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藕饼】穿心针
私设穿心针后遗症|1w+
——为三界,开这生门。
哪吒是最先发现敖丙不对劲的人。
自阎王殿一行,为陈塘关百姓讨了公道,撕了阎王簿,重开生门后,两人就携手同李靖、太乙一起修缮房屋庙宇,赈济难民,忙得脚不沾地。又因为有大量岩浆残留要清理,敖丙不知道施了多少布雨咒,陈塘关的百姓一抬头,就能看见那条银蓝雪韧的小龙在天间徘徊。
所以,一开始见他脸色不好,哪吒只当是法力耗损过度。这几天连太乙的猪都瘦了,一筐筐物资驮得不停,太乙拍着它的耳朵说做猪不要太贪心,要知足,驮这些不比驮我轻松吗。
这几天几乎是头沾了枕头就能睡,有时...
私设穿心针后遗症|1w+
——为三界,开这生门。
哪吒是最先发现敖丙不对劲的人。
自阎王殿一行,为陈塘关百姓讨了公道,撕了阎王簿,重开生门后,两人就携手同李靖、太乙一起修缮房屋庙宇,赈济难民,忙得脚不沾地。又因为有大量岩浆残留要清理,敖丙不知道施了多少布雨咒,陈塘关的百姓一抬头,就能看见那条银蓝雪韧的小龙在天间徘徊。
所以,一开始见他脸色不好,哪吒只当是法力耗损过度。这几天连太乙的猪都瘦了,一筐筐物资驮得不停,太乙拍着它的耳朵说做猪不要太贪心,要知足,驮这些不比驮我轻松吗。
这几天几乎是头沾了枕头就能睡,有时候都不用枕头,有次哪吒躺在岩浆灰堆里就不知不觉睡了。一个推铲车的大爷差点把他埋了,等他灰头土脸爬出来,连太乙都没认出来,一拂尘先甩他脸上了。
这几天哪吒都是化形形态,美名其曰好干活。只有太乙知道,是因为吃饭的时候敖丙不经意一句“这身还挺帅的啊”,给人熟红透了埋头扒了一大口饭,差点没噎死。
“最近咋个脸色这么差?累狠了?”太乙歪头看敖丙,不由分说上去号他的灵脉。
敖丙清泠泠一句“不用”毫无抵抗力,没躲得开,低了头避开哪吒微微沉皱的眼神。
“真是,”太乙还在惊异他的灵脉之微,“这几天岩浆灰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李总督也请了够多的人力,你们就别忙了,元神耗损成什么样了都…哪吒你也莫看我,你以为你脸色有多好看撒?”
哪吒沉沉地压下眸光,筷子戳进饭里。
他脸色当然不好看。
当天下午,那条小龙又出现在了临近陈塘关的海面上。
哪吒抬手接了几滴雨丝,捻了捻指尖的湿凉,脸色阴得也快滴水。太乙还没开口,他就抡着火尖枪一踏风火轮,朝海面上去了。
“不是说了让你在府里用宝莲修复灵脉吗?结界兽呢?又打晕了是吧?”
敖丙自知理亏,只能耐着性子跟他顺毛,“陈塘关西岸还有几处庙宇困着,要是不尽快弄完有坍塌的风险……”
“几个年久失修的破庙而已,就算修好了也是供小孩儿藏猫猫的地儿。”哪吒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小龙尚且新嫩的龙角,潮湿,温莹。
小龙只是温驯地甩了甩尾巴。意思多半是在跟他讨价还价。
“混天绫!来!”
“干什——”
“捆你回去。”
混天绫系得看上去温温柔柔不算紧,却也不由分说难以挣脱。敖丙挣了几下没挣开,只能化回人形,这红绫却依然咬着黏着不放,还恶趣味地在他腰间绑了一个蝴蝶结状。
他的脸一下由瓷白涨得通红,奈何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纵他惊怒,威胁认错告饶什么招都使了,哪吒也无动于衷,只是云淡风轻牵着红绫的一端往李府荡去。
“再不服一句,我不拽混天绫,改揪你尾巴了。”
混天绫在一旁欢欣鼓舞。
很快,哪吒就意识到,龙的脾性就是不能惹。
三天闷在屋子里不见他了。
哪吒也只当他是闹脾气,匆匆忙忙和李靖修整完最后几处房屋,想着回家慢慢磨,他就不信还有他磨不圆的石头。
月色冷白。院子正中生着树,一树的枯枝高高印在淡青的天上,像瓷上的冰纹。
混天绫从门缝里溜进去,利索地开了锁。哪吒将门轻轻推开一道缝,漏出一线纤温的皎白。屋里没点烛台,只有月色透过糊得厚厚的窗棂,于是那黑也变得清幽幽的。水纹鲛绡幔帐垂掩着,绣遍洒珠银线海棠花,在月光下粼粼地动,帐里自然云遮雾绕,看不清晰。
“敖丙。”
哪吒没想吓他,出声提醒。
回应他的,只有断续一点压抑着锋锐的刺划声。像指甲划过蒲席或沉木,又因为不想被发觉端倪而堪堪止住。
血腥味。虽然只有一点浮在空气里,却仍逃不过他此刻绷得极紧的神经弦。
帷幔被用力一扯,半撕半落了下来。
他蜷卧在榻间一角,身下云水潇湘纹的褥子早已褶皱不堪,露出底下凉硬的蒲叶席,有些地方被扣得横出倒刺,断在指尖里,指缝间尽是血软肉糊。左手死死攥住心门处的衣裳,冰纨纹锦被蹂躏得狠了,像落了几叠碎梨花瓣。
哪吒记得敖丙的发色分明是帝释青,此刻却淡成了桵蓝,几绺发丝散湿着遮了半张脸,还在随着胸腔的忽起忽伏而缓缓淌落,滑在褥子上,像一浅池的弱水。
哪吒慌了心神,去摸他的脉。内力紊乱四蹿,冲撞迂回,灵脉已经像呼吸滞涩已久的树根,微弱得像油豆一般的烛火。
凑近了才看见他唇角破了,渗出一点血丝,颈上的皮肤云纸似的薄,纤脆的玻璃体组织都清晰可见,浅痕青筋浮动。颈侧、腕间都有指甲抓出的血痕,连黄梨木的床栏都不能幸免。
太乙被哪吒拎起来的时候人还是懵的。
看到帷幔里的人时他更懵了。
他跟哪吒一样,号脉也号不出个所以然来。无非就是内力紊乱,灵脉微弱,但原因,实在毫无头绪。
太乙见他一直紧摁心口不放,神色已经冷了几分。他问敖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什么地方,也不敢多问,等人捱过一阵疼,喘息的功夫,才从那风干的玉梨花一样的唇瓣里抖落些字句。
回陈塘关之后几天。
心脏…里面。
——你受那无量仙翁穿心咒的一瞬间也是这样的痛法吧。
太乙问。
敖丙咬白了唇,点头说是。
哪吒回忆起,那些棘刺从敖丙身体里挣出的一刹,他眉眼间一瞬而过的痛色。
——他到底怎么了?又跟那老…无量仙翁有关?穿心咒我不是给他解了吗?!
太乙嫌他聒噪,让他去点一炉安神香。点香的空隙,他一边观天象一边解释。
穿心咒的本质就是用驺吾的尾骨制的棘刺控制心脏深处的一脉灵血,哪吒是通过下咒控制的,而敖丙确是硬生生在一瞬间强行攫取,穿心而入的。后者较容易失控,所以无量选择用温和保守的方式给哪吒下咒,而敖丙,因为找不到机会,只能通过后者。但后者,明显更有损于心脉。
况且哪吒在穿心针里剜骨碎筋重塑肉身,早已经是新的灵脉新的灵血,敖丙的穿心针的确是他亲手解的,但毕竟是靠外力,如果不彻底,那控制住心脉灵血的主刺,依然有狠狠咬在他的心脏深处的可能。
“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测罢了,无端大痛,是灵血冲撞不安,如此一来,定有异情。”
哪吒此刻根本静不下心来打香篆,帷幔里每一声压抑着的喘息和低嗽,都像千万缕银苦丝似的往他皮肤里钻。
“师伯…可是我父王……?”
敖丙刚刚捱过一阵,堪堪撑起半边身子,也不让哪吒近身扶靠,只是朝着太乙的方向。
太乙观天象,早已预料到今夜风云诡谲,确是东海的方向。本还在想怎么瞒过敖丙,只带着哪吒前去查看,可惜父子连心,连计划都落了空。
末了,只能再问一句。
“你得不得行,自己最清楚。”
不是劝阻。也不可能劝阻。
“开什么玩笑?他这样怎么去?没到东海呢就……”哪吒一惊,硬生生咽回剩下的字句,转头,“你还能操纵得了内力吗?都紊乱成这样…你飞都飞不过去!”
“刚刚痛得厉害,现在还好,痛了一阵就没事了,”敖丙握了握他支在自己身侧的攥拳的手,“你带我御风。嗯?”
哪吒自知拦不住他,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也许是安神香真的起了作用,一路上真的再没有发作过。只是刚出了一身冷汗,又吹了风,他那眼下处白色出云纸似的皮肤,已经烧上苍苍的红。
情况比他们想的糟得多。
三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现身了,围着龙王正厮得难舍难分,血溅海池。无量仙翁仍执着那木藤古杖,置身云端,微眸睥睨,但真正让几人大骇的……
天帝。
金光护体,只模糊一个圣白巍伟的轮廓。
龙王早已杀红了眼,雪银龙鳞已经溅了几处扎眼的红,龙角不知何时被掀了血口,那红的,还在随着他撕咬闪躲的动作甩出一条血链。
“父王——!”
心下痛意骤起,几乎要将他从那劲瘦的臂弯里折软。
“住手!干啥子嘛干啥子!以多欺少啊?”太乙见天帝在,就想着他应该是被无量那老贼蛊惑了,正想上前说理,无量古藤手杖突然生出粗筋藤蔓,化作龙形,若不是太乙避得及时,估计拂尘都要被它掀断。
“天帝还在!你咋个就这么无礼这么粗鄙哟!”太乙举着拂尘一边躲一边观察天帝的动向,很可惜,他错了。
天帝只顾欣赏三龙夹击的血景,对无量的作为像是眼不见为净一般。
默许。
哪吒已经踩着风火轮直奔敖闰去了,一通火尖枪舞得飞快,刺、扫、撩、劈、削、截、崩、穿,火痕交错,行云流水,直逼得敖闰不得不抽身,专心对付起他来。
“不需要你们搅和进来!滚回去!”敖光怒对哪吒。
“您还是收收吧,您不在了……吃小爷一枪!”哪吒一枪挡过敖闰的龙角,掀手便翻,一抽一刺,枪尖将红黑的东西甩成一道血链,“…我向谁提亲去?”
一句话把敖光气了个七窍生烟,把气都撒对面俩龙身上了,缠斗撕咬的动作越发狠戾,“提什么亲?!滚回陈塘关去!滚!”
“哎这就对了,”哪吒不忘激他,“了完这仗,我任您处置。”
敖光又是一句肺炸了三个的滚。
敖钦见敖闰对付地吃力,尾巴一甩直奔哪吒身后,不料下一秒,火尖枪枪头一转,直直地刺捅进他的左眼,登时血色迸溅,惨叫戾天。
敖闰得了空隙,不愿再吃火尖枪的亏,转身跑了,直逼敖光而去,哪吒待追时,那一鹤一鹿拦住了他的去路。
清逸仙门客,当真是,又可气又可笑。
缠斗之间,余光里一线银白雪蓝的颜色一瞬而过。
哪吒才知何为慌了心神,“敖丙!别去!”
那无量下的咒显了效,三龙龙骨戾痛,魂识走火,比昔日更加嗜血残狂,敖闰腾伸出裂空爪,一声尖嘶直逼敖光而来。
敖顺此时也紧紧缠住龙王不放,分明是想逼得他无法动弹,让敖闰得以一击毙命,魂魄散灭。
龙王同三龙缠斗已久,早就到了法力耗损,内力紊乱的穷途之际,他唯一的心念,就是保全龙族,保护好敖丙,不受牵连。
敖丙?
敖丙……
敖丙!!!
那雪蓝细韧的小龙不知何时已游奔至他身边,一蹴而上,恰恰挡住那裂空爪的致命一击。
连敖闰都下意识止住了动作,但,太迟了。
堪堪将鳞身穿了个透彻。
云翳大动。
火光冲天。
敖闰只觉得龙鳞被灼得痛了,转身张口向哪吒咬去,那三头六臂全身浴火的魔丸就朝她掷出一个金圈,正中龙首,不等她挣扎越缩越紧,直至勒进鳞肉里。
敖顺见势不好想溜,被太乙摸了个全乎,一记拂尘收缩自如,一圈圈将他捆了个结实,随手掐诀将他定了身,下一秒,火尖枪的火光就烙进了因惊惧而睁扩到发颤的龙眼。
魔丸在血戾和火光里睁眼,三头六臂,一枪一绫,面对着天帝,面对着无量。
——三龙已死。
像是先斩后奏,又像是纯粹的宣告。
下一秒,微微侧头,金光箭擦着发梢带过。
——无量与三龙沆瀣一气,乃一丘之貉,无端起事,意图挑起祸端,实威胁于三界清安。此火尖枪乃元始天尊所制,传于我师傅太乙,师傅又传之于我。原始天尊有令,若天地为棋,万物如刍狗尽陷囹圄,凭此枪,下可杀鬼,上可斩神,以杀破局,以开生门。
——今日,哪吒斗胆,为三界,开这生门。
长枪在手,你奈我何。
“魔丸,不得放肆。”天帝幽幽开口,回音辽远阔长,久久于东海之上徘徊,“无量仙翁奉命讨伐诸邪,还三界太平,灵台清明,有何不可,又怎好无端责难?”
天帝,真是好样的。
即便不论哪吒,就连太乙都捏了把汗。
天帝这是铁了心要诛灭龙族。
“既是讨伐诸邪,敖光自知难免一死,但在死前,望天帝垂怜龙族镇压海妖千年有功,了却遗言一愿。”
敖光看着太乙接住化回人形后的敖丙,输法施救,才堪堪回头,眸光沉静地如千年前被捆上锁柱的一刻,连暗礁的灰影都不见,无非是深调的麒麟黑与帝释青的撞色。
“自盘古开天,所谓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却不知何时上清被冠为天庭,下浊成了堕魔。于尔等,清浊有别,同于高低有差,强弱有辨,可清静经分明又言,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清浊本同宗同源,又何来高低等差之分?不过世人执念,兼之尔等名正言顺的统治之需,从而有了正统,有了邪魔歪道,有了仙界,有了炼狱。”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世间万物最初都无高低等差之分,而尔等第一次提出正统之名,便自然而然默认了异族皆为异端。都说天庭尚和合,讲仁义,谈清雅,又闻人间求大同,崇仁政,谋万物共生而不敢为,那又何须一再强调天庭之神义、妖魔之祸端?又何须再三敲击阐教之正统、截教之异端?”
“尔等身处正道,尔等身为正统,又心虚什么?是怕真正到了齐物境界会影响你们所处高位摇摇巍巍?那就只有一个说法。”
“你们所处之高台,自谓灵台清明,不过朽木累累。”
“应龙吾妻,斩蚩尤杀夸父,名列创世神,又身兼战神,却被困于禁制终日不得脱身,最后将神力心法都赋于我儿敖丙,才助他逃脱禁制。长子敖甲,战后记忆尘封,被蛟族拐去掰去龙角,扮成他们死去的太子,至今杳无音讯;次子敖乙,被逼拔去龙角保全龙族,沉睡海底。千年来龙族早已归降天庭,俯首帖耳,镇压海底妖族,何罪之有?唯留敖丙一子,我将他藏匿千年,从孵化至今不过三年有余,龙角尚新嫩,披的是全龙族身上最硬的龙鳞做的万龙甲,因无端天雷,参差之差就魄散魂飞,千难万险重塑肉身,又遭天元鼎三昧真火,穿心针至今未愈,敢问天帝,就此番还要赶尽杀绝,意欲何为?!”
陈词之激烈,掷地有声,语惊众人。敖光于浴血里抬头,一身雪色早已血污斑斑,凌瀑白发从背脊上散垂至一侧,偏偏血溅三尺仍神色狠戾,眸光分不清是盛怒,还是盛怒之后的沉静。
“父王,你说……”敖丙怔然,不顾胸口灵血淋漓,穿心针搅肉剜骨之痛,朝着敖光的方向跌了半步,“最初在禁制里……”
……是母亲。
只有太乙心下明镜一般,应龙为助敖丙逃脱禁制,将神力心法一并赋与他,连着敖丙珍珠蚌的法器,都是应龙曾经用过的,自己却元神消散,又怕敖丙自责,所以到死都没有告诉他母亲的身份。敖丙与母亲的第一面,也成了永远的最后一面。
“为什么不说……”心神大动,免不了痛得他肝胆裂颤,又蜷缩不得,偏偏又想朝龙王的方向挣去,一时间冷汗齐下,慌得太乙输渡灵力的手都不稳了。
“娃儿你现在还不能动噻!穿心针一旦完全控制心头灵血你魂魄不保!”
他痛,龙王更痛。
敖光猩红着双目嘶声厉,仰天盯着那神光护体的隐约轮廓,“让他解了穿心咒!我…任凭你们处置,但求不牵连龙族,不牵扯到我儿。”
哪吒正和鹤童、鹿童二仙鏖战,闻言眉骨一耸,抬手一铮火剑枪,直指苍穹之上,“别废话!要是不解,小爷我打上玉虚宫去!再不行就打上上天庭!”
“比起你的威胁,本座倒更愿意接受东海龙王的…交易。”天帝微微一笑。
“那就快解!”缚龙锁越紧,龙王挣得越狠,那锁也就更紧。
“不要!”灵珠厉声,分不清是血是泪,“别跟他们走!孩儿求您…别再留我一人……”
“母亲走了,大哥走了,二哥说好永远陪我结果呢…也走了……我不想再……”
——不想再一个人。
——我只有你了。
话音未落,他心门的那道裂口竟撑扩开,一时间灵血涔涔,面上难掩痛色,弯腰弓背,又难辗转。身下是太乙的野水层岚祥云,云气是盛不住那赤灵红的,往下,一线一线地滴,一丝一丝地落。太乙掷出一枚琼瑶错金纹海螺,四处接盛着那灵血,有接不住血点的依然掉在海里,供鱼虾聚而啄食。
是穿心针在长。
“哎呀你个老不死的不要掐你那个破诀囖!不是说解啊快解嗮!”太乙急得肉疼。
“找死————!!!”
魔丸眼中喷火,手腕上一圈乾坤圈开始震颤,咯咯作响,那两边的龙纹接口处竟迸裂了一道小缝。
魔气大荡。
“娃儿不能全开!!!全开了你魔性压不住!!!”太乙慌了心神。
“哪吒!”
敖丙顾不得心间疾痛,一手握抵着胸前血口,指缝间殷红连成血链,勉强支起身侧向那魔丸的方向去够。
一道红绫却飞快袭来,攀缠上他伸去的一截小臂。
“若我入魔,用它缚我。”
——不要……
“乾坤圈————开!!!”
魔气劲疾,一时间连同两百里开外的滩岸都飞沙走石,海水卷荡,掀起狂浪,苦厄困顿如同入魔的燥兽。
万里昆仑谁凿破,海云苦厄浪翻雪。
他生出三头六臂,并着一杆长枪,直抵苍穹。
那是深稠的麒麟竭和骊青的碰撞。
无量也惊,手中诀速更快。
再快些…杀了他…三魂飞七魄灭!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然后再借天帝的手诛了魔丸…他是魔…他可是魔!!!
海是佛赤色。
灵珠的血,要耗尽了。
再快…就快了……
就快……
就……
无量缓缓低头,看着心门处刺出的莲花枪尖。
血是黑的。
淤沼一般。
可他无量……不是仙么。
他缓缓回头,唇缝溢血。
那魔丸一手拎着鹤颈,一手提着鹿角,魔气戾然,火尖枪长杆被另剩四臂控持得极紧,内力聚凝,堪堪捅刺入他的后背,再从前胸穿出。
你个魔丸……真真是……
不得不诛……
就该……魄散魂飞…不得轮回……
但,你刺了我…就能杀我不成?
魔丸,你忘了,无量乃十二金仙之首,重魂双魄,自我修复能力极强,这是修仙得道的本事。你杀不死的。要怪,就怪你非仙非神,非圣非贤,实妖实魔,至穷至恶。
魔,杀不死神。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人刀合一————!!!!”
无量正重新凝魂聚魄,准备从魔丸枪下剥离抽身,但龙王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缚龙锁崩断了。
一把冰纹龙骨钧陌刀,刀风如瞬,凌戾纵横,刀身萧索戾空之气直逼无量而来,砍入筋骨,劈入魂魄。堪堪哪吒在身后用火尖枪抵着,都连人带枪后逼了十余步,那刀却只进不退,横刀一挡——
刀身剧震。
水寒风似刀。
刀似水寒风。
风销浪止。
一代仙宗,魂魄也尽。
哪吒枪尖一轻,那无量的身魂早已随风俱尽。同时,敖丙心尖一空,那困他许久的棘刺也随无量的法力尽褪而消损。太乙见刺已除,毒血已尽,这才快速给他点了穴止血。
完了么。
天帝尚在。
太乙心下清明,若是天帝执意怪罪,几人纵使法力无边,天涯海角也会形魂俱灭。
还未措辞,那魔丸就一蹬风火轮,一杆枪——
直逼那圣光去了?!
太乙肝胆俱裂,恨不得亲自把他拎着脖子薅下来,十八班法器揍个稀烂。
你这是要与上天庭为敌!
就连一心想与其玉石俱焚的敖光也大骇。
但……
天帝难道不该有金光盾……
这火尖枪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直逼而入?!
圣光大动,那老茯神黄像受冲般迅速散淡。哪吒枪杆一挑,太乙这才看清那枪尖——
不过一黄妖。
哪里有什么天帝!
日后太乙再问哪吒何时察觉不对,哪吒答,他一开口,灵息就不对。另,既是天帝,怎可随意出行,而不带左右护法,再说,无量对待他的态度也不那么谦敬,甚至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洋洋得意。种种,只能说明,那不是天帝真身,甚至连幻像都不是。
太乙一拍脑门,真是急糊涂了,都如不你个瓜娃子灵巧。
“他控制不住魔气了。”太乙仰头,神色峻然。三年前他仰头观天雷滚滚,手持宝莲冲进雷劫护住二人魂魄,也是这样的神情,“混天绫呢。”
“不用缚他。”
敖丙撑着膝站起来,伤口已经不再渗血,胸前像开了一朵妖冶的尖晶玉血海棠。脊骨要直起来还有些费力,他唤混天绫,那红绫乖戾地缠攀于他的小臂,垂下一端在他手腕松松地一系。
哪吒杀红了眼,纵使敖光、太乙并上也拦不住他,何况龙王方才耗损了太多功力,此刻内力正乱,如何凝聚。
一道霞火在帝释青与钧玄黑的天际烧出碎红,也许下面正沸着几道黄栗留,正一点点向霞火的边缘溢。
火尖枪尖距淡琉璃的龙瞳还有一寸之遥,堪堪定住。
混天绫已经紧绷起来,随时准备咬跃枪尖。
敖丙只是用指腹的轻摩安抚了那红绫。抬手,指尖恰好触到那凝着不动的枪尖。冷泠泠的灵力顺着枪杆汇入魔丸燃着魔火的心脉。
——没事了。
——哪吒。
灵珠眉间一川弱水,似乎汇入了魔丸燥郁焦堕的墨黪双眸。原本浓得化不开的麒麟黑和赩红,也逐渐清漾开。
哪吒化回形,慌忙收了枪尖,甩背在身后,不敢去看敖丙的眼睛。
更别提龙王。
三年前,他也是参差之差就伤了他。
索性迁怒于混天绫的不尽责。
混天绫委屈地缩回敖丙袖间,继续缠着那一截冷藕。小龙身上的萘芜冷香让他贪恋又心安,他才不想被哪吒粗暴地绑成一团蒯在腰上。
——你又何须混天绫来缚?
敖丙清泠泠一句,就戛然止住了对那红绫的滔滔批审。
天际的一抹霞火烧至他颊颈间,酡红,或是鎏金。
……鎏金?
“师尊?您这是出关囖?”太乙大喜。
真真是元始天尊。祥云四散,鹤发龟背,身骨昭昭,秋水为神玉为骨,乘着九龙沉香辇,徐徐而来。
“太乙,你可知罪。”
“知道知道,”太乙恭恭敬敬跪下,忙不迭点头,“这个…徒儿误事,灵珠魔丸托生的事情也出了差错,也…管教无方,让他惹了这么大祸,惭于师门信任,也愧对师尊教诲。”
“那…玉虚宫鹤童已被你徒儿震下九重天,那洒扫灵台一职空缺,就罚你三月为灵台净洒甘露,以消拂业障。”
原始天尊悠悠然道。
太乙应下。一边暗自腹诽,这任务说是责罚,但这清闲一职于他而言都算褒奖了……
“有过为一,有功也为一,毕竟功过不相抵。”原始天尊继续道,“无量犯下大过,是以神魂俱灭,空出一十二金仙之位,你且暂替了罢。”
“功?十二金仙?”太乙诧然,“弟子…这一铺烂摊子还没收得完……何来有功一说?”
“谁说你无功?”
“老夫将灵珠魔丸交付于你时,那灵气与魔气分明极端相斥,可如今再看,灵珠,魔丸,非但无斥,反而有相吸之态,融会贯通,相生相和,相伴相成。此乃大功一件。”
“若非你提醒,老夫都忘了,灵珠魔丸本同根同源,是世人之成见而致其大相径庭。灵珠聚世人赞誉美名,清灵矜骄,魔丸集世人之唾弃厌绝,堕暗躁狂。”
“可如今老夫看到的,竟是混沌初开时的融会贯通之态。不过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破了灵魔结界,并肩凿空了这成见的通天之山。”
“太乙,这就是你的大功所在。”
太乙挠了挠脑袋,不知该骄傲还是心虚,“师尊,这桩桩件件归功于弟子,弟子实在无福消受。况且,十二金仙之位,即使弟子诚如您所言有了资质,也断不能从命。”
“为何?”
“我那师弟…说得对,弟子不过酒囊饭袋之辈,碌碌无为之徒,修行练功皆不及师弟一半用功,还得师尊如此信赖,实属愧对师尊与仙界的厚望。况且……”
“那玉虚宫金銮绣彀,桂殿兰宫,弟子这种闲散之辈,走惯了人间泥泞,怕是走不稳那琼瑶殿阶。至于那玉莲也定是坐不住的,倒不如隐隐青山,迢迢绿水来得自在。”
“不过,弟子倒是有一个推荐人选。”
“说来听听。”
“申公豹。”
“他虽是妖,可也勤勤恳恳修道行千年,未曾片刻懈怠,论刻苦勤勉,弟子不及他一半;论明辨是非,聪灵睿智,弟子更是鞭长莫及。在丧亲之痛下仍能洞悉真相,守护哪吒父母二人,为陈塘关孤身与三龙为敌,太乙…诚然,钦佩之至。”
“申公豹,你都听清楚了?”元始天尊微微一笑,抚袖将掌心朝上,一个巴掌大的玉制错金葫芦至于掌上,申公豹的幻影从葫芦里钻了出来。
“?!”太乙一看懵了。上次我俩见面还打得你死我活唇枪舌剑水火不容,那我这煽情了一回还被他听了个透彻?!我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的脸面嗮?我成服软的那个了啊?
“师尊!恕弟子直言申公豹也大有鄙漏之处!”太乙憋红了脸,开始数落,“他执念太深好胜心太强容易动不动就搞黑化使用敖闰裂空爪火燎城墙的也是这个龟孙儿!掉包灵珠魔丸天雷降劫的时候二话不说跑没影了也是他害得我…害得弟子被削几百年道行!……”
申公豹愤愤一句死胖子,刚要反唇相讥就被元始天尊闷了回去,“申公豹,太乙所言在理。”
“你可知为何我将宝莲交付于他,而非是你?”
“你败在太有上进心,已经到达了执念的地步。”
“常言,无为而无不为。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
“如果是太乙落选,太乙不会有怨在心,更不会四处钻撞找梯子,且还是逍遥自在的骑着他的坐骑,只要一口酒,一座山,一道水,青鸾白鹤。太乙已经把心态修炼的放平了,明白事物不会一下就成功,中间有弯路是正常的,这种看起来不着调的做派,你认为是酒囊饭袋的闲散,反而代表他充满韧劲不会轻易堕溃,本事不高不怕,他乐于慢慢来,也心平气和接受慢慢来。这就是原因。
“你得失心太重,自我意识又强,太有上进心,凭借这份执念,你就很容易失控走偏了。若是真位列十二金仙,你道行高,一旦剑走偏锋,你都未必控制的住你自己。申公豹,心无杂念,放下偏执,为师让你继续历练,未尝是件错事。”
申公豹对着天尊一揖,看神色也不知他是否真的听进去了,“弟子谨…谨记在心。”
“今后,你就跟在我身边修行修心罢。”元始天尊阖目一笑。
“弟子……”申公豹神色微怔,能追随天尊修行,放眼仙界都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更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如今却只是牵了牵嘴角,颔首笑笑,“如今清竹轩被毁,弟子只想先回去陪父亲重新修种竹林,也陪陪弟弟,家弟虽性情顽劣,却有资质,将来定会胜过弟子一二。”
元始天尊微微颔首,心道,心境若早如此,何愁十二金仙之位遥遥无望。
“对了老…老天师,玉虚宫无量假借天帝之名,乱伤无辜,那条烂命也抵不过一二,又神形俱灭,这您看这剩余的业障如何消得?”
“自是老夫管教无方,”原始天尊微微一笑,捻须一二,“不过,你且回头。老夫倒未见得什么伤处。”
果然,敖丙心口的碎血海棠都落空了去,血渍不再,伤口愈合,连衣襟上因咬痛而揉褶的皱痕都了无踪迹。龙王身上的斑斑血迹也被抹了去,银甲流光转雪,一辙如初。
老神仙,你这是羞于面对自己徒弟的孽障恶业啊。哪吒心笑,却不戳穿。敖丙得以痊愈,已让他落稳了心。
“哪吒,老夫既已言灵魔一体,不该用贰心待之,你也顺理成章通过了三轮考核,这玉牌理当归还于你。”元始天尊将玉牌置于掌上,递向哪吒。
“我不要,”哪吒一句话呛得太乙差点跳起来又往他头上抡一拳,“这牌子太重,我挂不住。”
“灵珠呢。”元始天尊似乎并不意外。
“既哪吒不要,弟子留它何用?”敖丙朝老天师谦谦一揖,“何况骷髅山石矶一关,并非弟子所为。”
“那老夫这玉虚宫的仙灵玉牌倒成了没人要的蠢物了?”原始天尊捻了捻白须的一簇纤尖,“也罢,本就不是给你们准备的。”
“东海龙王敖光,天帝念在龙族千百年震治海妖有功,保三界太平,特赦天职,以嘉其功。”
龙王并未言语,那玉牌缓缓升降至身前时,弹指间就化为齑粉。
“龙族既被上天庭归位妖族,就不该再有亵渎神职的打算。请仙长禀明天帝,恕难从命。况且锁龙链将龙族困于岩浆千年之久,纵使再有心,也无力,回报上天庭如此…大恩。”
……
等太乙和申公豹一同远去之际,天光已然大亮。
海水淬红,霞火渐灭。
龙王一袭银甲,目送一行人远去。
太乙依然悠哉悠哉骑着他的猪,哪吒正欲将混天绫从敖丙臂间诱哄过来,可惜那绫也不蠢,千哄万骗都不过去,哪吒说一句它甩一下绫梢,一来一往地互呛,逗得敖丙闷头躲笑。太乙举着葫芦闷一口酒,哪吒挑乱似的一枪策在猪屁股上,猪嗷嗷背着太乙跑,剩两个人在霞火鎏晖里笑得直不起腰。
龙王回神时,竟也在笑。
他却始终未察。
“你个瓜娃子还敢欺弄为师?…你懂啥子,我这是只有喝够了,才能凝聚法力,回去帮你娘化形重塑神形的嘜……”
三界,生门已开。
END.
我们讲道理,从来都吃不下生子的人今天可能要上天了!
葛格温温柔柔地看着底迪给小动物顺毛的眼神,两个人一起给小狗狗穿衣服动作,底迪抱累了就说朱戬你抱会儿吧的语气,真到了他哥手里却忍不住去摸摸的小心思,可真的苏到我心尖尖上了吧[心][心][心]
这种一起照顾宝宝的错觉温馨地让我按不住自己的笔啊卧槽!!!!
他哥日常宠,他弟说啥是啥,让干啥干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给戬杰最强应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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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离】忘归
※《刺客列传》衍生,执明×慕容离,正剧向
※老规矩,既然是第一篇文就写正经点的,后续慢慢再发糖,小哥哥们真的太甜啦!
※BGM:《意执不离》
>>>
零、
慕容大人离开天权国的第二年,王上派人封了向煦台。
那是暮春时节的事,水榭边的羽琼花正开得满庭流芳,我本想去宫里寻王上喝酒,却远远瞧见他站在门庭冷清的楼阁上,发了整整一日的呆。
壹、
当世的人都说,天权国的执明王是位庸君。
我...
※《刺客列传》衍生,执明×慕容离,正剧向
※老规矩,既然是第一篇文就写正经点的,后续慢慢再发糖,小哥哥们真的太甜啦!
※BGM:《意执不离》
>>>
零、
慕容大人离开天权国的第二年,王上派人封了向煦台。
那是暮春时节的事,水榭边的羽琼花正开得满庭流芳,我本想去宫里寻王上喝酒,却远远瞧见他站在门庭冷清的楼阁上,发了整整一日的呆。
壹、
当世的人都说,天权国的执明王是位庸君。
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我和他从小一道长大,小时候就曾一起在王城的花园里抓蛐蛐,被过来督促我们功课的太傅大人追得满园子跑。
后来他坐了王位,便封我做了个县主,还在酒桌上醉醺醺地同我说:“莫澜,本王当真羡慕你啊。”
席上的诸位大人都跟见了鬼似的望着我,吓得我连忙去捂他的嘴,生怕他说出什么更犯浑的话来。
他羡慕我什么,其实我是知道的。
我爹是个将军,但我不爱打仗,王上的爹是我们的先王,但王上也不爱当王。
可是我的命实在是比他的好多了,我不承父业,还能做个闲散县主混混日子,他却不同,再不爱当王,也只得硬着头皮,把整个国家扛在肩上。
于是霸王强上弓,王上就不太乐意了,任凭太傅大人这位先帝遗老苦口婆心急白了头发胡子眉毛,怎么都不领情,每日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务正业。
看起来混吃等死极了。
混吃等死这话,原本是慕容大人头一个说给王上听的。
那时候啟昆帝才一命归西,天下局势有了点风云初现的端倪。天玑立国,各国要派使臣去参加立国大典,太傅大人为首的几位老大人在朝堂上为了出使人选争个没完,王上听得打了半天瞌睡,还是一拍桌案,指了我的名去背锅。
他什么心思,我还能不知道的。不过是自己被拘在这方王城里闲得无聊了,想嘱咐我出去一趟,替他多寻些新鲜玩意儿回来解闷。
可怜我一个小小的县主,都快被几位老大人的眼刀活生生剐了。
其实王上时常会把这种差事扔给我去做。可我后来常想,论吃喝玩乐,他的造诣到底是比我高多了,我寻回来的那些新鲜玩意儿,多半是不能入他眼的。
算来也就那一回,最不负所托。
好歹是从天玑国,费尽心思地替他捡回了一个慕容离。
贰、
慕容大人生得很好看。
我念书不多,除了好看,想不出别的什么词来形容他。
王上听见这样的说辞却不太满意,背着手在寝殿里踱来踱去,一个劲儿地骂我庸俗。
我撇了撇嘴,心想也不知是谁,上回慕容大人月下吹箫被他听见了,明明都走到了向煦台外,也只敢痴痴瞧着,不停念叨着阿离好看,连人家的身也不敢近。
比我可窝囊多了。
王上喜欢慕容大人,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
赐他住向煦台,封他做兰台令,什么好的都眼巴巴捧给他看。那位冷冰冰的红衣美人,若是对他笑一笑,管他真情还是假意,都能让他在寝宫里乐得打上半天的转儿。
可是慕容大人冷心冷情,连话也不爱说,任他一国之君怎么插科打诨地讨好,就是不太领情。王上是个没什么架子的王上,打小吃喝玩乐,纨绔惯了的,哄起人来也很纨绔,送了玉印,丢了折子。太傅被他气得胡子都一颤一颤的,直骂慕容大人是祸国妖佞。
王上撑着头跟我唉声叹气:“唉,莫澜,你说太傅是不是真的老了,连阿离是仙是妖都分不出来了。”
我只好讪讪地给他赔笑脸:“这哪能呢。”
王上于是又把那位为他操碎了心的太傅大人忘得没影了,继续头疼他每天都在头疼的那两个问题。
“阿离为什么总是不高兴?阿离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问我,我也只得摊摊手。
这可真是千古难题。
叁、
后来天下人都晓得了,天权国的执明王,除了是个庸君外,还有个心之悦之的美人。
不知哪朝哪代的话本里写过,美人配庸君,素来都是误国的。
王上是个很称职的庸君,把慕容大人搁在心尖上宠着哄着。我派人从各地搜罗来的那些宝贝,但凡被他截胡了去,没几天总会出现在向煦台里。
但慕容大人却不是个称职的美人,任凭王上怎么献宝,他还是不怎么开心。
王上高高在上惯了,有时候也会气恼,拍着桌子跟我抱怨,说慕容大人是没有心的。可是后来慕容大人对他笑了几回,他便没出息地改了口,说阿离还是有心的,不过那心,估摸是石头做的。
我在边上被他这话酸得牙疼,便想,没有心也好,石头心也好,都是不值得真心相待的,可王上又为什么偏偏待他掏心挖肺的好呢?
他的阿离,倘若对他笑一笑,我们这位王上,恐怕真能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给他。
那时候,宫人们时常看见红衣的慕容大人在水榭边吹箫,王上便坐在亭子里,一边装模作样地看折子,一边偷偷摸摸地瞟着慕容大人看。
好几回太傅大人过来觐见,瞧见他那副色令智昏的模样,都要被气得两眼一翻背过气去。
我心里很为慕容大人抱不平。
因为那位不称职的美人不仅不误国,有时还会跟太傅大人站在同一战线,苦口婆心地劝王上勤政。
王上不爱听这种话,可又不敢对慕容大人发火,只好一个人生闷气,气完了还是想哄慕容大人开心,便不甘不愿地端起折子,好歹能看进去几个字。
我望着慕容大人中宵独立的清素身影,时常痴痴地想,温柔乡是英雄冢,那都是老套路了,如今这温柔乡尚且不见几分温柔,便能让王上这般妥协,倘若有一日真的温柔个彻底——
王上就算是为了近他的身,只怕也是要拿出十分的勤勉来的。
肆、
我知道,慕容大人有一副玲珑心思。
如今的天下大道,个中纷争,他比王上这个当王的还看得清明。
王上喜欢听他说这些,每回他提起这些事,叹息也好,感慨也好,总算还是有点情绪,不至于冷冰冰的了;可王上也不喜欢听他说这些,因为他说了道,便要去行道,行道便要往别国,一去大半年。
每到慕容大人不在王城里的日子,王上就显得特别闲,没有人哄他开心,也没有人能让他绞尽脑汁去哄着开心,他只能唉声叹气地混日子,天天在向煦台的水榭边喂锦鲤。
那池子里还沉着慕容大人很喜欢的一只碟子,是他们头一回争吵的时候,王上失手打翻进去的。后来他派人偷偷摸摸捞起来过,对着发了半天的呆,想到他的阿离不在家,又心情烦闷地随手扔了进去。
“莫澜,你说阿离为什么一点也不在乎本王的感受,”他找我诉苦,“本王只是想他留在这里,过过太平日子,他怎么就那么爱折腾呢?”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慕容大人喜欢搞事情,您就让他去搞好了,至少搞了事情,还能博他一笑呢。”
王上一拍桌:“你懂个屁,看他那么费心费力地搞事,你以为本王不心疼啊?”
我觉得委屈死了:“那不然,您也陪他去搞事情呗?”
世事无两全,我觉得照他的要求,这是最好最折中的法子,可王上只听得愣了愣,扭头又去长吁短叹,连理也不理我了。
君心难测,我实在是搞不懂他到底在犯什么别扭。
在我看来,他已经够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苍天明鉴,慕容大人明明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却偶尔还能给王上一个笑脸呢。
伍、
其实后来回头想想,那几年,算来是我们这位王上过得最快活的日子了。
那时候家国天下,纷争杀伐,都被隔在昱照山外的红尘万丈里。天权国还是那个天权国,偏安一隅,富足安康,王上还是那个混吃等死的王上,有人牵挂,有人眷念,每日最大的心事,也不过是怎么去哄一个人开心。
以至于慕容大人到底有多深的城府,又有多重的心思,在那个时节,都是不多么重要的事。
可也是那短短几年之间,遖宿新立,天玑覆灭,天枢孱乱,天璇连失相才良将,几乎成了一具空壳。
慕容大人到底不是池中之物,得了王上的喜爱,又任了朝中的兰台令,理所应当地代行了许多国事,不动声色地搅得世间的风波更迭,一日烈过一日。
我想起有一年月下,他曾对王上说过,倘若自己真是个普通的乐师,或许会平凡安定得多,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他原来是瑶光王室,是那位瑶光故国城破之日,被人目睹着殉了国的王子。
他经了国破,历了家亡,苟活入世来,本就是为了挑动风云的。
于是也都不懂,不懂他背负的是什么,执着的又是什么。
哪怕王上费尽了心思哄他开心,到底还是徒劳的。
那年春天,连羽琼花都未曾开放,慕容大人便离开了天权,王上没留住他。
他说他要去遖宿,走得十分决绝。
那时候,王上是真的伤了心的。
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啊,这么多年,不曾喜欢过谁。此生茕茕,难得遇到了一个足够搁在心上的人,便想什么都给他,让他过自己过不了的洒脱日子。
于是怎么也想不通,他的阿离,那样光风霁月,谪仙一般的人,为什么非要蹚尘世这趟浑水,就算贪来了这天下,又能做什么呢?
我也是想不通的。
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郡侯,依附着家国安定,过些悠哉的小日子罢了。
天下兴亡,家国颓坯,临不到我头上的,又与我何干呢?
伍、
有关瑶光故国的那些事,还是在慕容大人离开天权的第二年,自战火愈燃欲烈的昱照山那边传过来的。
那时在早朝上,几位老大人声泪俱下地说道起来,言语间全是对天权曾收留那位亡国公子的后怕。
王上难得静静地听他们说完,连一个字也没有多言。
后来他独自一人上了向煦台,在门庭冷清的楼阁上,发了整整一日的呆。
那日之后,他叫人从此封了向煦台,转身招来文武百官,一锤定音,道出了想要入主天下的念头。
太傅大人年纪大了,已经走路都要下人搀扶,见王上陡然转了性,还大动干戈地提起精神,特意去祭拜了先王。
也是在那一年,天权国的兵马一手探出了昱照山,搅进了天下纷争的风云里去。
说来惭愧,我与王上从小一道长大,却也到这时候才看得分明,我们这位王上,原来决计不是个庸君。
他有治世之才,也有治世之能,只是看得足够通透,在大争之世,想做到不争罢了。
入秋时分我陪他去演武场看练兵,他站在高台上,望着底下齐整的行伍,眉宇间拧着川壑,和当初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早没了半分相像。
“王上,”我忍不住问他,“这天下,您当真想争?”
他道:“原本是不想的。”
“那您……”
“本王是不想争,可是阿离想看这天下大乱。他既然做了推手,难免要背负这一重罪孽。若本王得了天下……兴许……能替他赎多少,便赎多少吧。”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沉。飒飒的秋风清冷,吹得他袍带翻飞。
我一时哑然。
原来这世间长风大过,兴衰更替,争与不争,为何而争,其实都是宿命。
太傅大人与其拜先王,还不如去拜拜慕容大人。
陆、
天权一出,便是诸国争霸,群雄逐鹿了。
天下这一乱,一直乱了好些年,王上始终没有再见过慕容大人。
不是不想见,却是不敢见。
他是游走在乱世之外,拨弄风云的执棋手。
王上最怕的,不过是天下未定之前,与他站在兵戈两边。
有一年他御驾亲征,眼看着天权灭了天璇,我们从天璇国都城返程的时候,听见有位内侍在一旁捂着嘴小声说,似乎有位红衣人,执了一支洞箫,正站在城楼上。
那时王上掀帘子的手分明是顿了顿的,可他却仍然没回头,只叹了一声,“走吧”。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马车里回头。
我想起慕容大人那时候曾说,等王上哪日想要这天下了,他再来告诉王上,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如今王上当真也学来了那些权谋策论,懂得了步步为营,放眼这四海八荒,心怀这天下众生。却从此再没提过,想知道慕容大人到底要什么。
他这一生太苦,背负着家痕国仇,做着乱世之中的执棋人,翻云覆雨,深谋巧算,机关算尽。
也或许,其实他原本就什么也不想要,仇恨已经把他的人生变成了一笔再纯粹不过的账,他失去的,他痛过的,都不必问缘由,只需向世人一一讨还。
王上应该是懂了。
柒、
于是后来,他当真争到了这天下。
他纳了许多卧龙雏凤般的良才,也懂得了礼贤下士,却再不像当年,会将一个人搁在心尖上,待他百般上心,千般好。
我不知道个中风云翻覆,有没有慕容大人的手笔,但大概是有的。
乱世之中,他有济世之才,于是从他随我来到天权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在这星罗盘上纹秤落下了第一子。
我常想,那时候他逼着王上卷入这场纷争,是不是也存了私心。
或许是对这天下还有一丝善意,想亲手择一位明君,也或者,是不忍王上有一日,步他亡国之人的后尘。
天权入主天下的那一日,登机大典之上,我终于又见到了慕容大人。
他执着他的洞箫,随着进宫献艺的乐师们一道前来,立在人群之后。
我看他那身鲜艳的红衣,那副清峻的眉眼,只那一瞬,还以为身在天玑国宴之上,我们初遇的当年。
他依旧住在向煦台,下了朝王上急急忙忙去寻他,他在水榭边吹箫,吹的还是当年的那支曲子,这个中多少年,不过都是春秋之中,一场了了的大梦无痕。
“阿离,”王上殷勤地牵住他的手,“你回来了。”
慕容大人寒冰似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望向王上的眼神却是柔软的:“一别经年,王上瘦了。”
那一夜他们俩在向煦台秉烛夜话,谈到了很晚。
我在国宴上饮醉了酒,熏熏然地扶着宫墙往外走的时候,还听到箫声划过夜空,水波一样地漾来。
王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王上了,举世无双的公子也不再是当年那位公子,他们之间隔了岁月,隔了硝烟,故人对坐,不知是哪番光景。
但故人重逢,岁月还长,总归是好的。
我在醉里,也替王上感到高兴。
可是我没有想到,慕容大人只在向煦台住了那一夜,隔天便启程走了。
他不说他要去哪,只说要走。
这一回,他认认真真同王上道了别,王上也没有再留他,反而亲自将他送到了城门口。六月的熏风迷醉了人眼,我没有看清王上面上的表情。
他们都已经不似当年。
后来我问过王上,慕容大人为什么还要走,他又为什么不曾挽留。
王上已经很是勤勉了,只是处理完了政务,总要来向煦台喂一会儿鱼。
“莫澜,本王留不住他的。”他盯着池中游弋的锦鲤,表情淡淡,“谁都留不住。”
其实留他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阿离,胸藏丘壑,心有天高海阔,围城乱世里尚且要做执棋之手,如今好不容易举世太平,心头仅存的一丝执念,满腔仇恨,已经尽数都成了空。
他终究是要如那年月下所言,只愿往江湖草莽之间,去做个寻常的乐师了。
王上说不出留他的话来。
他不是不悔的,悔遥远的当年,未曾在瑶光国未破之时与他相逢,从那时起,便将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让他永远不必背负那些沉重的仇恨。
可是岁月啊,到底是最难回头。
慕容大人走得很洒脱。
尘埃落定之后,天下归一,王上的疆土实在是太过辽阔,五洲四海,何处不可荡舟。此后许多年,他一直漂泊在外,只托庚辰每年给王上送一封信来,诉说这一年的见闻,替他将他的河山一一走过。
每年的祭天之后,便是立春,庚辰来的那一天,都是王上最期待的日子。
他总是握着新送来的信,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读,总说阿离在外面过得很好。目光望向高高的宫墙之外,隔着庙堂和江湖,仿若望向这世上所有的雪月风花。
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孤寂涌上心头。
当年慕容大人搅起的风云,他亲手一一抚平,是破而后立,也是兑现誓言。那些晦暗的,血腥的,都已经远去,他收拾山河,检点过往,只愿穷尽一切,换个河清海晏的盛世。
他已经是位明君了,可是世人都不知,他是为了慕容大人,在做一位明君的。
我知道慕容大人从来不是个好人,但那又有什么要紧。
他杀过人,乱过世,手上沾过血。
然而国破人亡,非他所愿;挑起风云,也非他所求。
乱世之人,本就谁都身不由己,咽着治世之人永远不敢尝的清苦。
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王上到最后,到底还是懂了。
捌、
这一别,便又是经年。
人生一世,见过多少风流云散,就要经历多少一别如雨。
慕容大人身死的那一年,离我们在天玑国相遇,甚至离天权一统四海,都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那年立春,庚辰送来的不是他的信,而是一封讣告,还有他曾经常穿的那一身红衣,和他的洞箫。
他的身体素来不好,早年使惯了翻云覆雨手,纵然习武,到底是底子薄,这些年在外漂泊,虽然心绪早已平静,却难免要经受风霜的摧折。最后病逝在瑶光旧地,也算魂归故里。
那年王城一别,我再没有见过他,也不能想象他老去的模样,他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光风霁月,红衣如血的年轻人。
王上好似没什么悲喜,只盯着那件折叠整齐的红衣发了好久的愣。久到庚辰都垂眸站在他跟前,哑着声音提醒:“少主交待王上,将向煦台的羽琼花,都葬了吧。”
那天晚上,王上屏退了所有下人,只握着慕容大人留下来的那支洞箫,在向煦台水榭的亭子里坐了整整一夜。
他没让任何人近身,当值的公公们都捂着嘴偷偷摸摸地传:“王上,好像是哭了。”
我想起我从没见他流过泪。
我们还小的时候,因为贪玩,被太傅大人告了无数的状。先王年少立国,是胸有丘壑的明君,教训起王子来一点儿也不手软,那时候王上被他训得眼眶通红,一包眼泪憋在眼眶里,始终不曾落下过。
他已经不是当年高坐在天权王宫里,那个不谙世事的王了。那时候任性又孩子气的人,敢说“为了阿离,我负尽天下人又何妨的”的意气少年,不知何时起,已攒了一身的愁绪和满目的伤怀。
如今他早已负不了天下,因为这天下是慕容大人一手为他奉上的;而这天下人里,也再没有了慕容离。
岁月改变了许多,也摧折了许多。
带走的不仅仅是故人,还有多少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的曾经。
清明时节,王上在王城里替慕容大人立了一座冢,冢里没有尸骨,也没有衣冠,葬的全是当年向煦台开败的羽琼花。
我和他置了一壶清酒,在四月柳风里敬怀故人,王上就坐在冢前,端着青瓷盅,喝一杯,洒一杯,看冷酒缓缓浸入泥土。
依稀记得是哪一年,他们都还风华正好的时候,王上同我炫耀过,说他的阿离那日难得地为他备了酒,他们比肩而坐时,共饮了三杯,好似敬过了天地,就能自此白头。
如今也是三杯,却是敬了黄土一抔。
“阿离去了也好,”酒不醉人,王上倚在碑前,却似乎是醉了,连话也说得含糊不清,“他在人间,没什么牵挂,又过得那样苦。”
“我只是遗憾,他那一次回来,只在向煦台住了一晚,未曾再看一次羽琼花开。”
“也后悔,我还是不够好,才做不得能让他归心的那个人。”
“这一生,到底还是求不得。”
清明有风,吹起了四散的纸灰,呛得迷眼。我望着他醉意醺然的眼眉,一时间心头无尽酸涩。
可我最后也只能柔声唤他:“王上,起风了,您还是早些回宫吧。”
我始终说不出让他节哀的话来。
子非鱼,我不是他,不懂他的哀思。
他说他这一生求不得,那他求的又是谁?还是谁的一世安乐呢?
那个朗月清风,谪仙一般的人。来凡尘里这一遭,不过是冷眼看一场人间过客。倘若没有牵挂,怎会在一年最好的立春时节,千里迢迢送来那一封携着梅花冷香的信笺?怎会在信上絮絮问候,“吾王见字如晤”?
见字如晤,到底是不愿思量,却情难自禁,不得不思量啊。
王上是这河清海晏的天下唯一的王,他富有一切,坐享四海,他想要的,从来不曾求不得。
只是慕容大人比他更清楚的知道。
求不得,到底是比得而失,要好过得太多了。
玖、
还有一件事,我是永远也不会告诉王上的。
战火烧得最烈的那几年,有一年秋天,我曾经在天权国的王城里,见到过慕容大人。
他的功夫好,进宫时没有惊动任何人。那夜光风霁月,他站在向煦台的水榭边吹箫,一袭红衣依旧明艳煞人,美得像只艳鬼。
空寂的箫声是一杯醅得正好的酒,饮醉了整整十里宫台,我不知道王上听到了没有。
但或许是没有的。
倘若他听到了,他一定会晓得——
那箫声里面除了愁绪,分明还有陈年的相思。
我想,他们虽然从来不得相守,却到底谁也不曾辜负谁。
被王上用尽一生温情捂着的那颗石头心,早就在不知岁月的哪个角落里,开出了世上最好看的羽琼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