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流(番外一)[萧平旌×齐衡]
风流·误入藕花深处
水痕一字开,桨随意搁着,有一老翁坐在船头,几上放着两壶酒,也没喝,只是放着,光自高低错落的荷叶中洒下,在他斑白的两鬓落下光影。少年子弟江湖老,扬袖洒下鱼食,自有锦鲤拥簇。汴京越来越热闹,太液池畔游人如织,正是上林花似锦,看花人道海棠好,也只这湖中心有一块清静地。
他虽年逾古稀,但耳清目明,腰背笔直,扬袖间依然有当年平西北定南蛮的风华。凌然若世外仙人,蔺九取笑他,即便老了,也要霸着美人榜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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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误入藕花深处
水痕一字开,桨随意搁着,有一老翁坐在船头,几上放着两壶酒,也没喝,只是放着,光自高低错落的荷叶中洒下,在他斑白的两鬓落下光影。少年子弟江湖老,扬袖洒下鱼食,自有锦鲤拥簇。汴京越来越热闹,太液池畔游人如织,正是上林花似锦,看花人道海棠好,也只这湖中心有一块清静地。
他虽年逾古稀,但耳清目明,腰背笔直,扬袖间依然有当年平西北定南蛮的风华。凌然若世外仙人,蔺九取笑他,即便老了,也要霸着美人榜的位置。
蔺九,对了,蔺九这几年都没下山了。想来腿脚不那么利索了,不爱奔波了,自打穆郡主辞世,玩笑话也少了许多。流光容易把人抛,长命百岁,寿与天齐还真是件难事。
小舟飘飘荡荡,折了不少含苞欲放,老人笑了笑,谁的船这霸道性子也随了谁,好好的水道不走,偏生要招惹孤芳自赏的君子。,也是无赖。
日色西斜,残阳如血。小舟似有灵性,引向归家的路,老人举起酒壶晃了晃,“这酒不够味,你不喝我自己喝。”
微风过,一旁的莲叶低了低头,晃下串串玉珠。
早有车马在湖边等着了,恍惚间听见一声笑语,“又自己跑来午歇,你倒乐得清闲,阁老,派遣亲王为你跑腿可还够面。”
老人拢了拢袖子,“宫宴上有好酒有美人,美差给了你,不正合你心意。”
白衣少年伸手搀他,“祖父,你怎么又一个人来这边,万一……”他掩了嘴不提,“姑母他们等了你一天了。”
“不是一个人。”老人摇了摇头,“你姑母竟然能在汴京呆一天,也真是怪事。”
少年往小船上一看,两个酒壶,祖父是约了什么好友么,心里好奇,嘴上却只答应着,“祁王殿下陪着呢,更何况明天是清明。”
“清明啊。”老人有一瞬间的混乱,不过很快明白过来,是自己女婿萧睿。想到这他有些可乐,终究还是长林王府出来的人,不输他叔父,坚持起来,连天子都不是对手。
少年垂眸小心试探,“宫里又派人来,祖父……”
老人敛眸不语,“你父亲……”又想起儿子已经离世一年了,“过慧易夭啊。”翰明聪明太过,壮年折损,也是天命不济。老人想起伤心事,愈发沉默。
车都走了一半,才从车帘里传来老人的声音,“你妹妹还小,你父亲功在社稷,纵然官家有所求,可我齐家无需卖女求荣。”
这话严厉,少年与当今天子是自小知己,赶紧辩解道:“官家没有辱没齐家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老人轻笑一声,但年轻人么义气在先,还是温言道,“二郎,官家太着急了,承三代之治,已是太平岁月,虽偶有争端,但无伤大雅,垂拱而治方是治世之道。开疆拓土,我辈之责;民生向荣,你父辈已经完成,如今的大梁不需要伤根动骨的变革,而需要稳定持平的君主。至于外戚之忧,若天子臣下为这等小事烦扰,纵我齐家如天家所愿,天家有信心齐家不会成为下一个外戚?”
“祖父!”少年终是年少,自忖与天子情谊,不会有负社稷,只觉祖父之言逆耳。
“二郎,帝王终究是帝王。”他转过话头,“你妹妹才七岁,官家必有内宠在先,你舍得你妹妹与人争风吃醋,朝阳影里盼恩德?”
少年这才收了念头,不舍得,当然舍不得。他的妹妹也应该像他的姑母一样千娇万宠,如珠似宝,恣意快活。
夜间,盛家宴请。三朝元老盛长柏拈着胡子,“你这孙子不像你,也不像他爹,有点蠢。”即便历经三朝也改变不了盛长柏说话噎人的毛病,且专噎熟人。
“像他姑姑。”老人不动声色地吐槽了自己女儿。
盛长柏看了眼席间笑得如春花晓月一般的玉明,点了点头,“是挺蠢的。”又有些遗憾,“长得不像。”
老人还了他一句,“你外孙像你。”噎得四平八稳的元老呛了一口酒,一旁服侍的后辈眼疾手快地换了果水。老人大仇得报,眉开眼笑,端是清风朗月,席间不少人小心窥探,心中感慨,那便是齐公啊,果然飘然如仙人。
盛长柏看这景象,不得不在好友的笑声中低头承认,是自家的血脉辱没了齐国公的好相貌。
翰明当年斩钉截铁说自己又不是为了求娶盛家女儿,还是明目张胆地食了言。他娶亲时平宁郡主还在,拿了他童言稚语取笑他,当时盛长柏已位至吏部尚书,虽比齐家家底终究浅些,可平宁郡主晚年对待孙辈倒平和许多。
倒是某人听了这事,不依不饶就是不肯松口。翰明再智多近妖,也无从知道父辈的往事,更何况有顾廷烨那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在两家好得像是从未有过龃龉过节一般,甚至比他自己宁远侯府的亲戚还亲密些,任谁也没料到他与齐家还有夺妻之恨在。求告到他面前,他倒是知道某人的心结,只觉得好笑,“要不你娶妻生个女儿,正好和翰明孩子来个指腹为婚。”翰明成亲那天,赌气了一整天,签了多少丧权辱国的条约才算哄了回来。
老人倚着酒壶,笑意浅浅,眼中隐隐有水光。盛长柏看着他的白发,心中轻叹了一声,唤过外孙,“你祖父醉了,小心伺候回府,还有让祁王妃少喝一些,等下喝醉了祁王上门算账老夫可招架不住。”看着底下偷偷摸酒喝的美少妇,盛长柏摇了摇头,“这爱喝酒的毛病倒随了……”
少年回头看他,他却摇头不语,挥了挥手让他赶紧带老人回去。老人真有些上头,非拿了酒壶朝盛长柏晃晃,“这酒不错,我带给人尝尝。”
清明,微雨。祁王府的奠礼过了,坟前干净而寂寥,老人撑着伞,放了一壶酒,“今年不听越人歌了,好么,这景致,雨霖铃多好。”绛纱袍下滑出一截玉笛,莹润的玉质,显然很受主人喜欢,常常把玩。
祁王妃刚走出陵园,后头和着雨声,凄凄切切,“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她忍不住回头,眼中含泪,萧睿拍了拍他,“让岳父和叔叔单独待一会儿吧。”
天快黑时,祁王夫妇等到了衣袍微湿的老人,他神色淡淡,看到他们还有笑意,“久等了,等无趣了吧,怎么不上车玩牌九,你不爱那个么。”
祁王妃眼眶微红,“爹……”
祁王揽过她的肩,“在车里烦闷,外头风景宜人,正是作诗论画的好景致。”
老人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家女儿一眼,“玉儿是有所得了,不妨回去写来让为父赏析一番。”
祁王妃哑口无言,衣袍下狠狠地捏了自家丈夫一下,她诗文不佳,手脚功夫倒是不错,祁王都忍不住“嘶”了一口气。
不过老人倒没心情计较有四个孩子的女儿的功课,回了府便遣人下去,自己一个人呆着。他摩挲着手里的玉笛,长长久久的沉默,沉默得像是夜里一尊玉雕。
很久他起身,拿起架上有些陈旧的木偶小人,“曾经沧海难为水,夜夜思君不敢忘。”奈何桥,三生石,你会等我么?
他想得出神,不自觉按了开关,原本应该空空如也的木偶里有一纸条,发黄的纸上熟悉的笔墨,“感君一顾,思君朝暮;天长有时,此情无绝。”内里还有一颗像是干了的果核,他细细打量,终于落下一滴泪,晕染开那笔锋过处,如菡萏山水,迷迷蒙蒙。他将东西小心收好,坐在床上如孩童般抱膝失声痛哭。
我好想你,平旌。
第二日,老人将果核在庭前种下,小外孙跑来,“外祖父,这是种什么?”
老人微笑,伸手摸了摸小孩软软的头发,“杨梅树。”
“杨梅树不是在南方才能活么,外祖父你是不是馋杨梅了,让爹爹去,爹爹每年都会带着娘去金陵吃杨梅,金陵的可甜了。”
“北方的杨梅也很甜。”
“真的么,可是我家的杨梅树是酸的呀。”
“是甜的,外祖父吃过,一直记着。”
小外孙懵懂地看着他无所不能的外祖父,伙伴们都说他外祖父是老神仙,或许神仙吃的果子和他们不一样,嗯,比较高,对肯定是这样。他今天也要爹爹飞上去摘最高的杨梅,肯定最甜。
有一年,齐国公府的杨梅树结了第一树果子,种树的老人已经沉睡在藕花深处,不知甜酸。汴京城里,有了一种叫“齐公梅”的果子,甘甜清冽,美味至极。风流故事终不如口腹之欲流传久远,那些远去的人,淹没在岁月更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