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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棒 23:00 来一场说...

第19棒 23:00

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吧~

————

上一棒:@牛奶寄信

下一棒:@点开请我喝薄巧酸奶罐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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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棒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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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棒:@点开请我喝薄巧酸奶罐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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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桃乌龙

【生死迫降】“通关奖励”


微恐剧情向

(这几章无限流成分含量降低,不再标注。

前文见合集《生死迫降》 


chapter 18.

“通关奖励”(过渡章.上)


大堂里,第三颗倒霉蛋戚薇“哎哟”一声,捂着脖子摔了个人仰马翻。

 

还没等她坐起来,身前一左一右冲过来两个人,人未见声先到,张雨绮气势如虹的呐喊如雷贯耳:“戚薇你要死啊!”

 

“我——”戚薇来不及我出个所以然,脖子已经被人用力勾住了。

 

张艺凡防着胸口那根箭弩插出个串串香,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抱着她,一边奋力摇晃,一边奋力嗷嗷叫:“戚哥!戚哥啊!戚哥你怎么就这么着急来啊戚哥!”...


微恐剧情向

(这几章无限流成分含量降低,不再标注。

前文见合集《生死迫降》 


chapter 18.

“通关奖励”(过渡章.上)


大堂里,第三颗倒霉蛋戚薇“哎哟”一声,捂着脖子摔了个人仰马翻。

 

还没等她坐起来,身前一左一右冲过来两个人,人未见声先到,张雨绮气势如虹的呐喊如雷贯耳:“戚薇你要死啊!”

 

“我——”戚薇来不及我出个所以然,脖子已经被人用力勾住了。

 

张艺凡防着胸口那根箭弩插出个串串香,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抱着她,一边奋力摇晃,一边奋力嗷嗷叫:“戚哥!戚哥啊!戚哥你怎么就这么着急来啊戚哥!”

 

戚薇被她摇得眼冒金星,她刚刚死过去又活回来,整个人还晕乎着,这两下感觉三魂七魄快被张艺凡晃散了。

 

“艺凡…艺凡…你别晃了我要吐了……”戚薇企图逃离张艺凡的束缚,但张艺凡被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八爪鱼一样吸在她戚哥身上。

 

张雨绮看不下去了,她怕张艺凡真给戚薇勒死了。

 

她把张艺凡从戚薇身上薅下来,这一扯,张雨绮一眼看到戚薇脖子上横着的血痕。

 

只一瞬间,张雨绮脸都白了,张艺凡被她随手丢在地板上,她强势地掰过戚薇的脑袋,眼睛死死盯在那处致命伤上,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脸色难看地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谁干的……”

 

戚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她看着张雨绮黑如锅底的脸色,把那句“你干的”咽了回去。

 

她怕张雨绮气得当场自尽。

 

戚薇脖子上那道血痕像是被人用利器划出来的,还印着几道淤青发紫的掐痕,好巧不巧地覆盖在刀口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张艺凡也快要吓死了,她哎哟哎哟地挤过来,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反复几次,愣是碰都不敢碰。

 

殊不知她和张雨绮胸口上插箭的样子也快给戚薇吓应激了。

 

“这什么情况!!!”戚薇一把抵住了张艺凡的肩膀,盯着那根箭弩,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张雨绮胸膛起伏,深吸口气夺过话头:“我还没问你呢!”

 

张艺凡拼命摆着手隔在大姐二姐中间,苦着脸飞快劝阻:“补药吵架补药吵架啊……”

 

于是,三个人吵出了三百人的动静,七嘴八舌一顿喧哗后,戚薇才搞清楚眼前的状况。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们没死,虽然身上挂着彩,但人都还能活蹦乱跳,还有力气吵架,一时半会死不了。

 

戚薇皱眉盯着她们身上插的箭,说出口的话直让张艺凡膝盖发软:“这箭……能拔吗?”

 

一旁,张雨绮沉吟片刻,她看上去是真的在思考戚薇的问题,说:“要不你拔一个试试?”

 

“……”这太惊世骇俗,张艺凡忽然想她铁子了,救命啊,她俩姐姐好像被那个活阎王夺舍了!!!

 

张艺凡脚底抹油拔腿就跑。

 

可她还没跑两步,头顶哗啦一声罩下一片阴影,她根本来不及抬头,人扑通就被砸趴下去——

 

“哎哟我!”

 

这两声纯正东北腔合二为一,听得戚薇张雨绮心里咯噔一下,齐齐一转头,只见全身落汤鸡似的李雪琴捂着屁股呲牙咧嘴。

 

“啥玩意儿这老硌呢!”

 

戚薇张雨绮眨巴着眼,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发言。

 

人生,就是戏剧啊,戚薇在心里默默感叹。

 

“铁子…”李雪琴屁股底下,张艺凡气若游丝地声音飘上来,她颤巍巍地举起了手:“是、是我……”

 

李雪琴狠狠倒吸一口冷气——

 

然后呛出一大口腥咸的海水。

 

一秒的顿停后,大堂里炸成了一锅粥。

 

张雨绮快被这一个接一个下饺子似的来人速度气懵了,戚薇手忙脚乱地去把张艺凡从李雪琴身子底下救出来,而李雪琴,她感觉自己有点醉氧了。

 

肺叶被无休止灌入的氧气撕扯的生疼,李雪琴眼冒金星,手脚已经麻得不是自己的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强撑着从胸腔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话来:“小田…小田跟雪姐……她俩一时半会的还…还来不了。”

 

听到这话,戚薇狠狠松了口气,连带着拉扯张艺凡的手也松了。

 

张艺凡感觉自己又有点微死了。

 

不过给她铁子当垫背,张艺凡只会说yes i do。

 

历尽坎坷之后,聚在two酒店里的四个人正好凑齐一桌麻将。

 

张艺凡跑去倒了几杯热水端回来,戚薇叹了口气,将其中一杯塞到李雪琴手里,然后摸了摸张艺凡的脑袋,为了聊表歉意。

 

她抿了口热水,差点烫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戚薇嘶着冷气,表情艰难地说:“所以雪琴,你还在游戏里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们不会真的死。”

 

“我、我瞅着…估计是。”李雪琴狠狠打了个喷嚏,她裹着毯子,缩在沙发里抖得像只鹌鹑。

 

李雪琴算是这一圈里最全须全尾的那一个,但溺死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好半天都缓不过来。

 

况且,张艺凡在她怀里一点点失去温度的感觉太真实太令人恐惧,李雪琴当时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倘若不是行刑者的目标太过明确,一出现就只针对田曦薇和李一桐两个人,李雪琴也不敢轻易就笃定这一猜测。

 

“但是,铁子你怎么就没了?”张艺凡像只河豚似地鼓起腮帮子,心疼又着急,说:“是之后那些人又,额,他们又欺负你了?!把你扔海里?!”

 

“那、那倒也不是…”李雪琴手捧着玻璃杯,氤氲的热气模糊她的镜片,她吸了吸鼻子,把眼镜摘下来,抿了下嘴,支吾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用了点能力?然后游戏时间就暂停了……之后田儿跟雪姐就来了,完了又发生了点儿事……”

 

说着,李雪琴忍不住去握张艺凡搁在沙发上的手。

 

燃烧灵魂的结局太惨烈,哪怕她们并不是真的死亡,可刀割在身上也还是会疼的。

 

李雪琴不敢想张艺凡当时该有多害怕。

 

拼上性命也要保护的人最后还是惨遭扼杀,再见的这一刻,李雪琴已经有些不敢直视张艺凡的眼睛了。

 

她躲闪着视线,却只是一味地攥紧张艺凡的手。

 

张艺凡愣了愣,她眨眨眼,然后一把将李雪琴拥进怀里,笨拙又轻缓地拍拍她的背,语气欢快地说道:“不管怎么说,铁子,能再见着你真是太好啦。”

 

张雨绮和戚薇具是一愣,她们彼此对视一眼,戚薇吸了吸鼻子,唰唰地抽了几张纸,张雨绮更是挪过去揉了把张艺凡的脑袋,力道有些重,却让人感觉她欣慰极了。

 

戚薇在一旁擤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坚持把话题拉到正轨上,她说:“我记得,有一点,只是猜测。”她边说边又唰抽了张纸,“我跟雨绮艺凡被淘汰应该不是偶然,是被干涉的。”

 

张雨绮听着可扬起了眉毛,她低头瞅了眼自己胸口的箭,又比对着张艺凡身上那根,这么两眼下来,她get到了点戚薇的意思:“怎么说?”

 

“艺凡说她是因为能力使用过多力竭才中箭的,这可以说得通,或许是有玩家捡了漏,但雨绮中箭就不像是偶然了。”戚薇平复了些情绪,可眼睛还是红红的冒着点水光,她抬着手给自己扇风,语调却已经冷静下来:“雨绮坠海之后,我遇到了放箭的人。”

 

一旁,张雨绮心猛地提起,她忍不住攥紧了手掌,面色肃然,问:“你脖子上的就是那人划拉的?”

 

戚薇看向她,神情有些复杂地点了头,说:“她是…我们几个之中的同位体。”

 

“啊?!”张艺凡下巴快掉下来了。

 

李雪琴她从沙发上挺直了背,皱着眉问:“小田儿的?那个死人脸?”

 

“不是。”戚薇摇头,她吐出一口浊气,依然看着张雨绮,欲言又止的模样令张雨绮忽然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那猜测甚至让她有些反胃。

 

她黑着脸,指着自己,说:“我?”声音简直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那样,咬牙切齿得很。

 

“…嗯。”戚薇默默移开了视线,她捏了捏眉心。

 

完全超出意料之外的人选,李雪琴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了,和张艺凡面面相觑。

 

张雨绮“啧”了一声,她顶了下腮帮,抄起杯子灌了口水,用来熄火。

 

咕咚咕咚几下之后,她“咚”地重重放下水杯,没好气地骂道:“她是神经病吗要这么干?”

 

戚薇说:“别的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几个人的淘汰是同位体有意为之的,她们不是真的想我们死,那这个举动我猜应该有别的目的。”

 

什么目的?她们根本猜不到。

 

气氛忽然一瞬间陷入沉重,半晌,李雪琴才慢慢开口:“之前第二关,动物园那个,雪姐不是说咱几个都被标记了吗?标记就是为了杀咱?”

 

“那田和桐姐怎么还没…我意思是她们怎么没事?”张艺凡开始动起脑筋了,她挠了挠头,提出自己的疑问:“如果咱们这关是要全军覆没,那等于说游戏失败啊,那后面几关还怎么玩?同位体的计划不需要我们了吗?”

 

“不可能不需要。”戚薇说:“如果不需要了,那我们现在不会还好好地坐在这里。”

 

“那这就是她们计划里的一环。”张雨绮得出结论:“那系统到现在都没通报结算,说明游戏还没结束,我们不算失败。”

 

李雪琴听着,那种异样的感觉愈发强烈,她捕捉到了端倪,这其中似乎有哪个地方不对,又或许是她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

 

游戏还没有结束,她们被“淘汰”了,却还不算失败。

 

李雪琴反复咂摸着这几组字眼,忽然,一道惊光在被水淹懵的脑袋中乍现,她惊呼出声:“不对!”

 

李雪琴整个人开始哆嗦,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煞白,语速又急又快:“通关条件咱都忘了?只能有一个赢家获胜。”她顿了下,喉头滚动,继续说:“也就是说咱几个这关必须死,小田和雪姐也是……”

 

反应过来后,李雪琴全身都瘫软了,其余三人也终于醍醐灌顶,脸色唰一下变了。

 

“也就是说,她们两个之间,也只能活一个。”戚薇眸光沉沉,她心下揪紧,呼吸都变得沉重。

 

淘汰并不意味着真的死亡,这件事,田曦薇和李一桐能发现吗?

 

如果不能,这种抉择对于她们来说……未免太残忍,太过分了。

 

可小田和一桐很聪明,如果猜到了,那两个都是一根筋的犟脾气,是只会拿自己的命去赌一个猜测的傻子……

 

 

 

死亡降临时的黑暗只有一秒,一个晃神的功夫,明晃晃的灯光一点点重新挤入田曦薇的视线,刺得她眼前虚影重重,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胸口还残存着被利器穿心的痛意,暴怒之下,行刑者下手毫不留情,铁面之上那双浸满血色的眼眸在田曦薇脑中清晰得刻骨,那冰潭中凝透的恨意之深,当下回想起来,她浑身冷汗涔涔,喘着粗气,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大理石砖泛着冷意,在身上磕起钝痛的那一刻,田曦薇居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赌赢了。

 

这场游戏最后的赢家,是她们。


“滴———”

 

久违的电流声沉寂多时再度响起,一如既往突兀得让人觉得闹鬼。

 

“本场游戏已结束,恭喜096号玩家胜出,达成结局“最后的赢家”,现在将为您结算关卡奖励。”

 

系统播报覆盖面很广,不止TWO酒店大堂,还滞留在游戏关卡内的李一桐也可以听到,她错愕。

 

“什么?”

 

不管是行刑者刚刚那句意味不明的承诺,还是系统紧随其后的这则播报,都让李一桐的心猛地跳动起来,像是为了应和她的预感那样,系统继续广播起来。

 

“本场游戏关卡奖励——”

 

“210。”张艺凡。

 

“088。”张雨绮。

 

“026。”戚薇。

 

“071。”李雪琴。

 

“014。”田曦薇。

 

“因检测到玩家强烈意愿,以上玩家,本关卡不进行淘汰处理。”

 

李一桐呼吸骤停,心跳前所未有的急促加快,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那个系统有衣领子,李一桐真想揪着它让它再说一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听错。

 

可系统没有,而此时此刻在李一桐面前,那个有衣领子的人面无表情,半垂着眼看着她,看穿她心思般地开口了:

 

“你没听错。”行刑者对她说着,让李一桐眼睫一颤,她抬起眼——

 

这是李一桐第一次平静地,不带任何偏见与杂质的,看进那双宛若深潭的眼睛里,看进那双和田曦薇相似却不同的眼睛里。

 

不似田曦薇那样纯粹、明亮,仿佛蒙了一层冷雾,将她看人的目光过滤的湿冷。

 

“现将玩家传送至休息区,玩家将拥有为期三天的休息时间。”

 

“第四场游戏将于三天后开启,预祝各位玩家,游戏顺利。”

 

无言的对望中,只有系统还在孜孜不倦地播报着,李一桐有那么一个瞬间,竟从心底生出一种荒诞的冲动,这股冲动仿佛不是她自己的那样强烈,李一桐突然无比地好奇,想要窥探那片冷雾背后隐藏的一切。

 

在那股冲动的驱使之下,李一桐好像丢了神,她忘记了及时移开视线,良久的对视中,行刑者眸光微动,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怪异,那是不属于李一桐本身的……一缕情绪?

 

空洞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她的肋骨。

 

行刑者飞快地伸出手,紧紧攥住了李一桐的手腕,蛮横的力道令她猛地清醒过来,吃痛地嘶了声冷气,行刑者没有放手,她钳制着李一桐想要抽离的动作,双眼牢牢地盯向她。

 

她看着李一桐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恢复清明,那缕异样的情绪仿佛错觉般消失不见。

 

“……”

 

“你…你又干什么?”李一桐提了口气又松下去,她实在是累得很,再没任何力气去挣扎和愤怒了,她目光落在行刑者对她的钳制上,小幅度地扭动了几下手腕,无奈地说:“你能轻点儿吗?”

 

行刑者好像又变成了哑巴,她垂着眼一声不吭,叫人看不清情绪喜怒,李一桐只感觉到,手腕上仿佛老虎钳的禁锢骤然一松。

 

血液重新流通,李一桐指尖有些发麻,她蜷了蜷手指,默了两秒,还是启唇,轻轻说了句:

“……谢谢你。”



 


 

 

 

 

 

 

 

 

 

 

 

 

 

 

 

蜜桃乌龙

【生死迫降】“三选一”


微恐剧情向

前文见合集《生死迫降》 


chapter 19.

“三选一”(过渡章.下)


 

田曦薇感觉张艺凡这是第二次给自己哭坟了,她属实没有想到这么晦气的事能发生两次。


噢,说起来她好像也给张艺凡哭过来着……


好吧,那就算扯平一次。


但是张艺凡你能不能快起来我快被你压死了!


田曦薇简直在心底咆哮了,如果不是她被张艺凡趴在胸口嚎啕导致上不来气儿,她一定会把这句话亲口说给张艺凡听。


所幸李雪琴及时把张艺凡拉起了,田曦薇珍惜机会,猛吸一大口气,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来。

 

还在抽抽嗒嗒的张艺凡好像一下噎住...


微恐剧情向

前文见合集《生死迫降》 


chapter 19.

“三选一”(过渡章.下)


 

田曦薇感觉张艺凡这是第二次给自己哭坟了,她属实没有想到这么晦气的事能发生两次。


噢,说起来她好像也给张艺凡哭过来着……


好吧,那就算扯平一次。


但是张艺凡你能不能快起来我快被你压死了!


田曦薇简直在心底咆哮了,如果不是她被张艺凡趴在胸口嚎啕导致上不来气儿,她一定会把这句话亲口说给张艺凡听。


所幸李雪琴及时把张艺凡拉起了,田曦薇珍惜机会,猛吸一大口气,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来。

 

还在抽抽嗒嗒的张艺凡好像一下噎住了,她呆若木鸡。

 

田曦薇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灰头土脸地瞧着张艺凡笑,她张开双臂,轻快地说:“surprise,张艺凡。”

 

这或许是她们最狼狈的一道关卡了,几个人身上挂的彩可以组团去急诊排队,结算一下承伤界面,张艺凡同学首当其冲,衣服破破烂烂地撕着口子,裸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块的完整的,擦伤、刀伤、烧伤等等数不胜数,最要命的就是那支穿心弩箭,但她指着自己,说其实踏进鬼门关那会感觉五脏六腑都是疼的。

 

果然送葬人不是谁都能当的,田曦薇语重心长地拍着张艺凡的肩,说孩子你还得练。

 

第二就是田曦薇,她内外伤兼修,把和行刑者的几次交锋和姐妹们细致讲下来,李雪琴总结说她这不是交锋,这叫单方面挨打。

 

田曦薇耸肩摊手,一脸无所谓,毕竟行刑者也不是谁都能当的,长得一样不代表武力值一样。

 

何况行刑和送葬这两个,离人已经很远了,离神倒是挺近。

 

神经。张雨绮听完犀利总结道,这几个同位体全是神经。

 

戚薇逮着田曦薇一顿盘问下来,她沉思良久,智囊大姐罕见表露出CPU过载的神情,田曦薇耐心地等着她戚哥重启完毕,第一个问她的问题就让田曦薇心肌狠狠梗塞。

 

“小田,你没想过一桐回来之后你怎么解释吗?”戚薇忧心忡忡,她怕小五妹妹命不久矣。

 

张艺凡蹦出一句烂梗:“大难不死的女孩田曦薇。”

 

张雨绮直敲她脑壳,说:“在座几个都是大难不死的女孩好吗。”

 

肯恰那啊。李雪琴在旁边打圆场:“咱几个必有后福哈必有后福。”其实这话她自己说着都心虚。

 

田曦薇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表情视死如归,跟她戚哥说:“不解释,愿打愿挨。”

 

“好吧。”戚薇决定尊重小妹命运,必要时施以援手,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田曦薇带来的关键性线索——

 

“你的意思是,同位体之间意见有分歧,分成了两个派别?”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田曦薇乖乖点头,她回忆着行刑者的话,说:“从行刑透露出来的信息看,她原本是打算把我们彻底抹杀,并不赞成我们成为计划的一环,只是后来改变的主意,所以我们现在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幸好那个死人脸最后回心转意了,张艺凡后怕地缩了缩脖子,她双手合十,朝着田曦薇就要往下拜——

 

膜拜李一桐膜拜田曦薇!膜拜桐心薇泯!!!

 

田曦薇一把捞起张艺凡,她头都没偏,说了句:“折寿。”

 

张艺凡悻悻地直起身,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顿时肉眼可见地躁动不安起来,她扒住田曦薇的胳膊,视线牢牢锁定在她脸上。

 

“田曦薇你……”张艺凡咽了口唾沫,强行镇定着问:“桐姐呢?桐姐还没回来呢?你为什么不担心?你、你……”

 

“你不会是假的田曦薇吧?!”

 

田曦薇叫她质问的一怔,表情忽然又变得很难看,似乎被勾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她臭着脸,不情不愿地扔下一句:“怎么可能,张艺凡你别瞎想,李一桐她……她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你怎么这么放心?”张艺凡谨慎地追问道,她觉得十分不对劲,按理说桐姐还没回来,田曦薇晕过去又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应该是疯了一样要找桐姐才对。

 

“因为那个死人脸现在是不会伤害李一桐的。”田曦薇咬着后槽牙,冷哼一声。行刑者么?呵,田曦薇算是看明白了,疯子是不讲逻辑的,先前行刑者对李一桐的狠,可以说是对神祇仇恨的辐射,如今又因为所谓的报复,行刑者就是捅死自己也不会再碰李一桐一下。

 

说罢,田曦薇拍了拍张艺凡的手示意她放心,转头继续对着戚薇说:“所以戚哥,就目前来看,我觉得艺凡的同位体,就是送葬,还有雪琴的,审判长,一桐的,和我这边的同位体,这三个应该是我们的助力。”

 

“那我那个。”张雨绮先一步出声,她不爽地皱了下眉:“铁定是站我们对立面的咯?”

 

那很明显了,弩箭还在张雨绮张艺凡身上插着不知道怎么拔呢。

 

“其实也不算是肯定的。”戚薇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肃然道:“现在可以确定的明牌就只有艺凡的同位体而已。”

 

看着田曦薇略显不解的神色,戚薇逐开口解释道:“小田你那边的同位体,我们迄今为止也是接触过的,她其实很不稳定,我们还真不敢确定她会一直站我们不反水,但说起来每一个同位体都是有不稳定因素在的,只是送葬人已经和行刑者明撕过了,至少她的态度是比较坚定的,所以我觉得送葬人那边可以算一个。”

 

“我同意戚哥的。”李雪琴在旁边开口,她挠了挠头,莫名有些尴尬地说:“其实我那个……审判长,我一直是觉着她挺瞧不上我的,我也不觉着她那人能站咱们这边儿,顶多算个中立吧,估计还得再观望观望。”

 

戚薇点了下头,说:“我也有种直觉,我对应的同位体,虽然还没有跟她实际接触过,但我觉得她应该也还在观望,是很谨慎的,对于选择我们这件事来说。”

 

这几组一对一的认领下来,她们不约而同的陷入沉默,眼下,还剩一个人的同位体没办法做出判断了……

 

李一桐的同位体,神祇。

 

“滴———”

 

大厅上方突然振响的提示音打碎了愈发凝重的沉寂,她们相继屏住了呼吸,听着系统照例进行结算广播。

 

“本场游戏已结束,恭喜096号玩家胜出,达成结局“最后的赢家”……”

 

“……现将玩家传送至休息区,玩家将拥有为期三天的休息时间。第四场游戏将于三天后开启,预祝各位玩家,游戏顺利。”

 

系统电子声平铺直叙地说完一长串,再次“哔”一声归于沉寂。

 

她们没等多久,甚至来不及担忧,大堂中央忽然就起了变化,像有一把无形的镰刀撕开了她们眼前的空间,空气被扭曲着裂出一道口子,阵阵咸涩的海风从中“呼呼”扑面而来。

 

这一幕实在匪夷所思,她们从前只在科幻电影里见过这样的场景,紧接着,裂痕越开越大,直到将背后的人影完全暴露出来时,张艺凡第一个从惊骇中回过神,激动地高喊出声:

 

“桐姐!!!”

 

李一桐从虚空裂缝中跨出来,她也是满身伤痕,狼狈极了,可当她看到张艺凡,看到姐姐妹妹们好端端的等着她时,李一桐还是那样弯起了眼睛,还是那样明眸善睐,巧笑嫣然。

 

“嗯…嗨?好久不见?”李一桐笑着,朝她们张开了双手,“要来拥抱一下吗?”

 

再次见到李一桐的时候,除了田曦薇,所有人都激动得眼泪汪汪,尤其张艺凡,她都不知道自从进了这场游戏,她桐姐已经是第几次陷入险境了,先是第一关拿下首伤,再是第二关被附身,最后是现在,也不知道她桐姐身上挂了多少彩……

 

张艺凡心疼得五官都皱巴了,她哇哇哭着就要扑上去给李一桐一个久别重逢的大大拥抱,人已经冲出去半截了,就听身后几声见了鬼似得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张艺凡的后脖领嘎巴被人扯住了。

 

她嗷一声惨叫,捂着脖子回头,是田曦薇。

 

田曦薇脸色阴沉,她没看张艺凡,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表情好像见到了仇人那样,难看到极致。

 

张艺凡见田曦薇这样,忽然有种背后发寒的预感,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转过头——

 

只见李一桐的背后,行刑者那把长长的镰刀不知道收到哪去了,她插着兜,迈着两条长腿慢悠悠跟着走过来。

 

一行人两眼瞪得像铜铃,无端觉得李一桐好像牵着那种大型狼犬。

 

还是带着嘴套那种。

 

然后,下一秒,张艺凡余光花了一下,一个影子窜了出去。

 

田曦薇挡在李一桐身前,扬了点脖子和行刑者怒目而视。

 

“你来干什么!”田曦薇咬牙切齿,怒道。

 

行刑者寸步不让,她眼角向下冷冷瞥了一眼,浑身都冒着寒气,她启唇,不咸不淡地吐出几个字:“送她回来。”

 

没了那副沉甸甸的铁面遮挡后,行刑者嗓音都清晰不少,两道同样的音色听起来,田曦薇更像是春日里叮咚脆响的溪流,行刑者却像寒风拂动雪松上结满垂挂的冰棱,叫人遍体生寒。

 

两人对视间,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电光噼里啪啦在燃烧。

 

田曦薇身后,李一桐扶起了额,她忽然觉得头有些隐隐作痛。

 

明明是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候,可她们瞧着这场景,又突然觉得这场面像极了马尔济斯与捷克狼犬彼此低吠呲牙。

 

……在争主吗?是在争主的吧……

 

这场意味不明的较劲再持续下去,怕不是要把酒店给拆了,李一桐捏了捏眉心,这才伸手捞过田曦薇,她迈出一步,挡在两人中间,无奈道:“好了,你们两个。”

 

她说这话时只看了眼田曦薇,一秒的视线交汇后,李一桐移开了目光,她神色平静,唇角却一点点抿直,隐隐约约透出点压着火气的冷意来。

 

田曦薇炸起的毛一瞬间缩了回去,她表情错愕,顺着李一桐的力道,脚步虚浮地往后倒了一步,整个人晃了晃,好像遍体伤痕再度泛起了疼,叫她脸色白了白。

 

其余几人也都瞪着眼不敢置信,张艺凡更是倒吸一口冷气,心里咯噔一下,她cp要离婚了?!

 

行刑者低眸望向李一桐,思忖片晌,毫无征兆地握住李一桐的手腕,将她扯近几步。

 

“?”行刑者这种突然的举动,李一桐都有些习惯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做了服从性测试,竟连抵触都没有了,或许说,反抗无效,她已经麻木了。

 

但意想不到的是,田曦薇唰地伸手,牢牢抓住李一桐的左手,力道不小,叫她不能再往前。

 

李一桐忽然就被架在两个人中间,仿佛一根拔河绳被左右拉扯,她无言片刻,朝着行刑者仰了点头,问道:“你又做什么?”

 

哑巴又不说话了,行刑者触在李一桐肌肤上的指尖轻点,一股淡蓝色的光泽自李一桐手腕浮起,逐渐化过她的全身,为所到之处的肌肤带来丝丝凉意。

 

李一桐惊诧低头,发觉那光芒闪过的地方,裸露在皮肤上的淤痕血渍眨眼间褪尽,看上去完好如初。

 

那蓝光并未停止,顺着田曦薇拉着李一桐的手蔓延到她手臂上,田曦薇怔住了,错愕的功夫,她满身的伤痕尽数痊愈了。

 

行刑者松开李一桐,随手挥出几道光,飞至戚薇几人身上,那股清凉抚平张艺凡身上狰狞的刀口,效果堪比整形医院,她又动了动手指,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张艺凡和张雨绮胸口的弩箭,一点点向外拉出。

 

张艺凡吓得跳了两跳,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那道蓝光柔和地包裹在她胸前,本该鲜血淋漓的箭孔随着弩箭的拔出飞速愈合着,一滴血都没有流下。

 

当啷两声脆响,拔出的弩箭坠地,被穿心的两人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张艺凡怔怔地摸上胸口,摁了两下,感受到胸腔里传来鲜活的跳动。

 

就…这么简单???

 

她们惊疑不定的目光齐刷刷朝行刑者行注目礼。

 

行刑者波澜不惊地表情好像在说,就是这么简单。

 

……还有什么是比活阎王转性更惊悚的事吗……

 

“好了。”行刑者说,她看着李一桐,想说的话有很多,既然两个人是相爱的,那便再没什么问题了,爱本就复杂,不要因为一些已经发生的事,耽误她们相爱。可最后,行刑者只是曲起指节往她头上敲了下,语气堪称和蔼:“不要怄气。”

 

李一桐脖子缩了缩,捂着头,别过脸,心道,这人怎么还教育起我来了?

 

再说怄气……多多少少有一点,她不是不能理解田曦薇的做法,换做是她或许也会这样做,只是李一桐一时半会没办法从一无所有再到失而复得的余韵中走出来,她只觉得好累好累,出戏都没有这么疲惫过,所以现在,她不想和田曦薇说话。

 

田曦薇抓着李一桐的手没有松开,她前所未有感觉到危机感,陈年醋缸已经炸得稀碎了,可她不敢说任何,她本应该张牙舞爪让行刑者走远点,本应该哼哼唧唧对李一桐撒娇说她吃醋了,但现在,田曦薇自知理亏,她不能也不敢这么做。

 

于是,田曦薇小心翼翼地伸出另只手,拽住李一桐的衣角,轻轻拉动着:“李一桐……”

 

好吧,好吧,再冷淡的样子那也是装出来的,田曦薇一委屈地叫她名字,李一桐便心软的一塌糊涂,她无声叹气,终于还是回握住了田曦薇的手,她看进田曦薇湿漉漉的眼里,那眼神多可怜,直叫她心窝被狠狠戳了下,再也说不出任何重话了。

 

唉,算了。


念及此,李一桐唇角松动,扬了点弧度,柔声道:“好了,小田,没事,我们待会儿再说,好不好?”

 

田曦薇再也忍不住,她嘴巴一瘪,眼睛登时红了一圈,猛地往李一桐身上一扑,将她抱了个满怀。

 

“你吓死我了李一桐……”田曦薇趴在她耳边小声控诉,李一桐拍着她背,轻声软语地哄她。

 

行刑者抱着胳膊,她站在几步开外,默然看了会,最后垂下眼,冷言开口:“别的话待会再说吧,我时间有限,有些事情需要告诉你们。”

 

闻言,几人面面相觑,除田曦薇和李一桐,其余四人都不明白行刑者前后态度为何变化如此之大,一时间竟有些惊疑不定。

 

行刑者也不在乎她们的态度如何,她自顾自地抬手,打了个响指,随着“啪”的脆响,系统提示音再度响起:

 

“尊敬的各位玩家,恭喜各位成功通关三道关卡,作为嘉奖,现将为您提供下一关卡的自由选择权。”

 

话音未落,一则界面凭空出现在灯光下,没等她们看清,行刑者勾了下手,那面光屏自动游移过来,悬浮在几人面前。

 

上面有三则选择栏,分别标注着三组词目。

 

“这是你们的下一关卡。”行刑者说着,将那三组选项一一念了出来:

 

“怠惰。”

 

“贪婪。”

 

“伪善。”

 

“通过前面几关,你们应该清楚这是什么意思。”行刑者看着她们,说:“关卡属性,同样代表了关卡对应的掌管人。”她抬了点下巴,目光从眼角俯掠下来,继续道:“暴怒是我,傲慢对应审判,哀怨对应送葬。”

 

“而这几个,是剩下的掌管人。”行刑者似乎很少要跟人特意解释些什么,她冷眼瞧着那面光屏,皱起眉心,显得有些不耐。

 

“执政官。”

 

“大祭司。”

 

“神祇。”

 

“你们要在这三个里选一个成为你们下一关的游戏。”

 

听到此,戚薇动了动唇,她似乎忍不住满腹的疑问,鼓足勇气即将开口了,可行刑者不打算给她们插嘴的机会,她像赶着时间下班那样语速飞快地继续道:“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除了送葬愿意对你们手软,其余的都并不看好你们,诚心刁难是一定的。”

 

“怠惰,对应执政官。”她忽然看向戚薇,“执政是我们中的主理人,在没有掌握更多信息和能力之前,我不建议你们选她,以你们现在的能力,选执政只等于送死。”


“至于,祭司和神祇。”行刑者顿了顿,眸光微沉,她状似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指尖,淡淡道:“她们两个没什么区别,一样难搞,你们随便选一个,哪个都可以,至于能不能通关……”

 

她撩起眼皮,神情懒倦中透着几分无所谓,语气轻松得像在唠什么家常那样,不咸不淡地说:“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我的话说完了。”行刑者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梢,她歪了点头,目光似盯非盯落在李一桐那边。

 

“现在,选吧?”

 








 

暮织

【桐心薇泯】雨落花庭


-架空刑侦背景,OOC致歉

-双向暗恋设定,全文1.4w+,祝阅读愉快


summary:请你和我说一会废话,请你和我谈一谈永恒。


01

 

阴雨将警局后巷的下水道口泡得发胀,田曦薇的警靴碾过青苔斑驳的井盖,铁锈簌簌落进污水里。李雪琴抬手挥开刺鼻的腐臭味,身后传来新人们此起彼伏的干呕声。

 

“报告!”队列里突然举起的手惊飞了排水管上的乌鸦,“我叫张艺凡,没听见分配名单。请问谁是我的带队师傅?”

 

“跟我就行。”田曦薇甩开卷尺蹲在井口,余光瞥见张艺凡的帆布鞋在血水边缘退缩。

 

李雪琴默契地领着新人退到警戒线外,老刑警们...


-架空刑侦背景,OOC致歉

-双向暗恋设定,全文1.4w+,祝阅读愉快


summary:请你和我说一会废话,请你和我谈一谈永恒。


01

 

阴雨将警局后巷的下水道口泡得发胀,田曦薇的警靴碾过青苔斑驳的井盖,铁锈簌簌落进污水里。李雪琴抬手挥开刺鼻的腐臭味,身后传来新人们此起彼伏的干呕声。

 

“报告!”队列里突然举起的手惊飞了排水管上的乌鸦,“我叫张艺凡,没听见分配名单。请问谁是我的带队师傅?”

 

“跟我就行。”田曦薇甩开卷尺蹲在井口,余光瞥见张艺凡的帆布鞋在血水边缘退缩。

 

李雪琴默契地领着新人退到警戒线外,老刑警们已熟练地支起勘察灯。冷白光刺破黑暗的刹那,一绺缠着水藻的长发正卡在铁梯缝隙,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尸蜡光泽。

 

上午的勘察任务暂时告一段落。午饭时分,张艺凡递来的餐盒边缘还沾着橡胶手套的滑石粉。田曦薇掰开一次性竹筷,木刺扎进虎口旧疤,是李一桐教她拆弹时留下的纪念。

 

“您……从前也有师傅带吗?”张艺凡怯生生的试探被李雪琴的笑声截断。田曦薇望着张艺凡蹦跳着追问验尸细节的身影,恍惚看见初入警队的自己正趴在痕检科窗台,鼻尖几乎贴上李一桐微颤的睫毛。

 

“有啊,我的师傅是市局第一位女支队长。”田曦薇碾碎饭盒里的土豆丝,八年前那场对话在耳蜗深处回响。彼时李一桐拍她肩的力道,此刻仍烙在锁骨下方:“好好表现,转正考核第一名,才有资格做我徒弟。”

 

老路沙哑的通报声扯回她的神思:“DNA比对确认,死者是三年前失踪的李诗涵。”田曦薇的钢笔尖在“新婚两年”处划出裂痕。资料页上的婚纱照里,新娘颈间的珍珠项链此时此刻正卡在排水管道,好像垂落的眼泪。

 

会客室里,李诗涵母亲颤抖的指尖抚过物证袋,老花镜链坠敲出细碎颤音:“诗涵,妈妈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不等等妈妈就走了呢……”

 

“谢谢您,有什么后续的调查结果我们会再通知您。”老妇人起身时的踉跄被张艺凡扶住,发间银丝扫过年轻人制服的警号牌。田曦薇忽然想起李一桐离职那日,也是这样扶着门框说“保重”,而后将2035号警徽永远锁进储物柜里。

 

法医室的灯光将李诗涵的尸检照片镀上青灰,田曦薇的指尖掠过解剖报告上的“溺亡”二字。死者肺部提取的污水成分显示,最后一口呼吸混杂着德安河特有的蓝藻孢子,和三年前连环失踪案的特征完美重合。

 

“婚姻关系单纯得像伪造的。”李雪琴摘下手套,镊子尖挑起死者指甲缝里的紫色纤维,“邻居们夸赞的模范夫妻,监控记录却显示两人半年内几乎没有同行过。”

 

死者丈夫张逢时提供的死者的备用手机浸泡在物证袋里,技术科复原的通话记录如蛛网铺满白板。张逢时声称,李诗涵存在婚内出轨现象,而出轨对象正是她的初恋罗斯元。


当罗斯元的不在场证明被第三次核实,田曦薇的钢笔尖戳破了案卷纸页——这位死者的初恋情人没有说谎,他接受测谎时的生理波动曲线完全符合正常人。

 

兜兜转转,支队来到了经纪公司进行调查。玻璃幕墙倒映着田曦薇疲惫的轮廓,经纪人翻动相册的手指突然停顿,某张庆功宴照片上,李诗涵锁骨处的淤青被丝巾巧妙遮掩。

 

“张先生总说艺人该相夫教子。”他摩挲着名片边缘,“可诗涵流产那晚还在录音棚练《安魂曲》,她是真的热爱这份工作。”

 

李雪琴的镜片闪过冷光:“您似乎对张先生颇有微词?”

 

“婚姻就像未修音的demo。”经纪人推开窗户,楼下的流浪歌手正嘶吼着李诗涵的成名曲,“表面完美的和声,往往藏着无数剪辑痕迹。”

 

返程时暴雨突至,田曦薇的雨刷器刮不净挡风玻璃上的霓虹。张逢时接受调查的画面恰时出现在脑海中,那个因为妻子的背叛流着泪的男人,真的如此无辜吗。


猜测很快被印证,李母造访警队,老人颤抖的指尖划过女儿童年照,她攥住田曦薇的手腕:“那混账今早说漏了嘴!他说‘背不动诗涵’,可你们从没提过尸体是被背进下水道的!”

 

“再次搜查李诗涵和张逢时的住所!”

 

田曦薇带领警队成员再次来到这个色调阴冷的房子,鲁米诺试剂在瓷砖缝隙绽出妖异的蓝。李雪琴从吊顶夹层拽出带血的撬棍,李诗涵在坠入冰冷的水流前就是这样失去了意识。田曦薇凝视物证袋里凝结的血痂,突然想起尸检报告上的异常——溺死者不该在鼻腔出现如此密集的锐器创口,除非,有人按着她的头反复浸入污水。


“你就这么恨你的妻子,宁可让她一次次地溺水又挣扎,直至死亡……”


张逢时对着荧光嗤笑:“你们根本不懂,她唱歌时看那些男人的眼神……”

 

破碎的镜面映出他扭曲的面容,“就像当年在校园歌手赛,她隔着人群对罗斯元笑的模样。”

 

“我只是……想让她属于我一个人而已……”他的声音低哑,眼神空洞,仿佛在回忆一场无法挽回的噩梦。

 

案件结束,张艺凡将整理好的案卷资料送到田曦薇的办公室。小姑娘的脸上带着一丝愤懑和不平:“田队,您说这张逢时怎么能这样呢?李诗涵太无辜了。”

 

田曦薇抬起头,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沉重:“你以后会见到更多这样的案子。大多数妻子被害的案件,凶手都是丈夫。”

 

张艺凡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嘲讽:“几年前他们还在民政局宣誓呢,几年后却闹到这个地步。爱情可真是虚无啊……我现在有理由拒绝我爸妈的催婚了,哪敢啊。”

 

田曦薇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别别别,到时候你爸妈要是找上我们支队,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张艺凡眨了眨眼,忽然问道:“田队,那您不结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田曦薇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顿,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沉默了几秒,随后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不是。”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在回答张艺凡,又仿佛在对自己说。

 

晚上支队在附近的商城聚餐,实地办案后的疲倦席卷而来,几个新入职的小家伙们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而支队的老同事们已经见怪不怪地点起了菜。

 

“小田,真巧,你们来聚餐啊。雪琴,老路,大家好久不见了。”

 

田曦薇显然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视线却不自觉地游移到眼前人和身侧的男人交扣在一起的双手上,犹豫再三的那句话借一旁老路的调侃脱口而出:“李老师这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打算下个月订婚。”李一桐轻轻挣脱自己的手,从包里取出请柬递给支队的同事,“有时间的话,欢迎大家捧场。”

 

“结婚好啊,结婚很好。”田曦薇接过请柬,深红色的封面的用烫金色印着两个人的名字,她用手指摩挲着上面凸起的纹路,不确定此刻自己脸上灿烂的笑容是否足够真实。

 

“那我们不打扰李老师约会了,下次见。”李雪琴似乎已经觉察了田曦薇的失神,略带歉意又适时地终止了话题。

 

“嗯,你们赶紧好好宰田队一顿吧,我看她是等不及了,下次聚。”李一桐释然地笑了笑,接过话茬和祖瑞一同去往了提前预定好的餐桌。

 

“诶,刚刚那是谁啊?”搞不清楚状况的张艺凡悄悄问一旁的李雪琴。

 

“你师傅的师傅。”

 

“哦。”张艺凡似懂非懂地说道,又补了句,“那田队刚才没生气吧,我怎么感觉气氛不大对。”

 

“没生气。以后有什么话直接问我。”田曦薇不客气地接了张艺凡的话,张艺凡的脸因为羞窘渐渐泛起红晕。

 

“抱歉,田队。”

 

“没事,艺凡,你现在知道了吧,你的师傅啊,浑身上下,嘴最硬。”

 

“雪琴姐,你再多嘴一句晚上你买单。”

 

李雪琴摊了摊手:“我可什么都没说,这家餐馆好吃,大家赶紧行动起来啊,田队请客。”饭桌一下子又热闹起来,热气缭绕,应接不暇。

 

隔着几桌客人,田曦薇兀自凝视着李一桐,小餐馆的夜晚熙熙攘攘,声色漫溢至周围,人声鼎沸、喧嚣不止,她却觉得周围一片寂静,一股强烈的、陌生又熟悉的情愫似乎正在破土而出。

 

惆怅,甜蜜,酸涩。

 

02

 

八年前,田曦薇为了转正考核拼命表现,连老路都对她刮目相看,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了李一桐的小徒弟。初入职场的新人其实并不明白如何表现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和上司拉近一点距离,田曦薇尝试了不少方式,例如总是早早地到达支队,有时给李一桐带了份早餐,有时帮李一桐捎了楼下信箱里的信函。而李一桐几乎都只是笑笑,甚至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小田,不用这么客气。”

 

努力了一个月,李一桐看起来只是不温不火又明察秋毫,苦恼得田曦薇在食堂吃饭时也忍不住和师姐李雪琴分享。李雪琴的惊讶显然让田曦薇更困惑了:“田曦薇,你好大的胆子,不知道李队不太喜欢别人没事的时候进她办公室吗?”

 

“啊……也不算是没事……早饭和信函不都用得上吗……”

 

小师妹的声音到最后发虚得有点明显,李雪琴扑哧一笑:“李队是个边界感很清晰的人,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你只要把该做的做好就行了。”

 

随后的几个月,田曦薇不得不承认李雪琴说的是对的,李一桐这个人对支队里的所有人都客气又温和,偶尔还会加入大家开个玩笑,又始终带着一层淡淡的疏离。或许她们之间的距离将始终停留在这个程度,而这层界限什么时候能够被打破,田曦薇不抱太多期望。至少这半年来,工作进展顺利,奶茶一次不落,聚餐不曾踩雷,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幸福体验了。

 

只不过在产生这种幸福感后遇到的第一个案子就遇到了意外。

 

那是个在郊区荒山上的抛尸案,经过夏末雨季的冲刷,尸体上的痕迹已经消失了大半,空气粘腻湿热,支队的一行人狼狈不堪地上山勘察现场,鞋套上全是泥泞。

 

终于忙完,田曦薇摘下手套冲着李雪琴比了个耶,正打算拿出手机却发现口袋夹层里的黑色天鹅绒袋子不见了踪影。同事们都陆陆续续地下山了,田曦薇沿着山路找了好几圈都寻而未果。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暴雨仿佛将整个城市淹没,暗淡的天色和骤降的雨水预示着不妙的讯息。田曦薇无法消退这种预感,只能用行动来延缓它的侵袭,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模糊。

 

“怎么还一个人留在山上,这次任务今天的进度已经完成了,赶紧下山吧。”检查完所有情况的李一桐走了过来,把伞举过田曦薇的头顶。

 

“丢了点东西,我想找找。”

 

“丢了什么?”

 

“我爸爸留给我的戒指。”

 

“下雨了真的不好找,下次我们再来找,先跟着我下山,我送你回家。”

 

田曦薇原本以为李一桐一定会批评自己出任务的时候不该带着饰品,或许她需要费力地解释因为父亲离世后她总依靠这样的慰藉支撑自己,或许她根本不该在这个不需要坦诚的问题上过于坦诚。

 

可是李一桐没有说出那个她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在这样的暴雨天、这样的荒山上丢了的东西是大概率找不回来的,让她有一点正在被安慰的错觉,也像是获得了某种补给剂,自然却又奇异地坐在了上司的副驾驶上。

 

“李队,你能开慢一点吗?”想着该如何面对即将知道这个事实的母亲,田曦薇不禁又苦恼了起来。

 

雨水把街景的各个颜色混杂在一起,好像一个被打翻了的颜料盘,闪烁的红绿灯、高耸的建筑物、深沉的夜幕在眼前跳动着,随后渐渐变缓,直到李一桐把车停在了路边,凑过身问田曦薇:“怎么了,是晕车了吗?”

 

有点太近了。

 

田曦薇还不曾见到过李一桐对谁有过类似的热切眼神,她抿了抿嘴,慌乱地移过不小心落在对方睫毛上的视线,连呼吸都乱了阵脚。

 

热忱的目光并未因此消失,田曦薇觉得左半边的脸颊被灼烧得有些僵硬,她控制了片刻自己的气息,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回答:“好像是晕车了……不不不,我是想说,我现在有点不太敢回去,我怕我妈生气。”

 

李一桐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没有小孩,不过我养了一只猫,大概能参透里面的门道。如果我的猫弄坏了我重要的物件,我当然会生气,但也不会因此希望它离开我。在每个平常的工作日里,下班见到它,总觉得有它陪着是很幸运的事。”

 

李一桐没有再讲下去,剩下了一点未竟之意。田曦薇已经默契地明白了,她第一次怂恿自己回望她,以看清楚此刻她的眼睛,却对瞳孔中清晰倒映出的自己感到惊颤,回旋着一股期待已久又尚未明晰的心绪涌动。

 

汽车再度发动了,在寂静的车厢里田曦薇觉得那股暗流并未消退,而是跟眼前的风景一起流动了起来,让她觉察不到时间的存在,直至停滞在熟悉的小区门口。

 

“雨还在下,我陪你走过去吧。”李一桐盯着落在车窗上又顷刻被雨刷抹去的水珠,小跑到后备箱取出了雨伞,替田曦薇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

 

田曦薇原本想拒绝,瞥见李一桐被淋湿的发梢,却只觉得有什么哽住了喉咙。

 

这条石板路田曦薇从小到大走过无数遍,哪段的鹅卵石踩起来最尖利她都了如指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雨天,这个夜晚,这条石板路,似乎融合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在那个时间突然触动了她,让她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伞柄另一边李一桐的表情。

 

她们没说话,田曦薇听见李一桐的靴子轻敲石板路的声音。黑暗中,她腕上的手表因路灯的映射在有凹痕的石板路上落下一簇轻盈的光点,在潮湿的空气里闪闪发亮。原先困扰田曦薇的复杂心绪不再上浮,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安静、简单又荒凉的念头——希望这段路走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有些人会帮忙将人生区分为某人之前和某人之后的两部分,一些人带来欢喜和忧伤,一些人迫使人生偏离了原来的轨道。田曦薇分不清李一桐是哪一种,她的许多职业习惯都由李一桐塑造——写案卷时注意时间地点的详细描述;每个案子结束后总结工作笔记;案情卡壳时查阅相似案卷寻找思路……在每个或平凡或特殊的日子里,李一桐一丝一缕地编织进她的生活里,无声无息,落地生根。

 

田曦薇总在小心翼翼捕捉李一桐的纵容和默许的过程里,找到一种熟悉的安心感。李一桐不习惯别人在非工作时间进她的办公室,却默许了田曦薇每个早晨意外的造访;李一桐不太参与警队队员的日常聚会,却会出席田曦薇的生日派对;李一桐不常在案件结束后探讨案情,却会和田曦薇交流每个大案子的办案经验。

 

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再靠近一点,好在李一桐的眼神投来时,她能安稳自然地与她对视,不再逃避,却又害怕这些只是支队队长对徒弟的关怀,如果她太过唐突就会打断现在融洽和谐的关系,于是理所当然地、恰如其分地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只有在静谧的想念袭来时,她放任自己的心恣意淹没,如同睽违已久终于声响的发令枪,握着枪柄的人才明白震颤的余韵有多炽热。

 

她在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不能确定具体的期限,大概是希望能够以成熟的姿态出现在李一桐面前,不再是师徒,她能让李一桐认可自己也是一个好警察,是一个值得她的爱的人。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等到那一天,却等到了李一桐离职的消息。

 

03

 

除夕临近,支队内部想要放年假的心情已经按捺不住。天不遂人愿,春节伊始的前一周, 法医室的来电铃声刺破雨前粘稠的低气压,李雪琴的声音裹着电子杂音:“十里亭区发现一具女性尸体,心腔长满晶体状紫罗兰。”

 

田曦薇怔住了——尸体的形态,和从前的悬案宋初案十分相似。她去了趟储物室,手电扫过冷藏柜,光束在某袋标着“宋初-2009”的物证上短暂停留。泛黄的证物袋里,半截烧焦的鞋带突然抽搐般蜷曲,仿佛被无形火焰舔舐。她想起入职第一天,李一桐教她系战术绳结时说过:“有些死结要保留活扣,真相总需要呼吸的缝隙。”

 

“雪琴姐,通知一下李老师,让她来一趟警局。”

 

李一桐推开鉴证科气密门的姿势像撕开旧伤疤,当她用镊子夹起尸体食道的紫色结晶,田曦薇看见她手腕内侧淡青血管突跳了几下。

 

“食道黏膜的结晶形态很特别。”李一桐用紫外线灯照亮尸体张开的咽喉,靛蓝荧光中浮现出藤蔓状纹路,“是紫堇碱变异株,天启科技十七年前废弃的‘永生花’项目产物,能让植物神经毒素在人体开花。”

 

“花粉检测显示神经毒素浓度超标400倍。”李一桐将结晶抛入离心机,琥珀色瞳孔倒映着高速旋转的花粉,“凶手在复刻十七年前的谋杀。”

 

谋杀两个字加上了重音,和当初被副局长定性的意外死亡南辕北辙,李一桐似乎并不避讳。

 

“谋杀?你是说……”田曦薇隔着防护服听见自己呼吸的频率,正与冷藏柜压缩机的嗡鸣共振。

 

“紫堇碱花粉是人为投毒的,目前我还没有见到过其他植物中毒事件会出现这种症状,并且,检测结果和宋初案的组织样本匹配度92%。”

 

李雪琴忽然推门而入,神色严峻:“后城区发现了第二具尸体,也是同样的症状。”

 

解剖台的冷光像一柄悬在颅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第二具尸体的胸腔已被剖开,紫晶状神经毒素从心包膜下辐射状蔓延,法医用骨锯切开肋弓时,齿刃摩擦骨质的声响令人想起孤儿院秋千生锈的铰链。

 

李一桐极力克制着内心的颤动,宋初案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因为她不仅仅是亲属,也是目击者。

 

五岁那年,李一桐父母的轿车在盘山公路翻滚,后座的安全椅里,李一桐腕间的手表定格在03:26——那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坍塌。宋初的父母作为最好的朋友收养了李一桐,却没想到意外再次降临,十七岁的秋游,宋初因植物中毒意外身亡,任凭叔叔阿姨来回奔波,警局在一天内就匆匆结案,再无后文。

 

解剖刀悬停在心脏传导束上方,刀刃映出李一桐紧缩的瞳孔。昨夜监视器里的画面再度闪回:祖瑞的迈巴赫停在物证科后巷,尾气混着焚尸炉的焦臭,他倚着车窗敲击的节奏,与高中秋游那晚帐篷拉链的滑动声严丝合缝。当时宋初的帆布鞋消失在拉链齿缝间,就像此刻刀刃下的神经束正被晶簇吞噬。

 

暴雨切断了鉴证科的电流,李一桐走向技术科,停在办公室门前,黄铜门把手上凝结的露水浸湿了指纹。

 

“鉴证科停电了,麻烦修复一下。”推门的瞬间,一簇暗紫色撞入余光——三楼窗台上那盆冬紫罗正在不合时令地怒放,花瓣边缘分泌的胶状黏液顺着铸铁栏杆滑落。

 

探讨仍在继续,祖瑞的电话不合时宜地造访:“一桐,该回家了,我在警队楼下等你。”

 

“我知道了。”

 

雨水裹着铁锈气息钻进鼻腔,李一桐打开车门的手停在半空。泛黄的合影里,十七岁的祖瑞搂着她和宋初的肩膀,三人在高中校园的老槐树下笑得毫无阴霾。照片边缘用蓝墨水标注的日期刺痛眼角:2009.10.23。

 

“当年实验室的神经毒素项目,是你父亲亲自批准的。”她将照片按在祖瑞的定制西装前襟。

 

祖瑞的喉结滚动:“那天晚上的事,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忆……”

 

玻璃幕墙外的暴雨模糊了德安市的轮廓。李一桐举着照片的手稳如磐石,却看见祖瑞眼底漫起雾气——与高中秋游那晚,他抱着宋初遗体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在为宋初难过,她共情了他的难过。


“昨天晚上你又去做了什么?”

 

“帮我父亲处理一些事情。”

 

“和紫堇碱有关吧。祖瑞,你知道,有时候你和天启靠得太近了,我会害怕你也变成他们的同类……”

 

祖瑞的指节攥得发白:“如果不做这些,父亲一定会起疑的。当年父亲发现你在查宋初案,才启动这个新项目来转移视线……”

 

他突然扯开领带,胸口狰狞的烫伤疤痕像朵枯萎的紫罗兰:“这是我偷数据的代价,我被他按在了烟灰缸。”

 

李一桐用指尖拂过他的疤痕,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04

 

短短几天,德安市紫堇碱植物中毒身亡的案件已经增加到了十二起,调查发现这几起案件的受害者全都来自二十五年前天启设立的孤儿院。

 

警队想要进一步深入调查时,田曦薇的耳麦里传来老路的紧急通讯:“法医室失窃!宋初案的物证……全部被调包!”

 

田曦薇猛地转身,看见法医室侧门闪过一道白影——是法医助理陈默。他怀里抱着一个金属箱,箱角渗出的紫色液体在水泥地上拖出蜿蜒痕迹。

 

潮湿的空气中漂浮着紫堇碱的甜腻气息,与杂乱的脚步声的余音交织成诡异的安魂曲。

 

“站住!”田曦薇的喝令在地下室回荡。陈默突然将金属箱砸向墙壁。箱体裂开的瞬间,无数紫罗兰标本四散飞舞。田曦薇的瞳孔收缩——那些标本里封存的,正是宋初案的关键物证。

 

“你是天启派来的内应!”田曦薇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陈默的白大褂在荧光下泛着病态的青色。他扯开衣领,将锋利的解剖刀对准自己的颈动脉毫不留情地划了一道:“这个案子,到此为止吧。”

 

陈默自杀身亡的消息在警局内部立刻被封锁,连带着紫堇碱案件也被要求暂缓调查,田曦薇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

 

调查停滞的第三天,李一桐发消息邀请田曦薇喝酒小叙。

 

“还记得入职那年办的纵火案吗?”李一桐停在一家酒馆的铸铁招牌下,霓虹灯管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小的光斑,“你蹲在焦黑的壁炉前找助燃剂,头发上沾满灰烬,那个时候我想这小孩可真实诚。”

 

“是啊,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清楚。”

 

田曦薇的喉咙突然泛起铁锈味。她当然记得那个飘着硫磺味的凌晨,记得李一桐用沾湿的袖口替她擦脸时,腕间泄露的雪松香水如何与焦糊味缠绕成短暂的永恒。

 

酒馆深处的点唱机流淌着不知名的旋律,李一桐用开瓶器旋开红酒,她将酒杯推向田曦薇的动作像在擦拭某种精密仪器:“有时候我觉得,我和祖瑞都是被装进琥珀里的远古昆虫,看似完整,其实早被掏空内脏填满树脂。”

 

“那我呢?”

 

“我觉得——你是蝴蝶,是自由的蝴蝶。”

 

李一桐笑了,想起了初见田曦薇的情景,那是连田曦薇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入职警队后的第四年,她回警校探望老师,正逢警校训练场在焚烧枯叶,青烟蛇形穿过铸铁窗棂,在她的风衣上洇出深浅不一的灰斑。

 

“工作后过得怎么样?”系主任的办公桌仍摆着那尊开裂的、象征公平与正义的青铜天平。

 

“还不错。”

 

“你呀,太谦虚了。你们那批毕业的学生里,就属你综合素质最好,我一点都不担心你……”

 

系主任絮絮叨叨地讲着学生时期的往事,李一桐不好意思地笑笑,抬头望向窗外。

 

秋意正盛,有簇跳动的橙红色撞进余光——田曦薇抱着一盆花毛茛从操场西北角跑来,藏蓝制服被风灌成鼓胀的帆。

 

李一桐不自觉地撑住窗台,指腹蹭过水泥台面粗粝的颗粒。

 

花毛茛在臂弯中的颠簸,鞋跟卡进排水沟缝隙的可爱趔趄,甚至睫毛在颧骨投下的淡青阴影,都像慢镜头下迸裂的弹壳般纤毫毕现。

 

训练塔顶的鸽群突然惊起,白色翎羽落进花丛的瞬间,田曦薇抬头望向这扇略微蒙尘的窗。

 

李一桐后退半步,打翻的陶瓷杯在名册上漫出湖泊,青铜天平发出细微的嗡鸣。

 

“抱歉,老师。”

 

“没关系,一桐,诶,那边是我们这一届的新生,估计是过来送教师节礼物的,说不定再过几年和你在一个警队工作……”

 

李一桐有些记不清系主任后面的话,却记得那时的风送来焚烧草木特有的清香,混合着训练弹的火药味,在她舌根酿成某种预兆性的甜与涩。

 

“李老师,你好像醉了。”

 

田曦薇注视着红酒在杯壁留下的血色痕迹,她忽然想起结案报告里那些被抹去姓名的受害者。此刻李一桐泛着水光的唇,与卷宗里被锐器割开的伤口有着相似的弧度。

 

“也许吧。”

 

酒液颤动,李一桐突然抓住田曦薇的手腕,力度像是要给某个不存在的伤口止血。她的瞳孔里浮动着玻璃般易碎的光:“我总梦见自己在重复擦拭同一面镜子,直到掌心渗血才发现镜中是你的脸。”

 

“我好害怕……害怕那就是你……”李一桐的吻带着橡木气息,像封存多年的证物袋突然被撕开,缓慢地、轻柔地罩过来。


田曦薇的背脊撞上酒柜的浮雕,天使石像断裂的羽翼正硌着她的肩胛骨。


这个瞬间她看见警校礼堂的吊灯在李一桐发间摇晃,看见结案报告上的墨水在雨中洇开,看见所有未送出的生日礼物在储物柜里积满灰尘。她想起卷宗里那些被荧光笔标记的死亡时间,此刻她们的呼吸正以相同的频率震颤,如同两具等待防腐处理的躯体在冷藏柜里共振。

 

“你看这颗纽扣。”李一桐解开风衣第二粒纽扣,露出锁骨下方淡青的血管,“是上次枪击案时你缝的,针脚歪得像凶手的弹道轨迹。”

 

明明是嫌弃的语气,听起来却像在炫耀着什么,看来是真的醉了。

 

田曦薇的指尖抚过那圈凸起的缝线,突然理解为何考古学家会对残损的陶罐着迷。


所有精心掩饰的裂痕都是隐秘的纪念碑,记录着她多年以来无声的爱慕。

 

酒馆的老式挂钟提示着十二点的到来,仿佛某种无声的哀悼。田曦薇凝视着杯中扭曲的倒影,率先起身,小心地将李一桐扶起:“该回去了,李老师。”

 

“嗯,是该回去了……”

 

该回去了。回到原点。回到不曾拥有李一桐的原点。


此刻田曦薇终于明白,有些案件永远无法归档,就像有些吻注定要成为悬案现场的照片——被装进牛皮纸袋,锁进档案柜最深处,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显影成心头永不愈合的枪伤。

 

“小田——天启的案子很危险,你真的想好了吗?”李一桐叫住了她。

 

“想好了。我不会放弃的。”

 

“两天后我的订婚宴,带上人手过来,证据我放在你的储物柜里。”

 

“在所不辞。”

 

“小田——”

 

街道的另一端,李一桐的眼睛在雨中泛着幽光,积水倒映着支离的霓虹,田曦薇恍惚看见她起手比划暗号——拇指擦过食指第二关节,是她们自创的“平安”手势。

 

 

05

 

 

香槟塔折射着吊灯的金粉,将宴会厅浇铸成琥珀棺椁。李一桐站在鎏金穹顶下,婚纱裙摆划过地毯,发出轻微的细响。

 

祖瑞无名指上的钻戒抵住她掌心,她听见暗袋里的微型录音笔开始运转——这是她和田曦薇约定的信号。

 

“现在请新人交换誓言。”司仪的嗓音好似裹着蜂蜜般。

 

田曦薇藏在大理石柱后的阴影里,她数着耳麦里的倒计时,目光扫过宾客席:天启科技的董事们像一排镀金的秃鹫,正在用银叉戳刺婚礼蛋糕上的白色糖霜。

 

“我愿成为你的盾……”祖瑞的誓词卡在喉间。

 

宴会厅突然断电,应急灯的红光里,李一桐掀开头纱,婚纱暗袋里的紫外线灯照亮宾客胸前的天启徽章——那些金属鸢尾花正在渗出淡紫色荧光。

 

“工业废水检测报告。”田曦薇从大理石柱后走出来,甩出检测文件,纸页四散,“天启科技在城北埋的毒管,足够让整条河变成紫堇碱溶液。”

 

祖瑞父亲的笑僵在脸上。

 

晃动的吊灯呜咽如泣,李一桐的高跟鞋碾过满地实验报告,每一份签名栏都烙着祖瑞父亲的印章。

 

“这些是伪造的临床数据。天启把治疗阿尔茨海默症的药物,变成了操控神经的毒药。”她将文件摔在宾客面前,“感谢诸位见证,这是天启科技董事会的认罪仪式。”

 

觥筹交错的宴会厅霎时一片哗然。

 

突然,宴会厅侧门传来玻璃碎裂声——保镖正扶着祖瑞父亲逃向停车场。

 

停车场顶棚的暴雨声震耳欲聋。祖瑞挡在父亲与警队的追击队员之间,西装前襟的鸢尾花胸针碎了一半:“爸,收手吧,现在去自首还能……”

 

“闭嘴!”老人举起镀金手杖,“你以为我为什么留着你的那个孤儿院?那些孩子是最好的活体实验……”

 

“你总说感情是弱点。”祖瑞的眼泪混着血水滴在父亲扭曲的脸上,“可当年要不是你派人杀害小雪父母,宋初不会死,我也不会变成毒藤上的傀儡!”

 

李一桐站在阴影里,看着陷落于年少时的男孩颤抖如困兽。当他举起那管紫色毒剂时,她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不要变成他们是同类!”她的指甲陷进他腕间旧疤。

 

枪声比李一桐劝阻的声音更早出现。祖瑞看着父亲胸口的血花,转身望见田曦薇举枪的手在颤抖。

 

“你果然……”老人咳着血沫倒下,扣动手中的扳机,“撑不起我们天启的大业……”

 

子弹擦过李一桐的左肩,溅射出飞跃的血花。

 

祖瑞跪在血泊中,用袖口擦拭父亲胸前的徽章。那是天启刚刚创立时颁发的,鸢尾花是父亲一生的“杰作”,徽章的边缘还刻着“以正义之名”。

 

警笛声响彻雨夜,祖瑞倚在囚车窗边,指尖拂过李一桐留在玻璃上的掌纹:“对不起,那杯有毒的糖水是我换的,父亲最开始的目标是你。我把那杯糖水换给了宋初,置换了你们的生死。”

 

李一桐怔在原地。

 

“我想如果你失去宋初……”祖瑞的笑混着泪砸在车窗上,“你的眼里就只剩我了,没想到我进帐篷的时候,她留给我的最后的话,是希望我能好好保护你。”

 

狂风呻吟,祖瑞的西装下摆猎猎作响。他望着玻璃对面一步之遥的李一桐,忽然轻笑:“还记得小时候你说要当警察,我说要当替你挡子弹的人。”

 

李一桐的手腕微不可察地颤抖。

 

“宋初喝下那杯糖水开始抽搐时我就该明白……”西装衣领的纽扣崩落滚入暴雨,“天启的根早被毒汁浸透了,靠近的人都会被灼伤。而说着要保护你的我,也没有想象中的勇敢。”

 

他抓住枪管抵住心口,眼底翻涌着李一桐看不懂的决绝:“剩下的证据留在天启的实验室里,钥匙在家里那盆冬紫罗的花盆里。现在这颗心脏每跳一下,都是当年没能向你坦白的惩罚。”

 

车窗隔绝了最后的独白。李一桐望着警车尾灯撕开雨幕,锁骨弹痕突然灼痛如新伤。

 

06

 

天启科技总部机关遍布,为了防止造成大型伤亡,李一桐决定只和田曦薇两个人一起实地调查。

 

“B2层实验室。”李一桐用唇语在电梯监控死角示意田曦薇,电梯井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像是巨兽在消化猎物。

 

李一桐开锁的动作突然停顿,指尖拂过某道新鲜划痕:“有人比我们早到。”

 

话音未落,月光突然被截断。两名保镖的剪影在储油罐上拉长,枪管反射着锐利的冷光。

 

“左三右四。”李一桐的暗语混着金属撞击声传来。田曦薇旋身踹翻废料桶,铁屑如霰弹迸射;李一桐的警棍精准敲碎右侧保镖的腕骨。


“基本功倒是没忘。”李一桐拍了拍田曦薇的肩。

 

倒地的男人袖口翻卷,露出天启科技的鸢尾花纹身,与李一桐在祖瑞父亲书房发现的印章一样。

 

李一桐用祖瑞留下的钥匙开启了实验室的钛合金保险箱,箱内天鹅绒上躺着祖瑞搜集的证据芯片和一支老式录音笔。


录音笔的按键被岁月锈蚀得不成形状。当磁带开始转动时,她们听见二十多年年车祸前的最后通话:“……保护小雪,天启在警局高层有……”

 

爆破声忽然响起,天启科技开启了最后的防护机制。


李一桐将证据芯片塞进田曦薇的暗袋,飞溅的玻璃碎片中,她用身体为田曦薇筑起人墙,田曦薇在狂奔中只来得及瞥见李一桐颈间渗开的血珠——随她的脉搏疯狂跳动。

 

李一桐撕开衣角,在脖颈间简易地包扎,正想着该如何脱身,却发现田曦薇朝自己跑了过来。

 

“要活一起活。”田曦薇攥着李一桐进了通风管道,爆裂的火星就在身后炸开,她却觉得从来没有这样无所畏惧过。

 

“别怕。”李一桐覆上田曦薇的手,引导枪管指向通风口。她们的指节在扳机护环上缠绕,就像交换戒指的神圣时刻,子弹破膛,通风口终于变成了一条可行的逃生通道。

 

劫后余生的感觉只停留了一会,田曦薇将油门踩进仪表盘深处,后视镜里李一桐苍白的脸让她的恐惧即刻淹没了所有的思绪。

 

半小时后,警车抵达警局,田曦薇默默撑开黑伞,让伞骨阴影遮住同僚们探究的目光——手掌却不再迟疑地搂住因失血而颤抖的李一桐,一路快走进了警队的更衣室。

 

碘钨灯将伤疤照得无所遁形。田曦薇用镊子夹出李一桐背上的玻璃碴,酒精棉擦过她的肩胛:“以前你教我,伤口要彻底清创。”

 

李一桐对着镜子给锁骨涂药,指尖在擦痕上打转:“也教过你,有些伤疤不能碰。”

 

田曦薇突然倾身向前,将人抵在储物柜上。


消毒水的味道与雪松香气厮杀,直到李一桐后颈撞到消防栓开关。倾泻而下的冷水浇透两人,田曦薇的吻混着铁锈味的水流,终于撬开那道八年未愈的旧伤。

 

“当年为什么选我当徒弟?”田曦薇的齿尖磨着李一桐耳垂。

 

“因为……”李一桐扯开田曦薇被浸透的衬衫,指尖抚过她心脏的位置,“我喜欢你的眼睛。”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和祖瑞订婚的真相,害得我以为,我要永远地失去你了。”

 

李一桐别开脸躲避光影,却将颈动脉暴露在田曦薇唇边。


田曦薇扣住李一桐的手腕:“你又要逃?像半年前离职一样把我丢在这里?”

 

“我害怕你受伤……靠近我的人都会变成标本,你该去阳光底下……这个案子结束后就调岗吧,我已经把推荐信帮你准备好了,不要再管天启相关的案子了……”

 

田曦薇咬破她的下唇,血珠滚落在湿透的衬衫上:“不,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打算放手了。”

 

李一桐看着田曦薇的眼睛,很久很久,她将田曦薇的警徽按在自己心口,金属的棱角硌出红痕,像盖在旧案卷上的确认章。

 

“警号3077,我命令你……”她的吻落在田曦薇颤抖的睫毛上,“永远做我的破绽。”

 

警报声穿透雨幕时,她们正用彼此的体温烘干彼此。田曦薇为李一桐扣上最后一粒警扣,看着她又变成了那个无懈可击的李老师。

 

唯有田曦薇知道,她后腰新添的齿痕,是锈蚀世界里唯一未褪色的火漆。

 

07

 

“田警官这是结案了啊,李警官,这是想重新回警队吗。”在交结案报告的路上,田曦薇和李一桐意外遇到了张局,黑色的警服在晦暗不明的天色里更显阴冷。

 

李一桐和田曦薇交换了一个眼神,加快脚步走向电梯:“谢谢张局关心,时间紧急,我们不打扰了,改日再叙。”

 

张局的笑声却追着脚步声盘旋:“你们师傅没教过你们,有些案子是结不了案的?”

 

电梯门闭合的瞬间,张局的手如毒蛇窜入。李一桐的膝盖撞向他下腹,却被枪管止住了路线。

 

当黑暗被刺破时,田曦薇看见张局的瞳孔里映着难以掩饰的凶光,这个总在表彰会上拍她肩膀的前辈,此刻已经举起配枪指向了警队的同僚。

 

“想活命的话,和我去天台。”

 

天台狂风大作,是下雨的前兆。

 

“我倒是很好奇,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二十五年前的3月16日。”李一桐的声音刺破喧嚣,“你签署了天启科技排污管道的安全批文,那天正是你女儿骨髓移植手术失败的日子。”

 

张局冷哼一声,将枪口抵在李一桐的太阳穴上:“他们承诺给我女儿克隆新身体,就像用紫堇碱培育那些……”

 

“就像那些活体培养皿。你女儿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二十五年,也有无数个无辜的孩子因为活体实验丧命,难道这些,对得起你进警队的誓言吗?”

 

田曦薇的瞳孔收缩。她想起那几具尸体心腔的晶簇,想起孤儿院土壤样本的毒素报告。

 

“你父母当年也这么固执。”张局的手指扣上扳机,“他们死前还在问我那些孩子的下落……我最恨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我只是想救我的女儿,我为什么要管其他人的死活……”

 

枪响与雷声同时响起的刹那,李一桐将田曦薇推向安全通道,自己拽着张局坠向堆满化学废料的卡车。

 

天台的雨水在城市边缘汇成瀑布,爆炸声在瞬间吞没了雨声,吞没了呼吸,吞没了意识,只剩下崩裂的血花在雨中晕染成来不及挽回的悲歌。

 

08

 

三个月后,省厅在废弃码头截获二十吨紫堇碱原料。田曦薇站在结案发布会现场,代表警局为天启科技的植物中毒案件画上句点,所有警局的刑警们为二十五年前被无辜注射紫堇碱的孤儿院的受害者们送上最诚挚的哀悼。

 

警队的生活又恢复了日常,李雪琴申请转岗负责更为擅长的数据分析工作,老路依旧刀子嘴豆腐心只对刑侦勤勤恳恳,张艺凡通过了转正考核正式成为第一支队的新成员。

 

射击位的木质挡板有处弹孔,田曦薇的指尖能摸到边缘细密的裂纹。如今她每周末在这里打完五匣子弹——李一桐的警号尾数。


弹壳落入回收筐的脆响中,总错觉身后有熟悉的身影,转身却只见晨雾在空荡的射击位游荡。

 

每天傍晚六点左右,夕阳会准时穿过更衣室的窗棂,在2035号储物柜上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斑。

 

田曦薇总在这个时间拧开生锈的锁扣,柜门内侧贴着张泛黄的《枪械保养守则》——李一桐的字迹在“击锤”字旁洇开墨渍,像滴永远落不下的泪。

 

田曦薇将额头贴上冰凉的门板,仿佛还能嗅到那人后颈的雪松香。李一桐留下的东西不太多——一套警服、一罐方糖和一个戒指。

 

那套警服已经浆洗过度,袖口磨破处还沾着紫堇碱的结晶颗粒。消毒水味早被岁月漂净,唯有左胸口袋残留半颗方糖,糖纸上的生产日期停在李一桐牺牲前三天。

 

从前午夜巡逻时,她总在警车副驾留一杯冰美式,但是咖啡太苦,所以要加上两块方糖。糖罐在储物格底层结了霜,包装纸上留着李一桐潦草的字迹:“少熬夜”。

 

田曦薇拿起糖块,用舌尖碰了碰,甜味裹着酸涩在口腔漫开,恍惚又见那人倚着警车说:“低血糖就别逞强。”

 

戒指的内侧刻着极小字母:heart of heart。铜绿已侵蚀大半笔画,如同记忆里那人渐淡的轮廓。旁边抵着一张贺卡,钢笔字被时间磨得模糊:“给小田的生日礼物——李”。

 

警队办公室窗台的花毛茛没有熬过最后一个雨季,在这个春天意外地枯萎了。

 

那天田曦薇在档案室呆到日暮,直到看管大爷来锁门。穿过走廊时,暮光为墙上的警徽洒下投影,田曦薇忽然驻足,对着影子轻声汇报。


“报告,你种的那盆花毛茛想你了,我也是……”


 

FIN.

 


 

 

 

八极自由
消失的日子改造脑子去了归来继续...

消失的日子改造脑子去了归来继续撮合家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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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桃乌龙

【生死迫降】最后的赢家


微恐无限流

前文见合集《生死迫降》 


chapter 17.

最后的赢家


田曦薇像是捧起什么易碎的珍宝那样,千般小心,万般怜惜,她抱着李一桐,埋进她的肩窝,每一寸呼吸皆是深深眷恋,浓浓不舍。

 

行刑者在几步之遥外,保持着局外人应有的默然,她看着田曦薇小心翼翼地将李一桐安置在墙边靠着,捧着李一桐的脸看了良久,最后脱下外套,轻轻给她搭上。

 

“你不怕她醒来后,会怨你。”行刑者嗓音冷淡,不解风情地开口打破这场安静的告别。

 

田曦薇呼吸轻缓,她单膝着地,蹲在李一桐身前,目光落在她安稳的睡颜上,没有半分偏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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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恐无限流

前文见合集《生死迫降》 


chapter 17.

最后的赢家


田曦薇像是捧起什么易碎的珍宝那样,千般小心,万般怜惜,她抱着李一桐,埋进她的肩窝,每一寸呼吸皆是深深眷恋,浓浓不舍。

 

行刑者在几步之遥外,保持着局外人应有的默然,她看着田曦薇小心翼翼地将李一桐安置在墙边靠着,捧着李一桐的脸看了良久,最后脱下外套,轻轻给她搭上。

 

“你不怕她醒来后,会怨你。”行刑者嗓音冷淡,不解风情地开口打破这场安静的告别。

 

田曦薇呼吸轻缓,她单膝着地,蹲在李一桐身前,目光落在她安稳的睡颜上,没有半分偏移。

 

“怕。”田曦薇看着李一桐,坦诚地说道,“她或许会恨上我,但那样也不错,总比忘了强。”

 

“……”良久的沉默后,一声轻不可闻的呢喃在她身后落下:“是么…”

 

恨,要比忘却,好过太多太多。

 

行刑者眼睫轻颤,她抬起眼,田曦薇微躬的背影映在那汪漆黑的深潭中,激起一圈恍惚的涟漪。

 

蓦地,她没有经过思考的,对田曦薇脱口而出:“她不会恨你。”

 

闻言,田曦薇终于偏过点头,行刑者看到了她的侧脸,没有任何波澜的,坦然又平静。

 

田曦薇撑着膝盖慢慢起身,转了过来,她面无表情,同行刑者对立而望,仿佛照着一面镜子。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不会死吗。”

 

这场游戏的掌控者此刻站在她面前,田曦薇目光直视,不疾不徐地说:“或者应该说,你可以掌控我的生和死。”

 

田曦薇从来都很聪明,她机敏伶俐,并且胆大心细,她一路看着李雪琴戚薇两个人在解密和推理上过五关斩六将,哪怕只是有样学样,两季女推下来,田曦薇甚至也可以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灵光乍现,贡献一波精彩高光。

 

更何况,田曦薇还会举一反三。

 

好好好推理社的每一个人都是六边形战士,田曦薇不只是“黑灯的神”那么简单。

 

“从第一关开始我就感觉到了,张艺凡通过所谓的交易获得了送葬人的能力,如果没有这场交易,我们根本走不到现在。”

 

“第二关,审判长大可以不必提前给我们开场提示,可她还是给了我们三天的思考时间,就是希望我们提前找到对策。”

 

“猛兽园区里,我们所有人都碰到了你们,这或许是为了你们所谓的标记,之后,神祇占了李一桐的身体,脱离了游戏规则的约束范围,她帮了我们。”

 

“第二关结束后,雪琴也获得了屏蔽规则的能力,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为了我们之后使用能力开的后门吗?”

 

田曦薇一长串说下来,拿出了演戏时讲台词的架势。行刑者最初挑了点眉,眼中神色从饶有兴致到重新归于死水,她抱着胳膊往墙上一歪,懒洋洋朝田曦薇点了点下巴,淡淡道:“继续。”

 

这副好整以暇洗耳恭听的姿态看得田曦薇嘴角直抽,她压着火气,深吸口气,继续说道:“你们从一开始就变着法帮我们,为的就是让我们顺利通关,可这一关,又突然放任不管,甚至有意把我们逼上死路,这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吗?”

 

“不是。”

 

出乎田曦薇意料的,不管是否认的答案,还是行刑者干脆利落的态度,都一时间让田曦薇理清的思路断了线,她愣在原地。

 

行刑者食指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臂侧,她似乎从来没有对人解释什么的习惯,突然大段的语句堆彻在齿间,眉宇不自觉地蹙起,看上去有些烦躁,她默了两秒,才慢慢地说道:“我们不认为你们能完成那个计划。”

 

嗯,行刑者瞧不上她们,从一开始田曦薇就看出来了,可这个“们”是什么意思?

 

田曦薇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字眼,再加上先前送葬人和行刑者的水火不容,她思绪翻了两番,就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送葬人的态度基本明牌,哪怕和行刑者刀剑相向,也要保她们活。

 

审判长提前透题,她们掀了桌也没判定她们违规,神祇占着李一桐的身体看了一路的热闹,明里暗里地给她们提供线索。

 

所以田曦薇大胆猜测,这几个同位体里,送葬人、审判长、神祇是认可她们的。

 

那么,行刑者口中的“我们”,或许另有其人。

 

这么一想,田曦薇忽然就明白了。

 

职场上共事的同事产生摩擦分歧是家常便饭,那这几个高高在上的“神”之间,想来也没有那么和睦……也是,刚刚这两位同事还在扯头花呢。

 

“原本我不打算让你们继续走下去。”行刑者顿了下,田曦薇居然从那半张覆着铁面的脸上看出一丝别扭,她肯定这绝对不是她的错觉。

 

“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行刑者好似极不情愿地说道,“所以你猜的也不错,我不会让你真的死去,你的朋友也不会。”

 

说着,她朝李一桐看了眼。廊灯暖黄的光晕下,李一桐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浓密的眼睫投下两道阴影,眼睑轻轻合拢,呼吸起伏间在轻微颤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连着眉眼间透出几分倦色。

 

她整个人裹进田曦薇的外套里,显得格外单薄,露出的颈间还留着几道青紫狰狞的指痕,于是,那疲倦中又平添了些许病弱,仿佛下一秒将要消融的冬雪。

 

行刑者的目光忍不住在李一桐身上停留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她便强迫自己挪开了眼。

 

她没有想到,如今的自己,竟也会有不敢多看一眼的人。

 

田曦薇看着她,高高地扬起了眉。

 

她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让李一桐成为最后的赢家?”

 

田曦薇的话外之音行刑者听懂了,于是,她也把眉毛扬起来了。

 

“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么,现在过来问我?”她眯起眸子,那股子危险的压迫感悄无声息地释放出来,“你在试探我?”

 

“我不能吗?”田曦薇冷笑一声,她不爽地顶了下腮帮,一针见血地戳行刑者脊梁骨,“你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就是因为我选了李一桐吧,如果我没有选,我们就是真的会死。”

 

或许是因为她们之间过于相像,又或许是因为田曦薇本身运筹帷幄,哪怕刀尖架上脖子,她也从未怕过行刑者。

 

此刻,田曦薇锋芒毕露,浑身外泄的攻击性宛如锋利的冰棱,同行刑者一般无二。她一字一顿地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会保她?告诉我理由。”

 

行刑者冷笑起来,她放下手,指节咯吱作响,衣角爬上一层冰霜,布帛纹理上绽开一朵朵霜花。

 

可田曦薇分毫不惧,她步步紧逼,斩钉截铁地说:“你对神祇有亵渎不轨的心思。”

 

话音刚落,田曦薇眼前“唰”得一黑,行刑者快成了一道残影,仅仅瞬间,她长腿凌空扫来,袍摆翻飞哗啦一声,田曦薇整个人朝侧面飞了出去,“哐”得狠狠砸在了走廊尽头的墙壁上。

 

腹背剧痛袭来,田曦薇疼得两眼发黑,她闷哼一声跌在地上,喉咙翻起腥甜,忍不住咳出大口血水,滴滴答答落满了衣襟。

 

还未喘过一口气,眨眼的功夫,行刑者鬼魅般闪到她跟前,揪住她的领子,将田曦薇半个身子腾空提起。

 

“亵渎?不轨?”行刑者眼中此刻暴戾翻涌,她字字咬牙切齿,仿佛要将每个音节咬碎那般含着滔天恨意,“你说,我对神祇?”

 

那个名字脱口的瞬间,行刑者像是再也忍耐不住心间冲撞的暴怒,凌厉的拳风擦着田曦薇的脸侧刮过,木质碎裂的巨响轰在田曦薇脑后,冰棱炸起,刺破她的脸颊,脖子和肩膀,锋利的冰尖挂上了斑驳血渍。


“咳…怎么…难道我说错了?”田曦薇吃痛咬牙,说话间还在往外咳着血,嘴上也要毫不示弱地出言讥讽,“还是说,你也知道自己的心思像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

 

“呵”一声,行刑者气极反笑,她甩手松开田曦薇的衣领,冷眼看她瘫坐在地,勉力撑起发颤的身子。


“你想知道理由?可以,我告诉你。”


行刑者直起身,黑铁面具的边缘闪着森寒冷弧,镂上的花纹仿佛猛兽狰狞的獠牙。

 

“我要你们活着,活着走下去,走到神祇面前,我要让她看到,她杀死了什么!我要让她看到,她曾经犯下了什么罪!”


行刑者狠狠攥拳,手背青筋暴起,她句句淬满狠毒,闷雷般贯响在胸腔里,那里空洞无物,唯有痛恨永恒震颤。

 

“到那时候,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她做了一个白色的梦。

 

梦里,只有纯粹的,无暇的白。

 

李一桐仿佛被关进了一颗云雾缭绕的水晶球里,上下左右只有无边的空白,她走在飘云间,脚下的白瓷砖延绵千里,一望无际,恍若天堂,似是仙境。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迈出步子的动作已经成为惯性使然,四周的景色自始至终没有变化,大片的白晃得她眼前发晕,恍惚间,李一桐竟产生一种,自己是在原地踏步的错觉。

 

终于,李一桐走累了,她气馁地弯下腰,去按揉酸胀的小腿,可一矮身,陈年的腰伤被拉扯,李一桐咬牙嘶着冷气,只得一手扶腰,一手支着膝盖。

 

她去盯脚下的白瓷砖,锃亮的表面倒映出她茫然的表情。

 

李一桐盯着倒影中的自己出神,她似乎忘记了什么,直觉告诉她那很重要,可不管她怎样绞尽脑汁拼命去想,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和眼前空白的一切没什么不同。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不停歇地走着又是要去到哪里?

 

李一桐想不起来。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张正在慢慢褪色的彩纸,她在这片虚无的苍白之境里呆的越久,她的心也跟着越发……空洞,也许最后的最后,她会被这里同化,变成白纸一张,永远地融入其中。

 

可她不要这样,她不想这样。

 

有人……有人还在等她,还有很多人在等她回家。

 

头顶忽然落下一道轻如鸿羽的重量,似乎有什么人抚上她的额颅,那动作太轻柔,甚至堪称慈爱了,像是一位和蔼的长者在抚摸孩子的头。

 

李一桐眨了下眼,她顿顿地抬起头来,可面前哪里有什么人。

 

这时,缥缈的白云里吹来一阵微风,拂起她耳边的发丝。

 

这风为她带来了一个声音。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风说,“现在,去找她吧。”

 

随着风的话语,在遥远的前方,一个小小的黑点仿佛凭空出现的瑕疵,刺破了无边的白,它正飞速扩大,逐渐变成一块黑斑,一片黑云,最终变成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洞,晃眼的白向后退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覆过来,将李一桐笼罩。

 

黑暗中,首先恢复的是听觉,阵阵浪声挤入耳中。


然后是嗅觉,独属大海的咸腥气扑鼻而来。


最后是李一桐缓缓睁开的双眼,铅灰厚重的云层悬在旷远之上,风中飞过三两只振翅的海鸟。

 

李一桐尝试着动了动手指,骨关节跟生了锈般艰涩不堪,她费劲地直起身,又是一阵腰酸背痛。

 

这时,一件外套滑落到她腿上,从里面掉出了一个东西,哗啦一声落在她手边。

 

是那包手链。

 

李一桐行动迟缓地拿起手链,微怔片刻,她的双手开始颤抖。

 

“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远处遥遥传来,李一桐下意识心中一喜,她赶忙循声望去,可映入眼中的那抹黑色身影又给她迎头浇下一泼冷水。

 

“田曦薇呢?”这是李一桐醒来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她顾不得喉咙刀割般疼痛,哑着嗓子急忙问道:“她人呢?”

 

行刑者没有回答,李一桐这才发现,她们已经不在轮船上了。

 

这里似乎是另一片港口,从岸边延伸出去的码头上,除了她们两人之外,空荡荡的,四处都找不见田曦薇的影子。

 

“死了,跟着船一起沉了。”行刑者冷然道,她提步走过来,在李一桐面前停住,而后垂下眼,静静看着她,仿佛等待着什么。

 

可是,什么都没有。

 

李一桐目光呆滞,像是没有听到行刑者那句话一样,她直直地望向无边大海,似是要用眼睛硬生生看到尽头。

 

半晌沉默后,李一桐忽然抓紧了手中的手链,身子狠狠弯下去,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抖得如风中残叶,她喉间作呕,遍体生寒,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再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行刑者凝望她许久,终是肩膀沉了下去,她俯身单膝着地,朝李一桐伸出手——

 

“别碰我!”

 

李一桐猛地挥开了行刑者的手,忽然平地掀起一阵强风,只听“啪嗒”的断裂声,那具沉甸甸的铁面就这么掉了下来,当啷啷的坠地声响刺耳极了。

 

这一刻,像被掐住了咽喉,李一桐所有的声音在看到那张脸时消失了。

 

行刑者神色未变,看也不看那面具一眼,目光凝在李一桐那里,被挥开的手停滞在半空,最后垂下,一语不发。

 

“你…”李一桐的呼吸越来越重,她双眼通红,泪痕满面,她从来没有这样极致得憎恶过,歇斯底里地嘶喊出声:


“滚…别让我看见你……滚开!!!”

 

可行刑者依旧保持着和她平视的姿势,宛如雕塑,任凭李一桐怎样去推搡,哪怕被她情绪牵起的厉风将行刑者划得遍体鳞伤,她也纹丝不动,一声不响地统统承受。

 

等李一桐打累了骂累了,她才终于开口,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行刑者说:“别哭了。”

 

“游戏你已经赢了,我把她还给你就是了。”





TWO酒店大堂里漆黑一片,安静非常。

 

忽得一下,大堂顶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晕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宾客。

 

下一秒,张艺凡猛地睁开了眼,她倒抽一大口气,“嗷”一嗓子坐起来,张口大叫:“疼死我了——”

 

张艺凡喊了半截意识到不对劲,声音像突然被人勒住后脖领那样卡在喉咙里,她大脑宕机似地瞪大眼睛,被熟悉的大堂布景捶懵在原地,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呆若木鸡,不明状况的惊恐眼珠四下乱看,然后,张艺凡忽然一低头,看见还在自己心口上插着的半截弩箭。

 

张艺凡感觉自己眼睛好像斗鸡了,她差点被吓得二次去世。

 

等等,去世?

 

张艺凡脑门上的加载圈转了几百回,大脑终于罢工,头顶似乎有烟雾袅袅升起。

 

对啊,她不是嘎了吗???

 

张艺凡试探着戳了戳心口上插的弩箭,她屏息凝神,全身心地细细感受——

 

不疼,居然不疼???

 

……看来她是真的死掉了,现在的她只是一缕阿飘。

 

张艺凡忍不住悲从中来,最终她还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念及此,张艺凡起身蹦跶两下,她左右查看着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没有愈合,该皮开的皮开,该肉绽的肉绽,只是不再流血,但看上去依然触目惊心。

 

张艺凡呲牙咧嘴,不看倒还好,这一看,她又开始心理作祟的感到隐隐作痛。

 

就在她原地转圈打量自己时,张艺凡余光往地上一瞥,蓦地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刚恢复过来的脑细胞又濒临枯竭了——

 

她有影子。

 

她不是阿飘,她还……活着?!

 

“啊?!”张艺凡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不敢置信。

 

“咳、咳咳——”

 

这时,张艺凡身后毫无征兆地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声,直接给她吓得两腿一软,张牙舞爪地嗷嗷跪了下去。

 

““咳…张、张艺凡?!”

 

这声音亲切到张艺凡差点哭出来,街舞的地板动作都无师自通,她跪着丝滑地就转了过来,看见张雨绮的那一刻,张艺凡只感觉恍若隔世,简直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雨绮姐!”张艺凡当即眼泪汪汪,甚至来不及思考她雨绮姐身上的异样,连滚带爬就扑过来,张开双臂准备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后,她雨绮姐“呸呸呸”连连啐了她好几声。

 

张艺凡拥抱的动作死在半路上,满心稀碎。

 

张雨绮跪在地上,双手支着身子咳得厉害,甚至还在往外呛水。

 

她这才看见,张雨绮此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短短一会便打湿了大片大片地板。

 

更令张艺凡直抽冷气的是,张雨绮的胸膛上也插着半截弩箭。

 

妈呀,还好刚刚没抱上……不然都成串串香了。

 

张艺凡连忙蹭过去扶着张雨绮给她拍背,“雨绮姐你还好吗…不对,雨绮姐你咋了啊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张艺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连珠炮似得问句忽然断掉了,手上的动作都跟着一顿,下一秒,鼻头瞬间就酸了。

 

“雨绮姐……你怎么也……”

 

张雨绮缓得差不多了,她勉力抬起一只手去捏张艺凡的脸蛋,想要安抚地冲她强颜欢笑:“小问题…姐姐这不是来陪你了吗?”

 

其实张雨绮第一时间就看到遍体鳞伤的小妹妹了,她心疼坏了,又气又急,可张艺凡红着眼睛泪汪汪的样子看得她心软,想要责备她不好好保护自己的话到了嘴边还是跟着水呛了出去。

 

可当她看见张艺凡心口上那根扎眼的箭时,还是忍不住咬牙骂道:“该死的…哪个王八蛋……”

 

“我没事…”张艺凡吸吸鼻子,她瘪着嘴巴,忍着不哭出来,又想对张雨绮笑,整张脸都皱巴巴的,看起来滑稽极了,“我可厉害了!我把雪琴保护得好好的!可能是能力用太多了,就……”

 

说到这,张艺凡小心翼翼地去看张雨绮眼色,见她没有过来揪自己耳朵的意思,讪讪地挠了挠头,继续说:“那雨绮姐你怎么会,额,就是,咋说啊。”

 

张艺凡抓耳挠腮找不出来一个委婉措辞,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张雨绮,希望姐妹心有灵犀一点通。

 

“怎么就死了是吧。”张雨绮不负所望,跟张艺凡通上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指指自己胸口的箭,又指指张艺凡的,无所谓地说:“跟你差不多吧,被射海里了。”

 

短短一句话,揭过了多少惊心动魄只有张雨绮知道。

 

她们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彼此握起手,张雨绮拨开脸上湿漉漉的发丝,她不知道……戚薇现在怎么样了。

 

估计得给她留下心理阴影吧,她那人,搞不好又要往自己身上揽包袱了。

 

“起来吧,地上凉。”张雨绮叹了声气,她拍拍张艺凡,两人一起挪到吧台那边的软沙发上。

 

谁知沙发还没捂热,大堂里又扑通掉下个人。

 

两人齐齐蹦了起来,张雨绮感觉自己快要气撅过去了——

 

又是哪个倒霉蛋!还真准备一家人整整齐齐呢是吧!!!




 

 

 

 

 

 

 

 

 

 

 

 

 

 

 

 

 

 

 

 

 

 

 

 

 

 

 

 

 

 

 

 

 

 

 

 

 

 

蜜桃乌龙

【生死迫降】刽子手(下)


微恐无限流

前文见合集《生死迫降》 


chapter 16.

刽子手(下)


黑色游轮停滞在苍茫海面之上,一眼望去,寒冰横亘千里,仿佛极北之境。

 

冰与火在交织起舞,滚滚蒸腾的白烟蒸汽化作这场杀神相斗的苍白帷幕。

 

是的,杀神。

 

在这个被称为游戏的世界里,存在着六个真正意义上的“神明”。

 

祂们各司其职,掌管着整个游戏的规则与体系。

 

或者说,祂们也是这个游戏的一部分。

 

而送葬人、行刑者,人如其名。

 

祂们是彻头彻尾的索命鬼与屠夫,凑巧的是,...


微恐无限流

前文见合集《生死迫降》 


chapter 16.

刽子手(下)


黑色游轮停滞在苍茫海面之上,一眼望去,寒冰横亘千里,仿佛极北之境。

 

冰与火在交织起舞,滚滚蒸腾的白烟蒸汽化作这场杀神相斗的苍白帷幕。

 

是的,杀神。

 

在这个被称为游戏的世界里,存在着六个真正意义上的“神明”。

 

祂们各司其职,掌管着整个游戏的规则与体系。

 

或者说,祂们也是这个游戏的一部分。

 

而送葬人、行刑者,人如其名。

 

祂们是彻头彻尾的索命鬼与屠夫,凑巧的是,祂们一黑一白,在有幸见到二位的玩家眼里,祂们就像中国神话里的黑白无常,象征着死亡。

 

这就意味着,祂们可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脾性,不懂什么是无私,不懂什么是平等。

 

当这场游戏中出现了神明偏爱的孩子,祂们就有了私心。

 

为了这份私心,送葬人不介意委屈一下其他路人甲,要怪就怪行刑者的游戏实在惨无人道,偏偏那几个小朋友还都是令人头疼的道德楷模。

 

如果没有猎手,羊羔怎么可能从狼窝里安全逃生呢?

 

船舱里,那些可怜的玩家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空气中爆裂的火光已经扑面而来,将他们的脸色照得惨白,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送葬人恶劣的笑容便成为他们生命中最后看到的光景。

 

轰隆一声巨响,整块甲板炸开了,那三座烟囱在冲天火焰下化作一堆烟尘齑粉,大半的船舱都被轰成了碎片。

 

空气中的焦臭味像是爆炸了一般,伴随着各种凄厉的惨叫,支离破碎的人体组织被狠狠炸飞出去,仿佛淋下一场密密麻麻的血雨,染红大片冰面,红白交杂,触目惊心。

 

血雨哗啦啦落下时,一层薄如蝉翼的黑雾悬停在行刑者的上方,仿佛倾下的伞面,替她挡去那些花白或血红的污秽。

 

行刑者冷眼往下瞧着,迎着刺目的火光眯起了眼睛。

 

在她看来,送葬人大张旗鼓的手段简直刻意得离谱,为了保那两个杂碎,送葬人这把人当傻子看的意图真是蠢得令人发笑。

 

审判向来严谨,说送葬人是放海还真不是夸张了。

 

又或许,她早就看行刑不顺眼了,此时此举多少掺了点私人恩怨吧。

 

简而言之,送葬人想揍她。

 

从爆炸中心掀起的滔天大火里,送葬人翻手间长剑搅动赤红火焰,她曲起左肘,剑锋贴着小臂内侧滑出冷弧,在跃动火光中投射出蛇般的扭曲游影。

 

当刀光恰好漫过她的瞳孔之时,延绵千里的冰面嗡鸣起来,仿佛有什么远古强悍的力量自沉睡中苏醒。

 

空气中的温度在一瞬间极速飙升,世界化作一鼎巨炉,蒸干了所有水分。一条大蛇自那滚滚红焰中缓缓探出身来,仿佛无尽的身躯直入云霄,它自穹顶停下,恐怖的巨大蛇身盘踞了整艘船体,那颗硕大的三角头颅垂下时,两双遮天蔽日的羽翼自蛇的背后腾然展开!

 

阴影之下,行刑者眉梢轻挑,她有些意外,慢慢握紧了手里的镰刀。

 

送葬这是,想跟她来真的?

 

就为了那两个杂碎?

 

行刑者快要气笑了。

 

那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的蛇牙淬着漆黑的暗光,它仰天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那一刻,半边天被染上滚烫血色,仿佛地狱熔岩在云层中汩汩涌动,暗夜亮如白昼。

 

羽蛇缓缓垂下头,一双骇人的黄金竖瞳锁定了眼前的敌人。

 

冲天热浪中,行刑者披风鼓动着猎猎作响,她踏在风中,在占据天地的羽蛇面前那样渺小,可她眼中不见分毫惊恐慌乱,反而爬上几分明显的蔑笑。

 

在她身后,一道诡异的鬼影骤然升起,那鬼影同样手持镰刀,漂浮在空中,穿着漆黑的袍子,宽大兜帽下没有五官,只有一团虚无的黑雾,散发着浓郁的不祥。

 

自此,天分两色,半红半黑,恍若置身幻梦那般诡谲奇异。

 

送葬人立于羽蛇之上,她紧盯着远处阴影下的行刑者,那庞大的死神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镰刀。

 

她握紧了剑,面色肃然。

 

感知中,田曦薇和李一桐此刻身处邮轮深层,虽然没有被波及,但也只是暂时的。

 

她要拖住行刑者,不择手段,能拖多久是多久。

 

快想啊田曦薇李一桐,快想啊!你们不是很聪明吗!审判那关都可以安然通过,那从行刑手上逃脱的办法,一定能想到的!

 

死神手中的森寒镰刀朝她劈来,送葬人咬牙挥剑,羽蛇振动翅膀掀起毁天灭地的烈焰狂潮,呼啸而前。

 

轰———

 

强烈的震波传至深层船舱,眼前的一切都在上下颠簸,那恐怖的声响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们的认知范围,她们无法想象出那该是怎样的天翻地覆。

 

她们在地动山摇中紧紧牵住彼此的手,田曦薇护着李一桐撞在墙边,李一桐顺势摁着她的肩膀蹲下降低重心。她在轰隆隆的震响中听到田曦薇骂了句脏话,大致是什么疯子宝器瘟丧之类的意思。


送葬人和行刑者搞出的动静太大,接近甲板的玩家很可能已经变成了炮灰,她们跑得够深才逃过一劫,不知道戚哥和雨绮有没有……

 

李一桐咬紧了牙关,张艺凡和李雪琴最后那一幕烙进心底余下挥不去的灼痛,她无法接受也不愿接受,这结局太惨烈也太草率,感性作祟下李一桐执拗地认定不该是这样的。

 

从进入这关游戏开始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李一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开始飞速思考。

 

一定,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蓦地,一道惊光划过她的脑海,该死!她竟然忘记了!

 

从神祇那些零星琐碎的记忆里,她早就知道这场游戏的背后酝酿着同位体们的阴谋,而她们是计划的关键是其中的一环,那么为了确保计划顺利实施,同位体不应该置她们的生死于不顾才对。

 

那艺凡和雪琴的死该怎么解释?

 

除非……除非李一桐误判,她们并不是关键或者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如果真是这样,那送葬人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为了她们和行刑者刀剑相向?

 

越往下深思,李一桐越发觉得细思极恐,她后背冷汗淋漓,心跳也越来越快,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田曦薇的手。

 

一个非常离奇的猜测在她脑海中呼之欲出了。

 

“怎么了?”田曦薇瞧见李一桐脸色不对,眉头跟着紧巴巴皱起来,她紧张地问道:“没事吧?哪疼了吗?”

 

“田曦薇。”李一桐深吸了口气,她看向田曦薇的眼睛,激动地声音都在发抖,说:“有可能……我是说有可能,艺凡和雪琴她们不是真的……她们还有可能会回来。”

 

田曦薇愣住了,她仿佛突然丧失了说话和思考的能力。

 

一时间,只有不断轰鸣的巨响遥遥传来。

 

从李一桐的表情中,田曦薇知道她是认真的。

 

她相信李一桐,只要是李一桐说出来的话,田曦薇从来都愿意无脑跟。

 

可是,这太匪夷所思了不是吗?

 

而且这是,不可逆转的生死啊……

 

“你有什么想法了吗?”田曦薇忽然沉着下来,她看着李一桐,说:“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们总要试一试。”

 

李一桐盯了她片刻,用指尖刮了下田曦薇的掌心,她说:“考验。”

 

“回想一下这几关游戏,你有没有觉得这每一关游戏都是对我们之中一个人的考验。”

 

田曦薇挑了下眉,迅速地接道:“你意思是,第一关考验张艺凡,第二关考验雪琴,这一关,考验的人是我?”

 

李一桐笑了起来,她点了点头,雪老师一向喜欢鼓励式教育:“聪明。”

 

“这就意味着,这一关的突破点在于你。”李一桐顺水推舟,几乎是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对田曦薇说:“还记得这关的通关条件吗?”

 

田曦薇当然记得,这场大逃杀中只能有一个赢家。

 

田曦薇扬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下去,她在李一桐含着笑意的眼神中隐隐不安起来,“你、你什么意思?”

 

五百人留一,除了最后的赢家,其他人必须死。

 

六人留一,除了田曦薇,张艺凡、李雪琴、张雨绮、戚薇还有李一桐,必须死。

 

李一桐嘴角还挂着浅笑,她没有说话,但田曦薇已经懂了。

 

“不行!”田曦薇松开李一桐的手,她猛地站起来,浑身发抖,她大声喊出来:“不管你说什么!不行!就是不行!我刚刚才说过的李一桐,你得活着!哪怕我死了,你也必须得活着!”

 

“我知道,小田,我知道。”李一桐扶着墙面缓缓起身,不管田曦薇多么激动多么抗拒,不管地面在怎样晃动,她都牢牢的看向田曦薇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平静得令田曦薇感到绝望。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什么,但我也知道你想看到什么,你想让艺凡和雪琴回来,你想的。”

 

李一桐看上去那样冷静,也是那样决然,田曦薇站在那儿,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将她笼罩。

 

田曦薇知道,李一桐和她都是很固执的人,一旦决定了什么,是任何人都无法轻易改变的。

 

而这件事,就算是田曦薇想要阻拦,也不行。

 

“不…我不能…”田曦薇已经记不清自己哭了多少次了,眼泪早就哭干了,她憋得难受却哭不出来,只能如泣如诉,字字哽塞,说尽委屈:“我不能看着你…我做不到……你不能这么狠心……”

 

李一桐无奈叹了一声,至此经历了这么多,她还是最怕田曦薇哭,她只得上前把田曦薇抱进怀里,一手揉她脑袋,一手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

 

这么一顺毛,田曦薇的眼泪终于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滴答答滚落,她哽咽道:“你到底懂不懂啊李一桐……我说了那么多你还不明白……我不要看你死……我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我懂,我都明白……田田,薇薇,小田……”李一桐稍仰点身子,给她擦脸,哄孩子一样轻声细语地安抚:“我不会死的,我不会离开你的,小田?别哭了好不好?我只是短暂的离开一会,你就当我睡了一觉,就当我是犯懒了,想休息一会,好不好?我还会回来的,就像之前那样。”

 

可不管李一桐怎么喁喁细语,怎么轻怜重惜,田曦薇都一个劲的摇头不愿。

 

最后,李一桐没法了,她带了点强硬地捧住田曦薇的脸颊,额头相抵,她去轻吻田曦薇的眼睛,说:“乖,就这一次,听话。”

 

这一切,在旷远云层之外,有谁垂眼看着,心底那片寂寥荒野里,一抹封存恒久的东西仿佛初春绿芽,悄然破开了坚寒的冻土。

 

一缕不属于这里的风,仿佛无声的叹息,裹挟着李一桐那句轻哄,吹过破损的船舱,穿过烈焰与寒霜,最后从一个人的耳边拂过。

 

就好像有人借李一桐的那句话,说给了另外一个人听。

 

激战之中,行刑者瞳孔骤缩,呼吸跟着暂停了一瞬。

 

就这仅仅一瞬,她身后的鬼影消散了,镰刀从掌心滑落,无力地坠向冰海,呼啸的烈焰眨眼间将她的身影吞没。

 

送葬人见状心中一紧,她根本来不及收势,千钧一发之际只得偏移了剑锋,却依然清晰地感受到了手中剑刺穿骨骼的阻顿感。

 

“你!你发什么疯!”

 

火歇了,硝烟散尽,羽蛇乖顺地盘起身躯。送葬人攥紧了剑柄,看着被她刺穿肩胛钉在地上的行刑者。她不解这人前一秒还在你死我活,下一秒就斗志全无地任凭她砍,于是忍无可忍地怒喝道:“你突然犯什么病!真的活腻了也别来粘我晦气!”

 

行刑者不看她,也好像感觉不到疼,跟被钉地上的人不是她一样,直愣愣地望着头顶的夜空,出奇地平静。

 

“犯病?可能吧。”她似是自嘲地笑了声,说道:“不打了。”

 

“不打了?”送葬人松了剑,一屁股坐在地上,颇觉新奇地瞧了她几眼,习惯性讥讽:“怎么,突然转性了?准备慈悲为怀了?用不用我帮你剃发?”

 

行刑者又笑了,这声又像释然,同时,冰封的海面在缓慢消融,重归的海浪声徐徐阵阵,破损不堪的轮船再度轻轻摇曳。

 

浪声中她们沉默半晌,行刑者才说:“我知道了,你不用想着在我这儿拖延时间了,我会放她们走出去。”

 

送葬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她高高扬起眉毛,看着行刑者这跟失恋了的颓靡样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无语气急之下,送葬人狠狠蹬了她一脚,恶狠狠地骂了句脏话,真心实意地诅咒道:“你他妈还是去死吧。”




毫无征兆的,一切重归平静,田曦薇在这安稳之中察觉到了风雨欲来,她登时如临大敌,从李一桐怀里抽身出来,挡在她前面,整个人仿佛炸毛的小兽,来回地盯着两侧走廊。

 

她身后,李一桐安抚地攥紧了她的手。

 

可这收效甚微,田曦薇已经被这场游戏折磨的草木皆兵,精神紧绷到极致,李一桐见她这样,心底暗叹她还是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也是,如果真的这么听话,那她就不是田曦薇了。

 

行刑者凭空出现在走廊上,仿佛鬼魅般悄无声息,田曦薇一瞬间快要跳起来了。

 

可这次,这颗定时炸弹却只停在离她们几米外的地方,不再往前。

 

行刑者的目光略过田曦薇,直直落在她身后的李一桐身上。

 

她的视线太明确,目标只有李一桐一个,田曦薇烦躁不安地皱起眉,直接挪动一步彻底挡住李一桐。

 

行刑者依然没有动,她垂下眼,抬起了手,她们这才注意到她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这一眼,让两人直接愣在了原地,甚至忘记了警惕和提防。

 

那是,六条手链,被完好保存在塑封袋里,还沾着点点血渍。

 

“这应该是你们的东西。”这是行刑者说的第一句话,完全出乎她们意料的,不知其中意味的,她说:“物归原主。”

 

说罢,她甩手,将那包手链丢了过来。

 

田曦薇本能地上前几步接住,冰凉的塑封袋扎在手心,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血,染红了手掌,血还未干涸,似乎还残存着那么点温度。

 

物归原主。

 

这四个字似乎狠狠刺了田曦薇一下,将她从呆滞中拉出来,无边的愤怒席卷而来,她红了眼,大吼道:“我们不是原主!原主是——”

 

“她死了。”

 

行刑者冷冷地打断了她,不留一点余地的,她残忍地说:“这不是你做的选择吗?用所有人的命换她一个,你早该想到的,这东西的主人也是其中之一。”

 

这话宛如一记耳光,狠狠抽在田曦薇脸上,直叫她站不住,她抱着那只塑封袋摇晃两下,像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田曦薇再也支撑不住地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小田!”李一桐心头绞痛,连忙跟着蹲下揽住她的肩膀,可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木已成舟,不管她说什么,都已经太苍白,太无力了。

 

“那戚哥……还有雨绮姐她们呢?!”田曦薇猛地抬头看向行刑者,她甚至是乞求的哀声问起,赌上了所有的勇气。


可行刑者没有丝毫动容,她冷眼看着田曦薇,将她的自私她的恐惧她的罪恶血淋淋地撕开摊在她面前。

 

“死了。”她说,“都死了,你在做决定的时候已经将她们抛到脑后了,不是吗?”

 

“你!闭嘴行吗!”

 

前所未有的,怒火甚至烧红了李一桐的眼尾,她腾地起身,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审判她的选择?!难道草菅人命的人逼她的人不是你吗?!为什么要逼她做出这样的选择?!这就是你对她所谓的考验?!想要把田曦薇变成像你一样的刽子手,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永远不可能做得到!”


行刑者目光落在她身上,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仿佛看着落入掌中的猎物那样锋利,她歪了下头,饶有兴趣地“哦”了声,说:“考验?”

 

“你怎么就认为这是考验?”她凉薄的反问令李一桐心惊。

 

难道说,她猜错了?

 

李一桐心下惊涛骇浪,面上依旧保持镇静,她没有说话,这种时候,她只能等行刑者主动说出更多的信息才有利。

 

须臾的沉默下暗流涌动,行刑者目光意味不明,李一桐暗自捏紧手掌,她心道果然,哪怕行刑者再怎样不稳定,终究还是凌驾于她们之上的“神”,她那点心思宛如行刑者面前摊开的白纸那样一览无余,可她对这些同位体却从来都捉摸不透。

 

行刑者看着李一桐,又像透过她看着别人,很显然,她在李一桐身上捕捉到了她想看到的影子,忽得,她似被取悦到那般轻笑起来,说:“我好像有点理解送葬了。”

 

“我不介意告诉你一些东西。”行刑者终于如她所愿地主动开口了,可李一桐并没有多么轻松,相反,行刑者的反应让她确定了某种猜测,她心中猛地一沉,竟隐隐有些慌乱和紧张。

 

“这不是你所谓的考验,这只是游戏本身。”行刑者慢条斯理地说,“好好想想,如果没有我提供的选择,难道你们真的可以活到最后?”

 

“你们真的可以杀掉所有玩家吗?你们那高尚的道德品格能让你们下得去手吗?”

 

“你的意思是,你还是在帮我们?”李一桐身后,田曦薇撑着膝盖站起来,她垂着头,发丝贴着脸凌乱落下,看不清神色。

 

可李一桐敏锐地感觉到,田曦薇周身那股子气场变了。

 

“你是不是该说,我们应该谢谢你?承了你的好意,感恩戴德,任你拿捏利用?”

 

塑封袋攥在手里捏地哗哗作响,田曦薇抬起头,她面色沉郁,眼中厉色翻涌,字字声声都含着彻骨恨意。

 

行刑者微抬了点眉,她凝视着田曦薇,自然不会错过田曦薇身上那点微妙的变化,她有些意外。

 

看着一个人和自己越来越相似是种非常异样的体验,这和养个孩子的感觉还不一样,应该用和君王和自己亲手缔造出来的继承者博弈形容更为贴切一点。

 

看着田曦薇,行刑者竟生出一种诡异的满意和欣慰。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愿意她死。”行刑者说,她朝李一桐扬了点下巴示意道:“不管代价多么惨烈,你也要保她,是吗?”

 

这是陷阱,是蛊惑。

 

李一桐抓住了田曦薇的手,试图抓住她的理智,她清楚,她和田曦薇是彼此最致命的软肋,也是最坚硬的铠甲,一旦涉及到李一桐,田曦薇无法避免地会被行刑者牵着走。

 

果然,李一桐还是拉不住田曦薇理智的缰绳,她问:“你想做什么?交易?”

 

行刑者不置可否,说:“可以这么算。”

 

“遵从你做出的选择罢了,你死,我保她成为最后的赢家。”

 

“田…”李一桐几乎是第一时间出声阻拦,可田曦薇不管不顾地打断她,干脆地对行刑者点了头:“可以。”

 

“田曦薇!你!”李一桐引以为傲的冷静终于崩断,她反手扯过田曦薇,大力推搡了她一把,“你问过我的意愿吗!你为什么总是自己独断专行!”

 

她说着,又一把揪起了田曦薇的领子,这模样,和疯了没什么区别,田曦薇低着眼,抬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说:“对不起。”

 

“我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我,只有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让步。”

 

说完这句,田曦薇才缓慢抬起眼,李一桐对上她明亮的眼睛,一时哽塞,那目光太炙热,烫得李一桐忍不住浑身发颤,她知道田曦薇心意已决。

 

“就像你说的,你就当我睡了一觉,只是短暂的离开一会。”田曦薇弯起唇,百般温柔,却包裹着千般强硬,“我已经差点失去你两次了,李一桐,两次,这次,就当我对你的报复。”

 

说话间,田曦薇垂着的左手上凝聚起点点冰霜蓝光,仿佛萤火飞绕般越发明亮刺眼,等李一桐察觉到时,已经来不及了,田曦薇抬起手,那刺目的光团照得人睁不开眼,刺得李一桐忍不住淌泪。

 

“田曦薇……”李一桐慌了,她很难再保持平静,嗓音都在颤抖,她几乎想要哀求了,可田曦薇好狠心,甚至不愿再留给她一句话的时间,那团光晕已经覆了上来,就像一场梦乡,温柔地将她包裹。

 

意识模糊的前一秒,李一桐感觉到双唇贴上了一抹微凉,她品尝到了眼泪的咸涩,分不清是她的,还是田曦薇的。

 

 

“李一桐,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保证。”

 

拜托你,原谅我,就这一次,让我任性这一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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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心薇泯】欢迎来到水母世界

全文3w字

*非典型逃杀

*桐心薇泯 女推群像

 


你要努力驯服我。



田曦薇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置身于一座孤岛,在这座孤岛上有许多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正在发生,紫红色的天空中,白云会融化成岩浆从天空倒灌,在这里时间永远是傍晚,到处都是浮光跃金的流动色块,海面上挤着随波逐流的巨型发光水母。

 

田曦薇尝试过很多离开的办法,跑遍这座孤岛的每一处地方,都没能跑出去。孤岛的另一端是一大片金黄色麦田,而脚下这片沙滩的尽头是一道人工栈桥和废弃灯塔。

 

此时成千上万的海龟幼崽从沙丘中爬出来,颇为壮观。头顶盘旋着一群海鸥...

全文3w字

*非典型逃杀

*桐心薇泯 女推群像

 


你要努力驯服我。



田曦薇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置身于一座孤岛,在这座孤岛上有许多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正在发生,紫红色的天空中,白云会融化成岩浆从天空倒灌,在这里时间永远是傍晚,到处都是浮光跃金的流动色块,海面上挤着随波逐流的巨型发光水母。

 

田曦薇尝试过很多离开的办法,跑遍这座孤岛的每一处地方,都没能跑出去。孤岛的另一端是一大片金黄色麦田,而脚下这片沙滩的尽头是一道人工栈桥和废弃灯塔。

 

此时成千上万的海龟幼崽从沙丘中爬出来,颇为壮观。头顶盘旋着一群海鸥叫声嘶哑难听,伺机观察,飞速略过叼起她脚边的一只海龟幼崽吞吃入腹。风吹起她耳畔的发丝。

 

适者生存的道理在童话般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纯真与残酷,世界有自己的运行准则,田曦薇没有资格阻止这一切。她站在成千上万即将泯灭的生命中,神情哀恸地撇开视线。

 

栈桥尽头的灯塔也是这个世界的尽头,再往前是海面飘荡的巨型水母,漂亮的东西都带着毒性,她亲眼见过一只海鸥停在巨型水母的伞帽上,如遭受雷击般抽搐一下跌入海中。

 

田曦薇又听到一阵类似婴儿啼哭的嚎叫,像是某种狐属动物的叫声。大概是幻听。自从来到这里,她的精神状态就不太稳定,朦胧的世界,雪白的花裙,夏之回忆,死亡进行曲,混乱白日梦——她的大脑快要爆炸。

 

步伐加快朝灯塔跑去,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猛烈的跳动声占据感官的整个世界,风声划过她的耳畔。突然,世界安静了,似乎好不容易走完这一生,终于到达世界的尽头。

 

面前是一座老旧的灯塔,灰色霸占了半边天。天空传来接连不断悠长的哀鸣,饱食后的海鸥们张开翅膀,铺天盖地撞向灰色建筑物。

 

阳光瞬间被阴影取代,田曦薇恍惚一阵,直到海浪声渐大,几乎要将她吞没。

 

“咳咳......”

 

——

 

田曦薇醒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味,空气很粘稠,明明有一股被闷在水汽里挣扎才会粘腻的感觉,鼻腔却干涩地快要烧起来。

 

田曦薇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靠在一堆严重膨胀变形的木制杂货箱上,动一下就会发生吱呀的声音,天上悬着一块巨大的显示屏,显示屏上写着红色的“1”,周围好吵,头更疼了。

 

视野刚清晰一些,田曦薇看见身体矫健的大高个就冲过来,拖着特别长的尾音:

 

“田曦薇——你醒啦——”

 

结果人还未到话音未落,砰地一声,身后的木箱散架,惊起满天飞尘。田曦薇没爬起来,瞬间消失在铺天盖地的烟尘中。

 

大高个笑容僵住跪下去就变脸似的开始哭,一边冲进碎木板里使劲挖,一边喊,“田曦薇,田曦薇你别吓我,田儿你不能死啊——”

 

田曦薇被咒得哭笑不得,想张嘴反驳却被满天的灰尘呛得快晕过去,听面前人哭的这么伤心又不忍心,于是艰难伸出一只手制止她胡乱挖的动作道:“张艺凡,我还没死。”

 

被叫做张艺凡的人愣了一下,擦了擦还没来得及掉下来的眼泪,硬生生将哭喊憋了回去,来回盯着田曦薇看,反复打量确定她没缺胳膊少腿后,张艺凡才粗暴地将她拽起来。


田曦薇被拽起来后说了三句话:


“这是哪儿?”


“你怎么在这?”


“这么久没见,你下手还是这么没轻没重的。”


“拜托,我们只是三年没见,又不是半辈子没见。”张艺凡的双眸亮亮的,看见田曦薇显然让她格外兴奋。她喜色溢于言表,要给身后的人介绍,“李雪琴!这是小田!”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笑得出来?田曦薇实在是搞不懂她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扯了扯嘴角,摸着自己快被拽脱臼的手臂,瞥向张艺凡身后的人。


李雪琴站在张艺凡身后安安静静的,面相是高中班上的那种戴着眼镜的全能型学霸,长得像性格也像,脸上没什么表情,点头,就算是回答了张艺凡的话。

 

田曦薇撇了撇嘴,想这真是一个无趣的人,没再自找没趣。


环顾四周觉得阴森森的,突然一双不知道从哪伸出来的大手将她脸上的肉挤到一块,勒的人说不出话,“唔......”

 

紧接着一个长相妩媚地女人凑上来,眼神里闪着光,语气温温柔柔的,手上的力道不减,田曦薇几乎要被憋死,“艺凡呀,就是这孩子叫田曦薇?长的真……”戛然而止。

 

田曦薇被迫仰着头向张艺凡求救。


张艺凡脸色一变,最终还是没能上前制止,不是不想,是没来得及。她刚想上前。


后方伸出来另一双大手摁住她的脑袋朝旁边一挥,小拇指上的戒指撞地她有些疼,她整个人飞出去,还没爬起来就听见调侃的声音:

 

“张雨绮,看了这么多年美女还没看够?把你的脏手拿开,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张艺凡疼得龇牙咧嘴,受了窝囊气,低头缩在一边不敢讲话。总之,当田曦薇被莫名其妙松开的时候,张艺凡还没抬起头来。

 

田曦薇走到张艺凡身边,看了一眼她腰上绑的刀,笑了句:“胆小鬼。”

 

张艺凡拳头都攥起来,猛地一抬头,又软软地低下去,试探地喊了声:“有本事你去?”

 

田曦薇瞥了一眼战况。


此时张雨绮挂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一边用手捂住她的眼睛一边疯狂摇晃她的脑袋,


“戚薇,你不犯贱心理不舒坦是不是?又不让我把话说完!”


而戚薇一脸淡定地扶住张雨绮,护着她免得掉下来,嘴上倒是不饶人地持续输出,


“张雨绮,你快下来,你这个疯女……唔……”


还没说完又被捂了嘴。

 

“不去。”田曦薇果断回答,但她看了一会儿戏又担忧地问,“要不要劝架?”

 

张艺凡的表情僵硬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雪琴皱着个眉头,盯着她们俩看了很久,然后不耐烦说:“你们俩还要在这杵多久?她们俩打架一时半会打不完的。”说完就走。

 

这下,张艺凡才笑着将田曦薇朝里头拉,她是个洒脱的性子,从小的梦想就是拯救世界,对于发生这些非自然事件的接受程度很高,甚至憧憬,侃侃而谈。


她介绍田曦薇出现的位置是这块区域的边缘,四周非常空旷,除了木板箱就是承重生锈的铁柱,几人在中心的位置设置了简单据点。据点旁边就是向上的钢质悬空楼梯,顶上是封死的天窗,大家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打开,不知道和空中那个巨大的显示屏有没有关系。

 

张艺凡一边走一边说,“不知道这是什么破地方,怪阴森的,大家都是凭空出现的。我醒过来的时候正好在据点旁边,大家都围着我,说是发现我时失温差点死了,雪琴搓了好久的木板才点着火,把我就救回来......哦对了,雪琴是跟你一届的学生会长,你不认识她吗?”

 

田曦薇说不认识,她怎么会认识,她们俩成绩天差地别。张艺凡听了觉得十分有道理,不再计较这件事,开始念叨别的。


田曦薇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她说自己是怎么认下李雪琴这个朋友,听她说戚薇和张雨绮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了多少次架,听她说自己饿得想吃老鼠。张艺凡的唠叨谁也堵不住,不让她说完,她就变着法折磨人。她从小就在外面混,一条街的婆婆都讲她从出生开始嘴里就没什么真话,骗人成性,偏偏胆小如鼠,有事必然逃跑在最前头,老师都拿她没办法。唯独自己能治住她。她们从小一块长大,差三级,分别是高中部和初中部的重点问题学生,狼狈为奸。

 

张艺凡滔滔不绝开始介绍大家的身份,她说戚薇和张雨绮是武力值MAX的海盗,李雪琴是智商超群的黑客,李一桐是光明磊落的魔女。

 

对于张艺凡奇特的比喻,田曦薇已经司空见惯,但最后一个名字实在是不熟悉。

 

田曦薇问:“李一桐是谁?”

 

“啊?”张艺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恰好三人到达据点,李雪琴自觉坐在火堆旁添柴,张艺凡指了指最远处的箱子,那上头坐着个穿着黑斗篷的女人背对她们,一动不动,像座石雕。张艺凡轻轻地凑到田曦薇耳边说,“她就是。”

 

神秘,就是田曦薇对李一桐的第一印象。

 

据张艺凡所说,李一桐根本就没靠近过据点,一直远远地坐在木箱子上。


看出这位朋友是个社恐,她们每次挑出一个人过去交流,四个人轮番试过了,可李一桐总是捂着耳朵将自己蜷缩在一起,就连善于交际且不要脸皮的张艺凡都无可奈何。


最后也只知道对方叫李一桐。

 

田曦薇一听来劲了,好奇心驱使她追着问关于李一桐的事情。张艺凡是真不知道。这时候旁边一直沉默的李雪琴说:“你不如自己去问。”

 

于是田曦薇真的去了,她直奔李一桐原先所在的位置,可除了看见一片破碎的黑袍碎片外,什么也没找到,空手而归。

 

许久后,戚薇和张雨绮回来了,衣衫不整,看起来打的不轻,两个人坐得老远,谁也不想搭理谁。过了会儿戚薇说要去找别的出口,张艺凡怕冷,不愿意走,她就带着李雪琴一块走了,让剩下的人护着李雪琴好不容易搓出来的火星子,灭了的话李雪琴会难过。


其实田曦薇看得出来,戚薇根本就不在乎李雪琴难不难过,她就是不想跟张雨绮待在一起。或者换句话说,她不想和张雨绮吵架。

 

张艺凡无聊的很,取下腰间的刀,转铅笔似的玩,玩着玩着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动作顿了顿,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一抬头看见张雨绮温柔地站在她面前,眼神慈爱地劝告,温声细语,但动作却残忍地没收了她的刀。

 

张艺凡被收了刀,胆小儿,不敢去要回来,跑到田曦薇旁边哭诉,怂恿她去。


田曦薇只看了她一眼说,“活该。”


于是张艺凡只好窝囊地回到张雨绮旁边坐下,一边帮忙添柴火,一边生闷气。

 

戚薇和李雪琴不在,张雨绮无聊至极,想将张艺凡招到自己身边说说话,结果伸了半天手,张艺凡都不搭理她,尴尬地空气都凝结了一瞬间,她哈哈两声笑,又去招田曦薇,但田曦薇坚定地和张艺凡统一战线,也不搭理她。

 

张雨绮将刀朝木板上一拍,说急眼就急眼:“我这是为你好,张艺凡,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这刀锋利又不长眼,划着碰着了怎么办?李雪琴和戚薇要怪我的!我可担不起!”

 

“她们是我的谁啊,你又是我的谁啊,你们凭什么管我,我最讨厌有人管着我,”张艺凡不服气,又不敢真抢,指着张雨绮怀里的刀说,“你说的这么好听,怎么把刀揣自己怀里了?”

 

张雨绮泄气了,我我我了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干脆撇过头说,“都说了是为你好。”


张艺凡这个话痨不说话,三人也说不上话。过了会儿张雨绮叹气说戚薇和李雪琴很快就回来了,田曦薇问为什么,张雨绮如实回答道:


这座灯塔她跑了几十遍了都没找到出口,只能向上走,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楼梯。

 

田曦薇问:“我们会死吗?”

 

张艺凡猛地抖了一下。

 

张雨绮说:“不会的。”

 

张艺凡的肩膀放松下来。

 

田曦薇又笑话她是胆小鬼。张艺凡一如既往地窝囊。张雨绮难得笑的这么轻松,她问:“你们两个认识很久了吧?出去以后想干什么?”

 

张艺凡放大话说:“想揍她一顿。”

 

田曦薇冷笑了声,“她不敢。”

 

于是张艺凡又到角落生闷气去了。


田曦薇和张雨绮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从她口中得知自己是被李一桐发现的。


李一桐?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心驱使着她走向那个身影。


田曦薇的步伐很轻,走到李一桐身后也没被发现,李一桐坐在距离据点远处的箱子上一动不动,黑斗篷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再凑近,看见她腰上挂着铁质装饰品,脖子上挂着吊坠。

 

“你叫李一桐?”田曦薇的声音很轻。

 

黑袍下的人微微抬头,空间里只有红色显示屏的光,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清冷的轮廓,又添了一丝诡异和神秘。田曦薇说不出话,因为黑袍下一张脸实在美丽。

 

田曦薇语气不经意又柔了些,在她身旁坐下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田曦薇的笑容僵住了,“这个笑话不好笑。”

 

李一桐一本正经,“你砸我身上了。”

 

田曦薇:“……”


她怎么能出现的如此狼狈?不行不行,她不能接受这种出场方式。田曦薇嘴角一扯,心里还保留一丝希望,“张艺凡应该没看见吧?”

 

李一桐点点头。

 

田曦薇松了一口气。

 

李一桐开口,“是她把你从我身上扒拉下来的。”

 

田曦薇松的那口气断了。


李一桐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像是把黑袍一掀会看见一只袖珍可爱机器人的反差感。可这人看上去年久失修,语言系统不太先进。不过幸好她是人类,一个孤僻不爱群体的人类。

 

她问:“你要跟我回去吗?”

 

李一桐反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她说:“因为我们都是人类?”

 

李一桐说:“我不是人。”

 

她问:“那你是什么?”

 

李一桐说:“我可能是一只狐狸。”

 

田曦薇很多次沉默,她在思考这个叫李一桐的女人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刚想说些什么哄一哄这个心智有些像小孩的家伙。李一桐继续说:“你要努力驯服我。”

 

田曦薇不明所以,什么驯服?

 

“我不知道。”李一桐摇摇头,“你是田曦薇吗?”


田曦薇问,你怎么知道我叫田曦薇?


李一桐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说完,李一桐拽住田曦薇的衣角,强行将她留下,说要给她讲故事。


田曦薇皱起眉头,在李一桐的眼里看见地只有固执,她无奈顺从坐下。

 

【这是狐狸和小王子的故事:

"再见了。"小王子说道。

"再见。"狐狸说。"喏,这就是我的秘密。很简单: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实质性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实质性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小王子重复着这句话,以便能把它记在心间。】


然后李一桐说:“没了。”


“没了?”田曦薇震惊,“我还没听明白。”


李一桐的黑袍又将她的眉眼遮住,只露出下半张脸,她坐在大箱子上,脚没碰着地,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我只记得这些。”


田曦薇从小就不喜欢童话故事。她忙着学习,打架,逃跑,认错。她从小就没见过父亲,母亲是设计师,工作繁忙不常回家。没有人给她念过睡前故事。更何况这故事一开始就是“再见”之类的话。


张艺凡说的没错,李一桐这个人太奇怪了。这么想着,田曦薇说了声下次再见,扭头就跑。


还没到据点,就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她赶紧跑回去,戚薇和张雨绮怒目而视,一方破口大骂,一方怒目圆瞪,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张艺凡急得满脸通红,在两人之间来回奔走双手挥舞着劝架,但声音被淹没在争吵声中,两人都把她朝外赶。李雪琴在一旁眉头紧锁,脸上无奈。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可理喻。”戚薇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手指着张雨绮,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语气倒是尽量压制的平和,似乎是怕吓着小艺凡。

 

张雨绮连环输出,骂的极其难听,翻旧账似的把过去那点事一桩一件地拿出来说,这时田曦薇才知道她们俩是前任关系。


震惊之余,她凑到张艺凡旁边问什么情况。

 

张艺凡说:“她们养过我。”

 

田曦薇:“?”

 

情况有点复杂,田曦薇一时没分清张艺凡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来不及问这些,隔壁的争吵愈发激烈,情绪的火焰熊熊燃烧。


张雨绮一边骂一边猛地冲了出去,身影在黑暗中迅速消失,只留愤怒的脚步声回荡。


张艺凡想要追上去,却被戚薇拽住了。


李雪琴拍拍她的肩膀安慰:“没关系的。”

 

张艺凡哭得特别大声:“我当然知道她没关系的,她那武力值谁打得过她啊。她走就走!干什么抢我的刀!她把我的刀抢走了啊!”

 

过了会看见张艺凡还在哀嚎,戚薇烦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好吵,闭嘴。”

 

张艺凡秒变乖宝宝:“好的。”

 

田曦薇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事情,就连她都不能直接让张艺凡闭嘴,但张艺凡在戚薇面前居然如此乖巧地安静下来。


回去的路上,张艺凡肉眼可见的沮丧。田曦薇走到她身边安慰她,张艺凡声音哑着:“她们俩以前不会这样吵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到这里,她们俩就一直在吵架。”


“没事的,”田曦薇安慰了两句,“正常人被关久了都会疯的,说不定哪一天我们俩也疯了。”


张艺凡刚想张嘴就被戚薇一把捂住,威胁道:“你要是再哭,你也走。”


她眼含泪光地点点头。

 

四人回到据点,李雪琴说怕张雨绮出事,主动提出要去附近看看。戚薇看了她一眼,没拒绝,就算是同意。


田曦薇刻意避开了聊关于张雨绮和张艺凡的部分,她已经明显感觉这三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戚薇只说自己醒过来时身边只有张雨绮,是李雪琴找到她们并且带她们来的据点,李雪琴捡到一把刀。

 

然后,张艺凡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田曦薇一扭头瞥见张艺凡猪肝色的脸,差点儿笑出来,终于明白凭张艺凡这个犯贱的性格为什么没有拿这件事来揶揄她。合着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她又问:李一桐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戚薇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李雪琴说她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了。

 

好奇,好奇,真的好好奇,最终田曦薇还是偷偷摸摸去找李一桐,她说,“如果你是小狐狸的话,我会驯服你的。”然后李一桐就被生拉硬拽骗回了据点。


其实李一桐挺好说话的,根本就没张艺凡口中的脾气古怪,大概是以前跟人交流太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能沉默。回去的路上,田曦薇胡乱找话题问:“你猜,外面有什么?”

 

李一桐不假思索道:“有光。”

 

田曦薇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你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总之就是知道。”李一桐歪了歪头,眼神非常清澈,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这里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应该是这样的。”

 

田曦薇笑了声,“你怎么像人机。”

 

李一桐又歪了歪脑袋。

 

回到据点的时候,张雨绮还没回来,大家都习以为常。


李雪琴已经在旁边自觉地添柴。张艺凡趴在戚薇的腿上睡着,戚薇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手都酸了,依旧没动。田曦薇缓慢放轻步伐,李一桐也学着她的动作,缓慢放轻步伐,走到戚薇的旁边悄悄坐下。


李一桐也找了个空位坐下,在李雪琴的旁边。李雪琴有些不舒服,朝旁边挪了挪。田曦薇想这两人好像关系不太好。

 

田曦薇问李雪琴,出去有什么收获吗。

 

“一无所获。”

 

算了,学霸话少,这很正常。被李雪琴的冷漠硬控好几秒的田曦薇这样想着。她想起张艺凡说李雪琴是和她同一届的学生会长,好奇心又起:“我的处罚通知是你写的?”

 

李雪琴嗯了一声,继续道:“嗯,张艺凡的处罚通知也是我写的。”

 

这里没有时间观念,完全密闭的空间,唯一的光亮就是头顶电子显示屏中“1”发出的刺眼的红光,每一天都在做梦。


梦中的景象如走马灯般不断闪烁,醒来忘了个一干二净,又醒过来了。


大家来到这里的时候大都突然,没有人带着充足的物资,田曦薇来这里之前还在画设计稿,一觉醒来就是陌生的空间。


她已经饿了很久,快要没有力气。


她想起李一桐说的故事,小狐狸有那么一大片麦田,大概是饿不死的吧?


张雨绮回来过几次,然后又是激烈的争吵,这些莫名其妙的争吵总是以其中一方气急败坏离开而结束,如此反复。两人已经轮番守过很多夜,但都没有同时出现过。


火将梦境吞噬了,田曦薇是被热醒的。又一次睁开眼睛,戚薇、张雨绮和李雪琴都不见了。张艺凡怕冷,这温度正好宠着她,她还在一旁睡得正香。


周围只剩三个人,让田曦薇感到十分不安,她没叫醒张艺凡,决定自己去找人。


就在这时,李一桐也醒了,说自己也去,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在这片陌生而又空旷的空间中前行,周围寂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突然,前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田曦薇和李一桐对视一眼,纷纷加快了脚步。


转角看见的景象让她们惊呆了。


戚薇和张雨绮正激烈地争吵,张雨绮的手颤抖着,紧紧握着一把刀,刀尖直指戚薇的胸膛。


李雪琴被吓得说不清楚话,只一个劲地说你冷静你冷静你把刀放下。

 

戚薇脸色苍白,眼神中带着愤怒和愧疚,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张雨绮的喊声淹没,她最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无力地说:“雨绮,张雨绮......你听我说,你把刀放下,不要伤到自己好吗?先把刀放下。”

 

张雨绮极度恐慌,身体因为不知名情绪而剧烈颤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戚薇眼中的担忧更甚,她迎着刀尖向前走,张雨绮怕伤害到她一直朝后退。


李雪琴在二人的侧面后方跟着戚薇不停劝架。田曦薇跟李一桐谨慎地向前移动。

 

就在这时,张雨绮尖叫一声,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快躲开!”

 

这一切太突然了,田曦薇还没有反应过来。只看见戚薇踉跄一下,李雪琴伸出手没有拦住,戚薇朝着张雨绮的方向失控冲了过去。

 

几秒间,刀已经刺穿了戚薇的胸膛,鲜血染湿一大片衣料,戚薇双手握着刀背,张雨绮慌张中想将刀拔出来,被戚薇摁住。

 

张雨绮声音颤抖:“戚薇,你不准死。”

 

戚薇想说些什么,话未出口,先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她颤抖着起身朝张雨绮的方向移动,一边哄一边说着,“别怕,没关系。”


张雨绮甚至不敢碰她,一再后退。

 

就在这时,李一桐出现了。她摁住张雨绮后退的身体说,“别再退了。她有话要说。”

 

田曦薇在这一瞬间感觉自己不认识大家了,李一桐和李雪琴怎么会这么冷漠,戚薇怎么被张雨绮的刀刺到了。张艺凡怎么办?


张雨绮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疑惑,脚步踉跄停在原地。


明明被伤害的人是戚薇,可张雨绮表现出来的却更像将死之人。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戚薇用沾满献血的手碰住张雨绮的脸,她用近乎全身的力气凑到张雨绮耳边,说了一句话紧接着没了呼吸。

 

田曦薇被吓得不敢动弹,李一桐回到她身后扶住她的腰。身后突然传来凄惨的哭声,田曦薇回头,看见张艺凡猩红的眼睛和苍白的嘴唇。

 

戚薇死了。

 

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听到了巨大的丧钟,鸣响三声,整个脊椎都在震动,心脏痛到几乎要停止,像是在阴霾中山崩地裂的声音,无尽的悲伤。与此同时,头顶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的“1”轻轻跳跃,变成了“2”。紧接着,上方又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被打开了。

 

李雪琴自从听到那阵凄惨的哭声后就飞速后撤到张艺凡身边,张艺凡却哭着绕过她奔向戚薇和张雨绮,然后猛地跪下。


李雪琴沉默地离开。


张艺凡双手颤抖着将张雨绮没能拔出开那把刀拔了出来,狠狠地扔出去,铁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内转了几个回响。

 

李雪琴离开再回来时,表情已经恢复正常,她提醒各位:“第二层开了。”

 

张艺凡还在哭,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田曦薇没有见她这样哭过,心疼地要命。


李一桐敏锐地感受到她的情绪,不知道怎么安慰,就拽住她的衣角轻轻晃。


田曦薇回以点头,她不认识戚薇,也不知道张艺凡在与她未见的三年经历了些什么,但她知道张艺凡不是会随便付出真心的人,张雨绮和戚薇一定对她极好。

 

张艺凡哭完了,张雨绮还在发呆。她抱着戚薇不撒手,目光呆滞。

 

田曦薇正想要不要上前安慰,可她根本不了解眼前这个光是红了眼眶就足以想象到梨花带雨模样的成熟女人,那些一贯的安慰用词,比如“别难过”“她不会怪你的”“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向前走”,居然显得格外无力。


她想起一句话,无知无畏者跳进夜里,也听不到各种灵魂的叹息,人生苦短。


她并不了解张雨绮,更何况她自己也怕的发抖。

 

“走吧。”很久以后,张艺凡说。


她从张雨绮手中夺过戚薇,让李一桐和李雪琴陪在她旁边,自己不知道去哪儿找了个地方将其安置了。


李雪琴点点头,二话不说就走向张雨绮,李一桐神情认真地看了田曦薇一眼,待她点头后,才继续神情认真地跟着李雪琴去,陪在张雨绮旁边。

 

又过了很久,田曦薇还在发呆,张艺凡走到她身边,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没心没肺的笑容被抹去,只剩下彩色但并不明媚的面容。


田曦薇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生命的逝去。

 

第一层,她们或许损失了三个人。

 

——

 

田曦薇醒了。

 

脑袋晕乎乎的,不知道是不是睡太多的缘故。众人已经知道了上楼的规则,可谁也没有提起。她们找了一个空房间当临时据点,房间里有几个压缩饼干,分了吃掉了。


吃饱了才有力气看周围的环境,第二层的空间小了许多,有许多分散的房间,但一眼望过去仍然是空旷。头顶的电子屏幕和上一层的外表一般无二,上面血红色的“2”刺痛着每一个人。

 

张艺凡躲在角落里,开始变得沉默,李雪琴开始变得话多,她一直给张艺凡说她在学校时的高光时刻。

 

张艺凡的心不在这里,听了半天,终于敷衍地抬起头来,扯出一个勉强的笑,然后说:


“哦,是吗?我还有这样的高光时刻呢。真是,意想不到。哈哈。”

 

田曦薇在旁边听了半天,心要碎了,一筹莫展。张雨绮在旁边自制武器。她早年到处打架学了不少医疗知识,找到个医务室备用,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个刀片,跟木棍绑在一起,将纱布撕得刺啦刺啦响。


田曦薇觉得这个女人真奇怪,一般来说前任死了,要么因为余情未了大哭一场,要么因为大仇得报大笑一场,可她偏偏又哭又笑的,在一层的伤心样不作假,到了二层休整一番又开始乐呵。最后伤心的人只剩下张艺凡。

 

田曦薇不解,“张雨绮不是个神经病吧?”

 

张艺凡本来正哭得起劲,听到她的问题瞬间不哭了,转而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骂道,“你才有病。”

 

田曦薇脾气也爆:“你怎么说话的呢?”

 

然后这两人就打起来了。

 

这一架打得又激烈又惨烈,两人脸上都挂了彩,等她们都累瘫在地上。


张雨绮过来一人踹了一脚,拿了医用酒精就朝她们伤口上倒,“死了没?”

 

田曦薇和张艺凡疼得嗷嗷叫,原本一个比一个颓废,现在一个比一个精神,恨不得能站着绝不坐着,看见张雨绮就发抖,一个朝李雪琴身后躲,一个朝李一桐身后躲。


——躲归躲,两人还是被压着上了药,并且当场握手言和,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架了。

 

张雨绮对此非常满意,并且将两个人的脑袋都揉成了鸡窝头。张艺凡气得在背后跺脚,打又打不过,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田曦薇庆幸,张艺凡终于恢复正常了。

 

张雨绮作为在场仅剩的大家长,自然要自觉给大家分配任务。她分配张艺凡和李雪琴一组去找吃的,田曦薇和李一桐去勘察地形找睡觉的地方。李一桐和李雪琴没什么意见。田曦薇和张艺凡同时反问:“那你呢?”

 

张雨绮冷笑一声:“我当然负责守护据点。”

 

两人抗议。

 

两人抗议无效。

 

原因是她们俩都打不过张雨绮,只能被迫自愿。张艺凡说,当时她们那儿的人都喊她叫小张雨绮,因为她跟张雨绮一样能打,打不过就跑——还是张雨绮教她的道理。

 

田曦薇和李一桐在据点旁边的位置转了转,唯一有用的医务室已经被张雨绮翻了个底朝天,二人决定去远一些的位置看看。

 

“田曦薇,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李一桐居然会主动引出话题了,田曦薇感到很欣慰。

 

田曦薇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我喜欢能听到雨声的地方。”

 

李一桐疑惑,“雨?”

 

田曦薇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对。”

 

“雨是什么?”

 

闻言,田曦薇停下步伐,身前的李一桐敏锐地感知到她没跟上,也停下脚步,回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问:“怎么了吗?”

 

田曦薇说,你不知道雨是什么吗?雨后的世界仿佛被一层薄薄的糖霜隔开,空气中会弥漫着泥土的味道,带着有些刺鼻的清新,街道上的水洼会映出整个亮晶晶的世界,尤其是白蒙蒙的天空和随风摇曳的树影。这就是雨的世界。

 

李一桐摇摇头说,没见过。我只见过火红的天空,见过彩色的深海。知道风吹过麦浪会将海吹到陆地上变成金黄色,知道鲸鱼跃起腾飞会跟着海鸥一起离开,巨大的彩色水母像是好吃的果冻,螃蟹会将她们的壳丢在海里。这就是我的世界。我只有这么大的世界。

 

田曦薇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见过雪吗?”

 

“没有。”

 

“那真是太可惜了。”田曦薇说,“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去看雪吧。”

 

“好。”李一桐是这样回答的。


田曦薇总是迷路,跑了几个死胡同。李一桐另指路,她总觉得李一桐比自己方向感好,于是她让李一桐带路。李一桐没迷过路。但是李一桐走路很慢。她腰上挂着的东西太重了。


慢慢走着,李一桐问田曦薇,我是不是给你讲过一段故事?


田曦薇说,是。


李一桐说,好,我给你讲另一段。


田曦薇问,是下一段吗?


李一桐摇摇头说,是上一段。

 

【"最好还是在原来的那个时间来。"狐狸说道,"比如说,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但是,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准备好我的心情……应当有一定的仪式。"

"仪式是什么?"小王子问道。

"这也是一种早已被人忘却了的事。"狐狸说,"它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比如说,我的那些猎人就有一种仪式。他们每星期四都和村子里的姑娘们跳舞。于是,星期四就是一个美好的日子!我可以一直散步到葡萄园去。如果猎人们什么时候都跳舞,天天又全都一样,那么我也就没有假日了。"

就这样,小王子驯服了狐狸。】

 

田曦薇还是听得似懂非懂,无论是李一桐的话,还是故事本身。谁是小王子,谁是狐狸,怎么说没头没尾的童话故事,她问:“你为什么想要我驯服你。”

 

李一桐回答,“因为我是狐狸。”

 

田曦薇笑了声,只当是玩笑话。


不得不说,李一桐的直觉真是出奇的准,几乎没有跑错过方向,终于找到一个适合睡觉的房间。田曦薇整理完床铺,回头一看,李一桐半只脚刚踏出门槛。


田曦薇急忙喊住她问,你去哪儿。


李一桐说,回去跟她们说。


田曦薇一把将李一桐拉到软垫上说,着急什么,我们先躺会。

 

李一桐没反抗。她依然穿着自己的黑袍,只是眼神不如之前清澈,掺杂着些别的什么,田曦薇想大概是自己将她感化了,所以话多了起来也不再远离人群,真是好事一桩。

 

放松下来,田曦薇抱着李一桐闭上眼睛。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做,她觉得李一桐可爱,说话像小人机,脑子经常转不过来弯,吵架吵不过,打架打不过,就非常没有存在感地在最后面观战。说着她搞不懂的童话故事,更是说着“驯服”之类令人摸不清头脑的话。

 

这一觉睡得难得很安稳。

 

醒来的时候,李一桐睡得正香。


田曦薇偷偷将她的黑袍拽下来一些,露出她俊美清冷的面容,五官精致地像是粉雕玉琢的艺术品,温柔得像是秋天悲凉的雨,突然想起李一桐不知道雨是什么,田曦薇心底又偷偷改成麦田里嘴角向下的稻草人。

 

两人回到据点,不出所料遭了一顿骂。

 

张艺凡幸灾乐祸地坐在李雪琴擦干净的桌子上晃着腿,叼着一块压缩饼干,看对面脑袋缩得跟鹌鹑似的田曦薇被训。


李一桐因为事事有回应被张雨绮劝别太听话,尤其别听不良的话,摆摆手让到一边去。最后只剩下田曦薇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被骂完的田曦薇委屈的不行,狠狠咬下来一口张艺凡找到的压缩饼干,坐在据点外头最高的桌子上唉声叹气,她兜里还揣着一块。


张雨绮是个赏罚分明的人,知道田曦薇和李一桐找房间辛苦了,专门给她们一人多一块饼干。这可把张艺凡气死了,一赌气就冲到据点找张雨绮要个说法。


在得知张雨绮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之后灭了气,嘴一瘪,把自己身上和李雪琴身上的压缩饼干还有私藏的零食,全抖落下来。


张雨绮一边说乖孩子,一边说着姐姐不饿你吃就好,一边转身无情地拿起了扫把。


张艺凡一看,这还得了,一边喊着“张雨绮,不识好人心!”,一边拽着李雪琴跑了。

 

过了会儿,张艺凡喊饿,她是真饿了,一上头一块吃的都没给自己留,拽着李雪琴来要饭。田曦薇和李一桐通过气,张艺凡先前在那幸灾乐祸,给谁也不给她吃的。


李一桐非常听话,恪守底线,张艺凡都快跪下来喊妈妈了也不给。


张艺凡委屈巴巴地坐在外面的杂物堆里,撑着下巴思考人生,不愿意回去田曦薇和李一桐找到的新据点睡觉,无论谁来,听到的第一声都是,“你们都帮着田曦薇欺负我!”


接下来的时间,五人将这一层探索了大半,但食物实在是太少太紧缺,水源也只能做简单处理。在精神陷入绝望之时,田曦薇居然看见了一只老鼠。她以为是梦,她经常做噩梦,醒过来心脏一直跳。李一桐总是在她惊醒时,准确地抓住她的手,陪在她身边安慰。


张艺凡一直在跟田曦薇闹脾气,一看见田曦薇就哼声扭头,就连张雨绮都笑话她是小孩子。经常守夜或是巡逻的时候碰到,她也都是装作陌生人没看见。


火又烧了起来。


李雪琴依旧兢兢业业的当她的烧火人,固定坐在火堆边添柴。


张艺凡夸张大喊着李雪琴是个天才。她不骄不躁不闹,只是看着张艺凡笑,顺手多拿了几根柴添在张艺凡旁边。


田曦薇好奇,“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这会儿,张艺凡还在跟田曦薇闹气,鼓着腮帮子说:“不告诉你。”


“我在学校受了欺负,是艺凡救的我。”李雪琴难得发言,大家都停下手中的事情等她说话。


可是李雪琴沉默了很久,只憋出来一句:


“艺凡是个好人。”


张艺凡接话:“反正不是什么好学生。”


李雪琴和田曦薇沉默,张雨绮突然一巴掌拍到张艺凡脑门上,“谁允许你说这种话的?”


张艺凡捂着脑门嗷嗷叫。张雨绮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摸摸她的脑袋,又将一大块压缩饼干塞进张艺凡嘴里,差点儿将她噎死。


张雨绮轻轻地说:


“我们艺凡明明是最好的孩子。”


她又转过身对李雪琴说:


“辛苦你了。”

 

后来的日子里,张艺凡还记着田曦薇不给她吃的这事耍小脾气。李雪琴陪着她闹,最后叹了口气就转身离开,不知道过了多久张艺凡闻到一股肉香,扭头看见李雪琴手上的树杈,和树杈上的肉,两眼放光,扒上去就咬,吃的满嘴流油,支吾着问:“这是哪来的肉?”

 

李雪琴如实回答,“老鼠。”

 

张艺凡的动作僵住了,嘴里叼着的一口肉不知道该不该咽下去,心里想着是浪费可耻,但还是克服不了心里的恐惧,找了个墙角,“哇”的一下吐了个天昏地暗。

 

见状,李雪琴默默地将另一只烤老鼠藏起来送给了张雨绮。反正张雨绮肯定不会拒绝。

 

田曦薇没去管张艺凡和李雪琴那边的事情,她知道张艺凡自愈能力强,更知道李雪琴对张艺凡很好。或许再过几天就好了。但是田曦薇看热闹比谁都积极,李雪琴拿着烤老鼠去到张雨绮那里的时候,她还想和李一桐赌一赌她会不会被赶出来。


可是李一桐睡觉睡上瘾了,怎么摇都摇不起来,田曦薇就自己去看热闹。


结果张雨绮不仅收了烤老鼠,精心包好收起来,还给李雪琴塞了颗糖,不过,最后这颗糖被李雪琴拿去哄张艺凡开心去了。


张艺凡不喜欢想那么多,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她开开心心地接了,问李雪琴:“你一个学生会长非要追着我跑,这下跑出事了吧?你在外头还有人牵挂。你要是出不去怎么办啊?”


李雪琴对张艺凡说,“你得出去。”


张艺凡无所谓摆摆手说:“外头没人牵挂我。我的家人都在这里了,我得陪着她们。”


说到这里李雪琴就没接话了,可田曦薇藏在角落里分明看见她张嘴又合适,田曦薇想,她大概想问:张艺凡,我也是你的家人吗?


可是李雪琴最终还是没问出来。


两人在外头闲聊了许久,田曦薇蹲得腿麻了,打算回去睡觉,路过张雨绮三人的房间,看见张雨绮在用刀割老鼠肉,她不由得疑惑:


“真吃啊?”


两块老鼠肉都在,她把张艺凡那咬了一口的肉块也拿过来了。张雨绮叹气道:“万一下一层没吃的呢?能吃就行。不然你们怎么走到顶?”


田曦薇没话说了。


张雨绮又喊住她,田曦薇转过身。张雨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好好休息,别乱跑。”


田曦薇应了一声,回到隔壁房间,房间是空的。今天是李一桐守夜,她端端正正坐在外面的高货物架上,两只眼睛跟鹰眼一样锐利,她做事最是呆板,可没想到这样还能出事。


自从进入第二层,田曦薇就经常犯困,她努力不去回想第一层发生的事情,可越是试图忘记,回忆越是清晰。她总是在梦中看见那把带着血的刀,银白色的光在血色里闪,最后画面一转,变成张艺凡迅速失掉颜色的嘴唇。


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她咚得一声跪下。


她落进了水里。


阳光透过水面撒下,因为石头遮挡的缘故,只有一两道触及到最深、最神秘的海底。田曦薇感受不到水流了,她和海洋融为一体。


从身边轻飘飘游过的,是一群彩色的、巨型的水母,如梦如幻。细长、半透明的触须在水中轻轻摆动缠绕,她们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彩虹似乎被揉碎进她们的身体。


这是放大几千倍的灯塔水母。


这是一种没有心脏,没有大脑,身体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水的生物。海洋无垠,星海孤寂,她在无边浩瀚的海里飘荡,变幻,融化,堪称黑暗中的绚丽魅影。她们不入轮回,长生。


田曦薇被水母的触须缠绕着有些拥挤,她悬浮在深海里,被挤得被迫闭上眼睛,释然,一片寂静,一片黑暗,她失去了所有。


她想,她快要醒过来了。


田曦薇蜷缩着自己,被吞入水母的身体,突然她听到一阵阵暖色调的海浪声,似乎有金光在她身边萦绕,她无止境地飘荡,突然感受到风的将伞帽撑开,突然听到一声嚎叫。


那是来自海洋深处、震撼灵魂的一声嚎叫。


田曦薇猛地睁开眼睛,海水大口大口地灌入嘴里,她胡乱剥开水母的触须,用力向前游着,水母在呼吸,串串气泡将她挤出水母群。


于是她逆游而上朝着那声嚎叫的中心进发, 最后的最后,她看见了一只狐狸。


一只顺流而下的狐狸。


小狐狸蜷缩着身体,正在缓缓下沉。


巨大的丧钟将她从噩梦里吵醒,鸣响三声,分不清噩梦与现实,她几乎要喘不过气,与此同时,头顶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的“2”轻轻跳跃,变成了“3”。紧接着,上方又传来一声巨响。

 

李雪琴死了。

 

田曦薇听到张艺凡的哭声时,就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吓得直接滚下了软垫,慌张跑出去,正好撞到李一桐身上。李一桐被她撞得踉跄几下,目光满是担忧。

 

田曦薇明知故问,双腿抖个不行,抓着李一桐的手臂问:“一桐,谁出事了。”

 

“李雪琴。”

 

李雪琴怎么会出事呢?田曦薇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李雪琴,她最是谨慎,不会乱吃东西也不会乱来,怎么就会出事呢?


田曦薇不相信,要进房间去看。

 

李一桐第一次同田曦薇对抗,单薄的身躯挡在门前,带着坚定与恳求,“别进去。”

 

田曦薇的心墙崩塌了。小时候,大人们都夸她聪明,很多事情她动动脑筋就能想出问题的关键,有些题目她一眼就能看出答案,这就是她调皮的底气。可是此时此刻,她希望自己没有一磕睿智的心,愚人自有愚人的好处,愚人会痴蠢一声,快乐一生。

 

田曦薇平生第一次,想要当傻子。

 

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张艺凡一直在哭,哭声从房间里传出来,十分凄惨。她将张雨绮赶了出来,她不想去第三层,张雨绮也没有催促她,只是将房间里的空间留给她,然后坐到隔壁房间的田曦薇对面。


是谁杀了李雪琴?为什么要杀李雪琴?田曦薇不敢问自己,麻着半边脑袋不敢去思考。她很久都没有睡觉,李一桐一直陪在她身边。


在场只剩下四个人,田曦薇相信张艺凡不会做出这种事,李一桐没有发言说明不是外人,内部只可能是张雨绮和李一桐做的。

 

田曦薇沉默。

 

“你跟艺凡,一人一颗。”张雨绮在这异常紧张的气氛里,突然非常无所谓的笑了,她从口袋里掏出另一颗糖塞到田曦薇手里,她一直是这个性格,田曦薇知道她想安慰自己。

 

“怎么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咯。”张雨绮拍拍她的肩膀又问,“你好像并不惊讶?”

 

田曦薇勉强笑了声说:“因为我聪明。”

 

“雪琴脖子上有个针孔。”

 

田曦薇没抬头,“你怎么知道我没进去?”

 

张雨绮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样轻。


她说:小鬼头,因为我很了解艺凡,我也很了解你,你们俩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窝囊,你心软。

 

张雨绮又开始说起自己和戚薇的过去。


田曦薇不想听,一点儿也不想听。知道故事是大结局的才需要做的事情,她只希望这些故事能继续进行,而不是结束。


没管田曦薇的态度,张雨绮继续说:


她和戚薇也是一起长大,也是差三岁,也是三层楼,也都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戚薇是尖子生,家里人给她的职业规划就是律师,只要她同意家中的安排,不能说未来一定能做到顶端,但至少能说顺风顺水。可是戚薇偏偏认识了她。她就是戚薇的祸星。

 

她张雨绮,要钱没有,要成绩没有,唯有一颗爱闯祸的心和一副打架的好身体。从初中一路打到高中,打遍天下无敌手,最终被戚薇这个即将卸任的学生会副会抓了,戚薇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她好名利,但不好争,她要这些东西只能是她的,别人不配拥有,而不是去争去抢,她决定这样很掉价,所以她自愿退位,不想太多参与学生会的事情。六年间,她只被抓到一次,戚薇只管事过那一次。

 

是缘分,更是孽缘。

 

她一眼就看上了戚薇,因为她品相好,品行更好。认识她的人对她赞不绝口。她张雨绮就是好奇,这到底是何方妖孽,结果玩着闹着把自己搭进去了,她真的喜欢上了戚薇。戚薇到处帮她擦屁股,甚至差点因此丢掉职位,她抱着戚薇大哭,但是戚薇说没关系,你开心就好。于是她知道,戚薇也把自己搭进去了。

 

后来就是俗气的恋爱,吵架,恋爱,吵架。两个争强好胜的人是不适合在一起的。她们每天拌嘴,谁也不服气谁,谁也不甘心谁。可是爱一个人会共享她的痛苦,求和对不起自己,冷战对不起对方,于是她们终于还是分开。

 

张雨绮说,只是庸俗廉价的爱情故事。

 

听完后,田曦薇沉默了很久很久,她从小到大没有被爱过。她从各行各业人的嘴中听到关于爱的不同版本的故事。可她依然不理解。


她问:“你很喜欢戚薇吗?”

 

“喜欢,”张雨绮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又补充道,“其实是爱。”


喜欢和爱,有什么区别?


李雪琴对张艺凡那样好,这就是爱吗?可她又最是了解张艺凡,她知道张艺凡对李雪琴和她身边的任何一个朋友一样,没什么区别。

 

又过了很久,田曦薇终释然:


喜欢和爱,或许本就没什么区别。


然后田曦薇又缓了很久,她垂着眸,视线停留在李一桐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自己不睡她就不睡。


张雨绮也一直没走,田曦薇知道,她在等自己问出那个问题。

 

“为什么……是李雪琴下手了吗?”


张雨绮的笑意消退了,她的眼中含笑却一眼望不到底,带着极致的攻击性。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田曦薇其实很害怕张雨绮露出这种表情,通过张艺凡和这些天的相处和闲聊,她知道张雨绮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她不喜欢撕破脸皮,因此就连生气都是笑嘻嘻的。


张艺凡也时常恐惧张雨绮生气。在一层闲聊时她说张雨绮生气准跟戚薇有关,张雨绮不在乎天,不在乎地,唯独在乎戚薇,哪怕她们关系看起来再差,她们也爱对方大过于爱自己。


田曦薇当时不信,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关系,现在终于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李一桐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抚摸她的手背,田曦薇的无措被缓解了很多。


张雨绮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她抬眼看见李一桐笑吟吟的,手指一直在她的手背上打转,痒痒的。


李一桐刻意放轻了声音,用哄人的语气继续说,“我继续给你讲故事吧。”

 

【"只有被驯服了的事物,才会被了解。"狐狸说,"人不会再有时间去了解任何东西的。他们总是到商人那里去购买现成的东西。因为世界上还没有购买朋友的商店,所以人也就没有朋友。如果你想要一个朋友,那就驯服我吧!"

"那么应当做些什么呢?"小王子说。

"应当非常耐心。"狐狸回答道,"开始你就这样坐在草丛中,坐得离我稍微远些。我用眼角瞅着你,你什么也不要说。话语是误会的根源。但是,每天,你坐得靠我更近些……"】

 

田曦薇刚听完,就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瞳孔震惊一瞬,耳根红到冒烟,她低着头,只能看见那双宛如春枝新芽般嫩的手,双手环抱在她的腰上,黑袍突然就被拽下一些,一颗脑袋凑到她的胸前,耳朵正贴着她的腹部。

 

她被闹得发痒,笑道:“你干什么?”

 

李一桐又变成了小人机,“我是狐狸。”

 

“你对狐狸有什么执念吗?”

 

李一桐有些生气,神情好像又多了些变化,冷漠中生出一些不满,像是万年冰川中突然出现其他的色彩,她憋着不说:“没有。”

 

田曦薇笑地更大声了:“执念这么深啊?那你告诉我,你对什么有执念?”

 

李一桐又将黑袍帽子戴了回去,撇开脑袋,趴在田曦薇腿上不说话。


然后她又开口,“小田,这就是驯服。”


温热的触感在大腿上有些发麻,田曦薇眼睛有些酸但是没哭出来。她将手搭在黑袍的外头一下又一下的揉着,她问:“我曾经见过麦田。但是我没有走进去过。那是属于你的麦田吗?”


李一桐抬头,默不作声地看她。


田曦薇又说,“我可以去你的麦田吗?”


李一桐摇了摇头。


田曦薇不知道是“不可以”还是“不知道”,不知道她是在拒绝,还是在疑惑,总之这人也出现在这里,八成是已经离开她的麦田。


那么,小狐狸也会想家吗?

 

一行人等了很久很久。她们也都难受,但是食物消耗的太快,再不上楼,大家都有饿死的风险,可是,尽管如此,张雨绮还是没让田曦薇和李一桐去打扰张艺凡。


门开了。


张艺凡终于出来了。


她似乎猜到了什么,出房间的时候,她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眼神中是不舍、愧疚、失望。但唯独没有憎恶。

 

田曦薇想,张艺凡居然窝囊成这样,对谁连恨都恨不起来。

 

总而言之,张艺凡终于愿意去第三层了。

 

——

 

田曦薇醒了。

 

因为李一桐一直陪着,她嗅到熟悉的味道,睡了很长一觉。她意识到其实自己已经对李一桐产生了依赖,但是没心思想这些。环顾四周,第三层的墙壁是透明玻璃板,种了些花草,田曦薇只认得玫瑰的品种。


独特。难得的敞亮,田曦薇刚上来的时候差点被刺瞎眼,李一桐将自己的黑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她才能睡着。

 

张雨绮坐在玻璃墙边看风景,她说她从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景色,上一次大概还是和戚薇一起逃课出去看落日。


她说,小田儿,你要保护好艺凡。


张艺凡也醒了,看到两人先愣了一下,接着就自来熟地挤到两人中间,强撑着笑说,雨琦姐你瞎说什么呢?不准你瞎说。

 

说完,张艺凡也不能让场子冷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就说起她和李雪琴的故事——造孽。


倒反天罡啊这是,哪有好学生追着坏学生说“我好崇拜你”这种鬼话?可现实就是发生了,堂堂学生会长,居然崇拜这么一个学生会抓不到的混混。张艺凡是李雪琴的唯一的污点。她不过是救了一个被欺负的女孩,无论那人是学生会长,普通学生,还是贫困生,她都会这么做的。她不希望变成谁的特殊,因为不需要,因为不值得,因为她总是别人的累赘。

 

张艺凡兴致不高,张雨绮抱着她不停地说话。她说:我们艺凡真的很厉害了,换成别人未必能做到我们艺凡这样。我们艺凡少年霸王,一身义气救了好多人,怎么会救不了自己呢?我们艺凡才十八,我们艺凡要快快长大,艺凡总是理解不了姐姐们为什么吵架,那就早点踏入姐姐们的世界去了解外面的世界好吗?


张雨绮说了好多好多,田曦薇耳朵快起茧子了,她想张雨绮平时也不这样唠叨,怎么今年突然这么反常,让什么东西附身了不成?

 

张艺凡呆滞地点点头,“我还能怎么样呢?”

 

田曦薇顿了一下,突然想哭。


艺凡啊艺凡,被所有人期盼着长大的艺凡,还没长大就被迫经历了这么多。


她不是窝囊,她是太通透。


她想要拯救很多人,她想拯救世界,但是她不能把自己搭进去。所以她要活着。

 

所有人都在笑话张艺凡脾气差、成绩坏、窝囊废,只有张雨绮和戚薇把她捡回家,大声夸赞她说:我们艺凡最厉害了,我们艺凡打不过就要跑,我们艺凡不要逞强。

 

田曦薇想:张艺凡,我缺失的三年,你有在被好好爱着,真好。

 

迷迷糊糊睡着,田曦薇正睡得开心,突然又传来令人闻风丧胆的声音。梦境突逢大雨,天空黑得如同大军压境,当……当……当……钟鸣响彻梦境和现实世界。


天空在颤抖,海底下雨了。


怀里的狐狸不停地翻滚,是在不安。田曦薇顺着水母的触须向上爬,不知道爬了多久,爬到双手褪皮,她终于看见橙黄色的天。她站在灯塔水母的伞帽上发呆,世界依旧如此。


又回到那个梦境了。


不,或者说,她从未离开过这个梦境。


“嗷呜......”


怀里的小狐狸醒了,田曦薇在巨型水母的伞帽上飞速狂奔。离岸越来越近,小狐狸开始猛烈挣扎起来,她凄惨地叫着,最后挣脱出她的怀抱,朝着栈桥的方向跑去了。


田曦薇想去追赶,脚一滑,又落进水里。


被漫天的泪水淹没。


她还在梦里就开始流泪,呜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知道是谁,她知道为什么,她醒过来时喊着张雨绮你别这样算我求你了。

 

慌张中被李一桐的拥抱锁住,田曦薇闻到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才慢慢消停了下来。


张艺凡就站在她身侧,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亲拍安慰,她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田曦薇抬起头,看见张艺凡哭肿的眼睛,看见张艺凡倔强又赌气的神情。她说不出话。


张雨绮等着一天很久了,她将一切都收拾好,把所有的食物都放在张艺凡的床边。她做的那把武器只用了一次,也是留给张艺凡的。

 

张雨绮已经被李一桐和张艺凡放在干净的位置,她身上盖着一层用来盖花的白布,四周是各种阳光绚丽的花朵,芳香四溢。张艺凡垂眸,将一只玫瑰花放在田曦薇手里,然后田曦薇上前,将玫瑰花放在张雨绮胸口。


张艺凡突然又哇得一声哭出来。


这是她和戚薇一起捡到的小孩,在她们彼此最爱、最和谐的那年。张艺凡的那三年,是被爱包围长大的。


张雨绮的表情非常安详,似乎真的没有遭受痛苦,她的脖子上有一个针孔,注射器在她的手中。四面八方的橙黄色阳光聚集在她的身上,最后照亮她小拇指上的戒指。

 

田曦薇混沌的大脑开始清晰,一条条线明了。


回到第二层……那时候张雨绮、张艺凡、李雪琴三人睡在一起。田曦薇一直不认为张艺凡窝囊成这样会动手,当年让她杀一只鸡都不敢更别说杀人,所以只会是张雨绮。


可是为什么呢?


田曦薇试图努力回想,已经开始想不起来戚薇的样貌、声音还有背影。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这座灯塔不对劲。那么,其他人呢?


张艺凡失去了什么,李雪琴失去了什么。


或许,是张雨绮发现自己的感情正在被剥夺,她要将自己的爱永远的留下来,不惜赴死,和自己的爱人永远的待在一块。


田曦薇早就猜到,爱对方大过于爱自己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苟活,可是善良的人又怎么会允许自己手染鲜血,不过是以命换命。


“小田,你还好吗?”田曦薇抬头,看见了满眼担忧的李一桐,还有张雨绮手中的注射器。


“走吧。”田曦薇对张艺凡说。


——

 

田曦薇醒了。

 

周围的空间依然在缩小,已经只有半个足球场的大小,她沐浴在一片橙黄色的日光中,脑袋晕乎乎,暖洋洋地像是在家中晒太阳睡懒觉时的感觉,四周堆放着许多杂物,杂物堆了灰,她躺在软垫上,软垫是崭新刚拆出来的,躺起来很软很舒服。可是她感觉很累。

 

田曦薇的脑袋像是被掏空似的,她记得自己上到第四层。这一层因为有窗户的缘故,头顶的电子显示屏暗淡了不少,上面的数字是“4”。爬灯塔具体的细节已经记不太清楚,她忘记了太多,只记得张艺凡应该是同她一起的。她起身环顾四周,没有看见张艺凡,于是四处寻找。

 

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声音喊她,“田曦薇?”

 

田曦薇看见这一身黑袍,觉得更是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眉头紧皱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喜笑颜开,“李一桐?你怎么也在这。”

 

李一桐手上拿着面包和牛奶,将其搁在旁边的桌子上,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对了,你看到麦田了吗?”

 

田曦薇不明所以,“麦田?”

 

“你又不记得了?我指给你看,”李一桐笑着站在窗户前,橙黄色的光晕将她浑身渡了一层金光,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太阳撒下的天罗地网,世界虚假地快要膨胀,可这人确实真实的美。她指着窗外一处说,“那就是麦田。”

 

田曦薇又看见梦中的场景:


紫红色的天空中,白云会融化成岩浆从天空倒灌,因为是傍晚的缘故,到处都是浮光跃金的流动色块,海面上挤着随波逐流的巨型发光水母。孤岛的另一端是一大片金黄色麦田。风吹麦浪,看起来是一片别样的海。


可这是什么时候做的梦?田曦薇记不得了。 


田曦薇看了许久才回神,扶着沉重到快要歪向一边的脑袋问道:“你看见张艺凡了吗?”

 

李一桐皱起眉头,“张艺凡?”


田曦薇说,就是那个窝囊废。


“哪个......”李一桐喃喃了两声,揉了揉太阳穴,才恍然大悟般道,“那个胆小鬼?我先前看到了,她躲在图书架堆里,喊她,也不理人。”

 

田曦薇非常不安,她不知道这种不安来源于何处,她怕张艺凡出事,神色着急,“带我去。”

 

找到张艺凡时,她正在蜷缩在堆倒塌的书架中间的空隙里,身着的白色衬衣已经沾染灰尘,头发乱糟糟的,神情呆滞。若是以前遇到,田曦薇定要笑话她一番,事实上,田曦薇确实也是这么做的,可是第一句话刚出口,她就笑不出来了,“喂,张艺凡你干什么……”

 

张艺凡尖叫着:“别过来!你别过来!”


田曦薇的笑容僵住了。


张艺凡表情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害怕地浑身都在颤抖,感受到有人接近,就胡乱挥舞拳头,结果打在书架上全是伤口。

 

田曦薇越发慌张拽住她的手,“张艺凡,我是小田啊!你看看我……我是田曦薇啊!”

 

“我不认识什么田曦薇!”


张艺凡挣扎地更厉害了,本来就个高力气大这下一点儿也没留手,轻易就挣脱了田曦薇的束缚,拳头和脚轮番上阵,一会儿就闹得自己浑身是伤。她大喊。


“你走开,你别碰我,你走开!”

 

“好,不认识就不认识,你快停下,”田曦薇怕她继续伤害自己,连忙后退,“我走!你别再伤害自己了!我走!”


说完,她拉着李一桐飞速后撤。


撤到一半,李一桐停下,将原本给田曦薇准备的早餐拿过来,放在张艺凡旁边,才跟着田曦薇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待着。


张艺凡的情况比田曦薇想象的要好得多,她不是精神失常,只是失忆了而已。


或者说,她只是不记得田曦薇和李一桐。


“她怎么不认识我了?”田曦薇表情受伤,“明明在楼下......在楼下......”


楼下什么?

 

田曦薇突然意识到,她也失忆了。


目前记得的人只剩下李一桐和张艺凡,灯塔的规则尚不得知,而且在上楼的过程,大家一定发生了什么,面对头顶高大的电子屏幕和血红的数字,她隐约有感受到什么,但她不愿意也不想去细想。或许每个人受到的规则都不同,因为李一桐越发冷漠,因为她面对张艺凡的名字出现了短暂的停顿。田曦薇猜测:

 

自己只记得存活的人,

而张艺凡只记得死去的人。

 

张艺凡同她分开三年,期间发生了什么田曦薇不得而知,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张艺凡依旧胆小如鼠,依旧是个窝囊废。无论楼下发生了什么,对于张艺凡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


可是被张艺凡忘记,对于田曦薇来说也是巨大的打击。她有些难过。李一桐不希望田曦薇不开心,她又开始给田曦薇讲故事:

 

【"我的生活很单调。我捕捉鸡,而人又捕捉我。所有的鸡全都一样,所有的人也全都一样。因此,我感到有些厌烦了。但是,如果你要是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是欢快的。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其他的脚步声会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脚步声就会象音乐一样让我从洞里走出来。再说,你看!你看到那边的麦田没有?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而这,真使人扫兴。但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狐狸沉默不语,久久地看着小王子。

"请你驯服我吧!"他说。

"我是很愿意的。"小王子回答道,"可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还要去寻找朋友,还有许多事物要了解。"】

 

田曦薇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给我讲过这个故事的结局?”

 

李一桐说:“或许吧。”

 

两人不说话了。

 

田曦薇又说:“李一桐,其实我做了个梦,我梦到你牵着我的手在海滩边散步。你说只要我们走到塔顶,你就跟我一起走。”

 

很久很久以后,田曦薇快等睡着了,她听到李一桐轻飘飘的一句:“好啊。”

 

这一层的光亮,都来源于窗外的夕阳,将窗户关上后就会漆黑一片。张艺凡睡觉的时候,田曦薇就会将窗户关上,只留一扇打开,橙黄色的光永久不变的落在方框中。


田曦薇又梦到那片麦田。


狐狸已经不见了。


田曦薇从麦田中醒来,周围是大片大片金色的麦穗,她被金色的浪花淹没。海鸥还在头顶盘旋,随时会俯冲下来吞噬一切渺小的生命体。


她站起身,空荡寂寥的一片,风吹麦浪,只有更远处稻草人的纽扣眼睛盯着她。再然后,她又听到一声嚎叫,似乎是在呼唤。


田曦薇回过头。


对上一双充满悲伤的狐狸眼。


“哈......”田曦薇猛地坐起来,额间布满细密的汗珠。她无比慌乱,就在这时,橙黄色的光线被一道黑影挡住,她对上一双冷静的眼睛。


“小田?”李一桐将声音放轻,“做噩梦了?”


田曦薇想起那只年轻瘦弱的狐狸弯曲着身体站在不远处的山岗上深情悲凉。她摇摇头甩掉脑袋里的画面,问:“你想家吗?”


李一桐说,“不想。”


田曦薇深吸一口气,靠在李一桐肩膀上。李一桐将田曦被汗水打湿的碎拢至耳后,抱着人沐浴在橙黄色的夕阳里。一片祥和。


“对了,我还没听你说起过自己的事情呢?”


李一桐说,“太长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慢慢说给你听。不过很无聊。”


田曦薇不解,“是故事太长了吗?”


李一桐摇头又点头,“是时间太长了。”


田曦薇抬头,黑袍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于是只能看见李一桐抿起的红唇。


在这一层接下来的时间里,田曦薇总是不敢放松很紧张地盯着张艺凡。李一桐问她为什么。


田曦薇说,她是张艺凡半个姐姐,她要保护好她。


李一桐又问,哪怕不需要?


田曦薇沉默,然后回答,对,哪怕不需要。

 

田曦薇说,张艺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她很小就一个人,住在老式杂货楼的楼梯间底下,两人隔三岁,隔三层楼。家里人心疼她经常邀请她去家里吃饭。张艺凡小时候成绩很好,上了初中之后被人欺负了,成绩才落下来的。但大家都说她不是块读书的料,都劝她别去上高中。她很聪明非常聪明,她忍气吞声,强而示弱,故意将成绩控在末等。

 

“她是因为我,才被那群人又盯上的。”

 

高三那年,张艺凡初三。田曦薇虽然脾气不太好喜欢惹事,但是成绩是一等一的好,高三那年打算好好学习,一直跟她对头的人不答应,几次闹到家里去。张艺凡胆子小,遇到事情第一个想法就是逃跑,那天混混拿着棍子追到楼下,邻居们怕惹事都将门关的紧紧地,住在楼梯间的小屁孩居然追出来帮她揍人,虽然被揍得满身挂彩,但好歹是赢了,也不亏。后来的一年间两人一直被这群人盯着,直到那群人被抓,才终于解脱。后一年,田曦薇上大学,举家搬迁,将房子留给了小张艺凡。如果艺凡能从灯塔出去的话,也该上大学了。


这一层有丰富的食物,田曦薇想,如果张艺凡一直不记得她的话也没关系,至少大家可以在这里撑很久很久,大家可以活的更久一些。或许她可以找到其他的办法上楼。


可偏偏...... 


“张艺凡中毒了。”

 

李一桐告知田曦薇这个消息后,她几乎是从软垫上蹦起来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开始跑。她着急地跟着李一桐过去,看见张艺凡倒在图书馆旁边的位置捂着手臂,嘴唇发紫,脸色惨白。田曦薇冲过去将张艺凡抱住问:“你乱吃什么了?张艺凡你吃什么了?”’

 

张艺凡疼的没办法回答。

 

李一桐说:“是李雪琴。”

 

田曦薇脑袋一阵疼痛,她突然想起来了,想起来李雪琴,想起来张雨绮,想起来戚薇,巨大的痛苦吞没了她。


李雪琴在第二层留给张雨绮的那一块老鼠肉在第四层被张艺凡吃掉。突然觉得有些嘲讽,她那么迫切地想要将张艺凡送出去,不惜第一个出手,不惜连自己的命都献祭出去,最后居然害了自己最仰慕的人。

 

而张雨绮在第二层迫切地杀掉李雪琴,在第三层从容赴死。


她不声张,大概是为了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戚薇,也是为了对得起张艺凡。


张雨绮并不想让张艺凡知道她所做的一切。


两人将张艺凡抬到软垫上,田曦薇四处搜寻都没搜到药,她心一狠拿着凳子就去砸上来的铁窗,可惜灯塔只能上不能下,张雨绮给张艺凡留的东西里没有药,她没给自己留一点儿活路也没给张艺凡一点活路。田曦薇抱着张艺凡无错地哭,说艺凡,艺凡,你多疼啊。


这一层的食物这么多,张艺凡,你为什么偏偏非要吃掉那块老鼠肉呢。

 

睡得迷迷糊糊,张艺凡醒了嚷嚷着要喝水,田曦薇连忙将水凑过去给她喝。


喝完水的张艺凡清醒了不少,嘴唇惨白,窗外亮的让她有些不习惯,刺得眼泪一汩一汩朝外冒,田曦薇擦都擦不完。


张艺凡好像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也放下了最后的防备。她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田曦薇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

 

“是雪琴要杀我吗?”

 

张艺凡的语气如此平常,她好像早就知道了李雪琴会为她做些什么,她不意外,对于李雪琴把她杀掉这件事,她也不意外。

 

田曦薇摇头,“不是,不是的。”

 

张艺凡一阵有气一阵没气地说:


“其实我都知道。我最了解她,我是真懦弱,她是假伪装。堂堂学生会长怎么会被欺负呢,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我怕那是她和别人联合起来演我的一出戏,我不入戏,她们不会放过我的。所以我去英雄救美了。没想到她把自己演进去了。她不聪明,她也笨。”


李雪琴是第二个从天上掉下来的。 张艺凡说她没有表面哪有人畜无害,她在学校的时候将一学校的人值得服服帖帖,她不可以被忽视。很多人都骂她,但是她毫不在意。


她天上就是上位者的角色,不达目的不放弃,固执到底,甚至愿意牺牲自己。


张艺凡说,她其实知道的,李雪琴都是为了她才做坏事。她是错误的一部分。


田曦薇说不是。田曦薇说一切都与你无关。田曦薇又摇头说,“雪琴真心,能想出这么拙劣的计谋,是真心想跟你做朋友。”

 

“是吗?那就好......我不喜欢被当成傻子,”张艺凡笑了,笑的天真有邪,笑的爽朗明媚,笑着痛着,眉头皱到一起,盯着田曦薇看了一会儿突然用手摸她的脸,问:“你是谁啊?”

 

田曦薇心梗语噎,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想从张艺凡口中听到“田曦薇是谁啊”之类的话,这让她感到挫败和无所适从,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遗忘,这对于记得的人,是永生的痛苦。

 

张艺凡又说,“谢谢你啊。”

 

说完,张艺凡就没了声音。


田曦薇颤抖着用手去试探她的鼻息,发现还有气只是痛晕了过去而已。心微微放下,将张艺凡放回软垫上,靠在李一桐身上休息。

 

睡得迷迷糊糊,张艺凡又醒了,这次她吵着闹着饿,可她又抓住李一桐和田曦薇的手一直摇头,“不要吃,不要吃......”


“不吃,不吃。”


田曦薇记得的,小时候张艺凡从来不敢吃零食,每次都要她扒开张艺凡的嘴塞进去,她才会心安理得的吃。


田曦薇十分慌张,将张艺凡交给李一桐就出去找吃的,这一层的存储室很多,她知道只要找就一定能找到的。


可就在田曦薇手忙脚乱地找零食的时候,李一桐突然从门外冲进来。她一看,就出事了,拿着零食手忙脚乱地朝外冲。

 

倏然,她愣住了。

 

她听到了巨大的丧钟,鸣响三声,与此同时,头顶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的“4”轻轻跳跃,变成了“5”。紧接着,上方又传来一声巨响。

 

张艺凡死了。

 

田曦薇冲过去抱住她的时候,看见她手里紧紧攥着一颗糖。

 

她最终还是没能保护好张艺凡。

 

——

 

田曦薇醒了。

 

月光轻轻洒在阁楼的木质地板上,没有惊动任何人,银白的光辉透过头顶的缝隙撒下,风从半开的窗缝中溜进来,不算光亮的木地板上映着斑驳的光影,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周围的一切都十分陌生,房间狭窄昏暗,密闭空间没有窗户,唯一的门生锈锁死,强烈的不安在她的心间萦绕——这是哪儿?她被绑架了吗?她从哪儿来?


可是记忆一片空白。


脑袋隐隐作痛,想不起任何事情。


在惶恐不安中,田曦薇渡过了大半个白日,直到头顶的天色变成橙黄色,吱呀一声,生锈的铁门开了,因为撞在墙壁上发出诡异的叫声且持续不断的回响。


她下意识的捂住耳朵蜷缩在一块,又恍惚一下奇怪自己怎么这么胆小。好像曾经有谁,有谁这样告诉她:打不过就躲啊你是傻子吗。

 

最先看见的是黑袍的衣角,然后是她脖子上被擦的很亮的吊坠。田曦薇累了坐在角落里,来人脚步轻轻走进来,将一份牛排放在她的跟前又一言不发地离开。像个人机。

 

田曦薇这才抬起头来看她的背影,认出这是个女人,身形单薄的女人,比自己要矮一些。


腰间不知挂了什么铁制品,随着动作碰撞在一起,持续发出清脆且杂乱的声音。

 

后来她见过这个女人很多次,她尝试过很多方法试图引起女人的注意,可是女人丝毫没有反应,像是机器,只是将新的食物放下,再将餐盘收好拿走,仿佛没有人的情感。


她提出许多难为人的要求,比如要她给自己准备复杂的饭菜,比如要她给自己带来故事书。女人从未拒绝过,她总是在田曦薇睡觉时将要求的内容放在她的床边。


直到有一天,田曦薇说想要去看看外面,第二天,她送来一把金黄色的麦穗,还沾着露水。


于是田曦薇突然开始好奇外面的世界。


女人似乎是个哑巴,因为每一次女人离开的时候,田曦薇都会问一句:外面有什么?可是她从未得到过女人的回应。

 

有一天田曦薇脑袋突然闪过一个名字,没有任何征兆突兀地出现,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拽住女人的衣角问,“你认识张艺凡吗?”

 

女人动作顿了顿才说,“不认识。”

 

田曦薇突然就愣住了,“原来你不是哑巴?”

 

女人眉头一挑,听见田曦薇的话后,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手拨开,起身端着餐盘离开,又将那道生锈的门关上。


房间重回死寂。后来田曦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滞留了多久,总之头顶的天色会从白色变成橙黄色然后变回白色,如此反复。


在有一瞬间,她突然对女人产生了一种名为贪恋的情绪,漫长的孤寂中,人们会趋向寻找心里慰藉,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这是更正常的事情。


从那时起,田曦薇变得多愁善感。女人有时候会坐在她的对面发呆,田曦薇不自觉地想难道外面的世界一定很无聊吗,否则她为什么宁愿待在房间里看无聊的她吃饭呢?


看见田曦薇停下动作。女人问,“吃饱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田曦薇又说,“你不让我走,是不是外面有我害怕的东西?”


“不是。”女人收拾东西的动作更利索,看起来是打算尽快离开。但她腰间挂着的类似铁链的饰品实在太重了,她走路很慢。


“不是的话,那是什么?”田曦薇偏偏不如她所愿,长期不见光已经苍白的手精准地拽住黑袍的一角,近乎用尽全力地朝后拉。


刺啦一声,拽下来一块碎片。


田曦薇愣住了。但女人没有发怒也没有离开,只是将餐盘放在远一些的位置,然后蹲下身,沉默地盯着那块黑袍碎片。

 

女人的视线落在田曦薇的脸上,黑袍之下是一双琥珀般摄人心魂的眼睛,包含着无任何杂质的感情,满满的不舍和担忧。


她不知道女人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直到对方灼热的呼吸扑到她的鼻尖,她才突然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后退。


田曦薇将自己蜷起来,“对不起。”

 

女人笑了笑说,你不用说对不起,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要对得起我,好吗?

 

橙黄色的光从头顶的缝隙落下,正好横在她和女人中间。


田曦薇抬头,看着女人一瘸一拐的背影,问出了她问过千万遍的问题,“外面有什么?”

 

女人还是没有回头,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


田曦薇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感觉自己身边有人,这种不习惯的感觉让她惊醒,扭头一看是一轮圆月般无暇的脸,是独处寂寥时无论如何也嚼不透的熟悉感。


她总觉得见过这个人千万遍。


可是人生海海,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如白玉无暇,什么都说不清。

 

女人睁开眼,一双如同淬冰的眼睛,嗓音也像雪山上正在融化的千年寒冰:

 

【这是狐狸和小王子的故事。

“你好。”狐狸说。

“你好。”小王子彬彬有礼地回答。他转过身,但什么也没看见。

“我在这里。”声音说,“苹果树下……”

“你是谁?”小王子说,“你真漂亮……”

“我是狐狸。”狐狸说。

“来跟我玩吧。”小王子向他提出,“我很伤心……”

“我不能跟你玩,”狐狸说,“我没经过驯养。”

“啊!对不起,”小王子说。

但是,想了一想,又说:

“什么叫‘驯养’?”】


田曦薇问:“什么叫驯养?”


女人笑了声说:“睡吧,下次再告诉你。”


田曦薇问:“这是什么故事?”


女人还在笑着,“睡前故事。”


“你需要我驯养你吗?”


这回,女人没有回答。


田曦薇也没放在心上,原本就是睡到一半惊醒,放心下来后很快就睡着了。


听到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女人轻手轻脚地将爬起来,跨过那道生锈的铁门。


灯塔的顶端,地面上用深红色笔迹画了许多潦草的图案,看起来像是奇特的祭祀符号。她停在紧闭地铁门前说:“只有李一桐需要。”


她是李一桐,但田曦薇不记得她了。


田曦薇再次醒过来时,已经过去很久,李一桐已经回到她身边,那人将水抵到她嘴边,笑吟吟地看着她,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田曦薇点点头,懵懵地爬起来,跟着李一桐踏出铁门,她心里没由得的慌张,居然生出了想要被囚禁一辈子的念头,


当她看到外头的景象,她呆住了。一墙之隔就是外面的世界。


海浪打在栈桥上飞溅出水花,夕阳将海面照的波光粼粼,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田,海风咸湿微暖,囚禁田曦薇的不过是用几块薄石板搭起来的房间,轻易就能推倒。


原来李一桐从未想要囚禁田曦薇,她只是想要在她身边久一些。田曦薇也从未想要逃离,她没由来地知道李一桐不会伤害自己。

 

然后李一桐带着田曦薇坐在灯塔的边缘,双手双脚都放空,她是灯塔的孩子,自她诞生以来,除了灯塔内部,每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孤岛群山向来不会下雨也不会下雪,她也不知道雨和雪的形状、颜色和味道,也不知道区别,只知道是水都会消失在水中。

 

她在还未见到田曦薇时,就已经认识田曦薇。


她诞生于这座灯塔,自然也承受了它所有的因果。所有人被抹去的记忆和情绪,最终都会集中在李一桐这里。


灯塔是生命。她需要吞噬她人的灵魂存活,这就是李一桐的职责。引诱,抹杀,这就是李一桐的工作内容。她逆流而下,带着所有的记忆回到灯塔第一层,她也受灯塔规则的影响,于是在触及最底层时,便会失去全部记忆。她也要重新摸索,等待,猜测灯塔的意图。


回到一层为一个循环,如果李一桐成功杀掉所有人,她便可以离开这里。如果没有,她将成为替代品,作为新灯塔存在永世。


世界创造了一个虚假的孩子,淡然,冷血,处事不惊。无人知道她也在恐惧, 毕竟这世界众人之下,她不过是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明。


失落的神明长出爱。

 

李一桐说:“我送你出去。”

 

田曦薇说:“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驯养是什么意思。”

 

李一桐回:“你早就已经知道了。”

 

田曦薇不明所以。


李一桐站起来,指着远处那片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麦田。她踩在灯塔的边缘,田曦薇说小心,可是李一桐毫不在意,她放松身体向前倒去,身体像是撞上了无形的玻璃被弹回来。


李一桐笑着说她离不开这里。


她又回头说:“可是你不属于灯塔,我送你出去。”

 

田曦薇突然说不出话了,手中一直攥着的黑袍碎片脱手,不知道飞向了何处,看方向,大概是底层的位置。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看见地上的深红色符号正在发出刺眼的光芒,李一桐和自己的身体正在变成透明。


她的脑海里想的太多,最后居然张着嘴一个问题都问不出来。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三秒。李一桐只是笑着看她,没有回答,手指依旧指向麦田。倏然,两人好似一同坠入深海,水母触须从脸上碾过,太阳的影子落进水里变成血红色的月亮。


世界沉默了。


田曦薇终于看见这个世界的落日,原来世界的月亮,是血红色的。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两秒。田曦薇又回到那片麦田,看起来是麦子的幼年期,绿油油一片,她站在稻草人身边环顾四周,看见远处沙滩、灯塔和彩色水母,她越努力越看不清,直到视线落在灯塔的顶端。


此时的灯塔已经近乎透明,从上到下发着刺眼的光芒。


那儿有一只被铁链束缚的狐狸。


她的神情痛苦,正在一堆比她身形还粗的铁链中挣扎。她声嘶力竭地嚎叫,可是传到灯塔外边的只有无声的呐喊。


田曦薇无声同她对视,看见狐狸一瘸一拐一步一顿地走下楼梯,她每走下一层,麦田里的麦子就会黄一片。


等到田曦薇缓过神来时,麦子已经全熟了。


世界开始震动,田曦薇一头栽进麦田里。她爬起来时,那只狐狸已经不见了。她疯狂地向着灯塔跑去,却狠狠地撞上一层屏障。


这层屏障,她在李一桐试图跃下灯塔时见过。


田曦薇用尽办法都没办法再靠近一步,她靠在那层屏障上,回望身后的麦田,视野中的世界开始碎掉,化成飞扬在天空中的尘土。


就在这时,田曦薇听到了一声嚎叫,她将脑袋贴在屏障上。


小狐狸通体红色,不停地用脑袋蹭着屏障,脖子上挂着断掉的链条,乖巧地蹲在对面。


“你是她吗?”


“嗷呜。”


田曦薇看见,小狐狸的身体开始碎成金色的沙粒,眼里是熟悉的神情,她用力地拍打屏障,她一拳又一拳砸在屏障上。


砰。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砰砰。


“小狐狸,我驯服你了吗?”


砰。


“你可不可以跟我离开。”


田曦薇突然猛地窜了出去,她踏空了,落入一片熟悉的海域。她无法下坠,只能看着狐狸蜷缩着身体,落入孤寂的深海,渐渐看不见。


原来狐狸从未走进麦田里。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田曦薇伸出手试图抓住那道瘦弱的身影,视野逐渐减小。


“小狐狸,你到底是谁啊?”


你到底是谁啊......









我叫田曦薇,一名灯塔设计师。


半个月前,在去勘察某片海域的废弃灯塔时发生了一些意外,根据救援人员以及路过船只的说辞,大概是航船因为不明原因开进了某片特殊海域,这里磁场异常,且海洋漩涡横行。


在这片未知的海域,流传着一个说法:如果触摸到彼岸的人靠近这片领域,就会被引诱。这里存在一座神秘的灯塔,亘古不变,一直年轻且鲜活的屹立在此。她将吸取这些人的灵魂,作为她们存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价值。


我们并不幸运,出事那天正好下了暴雨,是在回程的路上失联的。我在失联的第三天被发现在距离事发地点一千多海里的无名小岛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串吊坠,医院检查发现除了营养不良外并无其他问题,可是我对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在医院观察医疗一周后,我就回了家。救援队将一张合照摆在我的面前并依次介绍四人:


这个戴眼镜的姑娘是这次航行的船长,叫李雪琴;这个穿着大衣、一脸严肃的女人叫戚薇;旁边这个衣着清凉、披着同款大衣的女人叫张雨绮;最后这个和你站在一块笑得特别开心的女孩叫张艺凡。


田曦薇女士,你还记得她们吗?


我拿着那张崭新的照片看了许久,但最后给出了令她们失望的答案。我不记得了,一点儿也不记得。即便她们告诉我,其实这张照片拍摄于出发那日的早晨。


我在家中翻到了一本日记。

 

里面记录了我是如何结识到这四位并且同我一起上船的全过程。


我的母亲也是灯塔设计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失踪这片海域的附近。父亲跑路了,每月只给我留下仅供饭钱的生活费。从小,我就想要找到母亲失踪的真相。于是我走了母亲的老路,也成为了一名灯塔设计师。


张艺凡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中途分开,她是在我祭拜母亲的时候再出现的。她喊我田曦薇。我回过头,发现她提着一篮花,站在我的后方。此时我们已经三年未见,找了家街头餐馆,边吃边聊。她自豪地说她考上了哪里不错的大学,这个暑假一过就去报道。我都细细听着。


张艺凡和啤酒喝醉了,点开她的紧急联系人,里面一个号码也没有。我被迫打开她的朋友圈发了条消息。最后来了三个人接她。


最先赶来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她说她叫李雪琴,是张艺凡的雪姐,目前住在张艺凡的楼上,可以带她回家。后来又赶来一对怨侣,一路走一路吵,我都没听明白她们的自我介绍,只知道她们都说要把张艺凡带回自己家。这场面实在混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还是闹到了警局里,一查,三个人都没撒谎。但张艺凡最后还是回了自己家。


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等张艺凡醒过来我准备走,张艺凡问我是不是要去找母亲她要跟我一起去,戚薇家里有点关系帮忙找人问了,张雨绮武力值超强怕这两人不安全也要跟着。接下来第一个月,我们准备好出海计划,李雪琴重磅来袭,直接搞来一艘渔船,说自己会开船,当上了船长。


我们就这样荒谬地出海了。


第一天到第五天的航行都很无聊且平常,我们渐渐开始放松警惕,并且将这次出海当成独特的旅行。我们玩的尽兴,张艺凡甚至拿出来自己提前买好私藏的顶级鱼饵,拉着我们一起海钓。就这么玩了五天整。


第六天,张雨绮听到一声奇怪的叫声。起初大家都以为这只是张雨绮幻听了而已,直到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所有人都听到了这种奇怪的叫声。那是狐狸的叫声。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很容易想象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被狐狸引诱了,进入那片连我母亲都没走出来的位置海域,那里或许什么都没有,又或许什么都有,那里或许如同黑暗童话般残酷,又或许如普通童话般美好。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只有我一个人走出来了。


我做笔录时,平静地说出这一切,然后我发现自己哭了,眼泪从脸颊留下来,可是我自己根本毫无察觉,直到一个善良的女警将纸巾塞到我手里。她说,“女士,别太难过。”


我难过吗?我不难过。


我应该难过吗?我想或许是的。这些年轻的生命消失了,因为我,因为这座灯塔,可是日记第一页写了这么一行字:


【我们载歌载舞地踏上这场旅行,是因为走投无路。我们本应该如此。】


或许大家都活够了,活疯了。我居然会写下这句话,她们居然会在后面签名。


冥思苦想还是令人匪夷所思。


算了,不想了。


反正到最后,她们对于我来说,都是陌生人。


不,或许是不一样的。


反正到最后,只有我记得她们。









田曦薇猛地惊醒。


夜色正深,脑袋神经疼的一阵一阵,她穿好衣服起床出门,冷风吹得她脸颊通红,耳朵也撕裂般的疼痛。


那场事故已经过去三年,后遗症是完全破碎的画面和记不完全的诡异梦境。在医学上,这种病症被称为心理应激创伤障碍。


医生建议田曦薇进行一些特殊的治疗干预,但是有遗失剩余记的风险,她果断拒绝了。于是这三年来,她都在忍受折磨。

 

围巾将半张脸都遮盖住,挡住了冷风,但她还是在一直冒冷汗,这很奇怪。她走了很久,脚印在铺满雪地的路上若隐若现又被覆盖。


脑袋疼得有些不很正常了,隐约跟刚才的梦有关。可是她越回忆,消失的越多。

 

等到她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是在路灯的正下方,影子被蚕食殆尽。


她的脑袋里关于梦境的记忆只剩下一座塔。

 

那是一座斑驳废弃的灯塔。

 

如今田曦薇已经大学毕业三余年,最近工作是涉及灯塔,大概是工作病犯了,连梦里都在想,脑袋疼的她皱眉不止,靠在路灯上仰头看天,漆黑的天空像是夜里朦胧的海面。


她闭上眼,好像听到一阵由远到近的海浪声,越来越清晰,然后,将她淹没。

 

不知何处传来暮钟的敲击声,田曦薇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站在雪地里。


周围是渐起的雾气,仰头是无尽的星空。


敲击声不见了。

 

田曦薇浑身不舒服,这种异样的感觉来自周身各处。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在注视着她,太阳穴突突地疼,大概是睡眠不足导致的,扶了扶额,将围巾围好,明天要定稿,她准备回房间继续改进设计的那座塔。

 

刚踏进已经被新雪覆盖过的足迹,田曦薇突然脑袋一晕,低血糖犯了,又听到一阵沙沙声,是踏雪的声音。


她蹲下缓了缓,在站起来时好像忘记了什么。


——她忘记那个梦了。

 

不过是梦境而已,忘记也是常事。田曦薇这样安慰自己,回到房间将满地的手稿收好。


冷风将窗户吹得撞上墙壁砰砰响,田曦薇移至窗前,想要将窗户关上,倏然愣住了。


在她漠然空洞的瞳孔里, 出现了一轮粉红色的圆月。她的脑海里莫名钻出一副画面:


金黄色的麦田覆盖上一层薄雪,小狐狸在雪地里蹦哒。她将自己的狡诈与忠诚献出,换一个独属她们的雪景日落。小狐狸喜欢这些,喜欢的不得了,她一直存在于麦田里。


你可以驯服我吗?


你已经驯服我了。


无论是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我早就已经属于你,我是独属于你的狐狸。

 

田曦薇倏然从床上醒来,是被冻醒的,醒来看见房间里窗户没关,冷风刮的手稿满地都是。她磨磨蹭蹭起床关窗户,头疼的不了。


走到窗前,发现外面居然下雪了。


田曦薇倏然想起自己有一条吊坠,那是她从那片位置海域带出来的唯一一件物品,她将其视为不详。可她莫名想将那枚挂坠放在雪地里,于是就这样做了。她看见雪花落在上面,又融化。她听到一阵滋滋声,像是有什么声音,她蹲下身,才确定真的是吊坠发出的。


她将吊坠拿起来,轻轻置于耳边,反复地听,终于听到更清晰的声音。


这是一道极为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田曦薇如论如何也记不起她的主人是谁,可它就是这样突兀出现了,心口猛地一颤。


那道声音逃离已经被尘封的世界,终于走到田曦薇的跟前,她说:“请你记得我。”


“田曦薇,我是李一桐。”




END.

【其实小田和雪姐的时间线是反着的,第一次尝试写这种可能写的不太好,大家见谅😭已经二改,多加了一万字。希望大家看的开心】

如果有番外的话也在这里→请点 

蜜桃乌龙

【生死迫降】刽子手(上)


微恐无限流

前文见合集《生死迫降》 


chapter 15.

刽子手(上)


浩瀚星海中孕育着无数灿烂又微小的生命,缓慢流淌的银河里堆砌的是以光年计数的时间轴,像古老钟盘上凝固的刻度,某个星系中诞生了一颗小小的恒星。

 

这就是无垠宇宙的力量,灭亡与诞生的刹那,成为了一个文明的永恒。

 

无数宇宙尘埃凝聚成丝带般的行星环,在星体光线的折射下绕成时间的莫比乌斯环。

 

她不知道在这无尽之中走了多久,所谓百年只不过永恒中的沧海一粟。

 

拥有“名字”的那一天,已经成为了多么遥远的记忆。

 ...


微恐无限流

前文见合集《生死迫降》 


chapter 15.

刽子手(上)


浩瀚星海中孕育着无数灿烂又微小的生命,缓慢流淌的银河里堆砌的是以光年计数的时间轴,像古老钟盘上凝固的刻度,某个星系中诞生了一颗小小的恒星。

 

这就是无垠宇宙的力量,灭亡与诞生的刹那,成为了一个文明的永恒。

 

无数宇宙尘埃凝聚成丝带般的行星环,在星体光线的折射下绕成时间的莫比乌斯环。

 

她不知道在这无尽之中走了多久,所谓百年只不过永恒中的沧海一粟。

 

拥有“名字”的那一天,已经成为了多么遥远的记忆。

 

那时,她跪伏在至高至上存在的脚下,像最虔诚的信徒接受造物神的洗礼,神明慈爱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顶,仿佛她是神的孩子。

 

神说,她将不再拥有过去,这是恩赐。

 

05,这个冰冷的数字在那天跟着她过去的所有,一并被抹去了。

 

那天起,她戴上面具和黑袍,手持镰刀,雾气中无声降临,生命像麦穗那样被收割,她自此看遍了死亡。

 

一如她被赐予的名字,一个沉默的行刑者,残忍的刽子手。

 

死神没有心,又怎么会心软呢?

 

 





 

“我选……李一桐。”

 

做出选择的那一刻,田曦薇面色灰败,她闭上眼睛,却看到了被一片大火焚烧殆尽的废墟与灰烬,是她被凌迟的内心。

 

嘴角品尝到的眼泪那样冰冷、苦涩,田曦薇忍不住全身发抖。

 

她不敢看,她不敢去看李一桐此刻会是怎样的表情。

 

悲怆、震惊、痛苦还是……失望?

 

那对田曦薇而言是一场更痛的酷刑。

 

行刑者沉默着,宛若一尊冰封的雕塑,冰封内里的愤怒一点点撞碎冰面,裂出蛛网般的狰狞纹路。

 

她攥拳的指节咯吱作响,眼底涌上充血的猩红。

 

行刑者猛地松了手,李一桐骤然失去禁锢,重新灌进肺叶的氧气像涌来的海水,她大口喘气,拼命咳嗽,撑着地面的指尖都泛起麻意。

 

“为什么!!!”行刑者在震怒中大步上前,她一把揪起田曦薇的领子,高挑的个子带着森冷寒意压迫下来,血红的愤怒看进死灰的哀恸里。

 

行刑者突然的暴起完全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就像凶狠残暴的恶狼,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致命的危险。如果说同送葬人审判长或是神祇对峙是在如履薄冰,那么面对行刑者,就像行走在雷区那般令她们胆战心惊。

 

“田曦薇…”李一桐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喉管刀割般灼痛,翻涌着浓郁的铁锈味,字字泣血般艰难,她说不出成句的话语,只能将田曦薇的名字支离破碎地咬在齿间。

 

田曦薇分神,她本能地循声看去,终于对上那双令她逃避的眸子。

 

李一桐颤动的眸光里水雾揉碎了星屑,缀在眼尾的红晕将原本清冷的人染成将融未融的新雪。

 

没有田曦薇预想中的哀怨或失望,那双眼睛里,唯有心疼和爱意未减分毫。

 

心脏被拧压出酸涩,田曦薇只来得及冲李一桐扬起一个安抚的笑。

 

田曦薇视野天旋地转,脊柱磕在地上泛起钝痛,她吃痛地倒吸冷气,却被压迫着胸腔感到濒死的窒息,她眼前一阵阵发晕,视野里充斥着行刑者眼底的血红。

 

哪怕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田曦薇也不禁感叹,原来行刑者和自己这般相像,就仿佛一面镜子,看着镜中人歇斯底里的癫狂模样,田曦薇不免愣怔。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

 

她在……愤怒什么?愤怒田曦薇做出的选择?

 

“她值得你这么做吗?!”行刑者红着眼,一个字一个字写挤出牙关:“难道她一个人,都比不过整条船的人命,包括你自己吗?!”

 

田曦薇被推搡地连连后退,行刑者抵着她的喉咙步步紧逼,哪怕田曦薇重心不稳地跌下去也没有松手,她跟着跪下,背脊隆起,膝盖重重压上田曦薇的肋骨,攥着她衣领的双手用力到发抖。

 

“愚蠢!”行刑者咬牙怒呵,声若闷雷,震响在田曦薇耳畔。

 

田曦薇艰难地抬手抓住行刑者的手腕,肌肤相触的一瞬间,田曦薇只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手猛地捏住了。

 

这一刻她感受到行刑者身上绝大的悲伤、愤怒、不甘…太多太多汹涌的情绪,强烈又凶狠,如同大海中翻起的冰冷海浪,铺天盖地朝田曦薇扑来,就要将她吞没了。

 

“她为什么值得你这么做?!你就不怕她面对同样的选择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只有你在乎!只有你舍不得!只有你!”

 

田曦薇耳边嗡嗡震响,她被那复杂汹涌的情绪冲昏了头脑,视野边缘因缺氧漫上黑雾,她在模糊中看到了几幕零星破碎的画面。

 

那像是别人强塞进她脑海中的几片破碎记忆,她来不及拼凑完整,那碎片转瞬即逝,只留下一道熟悉却冰冷的声音——

 

“我不在乎你……”

 

心脏痛到快要碎裂,田曦薇忍不住想哭,她在翻涌的泪花里逐渐听到更多。

 

那是和李一桐相似的,属于神祇的声音——

 

“我告诉过你…要你忘记……”

 

“那只是一个实验…失败的……”

 

“我不爱你。”

 

那一瞬,田曦薇仿佛猛地撞破黑暗的薄膜回到现实,她浑身冷汗,在她错愕的目光中,两行泪痕无声地消失在行刑者的铁面之下。

 

田曦薇愣住了,眼睛似乎被烫了下,泛起刺痛和酸涩,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些残忍的同位体并非真的“无情”。

 

原来她们也会悲伤,会流泪。

 

那点消逝的泪痕让田曦薇窥探到了一抹被行刑者包裹在坚冰之下的软弱,那是可以被拿捏的弱点。

 

她致命的弱点却是田曦薇最强大的武器。

 

田曦薇紧抿着嘴唇,她眸光灼亮,攥紧行刑者的手腕,死死地盯着那双和自己一样的眼睛,拼命从牙缝里挤出艰涩的音节:

 

“我确定…她同样爱我……”

 

“我从不……怀疑!”

 

田曦薇固执到近乎疯狂的眼神烙进脑海,句句锥心,狠狠剜空行刑者的胸腔,她呼吸骤停,泛滥的情绪磨过全身骨缝的钝痛之中,她忽然失声笑了起来。

 

这简直荒谬极了。

 

行刑者的眼神重归冰冷,所有的失态再度被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掩埋。

 

“很好。”她微抬起下颚,森寒的镰刀飞旋着落进死神手中,“这就是你的选择,我帮你。”

 

寒芒一闪,刀锋映出赤红的火光。

 

田曦薇的脸颊被半空中爆出的烈焰照得发白,她在那刺目光芒中忍不住闭起了眼睛。

 

“行刑!!!”

 

压抑愤怒的低吼声熟悉地令她心惊。

 

田曦薇惊诧地再度睁开眼,烈烈飞扬的白袍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张艺凡”笔直的背影挡在田曦薇身前,愤怒升腾的地狱之火击退了行刑者劈下的镰刀。

 

宽大的兜帽迎风落下,行刑者身后,李一桐惊讶地睁大了眼。

 

是张艺凡……不,送葬人?

 

行刑者波澜不惊地后退几步,镰刀随手垂在身侧,她不耐地冷嗤一声,盯着送葬人说道:“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

 

空中腾跃的火焰灵活地聚拢在送葬人身后,仿佛蓄势待发的蟒蛇,缠绕在她肩头。

 

“除了我,还有谁愿意管你这条疯狗。”送葬人眯起眸子,凉凉讥讽道,“怎么,看到是我,你很失望?”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秒,海浪霎时间冻结,巨轮随着惯性撞破冰封的海面,天地间响彻震耳欲聋的碎裂声。

 

行刑者笑起来,她轻声说:“你找死。”

 

话音未落,行刑者站立的甲板上炸开冰棱,她快得化作一道漆黑的残影,镰刀割裂的破空声甚至慢她一瞬,刀锋眨眼间挥至送葬人的脖间。

 

火光在田曦薇眼前留下一道拖尾的光弧,只见送葬人白袍一卷,甲板上骤然爆出滚烫的蒸气,遮挡住了她的全部视线。

 

头顶上空骤然响起剧烈的碰撞声,这动静毁天灭地,田曦薇和李一桐在弥漫水汽中仰起头。


血月之下的夜空中,送葬人和行刑者的速度快到无法用肉眼捕捉,她们化作两道一黑一白的光与影,流星般飞速交织,每次碰撞都绽开烟花似的火光。

 

这是……内讧了?

 

田曦薇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她箭矢般窜出去,抓起李一桐急急道:“快走。”

 

田曦薇动作很急躁,李一桐跟着她的力道起身趔趄几步,两人想也不想地往船舱里钻。送葬人横插一脚给了她们片刻喘息的机会,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虽然这巨轮再大,她们也跑不到哪去,田曦薇笃定行刑者找到她们只不过是眨眨眼的功夫。

 

那也要比待在甲板上被两个疯子互殴波及到好太多太多。

 

送葬人和行刑者弄出的声响惊动了整艘巨轮,不明所以的玩家纷纷挤出客舱,走廊里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地乱成一团,没有人敢出去一探究竟,他们齐齐仰着脖子看着天花板在巨大的震波中摇晃,个个脸色煞白,神情惊恐。

 

不怨他们,要怪就怪那两尊大佛不是凡人,搞出的动静堪比火星撞地球,是个人都得抖三抖。

 

客舱里的人太多了,田曦薇拉着李一桐横冲直撞,吃痛的叫骂声追在身后,她一概不理,咬着牙心头隐隐钝痛。

 

这些人还不知道,他们的命已经被摆上了阿努比斯的天平,还在鲜活跳动的心脏沉甸甸地在另一边落下,而被高高举起的,是被田曦薇牵着的李一桐。

 

“如果我说过的话你都当作耳旁风!那执政呢?!她应该告诉过你!她们必须活着!”刀剑交锋,送葬人握着一柄剑身窄长的迅捷剑,荆棘护手扎根进手腕肌肤之内,将鲜红的血液化作烈焰的燃料,一挥一挑间火焰翻飞。

 

行刑者挥刀振开直指咽喉的剑锋,镰刀在手中飞旋着划出一道森冷寒气,她反手握住刀柄,那刀尖从身后抡起,寒芒拖曳着绽开一道弯月般的冷光,“你特意跑过来碍事的目的就是为了说废话么?”

 

送葬人并没有着力闪躲,她只微微一偏,手中长剑向上挑起,附着赤焰的剑身仿佛血意弥漫,两人距离极近,她必然要被行刑者劈中,可行刑者也同样躲不开她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一剑!

 

行刑者看出送葬人这鱼死网破的打法,她黑瞳骤缩,心底暗骂送葬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千钧一发之际,行刑者提脚狠踹过去,十成十的力道正中送葬人腰腹,刀与剑落下的最后一秒,两个人顺着力和反作用力拉开了距离。

 

行刑者在半空中稳住身形,她冷眼瞧着送葬人那团火光重重砸穿了厚实的甲板,巨响声中烟尘滚滚。


送葬人砸进不知道第几层的客舱里,长剑被狠狠插入地板,她反手撑起身子,脸色阴沉,啐出齿间的血沫,骂道:“疯狗。”

 

“你、你不是那个…”惊恐到破音的声音从走廊远处传来,送葬人眉目一凛,宛如锁定猎物的恶狼转过脸,嗜杀的目光定在簇拥在走廊尽头的那堆人。

 

那堆人被送葬人凶狠的目光吓了一跳,一个人更是失声惊叫起来:“你是…甲板上那个!!!你不是死了吗?!”

 

送葬人“哦?”了一声,她歪过头,了然地笑起来,“我好像知道你在说谁呢。”

 

她明明脸上挂着斑驳血渍,笑容却灿烂极了。

 

那堆人哆嗦着腿,濒死的压迫排山倒海地倾压下来,教人寸步难移,他们仿佛看到了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她笑。本来就够烦了,顺手捏死几只蚂蚁吧?

 











 

船舱内,田曦薇拉着李一桐没有尽头地奔跑。

 

“田曦薇…”李一桐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田曦薇置若罔闻,她头也不回,一言不发地只拽着李一桐奔逃。

 

“田曦薇!”李一桐甩开了田曦薇的手。

 

田曦薇停住了,但没有转身,她从背影透出执拗的僵硬,无声地抗拒着。李一桐剧烈地喘着气,因为长时间的奔跑,因为田曦薇从刚刚开始就没有看过她一眼。

 

“田曦薇。”李一桐深吸口气,她浑身都在颤抖,可出口的语调依然平稳有力,“你转过来,看着我。”

 

田曦薇没有动,李一桐也没再出声,她从来都有无限耐心,尤其是对田曦薇。

 

她等了须臾,等了片刻,等了良久。

 

她们深入船舱底层,那些纷乱已经离她们遥远,世界仿佛与她们隔绝开来,李一桐只能听见田曦薇颤抖的呼吸声。

 

“对不起。”田曦薇低下头,微躬的脊背跟着声音一并颤抖,她闭上眼,仿佛一个等待审批的死囚,“对不起李一桐……”

 

田曦薇声音顿住,她猝然睁开了眼。

 

身后,居然一下子环上一双手,李一桐用力抱住了她。

 

李一桐声音都哑了,她抱得很紧,仿佛要把田曦薇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她说:“我没有怪你,我没有想跟你吵架,田曦薇……”

 

李一桐把脸埋在她背后,声音闷闷的染上了点不真切的哭腔:“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下……”

 

她听到了一声轻微的抽泣,自己抱住的人终于转过身,紧紧回抱住她。

 

“我知道,李一桐,我知道。”田曦薇语气轻得像哄小孩,如果李一桐这时候抬头,一定能看见田曦薇红得像熟透一样的耳朵。田曦薇讷讷地想这真要命,她说:“我也舍不得啊……”

 

“骗子。”李一桐咬着牙,她泄愤似得拧了田曦薇一把,力度却轻得好似挠痒,“谁允许你就这样放弃自己的命?你凭什么替我妥协?你知不知道……”

 

“因为我做不到。”罕见的,田曦薇打断了李一桐,她好似叹息地说道:“我做不到看着你在我面前受伤害,但我好像不管怎么做还是让你难受了……对不起,可能我就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吧,我没有那么大无畏,我的爱很狭隘,狭隘到只有你一个人,也只能是你一个人。”

 

李一桐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这些话太直白露骨,可一旦开口,似乎就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何况,爱李一桐从来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

 

“我曾经以为善良很重要,可现在却觉得火车命题从来都没有那么困难,当你成为选择之一的时候,这道题的解法永远只有一个。”

 

田曦薇温柔地抚着李一桐的背,她的动作那么轻,却带着说不尽的缱绻。

 

“我只要你,李一桐,我只要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