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和相声-1
写在前面:
这是一篇有点类似我个人回忆录的东西,如果只是对cp感兴趣可以不用往下翻了,我发出来也不是要博眼球什么的,只是讲点实话,其中所有人都会是化名包括我自己,至于涉及的团体人物事件都请不要追究,如果有知道的也不要再提,本人已退圈许久,感谢。
1.
真正开始接触相声其实早有铺垫。我们一家生活在南方,但我父亲却是老相声迷,曾经听他说过曾经是在郭先生和老一辈有过争执的时候出来力挺老郭的那一派,后来不管是在哪里也都能听见手机里传来的欢笑声。
以前对这些都是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甚至有些不屑的,直到自己一头栽进这个圈子才发现年少时错过那么多欢笑和乐趣,再重新花时间去品味则有些狼吞虎咽之...
写在前面:
这是一篇有点类似我个人回忆录的东西,如果只是对cp感兴趣可以不用往下翻了,我发出来也不是要博眼球什么的,只是讲点实话,其中所有人都会是化名包括我自己,至于涉及的团体人物事件都请不要追究,如果有知道的也不要再提,本人已退圈许久,感谢。
1.
真正开始接触相声其实早有铺垫。我们一家生活在南方,但我父亲却是老相声迷,曾经听他说过曾经是在郭先生和老一辈有过争执的时候出来力挺老郭的那一派,后来不管是在哪里也都能听见手机里传来的欢笑声。
以前对这些都是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甚至有些不屑的,直到自己一头栽进这个圈子才发现年少时错过那么多欢笑和乐趣,再重新花时间去品味则有些狼吞虎咽之感,除了德云社一派,我也找了很多老相声,甚至革新后的作品来欣赏,同样也别有乐趣。
艺术确实是很神奇的事情,一旦接触就会在你的所在之处形成一个大圈,把你套在里面,似乎不探索完每个角落就不肯放你出来,偏偏我还是个爱刨根挖底的,光看着这颗参天大树上的每片枝叶还不够,我一定要钻到树根子底下去,看看这棵树到底是怎么长成的。
这里也是前提,我从小就喜欢表演,小学的时候拉着同学去参加艺术小人才比赛,靠一段模仿的相声拿了一个第一名的成绩,当时我都不知道什么是相声,但是觉得好玩,自己一字一句扒台词,自己排演,自己准备服装。
演的还恰好是贾玲初登春晚时演的那段,红花绿叶,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段也是老相声剥皮去肉改的,改的《论捧逗》。
说回前话,我的成长经历里我都是一个喜欢表演的人,自己写剧本自己导演自己演,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是会包揽晚会节目的类型,表演对我来说压根不算需要做心理建设的事情。
我发觉单纯欣赏相声已经无法满足我的时候,我便开始找地方学相声。
我所在的W市是典型南方沿江城市,临江都是港口和码头,形成的文化氛围是热烈张扬的,但仍带着南方的口音,这些和以言语幽默穿着长衫大褂假装文人的相声氛围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但幸好那几年德云社风光无限,也带动全国相声事业发展。
我很快找到了一个相声茶馆。
班主姓许(化名),记得他身边总摆着和郭先生的合影,问了得知是郭先生第一个老师的徒弟,算来也是郭老师的师兄,曾经还和郭老师一起参加过相声大赛,郭老师来W市演出时偶尔也会来拜访他。
我心里对这个师门是相当满意的,一心虔诚地登门拜访,表达了想要学习的愿望。许班主也满口答应,但是也告诉我,现在学艺主要是小孩,家长带来当那种小主持人课一样,学点嘴皮子功夫培养语言能力,像我这样的成年人很少,女孩子更是少上加少。
讲到这里我大概也明白了,要收钱呗。
那阵子说实话攒了很多奖学金,加上平时打工赚的钱倒也不算为难。在继续攒钱和把钱投资到爱好上我毅然选择了后者,付钱也很爽快。
这个课也就这样上起来了,绕口令贯口快板,眼神身板把式都练,我学得虔诚又兴致勃勃,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个东西啃下来。
和我一起上课的只有另外一个女孩子,和我差不多大,她有时候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下课了也不走,有次好奇问她,她说她在晚上的演出当主持。
主持就是大家能想到的德云社的报幕员那样的工作,开场讲点吉祥话,中间报幕,结尾说一句演出到此结束大家下周见之类的。
当时那个茶馆周六下午上课,晚上演出,我之前不知道学员班是可以留下看演出的,有一天就留下多看了几次,这才后知后觉其实多看演出也是很重要的,此后每周我下课就留下等着演出,其间打水给客人泡茶送瓜子,倒也干得乐乐呵呵。
这期间我和那个女孩子还一起凑了个组合,去参加了市里一个青少年文艺汇演。那会相声有新人里的女相声演员里还在大放光彩,但是两个女孩子的组合也不常见,以为是老师有心把我们培养成那个样子,后来才发现事情不遂人愿。
有一天那个女孩子不来了,我问才知道她好像找到了工作,上班比较忙来不了。我有些失落,但是也只能祝福她奔个好前程,问过她有没有想过要把相声当成一生的事业,她说想过,但是要吃饭啊,这样只出不进还得帮忙主持做服务,不是人人都熬得起。于是,班里又只剩我一个女孩。
也就是这个时候,师兄小司问我要不要晚上来帮忙主持,上台体验一下面对观众的感受,也磨磨胆子,我想了想说行。
他于是又继续问我,你穿什么呢,家里有旗袍吗,有高跟鞋吗。
这个确实问到我了,给不太了解我的朋友们描述一下我是差不多留了十几年短发,打扮相对中性的一个女孩子,我没有性别认知障碍,只是确实更喜欢宽松的服饰和好打理的短发,之前和搭档参加演出的时候我们俩也是借的身材矮小的师兄们的大褂,没有选择穿旗袍。
旗袍不方便活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似乎穿上旗袍便会被规训在“说”或者“唱”两个门类的活里,老一辈常说的“大大方方站在那里迎八方来客”并不是我所希望的样子,我的愿望一直是不被性别限制死,真的靠功夫去逗笑大家。
我问,非得穿旗袍不可吗。
他看了看我,好像也明白我在担心什么,挠了挠头说那种汉服呢,那也行吧。
我挑了一身马褂长衫样子的衣服,里面是一条长裙外面套层马褂,这么主持了一阵子,后面实在也没衣服穿了,小司一咬牙把他做大褂的裁缝wx推给我了。
就这样我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件大褂,墨绿色的,量体裁衣的,只属于我的大褂。
颜色是熙华第一次小园子专场的绿,喜欢绿色的生命力,有种似乎还有希望的感觉。
也是正好这个时候,我的搭档又回来这边上课了,我们关系越发亲近,没事也会研究新的包袱。
我们俩手上其实到这会也就一段八扇屏,还是挑白字版的,这个时候也逐渐发现这个课程的弊端,如果课上来了新同学就要从头再学一次,比如莽撞人,我们背得滚瓜烂熟,但是如果来个新同学就要再从头教一遍,快板的花样也只停在双点不再学新的,我们自己也焦虑起来。
我鼓起勇气带着搭档去找班主,问可否学点新东西,他坐在后台老神在在点烟,吸了两口依然还是那样慈眉善目的温柔,说你俩想学点什么,自己扒台词,我给你们排。
他也提议了许多文哏,但是我们对咬文嚼字兴趣不大,把关注点放在了园子里的保留节目,腿子活黄鹤楼上。
这个班社黄鹤楼的表演是非常成熟的,每次都博得哄堂大笑,而班子里除了班主外最受欢迎的就是一位周姓师兄,相貌清秀,声音洪亮,扮起女相又娇媚又好笑,演腿子活和学唱确实一把好手。张云雷最火的时候园子里涌入一大批德云女孩,在返场环节要求周师兄唱张云雷的成名作探清水河,在地下挥舞绿色荧光棒,此事曾经还在W市相声圈内部被狠狠嘲讽过。
班主宽慰我们,观众爱看就表演什么,我们不比德云社,我们没有拒绝的权力。
我也承认我和搭档当时确实也有些不知深浅,想来班主让我们随便选节目也是打算让我们撞个南墙自己回头专心打基础,只是当时被反反复复的八扇屏背得心中烦闷不已,急需新鲜事物去钻研,我们扒好台词坐在后台你一句我一句地对词时,周师兄从后边走过。
我了解的相声圈子第一个表里不一的地方就是演员性格未必和台上一样,越幽默的人私底下可能会越严厉,小周师兄便是其中之一,台上总是没骨头的好脾气模样,私下却总难见他笑,甚至也不爱和我们这些学员交流。
他从我们身后经过,奇怪地瞟了我们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去问别的师兄我们在做什么。
别的师兄恭恭敬敬地回答,他们说想排黄鹤楼。
然后我便感觉到了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目光,从上打量到脚,这种目光让我都忍不住抬起头去找寻目光的来源处,直到和他对视,我看到了他冷笑一声,似乎毫不避讳地盯着我,嘴里低声说了句。
俩女的?闹呢。
说完扬长而去。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莫大的羞耻感,好像我想要复排一个节目像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我其实也知道我能力不足,但总归也是得了老师允许的一次实验性质尝试,就因此遭受如此大的恶意。
更何况,女的怎么了呢。
我知道相声界一向将郭老师那句“女孩不适合说相声,太辛苦了”当作圣旨,一有什么就会把这句话抬出来,但是在前期学习中我也没有看到男士在基本功这一块有什么明显优势,至于后面怎么发展我也不好说。
那天我回家没有睡着,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
我想女相声演员会被这样说是因为没有人坚持做到后面的步骤,导致没有人出头,我一定要坚持试试看,哪怕没有成功,我也要试试。
但与此同时,我也没有再提过要排黄鹤楼这件事了。
在那个园子时间已经断断续续快一年半,相声的学习一直没有多少进展,学习班只剩我一个成年人,就在我以为日子就这样过去的时候,来了一个年轻人。
他背不清贯口,每天在后台到处递烟,主动给全后台的演员们买饭,下班就带着大家下馆子。
他也不练快板,一个月了花点打不清楚,只天天盘他那把宝贝扇子,也送了班主一把。
一个月之后,有演员空缺,以前的规矩是从学员班里挑一个人上。
班主抿了口茶看着我和那个年轻人,拿扇子指了指年轻人说你最近也进步很大,去试试吧。
没再看我第二眼。
失望在逐渐堆积,但仍未爆发,这座火山真正被灰尘掩埋是在某次,班主的天津同行来W市看他,到了后台坐在那里和班主抽烟嗑瓜子相谈甚欢。
我那时拿着台本在角落背晚上的串词,身材肥硕的男人笑眯眯打量着我,问班主,女徒弟?
班主比较客气,说我们这里的学员,晚上报幕。
男人一听就笑,压低声音问,不是都说要想学好得先跟师父睡,那您这?
说完男人们哈哈大笑,轻描淡写,过眼云烟,我也没意识到我的手指已经把大褂拧出了深深的褶。
冬天的冷风里,我突然被吹醒了,我想我还是太天真了,妄想着可以只身闯荡世界,我早就应该意识到这个世界对女性的恶意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传统,他们一直留着我无非也就是需要一个女主持。性别在这里成了更为僵化的标志,他们不在乎我是不是短发,是不是完全不能穿裙子,是不是也不会穿高跟鞋,只要我是女的,我就是有价值的,且价值也只有报幕。
之所以不肯认真教绝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比起一个相声演员他们更缺一个报幕员,不要工资,还贴钱。
美其名曰这就是给你的福利,只有你能做这个事情,明明给你那么好的安排,你为什么不领情。
但是不是这样的,我要的不是这个。
开年过后我没有再去那里,回了大学去试图经营学校半死不活的相声社,在学校里倒也自由,我可以自己掌事,这里认识了我的好朋友老王,他是高我一级的学长,空荡的相声社只有我们俩和一个北京出身的相声土著小于,我们三个人撑起摇摇欲坠的相声社,三个人轮番排节目还能在各学院迎新晚会上混得有声有色。
来自学生老师的目光比社会人士温和许多,我也从这里捡回一些自信。
也就是这个时候老王快毕业了,他没有什么想法,但是被关系好的老师推荐,说在本地有个朋友,学相声的,也做话剧,现在经营一个商业剧团,相声和话剧都演,正在招人,问他要不要去。
本人不才,在学校一共加了俩社团,相声社和话剧社,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像是一阵风,吹起我刚刚燃起就被按灭的希望。
我让老王去探探路,看看靠不靠谱,后面他成功入职之后,我也去看了几次他们的演出,表达了想加入的意愿,当时还不是我师父的庄老师了解我的履历之后对我也很感兴趣,聊了几次我才知道他们这一脉师承马三立,马三立的大弟子阎笑儒的徒弟就是我们师爷,传到他那里是马三立第四代传人。
只不过这一脉后来从北方来南方发展,为了融入南方市场自创了南派相声,用方言表演,如果我要学的话,这个方言相声我也得学。但好在南方相声这一脉并不排斥女性从业者,我有师姑也有师姐,他们也都学成上过台,这也给了我很大的信心。
更何况,他也做话剧,还恰好是我最喜欢的喜剧。
当时是天上掉馅饼的心情。
几乎是一拍即合,在得知我还能做编剧之后庄老师更是欣喜,对我来说也是惊喜,世界上居然真的能有这种地方让我可以做成所有想做的事情吗?还是在我遭受那样的打击之后。
彼时我带着未凉的热血,再次飞扑进了这个行业。
(未完...)
【宏迪】I Watch
# 完整请到凹III或粮仓群谢谢
门铃无人来应,王力宏踌躇再三,用一直捏在手心里那把早已发烫的钥匙开了门。
屋里是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浅淡的草木香,夹带着无数旧时的情绪。他一时竟觉得比快要上台还紧张,杵在玄关里等着心悸的感觉过去,才脱了鞋缓步走进客厅。
三个多月前,他左思右想,给云迪寄了一个智能手表作为礼物。这东西不贵重又实用,而且常见得让旁人想解读也没有太多空间,对于他们重建不久的关系来说大概分量刚好。但寄出之后他又忐忑得很,一来他不确定云迪会不会喜欢这个礼物,更要命的是他知道云迪立刻就能猜到他这礼物里暗藏的私心,比如他自己正戴着一支情侣款,比如他期待着他能把......
# 完整请到凹III或粮仓群谢谢
门铃无人来应,王力宏踌躇再三,用一直捏在手心里那把早已发烫的钥匙开了门。
屋里是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浅淡的草木香,夹带着无数旧时的情绪。他一时竟觉得比快要上台还紧张,杵在玄关里等着心悸的感觉过去,才脱了鞋缓步走进客厅。
三个多月前,他左思右想,给云迪寄了一个智能手表作为礼物。这东西不贵重又实用,而且常见得让旁人想解读也没有太多空间,对于他们重建不久的关系来说大概分量刚好。但寄出之后他又忐忑得很,一来他不确定云迪会不会喜欢这个礼物,更要命的是他知道云迪立刻就能猜到他这礼物里暗藏的私心,比如他自己正戴着一支情侣款,比如他期待着他能把他设成快捷联系人,偶尔给他发一些无言的小互动。王力宏其实有点后悔,明明嘴上说着慢慢来没关系,送的礼物却明显透露出一股迫切,他无比希望这不要让云迪觉得不快。
结果却大大超出王力宏的预期。几天后他收到了一个来自北京的小包裹,一张信纸包着一把钥匙,纸上手写了一句话:“忙完来找我,我不在就在家里等我。”王力宏盯着那行熟悉的字迹愣了半天,有种缓缓飘到空中的不真实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咧着嘴笑得脸都累了,他都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开心了。
于是他就来了,在他们都忙完一段之后。复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命运大概还算有某种公道,把他们抛进生命里的至暗时刻,却也为他们洗净铅华,牵引着他们回到彼此身边。
其实云顶演唱会之前王力宏就已经在北京呆了一个多月,在工作室谈一些内地的机会,四处晃悠拍点Vlog素材,以及,酝酿一些走进这里的勇气。这个房子他很熟悉,毕竟他曾无数次借住在这里,还在这里过了很多个新年。甚至连力凯也来过好几次。他还记得有天他们一起喝了点红酒,力凯在餐桌上半开玩笑地问云迪:“云迪哥,力宏有没有欺负你?”这称谓的差别让云迪笑了半天,最后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答得认真又腼腆:“不会啊,他很好。”于是三个人都笑起来。这是他极少放任自己去想的最温暖的回忆,但那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王力宏环顾四周,右侧墙上宽大的镜面让整个空间显得开阔,浅栗色的毛绒地毯上是白色的布艺沙发和长长的矮几,墙边黑白色的柜子里塞满了乐谱、CD和书,对出的月白色窗帘只拉上了透明的那层,于是夕阳映在光滑的深色地板上,窗边茂盛的盆栽、横在窗前的木桌和上面的台灯电脑在暖色的光里几乎只剩剪影,吊灯像一只巨大的黑蜘蛛垂下来,左侧的电视柜上排列着各种有意思的摆件。这里的一切几乎都还完全是他记忆里的样子,甚至连沙发上的抱枕都还是他抱过的那几个。
他小心地把背包卸下来靠在沙发边,眼睛却盯着柜子上一个精巧的彩色玻璃小酒瓶——那是云迪还在欧洲念书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威尼斯旅游时买的,那些明快的回忆就像被好好地封存在这小小的纪念品里,让他在二十年后的如今还能听到那天海风的声音。他心里有些感慨,他不是第一天知道云迪是个恋旧的人,但此刻近乎贪婪地沉浸在过去每一个相处片段里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念念不忘。
======= =======
李云迪刚从澳洲回来不久,一些媒体想约他专访,专辑的后期工作需要讨论,明年欧洲和北美巡演的日程也需要确定,于是在工作室开了一早上会,才总算安排妥当。但他有点不想回家,明面上的原因是他今天更想弹工作室里的琴,实际的原因是他其实也摸不准王力宏什么时候会来找他。他不想去问,显得自己好像很期待,王力宏也没说,大概是想给自己惊喜,就像他以前总是忽然飞来北京找他一样。于是他就在工作室练了一下午琴,磨磨蹭蹭拖到了霞光满天时才回到家。
一进家门李云迪就看到玄关有一对鞋子整齐地并在墙边,他门还没关好已经愣了三秒,然后条件反射一样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表情和心情,换了鞋快步往客厅里走。
——王力宏的剪影就像要融化在夕阳里。
傍晚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让这一幕看起来更像某种转瞬即逝的幻想。李云迪脑子空白了一瞬,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大步走过去握住了那人的手臂。
忽然的肢体接触让两人都吓了一跳,李云迪立刻放开了手,用他能做出最镇定的语调说:“…你来啦”。王力宏看起来也紧张得很,他无意义地挥了一下手,语速很快地说:“刚刚,我刚刚才到。”李云迪视线跟他对上又移开,后撤半步说:“…那我去给你拿水,我买了很多。”这可不是什么借口,他确实一闭眼就买了好多纯净水苏打水蔬菜汁,现在正整齐地摞在厨房里。王力宏却一下伸手把他整个捞过来抱住了。
好用力的拥抱,好熟悉的味道。王力宏闻起来就像夏天阳光爵士乐,李云迪大概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想念。他放松下来,心情好得出奇,于是很自然地把脸埋进王力宏的颈窝,伸手把他抱紧了。王力宏无声地笑了笑,震动透过紧贴的胸腔传过来,李云迪才发现这人正揉着自己后脑的头发,又听到他在耳边问:“买了什么?”李云迪才不想说,只仰了仰脸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让他有空自己去看。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屋里的暖气还没开,两个人在北方冬天的夜色里只靠对方的体温取暖,看起来好傻,却没人想要放手。
======= =======
吃了饭洗了澡时间也还早,两人就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看老电影。谁也数不清他们究竟一起看过多少电影了,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这样肩并着肩腿挨着腿一起消磨时光的夜晚。王力宏自信的冷笑话总是比喜剧片更容易让李云迪笑出声,李云迪也早已习惯了在催人泪下的片段里默不作声地给王力宏递纸巾。那些夜晚散落在汉诺威,在台北,在纽约,在北京,在好多他们一起旅行的城市。当他们靠在一起的时候,时空像是有一种永恒的静止,窗外流动的景色和日历上跳动的数字根本无法干扰他们毫分。
今夜也是一样。毛毯松软、暖气昏沉,画面上低饱和度的色彩和模糊的声音让气氛缓慢又柔和。李云迪正半心半意地想着这样共处的闲暇时光何其舒心又珍贵,就忽然感到自己肩膀一沉,王力宏整个人倒过来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一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李云迪微微低了一下头,感到王力宏的头发蹭着自己的脸颊,于是小声问他:“困啦?”王力宏根本不困,他精神得能在舞台上再蹦跶仨小时,但这并不妨碍他现在想拿出毕生演技来装睡。李云迪近乎无声地笑了笑,没拆穿他过于用力的表演,反而很配合地沉下肩让他靠着,轻轻帮他摘了眼镜,过了一会又抬手搂住了他的肩。
可惜农夫与蛇的故事早已告诫人们,你好心暖在怀里的小动物可能会忽然咬你——王力宏忽然一把揽住李云迪的腰把他半压在沙发靠背上,一路从脖子下颌耳侧亲到脸颊,伸手从他的鼻梁上推掉眼镜,然后用那种满含期待又忐忑的眼神盯着他。李云迪心想这人真是一点没变,明明就不老实,还要一副乖巧的表情。奈何他就是很吃这一套,于是扣住王力宏的后颈就吻了上去。
【......】
======= =======
李云迪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他的好邻居张杰出门。张杰一直到处巡演,跟他很久没见了,忽然见面有些惊讶也有些惊喜,挥着手跟他打招呼:“迪迪!你…”他想问他你还好吗之类的话,余光却忽然从走廊的窗户看见楼下虽然经过乔装打扮却一眼能认出来的王力宏正提着大包小包准备上楼。于是他一个字还没说完已经噎了三秒,好不容易才挂上笑容快速对云迪说:“你,你…最近怎么样。你没事吧。”李云迪有些不明所以地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张杰马上举起一只手解释说:“我是说,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任何事,我总是在这里的。”李云迪愣了一下,忽然有点明白他在紧张些什么,于是有些感动地笑着说:“好,不用担心我。”又轻轻拍了拍张杰的背表示亲近和感谢。
张杰硬是站在门前跟他聊了两句自己的近况,才以忘拿东西为由快速开门缩回了自己家里。他站在门边捂了好一会脸才接受了这两个人复合的事实,心里还是一阵惊涛骇浪感慨万千。他想到今年年初的时候云迪模棱两可地说“打算出去走走”,又想到他后来约他去家里吃火锅的时候莫名开心的样子。那时他隔着火锅蒸腾的热气问他“有什么好玩的事吗”,云迪整个人顿了一下,抬起眼看了他一会,才对他说:“我去见他了。”
他们之间几乎从没说起过这个话题,但他们都知道那个“他”代指的是谁。大概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个无法也无需直说名字的人吧。那时云迪的语气听来像是一种告知。他不是需要建议,也不是需要祝福,甚至不是需要任何人理解他。就只是坦坦荡荡地告诉他,对于他的心结、他的愿望,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已经作出了选择。
说不震撼是骗人的,连最疯狂的电影戏剧小说也赶不上这样的波折和展开。但当事人只是轻描淡写地潇洒又坚定地走下去,只留看客怔愣在原地。
后来张杰在综艺上被人问到“如果朋友谈了所有人都反对的恋爱要怎么办”,他瞪着眼睛愣了愣,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他想起那些无言陪在好友身边被酒精浸透的夜晚,想起那些年里好友几度欲言又止却故作轻松的表情,想起好友看见他的三个孩子时眼里一瞬的刺痛,又想起年初相聚时好友脸上千帆过尽般轻松又释怀的笑。最后他把所有的震动感慨祈愿都按在心底,笑着回答说:“…不要去干预,就可以了。”
【宏迪】又见龙年
#ooc(7.8k+)
#勿上升真人
————
钢琴家是一位纯粹的艺术家。
他应该是飘在象牙塔之上皎洁的白云,接受万人的追捧和掌声。
在事发之后不是没有机会否认,女孩眼中露出更多的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贪婪。
钢琴家胆子的确够大,大到去触碰法律的红线。心思也的确是够天真,天真到叫外卖都直接用了真名。
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凭借上线节目不错的热度和口碑,钢琴家可能会收获更多的赞美和吹捧。大众太爱这种天之骄子,遥不可及的艺术家拥有着天赋异禀的才华。几句浅薄无知的赞美似乎就能显得自己在平平无奇的日常生活中多么与众不同。同样的,几句以偏概全的...
#ooc(7.8k+)
#勿上升真人
————
钢琴家是一位纯粹的艺术家。
他应该是飘在象牙塔之上皎洁的白云,接受万人的追捧和掌声。
在事发之后不是没有机会否认,女孩眼中露出更多的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贪婪。
钢琴家胆子的确够大,大到去触碰法律的红线。心思也的确是够天真,天真到叫外卖都直接用了真名。
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凭借上线节目不错的热度和口碑,钢琴家可能会收获更多的赞美和吹捧。大众太爱这种天之骄子,遥不可及的艺术家拥有着天赋异禀的才华。几句浅薄无知的赞美似乎就能显得自己在平平无奇的日常生活中多么与众不同。同样的,几句以偏概全的诋毁谩骂也不失为一种茶余饭后聊天的谈资。
但是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好否认的。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大抵却是同样的人。
如果有人问他当年的事,是不是没有这么轰轰烈烈,他们还能低调无声的在一起。这么多年的异国恋都坚持下来了,往来的飞机票累了一沓又一沓,结果却是这样的惨烈收场。
但是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好后悔的。
八九年前,歌手的言语眼神中也全然是害怕和贪婪,世界上没有谁能既要又要。也不知道害怕和贪婪是在天平两端的互搏,还是一起立在他对面的码子。
最后的最后歌手给他发短信,说自己要是当初没有故意撞到他的红色法拉利就好了。那时钢琴家才正式提出了分手。
我都没后悔,又怎么轮得到你呢?不过既然你后悔了,我也无话可说。
面对恩师电话里责备中带着的宽慰,骂他怎么这么糊涂干出这种事,又关心他现在的状况是否一切安好还在替他想着办法疏通人脉。从回来为止他硬挺着愣是一滴眼泪没流,像个机器人。现在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涌,心酸到整个身体颤抖得险些握不住手机,最后失声痛哭得像个孩子不住地道歉道歉道歉。他对不起的人太多,辜负了太多太多人。
没日没夜的弹琴身体到底是很难撑住,最后晕到被经纪人送了私人医院,还是没想到被拍到了照片,为了蹭到最后的一波热度。自此之后他可能就会被描绘成一位声名狼藉、道德败坏的钢琴演奏者。
哦不对...他还是太低估媒体的想象力亦或者高估了他们的下限。
经纪人看着爆出来的新闻头条,恨不得把手机屏幕捏碎的样子看的他想发笑,却怎么也扯不开嘴角。只是疲劳过度引发的发烧,却被描述成了身患绝症,也许更严重的是他手部的腱鞘炎。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他的手机除了接听那通电话外一直放在了经纪人那里,涌入的信息无论是什么纷纷扰扰都和他无关了。他的世界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只有钢琴的世界。
北京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润如水地洒在庭院里,他翻着手里的琴谱,时不时转着手腕上新买的串子。这几天他倒是遵循医嘱没再碰一下钢琴,只不过就是对着钢琴发呆,对着琴谱发呆,对着佛串发呆...发呆一个下午,一整个白天。
“你这样也挺好,正好休息休息这几年都没停下来过。”经纪人又解决完一通合同的纠纷才推门从屋内一边走出来一边嘴里念叨着,手里还端着盘水果,“这几天网友有句话倒是没错虽然但是你还是很有钱。你前几天买串子的照片又被拍到网上,一出手就是六位数。这吐槽也没错,当初买房的时候谁能想到这房价窜窜窜地涨,得亏了你这住到哪买房买到哪的性格。也是,不然怎么放得下堪比北京房价的斯坦威。”
钢琴家把琴谱盖在脸上,这阳光怎么就突然刺眼了起来。微微的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依旧没有什么说话的欲望和想法。
“大钢琴家,你倒是说句话啊。”经纪人自顾自地坐到了对面的摇椅上,毫不客气地叉了块切好的水果吃起来,口齿含糊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试探,“最近那谁一直往你手机里打电话发短信,也不知道他怎么又知道了你手机号,不是已经换了好几次了。”
空气都似乎凝固了般,只能听见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和微风吹过的声音。久到经纪人都怀疑钢琴家莫不是睡着了没听见的时候,才听到回复。
“谁?”
“得咧,明白了。”经纪人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站了起来,“臣告退,水果记得吃。”
经纪人推开进屋的玻璃门,一只脚已经迈进客厅时,才听到窝在摇椅上一动不动的人发出的声音。
“等等,手机给我。”
手机就好像一个碰到就会爆炸的炸弹搁在了茶几上好几天,钢琴家却始终没有去碰一下。现在他多了一个可以对着发呆的对象,一部已经需要充电才能打开的手机。
直到北京的天气已不再适合午后在庭院里晒太阳的时候,他都没有打开这部手机。是谁,到底想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又是一年,快年底了啊。
这些年,他别说电话号码了手机也是换了好几个,一些个旧照、昔日的痕迹也在一次次更新换代中磨灭得不剩多少。
不过最后打开手机的理由倒是有点儿让人哭笑不得,世界越来越智能化,钢琴家在家人和经纪人的劝说下打算出国散散心,国内的形势不容乐观,而他的签证过期了要重新办理,需要自己的手机预约才行。
Type-C的充电线都在柜子里捣腾了半天才翻出来,手机充了不到五分钟就重新白屏亮出了图标,那闪光刺眼的亮度让钢琴家忍不住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再次翻开手机,屏幕上已经跳出了输入密码的界面。
消息99+,电话99+。
快一个月没碰手机,钢琴家对于眼前的手机陌生又熟悉,该点开微信还是支付宝?发了一会儿呆,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地打进来,钢琴家下意识地划开了接听。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能打通,一时间倒是谁都没有发出声音。
“你...”
直到对面发出声音,钢琴家才如同大梦初醒,惊弓之鸟般挂断了电话,都没等电话那头说出完整的一句话。电话第一时间再次打过来,钢琴家沉默地看着电话响到自动挂断,然后点开号码拉黑。
另一个陌生号码几乎在他拉黑后又立马打了进来,钢琴家都能想象得到对面大概是火急火燎地问助理要了手机换了号码再打进来。
电话响到最后一秒才被钢琴家接了起来,因为经纪人也不在,点开的还是免提,“别再打进来了,我没事。”
“别挂,求你别挂。”电话那头的声音听来疲倦又沙哑,不太像是一个歌手的嗓音。“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正在美国申请办理离婚手续。我们早就分居了几年,很快...”
“这和我没有关系。”钢琴家此时的声音出奇的冷静,打断了对面的话语,但到底是迟迟没有按下红色图标挂断电话。
“所以你现在用的是谁的手机?”他现在是北京的傍晚时分,脑子里已经不自觉换算了美国时间还在凌晨。钢琴家打破了彼此的沉默,似乎是真的好奇这个问题。
“我把睡在隔壁的助理摇醒,他的手机可以面部解锁,解开后打的。睡着了解不开,只能把他弄醒,他估计以为还在做梦。”
钢琴家想象着这个画面,不自觉地轻笑出声。美国大半夜的凌晨,被老板从床上弄醒还抢走了自己的手机,似乎有点惨。
细微的笑声被隔着太平洋的歌手敏锐的捕捉到,“你笑了...”
“我在想你为什么不用指纹解锁。”
“我不知道他指纹用了哪个手指头,还要一个个试,太慢了。试错了超过次数,手机就打不开了。”
钢琴家和歌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像是多年未见的旧友,又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不聊过去,更不聊未来。就聊了聊歌手的助理和他的日常工作,一方漫不经心甚至有些许的心不在焉,一方小心翼翼到生怕说错一个字。
“太晚了,睡吧。”最终是钢琴家选择了终止这通错过了太久的电话。
“别拉黑我了...好吗?”歌手沉默几秒钟后说出了这通电话的最后一句话,因为钢琴家听完就挂断了电话。
歌手识相地没有再次轮换着手机号打电话去骚扰钢琴家,只不过就是一天天发出去数十条不会被回复的短信,里面有报备的日常、一日三餐、调皮的吐槽、搞怪逗乐等等。
明明已经有了更先进的通讯技术,但歌手只能坚持用着短信,因为钢琴家微信界面好友一栏始终有一个红标显示着一位好友申请未通过。
钢琴家始终没有给出任何回复。不多久他赶着最后为数不多的国际航班搭上了前往奥地利的飞机,他最终还是不得不要离开他心爱的祖国,归期不定。
在飞机上他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歌手发来的短信和附上的照片。
经纪人眼睛一瞄就能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歌手自拍和比耶照片,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最近新照。
“怎么死灰复燃了?”
这趟直飞奥地利的波音上午头等舱只有他和钢琴家两位客人,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经纪人跟着钢琴家起起伏伏也数十年了,对里头的弯弯绕绕也算得上一清二楚。不吹不夸有一说一,当年没出事前歌手真的是把钢琴家当小孩子宠和哄。这样皎洁无暇的云,谁又忍心让其沾上任何污秽。但事后回想起来,这样的感情依旧是敌不过世俗的偏见、家族的枷锁、金钱的渴求和名利的诱惑。
“都是死灰了,”钢琴家按了手机侧边的按钮息了屏,“怎么复燃。”
“他可是有妇之夫,你可要想清楚。”一想到歌手经营的模范丈夫和好爸爸人设经纪人感觉自己拳头都要硬了,替钢琴家这么多年感情浪费不值和生气。
“他说他离婚了。”
“你不会被骗一次、两次还不够。就单论他们之间的利益纠葛,怎么可能离得了婚,他说啥你都信?”
“我不信。”钢琴家选择了拉下眼罩闭目养神,“我要睡觉了,保持安静。”
在看到歌手工作室辟谣离婚消息的时候,钢琴家才吃过了早餐刷手机,因为时差国内这条辟谣都已经挂了超过两小时。
经纪人气冲冲地跑进来有些气急败坏又十分地庆幸,“还好你这次没天真地信他的鬼话,又一头热干出什么蠢事。你看看你看看!前几天他还说自己离婚了,这工作室啪啪打脸火速辟谣。”
歌手今天到现在难得没有给钢琴家发任何一条短信。
“我要练琴了。”钢琴家啪嗒一下放下手中的银色不锈钢叉子,盘子里现烤的金枪鱼芝士可颂几乎没动,拿着手机起身便往琴房走去。
饶是经纪人不是科班出身,耳濡目染也能听出现在钢琴家弹奏的琴声里带着烦躁。啧啧啧这么多年了还是会被影响,爱情到底是什么玩意。
但这次,歌手回应了。
经纪人走进了轻易他都不会进去打扰钢琴家弹奏的琴房,钢琴家手机倒扣在钢琴上,怕是没看到最新的消息。
钢琴家不悦地停下,似乎就只是在为被打断练习而不满生气,“出去,我要练琴了。”
“安啦别和我发脾气,”经纪人挑着眉毛递过自己的手机,界面上显示着自己刚刚刷到的最新消息,“没想到这次他竟然真的自己官宣了离婚,这可是亲自打脸工作室,还算是个男人。”
钢琴家看了眼手机,专注力就重新转回了黑白琴键上,“出去,我要练琴了。”
只不过这次,琴声平和了不少。
倒扣在钢琴上的手机时不时传出来电震动,直到钢琴家最后不耐烦地接起来。
“我在练琴。”钢琴家抢先就发了声。
“对不起...你看微博了吗?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个...”
“我、在、练、琴。”钢琴家一字一顿地打断了对面有些支支吾吾的话语。无论是前车之鉴还是经验之谈,不要打断钢琴家练琴,尤其还是一位脾气不算小的钢琴家。
“别挂,就这样开着我不打扰你练琴。”
钢琴家随手把手机半扔半放到了旁边窗台边上,也不管开没开免提就重新投入进了钢琴的世界。
那是他的世界,干净又简单。他无与伦比的天赋,手指在琴键中灵活地跳动着,仿佛赋予了每一个黑白琴键生命力和创造力。
琴音一转,钢琴家几乎是无间断地换了另一首曲子。
《悲怆》
琴声绕着地球走了小半个圈子,跨过大西洋传到了歌手的耳朵里。只不过钢琴家只弹奏了一小段就突然停了下来,琴声也戛然而止。他双手交叉活动了一下手指,起身够到了手机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这样就足够了,足够了。
如果事情就这样继续发展下去,显然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当歌手的事业包括工作室在内都被完全架空,除了跟在歌手身边略显笨拙但忠心耿耿的小助理外无人可用。这些年他只负责听从安排,完成演出和代言,却没想到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动权,殊不知枕边人为了早就能预料到的结果从分居开始做足了准备。
当歌手的前妻一封声泪俱下且条理清楚的信发出来后,反倒是钢琴家先于歌手看到这篇感天动地的小作文。
歌手始终没什么反应,完美错过了黄金公关的二十四小时。
钢琴家的经纪人站在专业的角度来看这篇小作文无疑是成功的,他一边磕着从华人商店高价买来的瓜子,一边刷得手机都要冒出火星子来。
“真的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小作文就算是无中生有也板上钉钉是完蛋了。这可看着不像是一天两天就能写出来的。”
钢琴家对自己经纪人的幸灾乐祸不置一词,沉默地玩着手机。
昨天夜里,他打开了几年没登入过的邮箱。这是他私人到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才知道的邮箱,因此在众多未查看的邮件中有一封发送人和内容都显得格外突兀。
信中礼貌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质疑了自己丈夫这些年发送邮件的内容,询问了丈夫邮箱账号的信息...
“请相信一个妻子的直觉,他总是会小心不着痕迹地登入一个英文邮箱账号,也不肯让我知道密码。当然我也尝试在记住邮箱后输入过密码,我的生日、孩子们的生日、他自己的生日和您的生日,但是都显示错误。直到有一次他趴在电脑桌前对着邮箱界面睡着,我才看到他通过该邮箱给您不间断地发了很多的邮件。在此期间我知道了您的邮箱号。因为这件事,他也和我吵过很多次,最后闹到分居的原因中这件事也占据了很大比例。在绝不透露您隐私的情况下,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如果您有任何关于我丈夫这个英文邮箱和往来邮件的信息能够分享,这对于一位三个孩子的母亲而言有莫大的帮助。”
邮件发送的时间是一周多之前,那正是歌手刚到美国提出离婚申请的时候。而钢琴家昨天才看到邮件,但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都没有什么好回的,不管是真心的请求帮助还是半威胁...所以才会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吗?
他一边想着微博上控诉信的内容,一边又打开了这个邮箱。钢琴家上了过亿保险的纤细手指轻轻划过屏幕,划了几下才划到底。邮件是从19年开始越来越多,从一周一封到几乎每隔两天就有一封。钢琴家随意点开了前缀名是LiLee发过来的一封20年的邮件,不过是说一些所见所闻,但歌手似乎就有这样的实力把无聊的日常变得有意思起来。
在手机屏幕的左上角的一行小字显示着钢琴家的邮箱名:LeeXixii。
这还不够的明显吗?发来邮件的人也只不过是揣着明白当糊涂,都有Lee难不成是歌手自己写给自己吗...邮箱密码可能大概如果没改的话是他读研究生时学生卡的编号?钢琴家不想退出自己的邮箱去尝试密码,继续点开了下一封邮件。
“这怎么就大变活人,你说这人怎么就消失得一点声音也没有。”经纪人兴致勃勃地挑着话题,言语中是止不住爱凑热闹的兴奋,“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现在风向又变了开始同情你了。”
“我看过不了多久,你之前犯下的事就渐渐变淡忘了。啥也没干,成受害者了。网友真有才,都说你那串子没白买。”
“那我还能回国演出吗?”
钢琴家低沉了无生气的话语就好像给现在这气氛活生生浇了一大盆子的冷水,是在问经纪人也还在问自己。
一时间气氛都凝固了。
犯了错的人已经不值得被原谅。
奥地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盖住了来时的路,也阻碍着归去的步伐。前路依旧是白雪茫茫,看不到归途。
归途不见,却有夜访的踏雪人。
满世界都在找的歌手出现在了钢琴家的度假别墅门口,匆忙到手里只提这一个背包。肩头的白雪化成了水渍一层层晕开在了衣服上,乱糟糟的头发半湿半干地搭在歌手的脑门上。
“你知道全世界都在找你吗?”经纪人看着钢琴家看了眼门禁屏幕,默不作声地转身走进琴房,也不说让歌手进还是赶出去,自主主张揣摩圣意地给歌手开了门迎他进来。这别墅也买了好多年了,怕这两人估摸着一起来度过假所以知道地址?
经纪人一边给歌手找着拖鞋,一边和歌手寒暄。谁料想歌手压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时间太赶只买到了经济舱,充电器都没带...我一个人来的也不敢摘口罩出声音,手机在飞机上就没电了。还好出发前拿了一沓现金最后打的过来的。”
歌手支支吾吾地解释着,心思一刻也不停地就想往琴房走,但是又徘徊不前只管和钢琴家的经纪人问近况。
“你还是先看一下手机吧。”经纪人只能先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边还得给他找充电插头,这年头这手机到底几年不换了充电器都不好找,只能找到一个自带线的充电宝江湖救急一下。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但我的建议是,等你处理完这一切再谈别的事情。这一次不要把他再牵扯进来。”
歌手的表情越发凝重起来,终于能打开了自动关机的手机。信息狂轰乱炸般地涌进来,他前妻坚决不同意离婚的消息还是上周发来的,之后他便全权交给了律师团队。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歌手快速地发了几条短信出去,也不避讳着钢琴家的经纪人打了几个简短的电话交代事情。但这都比不上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一门之后的地方,等着他过去。
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让我先去见他一面,和他解释清楚以后我就立马回美国处理。我保证不会牵扯到他,当年婚前保密协议写的很清楚。”
歌手最后到底是没走成,没有航班,没有机票。
琴房隐隐约约传来当年玫瑰雨落下时的曲子。
————
经纪人在后来才想起来问歌手怎么这么快找到了钢琴家奥地利的据点。
“因为那一小段的《悲怆》。我记得十几年前我们第一次来这里度假,由于有一个临时的通告晚到的时候,他一个人就在弹琴。因为赶了红眼航班,我记得当时快三天没合眼。他就弹了这么一小段《悲怆》,立马把我赶去睡觉了。”
歌手端着给钢琴家切好的水果和准备的下午茶点心,边往琴房走边解释着。这话越说自己反倒先害羞起来了,十几年前的回忆还记得那么清楚,有点甜蜜过头了。
————
官司到底是胜诉了。
歌手的众多好朋友都到场支持了歌手开的第一场演唱会。
“你说我们几个都特地调开了档期来支持,竟然也不给个包厢坐坐。”
“家属包厢留给那谁了。”
“包厢就在我们直线上方,我看着也没人啊。”
“这不是演唱会还没开始。应该是来了吧,之前叫他出来聚餐迟到,说家属闹脾气。那春心荡漾的笑,我看得眼睛疼。”
“以前聚餐总是拖到最后一个走,现在叫都叫不来,叫来了还一直在看手机,吃完第一个跑。让他带家属一起玩,也不愿意。”
“人艺术家和你这个黑人玩不到一起去。”
“开始了开始了!”
“又下跪又改词,怎么还朝我们单膝下跪。”
“那是朝你单膝下跪吗?”
————
钢琴家也开始了欧洲巡演。
在安可曲时钢琴上总是放着一束香槟玫瑰,细数约摸大概有十二支。
————
又是一年龙年,只是台上的人变了。
歌手陪着钢琴家回家和爸妈过了这个龙年,只不过除夕吃过饭没留宿回了城西的别墅。
外头的烟花璀璨,屋内暖意融融。
钢琴家歪着身体窝在歌手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调着电视频道,最后还是放到了春晚。
正好又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还记得那年春晚,”钢琴家扭头看向歌手,“你真的在后台打人了吗?”
这问题其实不止问过一次。但歌手每次都避而不答,这次也是。
他默默扯开了话题,看着钢琴家的眼睛认真地承诺,“以后每年都要一起看春晚。”
世界上哪有什么奇迹需要见证,我们相爱就是奇迹,我们还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奇迹。
我们一起见证奇迹,又见龙年,岁岁年年。
【宏迪】岁岁年年
"我爱你,直到世界尽头。"
除夕夜,万家灯火,长乐安宁。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2024年春节联欢晚会,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台上的主持人早已换了脸庞,新生的面孔是两人不认识的模样。又是龙年,兜兜转转,李云迪想起十二年前他们在台上演出的情景,爱人温柔的注视着他,在全国最盛大的晚会上宣告着无名的爱意。他手指在琴键上飞舞,享受着台下带给他的无数掌声与赞扬,笑得肆意张狂。
如今早已事过境迁,他不再被国内市场所接纳。世人说他不懂洁身自好,对家发了无数的通稿拉踩,无数家媒体的联合报道让他无处躲藏。而那位闪闪发光的大明星也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懦夫。所谓面子......
"我爱你,直到世界尽头。"
除夕夜,万家灯火,长乐安宁。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2024年春节联欢晚会,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台上的主持人早已换了脸庞,新生的面孔是两人不认识的模样。又是龙年,兜兜转转,李云迪想起十二年前他们在台上演出的情景,爱人温柔的注视着他,在全国最盛大的晚会上宣告着无名的爱意。他手指在琴键上飞舞,享受着台下带给他的无数掌声与赞扬,笑得肆意张狂。
如今早已事过境迁,他不再被国内市场所接纳。世人说他不懂洁身自好,对家发了无数的通稿拉踩,无数家媒体的联合报道让他无处躲藏。而那位闪闪发光的大明星也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懦夫。所谓面子上的好友都远离了他,尽管他们心里都清楚这背后的事实是真是假。
当一切荣誉与光环如潮水版褪去后,王力宏出现在他的身边,拥抱的那一刻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李云迪听见他说
“不要怕,希熙。”
“这是你自己的天赋,你如何挥霍都没有关系”
“不要怕,希熙。”
于是他们又重蹈覆辙。李云迪想,去他妈的前途无量,现在的钢琴家,只想好好待在他身旁。正如多年前所唱“家唯独在你身边”
台上演员的节目还在播放,李云迪在厨房里做年夜饭,将包好的饺子下进锅中。王力宏坐在客厅里与孩子互道新年快乐。嘉娜开心地答谢爸爸的新年礼物,转而被保姆抱去洗澡,只得恋恋不舍地挂掉视频与Daddy说再见。李云迪从厨房里出来坐到他怀里,将身上的水渍在衣服上擦干,嗔怪着问有没有他的一份。
王力宏让他坐在这里等。
这让李云迪很意外,他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看着节目,不禁感慨现在越来越商业化和无聊的春晚,另一边任凭爱人在阳台上鼓捣,他本人为自己不会在对这人的把戏心动了,但心中却又升起了些许的期待,正如多年前聆听他的告白一样。
手机的提示音响起,映入眼帘是王力宏的微信:
“闭眼,等我叫你”
李云迪闭上眼许久,听到王力宏轻唤他名字。
他看到阳台的窗帘被拉开,布满了红色的玫瑰花,一如多年前的一样鲜艳夺目。他看见不远处的男人身着西装,手中捧着一大束香槟玫瑰,正中央放着一个正方形的盒子。
李云迪猜的出那是什么。
他朝着王力宏走去,脑海中不断放映着他们相爱的画面。
第一次牵手,亲吻,争吵,清晨在柏林的火车站吻别,在深夜的伦敦相拥,分手,今日又破镜重圆。
他走到王力宏身边,静静听着他说:“baby,这是我们和好之后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我们磕磕绊绊的走过了很多的路,谢谢你能重新去爱我,感谢你,真的感谢你,能重新回到我身边。相信我,这一次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男人单膝跪地,盒子中是一对精致的对戒。
“李云迪,新年快乐。”
“我永远爱你。”
年少时最相爱的那段时光却从不开口说永远,时过境迁,却只想将对方永远留在身边。
多年来,他们始终相爱,从未改变。
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响起
“10 9 8 7 6 5 4 3 2 1”
“新年快乐!”
零点了。又是一个龙年。
对面的工体已翻修好,烟花在空中绽开出华丽的画面。十一年前的玫瑰又飘进了彼此心里。
李云迪伸出手,将那枚戒指郑重地戴上,随后吻住了他。
他们在烟花和漫天玫瑰下拥吻。
许久,王力宏听见李云迪说
“新年快乐,我的爱人,王力宏。”
“我爱你,直到世界尽头。”
兜兜转转,我们依旧相爱,从未改变。
END.
龋齿 16 / 何尚【置顶预售本周末截止】
“哎!”少年伸出手,掌心朝上摊开在他面前说:“到点儿了。”
零点过了快半小时烟花燃放才算结束,人潮逐渐散去,远处的小摊贩只剩下卖夜宵的,他们
跟着人群慢慢往外走,尚九熙偷偷在心里盘算等下要去哪,这个点想进去只能翻校门,学校是回不去了,反正身份证带着,等何九华回去之后他去住酒店好了,魂游天外的小尚突然被拍了拍胳膊回过神来。
何九华站在一排小摊前,炒面摊位上锅子的热气从他头顶蒸腾起来,香味由远及近,还有烤面筋和炸串在他身后依次远去,锅与勺碰撞,煤气灶点火关火时发出“咔哒”的声响,摊贩的吆喝……城市里深夜的烟火气成为背景,...
“哎!”少年伸出手,掌心朝上摊开在他面前说:“到点儿了。”
零点过了快半小时烟花燃放才算结束,人潮逐渐散去,远处的小摊贩只剩下卖夜宵的,他们
跟着人群慢慢往外走,尚九熙偷偷在心里盘算等下要去哪,这个点想进去只能翻校门,学校是回不去了,反正身份证带着,等何九华回去之后他去住酒店好了,魂游天外的小尚突然被拍了拍胳膊回过神来。
何九华站在一排小摊前,炒面摊位上锅子的热气从他头顶蒸腾起来,香味由远及近,还有烤面筋和炸串在他身后依次远去,锅与勺碰撞,煤气灶点火关火时发出“咔哒”的声响,摊贩的吆喝……城市里深夜的烟火气成为背景,而眼前的少年正朝他伸出手。
“什么点儿啊?”尚九熙一头雾水,懵着发问,对面的人只是轻哼了声,又抬了抬手,片刻后他终于回过神,几乎要笑出声。
“啪!”地一声后,少年掌心赫然出现一道红痕,男孩儿笑得偏过头去嫌弃道:“笑死了何九华,怎么今天也不忘,你到底是什么巴浦洛夫的狗啊。”
晚自习上每天都固定会有的那颗糖,在短时间的培养下迅速成为了何九华的刻板习惯,就好像他一定要在夜晚向尚九熙讨得一点甜才算是度过完整的一天,这种和别人从来没有过的小小仪式感是独属于他们俩心照不宣的秘密,只要能见面的日子,他一天都不肯放弃。
当然,巴普洛夫本人看起来也很愿意成全,尚九熙带着笑跑向了不远处的一家棉花糖摊,正冲他招手。
如今的棉花糖似乎比他小时候印象里的多出了很多种样式,甚至可以做出一个颜色鲜嫩的蓬松花束形状来,他的小同桌指指那个向他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而他连连摆手,为自己的牙齿着想,选了个最基础的长耳朵兔子款。
“两个,师傅。”
尚九熙的笑劲儿过去不久,肌肉尚未完全恢复到原位,脸上还带着浅淡的笑意,比平日冷漠疲惫的样子多了一分鲜活,听到两份只是略带惊讶地抬了抬眼,并没有反对,难得跨年,两个就两个,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是何九华吃不完,他就把那朵兔子棉花糖一把从签子上撸下来,用手捏成团迅速塞进那人嘴里,既然花他的钱,那就不能浪费。
机器轰鸣,转盘上有逐渐成型的,细细的,如同云朵般洁白的糖丝像雾一样旋转升起,摊主用签子卷一卷,棉花糖的雏形已然初现。暗自筹谋的小尚同学忘记了付钱,微信收款提示音响起时才惊觉何九华已经给了,还没来得及张口问,就有只带着长耳朵的兔子被举着送到他眼前。
“这是你的,奖励尚九熙同学在晚自习时段持之以恒地,奖励我。”温热的竹签握在手里,尚九熙有点呆,低头舔了一口兔子的耳朵尖,然后“噗呲”笑出声来。
昏黄的路灯下,两个少年对碰了握起的拳头,两只兔子碰了碰脑袋,时间如愿以偿跨越,来到新一年的第一天。
少年并着肩在昏黄的路灯下向前,何九华这时才想起学校已经回不去这件事:“哎,你晚上去哪儿睡啊,学校这个点回不去了吧?要不去我家?”
“不了不了,你回去吧,我带了身份证,去住酒店。”少年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酒店啊,那我也不回去了,我陪你一起。”
“那你不回去,你家里人同意吗?”
“没事儿,跟我妈说一声就行,又不是小姑娘,还跟你在一起,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拍了怕尚九熙的肩,掏出手机跟家里报备,而这头的尚九熙打开手机傻了眼,附近的酒店几乎都满房了,页面刷新好几次,点进去还是显示今日已售罄,他把空荡荡的界面展示给身旁的人看,两个少年合计一番决定去不远处的酒店碰碰运气,万一还有留给线下的房间呢。
酒店大厅的主光关掉了一部分,前台处值班的漂亮女孩儿托着腮昏昏欲睡,在迎客铃“叮——”地响了一声后迅速坐起身,听说了两人的来意之后低头查阅半天,艰难地找到一间因为预订超时被取消的——大床房。
“有一间哦,但是是大床房没关系吧,这种时候一起出来玩的一般都是关系很好的小哥俩,你们应该不会介意?”
尚九熙“啊”了一声后脑袋宕机,不知道是要还是不要,接近凌晨两点,再找别的酒店估计也是眼下这个结果,但,但大床房?6岁起拥有自己独立房间后再也没和别人同床共枕过的小尚同学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耳廓红得像要烧起来。
“没事,不介意,那就这间吧,要身份证对吗?”有人站在他身前半步的位置,将身份证放在了大理石柜面上。
“对的,两位的身份证都请出示一下。”于是他只好也掏出身份证,跟何九华的并排放在一起。
直到被拉着出了电梯他仍旧沉浸在大床房三个字中久久不能回神,酒店的走廊为了隔音铺了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柔软且无声,唯一发出声音的是房卡贴上电子锁时的“滴”声和按下把手时门锁弹动的机械声响。
房卡插进取电槽里,所有灯都亮起,空调自行开启运行,杂乱的声响里何九华像是看热闹一般,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带着戏谑吹了声口哨:“呜呼~大床房!”
“你他妈……闭上嘴”尚九熙踹了何九华一脚,捏了捏手心佯装自然地走进房间放下背包,然后被红得快要烧起来的侧脸出卖,何九华盯着那个快要燃烧起来的耳垂,噙着笑意转身关上了门。
浴室的门是磨砂的,沾上水就会变得透明,身后的花洒流出温热的水冲刷在少年清瘦的背脊,雾气很快蒸腾起来,氤氲着填满不足一平米的空间,他向后捋了一把滴水的头发,想起了片刻之前红着脸局促坐在窗边沙发上不肯靠近床的尚九熙轻笑出声,指尖在玻璃门上滑动,不知什么时候无意识地写下一个“熙”。
“你好了吗?”许是流水声空响了太久,门外的人怕他出了什么问题,敲了敲门来问。
“哦,马上好!”回过神来的何九华终于看清自己的手干了什么蠢事,欲盖弥彰地用打湿的手抹掉了那个字,急匆匆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走出了浴室。
毛巾搭在头上,不断吸走发梢滴落的水珠,尚九熙还坐在那张椅子上,他此时才有空仔细打量屋内陈设。或许是因为大床房和跨年这种特殊情况,白色的床单上甚至还摆了一枝新鲜的玫瑰花,他这边的床头按惯例摆了电话和房间手册之类,但另一边的床头有个塑料架子,摆了一堆花花绿绿看不清的东西,何九华擦着头发走到跟前才发现……是计生用品。
他没料到这个,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视线不自然地逃逸看向别处,却又好巧不巧地与另一对游移的眼光撞个正着,半秒之前看到的凸点螺纹热感之类的违禁词在他脑海里像热锅上方的雾气一样飘摇,而他本人像是掉进了锅里,“腾”地一下红起来。
对面的人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红得像是晚餐时煮熟的虾,于是尚九熙好奇地探了探头,目光越过何九华,微微眯了眯眼,看到了那个架子和架子上的物品,然后迅速低下头去在心底偷偷扇了自己一巴掌暗骂:哪来这么重的好奇心,什么都要看,这下糟了吧,酒店还能有什么东西,难道花花绿绿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给你睡前复习吗……
房间里的空气像是突然凝固了,冬夜的地暖和开到20度的冷风空调对垒,温度忽高忽低地跳跃,两颗慌乱害羞的心脏噎在胸腔里忽高忽低跳跃,撞得人头晕眼花。尚九熙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向了浴室,只在与何九华擦身而过时留下低不可闻地一句:“我去……去洗澡了。”
发尾的水被空调的风冷却,滴落进脖子里,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冰凉的水滴与温度过高的皮肤接触,被灼烧出“呲”地一声,何九华伸手触上滚烫的脸颊,拍了拍以图醒神,总觉得今天的自己和尚九熙都哪里怪怪的,这么容易脸红是因为晚上在外面吹了太久冷风吗?
那这么容易害羞,又是因为什么呢?
头顶的毛巾被扯下来,随便呼噜了两把头发后,不偏不倚地落到床头柜上将那一堆少儿不宜的花花绿绿彻底盖住。床垫因为承担压力微微下陷,何九华用胳膊撑住身体向后倒去,脸上因为迷茫与困惑而难得地呈现出一点脆弱。
这是认识尚九熙后才会频繁出现的情绪,陌生,又新奇。
明明在此之前,与人相处从来都不是他的困境,他总是学校食物链顶端最耀眼的那一小部分,老师同学都喜欢他,时常呼朋唤友行走在校园里,当然偶尔也会引来嫉妒,但那无须在意。新同桌出现以前,他从不觉得与朋友自然相处是件有些困难的事。
尚九熙太特别了,像芝士蛋糕上未融化的坚硬糖粒,偶尔硌到牙齿,但却是明确的甜,是一种带着懊恼的贪恋。
酒店的床单洗得发涩,蓬松冰凉,何九华向后躺倒把脸埋进被子里,闭上了眼。
重新升起雾气的浴室玻璃上,这次被画上了别的东西,温凉的水不断落下来拍打在少年清瘦的脊背,冲走些许泡沫,泛红的指尖在玻璃上以一种略显焦虑的方式不断滑动,出现斑驳纵横的线,尚九熙此刻的脑子里,全是外面那张两米的,有些巨大的,洁白的床铺。
要睡哪边?是睡在避孕套旁边,还是让何九华睡在避孕套旁边?要怎么睡?是没礼貌地背对何九华把屁股留给他(?,是平躺着看天花板上的镜子和镜子里他们俩的身影,还是面对面呼吸交错?有没有多余的被子,两个人盖一床吗?睡前说晚安吗?半夜会有人打呼噜吗?早上醒了要先说早安还是先去刷牙……
乱七八糟的事故与故事在尚九熙脑海里不断闪现,如同一整盒洒落倾倒的颜料,斑斓得令他头皮都发麻。
平价酒店的供水系统不尽如人意 ,身后花洒卡了一下,温凉的水彻底变成了凉的,激得少年突然直起腰轻哼了一声。
“怎么了?摔倒了?”
“没事吧?磕着了吗?”
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有些奇怪后,尚九熙第一秒就捂上了嘴,却架不住门外的好心人来问。
“不出声我进去了啊,别真摔着了。”模糊的人影在磨砂玻璃外徘徊,他只能忍着羞耻回道:“没事儿!热水突然没了,被凉了一下!”
“真没事儿哈,水凉了就快点儿洗,别感冒了。”
“知道了别催了!”门内的声音似是不太耐烦他的追问,态度欠佳凶了他一句,何九华只好耸耸肩回到床上。
浴室里的尚九熙用手捧了凉水不断地浇在脸上以求降温,糊里糊涂就着冲完了身上剩余的泡泡,套上衣服出了浴室。
空调温度被调到23,何九华正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抱着胳膊,却在看到他以后起了身,走到床边时又似乎觉得不合适,干脆越过他去浴室拿了条新的毛巾出来,带着一点消毒液气味的柔软织物笼罩在他眼前,少年手心滚烫,不甚温柔地在他脑袋上搓来搓去。
头发半干的时候,尚九熙冲的所有凉水都无济于事,因为他又一次,变回了煮熟的虾。
“这么热?”有手背贴上他的脸颊,像一小朵掠过火山口的积雨云留下小面积的温凉。
“但是不行,空调不能再低了,再低明天该感冒了。”
“睡吧,这都两点多了,困死了。”云朵从身边溜走,将毛巾扔回浴室再折返,走到床边掀开被子。
“傻站着干什么呢,不睡啊?”
很好,何九华自己选了睡在避孕套旁边,尚九熙站在原地握了握拳头,不屈地想。
“啊,睡,这就睡……”少年有样学样,一步一顿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然后带着僵硬的肢体,小心翼翼地躺进去,双手交握在胸前闭上眼,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何九华看得好笑,却也没多说什么,掀开了另一边的被子躺进去,伸手关掉了壁灯。
床垫承重微微下陷,但幸好床够大,被子也够大,不至于让他俩贴的太近,尚九熙搓了搓带着汗意的手心,听到身边的人轻轻道了句:“晚安。”
“晚安”他回道。
就在他以为这个夜晚终于能安然过去时,隔壁房间似乎传来了什么声响,不仔细听像是幼儿的啼哭,还带着什么被撞倒的声音,身旁的人也听到了,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何九华,你听见什么没……”话音未落,耳朵上突然罩上了一只手,本就不算大的异响此刻完全被隔绝,他茫然地抬起头,撞进了何九华晶亮的眼眸里,离得太近,有温热的鼻息扑过来,与他的呼吸交缠得密不可分。他妄图逃跑,却被耳朵上罩着的那只手牢牢扣住,慌乱几秒后冷静下来,尚九熙突然意识到了刚刚隔壁传来的是什么声响,“腾”地红了脸,睁大眼睛看向何九华以求确认。
男孩儿微微点了点头,用口型嘱咐他:“乖乖睡觉。”
尚九熙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闭上了眼。
黑暗的房间里此刻唯一能看清的是少年的侧颜,安静,乖巧,抿着嘴的样子又有一点倔强,被隔壁房间的喘息吵得烦躁的心,似乎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就会奇异地安静下来。
何九华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道不明显的笑纹。
有另一只手,同样在黑暗里,捂住了他的耳朵。
少年们在被子里偷偷笑出声来,但对方都未曾听见。
【何尚】覆辙 10
*伪现背,非典型破镜重圆向
“那些曾与你共想好前程,我们摧毁了。”
————————————————————
眼看着两人走之后,何九华从左衣兜里掏出了一张房卡。“滴”——
刷开了尚九熙的房门。
房卡是尚九熙给他的。 ...
*伪现背,非典型破镜重圆向
“那些曾与你共想好前程,我们摧毁了。”
————————————————————
眼看着两人走之后,何九华从左衣兜里掏出了一张房卡。“滴”——
刷开了尚九熙的房门。
房卡是尚九熙给他的。
办理完入住等电梯,站在廊道尚九熙顺手递过来两张号码不一样的房卡。
没接过来,先是抬头看着尚九熙,何九华对这个曾经熟悉的动作其实也阔别三年。分开之后何九华和后来的搭档也算亲密无间,外务常常陪着,没开过专场,有时候甚至就住在同一个房间。
唯独只有他的尚九熙从来乖乖听师父的话,每次专场都是开两间房。
唯独只有他的尚九熙从来舍不得他一个人,会把两个人的四张房卡交换一半。
/
记忆里他最后一次刷房卡进尚九熙的门,是2020年的七夕。
七夕那个晚上下了台,尚九熙的房间始终没开灯。进门之后何九华一把搂起坐在门边落寞的人搂在怀里往门板推,手垫在背后隔绝冲撞将他按在门上去吻,唇齿厮磨间,有盛夏里冰冷的痛觉。
吻到将歇未歇时候额头相抵,何九华伸手越过他的腰,将房卡放进尚九熙睡衣口袋,短暂停留又继续向前伸,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咔哒一声响。
“文博儿,以后我得敲门了。”
/
何九华刷卡进门的时候无意识地算,现在距离七夕还有多久。
又忽然意识到穿越回来的唯一意义是延长告别,他已经在几天之前,关上尚九熙向他打开的门了。
七夕没有意义了。
连同他们往前的这些同行路,往后的无数岁月长,都没有意义了。
/
打开门开灯看见地上摊开着行李箱,映入眼帘的物件让何九华怔在原地。
大褂儿。
破碎的,粉色的,独属于他俩首专的,大褂儿。
/
何九华蹲下去,双手把干净柔软甚至带着洗衣粉香味的大褂捧起来,崭新,大褂儿是他俩开专场之前新订的,到现在为止,其实只穿过一次。在崭新之外却是一个又一个或长或短的缺口,剪开的,撕扯开的。
布料粗糙毛边破开的。
尚九熙亲手毁掉的。
何九华却好像平静地把大褂搁在床头柜单放好,不需要仔细打量房间,尚九熙的行李箱放得端正,行李日用都没来得及收拾。
拉链拉开行李箱上半层的灰色布艺夹层,取出尚九熙的睡袋,压着四角铺在远离窗户的那张单人床。
洗漱用品在箱子平铺开右下角的水蓝色防水袋里,拎出来搁在梳妆台。
笔记本电脑放在第二和第三套大褂之间,充电器在白色的数据线包里。
磨活这些日子电脑总是没白没黑待机,习惯性地帮他充电,何九华寻找床头的插座——
他忽然泄气地一下跌坐在床上,充电器被松开掉在地上发出叮当声响,何九华攥住床头柜叠放着的大褂,突然崩溃到失声痛哭。
尚文博。
尚文博。
那些曾与你共想好前程,我们摧毁了。
/
手机响起的时候何九华刚刚从撕扯心口的痛楚里挣扎出来,接起来前嗓音发哑,眼底酸痛模糊,迷蒙里却看见来电人姓名写着他名字。一下松开攥着大褂的手,慌乱仓皇划动屏幕:
“文博儿。”
“哎您好?”是陌生男人的声音。背景音里吵嚷嘈杂,又好像离得远。
何九华猛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猛甚至眼前晃晕一下。那人接着还想讲什么,却感觉手机争抢之中到了另一个安静的耳畔。
听见尚九熙声音的一瞬间何九华才放下一半的心,意识到早已经出了半身的冷汗:
“何健——”
他声音里软,一听就是喝了酒。喝多了也知道不在外人面前叫他艺名,又或者,首专结束的这些日子里好像只有喝多了和做了梦,尚九熙才肯不叫他艺名。
但是何九华顾不得想。
“哎,哎,文博儿,你在哪儿啊,喝酒了吧,很晚了回来了,我给你叫一车,你把电话给刚刚那哥们儿……”
“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让我把电话给他。”尚九熙声音依然很软,甚至有点委屈的平淡。
这根本不是重点,但是何九华耐心很足,温柔答应:“哦哦哦好,我错了,那不给他,他是谁啊?”
手机又传来一阵摩挲的响动,环境音被放大,显然是点开了免提。
“兄弟我他妈是这儿老板!你们什么人啊还有助理,这小兄弟把人助理都撵走了说给你打电话,定位发你了,赶紧过来吧。”
/
他俩的助理是一个人儿,何九华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去请人家,搭了个车奔那儿去。司机是当地人,听了目的地神色暧昧又莫测地看了他一眼,挑着眉笑了笑。
“玩儿挺花啊小伙子。”
何九华困惑地眨眨眼。
司机摆摆手,大有一副不愿意说我就不问的过分体贴,何九华却恍然大悟重庆这地方,老板那口吻,司机这态度,下意识的恐慌,他想起三年前分手的时候尚九熙不堪重负:“不是不是师傅,我是去接一朋友,他喝大了,我——”
越描越黑,索性不再解释。
/
站在gay吧门口,何九华抬眼看着灯球闪烁却并不扎眼的吊顶,三三两两走出来走进去的人挽肩搭背,何九华咬了咬后槽牙。
心想啊,他妈的。
笼着耳音才在工作人员酒气和热舞的浪潮里打听清楚老板待的卡座,好歹比别处安静丁点儿,何九华走近,看见九熙坐在那儿乖乖巧巧,一双眼睛水汪汪。
“何九华。”他不叫他名字了。
抬手就要扶着吧台边沿自己站起来,何九华跟老板对了个感激的眼神换来老板了然又见怪不怪地摆摆手,赶紧腾出手去扶已经踉跄了两步半的人。
“哎哎哎——我来了啊,来扶好——”醉酒的人身子绵,何九华吃力地把人往怀里带。尚九熙不沉,但是他挣扎。他不愿意。
甩开人来搂他的手,尚九熙执拗地扶着吧台自己站住,实在头晕只好将小半身子交给何九华,斜斜倚着。
酒意从唇齿到鼻梁绕着把何九华缠起来,温度在舞池和灯影的热风里掀动,何九华分毫不躲避。
“我就是确定了一下。”尚九熙小声喃喃。
“好好好。”何九华很快地答应,大有哄人的意思,把人的外套往上带了带。
“我的确是个gay。”尚九熙接着说。
“是是是。”何九华答应,把他外套拉链拉上,包裹严实了准备趁人不备想往肩上扛。
尚九熙侧过脸来盯着他,目光实在难以聚焦,却还是想看着他。
“你要是接受不了和我这样的人搭档,咱俩就算了。”
“算算算。”何九华点头。
尚九熙笑着,吐气如兰里将洋酒醺醺渡给他,终于顺从地将胳膊绕着搭在何九华肩颈搂住,冰凉指尖不留意落在人皮肤,灼热有温度婉转,他笑得温柔连声儿也温柔:
“王八蛋。”
“哎哎哎。”何九华答应得快,说什么都答应,惹得怀里人越发软着笑。
老板倒是被这俩人的对话逗乐,饶有兴味右手揣在裤兜,歪着脑袋打量,问尚九熙:
“这人——你男朋友?”
“别胡说八道,”尚九熙还是笑着,醉意迷蒙,抬起手看着腕表,好像思考实在费力,皱了皱眉又眨眨泛着底红的眼睛,“前天,就前天晚上,哦,差不多就这个点儿,我俩正式,分道扬镳。”
说完将戴着腕表的手又重新落回何九华颈侧,然后闭上了眼睛,低低地把头垂下去,将靠未靠,离何九华胸膛很近,呼吸平稳,像累极了。
因为他乖乖搂着所以省了和他犟的功夫,何九华空出一只手去在人背上揽了一下让他结结实实靠在自己怀里:
“好好好,分道扬镳,好不好,都听你的。”
“但是我分的这个道儿呢,跟你有点顺路,今天先跟我回家,成吗。”
龋齿 15 / 何尚
白日似乎是被一根冷烟火棒晃了眼后缓缓阖眸,于是天色暗下来,尚九熙坐在窗边的座位看到长庚星亮起来,回过神时桌面上的空盘被收走,只剩对面吃撑了摊在椅背上无神望天的何九华。
“都说让你少拿点了,你瞧给你撑得。”他托腮看着对面的人有点想笑,但又不好意思笑得太明显,只好喝了口饮料,在嘴角鼓出一条深深的笑纹来。
少年撑着椅子扶手直起身体,半路被顶得打了个嗝,停滞半天才说得出话,“你懂什么,快三百的自助,不努力,嗝~怎么回本。”
“得嘞,那精打细算的何老板还走...
白日似乎是被一根冷烟火棒晃了眼后缓缓阖眸,于是天色暗下来,尚九熙坐在窗边的座位看到长庚星亮起来,回过神时桌面上的空盘被收走,只剩对面吃撑了摊在椅背上无神望天的何九华。
“都说让你少拿点了,你瞧给你撑得。”他托腮看着对面的人有点想笑,但又不好意思笑得太明显,只好喝了口饮料,在嘴角鼓出一条深深的笑纹来。
少年撑着椅子扶手直起身体,半路被顶得打了个嗝,停滞半天才说得出话,“你懂什么,快三百的自助,不努力,嗝~怎么回本。”
“得嘞,那精打细算的何老板还走得动去看烟花吗?”
“瞧不起谁呢,虽然吃撑了,但十个点球我至少进仨!”
他起身穿上外套抱着胳膊看向撑得穿衣服都费劲的何九华,漫不经心地弯下腰问“是吗,那还需要我搀你一把吗?”
少年揉了揉胃再次打出一个饱嗝后吭哧半天,颇有不忿地伸出手悄声说:“……需要。”
推开商场厚重的玻璃门,冷风扑面而来与嘴里的冰激凌一起袭击体温,男孩儿们齐齐打了个寒颤,拉好了衣服拉链顶着风向外走。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路旁零星出现了小摊贩,卖点雪糕糖葫芦发箍之类或是穿着玩偶服拉着一大群飘飘荡荡五彩斑斓的氢气球。商业中心地带总是霓虹闪烁,路灯的存在感极其微弱,卷着砂砾的一小阵风突然吹过来,尚九熙被迫闭了眼,只一瞬,喧嚣的人声像是捉摸不定的潮汐,鼎沸着由远及近一重重拍进耳朵。
孤单就这样乘着浪头,在他心防薄弱时再一次进犯。
“呼~”突然有呼吸打在他的眉眼,温凉,带着浓郁的奶味儿,“眯眼啦?给你chu……吹吹”风总是匆匆来去,于是他睁开眼看到商场门前硕大的新年装饰灯按时点亮,照亮了何九华的脸。与他面对面的人还在拿着塑料勺吃从自助餐厅带出来的哈根达斯,三个球因为天气太冷剩一个半,吃也不好好吃,往嘴里塞一勺总要哈出两口白雾才肯抿着安心咽下去,弱智似的。
坏情绪总是欺软怕硬,只要他身边有一个人,就仿佛看见千军万马,匆匆逃离。
“傻子!”冰凉甜蜜在嘴里再一次爆开时,何九华听见尚九熙带着不明显的笑意嗔骂了一句。
烟花燃放时间接近午夜零点,时间还早,少年并肩走在街头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可尚九熙说着说着发觉无人回应,转头一看身旁的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他站在原地茫然地转了个圈,正准备给何九华打电话时,突然有人从身后往他头发上放了什么东西,他一边伸手去摸头顶,一边转身去瞧,手被轻拍一下,少年轻声喝止:“先别动!”
余光看得到发顶有明黄色的光晕散开,来人搓了一把他的脑袋说好了,转过去时看到何九华不知从哪儿买了一对发亮的恶魔角发夹戴上了,他又掏出手机屏幕照了照自己的脑袋,是对鹿角。
“帅吧!”少年得意地晃晃脑袋向他炫耀,尚九熙有些新奇地捏了捏自己的鹿角,有点难为情地噙着笑低声抱怨了一句:“太蠢了。"
他们身旁正好经过一个穿着青蛙玩偶服的气球商贩,头顶上方飘过一小朵色彩斑斓的云,尚九熙似是想起什么,拍了拍那只青蛙,比比划划买了两只氦气球,何九华抬头看着两只绿色小恐龙被摊主从气球云朵里分出来交到尚九熙手上,生出了一点微妙的期待。
“手给我。”
“干嘛啊?”路人频频侧目,看向这一大团气球、青蛙摊主,以及两个高个子男生,几乎是一团糟的搭配。何九华向上拉了拉衣领遮住下半张脸,伸出手腕。塑料绳攥在尚九熙指尖,然后系在他手腕上打了个牢固的结“帮我也弄一下”尚九熙理所当然地伸出手,于是他有样学样把另一根塑料绳系紧。
两只绿色恐龙氦气球同步在两人的脑袋上方,随着前进的步伐飘动,像是游戏里悬在任务对象脑袋上的光标,指引玩家找到正确方向。
何九华在原地站了很久,仰起头看向那只十五块的气球,直到尚九熙走出很远才抬脚追上去,两朵嫩绿色的云朵追在少年身后,是冬夜街头难得的鲜活。
零点还差四十分钟,他们从暂时歇脚的小酒馆起身出门时,聚集的人潮正在往中心地带走,两个少年在人群中穿梭,扯着气球早早抵达了燃放点附近并找好了观赏位置。人海喧闹,大家似乎都在殷切期盼来年,纷纷举着手机拍照或自拍,甚至有人早早找好图正在编辑朋友圈,只缺最后一张烟花,等下拍到了就凑够九宫格,零点抢占网络准时发出。
“哎,看我。”何九华拍了拍尚九熙,他转回身时正好撞进前置镜头里,纷乱的背景光里是少年有些模糊的脸,镜头摇晃,对焦的黄色方框时隐时现,两只气球从半空被扯下来放在身前,但太吵了,他只听得到何九华在耳边喊:“3、2、1,茄子!”快门轻响,人群中的惊呼蔓延开来,他点开相册,惊觉照片里不止有他俩和气球,还有今年的第一朵烟花。
“嘭!”的一声后,有更多绚丽的彩球在夜空中绽放,燃放点在远处的高楼平台,离他们有一定距离,即使这样,烟火炸裂升空的声响还是盖过了大部分的人声,听得到的只有阵阵惊呼。
黑蓝色的天幕被频频盛开的巨大花朵点缀,在维持几秒后又化作点点流星向地面坠落,附近的大厦为保燃放效果提前关闭了外墙灯幕,高楼隐没在暗夜里,穹顶被无限地拉近向人群,漫天的银花像是要裹挟着硫磺味儿与热气落在眼前,何九华起初还在他耳边念念叨叨,说这朵像兔子那朵像雏菊的,后来见他不怎么搭话,就也安静下来。
他以为何九华是在看烟花。
少年心思总是出其不意,就像总有人逆行冲进火场,执意撞向南墙一般,在万众仰视夜空时唯有何九华偏头看向身畔人的侧脸,尚九熙此刻的神情专注而温柔,脸颊被星火微微照亮,眼眸里倒影着整个天幕,他有些看呆了,水润的角膜更像是老旧相机里装载的胶片,任何事物经过其中都会有更独特的颜色,从他的角度望去,不断有新的烟花自尚九熙的瞳孔中央弥散,带着星光与烟尘,像是他幼时夜爬天文台,在天文望远镜里第一次看到的玫瑰星云那样绮丽。
忘记了是什么时候不受控制凑得越来越近,直到鼻尖撞上尚九熙的耳尖被凉了一下,他方才如梦初醒,茫然地后退一步甩甩脑袋,身旁的人像是解了瘾,终于有空分出一点心神朝他递来个疑问的眼神,何九华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只觉得鼻尖发痒,挠了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烟花没有停止,远处的几栋建筑却同时亮了灯,原来离零点只差十秒,巨大的倒计时数字依次跳跃,人群也跟着倒数:“4!3!2!1!”欢呼声像一颗威力十足的弹药,瞬间炸裂,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新年快乐,渐渐地又什么都分辨不出,潮水淹没耳朵一般忽远忽近,尚九熙捂上了耳朵,看向身旁的何九华,默契地对了口型: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姜凡日记 十七
薛珅这么说完,扶着我的肩膀把我往外猛地一推,笑嘻嘻的跟我们俩个挥手再见:“走吧。”
张涛跟他告别,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路上。杭绍这几天刚下过一场薄雪 路上还有一些尚未化尽的积水,我们走着,踩着,踩得我们两个人的鞋子都沾了点湿气。
看见陈希那个样子,张涛心里不是太好受,他把羽绒服的外套帽子盖在脑袋上两只手揣到兜里闷着声往前走,一辆摩托车从他身边飞甩过去。我一把将张涛扯到我身边来,飞驰的摩托车的车主估计没有注意到雪硬之后的地面有多滑,车轮子顺着轱辘印就歪了过去,我们两个看着他就这么把自己摔了出去,对方歪扭着坐在了地上。
张涛拉着我跑过去想要看看对方什么情况,那人还能活...
薛珅这么说完,扶着我的肩膀把我往外猛地一推,笑嘻嘻的跟我们俩个挥手再见:“走吧。”
张涛跟他告别,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路上。杭绍这几天刚下过一场薄雪 路上还有一些尚未化尽的积水,我们走着,踩着,踩得我们两个人的鞋子都沾了点湿气。
看见陈希那个样子,张涛心里不是太好受,他把羽绒服的外套帽子盖在脑袋上两只手揣到兜里闷着声往前走,一辆摩托车从他身边飞甩过去。我一把将张涛扯到我身边来,飞驰的摩托车的车主估计没有注意到雪硬之后的地面有多滑,车轮子顺着轱辘印就歪了过去,我们两个看着他就这么把自己摔了出去,对方歪扭着坐在了地上。
张涛拉着我跑过去想要看看对方什么情况,那人还能活动,费了半天劲的把摩托车头盔从脸上摘下来。
许是眼熟,张涛盯了他好一会儿,才不确定的问道:“林达?”
对方点点头,呲牙咧嘴的笑着,在自己裤兜里面摸出来一个被压碎的手机,掏出来给张涛看看:“小张老师好,帮忙打个急救呗。”
张涛恍然大悟一般嗷了一声,摸着身上才想起来最近他没怎么带手机。我把手机递过去,打了120电话,说清了地址和情况,最近的医院离这里不远,大概20分钟左右就能到。
他依然歪扭的坐在那里,我们不敢动他,只能坐在马路边陪他一起等着救护车的到来。看样子林达伤得不重,除了右腿那边被摩托车压住了,其他地方看不出来什么伤。
他扭着脖子和张涛聊天,聊普二班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他低着头笑着,笑声闷嗤嗤的。
关于林达,在张涛去普二班教课的那几天,我有意识的了解了一下关于他的传闻。打架斗殴,持刀伤人,还是一个从少管所里面待过之后出来的人。学校里面绝大多数学生都不敢和他产生什么交集。可眼下看他这个样子,我很难把他和传言中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急救车来了之后,张涛和我陪着他一块到了伤骨医院,张涛推着他做检查,我在前台缴费挂号,最后终于把他放到了医院的病床上面。林达的手机已经摔得没有办法用,我还算有点零钱,他坐在病床上吊着脚看着医院的缴费单在那里笑:“小张老师,我还以为你们尖子生就你一个有良心的来着,没想到——”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你男朋友也还不错。”
男朋友。
三个字说得我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张涛瞟我一眼,似乎没打算反驳什么。
林达又自顾自的仰着头:“钱我肯定会还你的。诶,小张老师,加个联系方式呗。”
张涛把我推了出去:“我没带手机,你要不加姜凡吧,再说,这钱也是姜凡垫的。”
“哦,那你手机号多少,我回头打给你。”
我从医院抽屉里拿出来一张卡纸,在上面写上了我的联系电话:“打这个。”
林达耸耸肩,冲张涛贱兮兮的笑着:“好凶啊。”
张涛摩挲着衣角,似乎想说什么,但也只是打量了我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看他那幅样子有些眼熟,又想起来唐河之前说的话。如果不是因为唐河和他不一个姓,我倒疑心他们两个人是亲兄妹。
张涛和我都无心在意他或大或小的玩笑,于是我们三个都不出声了。林达觉得没意思,歪在床头看着吊瓶里面的水往下滴。
“要不要我给你家里人打一个电话,你自己在这边可以吗?”
“家里没人,我妹出远门了。”
“其他人呢?”
“他们都有事,你俩想约会就约会去。嗷,对了,那个小张老师他男朋友,把你手机借我用用,我打个电话。”
我看着他,把手机递过去。心想也许他并没有刚才那么讨厌。
他拿着手机,把通话界面朝我们晃晃,示意我们两个先出去。
电话只打了几分钟,进来的时候,他正憋着劲在被子里面喘气,好半天才红着眼睛抬起头来:“你们走吧。”
张涛把桌子上的一截卫生纸递给他,他用也没用的就丢了出去。张涛的倔劲上来了,嗤嗤地又拽了好几节给他放在旁边。
“小张老师,你这样,又让我想起来那天你给我讲题了。”
张涛摸着耳朵不出声,林达继续道:“执拗得让我想揍你。”
“那你会了吗?”
“整张卷子,就这种题会。”
张涛笑了:“我说过的,你一点都不笨。”
林达坐在床上也笑,用张涛递过去的卫生纸擦擦眼角:“走吧,小张老师。”
我拉着张涛要走,林达在后面叫住我俩:“谢谢啊。”
之后的生活平静无波,三天之后林达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和张涛去医院一趟,说是要把钱还给我们。
我没叫张涛,一个人打车过去了。到那里的时候发现张涛已经坐在那里安静削着苹果皮,他看我来,起身打招呼:“林达说你一会过来,我就想着先来看看。”
林达看着我,冲我眨眨眼睛:“你不如人家小张老师,还知道看望病人得带点水果。”
张涛把削好的苹果塞到他嘴里,“吃东西别说话。”
我看着张涛和他亲密的样子,竟开始类比起来张涛对待我们两个的态度。张涛对林达很是善意,这种善意已经超过了一般对待普通同学一样的友好,夹杂着垂怜与嗔怪。我的心再一次不安的躁动起来,看着林达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张涛浑然不觉的削着第二个苹果,然后把那个苹果递给我,“尝尝,很好吃。”
我接过去,苹果的汁水很多,但我没觉得有多甜,我坐在另一头的沙发上,冷着脸看他们两个谈笑,张涛时不时的看我一眼,但是没有要过来询问我的动作。
苹果咬到最后,我的牙有些发酸,心里也是。
我把门关上,倚在医院走廊的墙上想事情。张涛跟着凑过来,把头低下歪着脑袋看我:“同桌。”
我“嗯”了一声,没理他。
“你生气了。”
“没有。
“你什么情绪我还看不出来吗?在气什么?气我来找他聊天,还是气第一个苹果我没给你削?同桌,你真有点幼稚啊。”
“他和你是朋友吗?”
张涛低着头笑:“你猜。”
我不说话,并不想猜。
“他和咱们不算朋友,可他的妹妹是。他姓林,小小也姓林。昨天唐河还给我通了电话,让我帮忙照顾着点他,我这是受人之托,总不能阳奉阴违吧,同桌。”
他又凑得更近一些:“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心情好点没有。”
我总是会因为他笑,他看我转身过来,用手扑打着我身上蹭到的墙粉,我站着,接受这种扑打。
“小张老师!”
林达在里面叫了一声,我和张涛对视一眼,他按住我想要抬起的手臂,对我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就当是看唐河的面子。”
我有些好奇:“他不是林小小的哥哥吗?”
张涛叹气:“小小跟他哥哥关系并不好,相反,和林达更亲一些的是唐河。”
我没明白,也不打算明白,只是跟着张涛再一次走进病房。
张涛站门口看着他,“什么事。”
林达笑笑,“能帮忙拿个遥控器吗?不方便。”
“看什么。”
“随便,我不看,就想有点声音,太闷了。”
张涛随便调了个动物世界,把遥控器塞到他手里:“想看什么自己调吧,我要回家了。”
“这么早?今天不是周六吗?”
“快高考了。”
“对,你们尖子生,是吧。”
张涛苦笑:“他算,我不算。真尖子生就不用操心这个了,林达,学一点是一点吧,兴许有用呢,再说你也没你想的那么……”
“我可没把自己想成什么人,不喜欢而已。”
张涛看着他,揉揉他的肩膀:“走了。”
“小张老师,有时间常来看我,小小她们告诉我,你是个不错的人。”
“会的。”
出了病房门口,我问他:“现在打车吗?”
“我想自己走走。”
我点头,沉默的陪着他。我们走出医院,在最外面的花坛旁边,张涛忽然蹲下来,我知道他在哭。
周围过路的人来人往,我站在那里挡着他,抬头看着天空。
沉默,只有沉默。
他哭得默不作声,我看着,也默不作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涛扶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脚步踉跄,我扶着他,他用手擦掉脸上的眼泪:“走吧,同桌。”
那天我们两个在路上走了很久,直到离家大概还有两公里的时候。张涛在公交站牌旁边停下,坐下来揉捏着自己的腿:“等等公交吧。”
我坐他身边陪着他等着,这点路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
“同桌,你还记不记得?咱俩之前运动会那次。”
他笑:“你猜我那时候想的什么?”
“什么?”
“跑我前面那小子是吃火箭了吗?飞那么快,迟早我得追过去。”
“现在,你想什么。”
“兴许。”张涛摸着自己的脖子:“有些人生下来确实是吃火箭了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一直知道,他这几天心情不算太好,可又摸不清这个不太好到什么程度。按着他最近的成绩来讲,发挥的还算可以,名次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动,算是稳中向好,但张涛的心情一直很是低落。
他做题,听课,听课,做题,几乎不给自己任何休息的时间,看起来像是在害怕什么,于是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应对自己的空闲。说句实话,之前我想不到这些,张涛教会了我这些,我又把这些用在他的身上,我看着他,手不自觉的摸上了他的手,他的手背很凉,张涛没有挣扎,眼睛看着前面的车辆。
“二模是不是快要到了。”
“张涛,那不重要。”
“对你来说或许不重要。但是我只是个普通人,姜凡,高考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你理解不了我们这种人的痛苦。不高不低,不上不下的,刚才在医院里,其实我特别羡慕林达,就因为他可以用这种态度面对这件事,我不行。我最近没睡过一个好觉,胸口这里老是憋着,整夜整夜的想事情,可是我总是不记得自己在想什么。唐河拜托我去看林达,我挺愿意去,在那里我可以暂时不想这些,有时候我甚至想,为什么坐在那里的不是我,为什么我还要去面对这些,一天又一天,盼着它快点又害怕它那么快,总是要到来,总是会到来。”
我揉捏着他的肩膀,把他揉进怀里。
他刚才没掉干净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姜凡,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
他从我怀里挣开,抬着头看我:“我是真的想和你考到一起。真的,太想了。”
“我知道。”
“但是我害怕。”
“就算没有结果,不是还有过程吗?记不记得,这话是你说给我的。”
我又继续说:“实验室里那一次。”
“你还记得。”
“当然,我也有失败过二十次的实验,做到第十次的时候,我就没有办法接受这种失败。你总喜欢把我和你划成两条线,可是面对这些东西,我们都一个样子,我不擅长说这些,你知道的。可是我保证你想的事情和我想的一样,所以,别害怕那些。”
“公交来了。”
张涛打断了我的话,拉着我上车。
二模到来之前,我们班已经走掉了几乎三分之二的人。薛珅终于接受了MIT的邀请,准备飞到大洋彼岸做Harold的门徒。
他说:“这种领域,这种方向,之前的人还没有多少建树。兴许,我会搞出来一些新的东西。”
张涛举着拳头跟他庆祝:“好啊,说不定以后我们都要学你编的教材了。”
我在旁边不说话,陈希说趁着这种时候应该出去聚聚,我们觉得有道理,正好这几天张涛情绪也憋闷,攒个由头一块释放一下,就约在了学校门口的那家火锅店里,打算一放学就过去。
张涛和我一向走在一起,但那天一放学,薛珅就拐带着张涛走在了前面。我想上去叫住他们两个,陈希把我拉回来:“算了吧,他都要走了。”
我扫视着陈希,他异常冤枉的举起两只手臂:“我发誓,我清白。不过可能薛珅也未必是那个意思,只是小涛能提供另一种理解,和咱们这种人不一样的理解。说真的,姜凡,其实我挺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开始就会选择你,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其他人的存在。”
“什么意思?”我问。
陈希夸张的反驳道:“你看不出来?他从一开始就和你最亲。”
姜凡日记 十六
外面飘着雪,空气里面渗着冷意,张涛从衣柜里面给我扔出来一件黑色羽绒服让我穿上,“你那件太单了 外面冷。”
我看着到我胳膊肘只往下一点的袖子,抬头看他,张涛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着:“你穿我身上这件吧,这衣服我去年买的,没想到这么快就不能穿了。”
他又把床上那件递给我,衣服拉上拉链又紧又小,我这时才发现原来他比我瘦小那么多。
他看着我,忽然笑出声来:“同桌,你这样真像只粽子。”
我裹着粽子一样的外套跟他走出去,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多了两行刺眼的脚印,张涛说我们把雪踩坏了。
杭绍偏南,能下雪的日子并不多,即使下雪也只是薄薄一层铺在地上,张涛费了半天劲才搦出来一个...
外面飘着雪,空气里面渗着冷意,张涛从衣柜里面给我扔出来一件黑色羽绒服让我穿上,“你那件太单了 外面冷。”
我看着到我胳膊肘只往下一点的袖子,抬头看他,张涛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着:“你穿我身上这件吧,这衣服我去年买的,没想到这么快就不能穿了。”
他又把床上那件递给我,衣服拉上拉链又紧又小,我这时才发现原来他比我瘦小那么多。
他看着我,忽然笑出声来:“同桌,你这样真像只粽子。”
我裹着粽子一样的外套跟他走出去,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多了两行刺眼的脚印,张涛说我们把雪踩坏了。
杭绍偏南,能下雪的日子并不多,即使下雪也只是薄薄一层铺在地上,张涛费了半天劲才搦出来一个雪球:“同桌,要是在北金的话,雪会比这边下的大吧。”
“你想去北金吗?”
“我其实一直都挺喜欢雪的,要是能去北方,冬天的时候一块看看雪。”张涛看着我,很期待我说些什么。
我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但我只能装着不明白,我点头:“北金那边比杭绍冷多了。”
张涛把脸转过去:“那你记得带那个手套,省得到时候手生冻疮。”
他想走,迈开腿就要回去。
“张涛。”我叫住他,却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于是我只好沉默的跟上他的脚步,跟着他和衣而卧的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我们又不说话了。
张涛两天没有给我发信息,我找不到开口的理由问他现在在做什么,于是只好把电话打到陈希那里,意外的是,接起电话的竟是张涛的声音,他说了一声喂,听到我的动静之后,立马把电话挂断,我等了一会,陈希给我拨了过来。
“姜凡,我跟张涛打算去逛文具店呢,随便买买,你来吗?哦,那行吧,我俩去了。”
我坐在书房里面,心里跳得很混乱,其实昨天我不该跟张涛说那些的,我应该跟他说的是另一些话,但是我总是说不出来,也很难去想这些话如何从我嘴里面说出来。张涛又开始打扰我的思路,十分钟不到,我就错了三道题,基础得让我想不起来这道题到底是怎么做错的,旁边的水杯应声而碎,我的肌肉记忆似乎出了问题,我去厨房拿扫把准备拿扫把打扫干净,却听见手机嗡嗡嗡的发来好几条消息,于是我只好先放下手里的东西去看消息,果然是张涛。
“同桌,我看见你了。”
我下意识的望向四周,他接着又发来一张图片,上面是他的名字,钢笔写的,蓝黑色的墨水,痕迹还很新,上次试笔的时候随手一写,没想到这么巧被他看见了。
“同桌,我想给你打电话,你方便接吗?”
我回拨过去,张涛秒接,声音透着兴奋:“我没猜错吧。”
“没有。”
他似乎用手捂住了听筒,语气带着一股子雀跃劲:“你的字老喜欢结尾的时候带点钩,我认识的人只有你会这么写字。”
我在电话那头只是笑,张涛也在笑。我的心仿佛被一把小锤敲开了一个角,于是那些陈腐的紧贴在那里的古旧墙皮被他一股脑的拿小锤给敲掉了,只听得见哗啦啦的响声,它的外壳碎了,内里却软成一团,我想哭,像上一次那样,我真想哭。
“姜凡,我对你是不是还算挺重要的。”
我没办法忽略这个问题,只好照实回答:“重要。”
这两个字说出来后我的内心猛得一颤,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如此煽情的和别人说这些,但面对张涛,好像把这些话说出来也没有那么困难。
张涛在电话那头心满意足的笑出声来:“谢谢你,姜凡。”
我们不再聊其他,电话的时间继续计时,但我们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我很想说些什么来打破气氛,但是我什么也没说,我不想挂掉这通电话,干脆把手机摆在桌子上等着,电话过了一会终于被挂断,张涛迅速发来了一张截图。
“你生日。”
“是不是很巧。”
我为这种刻意的巧合感到某种安慰,并且惊讶的发现我在内心深处也在迎合着这样的巧合。
寒假比暑假过得更快,回校之后,张涛脸上的笑容比之前少了很多。我们依然是同桌,班级里面的人更少了,老师把复习资料发下去就随意我们做事,这是他们一年当中最清闲的时间,张涛看着那没多少页的复习资料托着下巴看黑板:“咱们下半学期不上课了吗?”
“有时候他们会来讲一两节,不过来的次数不多。”
“咱们下半学期就这些资料吗?”
“足够了。”
我把手上画好第一章框架的资料递给他,“按这种方式你自己扩充一下。”
“那你呢。”
“我不用这个,留给你打草了。”
张涛挠着头:“同桌,你到底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学得这么好的。”
“我没觉得这些很难。”
他脸上又露出那副神情,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只好又凑过去安慰他:“张涛,其实你会做得比我更好,你适合高考,对你来说,高考不会很难的。”
“真的吗?”
我把他手里的复习资料拿来,写道:“别怕。”
他看着那两个字又笑:“你看出来我害怕了。”
“是我害怕。”
张涛扭过去脸又不说话了,他好像不太习惯被我安慰。我发现我们最近总是陷入奇怪的沉默当中,只是互相看对方一眼,就觉得应该把头迅速的转过来,以免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们两个人都不出声了,各写各的作业,直到陈希怒气冲冲的从教室外进来,扫荡一般把桌位上的书塞进书包里面,然后走出教室,我们俩才同时把头抬起来。
张涛见状就要立刻要跟上去,被我一把拉住:“先别动。”
他试图挣开我,但怎么也挣不开:“姜凡,你没感觉他情绪不太对,我得去看看。”
“张涛。”薛珅叫住他,冲他摆摆手:“不要去。”
张涛那股拧着的劲卸了下来,果然,比起来我的话,他更愿意听薛珅的。
张涛勾着脑袋跟薛珅聊天:“陈希这是怎么了?”
薛珅欲言又止,只是让张涛先别管这件事情,陈希心里头有数。
陈希心里有没有数我不清楚,只觉得张涛一整天都有点心神不安,几次三番的张着头看陈希有没有回来,做题也没办法静下心来。
“姜凡,我总觉得心里有点闷,我从来没见过陈希这样。”
“我也没有。”
张涛又想说什么,但陈希已经进来了,连带着一块进来的是班主任。他难得好脾气的把陈希的书包塞回到桌子里面,手撑在他桌子上让他好好上课,别的事情不要多过问,接着又走到讲台上跟我们说:“接下来简单开个班会。”
班主任很少开班会,他对班会曾经做过这样的总结:“班会就是没能力人的废话。”所以他几乎不开班会,即使有问题也只是把人叫办公室里面,简单的说上几句,便让我们走开,张涛以为要迎接久违的心灵鸡汤,赶忙放下笔正襟危坐。
班主任扫视一周,终于开口:“你们将来可能会成为很多行业的领跑者,你们现在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决定着你们未来站在哪个地方和层次,我今天不该聊这个,一部分同学走了保送,另一部分准备去出国留学,班里剩下十个人不到的学生,我闭着眼睛都知道你们会去哪,但是我没有想到咱们班里有些同学可以自降身价那么多,跑去一个和自己真实分数相差那么多的地方。”
他说到这里,语气加重了很多,似乎还嫌不解气,啪一声拍响了黑板擦。
“老师,我不是自降身价。”陈希缓缓举手:“一直以来,我总觉得很多事没有意义,对我来说,做让我觉得有趣味的事就是最大的成功。”
班主任冷笑一声,似乎看过太多陈希这样的人。陈希还在站着,班主任无奈的挥手让他坐下,可陈希依旧梗着脖子看着他。
“你坐下吧。”
“老师,您觉得您现在的职业算是自降身价吗?”陈希反问道。
班主任无言以对。
“既然那我的选择,又有什么降与不降。”
江老师叹口气:“陈希,你知道吗?你还有更广阔的天地的,而不是被一时的冲动选择了一个会局限你视野的地方。”
陈希埋着的肩膀抽搐起来,张涛给他扔过去一团纸,做着手势让他擦擦眼角的泪。
江老师看他擦泪,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揉着眉头走到陈希旁边。他个子很高,至少要比陈希高出去半个脑袋,江老师顺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小包手帕纸递过去:“真是还小。”
他话里的感慨让我觉得他应该感到自己很老,于是在疯狂的感叹着我们这些人的年轻。
江老师按着陈希的肩膀让他坐下,又问道:“你真想好了吗?”
“想好了。”
“不变了?”
“不变了。”
“好,你的事情,我和你妈妈商量,但是陈希,有些时候人生不是打牌,不是每一次都有再来一局的机会,所以我打算给你几天时间,截止到3月中都可以报名。”
“老师,你给其他同学吧。”
陈希的坚定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陈希放弃了清化的夏令营,而是选择了京师,这个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目标的目标。就连张涛听到陈希打算去京师之后,都是下意识的停了一下:“京师,哪个京,东京吗?”
“北金。别摸我脑袋,没发烧,没神经,挺正常的。”陈希狠狠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呛得他咳嗽了好半天,张涛在旁边给他顺背,责怪道:“干嘛非得今天点白的,一会都别喝了,换成啤酒也一样。”
陈希摇着脑袋,晃晃手指:“不行,没意思,就得喝白的。”
“陈希,你喝醉了。”
“胡说。”他一把推开张涛,“我还没开始喝呢。”
他说着,又要把刚刚推开的张涛勒在怀里,指着他对我们说:“张涛,我一年认识的朋友,为朋友干杯。”
他把酒杯塞到张涛嘴里,被我毫不客气的夺回来:“陈希,你喝多了。”
张涛把我的手拨开:“姜凡,我没事。陈希,你是不是最近不太开心啊。”
陈希苦笑着看着他,又看向我们:“你们觉得我自由吗?”
陈希自由吗?这不好说,这取决于自由的定义是什么,以及陈希如何来界定自己的自由。从高中开始,陈希一直是我们班上最爱玩的学生,他喜欢一些或新潮或老旧的玩意摆在桌子上,一开始刚进班里的时候,很多老师多少还说上两句,但自从看了陈希的成绩之后,他们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吩咐自己玩不要出声,尽可能不要打扰别的同学。陈希这时常常会耸耸肩膀:“他们需要我保持安静吗?”
老师拿他没办法,陈希也就在这种状态下过了三年。可是临了他居然问我们,自己是否是自由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我们都沉默,陈希开始一个个的点名:“姜凡,你觉得的话?”
张涛抢着开口道:“你觉得自己自由吗?”
“其实,我喜欢玩,我妈不管我,我可以打很多次电子游戏,可以去网吧,可以做实验,可以搞实践,我妈从来不会过问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但是你知道吗小涛,我妈不同意的事情,好像我永远都做不成。我很想自由,我已经学尽了各种自由的姿态,可是我好像还是找不到自由在哪。”
陈希开始解衣服,这扣子看起来有些勒:“清化的金融是我妈喜欢的专业,她当时没考上。于是她希望我去,我想着,我去什么地方都好,但我总不能背着她的期待这么活那么久。其实寒假之前,我就打算过去山区,寒假的时候,我去良山看了,你知道吗?小涛,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责任也可以是自由。”
张涛沉默着顺着他的背,薛珅在一边给陈希倒了一杯温水。
陈希喝了两口,因酒精而涨红的脸正在慢慢退烧,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又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在那边呆了一个星期,我很少看见那样的学生,他们对于最基本的概念都一无所知,他们的世界里面没有这个。姜凡,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的那个话题,把一个人强行从他的生态环境中拉扯出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我嗯了一声,表示记得:“当时你说,那是侵略。”
“但他们想走出去,我觉得他们需要我。”
陈希这话说得我心里有些苦,张涛想张开的嘴巴又闭上,只是拍拍陈希的肩膀,把脑袋靠在他背上蹭了又蹭。
“我前段时间特别喜欢看言情小说,总想找找那股让我不舒服的劲,后来看得太多,总觉得那股劲找不到了。我想换个空气生活,自由点,特别是自己的心里得自由点,我很害怕,我很害怕自己会憋坏。”
陈希很少流泪,他看言情小说时候的类属于独档情况,平时只见他嘻嘻哈哈的笑着,但没想到这么一个人,心里原来有这么多苦。我又看向张涛,他的眼角通红一片,泪蓄在眼里,要落不落。
张涛早就觉得陈希不对劲,他让我多去问问,但是我总是找不到询问的理由,即使询问也是被陈希打着哈哈搪塞过来。我之前从未觉得陈希应该是我的什么朋友,我遇见他,他和我就做了同学,而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看明白人与人的情分竟如此简单,简单到只需要互相袒露。我想我应该珍视很多之前从未在意的事情,比如那些我从来没考虑过是否是朋友的朋友。
或许人心里总有一堵墙,里面掩映的江水终于在被敲碎墙壁之后泛滥起来,即使是面对陈希的痛苦,我也觉得心里揪痛,于是只好沉默。
薛珅凑过去:“抱歉啊,陈希,我不知道你心里原来藏着这么多苦。”
陈希喝得太多,偏又酒量不济,张涛和我一边一个扶着他往前走,薛珅在路口叫车。
“小涛。”
陈希迷迷糊糊的喊着张涛的名字:“谢谢你。”
我觉得不太舒服,扶着他的胳膊肘往里使劲怼了他一下,陈希吃痛的看着我:“姜凡,你什么都不懂,但你命真好。”
我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陈希冷哼两声:“那天在文具店,他看见之后,手都在抖,跑到边上就跟你打电话。”
张涛没说话,假意看向薛珅打车的方向。
路上,我们三个人挤在汽车的最后一排。张涛躲在最右边不看我,隔着一个陈希,我没办法跟他贴着耳朵说话。终于把陈希送到家门口之后,我们在门外一同等着陈希母亲的发落,但出门的却依然是陈希。
“回去吧,我妈说,谢谢你们。”
我们看着陈希走回家里,直到他彻底把门掩上,我们才转身离开。
陈希家离薛珅家不算太远,于是张涛说陪着薛珅走一段,毕竟这种机会可能以后就很少了,薛珅笑他,我又不准备出国。
薛珅曾经是打算过出国的,他不缺钱,不缺推荐,更不缺成绩。对比国内,牛剑的学习体系可能更适合他。
“为什么不出国?”张涛问他。
“为什么非要出国。”
张涛沉吟片刻:“只是觉得,你很适合。”
“如果我说,因为你呢?”
我愤怒的看向薛珅,难道他今天也喝多了吗?
张涛愣住,看着他:“因为我们?”
薛珅看着张涛,脸上露出来一个大大的笑意:“对,因为你们嘛,你,陈希,姜凡,还有我们班主任,我跟你们熟了,是朋友了,所以到了国外就很难联系了。”
临到他家门前,他忽然拉住我,附在我耳边说:“陈希没说错,你命真好,我不和你争了,这回真不争了。”
姜凡日记 十五
那句话发过来很久,我都没有再去回他。大概过了几分钟,张涛又发来一张照片,上面是他新买的毛绒手套。
“特暖和。”
我回他:“看着还行。”
他发来一串表情。
张涛在互联网中总是异常活跃,他收集了各式各样的表情包并且很喜欢在每句话后面都要加一个表达善意的表情,好像没有这个表情他就没有办法把他的意思完整的表述出来。我们又闲聊了一会,直到张涛告诉我他那位小侄女好像又来他家里了,我才放下手机。
半个小时后,我收到了张涛给我打来的电话。
“喂,姜凡,江湖救急!”
我路上在想我应该清楚这句江湖救急是什么意思,但他这么说了,我就要去。这些做法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显得亲切,我...
那句话发过来很久,我都没有再去回他。大概过了几分钟,张涛又发来一张照片,上面是他新买的毛绒手套。
“特暖和。”
我回他:“看着还行。”
他发来一串表情。
张涛在互联网中总是异常活跃,他收集了各式各样的表情包并且很喜欢在每句话后面都要加一个表达善意的表情,好像没有这个表情他就没有办法把他的意思完整的表述出来。我们又闲聊了一会,直到张涛告诉我他那位小侄女好像又来他家里了,我才放下手机。
半个小时后,我收到了张涛给我打来的电话。
“喂,姜凡,江湖救急!”
我路上在想我应该清楚这句江湖救急是什么意思,但他这么说了,我就要去。这些做法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显得亲切,我享受这种亲切与依赖,好像世界上除了他就是我一般,即使这亲切的背后是上次那个挺可爱的小女孩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脾气大发的把旺仔馒头丢到我的头发上,我也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张涛真生气了,“给姜凡哥哥道歉。”
小姑娘还不到一岁,不光不明白道歉是什么意思,就连这两个字的读音也念不出来。但她毕竟懂事,看我和张涛都板着脸坐在他的身边,眼泪汪汪的把手伸进我的头发里面象征式的拨了一下,然后看着我。
张涛这才满意,用手轻扫了一下我的头发,然后把他侄女塞到了我的怀里,指着我道:“这是姜凡哥哥。”
他有些骄傲的冲我眨眨眼睛,我立马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是姜凡叔叔。”
小姑娘尚未明白叔叔和哥哥之间有什么差别,现在很多人怕把自己叫老,我现在倒害怕被叫低了辈分,别人还好,平白无故的少了张涛一辈,确实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张涛笑我执拗,一点小事还这么认真,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探到我和他侄女身边,这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一个早就该问的事情。
“她叫什么?”
“妞妞,小名。”
“来,妞妞。”
张涛半跪在地板上给我们拍照,我扶着妞妞的手朝前面比了个爱心。他拍了好几张,坐在一边一声不吭的挑滤镜,我下意识的看向张涛的手机。
他立刻转了个方向抬头瞪我:“拍我侄女呢,没拍你。”
我好像没说他在拍我。
但张涛已经走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并且调低了屏幕的亮度。
妞妞好动,在我怀里没过多久就要挣扎着起开,她不能走,我只好拽着学步绳看她在地面上爬来爬去。张涛家里的客厅铺满了一大块的毛绒地毯,我和张涛侧坐在地毯的两边,每当她要越过地毯的边界爬向生命的未知领域,我和张涛总是这个一头那个一头的把她给拽回来。
妞妞带来的玩具不多,爬上几圈便觉得厌烦,玩具也被她扔的满屋子都是,张涛自己不捡,也拉着我不让去。
“别去,你越去她扔的越起劲,等她哭了再说。”
这招好用,直到最后一个玩具扔出去之前,妞妞都没怎么哭。张涛兴许是坐着不舒服,歪着身子躺在地毯上。妞妞看他躺着便也跟着爬过去偎在他的肚子上,脑袋在张涛的肚子上滚来滚去,两只手向后捶打着。我笑够了,走过去把妞妞抱起来,张涛指着我咬牙切齿:“姜凡,你幸灾乐祸。”
幸灾乐祸什么的,我不知道。
我抱着妞妞在房间里转悠,她指着旁边的一株芍药“咿咿吖吖”的扑腾起来,张涛鞋都顾不上穿的跑过来,说道:“这就是我家新开的花,好看吗?”
原来他家真的有花在开。
我点头:“挺好。”
他听见这话,立刻展开了自己如何辛勤培育这株芍药以至于现在开出来这么美丽的芍药花的一千字动人故事。
妞妞听不懂这些话,只一个劲的扭着身子想要这花。张涛自然不舍得给,嘟嘟囔囔的说了句我没听清楚的话,把掉下来的一片花瓣放到妞妞的手里。
小姑娘拿了花瓣也开心,对那株花虽然兴趣未减,但也知道这是他小涛叔叔的心爱之物,不能强取豪夺。她捂着花瓣贴在我鼻子上,只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妞妞在我胳膊上玩了一下午,到了临走,我才感觉胳膊上猛然一空。妞妞妈妈一手抱着妞妞,一手提着来之前带来的各种玩具零食。
“小涛我先走了,还有这个……”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像是在想我的名字。
“姜凡。”张涛提醒道。
“噢,对,小凡,上次跟小涛一块来我家的同学,这回记住了。那行,我先走了,谢谢你们照顾妞妞,照顾了一下午。”
我看着他们离开,只感觉手臂又酸又涨,浑身都有些发空。
张涛笑我这时候看起来特别呆,让我把胳膊放下来。我跟着他的话照做了,他竟然搬着凳子在我身边给我象征性的捏起来。
“抱她可是费力气。”
张涛又说道:“其实那盆花是打算送你的,你走之前,要不要一块捎着?”
“送我?”
“你不要啊?”
我看着张涛略带失望的神色,但心里还是没想明白,张涛怎么总想起来送我东西。
“上次你去北金那边,不是跟我说那边报告厅里有养的芍药吗?你还说挺好看的。”
我想了下,我确实说过这句话。
“还有这个。”张涛又钻进了他的小房间,献宝一样的把刚才给我显摆过的手套拿出来。
“你夸过的,不能不认。”
他把手套扔到我腿上,标签还没拆开。
“我试着还挺暖和,就顺道多买了一双。”
我看着他:“怎么想起来弄这些。”
张涛不搭理我了,一脸别问这么多,让你拿走你就拿走的架势。
我把手套塞进兜里,芍药花留在了张涛家。
他又蹭过来:“过年,你爸妈要是真不回来,你来我家过吧。”
“别问方不方便,别问合不合适,你就说你来不来。”
我没找到拒绝的理由。
他看着我的表情就乐了,一巴掌拍到我肩膀上:“行。”
回到家之后,我想着张涛不该这么早就告诉我要喊我一块过年这个事情。他应该在除夕当天下午打个电话突然把我叫来,这样我就不会因为在脑海里预演那天的场景而难以入眠。
我想着以什么样的姿态与张涛的父母在一个饭桌上面吃饭,兴许我应该带上一些东西才好进他的家门,第一句话我应该先说些什么。
真奇怪,我竟然在考虑这些问题。
我想了几天没想明白去张涛家要不要带些东西,于是只好把新买了几本书和钢笔放到书包里面给张涛当做除夕礼物。
他接过书包的时候愣了一下:“同桌,你大过年的带这么多东西来做题啊。”
“送你的。”
张涛眼睛一亮,从里面抽出来一本精装册子。
“”DeveIopment of ……?”
“DeveIopment of Mathematics in the 19th Century,数学在19世纪的发展。”
张涛看上去很想露出来一个微笑给我,但这个动作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好像有点难。于是他又从里面拿出来了另一本。
“topology?”
“《Topology from the Differentiable View point》,从微分观点看拓扑,John W.Milnor的。”
张涛的表情更僵硬了,他把两本书用胳膊夹住,从书包里拿出来最后一本,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本。
“这是什么?”
“《DifferentiaI Equations,Dynamical Systems,and an lntroduction to Chaos,Third Edition》翻译成《微分方程,动力系统&混沌导引》。Morris W.Hirsch,StephenSmaIe,RobertL.Devaney在07年出的,我很喜欢这个作者。”
张涛微笑道:“心领了,下次最好送个有译者的。”
“你的英文也可以在上面得到训练。”
张涛不再理我,只是把这三本书抱到自己房间里,“还有什么奇怪东西?”
我从书包里面拿出来一只钢笔,放在书桌上面。
“我试了,很好用。”
张涛皱着的眉头终于展开:“同桌,下次再送礼物记得送点我能用得上的。”
说完,他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看着我:“你是不是第一次送人礼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摆出来一副原来如此宽宏大量的神情,好像我送他这些他也能接受了。
“不是。”
张涛看向我。
“我之前也给你送过礼物。”
“不是说我,别人?有没有?”
“我为什么要给别人送礼物?”
“其实,你也可以给别人送礼物的,不光我是你朋友,还有很多人,比如薛珅,他也是你朋友对吧,还有陈希,还有唐河他们,你也可以适当的给他们送一些表示纪念性的物品,这样等咱们以后就算不在一块了,看见这些东西,就能想起来对方。”
张涛说着,手上一直摩挲着那只钢笔。
外面传来一阵搬架东西的声音,我和张涛都不说话了。
“小涛,你那个姜同学,什么时候到啊。”
“阿姨。”
我站在张涛卧室门口,轻轻叫了一声。
“姜……”
“妈,他叫姜凡,是我同桌。”
女人拍拍身上蹭来的土招呼着外面的男人进来,三两步走到我旁边,嗔怪的看了张涛一眼:“知道知道,你讲八百遍了是你同桌。”
她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新书:“你带来的?”
我点头。
她翻了几页,啧啧赞叹道:“张老板你快过来看这个!”
张涛父亲从我们身边挤过去,她指哪里,他就看到哪里。
“你真厉害,我一个字都看不明白,也没有中国话。”
张涛父亲点头:“确实,看见就有点犯困。”
“行,挺谢谢你给张涛带的礼物,那个姜凡同学,你先坐着,一会不用客气,家里想吃什么吃什么,也别太想你爸妈,这时候有些地方工作是挺忙。张老板?”
“到!”
“去厨房搞点吃的来,晚饭正式开始还挺久呢。”
“张涛。”
“是。”
“把冰箱里冻的馅子拿出来,一会我擀皮子,你来包。”
“那我爸呢?”
“你爸,他大厨。”
张涛妈妈瞪他一眼:“别老膘着你爸一块干活。我俩几天还去超市买东西呢,你怎么不跟着一起。”
张涛低眉顺眼的挪到冰箱面前,把馅子往桌子上轻轻一放,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一时间,好像只剩下了我一个闲人。
“姜凡,你在那杵着干什么,一块帮忙包呗。”
张涛母亲瞪他:“小姜你玩你的,别帮他干活。”
张涛凑近他母亲旁边讲了几句,张涛母亲改口道:“你要是觉得闷,愿意过来包也行,主要你是客人,不好叫你动手。”
张涛倒不客气,搭着我的肩膀一块拐到洗手间里面:“我妈是不是话挺多的。”
“还好。”
毕竟我和我妈说话的机会不算太多,一年也遇不到几次她这么跟我说话的时候。
我搬着凳子坐在张涛和他母亲的中间,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手指并不灵活。
“诶诶,不能这么包。”
张涛把我手上这个类似于耗子一样的饺子拿过来,挺耐心的把它整整型放在一边,是要比我刚才那个好很多。
张母见我坐过来,把手里面的擀面杖转交给了张涛:“你俩一个包一个擀,也不用很好看,一会吃的时候别破就行。”
她说完就走到厨房里面跟她的丈夫聊天去了。
张涛见我包的实在不像样子,忍了几个之后终于出声:“你试着把它们往中间堆。”
这方法确实有用,总之比刚才的耗子要饱满一些。张涛不再苛责,看见哪里包的不好,再从面案上拿出来正正样子。
他捏着两端的饺子皮,忽然笑出声来。
“同桌,我终于有东西能教给你了。”
他手机放在桌面上,窗口抖动了一下。张涛随手一划,屏幕上蹭的到处都是面粉。
屏幕内的薛珅跟他打招呼:“小涛,过年好啊。”
“薛珅。”我拿过手机,把一个张涛整形好的水饺展示给他看:“我在张涛这里。”
“我知道,那天小涛跟我说来着。”
“我在学包水饺。”
“薛珅,姜凡学得挺快的,你现在到香港了吗?”
“还在路上,真遗憾,不能跟你们一块过年了。”
张涛笑着,俩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
他的头发上沾了一些面粉,我叫他把脸正过来,用手指着他额头上蹭到的一点面。
“有吗?”
我指了指自己额前的位置。
张涛试着找到那一小块面粉到底在哪里。
薛珅在电话那头喂了两声,但没人应答,嘟嘟两声之后视频电话被那头挂断。
张涛还在找着脸上的面粉。
“刚才弄掉了。”
“掉了?”
“嗯。”
视频电话又一次打来,这次是唐河。
我接过来,唐河一脸大惊小怪的捂着嘴巴:“姜凡你怎么,这不是张涛的手机吗?”
“他在我旁边。”
“怎么,你现在就登堂入室,正式进门了?”
张涛咳咳两声,看了一眼那边的厨房。
“有事吗?”
“嗨,不就是想跟张涛聊聊我现在的生活吗?”
唐河把摄像头转向对面,林小小扯着嘴角跟我们打招呼。
“你把手机给张涛行不行,看着你,我讲不出来话。”
张涛把脑袋探过来:“你和小小一块吃饭呢。”
唐河神秘一笑,走到小小身边,从她膝盖上举起来一只看起来不足月的小橘猫,凑到手机的摄像头前面。
“三儿,我和小小那天从实验室回来在路上看见的,小小说这是家里的第三个成员,所以起名叫三儿。”
张涛笑道:“它叫三儿,你是不是叫二。”
唐河怒视镜头:“张涛,我发现我不在你身边,你跟着姜凡真学坏了。三儿,挠他。”
她举着小橘猫的爪子朝张涛那里威胁,但三儿好像生来爱好和平,从唐河手里挣开后又趴窝睡觉了。
唐河横眉立目:“背叛战友。”
我和张涛在另一头只是笑。
饺子包得差不多,张涛端着面案上的水饺走进厨房。
我坐在沙发上看他们家新买来的对联。
“姜凡。”
张涛拿着浆糊刷子抱着一锅浆糊朝我走过来:“咱俩贴对联去。”
贴对联这种工作对于我来说还挺陌生,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家并没有过这些节日的习惯。无论春节或者元宵节,对于我们来说,它只是人类漫漫的时间长河当中普通的一天,并不因为世俗赋予它的某些意义而特殊起来。她像其他的日子一样,依然只是走24格的指针,依然要经历黑夜与白天,所以追加那些特殊不过是一些世俗层面上的赋予,这一天并不特殊,也没有比其他时间更加高贵。父亲常说时间有其理智性,而人总是感性的感受时间。
我之前并不明白感性所在,但看见张涛兴奋的神色,我开始思考父亲那话是否正确。
“诶诶诶,姜凡,你看我贴得正不正,是不是有点歪。”
“有一点。有直尺吗?”
“我房间里,第二个抽屉,自己拿。”
“等等!”
张涛几乎是冲进房门,在我刚刚打开第二个抽屉的时候。
他面色尴尬的把直尺从里面拿出来,我才注意到他这个抽屉里面有什么。
“放假前刚收到的,收拾书包的时候顺手放进去了。我想着一会再收拾,就放里面了,拖到现在忘收拾了。”
粉红色的信封上写着“致张涛”,里面的内容想也知道是什么方向。
“我没看。”
我坐在张涛床边看着他,他搓着手问我:“要打开吗?”
我不出声。
张涛硬着头皮拆开了信封,坐在我旁边看起来。
我保持自己的姿势,让眼神尽量不落在那张纸上。
张涛越看脸色越难看,把那张信纸往我身上重重一拍:“跟我打听你的。”
他看起来有些郁闷:“曼曼也是的,又不是不认识你,直接给你不就行了,还要绕八圈绕到我身上,诶,我可收中介费啊。”
“中介?”
他瞪我:“婚姻中介哪有免费介绍的。”
“我要回信吗?”
“随你随你。”他往后一躺,把身子扭到一边不吭气。
我拿着信纸,坐在他的书桌面前,刚拿起来那只钢笔。
“别用我的钢笔写字。”
我顺从的换了一只。
他嚷道:“别用我的笔。”
我回头看他。
张涛从床上爬起来,给了我一只圆珠笔,又闷到床上躺着。
“你好。”
我写道:“我不考虑你说的这些。”
最后添了一句:“谢谢。”
落款:姜凡。
张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凑过来:“就说这些。”
我点头:“刚才我想扔到垃圾桶里,但你说过,要珍惜别人对自己的情感,即使是个陌生人。这是我能做出来的回应,你可以转交给你的朋友。”
张涛歪着脑袋看我:“同桌,你鼻子上有面粉。”
他拿着湿巾在我鼻尖轻轻一擦,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张涛从我身边走开,我们又开始磨磨蹭蹭的在门口贴对联。
我拿着尺子标记位置,张涛看着我的动作有些焦心,还是决定搞个大差不差的位置就行。
“行了行了,我贴你抹浆糊,这样下去这春联得贴到明年。”
门外的对联算是齐整,除了大门,卧室里头的墙上也要粘上细长条的红纸片。
张涛眼睛看了一圈还是把红底黑字的身体健康贴在了钢铁侠海报的中间。
“钢铁侠会保护我。”
“2019年在《复仇者联盟4》……”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涛打断:“钢铁侠和迪迦一样,都是永生不死的!”
他虔诚的双手合十:“铁哥你不要理他。”
“张涛,问问你同学有什么忌口?”
张涛终于肯把目光从钢铁侠身上移开。
我摇头。
他对外面喊:“没有。”
“来吃饭!”
春节联欢晚会刚刚播映,张母听了几句便开始摇头:“现在这春晚越来越没意思了,真不如咱们那时候好看。”
张父端过一个空碗,蹲地上模仿起来,张涛妈妈看不过眼,一脚踢在张涛爸爸的西装裤上。
“干嘛呢?”
“重回吃面条那年的春晚。像不像?”
张涛妈妈捂着嘴笑,伸胳膊把他拉起来:“一点也不像。”
“那个姜凡。”
张父看向我:“上次你来家里就没怎么好好招待,这次你不要见外,喜欢什么就吃什么。老是听张涛讲你在学习上很照顾他,跟他讲题,带着他一起搞竞赛什么的,也没好好谢过你,反正你和张涛是好同学,还是同桌,以后还得你们俩互相帮助,咱们越好越好。”
“您客气了,张涛对我的帮助也很大。”
男人骄傲的看了一眼埋头吃饭的张涛,那神情几乎不加掩饰,但还要刻意装着谦虚:“张涛身上小毛病挺多的,有时候也没耐心,反正你们朋友间相处,就是多少有摩擦,多担待多担待。”
“行了行了,别老说话,还让不让人小凡吃饭了。”
张母扯着他的衣服示意他坐下,又道:“就是让你来我家就跟自己家一样,千万别拘束。你和张涛是好朋友,在学校里又这么帮助他,我们都高兴你来家里玩。你尝尝这个油焖大虾,看看阿姨的手艺怎么样。”
她说着便夹了两个放到我盘子里,我剥好后顺手往张涛盘子里放了一个。
张涛也没客气,有剥好的虾就往嘴里塞。
一盘虾我没吃几个,虾壳摞了挺多。
“小凡,听张涛说,你父母工作忙,老不在身边。你要是觉得阿姨做饭还行,那你就常来我家吃。”
“老婆……”
张父委屈的看了她一眼:“其实这是我的手艺。”
“都一样。”
“谢谢阿姨。”
“不客气不客气。”她又把另一碟龙虾摆在我面前:“张涛你再伸筷子,上一盘虾都叫小凡剥给你了,以为我没看见呢。”
“噢。”
张涛有些委屈的把筷子收回去,我剥完之后,依然放在他的碟子里面。
我们吃着饭,张母又拉着我聊了很多。
张涛和父亲收拾着餐桌,张母从橱柜里拿出各种吃食拎到客厅里的桌子旁边。她从碗橱里拿来新的盘子,把这些东西一样样的摆上去,然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叹口气:“你爸妈不在家,你家今年怎么摆供啊?”
“摆供?”
我想,这个习俗并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我们没有这种习惯。”
“可能,也可能,有些地方应该是不怎么摆的。”
张母擦擦红布盖着的神像,虔诚的点了几根香插在上面。
张涛和他的父亲走过来跟她在一块面向着神像,向神祈福。
我站在张涛的后面,若真有神灵,也可能糊涂的把我们算作一家。
我不知道要许什么愿望,毕竟我之前的生活里从未有现在这样一个能够面对阿拉丁神灯的奢侈时刻。
如果祈愿都能实现,我看着闭紧眼睛的张涛。
“好了。”张母拍了下手,转身眉开眼笑的看着我们,“好了,好了,你俩去玩吧!”
今年禁燃烟花的条例刚刚放开,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稀稀疏疏的响起来。鞭炮和烟花的声音不算密,但还是能听见时不时的砰砰几声,我们待在房间里,外面那些砰砰声显得很模糊。在客厅是看不到烟花的,只是顺着窗户能看见外面窜上天的光焰。张涛在客厅里呆了一会觉得没意思,于是拉着我跑到他卧室的窗边去看烟花。
“上来上来!”
他脱了鞋和外裤站到床上,指着外面那朵巨大的烟云:“这个位置看最好。”
我看着窗外的升腾的烟云,低头瞥见窗沿上的凝霜。
“好像下雪了。”
张涛凑过来,把窗户打开,迎面的冷风直钻心口。
他伸出手去接,“好像真的有雪。”
我把手跟他凑在一块,雪落在他手上,也落在我的手上。
他离我很近,近到我的呼吸和心跳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要快。
“姜凡。”
他忽然叫我。
我恍然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忽略,赶忙退后了一点。
张涛跪在床垫上膝行着往我这边靠近了一些:“别动。”
他说。
我直着身子看他。
张涛把手放在我头发上:“头发上有雪花了。”
他把那朵细小的冰晶粘在手上给我看:“姜凡,为什么人总觉得雪比雨浪漫?”
我并不觉得自然降水还有凝华变化有什么浪漫可言,但雪落在我们两个手上的时候,我的心跳要比之前快了一倍。
我想,我现在应该更喜欢下雪了。
张涛见我没有回答,又开始聊一些其他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们聊到很晚,张涛家里有守岁的习俗。我俩就这么躺在床上,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张涛忽然坐起来,看了一眼窗外还在飘落的雪花,然后回头看着我:“同桌,出去看看吗?”
姜凡日记 十四
我进办公室的时候,江老师正在批阅刚刚交上去的一模试卷,我站着,正好能看见试卷的内容,江老师看我一眼,让我找地方随便坐下,他把笔放下,开始和我闲聊天。
我坐在他面前,心里总想着和张涛的刚才吵架的事情,他敲敲桌子,把一张试卷扔给我,“第十二题,做做。”
我接过去,大致瞥了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老师,题目少了个条件。这样没有办法得出准确的结果。”
“啊哈。”我第一次看见江老师那张严肃的脸上露出这种表情,他把试卷一甩,对着隔壁桌的刘老师敲敲桌子,意思好像是连我的学生都能看出来。隔壁桌的老师只是挠着头尴尬的笑着,江老师又站起来,他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回去,他把一张奥数竞赛的推荐表塞到我...
我进办公室的时候,江老师正在批阅刚刚交上去的一模试卷,我站着,正好能看见试卷的内容,江老师看我一眼,让我找地方随便坐下,他把笔放下,开始和我闲聊天。
我坐在他面前,心里总想着和张涛的刚才吵架的事情,他敲敲桌子,把一张试卷扔给我,“第十二题,做做。”
我接过去,大致瞥了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老师,题目少了个条件。这样没有办法得出准确的结果。”
“啊哈。”我第一次看见江老师那张严肃的脸上露出这种表情,他把试卷一甩,对着隔壁桌的刘老师敲敲桌子,意思好像是连我的学生都能看出来。隔壁桌的老师只是挠着头尴尬的笑着,江老师又站起来,他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回去,他把一张奥数竞赛的推荐表塞到我手里:“看看。”
我看着推荐表上的内容,一边听江老师在说什么:“大概这个最后的赛事会在加拿大进行,初赛是省内,杭邵那边有一场,然后复赛在北金,综合考虑了一下,你去代表我们学校参加,我对你还是很有信心的。”
推荐表上的姜凡两字是铅字打印,上面有我的姓名,年龄,获奖情况等种种信息,我看着这信息有些陌生,忍不住把那张推荐表拿到光线下面看来看去,最终被我班主任一把夺回去:“不想去?”
我说不准,但总觉得在这个时候我不想离开张涛,也不应该离开张涛。
江老师上下打量着我:“大概半个月的时间,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在赛事期间,吃住不需要你过问,由组委会统一安排,报名费的事情学校里出,但是随身的一些物品还是要带一下。大概的情况就这些,你先回去吧。噢,对了,你把张涛给我叫来。”
我听着这些,张涛两个字让我心里一紧,眼神不自觉的又落在桌面上的那张试卷上。
“看什么,回去吧。还有,跟他们说,下节课数学课不上课了,自由复习。”
教室里面,张涛正在整理自己的数学试卷,他见我过来,下意识的撤了一下身子,看起来并不是太想和我接触。人在刚吵完架的时候永远不知道该如何和对方开口说第一句话,所以我也只好端着架子,胳膊撑在桌子边跟他讲:“江老师找你。”
他本来还在赌气,一听这话脸色立马难看起来,我知道他害怕什么,于是又陪着他走到办公室门口。
我们还在赌气,所以谁也不想理谁。
张涛在门口做足了心理建设却不敢推门进去,所以我只好帮了一嗓子:“老师,张涛来了。”
张涛瞪我一眼,回身倒退着用手指着我,还在嘴里念念有词,我回他一个正经的笑容,感觉胳膊有些发软,一定是刚才撑桌子的时候太用劲了。
我不知道江老师跟他谈了什么,总之他们聊了很久,张涛出来的时候神情很是放松,这种放松的神色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我看着他,试图跟他打招呼然后一块走回教室,但我好像没办法移动自己。
“腿,麻了。”
我在原地百无聊赖的等了太久,总感觉这时候回去下一秒张涛就得从办公室里出来。
我不太敢设想他到时候会处于那种状态,只好在这里等着他。
张涛看着我,突然笑起来,“同桌,你不会一直没动过吧。”
“我只是在这个范围活动,并不是站岗。”
他哎哎呦呦又装模做样的架起我,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往前走着,好像我们又和好如初了。
但是没有,张涛一回到教室把我扶到位置上,立马换了张琐事不理的赌气脸。
他把一只笔放我们的位置中间:“三八线,别超杠。”
这几乎是小学生都不会用的东西。
张涛看着我,把生物课本往中间重重一放。我在作业本上写了一句话,然后把作业本推到三八线的边界处,轻轻敲了一下桌子。
他探头来看:“刚才没有和好吗?”
“没有。”他写道。
“为什么?”我问。
“你还没跟我道歉。”
张涛特意在道歉两个字上画了个圈,但我确实不明白到底在什么地方需要跟他道歉,于是我又问他“什么道歉”。
我听见他小声的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在本子上写到:“姜凡,我觉得你不尊重我。”
“为什么。”
周围一片喧闹,张涛看着桌角,声音有点委屈:“你老想压我一头,其实有时候我也挺不舒服的。唉,算了,可能我自己也有问题,我今天心情不太好,算了算了。”
“对不起,张涛。”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真的会给他道歉,这句对不起让张涛立刻毛躁起来,“姜凡,你知道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吗?”
“知道。”
“我觉得你不太知道。其实姜凡我今天有点拿你撒气了,最近状态不太好,你又在旁边老是说我,我本来就烦,所以我也没控制自己,我也跟你道歉。”
我看着桌子上的那根笔。
“送你了。”张涛摸着脑袋,“其实本来就是想送你的,这根笔我之前买过,很好用,上次去文具店就多买了一只,你试试。”
确实好用。
“同桌,咱俩以后吵架能不能互相之间不要话说得太重啊。”
“说重话的是你。”
张涛又笑:“我知道刚才我不对,对不起,我知道刚才我其实挺多话也没过脑子,特别是咱俩刚才吵到要去找老师调座,你去办公室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害怕,就是怕你真的把这个事情告诉江老师。”
张涛看着我的脸色,又说道:“其实刚才你去办公室的时候,我就想着咱俩要是真的吵架谁都不理谁了,就觉得心里挺别扭,你真别看有时候看着关系还行,真要是谁不理谁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今天赌气两天,后天冷战几天,然后就没影了,可能以后就不咋见面了,我之前有个挺好的朋友,就是这么不联系的,后来他转学了,我连他(唯信)都没有,想起来我觉得挺难受的,我爸就跟我说过,他说人其实和人之间一辈子只有那么多的话要讲,讲完就没有了,就他这人特喜欢打比方,就是比如,我说你混蛋,我伤害了你,这一句伤害的话,我可能得用一百句好话才能抵消掉,这样咱俩之间剩的话又得少了,所以以后如果我再开口就要伤害你,你得打断我,提醒我,我不想到时候跟你没话说。”
他说得很真诚,眼神从桌角转移到我的脸上,我好像看不见其他的一切,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正看见他一个人张着嘴,说了很多很多,一直说到上课铃声响起,班主任出现在我们班的门口,他轻轻敲了一下离他最近的桌子,说道:“陈希,你出来。”
班主任的到来叫醒了我,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张涛关于这次奥赛的事情,张涛的知道与否并不影响什么,可我觉得需要和他说一声。
“江老师刚才跟我说,有个规模还可以的奥数竞赛。”
“真的?那咱们都得去吗?”
“他报了我的名。”
“薛珅不去吗?”
“学校应该只安排了我一个人。”
“真的!”他小小的欢呼一声,恨不得整个人扑我怀里,“同桌,你太厉害了,你代表咱学校去参赛诶。”
张涛的兴奋让我意想不到,在我的猜测中,他应该多少会有点失落的。但是张涛从来不是一个我能想得清楚的人,他开始摇着板凳前后晃荡起来:“多大的规模同桌,国家级的吗?”
“不是,国际赛事。”
“世界级!”他探着头看我,“那我岂不成世界冠军的同桌了。”
“不会,因为据我自己估测和上年选手的实力比较,我最多能在复赛拿名次。”
“别那么扫兴嘛,说不定呢,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那薛珅呢,他不聪明?”
“你俩不一样,都聪明都聪明。”
他知道这话并不让我满意,在我的胁迫之下还是举着三根手指对天起誓:“我发自内心的认为我同桌姜凡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如果心不诚,以后惩罚我买的黑芝麻汤圆全是花生馅的。”
我满意的点点头,忽然像想起什么来转身问他:“你平时吃什么馅的汤圆。”
“花生馅的啊。”
我俩闹得厉害,薛珅转身过来也参与到我们的讨论当中。
“诶,张涛,你有没有觉得陈希这两天有点奇怪。”
张涛嗯了一声,“今天我和陈希打招呼,他都没回我,感觉可能像是失恋了,好几天闷闷不乐的,他平时也不这样,我也没敢多问。”
“不可能。”薛珅直接否定了失恋的猜想,“陈希对恋爱没有想法。”
“总不可能是没考好吧。不过他也不是会把没考好这种事情放在心上的人啊。”
我们聊着,陈希回来了,脸上还是挂着那副嬉笑的模样,眼神里却透着疲惫,他一进来我们就谁也不说话了,看着陈希坐在自己座位上抱着那本言情小说继续看起来。
张涛似乎小小的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但陈希很快把那本小说放下,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玩起来魔方。
薛珅说得对,陈希确实有点不太对劲。
我和张涛对视一眼,他在作业本上画了个问号。
我点头。
他看着我,眼神暗示让我去问问情况。
我低声说道:“你知道,我从来不过问这些的。”
他在纸上又写:“但陈希也是你的朋友。”
我看着他,又看向陈希。经他提醒,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来在这个班里面,我好像有那么多的朋友。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把陈希刻意的划进我的某一个范畴当中。从亲缘关系上来讲,他和我并没有任何宗法上或血缘上的关系,从人物关系上来讲,陈希是我的同学,从位置关系上来讲,他是一个在我的斜前方坐着的人。
但是张涛又写到:“你敢说陈希和薛珅不是你朋友?”
我认可了他的说法,并且在下课的时候走到陈希面前。
这感觉真有点怪,我开始打量着他,同学和朋友有什么区别,我给陈希下了这个定义就能意味着我们之间的关系更亲近吗?
我现在要做什么,替张涛打听一下同学的情况,还是像张涛所说的那样,关心关心身边的朋友。
我看着张涛,他同样也在看着我,眼神里写满了鼓励,我第一次觉得面对陈希的时候那么别扭。
“问问。”
他张着嘴巴打着哑语。
“陈希,最近你情绪不太对,为什么。”
张涛把脑袋啪嗒一下垂下来,恐怕我刚才的语气他并不是很满意,倒是陈希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姜凡,你别那么吓人,你去关心你同桌吧,我很好,我好得很。”
我看着他的脸色有些不解,难道我平时给人的印象就是关心别人像是催命。
张涛这时候也凑过来:“陈希,这两天看你有点闷闷不乐的,有什么事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我想当老师,我妈不同意,准备让我学金融,说以后金融行业更容易获利。”
“按着市场规则来说,金融行业确实比教师行业投资的回报率要高。”
张涛瞪我一眼,示意陈希接着说。
“我前天跟她说完之后,她把电话打到老江那里了,让老江劝我。”
“班主任怎么说?”
“能怎么说,跟我分析前景呗,其实我不是看不出来前景,就是觉得当老师也没什么。我说我想去京师,他说我会浪费将近50分,但是浪费了又能怎么样。”
“陈希,其实,如果你家庭条件不太支持的话,我觉得还是尽可能选一个回报率高的专业。”
陈希看着他,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就是,可能,回报率高的专业比较容易挣钱。”
“我担心挣钱干什么。”
陈希歪着头看他,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不会以为?小涛,你真可爱。”
张涛窘得恨不得钻到桌洞里面,我抿着嘴笑,想起来他之前跟我歌颂陈希是如何如何的君子固穷,张涛拐带着我的胳膊拧了一下,不是很重。
“那你为什么还用奖状当草稿纸啊,而且还用好几种颜色的笔,我以为,我以为你……”
“方便啊。就顺手的事情。”
“那用英语电影学英语也是?”
“对啊,我有看电影的习惯嘛,就当回忆剧情了。”
这下张涛真的窘到桌子下面了。
“那每次一聊专业你就老说专业赚不赚钱,我以为你需要,好就业这种。”
“因为我妈总觉得人文社科是摆设。”
“好吧。”
他把手放在陈希肩膀上,“其实我觉得你可以跟阿姨说一下你的想法,你为什么想起来去当老师啊。”
“我不知道,可能因为我觉得我要是当老师会特别有意思。”
“特别有意思。”
张涛干巴巴的重复一遍。
“其实这个想法,也是这两天才冒出来的,所以我昨天就这么一提。我妈就挺不高兴的,就跟老江打报告了。”
张涛彻底无奈,或者说,他被陈希彻底打败了。
他灰溜溜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面对着黑板开始思考人生。
放学的时候,我们俩并排骑在一起,张涛看着我微微发抖的胳膊:“真憋不住你就笑吧,我知道,你肯定想笑。”
我没笑,我觉得陈希有句话说得对,张涛真的挺可爱的。
他一手扶着车把,腾出来一只手轻轻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然后揉揉自己脑袋前的碎发:“我怎么能这么白痴啊。”
我终于没有忍住,他现在的这个样子,活像一直炸了毛的仓鼠。
“姜凡,不许笑。”
“你刚才让笑了。”
“那是刚才。”
他赌气去别我的车,我问道:“我如果去参加比赛,可能半个月都不会来。”
他说:“噢,那又怎么了。”
我一把攥住刹车,看向他。
张涛这回是真的在笑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行行行,咱们勤联系,每天我都给你早请示晚汇报,保证你在比赛期间的好心情,怎么样。”
他这么说,也确实这么去做了,我看着手机发来的信息。
“杭邵站,加油。”
没有太大的意外,我拿了第一,也拿到了进入复赛的资格。
合影,开会,宣布复赛名单,以及最后的赛前总结,等做完所有的一切,我们乘坐高铁来到北金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接着就是安排的大巴车把我们送到下榻的旅馆,我睡了一路。到了宾馆之后才从老师手里接过房卡,迷糊着从口袋里把房卡掏出来,当我清醒过来意识到今天好像没给张涛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一点了。
我想张涛一定已经睡了,但是却鬼使神差的发了一条短信。
“刚到。”
他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
我接过电话:“刚到,在大巴车上一直在睡觉。”
“那你先休息吧。”
“我明天没事做。”
“噢。”他打了个哈欠:“没什么,就想问问你那边安顿好了吗。适应吗?”
“还可以。”
“你是不是现在就能知道你对手是谁了,厉害吗?”
“没有,明天才会见到其他省市的选手。”
“你困吗?”他问我。
“你困了?”
他又打了个哈欠:“有点,就是想问问你,我先睡了。”
他说完这句就没声了,我把电话挂断,嘟嘟的响声像是能听很久。
我们在酒店的待遇还算不错,早餐的接待标准很够规格。我刚端起来牛奶杯子,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姜凡。”
我尴尬的笑笑,并不习惯在没有张涛的情况下碰见这个熟人。
“你不是去加拿大了吗?”
“来这里当秘书啊,你们这个赛事我老师是发起人之一,我来给他打杂。”
“那你那位?”
“噢,小小!”唐河招招手,那位短发干练的高个子女生小跑两步走了过来,“怎么了?”
她只看着唐河,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唐河咳嗽两声,她才客气的把手伸出来:“好久不见,姜凡。”
林小小在这,唐河对我和张涛之间发生的闲事的八卦欲减轻了很多,也可能是因为她认为张涛不在这里而且从我嘴里撬不出什么答案。
林小小照常承担着她对唐河的照顾责任,只是这照顾未免有点太事无巨细,更加难以启齿的是她们的房间分在了我的隔壁,并且这个房间不算太隔音。
我忍无可忍,跑到走廊里面给张涛打电话,他在对面差点笑岔气。
“真的,唐河和林小小一块回来了。”
我嗯一声,“她们在房间闹得太厉害,我过会回去。”
“这都几月天了,你在外面穿外套了吗,北金这时候多冷啊。要不,你去前台申请,换个房间。”
“明天吧。”
“真的很吵吗?她们在干什么?”
我不想回答张涛这个问题,等他什么时候有机会见到林小小和唐河,可以当面询问她们究竟在做什么。
我在房间内一千次的尝试睡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睡不着。”
张涛很快回我:“数羊。”
“没用。”
“聊天?”
“嗯。”
我们聊了好一会儿,第二天才发现我手机的电量已经耗尽,昨天聊到一半我们俩都睡着了,忘了把通话给挂断了。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十二个小时的时间,我突然冒出来一个截图发朋友圈的想法。
等到配文的时候,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干脆只是艾特了一下张涛。
很快,我就被各种信息轮番轰炸了。
薛珅和陈希的消息框几乎是同时弹过来的。
薛珅问:“什么意思?”
陈希也问:“你俩怎么回事?”
唐河一口气给我发了20个感叹号,连江老师都问了一句“在吗。”
我回了句“在。”
江老师那边的电话立刻拨了过来:“姜凡,你现在是在北金那边的旅馆里是吗?”
“是的。”
他长出一口气:“你个人的感情生活,我不太方便过问,希望你可以稳住心态,不要受到太明显的情绪影响。”
“没有什么影响。”
“那就好。”
他把电话挂断,我才意识到或许是那条朋友圈有什么问题。
清一水的评论摆在下面,沈杰带起来的队形。
“官宣了?”
张涛没有点赞,也没有评论,过了一会,我终于收到了他的小窗信息。
一个问号。
我把截图发给他,“你不觉得这个通话时间挺长的吗?”
其实我不想说这个,我想说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总之不是这句话。
我看着屏幕,对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他好像打了很久的字,最后只发来一句“确实挺长的。”
又过了一会,我手机抖了一下,张涛发了一条朋友圈。
“论吉尼斯最长通话记录的产生。”配图是我和他这几句话的聊天记录。
我知道他不太开心,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说清我在想什么,或许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国内的复赛并不轻松,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出人意料,我在复赛中以第二名的身份进入终赛,看见消息的时候,我第一时间给张涛发了消息,但只收到了两个字的回复。
“恭喜。”
我顿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你不高兴,张涛。”
“没有。”
我觉得事情是出在那天的那条朋友圈上面,可能眼下能解决这种情况的只有一个人。
我把手机刻意拿远了一些,但还是能听到对方忙乱的声音,像是林小小把电话接了过来:“她现在不太方便,等她休息几分钟,会给你打过去。”
我等待着按下接听键,对面的声音疲惫,“姜凡,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没有性生活的。”
“我们还是未成年人。”
“我早熟,行了吧,什么事,你最好有要紧的事找我。”
“张涛因为我的朋友圈生气了。”
“呵呵,是因为你和他那个聊天生气吧。”
“有办法吗?”
唐河沉吟片刻,“有,但是你得等两天,等你到加拿大的时候。”
“为什么?”
“你到了加拿大,刚下飞机的时候把天空拍张照片发给张涛。”
“为什么?”
“你到加拿大的时候正好是那边的傍晚啊。”
“什么意思。”
“晓看天色暮看云,张涛肯定吃这一套。”
“我接受你的建议,但是我还是想重申一下,我和张涛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我们是朋……”
电话响起来嘟嘟的忙音,显然唐河并没有耐心听我把这句话讲完。
但是唐河的建议的确有可行性,毕竟向朋友表达思念,从这个层面上来讲,这首诗挑不出来什么错处。
并且,我也确实在思念。
张涛这几天没怎么给我发消息,我也因为赛前准备只是在忙里偷闲的时候,才会发几条过去,他有的时候回我,有时候要等下一条信息过来才会回我。
我把云彩发给张涛,他很快回了一张图片。
“家里的花开了。”
“很好看。”
“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预赛,后天决赛,就这一两天吧。”
“姜凡。”
“?”
“愿你成功。”
成功不成功的我并不好说,最终我获得了这场比赛的二等奖,林小小和唐河留在加拿大和他们的导师待在一起处理比赛的后续事宜,我则选择了最早的一班回国的班机。
杭邵有落雪的迹象,我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对啊,都快过年了。”
张涛在学校门口站着,等着我从大巴车上下来。
“怎么不去教室里面。”
“看看你需不需要拿行李。”
“提前寄走了。”
“同桌。”他看着我,“你真厉害。”
我笑笑,没说话。
“一模的成绩出来了。”
我脚步一滞,有些紧张的看着他,张涛却神秘兮兮的看着我,伸出来两根手指。
这是什么意思,退步两名他能接受,还是进步了两名。
“我这次物理单科全校第二,总分进步了六个名次,差一点就进入前十了。”
我终于松了口气,也问出来了那天想问但一直没敢问的问题:“那老江叫你是因为什么?”
张涛一脸无奈的看着我:“他和隔壁桌刘老师打赌,猜我能不能做出来奥赛书上的一道题。”
我无话可说,没想到江老师现在也有这么时尚的消遣方式了。
国际上的银奖是个还算拿的出去的名誉,加上一模结束,学校放假。连我的父亲在放假的头一天特意为我小小的庆祝了一下,他下厨房,炒了几个菜,然后告诉我说:“最近实验室里有个任务,需要闭关,你母亲那边的工作也比较要紧,过年的话,你自己一个人在家照顾好自己。”
我习惯了他和母亲的繁忙,并没有感觉到春节这个日子与其他日子的不同。
“当然,如果有同学邀请你去他们家,你也可以去他们那边热闹一下。”
父亲闷着头吃菜,我终于明白过来。
“那条朋友圈,你看到了?”
“看到了看到了,你妈妈发给我的,处理好朋友关系还是比较重要的,你吃吧,我这有事情出去一趟。”
“爸。”
我叫住他:“您想回避什么?”
父亲转身看我:“有些事情是靠你自己做主的,我和你母亲都不希望用我们的态度来影响你自己的判断。有些时候,人一旦做了选择,就得承担因为这个选择而产生的一切,儿子,这件事情得你自己去想。”
父亲擦擦嘴,把餐巾纸丢在垃圾桶里,披上一件西装出门了。
张涛给我发来信息,“同桌,放假打算怎么过啊,过年有什么计划吗?”
“我爸妈去工作,我在家里,可能会做实验。”
张涛发来一串省略号。
“你还不如来我家呢,一个人在家多无聊,而且,你不想看看我家新开的那个花吗?”
一间
无差,全文1w+
欢迎收看夜半三更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反正大家为了几百块钱都睡不好篇
--------------------------------------
“一间?”
“嗯,一间。”
/
旅馆是小旅馆,从下往上数也就三层,招牌早在今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中褪了色积了灰,喷绘布上的红底黄字模糊成一团昏黄浑浊的太阳,在小城市的街边摇摇欲坠地挂着。从车站出来已接近傍晚,一月份的天色混沌中带着大朵的灰白,雪花不紧不慢地从天际飘下来,落在柏油马路上被疾驰而过的出租车车轮卷走。
没刮风,好在没刮风。尚文博猜测这地方前阵子肯定是下了不少雪,从身边经过的每一辆车都灰头土脸,管...
无差,全文1w+
欢迎收看夜半三更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反正大家为了几百块钱都睡不好篇
--------------------------------------
“一间?”
“嗯,一间。”
/
旅馆是小旅馆,从下往上数也就三层,招牌早在今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中褪了色积了灰,喷绘布上的红底黄字模糊成一团昏黄浑浊的太阳,在小城市的街边摇摇欲坠地挂着。从车站出来已接近傍晚,一月份的天色混沌中带着大朵的灰白,雪花不紧不慢地从天际飘下来,落在柏油马路上被疾驰而过的出租车车轮卷走。
没刮风,好在没刮风。尚文博猜测这地方前阵子肯定是下了不少雪,从身边经过的每一辆车都灰头土脸,管你是私家的奔驰还是跑公家的大众,通通被空气中的尘土抹成一般模样,自车门把手以下的部分全是泥土色。而雪又不停,车主们自然懒得费心去洗车店——现在去洗又有什么用呢?再下一场雪,路上跑几趟,该脏的还是要脏。
尚文博低头瞅瞅手指尖,指腹果不其然灰扑扑一片,他猜自己刚刚下车关门,可能给那车的把手上印了个独一无二的手指印儿。
“……一间。”
“……对,一间,双人的。”
尚文博不盯手指尖了,随行的男人在和旅馆老板娘交涉,从房间大小谈到美团团购价优惠九折,熟悉的去不掉的京片子味儿,一听便不是本地人。尚文博在这外地口音的伴奏下,把目光投向深褐刷漆的吧台柜面:老板娘刻意留长的小拇指甲敲着柜面哒哒哒,上头大玻璃碗里拿来撑门面的薄荷糖绿澄澄,塑料包装被捏得四棱八角,这儿凸出来一角那儿支棱出来一块儿。付款码、刷脸机、金蟾。现代工艺流水线上的制品嘴里叼着的方孔铜钱金漆剥落,敦实身体上镶嵌的宝石周围积满灰尘,一毛五毛一块的硬币铺在其脚下,让尚文博想起某个景点不算深的、叫汉白玉围栏圈起来的水池子,也是金银色硬币铺满池底,每过个一两年都有专人去池里捞它们出来。
真一间啊?老板娘怀疑的语气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而尚文博的好同事仿佛没听出来此中的三分不解七分不屑,很好脾气地冲她点头,并点开了某团购软件的商品券码。
二百八十九一晚,绝对算不上便宜,但在年关将至也能说得过去的价格。滴一声付款到账,好脾气的何先生转过头来,说尚老师,走啊?
走呗。尚文博挠了挠头,挠完又想起起码应当先拿张湿巾擦手。行李箱就搁在他脚边,牛油果绿的大箱子算是小店面难得一点亮色。何健摊开手,掌心中的电子卡贴了医用胶布,窄窄一小段用圆珠笔潦草地写了201。
二楼第一间,没电梯,26英寸的箱子得劳烦自己动手。尚文博去捞行李,何健说我来吧,于是两人又为这争了两句,最后拉杆箱磕磕绊绊地上了楼,四个轱辘在老板娘眼前的瓷砖地上划拉出四条蜿蜒的轨迹。何健扶着栏杆往下望,透过雕花木质扶手的间隙又喊:麻烦您给我们这屋加床被,谢谢您嘞。
老板娘嘟囔了句什么,尚文博没听清,他搬行李上楼时假装没瞧见女人藏不住的鄙夷神色和呼之欲出的白眼儿。等到何健拿电子卡开了门,把行李推到屋中间,开始折腾那张一米八乘两米的双人床时,小尚同志突然就开始后悔当初头脑一热做出来的决定了。
他是说,这个决定多少有点傻逼,谁会为省那出差报销的几百块钱和同事睡一屋呢?
/
这一开始其实是何健的主意。
老板要人再去跑次业务,给了差旅费报销定额;而公司财务早已忙得脚不沾地,年末了,各种报表账目季账单年账单纷至沓来,全都落在两位小会计头上;会计算账算到发疯,一提到出差报销说你只管拿发票来,算明白就给报。
所谓算明白,就是“管你是睡俩屋睡一屋睡地板还是睡大街,钱就那么多,花多花少都随你。”
这感情好,何先生出了财会的办公室,在门外琢磨来琢磨去,给他这次一起出差的同事发消息:要不咱省着点花?多剩出来的那些,你6我4。
就这分法,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分什么赃款。尚文博没意见,他刚出来工作没几年,手头不怎么宽裕,公司年终奖发得又不多,能省下来几百自然是好。可他没想到这位好同事能从走出公司大门那一刻就开始省:从二等座的车票到共用一个的行李箱,又从行李箱到只一张床的小旅馆房间。他这一路心晃悠悠总是没个踏实,等进了屋把那箱子往床边推过去,看何健从门廊镜子边摸出来俩衣架后,那点心思便更悬得更高、更是没地儿放了。
还行吧?何健转头问他。他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还行呗。
你觉得行就成。这人像是没听出尚文博那股子别扭劲儿,兀自去研究那卷在窗顶的百叶窗帘:欸,这窗不是夹层玻璃,晚上好冷了。
尚文博不吭声,他运动鞋的鞋尖踩住了地板上指甲盖大小的一个小坑洼。行李箱在外头磕磕绊绊拖了半条街,轮子早沾了泥水,和鞋底一并在地上留了印迹。他站在床边看屋中这张双人床,白的,白床单、白被罩、两只白枕头,在连墙纸都灰扑扑的房间里显得过分整洁又格外突兀,整洁到似乎连脱下来的外套随随便便扔在上头都是不对的,总要叠那么一叠,再给压出来的褶皱抚平了才好。
不自在,难以言喻的不自在。此种感觉和何健大清早背着包来按他家门铃,铃响了三声尚文博却手忙脚乱按错了键时一模一样。
总得找点事儿干,何健还在屋里转悠,扯扯窗帘扭扭窗栓,尚文博便扯了椅子来,收拾那牛油果绿的箱子。多拿的几件换洗衣服还塞在角落,皱皱巴巴挤成一团,贴着缠绕的充电线和公司发下来的三千块工作笔记本——这边是他自己的;隔层那边,网状布料挡严实了,是何健的。
内什么,健哥?
嗯?
屋里暖气生得不足,脱了羽绒服没过一会儿就觉得冷了。空调安在大床左手边,上头不穿衣服的俩小孩儿logo都褪色,很难说这东西挂在头顶到底是不是个摆设,不中看也不中用的。
你拿东西不?
哦,有,你等我拿一下我充电宝。
何健在他眼前蹲下来,从尚文博的角度便看到人头顶的发旋儿、垂下的眼睫、抿住的唇角和灰色高领毛衣磨毛糙的领口。他口干,指尖发麻,不知是冻得还是怎得,看何健靠近了,自己又慌张地要往后退,被方才拉过来的沉重靠椅绊了一跤,脚踝结结实实磕上椅子腿,嗑出咚一声闷响。
于是那点麻劲儿一块给疼没了,耳边就听得何健问他要不要下去吃点东西,这都快六点了。
何健问,他也知道应,只是应的语气又急又慌,也不知在急什么、在慌什么。
/
牛肉面馆,北方城市里常见,招牌上挂的大红色外国老头儿笑得跟肯德基老爷爷有异曲同工之妙。十几年前尚文博还是个小屁孩时在老家吃过这面,十几年后他跟着大他一岁零三天的同事出差办事儿吃的居然还是这面。
冬天六点钟天黑下来,又黑得不彻底,视野边缘那片天色叫小城市的灯光映成不通透的橘红,隔两秒闪几下,像是年久失修只能亮起半边的灯牌。临出门前没忘拿电子卡,现在房卡和身份证一同搁在水杯边了,长城图案底下压着高铁车票,压着写201的医用胶布。
尚文博坐窗边,要与何健面对面,隔着半米多宽的桌子和亚克力板立起来的菜单,隔两碗汤色过于浓重、上头飘着葱花香菜的牛肉面,服务员端上来时没拿稳,撒了点汤出来,在桌面上凝出一小滴乳白油脂。面汤的热气迷住人眼。聊天也有一搭没一搭,说了点工作,又说房租,没话可说似的愣聊。
这不应该,尚文博想,他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着何健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年前入职,一年半前调到同组,半年前搬了办公室工位并排。聚餐,聚餐这两年也不少了,公司年会、老板请客、组内小聚……三个月前也聚了那么一次,但他又记不清,只想着烧烤店天花板安的灯够亮,能给他喝多了的好同事眼底晃出些晶莹的亮色,然后这人眼里带着亮儿,再抬眼去看他。
十六七十七八的高中生吵吵嚷嚷,成群结队过马路,笑闹声被风沿着面馆没关紧的门缝儿送进来。服务员倚在吧台边玩手机,懒洋洋抬头看一眼,又把头低下去了,手机里perfect的音效倒是接二连三没个断过。吧台头顶挂了电视,在放猫和老鼠。杰瑞钻过三角奶酪的孔隙,汤姆捏着他尾巴给提溜起来,老冤家在屏幕里上演你追我赶的不厌戏码。
雪还在下,细碎地落下来,被运动鞋皮鞋鞋底碾过,与尘土混合,融化成看不出原样儿的泥水。
我出去抽根烟,何健说。你慢慢吃啊。
真去抽烟了,这人口袋里有备半盒万宝路。尚文博盯着碗里过于浓墨重彩的汤色发呆,再抬头人站在面馆外,与他只隔着一层不算太厚的二氧化硅化合物。
水雾顺着玻璃腾腾漫上去,碰到窗上的小福字又凝成水珠淌下来。打火机燃出来的火苗只在风中跳动了一秒,万宝路燃烧的那点在湿漉漉的玻璃滤镜下变成昏黄的光圈,慢慢在男人指间晕开了。
晚饭其实吃得挺潦草。面条太硬汤又太咸,回去路上尚文博在路边小杂货店买了两瓶咖啡两瓶矿泉水,塑料袋装了一路提回旅馆。他在前边儿走,踩着雪地里之前印下来的脚印儿,何健跟在后边儿,于是尚文博就能听到身后有羽绒服的防风布料摩擦的声响,窸窸簌簌的。
主干道上推雪机轰隆隆开过去了,很不礼貌地把雪啊泥啊一股脑儿全推向路边,洒工业食盐的紧随其后,轱辘碾着路面。震耳欲聋的声响里何健快步赶上来,往他臂弯里扯了一把。
“尚老师,挑点好道儿走啊。”
他心一惊,条件反射想去甩开,又猛觉不太妥当,胳膊悬在半空抬也不是放也不是,雀巢咖啡晃悠悠在塑料袋里坠着,几瓶液体给袋子扯出泛白的弧度。何健冲他弯起眼:“尚老师?”
啊,嗯。尚文博胡乱应了。他不习惯这个称呼,同事、朋友、客户,这么多人也就他何健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叫他尚老师,不知道的以为人在初高中教书,或者从事什么高大上文艺工作。可他只是个替老板干活的打工人,年关将至还要出门跑业务的社畜,叫老师又有什么意思。
“……还是别那么叫我了。”
“尚老师”搓搓指尖,他指尖又开始发麻,口罩里全是水汽,把声音一块儿笼住,又闷又小,不知何健听见了没。
/
老板娘窝在吧台里打她的斗地主,暖水袋插上了电,现在鼓得像个小馒头,摸着又没热起来,怕不是早就坏了。她给屏幕上一连串牌点了个不要,感觉冷风从脚底下直窜过来,抬头看见下午来订房的两个男的一前一后匆匆忙忙进门,玻璃门底下贴的挡风板在风里晃晃悠悠,门晃一下它跟着抖一下。
“我们这刚吃完饭回来,麻烦您待会儿给我们那屋加床被昂。”
你们还用得着加吗?老板娘忍了又忍,好悬把这夹枪带棒的一句给憋回去,不耐烦地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订房的另一位远远看着,笑里多了点难以言喻的尴尬。
两人上楼去了,身影随着木楼梯的吱呀声消失在拐角,眼看着人走了老板娘才又窝回去,打出两个对尖儿,又揣起那根本不热的暖水袋。
经过旅馆吧台时,尚文博又仔细考虑了一下这个傻逼决定的必要性。
他是觉得挺扯,好好的出差因为一个有双人床的房间被别人认成男同性恋。没看老板娘差点把死男同这仨字儿写在脸上,只差两三步就要往崆峒山上爬了,他不信就这反应何健看不出。可何健能怎么想?为那剩下来的几百块钱差旅费,为图方便塞在一个行李箱里的衣服。
总不能是天太冷,睡一块儿挤挤暖和。
这不扯淡么。
电脑不连电源不工作,连上电源开机十分钟散热系统就着急忙慌开始吹风扇,运作起来像在开小拖拉机。跟着工作本散热一起吹起来的还有头顶上的空调,何健拿遥控器按了许久总算是让它动起来了,眼见着这东西慢悠悠降风向板,慢悠悠调温度,按一下五秒钟才会有反应,吹出来的风又是常温,明明开了制热却不见一点热气儿出来。
“能行么这……”何健仰头仰得脖子酸。温度已经调到35°C但没感觉有多热,尚文博把遥控器拿去瞧,每个按钮都按了一遍,最后发现这东西只能吹常温风,若在平时还好说,在外头气温零下的北方就有点扛不住。
“算了吧要不。”尚文博揉了揉眉心,“本来也没指望它能有多热,晚上穿衣服睡呗,实在不行把羽绒服搭身上。”
此时便可见汉语口语化的错误表达——没人让你晚上睡觉光溜溜不穿衣服。两三秒的沉默微妙又可疑,赶巧的是老板娘搁外头咚咚咚敲起了门,扯着嗓子说来送被。
何健抱着多送来的棉被抱了个满怀,尚文博别过脸去,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明天要交给客户的文件上,余光里他的好同事又在忙活,挂外套铺床放枕头,给行李箱推到房间靠里处,又去卫生间不知摆弄什么。
房间本就不大,有什么动静能听得一清二楚,卫生间门没关,人声听得真切。这能洗个澡不?男人的声音絮絮的,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在单纯自言自语。欸,水还挺热……
声音淹没在哗啦下坠的水流声里了,尚文博失手按了shift,在文档上打出一长串汉语拼音。
/
房间的门锁扣不紧,门缝儿又过宽,看着实在没啥安全感。卫生间那门也合不拢,虚掩着便能听见里头断断续续的水声——这间屋里可能就没一扇门能关严实。尚文博手腕用力,门把手轻轻松松被他压下去,锁扣里的弹簧咔哒地响,松了手慢悠悠地回弹,他叹口气,把铁质防盗链搭上,链子不情不愿地滑进生锈的卡槽,在他眼前一晃一晃。
水流淌过浴室小隔间的瓷砖地板,哗啦啦流向地漏,热气儿从那半虚掩的门后钻出来,给穿衣镜蒙了层白雾,尚文博看见雾气下自己朦朦胧胧的影子,雾气里同样映出来卫生间那扇怎么也关不上的门。
倒不是不能洗,屋里温度还没低到洗不了澡的程度,再说明儿一早是何健负责去和客户当面对接,现在收拾一下也合情合理。
可人就是感觉烦,烦那门缝儿透出来的热气、烦合不拢的玻璃门、烦在耳边模糊晕开的水流声。文件在电脑里存了好几个备份,散热系统尽职尽责地工作,小风扇和头顶的空调共同奏响已经听腻的轰鸣曲。楼上有人在搬重物,凳子腿儿拖过地面发出刺耳的一声响,传入耳中便变成股说不出的酸涩麻戾,从脚底板直直炸上头皮,让人同时想起铁铲刮擦锅底、指甲挠过黑板、或者广播调频失败的尖锐电流音。
尚文博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又灌了口咖啡。
带着浓重奶味儿的冰凉液体沿着喉管滑下,冰得他打了个哆嗦。湿润水汽夹着残留的沐浴露味道轻飘飘掠过他发梢,被空调吹出来的风送过来,鸟儿绒羽似的慢慢落下去。
一只手越过他肩膀,十分迅速又自然地握住了咖啡瓶稍细的瓶颈。
“哎?等——”
还挺甜的。小何同志冲他眨眼,拧紧瓶盖又给放回原位。这位刚洗完澡,头发潦潦草草没用吹风机吹几下,发尾还沾着水黏在一起,头帘儿倒是全捋上去了,露出来平时被挡的严实很难瞧见的额头,让青年眉眼间少了一点柔和,多了几分凌厉。
水珠沿着发丝滑下,啪嗒落上桌面,迸裂成大小不一的、细碎的晶莹的亮色。
尚文博哽住了,他其实有挺多想问的,比如那瓶雀巢何健拿起来时自己明明刚灌了一口,这人到底是没看到还是就不在乎;比如既然有吹风机何健为什么不把头发彻底吹干,就由着发稍湿黏地沾着后颈;比如空调上头显示35但屋里温度怎么都不像35,湿着头发出来又在风下头吹第二天准感冒……
再比如,何健现在这么看自己,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
怎么了尚老师?
仍是那不紧不慢的调调,带一股子老北京说话的味道,吞音儿还沾着点模糊的黏连。
工作本散热的小风扇不转了,不知是卡住了还是就转不动了。
“……”
“文博儿?”
没什么!尚文博跳将起来,垂在地面上的电源线被他动作带得一颤,屏幕上光标也跟着抖。睡觉吧,他急促地说,马上就睡,你瞅瞅这都几点了,九点半……哥你不把头发吹吹?吹干了就关灯,明儿个七点就得起我得定个点儿……我去收拾一下!
然后他保存文件退出关机扣屏幕拔电源,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还没等何健说什么人就一溜烟儿钻卫生间了,甚至还急匆匆地关了两次门。门不依,固执地卡在原地,愣是要留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于是里头传出来乒乒乓乓的洗漱声就莫名多了股毛躁又焦急的味道。
何健拿指尖捻了捻发梢,瞅着那扇磨砂玻璃门若有所思。
楼上搬凳子的人终于搬累了,令人牙酸的声响被空调制热吹出来的气流吞没殆尽。
/
十点二十一分,小旅馆外头街上晃过来俩醉鬼,扯着嗓子唱不成调儿的歌。太阳能供电的路灯坏了两个,一明一暗忽闪忽闪,在路面映出生冷的、惨白的颜色。气温走低,那些白天飘下来的将化未化的雪花重新凝结,与泥水一齐凝成算不上光滑的薄薄一层冰面,醉鬼在冰上打了滑,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起来。
十点三十分,主干道跑过辆出租车,可能因为路上人少开了大灯,光线从百叶窗未合拢的窗叶溜进来,在天花板上拉长又移动,照亮日光灯管边剥落的墙漆。车开得快,卷起冬日寒凉的空气,车灯下细小的灰尘纷纷扬扬地起舞。汽笛声也快,从窗外掠过只留下拖长的尾音。
十点四十七分,尚文博在床上小心地、谨慎地翻了个身。
他维持一个侧躺的姿势太久了,左腿压着右腿,右腿陷在身下的被褥中,成年男性的体重给床垫压出来不甚明显的凹度。他挪动右腿,弹簧床垫配合地吱呀一声,然后他又挪动左腿,盖在身上的棉被被单之间布料摩擦,和身下的弹簧应和。窸簌的声音中身后有人轻而缓地叹了口气,尚文博僵在原处,不敢动了。
真要命。
我就说为省钱睡一屋这决定很傻逼啊!
小尚同志睁开眼,他首先看到的是墙——这个姿势让他只能把脸对着墙。目光下移再看到的是充电宝,模模糊糊一个虚影,只侧边的指示灯在闪着红光,三个同样模糊的小点。
空调在头顶轰鸣,把不算温暖的气流送进屋内,吹过床上两人翘起的发烧、掠过层层堆叠的布料褶皱。尚文博抽了抽鼻子,闻到枕头上残留的微弱的消毒水的味道;然后是很淡的咖啡味儿,雀巢的,奶香过重又太甜;冰凉空气把床铺另一侧的洗发水味道也送过来,草本、柠檬、薄荷。
腰背因为太久不变的姿势隐隐作痛,尚文博在“就这么躺一晚然后明早腰断掉”和“以最快的速度翻身避免吵醒何健”两个中选了后者。他把自己整个儿翻过来时何健没什么反应,仍以窝在被褥里睡得香甜;可当尚文博摸上手机,屏幕感应触碰自动亮起,幽幽蓝光照亮房间一角时,这人便开始不安分起来,团着被子一角嘀咕了什么。
合着是不能见亮儿……那我关了还不成么。玩手机打发时间的企图就此作废,尚文博干瞪着眼对着天花板,脑子里有一千只绵羊轰隆隆跑过去,踩毁一片长得很好的绿草,踹翻十个木头栏杆。
他现在不想要这报销省下来的几百块钱了,他只想找个空屋好好睡一觉,空的,没有何健的。
实在是太折磨了。
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吗?他盯着天花板问自己,何健在离他十几厘米远的另一边翻了个身,从侧躺变成了平躺,胳膊肘直直压上他背角,于是尚文博很迅速地对自己说:是的,很有必要。
睡得着吗?睡不着。
往好处想想,起码明天和客户对接的不是我,客户不会看到他的乙方顶两个黑眼圈儿和他核对合同。尚文博很苦中作乐地想,说不定明天中午还能在隔壁那条街吃碗麻辣拌呢,他来时打车就瞅见店面招牌了。只是一晚上而已,只是和同事一张床睡一晚……
他把气声哽回嗓子眼儿,小心地伸手揉了揉鼻尖,鼻尖凉冰冰。
晚上气温降下来,空调又不怎么好使,屋里已经不暖和了。
何健仍睡得很沉,只间或在外头跑过车,车灯晃进屋里时哼唧两声,大多数时间他都够安静,呼吸声也浅,浅到尚文博一度想爬起来看看这人到底是睡了还是昏了——上个月某大厂园区员工猝死的新闻还历历在目,他自己睡不着,感觉旁边没动静了就开始胡思乱想。
灯是十点多关的,人是过了十二点还没睡的,关灯前何健对他说尚老师我睡觉不太老实您多担待,关灯后可没见他不老实到哪儿去,只是苦了尚老师,极大的心理折磨下尚老师已经开始给自己讲张怀民到底睡没睡的笑话: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与中庭。
整一个晚上最大的错误就是和何健睡同一张床。尚文博往床边又挪了挪,他被子的一角被何健的胳膊肘压住了,现在既不敢用力扯也不敢乱动,只保持着平躺姿势往右平移,就差双手交叉在胸前安详入眠等随便哪个天使在梦中唱首赞歌。
也许在这之前还有更大的错误……比如他不该草率地同意何健上他家里去和他共用一个行李箱、比如他不该一个月从这人手里接过一杯瑞幸走上同一辆公交,再往前追溯,又能追到那次乱糟糟的酒会、啤酒白酒兑在一起的液体混合物、过近的呼吸和加快的心跳。
以及何健烧红的眼尾和看他时眼神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亮色。
/
空调外机安在旅馆墙外,在长时间不间断的工作下落了些水珠,滴滴答答敲着外头的铁栏杆,明早起来可能会在栏杆边看到不规则的冰凌。楼上的房客踩着拖鞋踢踢踏踏从房间一头走到另一头,抽水马桶的声音从天花板传下来,哗啦啦绞着水花儿。
窄窄的光线从眼前晃过去,又很快地晃走了。
尚文博把自己往枕头里埋了埋,他开始眼皮打架,心理压力最后还是战胜不了生理反应,空调运作的换气声此刻在耳边变成了助眠的白噪声。何健不知什么时候把胳膊收了回去,不压着他被角了,他得以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自己裹得更加严实、更加暖和。
屋里温度不高,人本能要往热源上靠,半梦半醒间尚文博翻了个身,侧脸贴上柔软的有点毛躁的布料,然后是陌生的带着暖意的触感,只挨了两三秒便消失了。
别走,他在梦里嘟囔道,我觉得我做了错事儿。
/
凌晨一点二十五分,何健爬起来,拧开了床头柜上的小台灯。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他眼睛酸胀,连同床另一侧熟睡的人都不安分地挪动,他揉了揉太阳穴,把那盏小小的台灯转向墙角,灯光调到最暗把灯罩又往下压了一压。
小旅馆还是不行,供暖供不上,空调不给修,下次得找个好点儿的酒店……如果有下次的话。
男人轻手轻脚爬下床,举着手机解锁屏权当照亮儿,他自己外套挂在门廊处,挺宽松挺厚实一件羽绒服,正好能展开往床上搭一搭。手机屏投射出来的光线晃过床脚地面,晃过百叶窗和桌上的半瓶咖啡,他按下息屏,小心地原路返回,关掉台灯摸索着把自己塞回被窝。
他睡眠情况其实不太好,有点光亮就能醒,入睡后又接二连三地做梦,朦胧间能听到身边的人翻来覆去折腾到后半夜。是床太软腰痛,还是房间隔音不好吵得睡不着?
在北方小城出差的第一天,何先生凌晨一点多爬起来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小他一岁零三天的同事在身边裹成粽子,骨碌过来骨碌过去,然后一头撞向属于何健那个枕头,找了个舒服姿势不动弹了。
害。
何健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拿手背碰了碰人额头。
夜半三更的,他突然挺想抽根烟。
然后他听见尚文博很小声的呓语:做错事儿了啊。
/
“什么错事儿?”
嘟嘟囔囔的人不吭声了,被问住了似的,一翻身把整张脸都埋向枕头,没一会儿又觉得憋,挺不乐意地又给自己翻回来。何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猜尚文博肯定皱着眉:之前上班工位面对面,一遇到什么难缠的甲方或者被老板批评心烦了,尚文博就会习惯性把眉毛皱起来。
何健等了两三秒,没等到回应,羽绒服宽大的下摆隔绝了冷气,变成第二层被子盖在身上。尚文博又贴过来了,他才是真睡觉不老实的那个,简直可以用步步紧逼来形容,何健挪了又挪实在没地方可去,最后放弃挣扎,随着人贴过来,扯住他一条胳膊,揪住了他毛线衫的袖口。
唉。他在黑暗中叹气,空调指示灯明明灭灭像眨动的眼睛,尚老师,我琢磨也就这一次,可能之后再没机会啦。
你说你同意跟我睡一屋的时候,你是咋想的呢?
/
能怎么想呢?有心或无意,也不过目光相对时勾起来的过快的心跳、加重的呼吸。
小旅馆的门锁扣不紧,门缝儿又过宽,窸窸簌簌有小卡片塞进来了,花花绿绿印着高p过的照片,再加些五颜六色的标语汉字——“十八岁女大学生”,旁边一长串电话,要的是上门服务。
老板娘对此种现象熟视无睹,她早知道有人挨个门缝儿塞那些东西,她就是懒得管。
卡片是清早在门边发现的,尚文博醒得早,瞅见卡片时还愣了一下,捡起来给扔垃圾桶里。
这个早上对他来说属实不太寻常,除了极具视觉刺激的卡片外,带给他不小心理震撼的还有一件羽绒服。军绿色料子,橙红色毛领,绒毛扫着侧脸细细痒痒,把浅淡的万宝路烟草味儿和熨帖的暖意一齐笼在他身上。
羽绒服搭在他肩膀以下的位置,代替了被睡相不好的人踢掉一半的棉被。他捏着羽绒服的毛领,直到手机订好的闹钟撕心裂肺叫起来,枕头底下嗡嗡响着,把原本那点困劲儿震得烟消云散。
何健在身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问他几点了,是不是该起来了。
然后就是急匆匆地洗漱、收拾衣物、整理文件。羽绒服物归原主,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再提。
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又有什么悄悄地在心底生了细小的芽儿。
/
北方小城的气温难得回升,吹来的风不似前一晚那么冰凉,路上的雪化了个干净,汽车跑过去又溅半车身的泥水。开车的师傅不在乎,一路上跟乘客唠嗑,唠桥上前阵子的交通事故,唠一分多钟的红灯和过堵的路况,乘客有一搭没一搭地接,间或还能笑上两声。
“听你俩口音不像这儿的,外地的吧?”
“是,”军绿羽绒服的那位笑着接话,“我俩都不是本地,出来办点事儿。”
他身边的青年好像想说点啥,但最后又憋回去了。
年关将至,市政厅给路边的树啊灯啊挂了彩灯,绕得一圈一圈,师傅开得快,灯笼在车窗外一晃就过去了,尚文博往外瞧瞧,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有人拍了拍他的手背,很轻的一下,没什么指向性,好像只是兴致上来了随手那么一拍。
尚文博没转头。
但他由着身边的人收拢手指,由着自己与那人掌心相抵。车窗慢慢蒙上白雾,小彩灯在路边银杏光秃秃的枝杈上晃动,司机师傅左打方向盘超了一辆慢吞吞的私家车。而旅馆房间的电子卡扔揣在他贴身的衣兜里,上面贴着的医用胶布粗糙地磨着他的指腹。
他听见何健的小嘀咕:尚老师,等见完客户我能不能抽根烟?
尚老师说行。
end
后记/
很久没写新东西了,最近文字摄入量不足,吃得少自然就写得少,这篇写得有点痛苦,属于复健找笔感的某种探索,没有很成功,但也没那么糟糕。
其实这篇文一开始不叫《一间》,它也没现在写出来这么磨人,本来想的是刚开始工作的小年轻,在下暴雨的夜晚匆匆忙忙找了家小旅店住一宿。类似于“你带身份证了吗?”“完了我没带。”这种感觉,更有生气,更灼热,可能结尾还会来一点亲亲。我是很喜欢写雨的,下暴雨时坐在屋里往外瞧,玻璃窗外和雨水中完全是不一样的景色,后来跟小羊老师聊天,小羊说她觉得好纯情哦,聊着聊着不知怎么把亲亲聊没了,淋漓雨水也全变成了小雪粒。
写这篇的时候有想到一些东西,2021年年初,从学校回家没呆上几天,当时疫情管制还很严,社区的工作人员非要把我拉去隔离。隔离的酒店没电子卡,百叶窗一拉外头不见光——全都被广告牌挡死了,那时刚写完果酒,拿了电脑去酒店想写写白茶,结果等隔离结束一千字都没憋出来。隔离八天,因为没阳光作息彻底紊乱,凌晨三点睡早上十点醒,醒了就开始看电影,文没写多少电影倒是看了一堆。
怎么说呢,这种经历一次就够了,不想来第二次了。更别提把我扯去隔离的工作人员也是他俩粉丝,我朋友圈发点东西她也会点赞,感觉是既奇妙又好笑。改了名字的《一间》多了太多纠结和隐晦,我还蛮喜欢结尾那两句,小嘀咕很可爱,回复说行的尚老师也很有意思。亲亲和告白显得没那么必要,反正两人心里都明白着呢,门儿清。
那么就这么多……想要点评论,文章的反馈对我来说还蛮重要的(举起要评论的小牌牌)
【all涛】尖子生也会谈恋爱啊
●原作:《当我转入尖子班》
●ooc预警,轻松无脑小甜饼向
●含原创人物,私设如山
●是跨年礼物🎁,讲的是一个关于「爱和离别」的故事
●全文2w+,一发完,含陈希/姜凡/薛珅 x 张涛
总有一个人在爱,而另一个被爱。
——阿加莎·克里斯蒂《尼罗河上的惨案》
张涛在进入尖子班的一个月里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才叫真正的天才,过度学习是可耻的,被唾弃的,因为对这群怪物来说完全没必要。多才多艺...
●原作:《当我转入尖子班》
●ooc预警,轻松无脑小甜饼向
●含原创人物,私设如山
●是跨年礼物🎁,讲的是一个关于「爱和离别」的故事
●全文2w+,一发完,含陈希/姜凡/薛珅 x 张涛
总有一个人在爱,而另一个被爱。
——阿加莎·克里斯蒂《尼罗河上的惨案》
张涛在进入尖子班的一个月里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才叫真正的天才,过度学习是可耻的,被唾弃的,因为对这群怪物来说完全没必要。多才多艺是入门条件,要有各式各样的叛逆是被打进骨头刻在肺上的至理名言。
张涛在这群怪胎里显得太平凡了,平凡到显得不正常的程度,所以最开始他一直在闷头苦学,虽然没什么用但至少能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间的缓冲。
不过他性子好,哪怕成绩一直倒数也没气馁过,不管对谁都一副开朗的笑脸,至少他的同桌姜凡就没见他和谁生过气。他有时候也热心地过头,只要别人有难事就愿意主动伸手帮个忙,也不管别人到底需不需要他帮。
总之,用姜凡的话来说,他这位同桌就是个「和其他人不一样,一眼就能看穿」,或许后面还要再加上一句国民homo说过的话,“值得我对你有好感”。
张涛最开始和班上的男生玩的很开,后来和班上仅有的几位女生也在不知不觉中聊开了。
能在一班的女生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其中最怪也和张涛聊的最来的是个叫季长青的女生。季长青人如其名,是个给人温润感觉的漂亮女生。黑长直的头发一直到腰,说话声音又粘又软,吐字总是带着点黏腻的暧昧感,很好说话,笑起来很漂亮,看的书很多,从《痴人之爱》到《地下室手记》均有涉猎。总结一下,简直就是张涛理想型的现实复刻。
张涛不好意思说的是他对季长青一见钟情过,当时他刚转进尖子班不久,对班上的人都不太熟悉,季长青作为英语课代表站在讲台上说要收作业。张涛当时还没弄清楚班上这群人根本不写作业的真实状况,屁颠屁颠地交了英语作业,得到的交换是季长青惊喜地捂着嘴的夸奖。
张涛被她夸的不好意思,红着耳根回了座位,少男怀春地戳了戳自己的同桌。姜凡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坐回座位看书的季长青,又看了眼刚刚经历了一见钟情戏码的张涛,最终只是说了句“她叫季长青,是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
张涛沉溺于自己的小世界里,没看到姜凡眼里的同情和叹气。
这份感情张涛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也不知道有谁能告诉,他没谈过恋爱,但有些基础的东西还是懂的,比如说他和季长青之间的差距太大,季长青生竞化竞都拿过金奖,而他连一张完整的竞赛卷子都做不出来。
就像张涛曾经预测过的,这份感情在沉默中萌芽,最终也在沉默中被狠狠地扼杀了。
起因是陈希又在英语课上看言情小说。好巧不巧,他借的小说就是季长青的,下课之后季长青来问陈希看完了吗,陈希挠着头说没呢,才刚看到一半。季长青就顺势在陈希前面的座位上坐下来了,张涛的眼睛一瞬间不知道看向哪里,只能把自己再次埋进物理的题海。
偏偏姜凡的毒舌技能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被触发了,指着张涛的最后一道大题,“第一步开始就错了。”
薛珅也从前面转过来,自动铅笔在他手里被转出残影,探着头也凑过来看张涛的英勇战绩,看完也笑着点头说确实从第一步开始就错了。
张涛此时此地真的感觉自己像是作文里写的“不见天日的土拨鼠”,恨不得现在就钻出个地洞钻进去。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发生了,季长青也凑过来看那道题,女生洗发露的香味令他恍了一下神,直到姜凡嫌弃的声音把他的思绪再次勾回来。张涛甚至认真地想了想自己一天不搭理姜凡的可能性,最后判定为-2,多出来的两点是用来训斥他的不切实际的。
季长青也抿嘴笑了,嘴角两旁的梨涡浅浅的,“这道题的题型确实很难,简便方法只能用大学的知识点。不过我爱人给我讲过一道不算麻烦的笨方法,我可以给你讲讲。”
张涛先是为季长青给自己讲物理题的事实高兴了一瞬,然后才注意到她话里的“爱人”。
季长青正用一根细皮筋把头发扎起来,闻言笑盈盈地答道,“是我的女朋友,正在国外念大学,她在学物理。我最讨厌物理了,最开始的时候物理竞赛只考过五分呢。”
“那是因为你刚做完一道选择题就交卷出去买奶茶了。”姜凡在旁边补充道。
季长青腼腆一笑,“没办法,谁让那天奶茶店上新品呢。”
张涛也勉强地跟着笑了笑,觉得自己的脑袋随便晃晃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心碎的声音,他颇有些心不在焉地听完了季长青的方法,在季长青询问他听懂了吗的时候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薛珅把练习册转到他那里,“还是我换个方法来讲吧,你刚才说的方法可能不适合张涛。”
季长青也没坚持,反倒赞同地点点头,“确实,我的方法不适合所有人,其他人的很多方法我也用不了。这种东西和感情一样真是奇怪。”
张涛没办法插嘴这种他没涉及过的领域,只是感慨了一句,“原来尖子生也会谈恋爱啊。”
“当然会了,尖子班又不是什么怪物聚集地。”季长青坐回陈希前面,黑色的漆皮皮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地板,“你原来的班上没有谈恋爱的吗,张涛?”
“有是有,不过他们都很怕被逮到,所以不太明显。”再说了,尖子班不就是一群怪物的聚集地吗。张涛在心里诽谤到。
季长青又笑了,是张涛很熟悉的那种甜腻的笑意,梨涡浅浅地像是融化着冰糖,“听上去真有趣,我还没试过那样谈恋爱呢。”
“你每次都这么说,每次秀恩爱最主动的也是你。”薛珅插了句话。
张涛意外发现薛珅和季长青有点像,不是长相,而是他们的笑容里都带着让人心生好感的甜腻,却又不会让人感觉太过。
“没办法。我只能靠她活着了。”季长青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来,听的张涛一头雾水,薛珅却已经开始讲题了,没时间留给他让他思考这句没由来的话的具体含义。
张涛的一见钟情彻底死在了那个枫糖色的午后,但他向来心大,这份无疾而终的感情也和以往考试失利后的难过一起被扔之脑后。他最后弄清楚了,他没那么喜欢季长青,最多只是多巴胺恰好在那时分泌得多了点而已。好感是好感,他没有把这份好感说给任何人,所以倒没必要为多巴胺负责。与此同时,他和季长青的友情却迅速升温,季长青有时候还会笑着对别人介绍张涛说“这是我的好闺蜜”。
张涛每次都只能尴尬地笑着应下这个称号。
一班人很少,高一刚开学的时候班上一共二十个人,整个教室空空荡荡的,和其他班后门口男生堆在一起塞满教室的情况好了不知道多少。一年多过去了不少人早就走自招或者竞赛被提前录取了,加上普通班的人来来去去了几次,最后人数基本稳定在十五个人左右。
人少的好处是地方大空闲多,坏处是老师能清楚地记得你的名字和长相,摸鱼和逃课完全是想都不要想。
但就算只有这十几个人,班里也常常闹翻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和想法,谁都不愿意听其他人的,讨论问题时讨论着讨论着就容易吵起来,男生之间还有可能火气上来就揪领子动手。
季长青这天下课又来找张涛聊天,薛珅和陈希都出去打球了,姜凡的羽毛球拍前两天被班上的一个男生不小心弄坏了,因此现在正在座位上看《人类简史》。张涛凑过去看了几眼,满页的专业术语,完全看不懂。
季长青刚和一个女生吵完,现在脸颊都是红的,张涛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会吵架。他是真的挺好奇的,毕竟在他看来季长青性格相当随和,并且那份随和里多少带着点和薛珅如出一辙的对人类的不在意。当然,后面的这点张涛完全没看出来就是了。
季长青拢了拢长发,“因为她居然不认可陀思的观点。她批判陀思在作品里大肆宣扬信奉我主观念,还贬低唯物主义论。我反驳说那是因为他受到的苦刑劳役,才导致他从一个无神论者变成了虔诚的基督信徒,西伯利亚本来就是苦寒的,如果太宰治跑到西伯利亚那种地方也会改变的。我没想和她吵的,结果后面发现她只是单纯地信仰所谓的'美与崇高'罢了。简直太无趣了。”
张涛听的一愣一愣的,一知半解地附和着点点头,姜凡转头看了眼他那清澈的眼神,心知他完全没听懂什么美与崇高,甚至有可能都不认识陀思是谁。
好在季长青也不为难他,并没有追求他有多大的反应,只是叹气一般看着张涛,“所以我经常会想,怎么会有你这么好脾气的人。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和别人吵架,别人和你观点不同的时候你也不会去争论,在这个浮躁肤浅的时代你这种人可不常见。”
季长青说话时常没有距离感,也从来不会吝啬夸奖,张涛就时不时会被她的一发直球打的措手不及。慢慢的张涛也就习惯了她的发言风格,只是习惯了不代表不会害羞。
为了掩饰自己被直白夸奖的羞涩,张涛添了句“我同桌的脾气也很好啊。”
这句话是张涛真心说的,姜凡是他在这个班上认识的第一个人。人的本性里多少都带着点雏鸟情结,姜凡就是他在这个班上的锚点,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位同桌虽然嘴巴毒舌了点,性格里却带着几分温柔和耐心来。
但季长青闻言却笑了,很不给面子的那种嘲笑,姜凡从书里抬头,面色不虞地看了眼还在笑着的黑发女生,然后把目光转向了略显手足无措的张涛身上。
“张涛,你真的很让我惊喜。”季长青的笑意还挂在眼睛里,“夸姜凡脾气好的人,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我和他初中就认识了,你知道初中的那群人是怎么评价姜凡的吗,有说他高冷看不起人的,有说他是高岭之花的,还有人猜他是不是面瘫。上了高中也就是他和其他人的接触少了点,否则对他的负面评价可能得更多。”
“不会吧……姜凡他挺乐于助人的……”
“不一样的,张涛你未免也太甜了吧。你这种才叫乐于助人,像姜凡这样的,只是单纯地遵循法律和道德条律罢了,即使心里没有任何尊敬感,但为了融入人类社会才会做那些事情。你知道他怎么对待之前的同桌的吗……”
“够了吧。”姜凡皱着眉打断季长青的话。
季长青也没有生气,只是手指骨节轻轻敲着木质桌面,颇为好笑地看着面前一副不可置信表情的张涛和被戳穿了所以恼羞成怒的姜凡。
张涛还是不死心,试图挣扎一下,“陈希性格也很好。我们迟到被罚站以及去网吧被逮到的时候都是他陪我做检讨罚站的。”
“但你迟到和去网吧都是陈希害的吧,他只是在补罪而已。”
“薛珅人也很好的,他经常教我题,还在我没考好的时候安慰我。”
“薛珅更别说了。我和他做了十几年邻居,他是什么样的人可没人比我更清楚了。说起性格恶劣,他可是比姜凡还要高上一等的,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愉悦犯,如果有天他发现炸学校会很有趣,说不定第二天他就会开始自学制作炸弹了。张涛,别那么不可置信嘛,你身边确实是这样的一群疯子而已。”
“……”
像是想到了什么,季长青捂着嘴看向张涛,她的眼睛也是全黑的,黑葡萄一样的澄澈,“你不会觉得我脾气很好吧。”
“……”张涛没办法反驳,因为他刚才确实是打算说季长青的脾气也很好的。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发疯。”季长青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说自己的缺点,更像是在讨论哪家的甜点更好吃,张涛被她的话堵的一滞。
姜凡出言打断了这两个人无厘头的聊天,语气里带着张涛没见过的不耐烦,当然,不耐烦是对着季长青的,“够了吧,别把你的那套想法随便传给其他人,不是谁都能接受你那套理论。”
“这不一样,张涛很愿意听我说自己的理论呢,是吧?”
被两个人同时注视着,张涛的性格注定了他不可能在此刻说出什么一碗水端平的圆滑的话来,只是尴尬地笑了一下,“我确实愿意听,因为大家都是朋友嘛。”
被姜凡瞪了一眼,张涛连忙又补上一句,“但季长青的想法确实有点……呃……太尖锐了?”
“我确实很尖锐,这点你说的没错,在很多时候我没有距离感,也没办法和其他人共情。”
“不是你的错……”
看着张涛手忙脚乱想要安慰自己的模样,季长青被逗笑了,顶着姜凡不善的表情揉了下张涛的头发,不算软的短发,像摸小狗一样的感觉。
离上课还有七八分钟,陈希和薛珅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三个人之间不对劲的氛围。陈希对人们之间的尴尬向来没什么实感,因此先一步走到张涛桌子旁打破这份令张涛难熬的尴尬,薛珅不紧不慢地把自己和陈希的乒乓球拍放到后面收好,才又慢悠悠地走到他们旁边。
“你们在聊什么呢?”陈希好奇地问。
“在说你们的坏话。”季长青捋捋头发站起来,完全不在乎自己说出了什么让人愣住的话,她敲敲张涛面前的桌面,清脆的声音让其他人的视线再次聚集到了张涛身上。
“周末来我家玩吗,我家里有个放映室,可以用来看电影。”
小市民张涛听到放映室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当上帝给你打开一扇窗的时候,也会给你打开一道门”。
“可以的,我周末没事。”
姜凡闻言皱了皱眉,“你周末不去图书馆学习了?”
“本来就是因为周末没事干才会去图书馆的。”张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为自己的不热爱学习。
“……我可以……”
姜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长青打断了,她用那副姜凡看不顺眼的甜腻笑容看着张涛,“既然不放心的话,那姜凡你周末也来好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最后姜凡在沉默中同意了。
“那我也去吧,人多才好玩,不是吗?”薛珅也笑着加入了对话。
“你周末没有钢琴课?”季长青瞥了眼他虚假的笑容,很理解为什么张涛说他们俩的笑很像,毕竟都是一样的假笑,能不像吗。
“没有,钢琴私教请假了。”薛珅面不改色地撒谎。
季长青也没兴趣去探究这是不是真话,她只觉得现在的场景有趣的很,一群疯子被爱恋冲昏了头脑,抢着去接触一个什么状况都没搞懂、完全避开了爱恋的火花的人,这种飞蛾扑火向光自焚的景象简直是罕见,因此她也不介意让这场火烧得更大一点。
她笑盈盈地看向陈希,“陈希,你也来吗?人多才好玩嘛。”
看着薛珅强撑着笑的表情,季长青只觉得开心,难得能看这家伙破防的样子,还是被自己的借口破防,想想就让人开心。
“我就不去了,我周末还要看三本言情小说呢。”陈希状似遗憾地拒绝了。
季长青本来也就不是真的想邀请他,所以也不介意他借口敷衍的拒绝,只是装作遗憾地摆摆手,“那周天上午十点见,地址我会发到你们的手机上的。张涛,别迟到了哦。”
张涛原本还在想明明才是周二,为什么要说“周天见”,直到一连几天都没在学校里见到季长青的身影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是周天再见。
但张涛给季长青发过去的消息也都是“已读不回”,他有点担心季长青一个女生独自在家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于是还特意去问了和季长青是邻居的薛珅。
薛珅被问的时候完全没有惊讶的情绪,像是早就料到张涛会来问他一样。不过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但又不和张涛明说,把单线条的张涛绕的一愣一愣的,直到姜凡来解救他才结束了宛如猫和老鼠翻版的剧情。
“她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张涛还是不放心。
“季长青每个月都会请几天的假,因为她女朋友每个月都会抽时间回国陪她几天,全当给她放松了。请假的期间谁也找不到她,大家都习惯了。”薛珅有耐心地解释,“我晚上回家路过的时候她家的灯还是亮着的。”
虽然从早到晚本来就一直都亮着就对了。
张涛还想再问几句,话还没从嘴里滚出来就被姜凡拽着袖子打断,姜凡把手机屏幕摆在他脸前,“最近外面不太太平,你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小心点。”
手机页面上显示的是几条近日来高中生频繁失踪的社会新闻,夸大的标题和半真半假的文字配图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姜凡推了推眼镜,冰冷的镜片上反射着荧绿色的光,张涛纠结地蹙眉,高中课程很忙,他爸妈的作息时间和他差不少,不可能也没必要大费周章地每天早晚都接送他。
他刚想开口问问姜凡家在哪儿,是不是和他家近点,最好两个人还能顺一段路,陈希就从旁边凑了过来,“张涛,要不晚自习下课我和你一起走吧,我家和你家顺路。姜凡他家在城的另一边,薛珅家和你家也不顺路。”
姜凡面无表情地看了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一眼,被提到的薛珅也从书里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努力为自己争取和拖姜凡下水两个选项中犹豫了零点一秒,然后果断选择了后者。
“是啊,陈希还练过跆拳道,这样再好不过了。”
张涛看上去完全不相信这个“练过”真的只是简单地练过,“……不会是黑带吧。”
“你怎么知道的。”陈希傻笑着挠头。
“……”
他就知道!
由于得到了晚自习下课后能和张涛一起回家的身份,陈希难得没有在晚自习上玩手机,认真听课的样子把新来的代课老师都吓了一跳,下课后还小心翼翼地来问陈希是不是他讲错了。陈希顶着个藏都藏不住的明媚笑容胡乱夸了代课老师的讲课方式一顿,把代课老师吓得够呛,落荒而逃。
张涛却难得有些走神,手指在季长青的朋友圈划来划去。季长青两个小时前刚在朋友圈发了几张图片,里面有花有草有猫,聊天界面却还孤零零地没有回复,只有张涛最后发的那句绿框的“你还好吗”。
好在今天已经是星期五,看在明天就要放假的份上老师也放松了晚自习的课程,就连物理老师也稍微放慢了讲题的速度,再加上自己同桌虽然臭着脸但还是保证他会给自己讲题,张涛走神也走神的心安理得了点。
北方的冬夜很冷,高二下晚自习已经接近十点了,整座城市像是总会到来的太阳一般一半正在步入沉睡,一半正在缓缓苏醒,张涛告别了一个又一个以前班上的同学,和陈希一起并肩走在不甚明亮的一排排路灯下。
“你真受欢迎。”陈希比张涛高上小半头,只要稍微低头就能看到他的侧脸。暖黄色的灯光下张涛脸上的细小绒毛清晰可见,陈希的视力很好,他也能清楚地看见张涛暴露在冷空气里泛红的鼻尖和藏在围巾下的耳朵,随着呼吸在轻微地起伏着,像是一片片有生命的乳白色山丘。
张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往手心哈了一口气,以此来缓解手指的僵硬,白气缕缕升起,蒙住了他在夜色下变得模糊的面容,“你也很受人欢迎啊,班上的人都很喜欢你。”
“那你呢?”陈希垂下眸子,浅色的眼眸藏在阴影里不可见,他看着张涛的样子,心血来潮地问了句注定得不到想要回答的问题。
“啊?”张涛疑惑地反问,没理解陈希想问的是什么。
“我问,那你喜欢我吗?”
张涛愣了一下,认真地皱起眉头思考起来。即使知道张涛对他并没有任何超越友情的想法,陈希的内脏也在这一瞬被狠狠揪起,等待着面前之人不久后的残酷宣判,清醒且沉沦。
“你会带着我一起去网吧玩,还会陪我一起罚站。我不会打篮球,是你一点点教我怎么打的。我的语文不好,也是你教我怎么写作文怎么做阅读理解的,否则我的语文肯定还是班上的倒数第一。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是啊,怎么可能不喜欢。有这样一个好朋友,怎么可能不喜欢。
应该知足的,朋友比情侣更长久,网上不总是这么说吗。该知足的。
但为什么内脏像是被填满了冰渣一样僵硬,今天晚上怎么能这么冷,胸口为什么在痛。为什么而不甘心。
陈希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热气,像是垂死之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般漫长而清醒,他的声音像是刚从南极的冻土里扒出来一样沉默,随声附和道,“那太棒了。”
漆黑的天幕上炸开了一道绚烂的火光。
两个人同时抬起头,张涛看向那处的绚烂,陈希在张涛的眼睛里看到了那束烟花。
暖橙色的焰火划破漆黑的夜幕,拖着长长的尾巴飞向深不可测的穹顶,随即在最高处绽放出一朵巨大的橙色焰束,在那一瞬间照亮了一方的天空,流光乍现,美丽的宛如假象。
张涛兴奋地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拽着陈希的袖子,脸上还带着还未褪去的激动,陈希恍惚间觉得那束烟花没有消失,它只是跑到了张涛的眼睛里,“你看到刚才的那个烟花了吗!是橙红的!和你的头发好像!”
陈希闻言一愣,他倒是没在意那束焰火是不是他头发的颜色,但无所谓是不是,张涛说是那就是了。
“没想到还有人在城区放烟花。”
“反正就一束,应该没事吧。”张涛真情实感地为放烟花的那个人担忧了一会儿,转念又想到了别的事,“陈希,你要不要许个愿,我看网上的烟花视频上都有很多人在许愿,听说很灵的。”
陈希忍俊不禁地看着张涛认真的模样,“这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只是人们的希望而已。去爱永远不会看到第二次的东西,在火焰与狂喊中去爱,随即毁灭自己。人们就在这一瞬间活着,所以他们才会珍爱转瞬即逝的东西,像是流星,像是烟花,并且把自己的祈愿寄托在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张涛被他这番话说的目瞪口呆,“……我还以为只有姜凡会说这种哲学的东西呢。”
“他啊,大概只会给你介绍焰色反应的原理。”
张涛被逗笑了,也赞成地点点头。
陈希就这么看着他笑,冬季,每年的冬天都是这样,每个夜晚都是这样,连续十几年相同的这个节候,路旁常青树的叶子在窸窸窣窣地摇曳,他可以生动地感受到自己肺里迅速地交换着刺骨的寒意,寒意在他的肺里萦绕,汲取着所有热量。前年、去年,他都如此孤挺在这般的冬夜之中,仿佛造物里萎色的一点黄斑。如今,这黄斑因张涛的一抹笑点醒,晕开使他全枯。
“张涛。”
“嗯?”张涛抬头和他对视,那双眼睛里的焰火盈然不灭,一两颗火星不小心溅到陈希的身体里,顺着肋骨在身体里跳动。
“我说,■■■■ 。”
烟花在这时候升起来了,橙红色的焰火划破天际,噼里啪啦的声音遮住了陈希的声音,但它的两位观众都没来得及欣赏它。
“我没听清,你能再说一遍吗?”天边再次归于平淡寂静后,张涛抱歉地拽着陈希的袖子说。
陈希自然地把他冰冷的手连同自己的一起塞进棉服口袋,露出一个温顺的笑来。
“没什么。我只是在说,烟花真漂亮。”
冬季,寒冷的刺骨的冬,陈希趁机握着张涛的手,感受着焰火在肋骨间的跳跃,这个冬天或许会很不一样。他出门邂逅了烟花,撞见了结伴的两只流浪猫在奔跑,一片常青树的叶子落到了他的肩膀上。这个冬天或许会很不一样,他有些说服自己不要在乎结果了,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伟大的生命和美好的爱可以见证和体验,无论结局是否如意,他都见过张涛眼里的橙红色烟花,感受过焰火在胸口炙热的跳动。
他想,他大概是没救了。他居然觉得就算张涛不喜欢他也没关系。张涛不像他生命前期出现的那些简单易懂的东西,真即是真,假即是假。这个人以一种不怕头破血流的方式横冲直撞地一脚踏进了他的冬天,带来了火种。
这样就够了。
陈希握着张涛的手,慢悠悠地在他身旁并肩走着,浅色眸子里倒映出张涛的侧脸。
约定像不可抗拒的冬天一样如期而至。
张涛因为等公交的时间长了点,等到了季长青发来的地址时已经快十点半了。季长青家在一片别墅区,周末时安静的很,冬日的寂静在此刻显得淋漓尽致,偶尔有几声鸟鸣穿透空气传向各处,抬头却找不到源头。可能是季长青已经和保安打过招呼了,当他刚说完自己是来找同学的时候保安大爷二话不说就放他进来了,还顺手递给他一个暖宝宝。
“小伙子,不能因为年轻就穿这么少啊,小心年纪大了得老寒腿。”
张涛一边道谢一边拔腿往里跑,虽然已经迟到了,但能快点还是得快。
开门的是姜凡,他同桌今天穿了件灰色羊绒大衣,配上黑框眼镜显得他比在学校里更加冷漠和不近人情。扑面而来的暖气扑了张涛满身,张涛带着不好意思和心虚跟姜凡打了声招呼,后者看着他衣着单薄地站在门口皱了皱眉,伸手他一把拉进别墅,木质雕花大门在他的身后嘭然关闭。
刚才路上是跑着来的,张涛没时间没心思去看周围的环境,现在放松下来了才发现季长青家真的很大,或者说是这一片的别墅都是这么庞然大物。欧式的带着后花园的双层别墅,哪怕是阴沉没有太阳的冬天在房子里也不会觉得昏暗,看起来光是装修费就得七位数的那种精致。
姜凡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灰色的棉拖鞋递给张涛,和他脚上的那双一样的颜色款式,只不过张涛没注意到他的小心思。
张涛放包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个被摔烂了的小提琴,显然是被人砸烂的。他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抬头对上姜凡的目光,后者朝他摇摇头,示意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低头再次看向那个小提琴,沉默着,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沉默中脱了轨,绿皮火车从老化的轨道上离开了,火车尾气蒙了他满脸,他只能无措地沉默地看着脱轨的绿皮火车驶向望不见边际的白桦林。
他摇摇头,试图把小提琴和绿皮火车从脑海里甩出去,小心翼翼地从小提琴上跨过去,跟着姜凡一起进了客厅。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从客厅里能看见厨房的全部模样,季长青不在客厅也不在厨房,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的薛珅正在厨房里泡水果茶,他看到张涛来了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房子里开着地暖,电视机里放着当下流行的综艺,嘻嘻哈哈的声音把冷清的别墅装扮地热闹了几分。
“季长青呢?”张涛几步走到薛珅身边,帮他把几杯果茶端到客厅的茶几上。
“在楼上,说是一会儿就下来。”薛珅颇为无奈地耸耸肩,“是路上堵车了吗?”
“没有,我坐公交来的,结果公交车一直没来,我就晚了半个小时,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张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目光心虚地放到果茶上。
“6。”姜凡端了杯果茶到侧边的沙发上坐下,以一种老干部的姿态慢悠悠地喝着茶。
薛珅递给张涛一个安慰的眼神,给他递了杯果茶,“外面温度很低,你穿的也少,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姜凡喝茶的动作一顿,面色不虞地和心满意足地笑着的薛珅对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炫耀之意。
讨人厌的伪君子。
这就是他对薛珅和季长青两个人没好感的原因。
季长青在三个人聊天的时候轻悄悄地下来了,动作很轻,走路像猫一样没有声音,把正在喝茶的张涛吓了一跳,差点把茶喝进气管。季长青也被他的大动静吓了一跳,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张涛一边咳着一边连连摆手说没关系。
张涛平静下来后才看清了季长青现在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总感觉季长青瘦了点,黑眼圈也很重,所以哪怕化了精致的妆容也挡不住浓重的黑眼圈。她穿了条卡其色长裙,外面只搭了件薄款的乳白色羊毛开衫,看起来和这个寒冷的冬天完全不相搭。张涛原本以为因为害怕迟到所以急急忙忙地套了件外套出门的自己已经穿的很薄了,直到和另外三个人相比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居然是最怕冷的。
他把保安大爷塞给自己的暖宝宝转塞给季长青,季长青收到暖宝宝的时候一愣,然后笑着收下了,“这多不好意思,来做客还带礼物。”
张涛不好意思地笑笑,端着玻璃杯小口喝着果茶,结果被姜凡的一句话说的差点呛死,“你喝的那杯是我的。”
张涛深觉今天时运不济,早知道今天出门之前就看看黄历了,上面说不定写着“忌出门”几个大字。
薛珅重新泡了杯果茶递给张涛,状似无意地替他解围,“你们是同桌,而且大家都是男生,用一个杯子也没什么。”
“是啊,没什么,姜凡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吧。”季长青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帮腔。
“……”姜凡沉默着。
“没事没事,我和姜凡可是好哥们,怎么可能在意这个。”张涛连忙赞同。
姜凡瞥了眼幸灾乐祸的两个人和完全没有察觉的张涛,心里的烦躁几乎要涌上喉咙。
好在季长青及时提出了要看电影,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剩下的时光刚好还够从头到尾看完一部电影。张涛以为他们要去放映室看,结果季长青只是拉上了客厅的窗帘,神色淡淡地说放映室的投影仪被她摔坏了,也没拿去修,所以只能委屈他们在客厅里看了。
张涛一梗,想到了进门时看到的那把几乎成了两半的小提琴,想问的话在舌尖上滚了两圈最终却被咽进喉咙。他不是心理医生,没立场去过多地探究别人的悲痛,人类需要假装和逃避,就像需要食物和酣睡一样理所当然,他只能装作视而不见。薛珅和姜凡也没有异议,或者说他们俩都不是很在意在哪儿看电影,看什么电影,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和谁一起看电影才是首要问题。
季长青挑了几部电影,问其他三个人得到的回答也只是“都行”“随便”,她为他们毫不掩饰的敷衍翻了个白眼,最终挑了一部她没看过的日本电影,《还会与你相见三次》。
季长青自己坐在单人沙发上,张涛坐在姜凡和薛珅中间,两个人一人抱着一个抱枕,看到煽情处落泪的也是他们俩,姜凡和薛珅像是被Ti糊了脑,Fe完全缺失一样神色平静地看完了整部电影。
男主能够看见和别人一起相见的次数,女主被他感染后也拥有了这个能力。哪怕从最开始就知道了注定要分开的结局,男主也义无反顾地想和女主拥有羁绊。在仅剩最后一次相见次数后,男主给女主留下了纸条,纸条上说他想珍藏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但下一次见面时,女主已经结婚成家,两人只是在各自的车上相视了一眼。
电影的主题是「与重要的人一起度过的时间的宝贵」,张涛难过地抱着抱枕,为无法抗拒的分离而难过。季长青双臂环膝,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是个美好的结局”,她这么评价道。
张涛却不赞成,“我还以为会有奇迹发生,男女主最后能在一起的。”
“张涛,虽然以前就说过,但我还是想再说一遍,你总是在某些方面拥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单纯。”季长青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她却是笑着的,“奇迹,听上去真美好。两个人还能再相见就已经是美好结局了,现实中有很多人都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和心爱的人见完了最后一面,以至于没有来得及好好告别。”
“你太悲观了。”张涛反驳道。
“但事实是,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季长青似乎哽咽了一下,但她是笑着的,加上客厅确实昏暗,因此张涛也没法确认那是不是他的幻觉。
“张涛,如果你和一个人相遇的时候就知道终有一天会和他不再相见,你会选择和他交往吗?”
张涛听到问题后愣了愣,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不知道,我没想过关于离别的问题,在看这部电影之前我一直以为离别这种事情离我很远,或者可以说是没有太大的实感。分开就分开了,终究会再次相遇的,我是一直抱着这种积极的心态面对分别的。但要是因为害怕分别就拒绝相遇的话,不就和顾城说的一样吗。'你不愿意种花,你说,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那样未免也太可惜了吧。”
“缺乏逻辑,完全是感情用事。”姜凡评价道。
“但我很欣赏哦,张涛说的话很有哲理性呢。”薛珅笑着说出和姜凡相反的评价。
哲学家张涛不好意思地笑笑,季长青就这么在黑暗中默默旁观着他们三个人略微有点幼稚的互动。
“我之前听过一种说法,任何一种环境或者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爱上了他。那么像张涛你这样乐观的人,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爱上了一个人啊。”
“哎?”张涛被季长青的话说的一愣,薛珅和姜凡也从互相拌嘴的状态转回安静,目光或明或暗地注视着张涛。
“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吧,之前的朋友也说过我对感情很迟钝来着。”
“看来你那位朋友说的很准嘛。”
季长青拿纸巾小心地避开眼妆给自己擦干了眼泪,动作带着点笨拙的不熟练,她起身拉开窗帘,昏暗的客厅顿时大亮,大把大把泛白的光晕透过冰冷的玻璃前仆后继地钻进客厅,“我们出去吃饭吧,去吃火锅。”
薛珅无奈地朝张涛耸耸肩,“我和她认识这么久,她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张涛点头表示理解,他抬头看向姜凡,可是是刚才看电影的时候他们离得很近的原因,张涛觉得他同桌的这身冷酷精英穿搭此时也变得温暖了不少,“同桌,你也去吗?”
“去。”姜凡推了下眼镜,黑色瞳眸里染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
“你们随便逛逛,这个房子里有不少有趣的东西呢,我上去换身衣服,外面太冷了。”
“随便翻东西不太好吧。”张涛犹豫地开口。
季长青无所谓地耸肩,“没关系,我爸妈常年出差,有时候过年都不回来,整个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也经常会请同学回家玩,除了卧室没有哪儿是看不了的。”
一个人住啊……张涛环顾了下偌大的别墅,冰冷的雕花的墙,冷色调的家具,无人时吃人般的死寂,都在昭示着“孤独”两个字。
他只在客厅周围转了转,姜凡和薛珅以前来过季长青家里,因此只是跟在张涛身边陪着他四处看看。
张涛在一个角落的书架上发现了一整个书架的《小王子》,各种语言各种包装的,光是立体书就有将近二十本,足足有一整个书架。
“季长青喜欢《小王子》,是个不折不扣的脑残粉,她还有一个柜子专门用来放《小王子》有关的周边的。”薛珅的声音里带着不易被察觉的起伏,他顿了一下,“不过都是她女朋友给她买的。她当时一听季长青喜欢就一次性买齐了,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了季长青。她一直这样,季长青说喜欢星星她就去买陨石,季长青说喜欢玫瑰花她就请人在后花园里种了一院子的玫瑰,什么颜色的都有。她完全把季长青的幸福当做自己的幸福了,没出息。”
薛珅很少发表对别人的负面评论,但张涛听了只觉得幸福,为季长青能得到自己的幸福而感到开心。
“你很羡慕吗?”姜凡从书架里抽出一本立体书,随手翻开了一页,玫瑰花在两人的注视中缓缓升起,鲜艳的花瓣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下,“我和太阳一起升起”,玫瑰花的下方有这么一句摘编。
“是有点,”张涛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我周围谈恋爱的人都没有这么上心的,他们好像只是为了谈恋爱而谈恋爱一样。但季长青不一样,她是被爱着的。人只有在感觉'只要跟这个人在一起就可以自由尽情地展现自我'的时候,才能真正地感受到爱,我是这么理解的。”
“干嘛,说我坏话呢?”季长青依旧没有脚步声地走过来,看到他们在看《小王子》,就着张涛手里的那本翻到一页,指着一句话念道,“我喜欢这句话,'我当然是爱你的,没能让你感觉到,是我的不对。请原谅我。' ”
张涛没听懂她话里的揶揄,但薛珅和姜凡却听懂了,纷纷脸色一沉。
季长青对他们的吃瘪很满意,转头问张涛,“你看过《小王子》吗?”
“看过,不过只看过中文译本。”张涛如实回答。
“没关系,那就够了,要是没看过《小王子》会留下遗憾的。”季长青从书架里挑出一本书,塞到张涛怀里,“送你了,我最喜欢这本立体书了,中文译本,插图也很漂亮。”
“哎?为什么给我,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季长青只是朝他笑笑,没有直面回答,笑的不舍又洒脱,转而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拉住张涛的衣袖,“你还没见过我家后花园的玫瑰花吧,姜凡和薛珅他们都看过,你也来看看。”
“这么冷的天,玫瑰花也会开吗?”
“一直有人照顾着,而且这种玫瑰很抗寒,冬天在室外也能活。”
季长青带着张涛去后花园看玫瑰花,姜凡跟了两步,最后又停下了脚步,选择留在客厅里等他们回来。和姜凡的犹豫不同,薛珅端着果茶一直站在原地,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白花花的窗外,浓重的云朵层层叠叠,低水位地压过天空,走过半个冬天,空气干燥。快下雪了。
玫瑰花很漂亮。
张涛从匮乏的语文词汇量里勉强找出几个形容词,最后却都觉得不合适,只有“漂亮”两个字才能形容他此刻的震撼。
“我很喜欢在后花园晒太阳,最好是带着一本诗集,看着困了就小睡一会儿,这是我觉得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刻。所有的诗里我最喜欢的是玛莉·伊莉莎白·弗莱的《化为千风》,你读过吗?”
“没有。”
“你会喜欢的。”季长青笑着注视着院子里的玫瑰花,声音轻轻的,像是下一秒就会被轻风吹走一样温柔。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weep
I am not there, I do not sleep
I am a thousand winds that blow
I am the diamond glints on snow
I am the sunlight on ripened grain
I am the gentle autumn's rain
When you awaken in the morning hush
I am the swift up liftght rush
Of quiet birds in circled flight
I am the soft stars that shine at night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cry
I am not there, I did not die
或许是冬天的原因,火锅店里人很多,但正因为火锅所拥有的特殊含义,这股热闹的氛围也多少增加了热闹和喜庆,让人的幸福感也提升了不少。
季长青在来的路上就定好了单独的一个包间,此时正在挑饮料,拿着张饮料单子头也不抬地问其他三个人,“你们喝酒吗?先说好,我不喝酒,我发起酒疯来没人能哄的了我。”
张涛有些震惊,“玩的这么大的吗,我们都还没成年吧。”
季长青闻言笑了,“这怎么了,之前薛珅逃课去玩老虎机,还赢了不少呢。”
薛珅喝着白开水,谦虚地说,“没什么。”那姿态像极了做竞赛题时被夸奖后的表情,完全如出一辙。
张涛更加震惊了,他再次体会到了他身边到底是怎样的一群怪胎,他颇有些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正在悠闲地调蘸料盘的姜凡,“同桌,别告诉我你也会玩老虎机。”
姜凡瞥了他一眼,张涛敢保证他正在心底嘲笑自己是个弱智,“我不会玩,也没喝过酒。”
“果然我们俩才是正常高中生!”
薛珅挑挑眉,对此不予置评。
季长青还在挑饮料,随口说道,“谁家正常高中生高一就保送啊。”
张涛顿时颓废地瘫在椅子上,“果然这个屋里只有我一个正常高中生了吗。”
“那就不要酒了。”季长青把选好的饮料单交给服务员,转头问向张涛,“你吃冰激凌吗,我给你带一个。”
“……冬天吃冰激凌吗?”
季长青面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冰激凌不就是该冬天吃吗。夏天吃冰激凌会化掉,黏腻腻地会滴到手上,春天和秋天又没有那个氛围,况且冰激凌,这个名字一看就属于冬天啊。”
“不健康。”老干部姜凡如此评价道。
“……”张涛觉得他有点被季长青说服了。
“去吃吧,难得放纵一次。”薛珅笑着说道。
姜凡不赞成地看了明显兴奋起来的张涛。
季长青觉得现在的场面很有趣,很像慈父严母外加一个单纯的儿子,而她就是那个宠着孩子的小姨。不过这种话不能说,否则互为情敌的两个人怕是得用眼刀把对方杀死。
看别人被说教的样子很好玩,毕竟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平时学校里有人吵架她都会在第一线吃瓜。以前被说教的人都是她,现在没人能说教她了……
对哦,没人能说教她了。那个总是很纵容她,但遇到原则性问题却会坚持,哪怕她撒娇也不为所动,能一直说教她两个小时的人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那个人总是对她说,“我不会离开的”,但最后食言的人还是她,当然,这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她想,一切都是因为她太贪心了。她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父母一年到底回不了家两次,整栋别墅里只有她和保姆。后来照顾她长大的保姆也辞职了,除了定期做饭打扫的钟点工外,她没见过其他人主动走进这栋别墅。她不该奢求太多的爱,尽管那个人一遍遍地对她说,“你可以多要求一点,因为我爱你”,她还是不敢。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因为那个人还是消失了,永远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她觉得连接心脏的血管被堵塞了,否则胸口怎么可能会这么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急于从身体里破洞而出一样,哪里都尖锐地疼着。有噪音不断地鼓动着耳膜,电流声噼里啪啦地打乱了心跳的节奏,她手抖着从口袋里摸出几粒早就从锡箔板上拆下的胶囊药片,想趁没人注意到她的时候吃掉,但没能拿住杯子。玻璃杯摔碎在地上,打破了几个人勉强维持着的平静场面。
张涛坐的离她近,第一个听到玻璃杯被打翻的声音时就转头看向了她。
他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季长青明显不对劲的状态令他手足无措,“你没事吧?”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这是废话,求助地看向坐在他们对面的姜凡和薛珅。
两个人也被吓了一跳,但明显比他更镇定点,薛珅给她倒了杯水,让张涛混着药片给她喂下去。
季长青吃完了药就开始咳嗽,泪水从眼眶里不受控制地涌出,她咳嗽得椎心泣血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眼泪沾湿了衣领。张涛再次看见了那辆轰隆隆驶过的绿皮火车,白色的尾气喷了他满脸,他在绿皮火车上看到了车上唯一的旅客在咳嗽着哭泣,大滴大滴的眼泪抛洒在尾气中。
他不知道这辆火车最终要驶向何方,或许就连火车自己都不知道它将去向哪里。它只是向前走,无所谓目的地,直到前方是一片悬崖,把它连同旅客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季长青慢慢地停止了咳嗽,她闭上了眼睛,张涛看不见她黑色的瞳眸,看不懂她的神情,只觉得她仿佛被悲伤压倒,连声音都虚弱地像是从刺骨的西伯利亚传来,“抱歉,我扰了大家的兴。”
“怎么会呢,你健康才是我们希望的。”张涛急忙安慰道。
季长青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轻轻地看向他,蓦然笑了,很艰难的笑容,“谢谢你,张涛。”
她说完之后又闭上了眼睛,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抱怨道,“我以前一直听别人说,'都会好起来的……'陈词滥调惹的祸。怎么可能好的起来。痛苦会停止,新的人会出现,但缺口永远不会消失。那份特殊性不会被抹消,任何人都无法填补。”
薛珅从沉默中开口了,张涛从来没见过一向对一切都随心所欲的薛珅露出过这种悲痛与埋怨交织纠结的表情,“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去旅游。”季长青说着说着好像把自己逗笑了,只是那份笑意里也带着脆弱,像玻璃一样纤细的脆弱,“去哪儿都好,我一直没怎么出去过。没有什么计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末了她又添上了一句,“别担心。”
虽然她没有明说,张涛却隐约明白那句别担心是说给他听的,他想上去调解两句,却被姜凡拉住手。姜凡冲他摇摇头,神情一如他进门时踩到那个坏掉的小提琴之时。
薛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后最终还是不发一言,最后摔门而出。张涛心急地给姜凡递了个眼神,然后对季长青打着哈哈说,“我出去买瓶水,一会儿就回来”,就跑出去追薛珅了,总要有个人陪在情绪崩溃的人身边。
张涛是在街角的一个无人的角落找到薛珅的,他跑到的时候薛珅正在抽烟。街道空旷无人,只有浓厚的云朵压着低水位飘过,风从左耳灌进右耳,张涛气冲冲地夺下薛珅嘴里的烟,恶狠狠地用脚踩灭,为这乱成一团的局面和什么都不清楚的他而生气。
“你知不知道自己还是未成年?抽烟?薛珅你真是厉害,平时看不出来你还会抽烟……”
薛珅不发一言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张涛抬眼撞进他满是难过的眼睛里,动作一滞,宛如溺死在平静无波的大海里。
薛珅朝他张开了双臂,看起来像是在拥抱着满怀的冷风,“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张涛没有任何犹豫的撞进了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细微颤抖着的身体。
薛珅在他耳边轻叹,“拥抱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动作。用双臂碰触另一个人,包围另一人,与他相连,顷刻之间,在没有神灵的苍天之下,两个人就能在生命的洪流中合二为一。”
张涛更用力地抱紧了他,薛珅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这下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吗。”他的声音闷闷的。
薛珅沉默了一瞬,“季长青的女朋友坐的飞机失事了,飞机在美国的一个海湾坠毁,一飞机的人都没有幸存的。我也是今天上午刚知道的,你和姜凡来之前我还和季长青吵了一架,她不想活了,她觉得那个人会死全是因为她的任性,否则那个人就不会坐上那架飞机。”
张涛沉默着,他没办法以旁观者的立场去若无其事地安慰,安慰是最廉价最无需投入的,他只能把自己身体的热量多分给这个苦难的旁观者一点。
“我和季长青从小就认识,我们的父母都很忙,他们的爱只在给予我们大额的生活费上稍有体现。我和季长青从小无恶不作,整个小区的孩子都被我们捉弄过,后来上学我们也一直是一个班。一个童年缺失父母的人会活的很悲惨,张涛,这样的人是不完整的,年幼的阴影是一剂隐形的催长药,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和周围的人都格格不入了。我过早地看清了很多残忍的事实,也看清了家人和自己的全貌,季长青比我懂的更早,她告诉我,这是一个隐秘而残忍的轮回。”
“然后她遇见了那个人,就像内在腐烂的玫瑰花遇见了它的小王子一样,她遇见了自己的爱情。她说世界上没有奇迹,但这件事本就是个奇迹,那个人几乎填满了她童年的所有缺口。这是个很难做到的事情,一个童年缺失的人一般来说都不够幸运,否则他们的童年也不会这么难过,季长青算是走了大运。她家别墅里几乎到处都是那个人存在的痕迹,就像她的灵魂也是被那个人补全的一样。”
“张涛,一个人在那么大的房子里待着,是会把人逼疯的。一个小孩坐在窗台上,身边尽是乱扔一气的玩具、被推倒的积木高塔、眼珠凸出来的洋娃娃。屋里很黑,房间里的空气慢慢冷下来,暗下来。这里没别人;他们都走了,不见了,但你仍可以听到他们的言语声渐渐消失,踢踢踏踏的脚步的回音,几声遥远的笑声。窗外的庭院里空无一人。黑暗从天而降,轻柔地弥漫开来,像黑色露水般落在一切物事上。那种寂静是最让人难受的,稠密,几乎肉眼可见——阴寒的暮光、钠蒸气灯的昏暗灯光都已沉入黑暗,灯光只能照出几英尺远。没有任何事发生——黑暗的蔓延止于家门,所有的喧嚣渐息,归于静默,就像热牛奶冷掉后凝成的那层厚厚的膜。房屋映衬在天空的背景里,渐渐失去了鲜明的边缘、分明的棱角,那种轮廓似乎能弥漫到无限远。”
“张涛,孤独是能杀死人的。”
张涛拍着他的后背,动作很轻,像是在安抚一只随时有可能逃走的胆小的动物,“你还有我,还有姜凡,还有陈希,季长青也还在。薛珅,没事的,你不会再孤独了。”
薛珅笑了,“张涛,季长青说的没错,你的脾气真的好过头了。但陪伴这种誓言,可是不能随便许下的。”
“我会努力做到的。”他的眼里满是认真和坚定。
薛珅的呼吸一滞,“加缪在《加缪笔记》里说,这个世界的悲惨和伟大就在于,不给我们任何真相,但有许多爱。荒谬当道,爱拯救之。张涛,谢谢你的爱。”
“我没有爱你,”张涛认真地摇摇头,“爱你的应该是你自己,薛珅,你应该先爱你自己,别人才能爱你。”
薛珅能感受到张涛平稳的呼吸和身体接触时传来的热量,冬天的空气里没有水汽。张涛站在干燥的空气里,对他说“你要爱自己”,他把薛珅从那个漆黑一片的房子里拉出来,擦干他满身的孤独,摇晃着他的肩膀,“走啊,我们一起向前走”。
他是该向前走了。就像七岁生日那天,季长青翻过他家的墙头,穿过后花园敲开他家的窗子,把他从一片漆黑的别墅里拉出来,“一个人过生日有什么好玩的,姐姐我带你去游戏厅玩。”
“……谢谢我的大哲学家,我知道了。”
那场火锅还是没能吃成,薛珅也还是不愿意和季长青说话,张涛和姜凡把季长青送进出租车,黑发女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他们挥手,她的眼眶还是红的,“张涛,我会给你寄明信片的,别忘了经常和我联系。”
“应该是你先回我的消息。”张涛也朝她挥手。
“知道了——张涛,再见——”她的声音融进风里,泪水是咸的,夹着窸窸窣窣的风声穿进张涛的耳朵,模糊的声音听不甚清。
她一说再见,张涛就觉得心脏像是被狠狠刺痛了一瞬。
他恍惚间想起今天上午在季长青家看的那部电影,电影里男主面对一次次的离别也会是这种心情吗,哪怕知道终究会分离,还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相遇。女主看着男主离别的背影时也会是这种心情吗?期待着相遇,却又害怕用掉最后一次相遇的机会。
他有点理解为什么季长青说电影有个“美好的结局”了,不知是否会再次相遇的故人,无法制止的离别,随时有可能出现的意外,都在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离别的事实。真正的离别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就是在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清晨,有的人留在昨天了。他意识到,他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季长青了。这个意识几乎压的他喘不过气。
张涛第一次清楚地弄懂离别的真正含义,在他正和无数人相遇的年纪。
他疲惫地吐出了口气,缥缈的白气在空中飘荡,他和薛珅在路口道别,然后和姜凡一起并肩走在路边。
他慢腾腾地向前走。眼神盯着脚尖,低声问道,“你也知道吗?”
姜凡摇了摇头,“不知道,但能猜出来。”
张涛抬起头来,让风吹过他略微有些干涩的眼角,他不解地问,“为什么相爱的人总要被迫分离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爱首先不是同一个特定的人的关系;它是一种态度,一种性格倾向。这种态度、性格倾向决定了一个人同整个世界的关系,而不是同一个“爱的对象”的关系。如果一个人只爱一个人,而对其他人漠不关心,他的爱就不是爱,而是一种共生性依恋或者是一种放大的自我主义。只要两个人在交往,那就会有分离的风险。《小王子》里也说了,和人建立起羁绊的时候,同时也要承担着流泪的风险。”
“是啊,但为什么没有奇迹呢。”张涛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哭了,“姜凡,不是有神吗,为什么奇迹没有发生呢。”
“神是不存在的。”姜凡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光线下投出一片阴影,“有神无神并不值得争论,但在命运的混沌之点,人自然就会忽略着科学,向虚暝之中寄托一份虔敬的祈盼。迄今人类最美好的向往也都没有实际的验证,但那向往并不因此消灭。”
张涛抬头看他,泛着泪光的眼睛和他对视,“你说的话和陈希一样,'去爱永远不会看到第二次的东西,在火焰与狂喊中去爱,随即毁灭自己。人们就在这一瞬间活着。' 陈希是这么说的。”
“……”姜凡的回答是沉默。
张涛又笑了,他的笑带着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是啊,没有神,只有我这样的傻子才会相信会有奇迹发生。”
“不是的,”姜凡的语气里带上了着急,他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与思维方式总是让他在遇到问题时先想解决方法,而不是安慰一个情绪低落的人。
但张涛是个例外,所谓例外的意思就是,他的一切选择都可以为了张涛打破再重组。
姜凡从小学到现在有过很多同桌,无一例外地他都很讨厌他们。当然,他们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他,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自从他的那个尖子班的同桌转走之后,他的同桌就变成了那些普通班转来的学生。不同的人来来去去,有的只待了一天,有的待个十天半个月,最长的也不超过半个学期。他和他们的交集一直少的可怜。
但季长青说的没错,他和薛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会为了融入社会人群而做一些符合道德和法律的事情。所以他会在那些同桌问题的时候出于人道主义给他们讲题,也会毫不掩饰地表现自己对他们智商和能力的鄙夷,毕竟那些人不会也不敢去找老师告状。
最开始他也以为张涛会是这群随时可以被替代的人群中的一员。笨拙,没必要的努力,有一点成绩就沾沾自喜,普通地扔进人群里也不出众,这是姜凡对张涛的初印象。
但这个同桌出乎意料地给他带来了惊喜。无论是他真的在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一点点努力进步,还是每次被他的刻薄发言评价却笑嘻嘻地应下,姜凡都会觉得他这个同桌不似常人。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最好也不过是一对相交线,在短暂地接触后变会逐渐分离。但他却在这短暂地相交里动了心。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教科书上没有教他什么才是心动,人为什么会心动,从古至今人们一直在谈论爱,却始终没有给爱一个标准的定义。他只知道一件事,他喜欢张涛。
哪怕知道他们有永不相见的概率,姜凡还是想为这心动负责。
他清楚地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是宿命。 不管爱得多狂烈,不管曾经共享多少時刻平静宁和的“接近”,事情的本质就是这样。 每次任由自己贪婪地需要对方,任由自己享受对方所供应而正能满足自己需要的爱,就觉得自己像自杀飞机,快速俯冲的快感与浪漫热情之后,就是爆破的灰飞烟灭。
他说过的话一般不会收回,但这次他心甘情愿地打破惯例,“奇迹,也是可以存在的。”
雪,纷纷扬扬地下了。
明明一分钟前还干燥的天空,现在却飘着鹅毛大雪,张涛把自己的围巾缠到只穿了件羊绒大衣的同桌身上,此时也没心情管奇迹到底会不会发生了,只想着先找家店躲一下雪,否则姜凡绝对会感冒。
一向冷静的姜凡此刻却像个没得到糖果的孩子,固执地站在原地,他握着张涛瘦削的手腕,目光炯炯地撞进他疑惑的目光里,“张涛,奇迹是存在的。下雪了。”
下雪了。
“初雪时许愿,会被神听见的。”
张涛想张嘴笑他,但一张嘴就有一团雪塞进嘴里,让他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他的眼睛在雪里显得格外清澈,“愿望……可以说出来吗……”
姜凡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张涛陪他在鹅毛大雪里站着,街上的其他人在匆匆忙忙地离开,或是忙着回家,或是忙着和他们擦肩而过。这两个见证了奇迹的人忙着在初雪里郑重其事地许愿,向不存在的神明诉说着人类的祈求。
“我希望……”张涛艰难地吸了一大口气,“我希望季长青能够幸福,希望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心想事成。我祝所有人都能美梦成真。”
雪下的更大了。
张涛拉着姜凡的手,两人一同穿过无数的奇迹。瞎子睁眼聋子复聪白骨复生,他们一同走过只属于他们的奇迹。
●
张涛最后在一本外文诗集上读到了那首《化为千风》,此时距离季长青和他失联已经快一个月了。他从最开始的慌张失措到现在已经能平静地拿出季长青以前从世界各地寄给他的明信片来翻看了。
他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有人问他为什么突然开始写日记了,他笑了笑,只是回答想留个纪念。
纪念什么?张涛自己也不知道。
最后他也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了,那种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如同卡在胸口的鱼骨,不致命,但就是卡着,而且会越卡越深,卡得越深,胸口越疼。后来别人问起他写日记是为了纪念什么,他只会笑着回答,“纪念离别”。
“听上去像是村上春树一样的回答。”对方这么评价道。
陈希某天看见他又拿出《化为千风》在看,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首诗。
“因为喜欢,所以喜欢。”张涛正色道。
陈希气的要挠他痒痒,张涛怕痒,笑着把他推开了,“因为我喜欢这首诗的意境,这首诗同时写了死亡,爱和离别,我觉得很神奇,所以才会多看了几遍。”
陈希不信,但张涛看快上课了就把他推回了座位上,也没打算再多和他解释。
坐在窗边的同学躁动起来了,他们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像是下雪的声音。
“又下雪了,今年的雪好多啊。”
“下雪不好吗?我最喜欢玩雪了!”
“好神奇,像是奇迹一样。”
张涛看着窗外纷纷扬扬飘下的雪花,耳边响起女生轻轻地低语声。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weep
请不要站在我的墓前哭泣
I am not there,I do not sleep
我不在那里,我并没有睡去
I am a thousand winds that blow
我是激扬起的风,千丝万缕
I am the diamond glints on snow
我是雪地里的钻石,熠熠生辉
I am the sunlight on ripened grain
我是温暖的阳光,亲近着稻谷
I am the gentle autumn's rain
我是秋季里的细雨,轻轻柔柔
When you awaken in the morning hush
当你清醒于早晨的安宁
I am the swift up liftght rush
我奔放着飞升的激情
Of quiet birds in circled flight
在鸟儿幽静的盘旋中
I am the soft stars that shine at night
我有是释放温柔的朗朗群星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cry
请不要在我的墓前悲泣,
I am not there,I did not die
我不在那里,我并没有离去,
I am not there,I did not die
我不在那里,我并没有离去。
———————全文完———————
这篇文写的很顺畅,花了四天就写完了,因为与其说是我在构思剧情,不如说是剧情在操控着我让我写下去,尤其是这篇文章占篇幅第二多的季长青,给我一种“一定要把她写出来”的感觉。
最开始只是想写点“张涛意外发现班上有谈恋爱很沉迷的人,结果发现他周围的人都想和他谈恋爱”的俗套故事,结果写着写着就牵扯上了死亡和离别。立意是不是更深了我不知道,但我很心疼季长青和薛珅就对了。
在写这篇文最大的感触就是“我的文风真的变了啊,变得好怪”。文风这东西一向是令我搞不懂的,前两年我写文极其多样化,今年写的少看的多,结果自己上手写正文的时候就变成这幅既不搞笑也没有很正经的文风,很怪,但也挺有趣的。
这篇写的很长,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在想究竟能不能写完,写出来的东西也和最开始构思的剧情相差很多(虽然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构思的是什么了),不过现在的剧情我也很喜欢,就当给自己的新年礼物了,希望新的一年也能有奇迹发生。
新增了一个彩蛋,在回礼里,粮票就能解锁,是季长青在旅行期间寄给张涛的一封信。因为觉得回礼的格式很适合写信所以特意现写了一个彩蛋,没看过的小可爱可以去看看。
【何尚】破镜难圆
现背 建议搭配《迟迟》观看 1000+短打
/
“给,何老师,这是今晚参加节目的服装”
红格子外套,毛呢质感。
何九华想起几年前,他也送给那人一件外套,是生日礼物。当初礼物送出去时还被搭档打趣:“你这啥眼光啊,我看网上说这是程序员标配穿搭。”何九华只是挠挠头,有些不自在的看着他“害,我一大糙老爷们不像尚老师您艺术细胞浓厚,但我是真的挑了挺多天的。要是不喜欢就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一会我带你去商场……” “我很喜欢”话语被突然打断,何九华只见小孩儿抬头与他对视,眼睛里亮晶晶的,被开心尽数盛满。“谢谢你,哥”
后来出国,...
现背 建议搭配《迟迟》观看 1000+短打
/
“给,何老师,这是今晚参加节目的服装”
红格子外套,毛呢质感。
何九华想起几年前,他也送给那人一件外套,是生日礼物。当初礼物送出去时还被搭档打趣:“你这啥眼光啊,我看网上说这是程序员标配穿搭。”何九华只是挠挠头,有些不自在的看着他“害,我一大糙老爷们不像尚老师您艺术细胞浓厚,但我是真的挑了挺多天的。要是不喜欢就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一会我带你去商场……” “我很喜欢”话语被突然打断,何九华只见小孩儿抬头与他对视,眼睛里亮晶晶的,被开心尽数盛满。“谢谢你,哥”
后来出国,何九华在巴黎圣母院前给他拍照,他穿着外套发了微博,在高朋满座中将隐晦爱意说到尽兴。
/
“何九华?何九华?”只听见耳边急促的喊声,抬起头便是秦霄贤焦急的神色。“愣神半天了你,干嘛呢,这要是一会上台爸爸我可没法救你”
“去你的吧”何九华抬脚踢去。
演出都一切顺利,到了后台被节目组要求压轴出场,推着蛋糕给小秦庆祝生日。蓝白色的,上面有月亮和狐狸的装饰,很好看。站在后台推着蛋糕出场,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给同伴唱生日歌。
/
下了班钻进出租车里,何九华只觉得吵闹的心烦,他突然想起和尚九熙刚搭那会儿,他们也曾一起庆祝过生日。在船上,没有别人的围观,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只有一个粗糙的蛋糕,和给对方热忱的一片真心。这么多年去过许多师兄弟和家人朋友的聚会,但那份蛋糕的样子何九华永远都不会忘。原定的八个字因裱花师没计算好尺寸变成七个,他们在水果蛋糕上合影,上面的祝福语“华熙场场山崩地”
何九华猛吸了一口烟扔出窗外,吐出的烟圈扑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眼中却是深不见底的思念和忧郁。
/
也不是没想过低头。可一看到对方脸庞的一瞬间就全部都释然了,曾经在身旁的那个人是多么好啊,好到他想亲眼看着对方幸福。
他们不是七年前二十多岁的少年了。生活的一地鸡毛,事业的停滞不前,网络给彼此带来的压力,太多太多了。他们没办法,也不想再次把对方拉进舆论中,争吵时说出的狠话,带来的一系列误会,已经让他们没勇气,也拉不下面子去握紧对方的手了。
/
何九华盯着聊天背景许久,删除了对话框里修修改改的话,点进尚九熙的朋友圈看了又看,掏出钥匙开门。
另一边。
尚九熙打开手机,看着秦霄贤朋友圈图片中他的背影
息屏关机。
踏上前往巴黎的飞机。
end.
纸短情长(上)
卿卿我我——尚九熙没想到烧饼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和何九华。
不过这个词确实很合适。
在他们曾经关系非常好的那几年。
卿卿我我,腻腻歪歪,黏黏糊糊,亲亲热热……诸如此类的aabb形容词,放在他俩身上一点都不违和。
尚九熙以前非常不适应和人有密切的接触——“以前”的意思是人生的前二十几年,“密切”包括心理和生理。
不适应,但世界不会给你拒绝的机会。心理上就算了,大家都是泛泛之交,心门不开,没人有兴趣硬闯。但身体上就没办法,天底下没有“身门”这种玩意儿,特别在东北,男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勾肩搭背怎么都避不过去。稍微长大一点,压根不熟的长辈也要对你动手动脚,捏捏脸摸摸头什么的...
卿卿我我——尚九熙没想到烧饼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和何九华。
不过这个词确实很合适。
在他们曾经关系非常好的那几年。
卿卿我我,腻腻歪歪,黏黏糊糊,亲亲热热……诸如此类的aabb形容词,放在他俩身上一点都不违和。
尚九熙以前非常不适应和人有密切的接触——“以前”的意思是人生的前二十几年,“密切”包括心理和生理。
不适应,但世界不会给你拒绝的机会。心理上就算了,大家都是泛泛之交,心门不开,没人有兴趣硬闯。但身体上就没办法,天底下没有“身门”这种玩意儿,特别在东北,男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勾肩搭背怎么都避不过去。稍微长大一点,压根不熟的长辈也要对你动手动脚,捏捏脸摸摸头什么的,烦得要死。
等到尚九熙终于成了大人,有了自主权,长到一米八别人也摸不到他的时候,他迅速就跟大多数人拉开了物理距离。
大学四年,全寝室都知道只有他的床不能碰更不能坐。尚九熙那时候也是年少轻狂情商低,边界感太强,矫枉过正,有次女朋友正赖着他撒娇,他无比冷静的来一句:
“你好好走路,不要靠着我。”
然后就理所当然的被甩了。
再后来,进入社会,被迫学会了隐忍,看起来要好一点,但那也只是看起来。实际上他心理防线还是很重,对私域空间相当在乎。
何九华到底是怎么打破他这条防线的,到现在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这个过程顺利无比,一点障碍都没碰到。
尚九熙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何九华在台上演出,他们几个在台下等着。演完后何九华回后台换了衣服,招呼他们去吃饭,路上主动问起新人的名字。
“这个,小尚,尚文博。”
那时候是秋天,天气不算凉,何九华穿一件短袖白t,头发全梳在背后,一出门就迫不及待点了支烟,手臂上还有纹身。看起来就……肯定不是尚九熙喜欢的那种人。
“诶,文博儿。”何九华开了口,居然有点软绵绵的味道,跟台上说话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很自来熟的就去掉了姓。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聊得很投契,何九华看他好像不太爱说话,主动坐在旁边招呼他,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满桌人声鼎沸,就他俩像久别重逢一样,坐在一起嘀嘀咕咕聊半天。何九华把在德云社这几年的事都说给他听,尚九熙笑得不行,也说了好多自己以前的经历。
“哎哟我去,你太可爱了,文博儿。”在尚九熙生动的描述了他旅游时被美术馆雕塑吓到的故事后,何九华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会来说相声啊——噢不过你倒是挺能说的。但是你怎么会想到来德云社呢?”
“就是来试试呗,我觉得能把人逗笑还挺厉害的。”大不了不行就撤——尚九熙在心里补上这一句。“那你呢,遇到这么多事,还一直呆在这里?”
“我就是懒得动弹,而且朋友都在这里啊,平时也挺好玩的。不过他们都没你这么好玩。”何九华给他盛了碗汤,“咱俩要是早点认识就好了,我上个月休假,想去旅游,结果找不到人一起。要是早认识你……”
“你俩聊完了没,要打烊了,咱是不是得撤了?”旁边的人实在忍不住打断,“妈呀你们这黏糊劲,一顿饭没见你们吃啥,酒也不喝,尽聊天儿了——下次不许这样啊,太不合群了也。”
“你管着管不着啊,又没上你家吃去。”
何九华一朝别人就凶巴巴的,转过头又笑眯眯,“文博儿,我给你留个电话,你啥时候有空啥时候找我。”
他俩交换了联系方式,何九华那时候就有两个电话号码:“这是工作号,这是私人号,第二个我一般不给别人,只有家里人和特别好的朋友知道。万一要是第一个找不到我,第二个肯定能找着。”
“你这还没成明星呢就两个号,成了明星那不得弄一百个号啊。”尚九熙边存边抱怨,“我最讨厌号码多的人,烦死了。”
说完他自己也吃惊,他是非常有分寸感的人,和别人第一次见面就老友般的吐槽,这种事以前从没发生过。
“烦你也得记着,搞丢了我跟你急。”
何九华不以为忤,把椅子上的外套拿给他穿上,非常自然的搂着他走出去。
到了路口,各回各家。尚九熙才后知后觉他们居然搂了一路,他居然没有反感,甚至都没有发觉。
这个他第一眼不太喜欢的师兄,后来成了他朋友,又成了他搭档。
确定关系的那天,他俩都忍不住笑成朵花儿,尚九熙主动去拉他的手:“我请你吃饭。”
“还是我请你吧,我好歹是你师哥啊。”
何九华想去揉他头发,够不到,只好退而求其次捏捏他脖子。尚九熙看出来他蠢蠢欲动不甘心的手,笑得不行,主动弯下头让他胡噜。
“我跟你说啊,博儿,你以后在你师哥面前不许穿这么厚的鞋。”何九华狠狠地揉了两把,“影响我们搭档关系。”
“得勒,这位师哥——敢问你有多高啊?”
“刚一米八。”
“……真的?”
“…………嗯,不算鞋的话,一米七八左右吧。”
“……………………”尚九熙怀疑的上下打量他,“师哥,你不说实话,影响我们搭档关系。”
“……嘿嘿,这位师弟。”何九华一只手揪着他耳朵,一只手伸进外套里摸到他的腰,皮笑肉不笑的威胁,“哥哥劝你一句啊,谨言慎行。咱俩以后日子还长着,到时候我在台上撅死你。”
尚九熙觉得他的手精确地摸到自己的痒痒肉,还有逐渐用力的趋势,赶紧求饶:“我错了,哥,哥,我错了。”他迅速把何九华的手从他衣服里拉出来,连手臂一起紧紧抱在怀里,不让他动弹。
“你一米八,真的,我一米八一,你看你就比我矮一公分。”
他比划着他俩的身高差,“你看,一公分有这么————长。”
“去你的吧,什么破包袱。”
何九华笑着拍了他一下,“还吃不吃饭了。”
尚九熙很多年后回想,何九华当然是他生命中很特殊的一个人,而这种特殊性,最早就是从身体亲密度上体现出来的。
何九华心理界限没他这么高,有点跟谁都没皮没脸,但对他还是格外的亲热和纵容,远远超过朋友和兄弟的范围。
有段时间何九华酷爱折腾发型,一会儿换颜色,一会儿烫造型,终于把自己折腾出了过敏性头皮炎。于是脾气暴躁,谁敢碰他头发马上翻脸。
“嘿大华你这刘海儿——”
“躲开躲开!”何九华一巴掌打掉,“我告你别碰我头发。”
但是尚九熙就可以随便弄,随时随地,在后台沙发上就把他头发掀起来细细检查。
“这一块儿好得差不多了。”尚九熙摸摸他的头皮,轻轻按了按,又去掀另一处,凑近了仔细看,“这一块儿还有点红,回去还得擦药。”
何九华半闭着眼睛瘫在沙发上,一副懒洋洋享受的样子随他折腾。
尚九熙东摸摸西摸摸,从头按摩到脖子,又去把弄乱的头发慢慢梳回来。
…………
“你知道你俩像什么吗?”
对面的靳鹤岚看着这岁月静好,忍不住点评,“你们上动物园看看,跟那猴儿找虱子一模一样。”
“对对对,我说咋这么眼熟呢。”周九良恍然大悟,“还得是母猴给小猴找虱子。”
…………
猴儿们虽然亲亲热热,但日子并不算好过,物质条件与市场条件都十分艰难。
在北京还好,各回各家,外地就比较麻烦。有回大冬天在外地宿舍就停电了,又黑又冷,又没法出去,真是要多惨有多惨。
“博儿,博儿。”何九华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叫他,“你冷不冷。”
“冷死了,而且好黑啊,我都怀疑我瞎了。”尚九熙同样瑟瑟发抖的回答,“哥,你在哪,你还活着吗?”
“我早没气儿了,现在托梦给你呢。”何九华压着嗓子说,“你记得回北京把我带回去,就搁在你卧室那大壁炉前头,回头我好每天叫你起床,晚上陪你说话。”
“哎呀何健你闭嘴吧闭嘴吧!”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尚九熙本来胆子又小,气得声音都带了哭腔,“我都快冷死了,你就会吓我!”
他闭上眼睛,决定今晚再也不理何九华。
旁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感觉到有一床被子盖在他原本的被子上面,紧接着这两床棉被都被掀开,一个温热的瘦削的身体钻了进来。
“怕啥啊,这青天白日的,呃不是,这黑咕隆咚的。”何九华笑嘻嘻的躺下来,侧过脸看着他,眼睛像狐狸一样发光,“你哥在呢。”
尚九熙愣了一下,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何九华有点紧张,“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尚九熙没法跟他说,和别人钻一个被窝对他是多严重的一件事。
当然,他也和同学打过地铺,和朋友同塌而眠,但那是偶尔、工作需要或者随机行为,性质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越是亲近的朝夕相处的同事朋友,他越要拉开身体距离。以前热恋期间,他连和女朋友过夜,都是各睡各的被子。
“博儿,别生气了,我错了,我不该吓唬你。”何九华看他一直没吭声,真的有点慌了,“没事儿,那都是假的,开玩笑的嘛。不害怕,不害怕。”
他伸手在尚九熙的胸口轻轻顺气,一直低声下气的道歉——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年龄和资历都比尚九熙成熟,但总有点莫名其妙的怕这个小艺术家。
可能是他们关系太好;
可能是尚九熙的知识范畴和审美能力,跟他所有的朋友都不一样;
也可能是尚九熙的那个小小的、飘逸又可爱的精神世界,让他搞不太懂但大为欣赏。
这是他生命里迄今为止最特殊的一个人,完全没有经验可循,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和方式去对待他。尚九熙在他身边总是非常放松,而他却经常带点兴奋,期待和紧张。
这种情绪状态下,时间长了难免疲倦。让他庆幸和快乐的是,尚九熙和他的肢体亲密度一直很高,在他偶尔倦怠的时候,可以直接用身体的亲密去表达喜爱。
…………
“阿嚏!”大概刚才换床的时候着了点凉,何九华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完了,不会感冒吧。”
尚九熙回过神,发现他居然没穿衣服,就套着一条短裤,“我的天,你这样跑过来能不着凉吗?”
他把何九华几乎光着的身体抱进怀里,掖紧两边的被角。
他刚才一直不敢动弹保存热量,现在怀里热烘烘的,何九华舒服得骨头都酥了,索性把腿也搭上去,四肢交缠的让他抱着。
…………
“你这睡衣好舒服。”
半晌过后,何九华闭着眼睛,脸颊贴在他身上蹭了蹭,“材质真好。哪买的?”
“这个?”尚九熙低头看了看,“之前去法国玩儿的时候买的,那年正好有伦勃朗纪念巡展,荷兰国立博物馆在巴黎签了个限量款的联名周边,东西不多,就是些睡衣,眼罩,背包什么的,还挺贵,不过质量确实好。我这套是浪子主题,还有三棵树,尼古拉,金盔,当时我其实想买的是夜巡,去晚了,没抢到。”
“……………………嗯。”
——你这一大串,我要听懂了我是你大爷。
“在法国买的,我知道了。”
尚九熙忍不住笑,“你要喜欢,下次我们一起去啊。”
“你在嘲笑我没去过法国,我听出来了。”
“真没有,我也好久没去了。”尚九熙十分真诚地说出欠揍的话。
何九华哼了一声,把手伸进他睡衣里,熟门熟路找到腰肋上的痒痒肉,残忍地惩罚这个炫耀的小家伙,直到他眼泪汪汪连声求饶,才心满意足放过他,靠在他怀里安稳的睡到天亮。
————————————
“你俩就这么搂了一宿啊?”
第二天张九南醒来,先是一副捉奸在床的奸诈表情,过了会儿又有点泄气,“得了,今晚要是再停电,我也打算过来跟你们挤挤。”
“真的冷,咱仨睡一起都不见得暖和。”何九华搓着手,“昨天我差点就感冒了。”
尚九熙在床上慢吞吞的换衣服:“今天不会再停电吧,那真没法呆了。”
“要再停电,那真的得咱们仨挤一宿了。”
“整挺好,回头不是冻死的,是床板塌了摔死的。”
………………
虽然台上撒得开,但尚九熙私底下还是脸皮很薄的一个人。不过自从干了这一行,再薄的脸皮都得被骂厚了。
“你们自己听听,说的都那什么【哔——】玩意儿。”
烧饼正在后台把他们骂得抬不起头,没有一个人能逃脱。今天也真是点儿背,每一场都不响,眼睁睁看着台下观众越来越少,本来就够难受了,回后台还得挨骂。
尚九熙其实自己感觉今天还成,状态挺放松,没超时没拖沓,该响的包袱差不多都响了。烧饼骂完别人,终于轮到他这儿——
“尚九熙,你们俩,倒还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他暗暗松了口气,接着下一句就来了。
“就是麻烦你们控制一下,知道你俩关系好,上台也别撒筏子弄过了——我的天哪,你俩就差没在台上当场啃起来了。”
不知道谁偷偷笑了几声,尚九熙被说得脸都红了,何九华赶紧安慰的搂着他。“我们下回注意,饼哥。下回啃完了再上台。”
“下回你带一凤爪上台,表演个啃骨神功。”孟鹤堂说。他刚才同样被骂得够呛,不过心态好,事情一过就开开心心。“哎九华,你俩现在不是住一起吗,在家还没啃够呐?”
“在家没得啃啊,熙熙不让家里出现鸡爪。”
那段时间何九华从父母家搬出来了,准备把老房子装修一下自己住。装修期间就住在尚九熙家。
这还是尚九熙主动提出来的,何九华当然答应,开心的收拾好行李过去一看,发现一个大问题——没地方睡。
他俩虽然经常去对方家,但以前只是来呆半天,现在正经搬过来,何九华才意识到尚九熙家里只有一个卧室,另一间已经被收拾成了画室,摆着一大堆他不明觉厉的东西。
“你这画室也没法住人啊。”何九华自顾自进去转了一圈,“不然我睡沙发?”
“睡什么沙发,你腰不要了?床上还搁不下你了。”
“那成。”
何九华知道尚九熙防御值高,能跟他这么毫无保留的亲密,这待遇估计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不由得心里一阵窃喜。“文博儿,你家有什么规矩给我讲讲,别回头我不小心弄错弄坏了。”
“最大的规矩已经被你打破了。”尚九熙无奈的倚着门框,“我画室从来不许别人进去。”
“呃……那怎么办?”
“进去就进去呗,跟你能怎么办。”尚九熙懒洋洋的从背后抱着他,脑袋搁他肩膀上,“最多,也就是以后所有饭都你做。”
“……尚文博,你这是明目张胆碰瓷啊。”
这还不算完,那几个月他们出差很少,有了不少闲工夫。尚九熙一身的艺术细菌无处安放,索性弄了个网店卖衣服,自己设计自己打版,然后逼着何九华给他当试验品。
“你觉得是这个二度米灰好看,还是这个浅灰好看,或者这种朱灰好看?”
“……这他妈有区别吗?”
“这样,你每天都穿一件,去问问别人哪种好。我特意弄的你的号码,一米七六,你穿正合适。”
“……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
抛开这些因素,他们住在一起还是非常愉快的。
何九华晚上经常要出去玩,有时候打牌玩游戏,有时候喝酒蹦迪,尚九熙一到那种场合就头疼,基本从来不去。
凡是文艺工作者,作息基本上都昼夜颠倒,尚九熙在家睡得也晚,追追剧看看球赛啥的,不知不觉就到凌晨。何九华喝完酒回来,路上经常给他带个夜宵,还都是他特别喜欢吃的,忍都忍不住,一个月下来胖了八斤。
“以后你长成个胖子,咱俩就能角色互换了。”睡在床上的时候,何九华摸着他新长出来的小肚子,又揉又捏,“你进桌子里给我量活去。”
“嗯……好……”尚九熙半梦半醒中,迷迷糊糊的,“那你火了,得,带着我。”
尚九熙很佩服何九华的精力,夜夜笙歌不知疲倦。那种蹦迪酒局在他看来真是巨无聊,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有时候来的人还认都不认识,朋友带朋友,朋友的朋友再带朋友,何九华居然跟谁都能哈拉到一起去,也是种过人的本事。
有一天何九华凌晨两点才回来,兴致勃勃跟他说,明天约了人去爬香山,问他去不去。
“不是,你这连轴转身体受得了吗?”尚九熙问,“你们是不是喝到一半,觉得这种生活太颓废了,突发奇想决定临时爬个山?”
“哪儿啊,约好久了,这不是正好天气不错嘛。”何九华脱下外套,他下班的时候只穿了件衬衣,尚九熙发现外面这件衣服不是他的。
“这谁的衣服?”
“老秦的。外面风大,我借来披一下。”
“谁?”
“老秦,就那个,秦霄贤。”何九华说,“你忘啦,我们一起吃过饭的啊,霄字科的那个。”
“噢……”尚九熙慢慢回忆起来,“就个子挺高,特别瘦那个吧?年纪还挺小的。”
“对对,明天就跟他爬山,你去吗?去嘛去嘛,咱俩上次从东北回来,就好久没出去玩了。”
“那行吧,反正明天没场,你起来叫我。”
尚九熙看到何九华把脱下来的外套放在脸上蹭了蹭,“嘿,老秦跟我说他这外套防水,还真是。”
“…………”
不知道为什么,尚九熙突然觉得很不舒服。
何九华这个动作,语气,笑容,姿势,都让他突然有种愤怒和鄙夷相结合的心情。这种情绪来得太猛烈又太快,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股气堵在胸口,半天才冒出一句:
“你这衣服别搁我床上,拿去洗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人后来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何尚】重蹈覆辙
意识流现背/一发完 戒指是私设
"我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你存在的痕迹"
说不清是第几次来巴黎。
尚九熙拖着行李,漫无目的的在异国他乡闲逛着。这次旅行,属实是不在计划范围内的意外,只是用来散心的途径。跨年刚过,网上就有一堆粉丝问起了天津春晚的节目单,当然也有他和何九华的粉丝。两人已经快一年没见面了吧。同框要避免一切的互动,想想就心烦。不如找个地方呆一段时间,等到节目录制完再回家。
出国旅行总是比国内好,在国内去什么地方都会偶遇粉丝,本就是个安静内敛的人,属实不想在旅行中也受到别人的打扰,于是我们的尚文博同志在一个夜晚爬起来,订了去巴黎的...
意识流现背/一发完 戒指是私设
"我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你存在的痕迹"
说不清是第几次来巴黎。
尚九熙拖着行李,漫无目的的在异国他乡闲逛着。这次旅行,属实是不在计划范围内的意外,只是用来散心的途径。跨年刚过,网上就有一堆粉丝问起了天津春晚的节目单,当然也有他和何九华的粉丝。两人已经快一年没见面了吧。同框要避免一切的互动,想想就心烦。不如找个地方呆一段时间,等到节目录制完再回家。
出国旅行总是比国内好,在国内去什么地方都会偶遇粉丝,本就是个安静内敛的人,属实不想在旅行中也受到别人的打扰,于是我们的尚文博同志在一个夜晚爬起来,订了去巴黎的机票。
你问为什么非去巴黎?冰岛太远了,万一有临时工作赶不回去。瑞士这种地方人烟稀少,独自一人出去总要有些烟火气,英国……尚九熙正找着理由,就被身边的朋友打断,"得,想怀念过去就去,回避个什么劲"
是啊,回避什么呢,裂穴后他也不是没看过网上的消息,他的粉丝在一切提到他和前搭档的微博评论区内涵何九华,仿佛要把他从尚九熙的人生中抹去。但那七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专场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回避什么呢,他不懂。
啧,怎么又想到他了,尚九熙停止思绪,走进了拐角的小酒馆。台上的歌手唱着民谣小调,氛围让人放松。何九华一向不喜欢这种感觉,虽三十多岁了脾性还是和少年般爱热闹,但这儿的酒深得他喜欢,龙舌兰。尚九熙喝不惯,总说太烈了。何九华总喜欢喝完酒吻他,将烈酒的味道渡到他嘴里,一边吻一边看着他眼眸,等他被亲的眼中沁满水雾,红着脸推开他时,将人抱紧在怀里低语。
待尚九熙恍过神时,嘴角还挂着笑,反应过来后,自嘲的笑了一声。在新的一年,34岁的尚九熙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怎么回避,都抹不掉他们在彼此人生中的痕迹。
突然想见他一面。
————————————————————————————
何九华收到秦霄贤信息的时候,内心还是懵的。
"哎大华,你看九熙ins上发的了吗,他是不是出国了,我看那上面的可乐是英文的,哎马上要录节目了他不打算去……?"
我上哪儿知道去,男人带着京腔笑骂了一句,打开社交软件看视频,可乐看上去挺好喝,附近的环境也安静,倒符合他的性格,何九华愣住了,尚文博手中的戒指,不是往日的时尚单品,是他找了饰品店私人订制的。
那年和尚九熙一起去巴黎,在圣母院门口见证了一对情侣求婚,"哎,尚老师,看眼前的场景多浪漫,不然咱俩去领个证吧"尚九熙听了这两句毫无逻辑的话踢了他一脚,"没戒指谁跟你过"于是回国三周后,戒指被何九华亲自戴在爱人的手上。"尚老师,栓住了可就不能跑了"后来发生矛盾赌气的时候,尚九熙总会把戒指扔掉,待爱人认错服软后,哄着将戒指套上。每次和好后尚九熙都说自己知道何九华舍不得不要他,正印证了当时很火的那句话:"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日日夜夜的思念突然在这一刻爆发,何九华连夜坐上赶往巴黎的航班,想见到他,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
飞机落地,他疯了似的在这异国他乡中寻找自己七年的爱人,去了巴黎圣母院,埃菲尔铁塔,还有那个小胡同的酒馆,他什么都不顾了,只想见尚九熙一面。
凌晨两点,尚九熙是被门铃吵醒的。打开门的一瞬间被人拥入怀中,耳边是男人奔跑后不停的喘息声,他静静的呆在何九华怀中,被熟悉的烟草味包裹。半晌,尚九熙抬起头,对上了他的双眸。"我来这儿什么都没带,尚老师能不能收留我"
尚九熙从未见过他这么可怜的样子,头发被汗水打湿,刘海规矩的贴在额头上,像被人抛弃的狐狸。尚九熙没说话,对面人愣怔住了,转身要离开,被人拉住衣袖。
"别走,我也想见你"
"何九华,我很想你,你抱抱我好吗"
唇齿交错后,尚九熙眯着眼睛对他笑,"戒指是我故意带的,想着你会和我说话,没料到何老师直接赶过来了。"
何九华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小兔崽子,猜准了我舍不得你是吧"
"话说回来,你怎么找到我房间的"
"找到爱的一个人是靠心灵感应的"
"你还贫是吧"
何九华回身,将门关上。走廊的风带动窗帘不断吹动,月光洒进屋里,将门牌号映在窗户上
——0304
【何尚】关于尚老师的胡子
*现背,一发完
——————————————————
手机一直在桌上放着,微博界面开着没刻意去瞧,也没动过。一直稳稳当当动筷子的人却时不时看一眼屏幕,等它变暗的时候又点一下无关紧要位置,让它重新亮起来。
冬天的铜锅涮肉最能招拢人,张九泰烫得含混不清,嘟囔着“只有涮肉能把何九华从家里请出来”。
“你话...
*现背,一发完
——————————————————
手机一直在桌上放着,微博界面开着没刻意去瞧,也没动过。一直稳稳当当动筷子的人却时不时看一眼屏幕,等它变暗的时候又点一下无关紧要位置,让它重新亮起来。
冬天的铜锅涮肉最能招拢人,张九泰烫得含混不清,嘟囔着“只有涮肉能把何九华从家里请出来”。
“你话说清楚,”何九华没看他,低着头眼神依然往手机屏幕飘,“是有人请客的涮肉。”
“你看啥呢?”
终于从滚烫的肉片儿蘸着麻酱的热腾腾里缓过劲来,张九泰在铜锅蒸腾的热气白雾里看着何九华心不在焉,挪了挪凳子凑过来,把手机从何九华身边拨拉两下挪开。
“这人咱也不熟吧?”屏幕上年轻活泼的女演员正在直播。
说着按大了一点音量,在嘈杂的饭店里终于勉强听见手机里的人说话的声音,说电视剧,说连线,说陌生又耳熟名字,尚小浪。
何九华从他手里把手机抢回去。
“这个不熟。有熟的。”他强调纠正。
眼睛却分毫没离开屏幕,眼看着小框在右下角出现,张九泰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张脸,何九华就关掉手机屏幕用一片漆黑迎接张九泰的目光,只在反光里看见自己的脸。
“改天再敲你,今儿放你一马。”何九华揣起手机就往门外走。
“哎你嘛去啊?”
“没事儿,出去转转。”
/
出去转转的目的性一般确实是不明的,年轻的时候有时三里屯有时西单,现在出去一趟太麻烦,长枪短炮过不了三五分钟就上无聊新闻,索性就路边公园亭子花鸟鱼虫市场,再不然就是从自己家回父母家,照顾照顾家里。
但是今天的何九华甚至叫了一辆车。
手机订单不比路边抬手扬召,像是临时起意坐上了,聊着闲白儿就到地方:手机订单是输入目的地的旅程,是揭开了的透明心地,撕破了的遮掩不得。
坐上出租车的何九华重新打开手机,页面停在刚刚那人进入连线的微博直播间,手指停在点击进入的界面顿着。
很明显没刮过胡子的憔悴的脸,不必再次点开也记得清楚。
“先生您看就行,到地方我叫您。这难得接个客人,有点儿动静还热闹呢,不耽误开车。”司机师傅善意地讲。
“哦,没有,随便看看。”
何九华却索性按下锁屏,手机装进口袋,抬起头从车窗往外看,快要元旦的北京反倒因为特殊环境显得格外冷清。
让他想起第一次留那人在北京过年。
/
那时候他们刚刚搭档不到两年,恰赶上年根下还有演出的机会,年轻师弟舍不得放弃,春运越靠近票越不好买,一来二去索性就留在了北京。那时候的北京已经渐渐充满着异乡人,年节时候走的人多,来的人少。
被自己领回家的时候还很拘谨,眨着小眼睛在门口搓手不敢高声言语。
那时候何九华把拎着的年货递到他手里,这是他唯一一次自己空手让搭档拿着大包小包:“没事儿,就当认认门儿。”
想了想又笑得不怀好意:“咱爸咱妈都随和,疼你跟疼孙子一样!”
“去你的吧!捋捋你那个辈分!”
/
前几天母亲还问起来,说怎么好久不见小尚上家来:“你们都忙,凑时间不容易。他自个儿来也行啊。”
这话很难转达。
妈想你了,前阵子新得了一坛子酒,正是草莓刚刚下来的时节,你爱吃甜的,爸做了一小罐果酱。
挑一个有空的日子,你告诉我。我一定避开,这样,你会不会更愿意一点。
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再失去其他更好的事情了。
/
车这样行进着,一路上通明的路灯显得格外寂寥。在一个转街的路口立着一块劣质的LED灯板,上面用夜光笔大号地写了“黄桃罐头现货”。
不能让他瞧见,何九华兀自笑了笑,他瞧见肯定说,LED灯配夜光,俗不可耐,“像你的包袱”。
“师傅麻烦您靠边停停吧,甭熄火儿,我立马回来。”
不知道怎么就拎上了最后一瓶黄桃罐头,塑料袋草率地装着挺沉的玻璃瓶,重新坐回副驾驶的何九华冻得裹了裹羽绒服。
“赶着回去照顾家里人吧?”司机忽然侧过头问他。
家里人,何九华无端又想起那年带他回家说的那句话,“就当认认门儿”,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当年为什么就没好好回答呢。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尚文博,我永远和你一起回家。
“啊。”他应了一声。
“两口子。”司机笑着,接着猜。
愣了一下,何九华也随着笑。
“嗐。”
“吵架了。”
“嘿。”
没有,没吵架。
最僵的时候也没吵过架。分开之后在后台偶遇过几次,那人安安静静坐在角落,像很多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何九华想,他想。
他本来就是安安静静的小孩,是我一心要把他拉进嘈杂热闹,后来又松开他的手。
是我要他大踏步地往前走,又留他孤孤单单一个,没在他背后。
/
本来就离得不远,何九华下车前特意打开直播看了一眼,那人工作还没结束。这是那人后来在北京买的房子,不大,温锅的时候只请了何九华一个人。
“多请几个人啊文博儿,吉利!我也不会做饭,咱这么大日子还点外卖啊?”
“不要,”那人先是红了红脸,然后说,“不用。”
最后一次从这个家出来的时候何九华把钥匙也顺便留在了门口鞋柜上。他忽然想起温锅那天那人说的话。
他听懂了。
可是门已经打开了。
所以他除了往前走,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
站在门口的何九华几乎已经落手去敲门——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大华!我反应过来了,你是找九熙去了吧!哎我说他那个造型我确实是没认出来,怎么那么沧桑啊瞅着。”张九泰终于反应过来了。
“我给你选了几个剃须刀!要不叫个闪送?你别空手去啊。”
“去你的吧!”
天地良心,我发过誓。
只要你过得好,我绝不再踏足你生活半径一步。
我知道你留胡子有的是解释。角色需要,工作要求,突发奇想,形象转型。
可尚文博,我想,万一呢。
我总怕你是没人照顾,自己没力气收拾。
可尚文博,我又想。
你说感染的那条微博我看了很多很多遍,字里行间没看到你需要我的信号。
/
尚九熙忽然受到一种莫大力量的几乎是遏住呼吸的呼唤,他跌跌撞撞从座位上起来跑到门口把门打开——
空无一人,倒是声控灯因为自己的突然到来惊得一闪亮起来。
只有自己的影子在橘黄色灯光里嘈杂,尚九熙默默地站在门口,家门没关,等灯自然熄灭。
回身关门的一瞬间听见叮当一声响,尚九熙重新后退一步,看见门把手上挂着简单透明塑料袋。
里面沉甸甸,是一瓶黄桃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