣秉持着到底是九门小孩的意念,当机立断派人去浔峰山查。

  这一查,便是一周往上,却和苏万一样,竟是没找到半点声息,只看见墓里头大部分凶险致命的机关全被他们趟雷趟个遍,和一地的尸骸。

  

  为吴邪擦屁股,解雨臣只好命他们一具一具尸体翻过去,看看有没有黎簇。

  所幸机关都是些冷兵器,时间不久,每个人的死亡身份不难认,只是人数远远少了许多,想来不是被吃了,便是入了那万丈渊,再不得回来。

 

  几乎所有人都默认黎簇必死的结局。

 

  …………


  “怎么样。”

  “都不是…”

 

  “……”

 

  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自手机那段传来的声音落地起,苏万的心便一沉再沉。而解雨臣举着手机,几分疲倦地揉捏着眉心,低哑着吩咐几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环胸抱臂立于一侧的黑瞎子轻拍苏万的肩膀,安慰道:“这不是没找到么,说明还有可能…”


  “我该阻止他的…我……”

  “行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解雨臣打断苏万几分魔怔的言语,眼神示意黑瞎子让对方管管。尔后端起一侧咖啡,缓缓饮下。


  “目前除了黎一鸣这条线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合理的理由,能诠释黎簇下这个斗的目的。如果是为了假死玩一出金蝉脱壳,那就是为了清理蛰伏在手下里的眼线。”


  “…第一条可能性更大。”

  虽然这说明着黎簇死亡的可能性更大。


  “是,因为凭这小子的手段,要清理眼线没必要费这么大周折……”说着,解雨臣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苏万,而一旁习惯嬉皮笑脸的黑瞎子,神情也闪过一丝不自然。


  是没必要,黎簇的心腹在半年前死的死,散的散。如今手底下这批根本还没和黎簇建立起信任,而黎簇发起狠来,当然也可以进行一次大换血,往里头填自己可以信任的人。


  甚至可以定期换人,这个疯子当然可以做到。


  “现在黎人阁那边肯定不太平,但我不会太过干预。九门在别处的暗桩也会帮忙打听,如果真是金蝉脱壳,总会走漏些风声。”


  “…师兄他…知道这件事么……”


  复杂斑驳的情绪淤积心口,苏万眸中翻腾的暗涌悉数落入两位长辈眼里,一时全场俱静。


  只听解雨臣低叹一声,喃喃:

  “个个都是不叫人省心的……”


  旋即又几分疲惫地回应他:

  “我还没和他讲,但我想,他总会知道的。至于他是否承认,是否会装作一无所知,我不能保证。”

  “也别奢望我和瞎子会和他挑明。”


  “为什么……?”

  瞳孔几分失焦,身心俱疲的富家公子眼袋青黑。


  “……”

  这傻里傻气的愣劲倒是和黎簇像的很,明明揣着答案,偏偏要装糊涂,打破沙锅问到底。

  常年混迹黑白道的花儿爷早见惯无常,可闻及黎簇的无妄之灾与下场,也不免心生几分怜悯——对,也就只能赚来这几分怜悯了,还是看在吴邪的份上。

  “吴邪他已经很苦了,好不容易能安心休息,我和瞎子不可能去做那个恶人。何况,如果吴邪他自己不看清,我们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是啊,吴邪已经很苦了。

  何苦再叫他为琐事烦忧。


  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寸寸蔓延,苏万这才惊觉自己泪如梅雨。


  那黎簇呢?

  黎簇不苦么?谁又能叫他不为琐事烦忧呢?

  汪家是他要招惹来的?黎一鸣是他赶走的?古潼京是他要去的?还是七指图是他自己要刻的?


  他只是,不是吴邪。

 

  他处处像吴邪,

  又处处不像。

   

  …………

  

  既然九门众人不舍得当那恶人,苏万便挑起这恶人皮子。反正自药方一事后,他便已经站在恶人二字上,日日啃着黎人阁的骨续命。


  “叩叩叩。”


  铜环空远的闷响恍若穿透古今,刹那间,三载时光积淀下的些许厚重多了几分古韵。苏万撑着伞,站在门口叩下了三遍铜环。

 

  开门的果不其然是胖子,苏万抬眸便看清了王月半眼里隐隐的不欢迎,哪怕千万热情与笑意遮掩着,苏万依然可以感受到——他们已经猜到了,猜到自己会来。


  雨嘀嗒嘀嗒落着,像是无数大小不一的绿豆砸在撑开的布绢上那般急促。苏万的眼神,随着忽远忽近的树叶窸窣声,渐渐平缓。


  “胖爷,我来找师兄聊会天。”


  很明显,往日若是这般情景,苏万早讨好着往对方手里塞几张红毛爷爷了。可眼下的气氛,只怕苏万给他几万都没有用——也是,毕竟花儿爷可以给更多——于是,他只能放软音调。


  “万万啊,今个儿真不凑巧,天真他生病了,正睡着呢,你要不改日再来?或者胖爷我也能陪你聊,就天真那嘴,能聊啥。来来来,和胖爷聊,把伞收了,进屋聊。”


  说着,眼前的中年男子便侧身让出条道来。苏万站在门口,往里直看而去,依然被吴邪的设计所震撼。透雕映绿池,暮春淋漓雨,圈圈涟漪绕,叶随风动,正是江南雾朦胧。他轻轻摇头,谢绝了胖子的邀请,只是托对方帮忙转句话:


  “如果可以,帮黎人阁一把吧,也好告慰黎簇在天之灵。”


  苏万来时风风火火,去时慢慢悠悠。他撑着那把黑纸伞,一步一步,左摇右晃地,顺着石阶,踩着青苔纵生的纹理,徐徐朝下离去。

  而胖子就站在喜来眠的门边,望着苏万。中年人的身影不断缩小,缩小,直至变成棕褐色方框里的一个黑点。苏万回眸再瞥了眼,却发觉这雨势大得惊人,根本看不清胖子的样子。

 

  算了,他肯定不会和吴邪说的。

   


 

  ●叁.

  

  怎么哪哪都在下雨,苏万想。

 

  似乎只要待在秦岭以南的地方,只要进了春夏交际的时节,不论在哪,都会时不时碰上一场雨,恼人得紧。

  从喜来眠下来后,苏万就觉得心空得厉害。于是他又拨了通电话给杨好,眼中闪过些许惘然与迷茫——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只是想鸭梨活着,好好活着。


  他不合时宜地记起了,那日黎簇崩溃中告诉自己,他是如何拼凑出沈琼的断肢,他是如何目睹着汪小媛的凋谢。


  他说他梦到了黎一鸣死在黄沙下。

  他说他梦到他被吴邪逼到走投无路。

 

  这来往人潮,这潇潇疏雨,令苏万生出一股极度的流离感——他想回北京,回黎簇的老家看看。


  他太清楚了,吴邪他们不可能抽出那么多精力,去找一个生死不明的弃子,去找一具不知何处的尸首——毕竟他们就要入雷城了。


  太巧了,黎簇消失的时间真的太巧了。

  巧得苏万总觉得这是局。


  “好哥,我想回北京了。”

  “……”那头沉吟了一会,“我陪你去。”


  闻言,一直戳刺心口的疼痛终于化为实质,涌现出泪水,跟着这稀里哗啦的春雨,全拍在石板街上。他只是掉眼泪,将哽咽塞在喉咙底下。


  他出黎人阁时,没有哭。他听见噩耗时,没有哭。他去喜来眠时,没有哭。


  “好哥…我是不是…又害了鸭梨……怎么办…怎么办呀……”


  两头都是命。


  吴邪要活,苏万察觉身边认识的,道上的人,都前去助吴邪。为了利益,为了情义,为了讨债。

  黎簇要活,苏万察觉除了自己和杨好,也就只有黎人阁几个比较老的,才会关注着黎簇的动向。


  那份流离感不断加强,痛得苏万落泪。

  他总觉得,自己又害了黎簇一次。


  细细算来,他们也不过二十几,再如何成熟,也到底是个年轻人。哪怕经历过生死,再如何早熟,也还是避免不了那一瞬间的崩溃。


  “我就只是想…想鸭梨好好活着…怎么那么难呢…好哥…”

 

  如何才能算好好活着呢?

  大概就是没有太大烦恼,没有病痛,没有生死之忧,只是过着时而痛苦时而幸福的生活。


  怎么那么难呢?




  ●叁.


  苏好二人手上可用的人脉到底比不过九门,于是二人就干脆等着九门来信——却是忘了,那些个人到底是解雨臣的手下,时间一长,这个本就排列次位的任务就渐渐被安置在了最底层。

  

  哪知道一时差错,一时不察,

  便是两年呢?

 

  17520小时,千百万分之一秒的消息也无。


  当吴邪随着众人回到吴山居的消息到来时,苏万只觉得大脑被猛地一砸。浑浑噩噩着,居然就过去了快一年。

 

  好像所有人都走出去了。

  黎簇也不过是一个插曲都算不上的插曲。

  

  那日众人庆贺吴邪安然归来时,苏万也被请去赴宴。当他几分木然地踏进喜来眠时,黑瞎子一把将其扯到臂弯里,勾着他的肩,面上带着笑:

 

  “呀好徒弟来了…”


  尔后那人幽幽的低声落在了苏万的耳廓,声音大小只足够苏万一人听见。


  “今日是喜庆日子,再难过也要藏着,你可以不用主动庆贺,讲几句场面话就能走。别的话,今日就别说了,好么?”


  苏万静静听着,不应也不反驳,目光却已愣愣地落在吴邪身上。那人气色好了许多,在历险归来后,甚至比以往看上去还要再年轻几分。


  这是吴邪。

  这是吴邪…?


  那强烈的酸麻与闷痛霸占了苏万的胸口,他竟觉得上半身有些发麻,发颤。


  是啊,吴邪苦尽甘来。


  他有些想笑,又有点愤懑,最后却是生出几分讽刺与懊丧来。


  可自己又在愤愤不平些什么呢?如果没有药方那一件事,鸭梨应该也快要苦尽甘来了,偏偏全毁在自己和吴邪手里。

 

  …………

 

  酒过三巡,人尽兴。


  几乎每个人都沾了酒,除了张起灵,和苏万。桌上的散乱着酒杯,残羹。哪怕一旁不喜喧闹的张起灵也融在这场欢庆中,而苏万却冷眼旁观着,从热闹中脱身而出,静静地坐在角落,当一尊石像。 

  待解雨臣命人来收拾残局,把各个人抬回家时,苏万冷静而礼貌地拒绝了对方伸出的援手。他找来一把椅子,坐在那根房柱边,抬头看星星。

 

  忽然,他的肩被人轻轻压了下。


  “聊聊吧。”

 

  吴邪只被灌了几杯酒,身体刚好,胖子不许他多喝,因此他此刻实际上还是清醒的。他搬来把小木凳,往苏万边上一坐。

 

  苏万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没什么可说的。


  而吴邪也就静静地盯着天空,像是笃定了苏万今晚肯定会开口。这令苏万觉得可笑——就连聊天的权利,也得看吴邪高不高兴给。


  “吴邪。”

  他似乎没当面称吴邪全名过,似乎每次见面,喊的都是“师兄”。

  “你说,这天上,会不会有一颗星星,是鸭梨?”


  “不会。”

  他答得不算干脆,却也没有犹豫太久。


  “我也这么想。”

  他敛眸,像是发着呆,透过昏沉的火光,看见了一年前自己叩下的铜环。

  “我想,沈琼的那颗一定非常耀眼…”


  少年人的怨怼总是明显,吴邪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在沉默中下意识往衣兜里探去——那里头的烟全给王胖子换成了棒棒糖,于是也就歇了心思,随手拆了根糖塞在嘴里。

 

  “师兄,恭喜你啊,苦尽甘来。”苏万却是没看见吴邪的动作,只是木讷地接着说下去,“只是鸭梨怎么办…鸭梨怎么好像总是苦着,看不到尽头呢。”


  “鸭梨每次大半夜跑到学校里头,都是为了躲他爸的毒打。后来他半夜喝醉,和我说沈琼的死相有多恐怖。再到后来,我看他终于将黎人阁打点的井井有条,似乎就要甘来了,我又毁了这一切…”


  “师兄,我怎么赔呢…”

  “我怕,我怕我真的忘记黎簇了。”


  少年人一点一点,像是牢骚,像是泄苦水,将心头积压的愁苦往吴邪身上灌。年长者只是听着,默默地含着糖。


  是啊,怎么赔呢。

  吴邪苦笑了笑。

  小师弟啊,你师兄才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的那个,真的要赔的那个…


  “我甚至不知道,如果哪天真的收到了鸭梨的尸体时,该通知谁。”苏万苦涩地笑了出来,“我联系不上他的妈妈,他也告诫过我,不要再去打扰阿姨。”


  “吴邪,他好像没家了。”


   

 

  ●肆.

 

  那日苏万走后,吴邪坐在那个板凳上,吹了大半夜的冷风。


  他的大脑忽然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紧一紧地疼着。吴邪咬碎了嘴里的糖,眼前似乎浮现出黄沙之上少年人鲜艳的红衣。就像初升的太阳,是北方热烈而明媚的春日。再后来呢,他好像看见在自己背上奄奄一息的小孩儿,那太阳被子弹拆破,流了他一手的血。


  然后呢?

  然后那个小孩儿开始戴上獠牙,像不要命的狼崽子,四处乱咬,令吴邪和解雨臣小小的头疼过。


  再往后,


  他记起自己如何坐在不远处的人海里,默默地喝着闷酒,听见小孩儿嘶哑崩溃的哭腔。那时候的黎簇已经扔掉了所以乱七八糟的亮色服装,一天天穿着绛色服饰,像是干涸在昨夜的墨迹。


  他听见小孩儿灵魂淌血的低泣,也和苏万一样听着黎簇从平静的叙述,走向无声的崩溃。听他如何拼凑断肢,听他如何结交汪小媛。


  蓦地,一阵无由言说的闷痛从心口扩散,尔后是不安登场。吴邪无意识地用手包住自己的膝盖——一个黎簇无意识而又习惯性的动作。


  [吴邪,你说过要带我回家的。]

  [吴邪,他好像没家了。]

 

  身作观念健全的成年人,吴邪自然清楚不过自己心头作痛的原因。他突然很想抽烟,可胖子已经把所有的烟给翻出来,全扔了。

 

  于是他又拆了颗糖。

  很酸。

 

  一大把年纪了,居然也会掉眼泪。


  吴邪伸手一抹自己的眼尾,认命而苦涩地一扯嘴角,却发觉自己连强笑都做不到。


  他又想起了那日黎人阁前,小孩儿通红的眉目间积攒着的失望。每每念及那目光,吴邪心头都会猛地一颤,然后藏在深处的灵魂便会随之裂开道豁口,叫嚣着苦痛。


  那一份失望如何描述?

  他宁可看见黎簇满是怨恨与愤怒的模样。


  泪水一旦开了闸,便没有收回的道理。吴邪心口痛得厉害,有关黎簇的过往拧成一股绳,套在他的脖颈。他有些气短,想要控制呼吸,可下一秒泪水就会打断思绪。


  他逃避不了。

  又承受不了。


  他爱黎簇?

  我爱黎簇。

 

  这太明显了,明显得只有他一个人看不出来。可这只是开端,只是爱意的冰山一角。那回忆如何经得起触碰,潘子,阿宁,吴三省,十七道疤,随着时间迁移历久弥新。


  但黎簇不同。

  黎簇的模样在他脑海迅速淡化,模糊。


  只有一团朦胧的色块,是荒唐梦里的一撮无法分辨的倒影。吴邪这才惊醒,想要再去回忆小孩儿的模样,却如老化的纸张,偏偏模糊了五官。


  [我怕,我怕我真的忘记黎簇了。]


  泪水在掌心积攒了一摊水洼,吴邪渐渐弯下腰,将脸埋在双手间。


  他忘记了,忘记黎簇是什么样子的。 

  他忘记了,忘记黎簇已经失联一年。


  吴邪不敢想象,不想如此的一年,要往后余生不断轮回,重复。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和胖子一样,将伤痛化为梦中的月色,为其束之高阁?还是和闷油瓶一样,将黎簇拆解作灵魂的碎片,收纳在记忆角落?


  还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断在他心头上演着那日黄沙,那日黎人阁,直至麻木。

 

  黎簇。

  黎簇啊。


  明明是黎明之下花团锦簇的孩子,

  怎么偏偏倒在黎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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