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闲泽】假结婚(中)
💋电影《假结婚》AU
💋感觉篇幅会比我想象中要长...
(四)
“阿姨,我们真不回去了……”范闲握着电话瞟了一眼一旁的李承泽,推脱着。
“你这孩子!平日里在外头野惯了也就算了,结婚了都一声不响的,好歹也得回趟家把媳妇儿带给我们看看!”电话那头的女人仍喋喋不休,“要不是你陈叔告诉你爸,我们都不知道你跟谁暗度陈仓了!我跟你说,这周末必须回来!不许说工作忙!要不我让你爸给费介打电话让他准你假!”
“谁啊,怎么说?”李承泽叼着片白桃,慢悠悠地晃过来。
“柳姨娘。我后妈。”范闲无奈地把电话扔在一边,“让我们这...
💋电影《假结婚》AU
💋感觉篇幅会比我想象中要长...
(四)
“阿姨,我们真不回去了……”范闲握着电话瞟了一眼一旁的李承泽,推脱着。
“你这孩子!平日里在外头野惯了也就算了,结婚了都一声不响的,好歹也得回趟家把媳妇儿带给我们看看!”电话那头的女人仍喋喋不休,“要不是你陈叔告诉你爸,我们都不知道你跟谁暗度陈仓了!我跟你说,这周末必须回来!不许说工作忙!要不我让你爸给费介打电话让他准你假!”
“谁啊,怎么说?”李承泽叼着片白桃,慢悠悠地晃过来。
“柳姨娘。我后妈。”范闲无奈地把电话扔在一边,“让我们这周末回儋州探亲。”
“我们?”李承泽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东西,眼睛眨巴眨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看得范闲此刻只想打他,“只有你不行吗?”
“不行。”范闲主意一转,叉着腰就把李承泽跟行李箱往衣帽间一塞,“你必须跟我回去,下个礼拜朱格问起来更好交差。”
范闲如果真打定主意要做某件事便绝对雷厉风行,这全仰仗上辈子庆帝的变态式教育,于是周末他准时出现在了通往儋州的高铁上,拉着打着哈欠的李承泽。
“如果不带你非要整理的那堆书,我们可以再赶早一班。”范闲咬牙切齿,“就去两三天,你带那么多书干嘛?”
“仙界的书当真有趣。”李承泽看累了把书盖在脸上,舍不得合上似的。“我本以为红楼就已登峰造极,没想到它只是其中之一。”
“四大名著岂是虚名?况且海内外的好书多得是,你这辈子都看不完。”范闲伸了个懒腰,戳了戳李承泽示意他去看窗外的海,“来日方长,殿下何必急于一时。”
“来日方长?”李承泽放了书,趴在窗边去看外面的一片湛蓝,他从未见过海,这是第一次,一座跨海大桥立在远处,云端的霞光透着林立的桥墩漏过来洒在海面上,斑斑驳驳,他痴迷地想去捉那细碎光影,却只抹了把唇在玻璃上哈出来的气。
“我不信什么来日方长。”
他讪讪地用手指在那片雾气上画了个小人,“这是心存希望之人才会用的词,丢前程,丢家产,再赚就是了。可我生来便只为活着,我输了,丢的是命。”
“殿下……”
“所以为何不及时行乐?生命有限,更何况我这死后的时光更是像偷来一般莫名其妙,若我明日一觉醒来,又要回到那铺天盖日的兄弟相残之中,又该如何?”李承泽摇摇头,执着地将窗上模糊了的小人勾勒清楚,一遍遍地,“范闲,就算你那百问百答做到满分也永远不会懂我,因为你从来都有选择,从来都有余地,不会懂我每天晚上,都在庆幸又活过了一天。”
“您不会再回去了,殿下。”范闲扯过他的手,凑到窗边哈了口气,在那旁边又画了个一模一样的火柴人,“庆国的李承泽已经死了,您在这里,健健康康,这是实实在在的。”
“可我与这仙界的唯一联系到头来竟只有你。”李承泽叹息,“过去人人虚与委蛇,只有你还对我有几分真意,可是这又能维持多久,我又能抓住多少?”
“一辈子。”
范闲盯着李承泽的眼,一字一顿地说。
“婚姻是受法律保护的,除非离婚,否则你我这辈子都要绑在一起。”
“我听说在仙界,结婚会交换戒指。”
半晌,李承泽眸子动了动,移开眼神,举起与范闲刚刚交握一起的手,摩挲着他光秃秃的手指,似笑非笑。
“可终究是假的。”
下车之前,范闲再三叮嘱李承泽不要叫他小范大人。
“光只有我们俩的时候就罢了,在他们面前,我只会叫你承泽,显得亲切。”范闲怕李承泽生气,陪着笑脸笑得谄媚。
“那我叫你什么?”李承泽自然不恼,歪头思考着,“直呼其名是不是不够亲切,不然叫你老公?或者宝贝?”
范闲差点摔了一跤。
“我看他们都这么叫。”李承泽不明所以。
“您、您不觉得不好意思就好。”他胡乱叮嘱着李承泽,自己一张脸倒是红到了耳朵根。
范建一家老早就在出站口等着,一看两个人牵着手走出来,急忙迎上前去。范闲自毕业以后就再也没回过家,此时心里一暖,放下行李就要给迎面扑过来的范思辙和范若若一个拥抱。
“嫂子!哎呦我可算见着您了嫂子!”可他抱到的只是空气,俩人冲着李承泽径直而去,一人拐住了他一只胳膊,架得他动弹不得。
李承泽被这兄妹俩的热情惊得僵硬在原地,却仍拍了拍范若若挽着他的手,又冲着范思辙扯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思辙,你看着,还是那么的,可爱。”
“咦,这话说的,嫂子你以前见过他吗?”范若若好奇地盯着李承泽。
“你俩太热情了,这是把他吓着了!”范闲这才回过神来,气得一手揪住一个,忙把他们从李承泽身边拎开,“他的意思就是夸你们可爱啦!”
“快让阿姨看看!”
柳姨娘此时也迎了上来,后面还跟着沉默寡言笑而不语的范建,本来想先安慰两句受了冷落的大儿子,一看见李承泽竟也立马拐了个弯,眉开眼笑,“承泽长得真是一表人才,这小脸蛋儿都发光!范闲!就你这德行,何德何能啊!”
“您夸他也就算了,怎么还踩一捧一呢!”范闲本就备受冷落,看着一旁拼命憋着笑的李承泽,登时悲从中来,“您儿子我想当年也是南大一棵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好不好?”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范建终于出声了,含笑看着一群儿女,“奶奶还在家里等着你们回去,你柳阿姨张罗着给你们准备了订婚宴席,附近邻里都到了,就差你们了。”
“宴席?还附近邻里?”两位主角听了登时脱口而出,只不过李承泽欣喜于前半句的大快朵颐,而范闲悲痛于后半句的附近邻里。
“对啊!一声不吭的结婚也就罢了,回来还不好好大办一场?也给咱们这小城冲冲喜!”柳姨娘兴高采烈。
“完了完了,这下闹大了。”范闲捂着脸,痛不欲生。
(五)
范建是儋州的首富,一路上有不少他家的产业,好在李承泽上辈子是皇子,什么世面没见过,又长着一张待人亲的脸,哄得两位长辈笑逐颜开,再加上范思辙从中调节气氛,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范闲缩在车的角落里,忽然觉得他才像是个外人。
“殿下,您就一点不担心待会儿的宴席吗?”他逮到机会,压低声音偷偷问李承泽。
“我从前参加了多少鸿门宴啊。”李承泽摊摊手,“仙界的宴席,有什么可担心的?”
事实证明李承泽确实有些眼高手低了。说到宴席他只想到那些夹枪带棒的阴阳怪气和杀机暗藏,却低估了只有普通人家才会有的烦恼源泉——过度热情的七大姑八大姨。
当他第十次面带微笑地挡掉了旁敲侧击地询问他是否有兄弟姐妹可以介绍给某家大侄子的无名亲戚后,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儿,被范闲眼疾手快地窝藏在背后,忙跟对方寒暄攀谈上两句。
“您再忍忍。”范闲拍拍李承泽的手臂,“过会再找借口溜。”
可李承泽却没听他的,手冲着壁炉旁的沙发一指,“那是婉儿吗?”
“啊……是的,她还是林若甫家的女儿,只不过这次和我青梅竹马,算是一起长大。”范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这才看到林婉儿坐在火炉旁,正跟范老夫人唠着家常,不知为何,竟莫名心虚起来。
似是感受到他们的目光,林婉儿抬起头,冲着他们温婉一笑。
“那你这辈子没有跟她订婚?”李承泽冲她点点头,含笑道。
“没有没有!说什么呢!”
范闲听着他这戏谑语调,忙冲他摆手,“天降胜青梅这话你听说过吧?这辈子我们就是普通兄妹,再纯洁不过了!”
“你紧张什么?”李承泽无辜地看着他略显惊慌的模样,“就算你喜欢她也没什么吧?你上辈子给我讲的那鸡腿姑娘的故事我可记忆犹新呢,一见钟情,可喜可贺。”他咂咂嘴,好像还对那故事回味无穷似的。
范闲长叹一口气,心道今天怕真是他的受难日。他对李承泽这话里藏刀的本事再熟悉不过了,如今听来竟有几分醋意在其中,不由得心情也跟着明朗了几分。
“如今想来,我一见钟情的不是她。”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嗯?”李承泽擎起酒杯,侧目看他。
“各位朋友邻里!大家都静一静,朝这边看过来!”范思辙忽然不知从哪拿了个麦克,站在客厅中央,眉飞色舞地,“酒足饭饱,咱们也该欢迎我们今天的主角,我哥和我嫂子登场!”
范闲和李承泽俩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范若若和柳姨娘推上了台,面面相觑。
“他们克服了世俗眼光,攻克了种种困难……”范思辙还在对着稿子讲他感人肺腑的台词。
“行了行了。”这词听得范闲一身鸡皮疙瘩,心道这不知又是什么背着他安排的鬼把戏,只想快点结束,“赶快进行下一步,下一步是什么?”
“哥,你这么着急啊。”范若若在一旁噗嗤一笑,“下一步是kiss,切蛋糕,然后送入洞房啊!”
晴天霹雳。连李承泽刚刚百无聊赖去沾奶油吃的手指都僵在了嘴里。
“亲一个!亲一个!”一旁的吃瓜群众也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最喜欢看这种戏码,当下便起哄,一浪高过一浪,连范若若怀里的宠物狗奥特曼都兴奋地直叫唤。
“殿下,对不住了。”范闲骑虎难下,讪笑着揽过李承泽的腰,那纤细触感不知怎的令他手指一麻。
说罢也顾不得对方作何反应,不管不顾地闭上眼睛在他唇边亲了一下,又条件反射般弹开,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子,尴尬的脚趾都要蜷缩。
围观群众发出遗憾的嘘声,范思辙在下面不满地敲着盘子,“怎么回事啊!新婚夫妇就给我们看这个?”
“就这?”范若若也皱着眉头,“哥你都多大岁数了,还装纯情呐!”
范闲也不知道为什么。
按理说他上辈子虽是没三妻四妾,但娇妻红颜一个都没少,情场方面算是个老手,可不知为何方才一对上李承泽一双含笑美目便乱了阵脚,顷刻间像是变回了个毛头小子,心里有头鹿撒着欢似的乱撞。
“你没有告诉我还会有这种戏码。”李承泽的声音从上边传来,隔着又高昂起来的热烈的起哄声,冷冷的穿透他心底,按灭了那陡然升起的火花。
然而接下来,他低着的头猛然被双手托起,下一秒,柔软的触感印上了他的嘴唇,干净而利落,如花如水般微凉,他被惊得忘了思考,恍惚中只记得要闭上眼,对方一双长长眼睫擦过他鼻梁,如同蝶翼落在平静湖面,泛起星星点点的涟漪化开来。
他觉得他的心也化开了,扑通扑通,随着幼鹿踏过湖面腾跃上云端,去追遥远的月亮。
呼吸交融,静静流淌在炸开的空气中,本该渐入佳境,可主动的一方却渐渐慌乱了起来,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如何接吻,只知世间情爱之致总要唇齿相依,人人只道二殿下日夜流连于流晶河畔,却不知他心中方寸实则极为率真,除了些见不得人的军火生意需要掩人耳目,再无其他。
范闲终于有机会夺回主动,在气息将尽时松开对方,又换了个方向寻着他下唇而去,他向来有经验的多,见他未有反抗,心中惊异,当下便轻而易举撬开齿关,攻城夺地,温柔绵长却又步步紧逼,去汲取那唇舌间的清甜。对方吓得瑟缩,慌乱间触到他舌尖儿,便又被细密缱倦层层包裹,淹没在缠人的津液之中。
“行了行了!不亲则以,一亲怎么还没完了呢!”范思辙又敲敲盘子,捂着脸表示没眼看,“回神了回神了!我饿了,我要吃蛋糕!”
被他这一吆喝两个人这才如梦初醒,双唇随着主人分开拉出一条不依不舍的暧昧银丝,李承泽这才意识到方才脑子一热干了些什么,脸腾得红了,当下也顾不得别的,揪着范闲衣领就要往里埋。
“让亲的是你,亲了又让停的也是你!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呢!”范闲忽然心情极好,一边轻拍李承泽的背把他按进怀里,一边厚着脸皮不留情面地怼范思辙,气氛被他俩这一闹总算是从十九禁又回归了喜剧片水准。
“叫你起哄!看你以后还长不长记性!”柳姨娘给了范思辙一记栗子,随即迎上前去笑容可掬地把刀塞进他们仍紧握着的手里,“来!切蛋糕切蛋糕!”
(六)
范闲关了灯,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如今双人床的另一头多出了一个人,李承泽几乎把一床被子全抢走了,范闲不忍去扰他清梦,便抱着胳膊挨在床头,心道刚刚就该问柳姨娘再要一床被子。
“你俩今晚要被子有何用?还能盖不成?”她露出一副“阿姨是过来人”的神情,“明天得早点起,阿姨跟你爸说了过两天打算在海边给你们办场婚礼,现在就得准备起来了。”
她拍了拍范闲的肩膀,笑得一脸暧昧,“所以今晚,别累着承泽。”
范闲:?
正胡思乱想着,另一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那人仍背对着他,却小心翼翼地往里挪了挪,分出一半被子给他。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范闲咧嘴一笑,如获大赦般钻进去,李承泽的体温混着沐浴露的香味儿,令他舒服得只想叹气。
谁也没提那个吻,也不知从何提起。
“范闲?”
“嗯,我在。”
“你为什么要帮我?”李承泽踌躇了下,还是问出了口,“我是你的仇人,我害死你侍卫,用你亲人作要挟,甚至还想杀你本人,可你那日在醉仙居为什么……要把我救下来,还把我带回家?”
甚至为了他能在新世界自如生活,牺牲自己去跟他假结婚。
当然这句话他没问出口。
“那都是些过去的事了,提这些做什么。”范闲又往里挪了挪,下意识想去碰李承泽单薄的脊背,回过神来又放下了手。“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更何况,一命抵一命,滕梓荆的命我已经在抱月楼取回来过了,若要真细究起来,还是我对不住你更多。”
许是安逸的日子过了太久,他都快忘了曾经有那么一段刀口舔血的人生,活在庆帝手下的人都变成了怪物,他曾挣扎过,却也免不了被同化,李承泽亦然,代价是死亡。
“可你此生本可以与我无关。”李承泽声音闷闷的,“只要你那日不去醉仙居……我便不知道你还存于仙界,你也可以真真正正安逸一生,不用再想起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血海深仇。”
也不用拖着一个一无所知的累赘,被那所谓的婚姻束缚。
“嗯,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也不是没有过犹豫。”范闲沉默半晌,道,声音轻的能在李承泽心尖上飘摇,“但等我回过神来,我就已经在醉仙居了。”
“……何意?”
“我没法不管你,承泽。不论是在哪个时空,只要知晓你还存于世间,我就没法置你于不顾,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仿佛我血脉里生来就存在这样的基因,调动着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驱使我去救你。”
范闲笑了,在昏暗中注视着李承泽僵硬的后脑勺,“更何况,是你要我帮你,过去不帮是不愿看到你越陷越深,如今便没有其他理由。”
“不论你在哪里,经历什么,走向何方,我都会去救你。”
他叹了口气,终于明白了为何不论在哪个因抉择分裂而出的时空,每一个他都无法阻止李承泽服毒而亡,他们极端地伤害对方,他极端地护他一世平安,而李承泽何等骄傲,自然选择极端地自我毁灭,这是个无解的死循环,除非他割舍掉源自血脉的、对李承泽极端的爱。
他终于敢触碰旁边那人,攀上他有些颤抖的肩膀,将他轻轻揽在怀里。
“对不起。”
李承泽翻了个身,终于面向他,揪着他腰际的衣料,将头埋进他怀里,瓮声瓮气。
“范闲,对不起,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我为我害死滕梓荆感到抱歉。”
范闲心底一惊,好像有股热流顺着李承泽的身体与他血脉相连,流淌至全身,他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抱着他。
他还记得之前用户口做筹码半开玩笑似的威胁李承泽道歉,可当时南庆的二殿下仍是副倨傲的模样,刘海一甩转身进了卧室,背影硬得像根宁折不弯的钢丝,冰凉又尖锐。李承泽是把利刃,从来都找得到办法刺中他要害,可他即使气急败坏,却仍毫无办法。
“我觉得我这次,大概终于找对了救你的办法了。”
范闲弓着背去寻李承泽的唇,这次不再需要他去撬开牙关,那人生涩地去探他的唇瓣,被他敏锐地接住,极尽缠绵。
---TBC---
【闲泽】 李树在桃旁
【私设二人同天出生】
【范闲以二皇子的身份养在宫里,李承泽以叶轻眉儿子的身份送去澹洲】
【问就是庆帝搞事】
Summary:思来想去,庆帝觉得叶轻眉的儿子还是留在自己身边妥当。
1.
两个孩子调换得顺利。
庆帝有心瞒着别人,要让陈萍萍这个老狐狸不起疑也着实耗费了一番心思。索性本身叶轻眉临产前身边的人就被调了个七七八八,一番操作下来竟然也没人起疑。五竹只会带着孩子就跑,毕竟他也不带血液检测功能。
唯一一个知情者是淑妃,因为需要借她刚出生的儿子用一用。
“从今以后,他就是这宫里的二皇子,也是你真正名义上的儿子了。”庆帝抱着范闲摇了摇,小孩看见生人倒也不怕,只...
【私设二人同天出生】
【范闲以二皇子的身份养在宫里,李承泽以叶轻眉儿子的身份送去澹洲】
【问就是庆帝搞事】
Summary:思来想去,庆帝觉得叶轻眉的儿子还是留在自己身边妥当。
1.
两个孩子调换得顺利。
庆帝有心瞒着别人,要让陈萍萍这个老狐狸不起疑也着实耗费了一番心思。索性本身叶轻眉临产前身边的人就被调了个七七八八,一番操作下来竟然也没人起疑。五竹只会带着孩子就跑,毕竟他也不带血液检测功能。
唯一一个知情者是淑妃,因为需要借她刚出生的儿子用一用。
“从今以后,他就是这宫里的二皇子,也是你真正名义上的儿子了。”庆帝抱着范闲摇了摇,小孩看见生人倒也不怕,只是瞪着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至于承泽…到时候送到澹洲就好。”
庆帝把范闲放下,抱起另外一个仔细看了起来,“就让别人以为这才是叶轻眉的孩子吧,能在澹洲长大,也算是他的福气。”
叶轻眉的儿子被起名为安之,淑妃的儿子按照皇子的顺序该起名叫承泽,都是好名字。淑妃刚生完孩子从鬼门关回来,只能抱着孩子垂泪。她猜不透皇帝心里在想些什么,又不敢出言反对,只是问这姓是否也需要一齐换过来?
庆帝抬眼扫了一眼她居然说不用,按照原本的叫便好,第二天便下了道旨给皇子赐名,又请了范建入宫,言语间谈到自己的儿时的乳母,于是好一番回忆,最后揽着范建说朕一直想着那段日子,也一直把你当兄弟。
范建听得毛骨悚然但又不敢问对方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庆帝继续忆往昔忆了一会儿后才说:“眼下淑妃的孩子,朕想借你的姓压一压,这两个孩子,不如就此换个名字如何?”
“他就叫范闲,你说可好?”
范建只想问这算什么章程,但他不敢问,庆帝做什么都是有深意的,横竖也都是他的孩子,轮不到自己做主。
于是隔天便宣了旨。
从此也没人再敢问到底为什么,在一众皇子中,安之的姓和他们不一样。
2.
可是范闲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甚至有些辛苦。
宫里人都挺喜欢他,说二殿下对待下人宽厚,对各位娘娘们又大方嘴甜,小太阳一样满院子乱跑。而且小小年纪文采斐然,连教书先生都说这孩子天资聪颖,于是便有其他嫔妃来淑贵妃处贺喜,说姐姐不愧饱读诗书,生得儿子也这般聪明。
然而做儿子在哪都能出头,唯独在皇家出头有性命之忧。皇后看范闲的眼神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敌意,她虽然没太把淑妃的身份放在眼里,可有这么个玲珑剔透的孩子在自己面前晃总归闹心。更何况前阵子她和庆帝难得有了夫妻夜话的时候,庆帝问了问太子最近的情况,皇后一边帮夫君揉肩一边轻声细语说最近先生又教了些什么,改日我让承乾背给陛下听……
不必了,有什么问题就让承乾去找他二哥吧,安之知道得多,孩子间互相也能帮得上。庆帝冷不防打断她,然后便感觉到对方揉肩的手一停,然后才又恢复。“陛下说的是,他们兄弟两个,是该增进增进感情。”
范闲若是在场,怕不是要质问庆帝一句你这不是在玩我。
皇家为了避免纷争最好的方法是只生一个,然而这不可能,范闲十分不幸还是唯一一个和太子年纪相仿的活靶子。他很早就知道皇后想杀他,太子也想杀他,这种杀意还不是靠他辩解几句自己只想做个醉心文学的闲人能化解的,哪怕他确实只想好好写书。
自己活在宫里,却过得比外面的普通孩子还要心惊胆战,偏偏要害自己的还是亲兄弟,真叫人无话可说。
淑贵妃是个不参与这些斗争的,她只会宅在屋子里看书,也只有看自己文章的时候她才会露出一点微笑来,但随后又是长长的叹气。长此以往范闲觉得与其指望这位母妃帮自己档这些明枪暗箭还不如自己动手来的更有效果。最初他多少还顾念了一点兄弟情分,毕竟皇后不做人他可以理解,李承乾年纪还小,被皇后教唆着误入歧途也情有可原,他愿意给对方一次机会。
所以他一开始示好,太子喜欢什么他送什么,诗书画兔子一应俱全,倒真有一段时间二人和平共处了。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宫里传出话,说庆帝喜欢二殿下得紧,亲口说过这孩子以后当个亲王,委屈了。
范闲心想您说这话不是要我命吗。
然后便是大大小小几次陷害,最后范闲觉得自己真是白操了搞好关系这个心,他的这个弟弟很明显已经把自己当做了王座上的最大阻碍;他还觉得安之这两个字简直是个笑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给自己搞了这么两个字,安哪门子安,他倒是想安,问题有人让吗?
范闲开窍得比较早,他不想再忍了。
3.
李承泽过得还算可以。
他在澹洲每天都过得挺安稳的,大人看得出这是个早熟的孩子,话不多,有空便钻在书房里一本一本挑着看,也不知道这一点到底像谁。
他也知道自己身份有些尴尬,管家不太喜欢他,大概是瞧不起一个私生子的身份,借着机会就教训自己房里的仆人。好在李承泽也是个机灵孩子,他没有直接去找老夫人,而是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若若诉苦。
若若和自己关系挺好,她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听完后自然为自己哥哥抱不平,直接去找了老夫人告状。老夫人听完后脸上阴晴不定,先把若若直接送回了京都,后脚就把管家给遣走了。
借助别人的手来铲除对自己不利的人,李承泽在这一点上堪称无师自通。
从小他奶奶就跟他说,他母亲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只是死在了京都,所以自己也最好离那个地方远些,这样才能活得久一点。
老夫人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李承泽觉得自己留在这里虽然不用担心什么刺客暗杀,但更有可能会被自己五竹叔活活打死。
五竹是叶轻眉的仆人,他的话比自己还少,还眼睛上一直蒙了块黑布,李承泽百思不得其解对方到底是怎么看清路的。五竹是个武功强到令人恐惧的存在,却想不开坚持要教自己武功防身。
李承泽确实不是这块的料,以至于他看到五竹就双腿发软;他还有个老师是费介,自称监察院三处的主办,用毒高手。
李承泽只觉得这个人千里迢迢过来教自己用毒这一点就十分令人费解。
总之他的童年基本上处于白天被五竹痛打,晚上跟费介下毒,也算是十分充裕。或许后来五竹真的看出他不是这方面的料,也不再执着于对他进行殴打教育了。
李承泽感叹自己总算不用担心某一天被他打死了。
直到后来红甲骑士来了澹洲,老夫人敲了敲拐棍叹气说是时候了,你得回京都了。
4.
在去京都的路上李承泽被费介按着头背当今皇氏族谱。
他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这次进京居然还要成亲。
陛下钦定的婚约,对象是长公主的女儿晨郡主,也不知道是怎么脑子一拍定下来的婚事,然而圣命难违。费介说你小心点,陛下口谕,谁能娶她谁就能接管内库,长公主没那么容易放权,何况她和太子关系甚好。
李承泽细心记下,然后说那二皇子呢。
费介皱眉,说这二皇子倒也真是个人物,现在风头隐约都快超过太子了。皇帝对他态度挺奇怪的,你知道他根本不姓李吧?
早些年皇帝下过道旨,让你和二皇子换名嘞,当时朝上好多老臣都不同意,可是皇上跟司南伯关系好啊,硬是给换了。
现在二殿下门下的人也挺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积攒起的这么批势力,我看这人挺深不可测的。
费介顿了一会儿然后补充,不过你可能跟他比较聊得来,毕竟红楼就是他写的。
李承泽呛着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完之后大惊失色:“红楼???他写的???”
费介挠挠头,然后说怎么了,总不能直接上面署名写是皇子写的吧,不然全天下岂不是以为皇子不务正业成天就写风花雪月,所以就一直用的曹先生的笔名。
李承泽听得两眼冒光,兴致勃勃地说那我这次进京是不是能看到二皇子啊。
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二皇子是在诗会上,其实如果不是因为靖王世子说范闲会去,李承泽根本都不想去。他从进京开始就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不友好,首先就是太子门下一个叫郭保坤的到处给自己下绊子。
至于到底为什么平白无故和自己过不去,大概是因为自己要娶林婉儿,惹得她妈李云睿不高兴,李云睿不高兴最后还让太子这边出手,李承泽捋了半天这个关系然后感叹:何必如此复杂。
结果诗会上郭保坤这神经病拉着他要斗诗,无非就是觉得一个澹洲出来的私生子没受过什么教育,想看他出丑。李承泽只觉得有点想笑,自己和他无冤无仇怎么就被抓着不放,他托着下巴看郭保坤长篇大论,心里却想象着对方突然被自己口水噎死的样子,越想越生动,生动到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然后他就看见了范闲也坐在那边目不转睛看着这里,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李承泽本以为写红楼的人该是个上了些年级的,谁知道还能这么年轻,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范闲就坐在那里饶有兴趣地看这边两个人扯皮,笑得意味不明。
他长得很好看,只是笑意未及眼底,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李承泽下意识移开目光,可他能感觉得到对方就在盯着自己。郭保坤在那里不依不饶,其余人也乐得看热闹,只有范若若看不下去了在给自己解围。李承泽刚想反呛他一句就听见边上传来淡淡一句诸位这么闹着,倒是让我也想参与了。
然后就见范闲放下酒杯站起身走了过来,他看着李承泽微笑,不如就让我替你写一首,怎么样?
太子不在场,范闲就是最大的那个主,何况他都开口了谁还敢发话。李承泽隐约感受得到在场的人其实都有些怕他,世子连忙给他递笔,范闲大笔一挥洋洋洒洒,看起来是早就已经想好了诗句。
写完后他问李承泽,就拿这首比,你说怎么样?
李承泽凑过去,无言半天后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好诗,然后把下半句就是字丑了点咽下去。范闲笑了一下把纸抛给世子,摆了摆手说我在这里你们也玩不尽兴,今天就写这一首,倒是郭公子也别太为难人了。
然后就走了,一袭黑色的衣袍在身后泛起一团团墨花。
那确实是首极其难得的好诗,果然这样的人才能写出红楼。靖王世子拿着纸说二殿下这文采果然惊人,只怕是诗仙在世都写不出这样好的句子,旁边人围着附和要不然怎么都说二皇子是诗仙下凡呢。
只是李承泽哪还有心情继续在这听诗会,他跟若若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想去找人。最后总算在水榭边找到范闲,他背对着自己看着池塘,水榭外站了个黑衣护卫,提着刀拦着自己不让进去。
范闲转身,看到他后笑了一下,对护卫道:梓荆,你先下去吧。
李承泽理直气壮上前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想过来了要说什么,范闲说坐他就乖乖蹲下,范闲问你是不是来谢谢我的他就点头,范闲问你喜欢看红楼吗他点头点得更欢。
然后范闲笑了:“你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你就直接跑到我面前来啊?”
大概是直觉对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李承泽大着胆子说我觉得殿下那首诗写得极好,就是字可以再练练。
范闲耸肩,然后把一张纸推到他面前,上面墨渍还没干,还是刚才诗会上那首诗,只是字漂亮得有些过分。
李承泽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对方,范闲淡淡道郭保坤总归是太子那边的人,不好太让他下不来台,便是字写得丑一些,也能叫他们在这上面做做文章。
李承泽只觉得费介说得不错,这个二皇子确实心思够深。
范闲叹了口气:“刚新写了一篇,你若是喜欢便送你了,只是别让他们发现啊。”说完还做了个嘘的动作,“红楼你若是喜欢,下次有新的,我也让梓荆捎你一份。”
李承泽就算再对宫里事情不了解也觉得范闲初次见面便待自己好得过分。“二殿下…这么做是何意啊?”
“没事,我和太子之间关系有点紧张,所以先来拉拢你。”范闲说得云淡风轻,“更何况听宫里人说,本来我该叫这个名字,早就想见见你了。”
他玩手里的酒杯:“毕竟我和你一见如故,觉得你像是我兄弟。”
5.
李承泽和范闲就这么熟络了起来。
不熟络也不行,范闲诗会上算是又出了名,后来更有人曝出去他这首诗是当时为了给李承泽解围才作的,简直是容不得李承泽挣扎一下就把他直接规划到二殿下麾下。
李承泽思考了几天觉得二殿下麾下也挺好,范闲对自己特别好,虽然大概也是为了内库财权一事。
于是他得了便宜卖乖,开始主动约人。今天请人一石居吃饭,明天请人花街赏花,甚至于还约了一次醉仙居。范闲每次出门特别轻便,有时候甚至护卫都懒得带一个。
第一次他们一起出门的时候,李承泽有些惊讶,说我以为你们这些皇子出门都要先清街。
范闲沉默片刻说帝王家讲究与民同乐,你把民都给清走了我还怎么同乐。
李承泽开玩笑说那皇子出行连护卫都不带一个,殿下对我真够放心啊。
范闲歪头,“我若是出了什么事红楼就没续章了,承泽真的忍心吗?”
李承泽被这一声承泽叫得有些懵,就觉得范闲好会啊,明明是个皇子怎么能这么会。
本来他们可以就这么愉快地吃喝玩乐持续京都一日游,直到出了牛栏街那档子事。
承蒙奶奶吉言,李承泽终于被人行刺了,还是光天化日大街上行刺,大概担心他不死,对手还是个八品。
李承泽这才懂了奶奶说的留在澹洲能活久些的含义,果然老年人金口玉言不得不听。他那半吊子武功都是在五竹痛打之下学来的,对付一般的还行,在八品高手手下堪称毫无还手之力。在被一巴掌掼到墙上之后李承泽只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可是刚到京都这谁能和自己如此深仇大恨,他只能想到长公主。
他一咬牙,攥了个匕首握在胸前,想着自己就算是死了也得给他拼个同归于尽,唯一的遗憾是这辈子还没看到红楼完结,尤其是范闲还说了以后出新的先给自己一本,还没读完就死实在是太可惜了。
范闲范闲范闲,李承泽觉得自己大概是内伤得不轻以至于幻听,居然还真的听到了范闲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又被对面那个壮汉一掌甩出去。
他等着自己撞墙,结果这次直接撞进一个人怀里。
还居然真是范闲。
范闲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就把自己直接半途接下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程巨树,又看了看怀里半条命快没了但明显还在负隅顽抗的李承泽,第一反应是伸手想把那匕首给拿过来,结果李承泽攥太紧了,居然没能拔出来。
于是范闲只好把手覆上去:“没事了,后面的事我来。”
李承泽花了几秒确认了下范闲是真的人在这,这才乖乖把手松开了,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过于小鸟依人,他努力一下想站直,结果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脱力了瘫得更加彻底。
范闲见状笑了一下,“等会儿你跟着梓荆想办法先走,我拖住他。”然后扭头吩咐部下,“梓荆,你带着他直接去监察院,找王启年。”
李承泽挣扎了一番总算是站直了:“那你怎么办?这可是八品。”
他没听说过小范大人还会武功,更何况一个皇子,武功比太子好那也算是大忌。
范闲居然还真的思索了一下,然后认真说八品也不是打不过。接着把自己推到一边,“但如果还要护着你,确实有点吃力。”
他很淡定:“放心,你跟着梓荆先走。”
他到监察院的时候一身的伤吓坏了王启年,检查一番后发现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大概全靠自己躲得快。只是滕梓荆居然就在一旁坐下了,看起来完全不打算回去帮忙,李承泽忍不住提醒对方他主子还在跟八品单挑呢,滕梓荆居然说没事,殿下不至于连个八品都打不过,况且殿下嘱咐了得好好看着你。
李承泽第一反应是范闲能隐瞒自己会武功这么久不被太子那一伙发现实在是城府深得吓人;第二是范闲居然监察院里还有人脉,费介不是说过皇子绝对不能干预监察院的吗?
果然一个时辰后范闲人就回来了,除了衣服上沾了点灰实在没看出来刚才经历了一场恶斗。滕梓荆和王启年两个人见怪不怪,李承泽目瞪口呆,对方进了门首先关心的居然还是自己:“可有伤着哪了?”
“不碍事,我给看过了,李公子身体灵活躲得快,都是皮外伤。”李承泽心说我那是被五竹打出来的灵敏度,王启年给范闲倒茶递毛巾,“小范殿下,牛栏街那都处理好了?”
“嗯,只是程巨树这不好办,听说监察院那里留着他是有用处的,平白无故死了朱格估计要跟我急。”范闲拿了毛巾擦手,擦得毛巾上一片鲜红,“尸体我给先安置在院子里了,梓荆晚点再和我去一趟,想个办法处理掉。”
然后他看向李承泽:“匕首还你,是把好兵器。”
范闲在程巨树身体上发现了个伤口,看起来是李承泽用这把刀捅的,光捅进去还不够,他还转了一圈确保创伤面积。正常人被这么一下早死了,也就碰上个八品才能挣扎一下。
可以,够狠,范闲表示很满意。下得了手还不怕疼,在京都这地方也能顽强生存。
然后王启年问那尸体该拖去哪埋了呢?范闲说还是送出城吧,白天跟着其他出城的马车一起混出去,老王你负责掩盖一下痕迹。
他说得轻巧,大概是全部都算计好了后路,谁知李承泽这时候突然插嘴:“埋尸毕竟容易被发现,不如咱们给他沉湖吧。”
范闲有些惊讶,毕竟在他看来李承泽算是个喜欢搞文学的文艺青年,也不知道从哪来的这些想法。想了想又觉得有道理,结果就是他们三个居然真的开始了抛尸。尸体是用马车运出城的,滕梓荆驾的马,范闲和李承泽坐在车厢里,尸体就用麻袋放在脚边,守城的护卫看见是皇子的车也没敢仔细搜查,毕竟谁知道车里还有个死人。
然后范闲着实感叹了一下李承泽的心理素质,但凡没杀过人的,第一次杀人总归有些心悸,李承泽不一样,他不仅不害怕,他还能面不改色跟死人坐在一车,甚至于不忘带上点水果路上吃,当真是非常有生活仪式感。
于是范闲知道这人表面上看起来温温柔柔没什么攻击性,骨子里倒是有股狠劲的,像是食人草,长得好看但能吃人。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于是范闲也开始跟着他吃,李承泽带的种类挺齐全,甚至还有瓜子,怕不是真打算抛完尸顺道野餐。范闲挑了个橘子开始剥,随口问了句你喜欢吃什么。
李承泽歪头想了一会儿:“葡萄吧。”
“你怎么像个小孩一样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
李承泽耸耸肩说不知道,一边剥了一颗递到范闲面前,晶莹的果肉衬着指尖,范闲按捺住了自己直接上嘴的念头,用手接了过来。
他们从此变成了一起杀过人抛过尸的交情。
6.
程巨树死了之后监察院那里确实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但是王启年告诉李承泽二殿下那边都压着呢,没什么大事。后来范闲过来找过李承泽一次,居然是半夜翻窗,堂堂一国皇子半夜翻窗见人,见的还居然是个男人,真不知让人作何感想。
李承泽穿着睡袍睡意朦胧地说你这样传出去庆帝岂不是第一个先斩了我。
于是范闲还真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下,目光在他锁骨上流连了一会儿后移开。他其实是来干正事的,程巨树背后的人查出来了,是宰相府二公子林拱指示的。
范闲说林拱是婉儿的哥哥,两个人关系很好,这就有点难办了。李承泽想自己这亲还没结内兄就迫不及待想杀自己,真让人哭笑不得。
范闲说完之后就开始在他卧室里乱翻,把书架上的书翻得乱七八糟,然后非常满意地说哇你收藏了我好多书啊,真好。
李承泽在那边头大,他不想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也没有心大到可以和一个想杀了自己的人住一个屋檐下。范闲看他眉头紧皱愁云满面,于是蹲到他面前: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杀了他。”
他每次说杀人的时候语气都特平淡:“只是这要你自己拿主意,林拱要杀的不是我,我没法帮你决定这些。”
李承泽说你让我再想想。
范闲说好,但是最近为了你的安全我给你找了个保镖。他突然得意洋洋开始介绍起来,谢必安是整个京都用剑最快的人,有他陪着你,我比较放心。
末了补上一句:“不过平时让他在你旁边当当跟班就行了,你可别随便让他出去杀人啊。最近风头紧,别让人抓到把柄。”
李承泽沉默半晌说出一句小范殿下,我觉得你对我是不是有点好过头了,到底为什么。
范闲看着他,然后笑着说因为我要拉拢你啊,因为我要跟我那位弟弟斗,还因为你喜欢我的书啊,我看好你。
其实这些理由都是假的,范闲在心里说了一句,理由都是假的,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TBC——————
(一直在想,如果这两个人真的互相换了身份,结局会有啥不一样吗)
【爆轰】法厄同墓上的一朵玫瑰(龙X王子|年上)
十杰AU|恶龙X王子
年上预警|半童话风
2W4字|一篇完
Bgm推荐:《3055》-Ólafur Arnalds
巨型ooc现场
(老夫…少妻普雷(不
请把你的心给我,让它与我为伍。
——王尔德
法厄同墓上的一朵玫瑰
1.
过去太阳神的儿子法厄同(Phaeton),盲目自信地央求驾驶父亲的太阳车,却无法掌控恰当,并因此如一团燃烧的火,陨落于埃利达努斯河。
这不是个好兆头。
因而国王在自己的小儿子出生后,下令不许用“法厄同”的名字来指代他的孩子,就如同他们用“赫利俄斯的宫殿”来形容王宫的金碧...
十杰AU|恶龙X王子
年上预警|半童话风
2W4字|一篇完
Bgm推荐:《3055》-Ólafur Arnalds
巨型ooc现场
(老夫…少妻普雷(不
请把你的心给我,让它与我为伍。
——王尔德
法厄同墓上的一朵玫瑰
1.
过去太阳神的儿子法厄同(Phaeton),盲目自信地央求驾驶父亲的太阳车,却无法掌控恰当,并因此如一团燃烧的火,陨落于埃利达努斯河。
这不是个好兆头。
因而国王在自己的小儿子出生后,下令不许用“法厄同”的名字来指代他的孩子,就如同他们用“赫利俄斯的宫殿”来形容王宫的金碧辉煌。
当最小的王子出生后,人们都看见了他在王宫阳台上被王后抱着的小小身影。
“神啊,”子民们祈祷,“请求你赐予我们一个漂亮而高贵的王子。他要像国王一样坚毅,像王后一般美丽,像冬季的雪花那样剔透纯净,却又如夏季盛开的玫瑰般充满生机。”
神回应了他们的祈愿。他赐予王国一个如他们所愿的王子:和国王、王后相同的红白色头发,晴日般的碧色与夜空的黑色眼睛。他还有着肖似王后的容貌,超越国王的天赋,比他的任何一个兄长都令人瞩目。
年少他骑马经过首都的大街,姑娘们都从阳台上向他撒下红白色的花瓣。玫瑰从他的发梢滑坠,落在他猩红色的披风上。
春日回暖的风卷起他的发梢、披风,擦过他箭尖上猎物的血,将那些在他身上停留过的花瓣吹到了很远以外,远过王国最偏僻的领地,远过旅人敢于探险的最后边境。直到进入一片黑暗之地:那儿天空低沉漆黑,岩浆在地底涌动,时而从裂缝中溅出致命的“花”。
最后一片花瓣落在了某个洞|穴深处。在微风吹拂下,它的移动轻而缓慢、重量轻若无物、香味似有似无,即便如此,这微小的骚动似乎依然引发了剧烈的后果。
片刻后,一只巨大的眼睛蓦然睁开。
经过漫长岁月的沉睡,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邪恶生物被再度唤醒了。
“他”缓缓地从火山最深处爬了出来。炙热的熔浆从“他”的身躯上,如水滴滚滚滑落。风经过“他”后变得炙热而凶猛,雨水还未落下就已在“他”身周被蒸发干涸。直至高耸的火山口,“他”高高眺望。
很快,“他”回忆起了自己为何沉睡:脚下火山的火焰即将熄灭,而想要让它重新燃烧的唯一一种燃料却迟迟没有寻着——
那一天,整个王国的人都被一股突然的飓风吹迷了双眼。首都难有阴霾的晴日被一片巨大的阴影覆盖。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生物:庞大似能覆盖半个王宫的身躯,坚硬而反射阳光的鳞片,冷漠而高高在上的猩红竖瞳。那条龙降落下去,径直掳走了王国里最受喜爱的小王子。那片远远离去的阴影就如同悲剧的幕布一般,自拉开后,悲惨的戏码就势必将在王国上演。
——神之造物的心脏。
——
轰焦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胸膛正被一男人用尖刀对准。他只惊讶了一瞬,瞳孔微微放大,随后声音变得平静,“你是来杀我的吗?”
“龙在哪里?你也杀了它吗?”
“你不怕?”持刀的人是个高大而英俊的成年男子,就算放到首都里,也定会是受姑娘们追捧的模样。可他的表情冷漠,看轰的表情,就像猎人看待猎物。
轰熟悉那个眼神。在过去他被教导如何狩猎:搭上弓箭、射杀动物、剖皮开肚,那会儿自己的眼神和这个男人的并不相差太远。他摸着自己的心脏上方,“你会杀我吗?”这还是他第一次担当猎物的身份。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哦。”
“‘哦’什么。”男人用力“啧”了一声,眉头紧皱,显得很不耐烦,“你不怕死吗?”
“我不想死。”轰的声音有些低哑,他慢吞吞地坐了起来,“但我应该打不过你。”男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了完全的肯定。“我能做什么改变你的主意?像一千零一夜里说的那样,和你讲故事吗?”
“谁要听那种玩意儿。”男人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却没有继续拿刀对准他。
“那就好。”轰坐在地上,扯了扯自己乱糟糟的衣服下摆,“我自己知道的故事也不多。”他屈膝,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是一个显得有些乖巧的姿势,“龙过来的时候,我正在读一个新故事。刚刚读到一半。”说到这里时,他的语气有了几分难得的埋怨。
“你知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半?如果你要杀我的话,告诉我后一半。”他仰起脸,在这件事上的执着似乎超过了对自己生命的担忧。
“谁知道。”男人哼了一声,把匕首往自己身后的带子上一插,转身走出了洞|穴。
轰愣了愣,忙站起来跟上去,“你不杀我了吗?”洞|穴外的地面坑坑洼洼,时而还有沼泽般的隐藏陷阱,常年走在平坦地砖上的小王子似乎不大适应,走得磕磕碰碰。
或许是被他追问得烦了,男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身一把掐住轰的脖子,目光森冷,“我不杀小孩。但如果你再继续追问,我不介意破例。”
轰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脸上露出了难受的表情,“……我知道了。”他艰难地说。
男人略松开了手,却没有完全放开,“你还有多久成年?”
“一月里满了16。”他老实回答。
男人彻底松开了手,继续往前快步走去。轰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后面,白皙的脖子上还留着掐痕,“那现在你能先带我回去吗?等成年之后我再自己过来。或者,你再来找我也行。”
男人再度停下脚步,声音变得阴冷,“我看起来像个容易被骗的傻子吗?”
轰径直撞在他的肩上,被磕得有些眼晕。在同龄人里,他虽然算得上个子高挑,在成年男人面前,却又算不得什么了,反而称得上瘦弱。“不大像。”他说。
他被男人拎着后衣领拉开了距离,还在揉自己的鼻子,“那……”被撞的鼻子让眼睛也酸涩起来,声音里鼻音很重,“我给你讲故事也行。”
“哈?”男人几乎跟不上他过于跳跃的节奏,直想拎起这家伙,一把塞进熔浆里。到最后只剩岌岌可危的理智在他耳边吹喇叭:“他才16呢!”
男人狠狠地把轰扔到了一旁,表情郁闷。
轰就势坐在了地上,擦了擦手。“你看。”他仰头看男人。他属于那种在男性里算秀美的长相,睫毛长得足够在从下仰望的时候,显出三分惹人心动的纯净与忧郁,“如果我要和你在一起待上两年,总得找些什么打发时间。”
“要么,你给我讲故事。要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听过的故事。”
男人敏锐地径直问道,“被掳掠到这里来,你很高兴。”
轰似有些被看穿的不好意思。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脚,“是吗?”显然他并不是那种善于对所有人都竖起心墙的类型,“我从出生以后,除了王宫和狩猎场以外,还没有去过什么地方。”所以,就算是暗沉如同地狱的火山之地,也别有一番趣味起来。
“无聊。”单从男人的表情上,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第三次,他转身离去。
但不知道怎么,轰总觉得,就是自己那简短的一句话,也仿佛一根柔软的羽毛,已经轻轻地撩动了那个表面冷硬的男人内心。就像开始摇动的涟漪,将要一层一层、越来越远地荡漾开去。所以,他抱着这样一种古怪的自信,安静地坐在原地,眼眸被眼前跳动四溅的熔浆点亮。
片刻后,他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算不上弧度多大的微笑。他向前伸出了一只手,“我的鞋子,好像不太适合这里的陆地。”小牛皮的靴子、银子做的纽扣、严密贴合主人脚掌设计的鞋底,精巧得就像每一件王宫制品。只除了没有考虑到穿鞋的人会有一天离开平坦光滑的王宫地砖,而来到最偏僻不平的野外之地。
男人站在裂缝的对面,双手插袋,冷冷地俯看着他。过了会儿,他一把握住了轰伸出的手,手上用力,只一个过渡,就把少年侧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是你的腿不适合吧。”男人稳稳地向前,语气冷淡而略带嘲讽,“娇气小鬼。”
轰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低下头,就能看见男人显得杂乱的金色头发,与红色的双眸。
红色,是他厌恶的颜色。
但他并不讨厌这双眼睛。
“我今天读的故事——”
“说了我不想听!”
“虽然还没有看完,可我还记得里头的句子哦。”
“闭嘴!”
“我爱的人将要前往。*”
“听不懂人话吗?”
轰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发梢——粗硬的、不羁的,和自己完全不同。在男人不耐而疑惑地看向他的时候,他再度开口了:
“我爱的人将要前往一场舞会。假如……我送她一朵红玫瑰,她就会同我跳舞到天明……”
轰坐在男人坚实的臂弯里,用刻板的声音背诵道,“可是,我的花园里却没有红玫瑰。我只能孤零零地坐在那边,看着她从身旁经过。”
“先生,”他问男人,“你的花园里有红色的玫瑰吗?”
男人用红色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视线似乎在他的头发上流连了片刻。“我没有花园。”他转过头,视线往前,“而且。”
“不是先生。爆豪。我叫爆豪胜己。”
“爆豪先生。”
“把你扔下去!”
“胜己先生。”
“住嘴!”
2.
作为一个未成年、受国王控制的王子,轰总是很难找到什么出去玩耍的机会。
上课的时候,只有他与家庭教师两个人。狩猎的时候,仆从们站得远远的。吃饭的时候,王宫的长桌,光是首尾两端就像隔了千山万水。礼仪老师总像幽灵似的缠着他:这里不能做、那儿该怎么做,最后再把他引向最终Boss——国王。
不过在这里,在爆豪的地盘上,一切都很不一样。
轰坐在地上,眼前是一堆杂乱树枝、落叶凑成的火堆。他昂贵的披风被取下做了垫子,而繁杂的流苏装饰不摘下的话,会阻碍在这个地方的行动,他的脸上也脏兮兮的,现在看起来就像个落魄贵族家里的小乞丐。
爆豪从一片林子里走过来,手中拎着一只兔子的耳朵——轰总觉得那个手势有点儿眼熟。在经过他的时候,爆豪往他的怀里丢了个什么东西。软乎乎的一团,直直砸在轰的怀里。
轰举起来一看:是只幼年的兔子。耳朵小小的,皮毛是金色的,抱在手里不过一捧大小,摸着柔软而温热。他惊喜地仰起了脸,“这是送给我的吗?”
爆豪没有说话。他坐在火堆的另一边,抽出那把匕首,割开了自己手中兔子的喉咙。轰抱着幼兔安静地看他处理今天的晚餐,在爆豪偶尔抬眸、不经意望向他的时候,微微地露出一个回应的笑容。
爆豪用光秃秃的树枝叉好了兔子,突然举到轰的面前,或许是在期待后者“哇”的一声大叫出来。不过眼前这孩子不管哪儿都不讨人喜欢,受了惊吓后只是瞳孔放大了些,连声音也没发。
“哼。”爆豪无意义地哼了声,把叉好的兔子架在了火堆上头,“你们这种贵族出身的小屁孩,不都应该哇哇叫着骂我多么残忍,给了你孩子,却杀了它的母亲吗?”
轰愣了愣,疑惑地看着他,“不能杀年幼的猎物……但猎物就是猎物。”自己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被暂时放过的,他明白这套道理。
“而且,我饿了。”他还在用手抚摸着那只年幼的兔子安抚,却对着火堆上被剥皮开肚的母兔流露出渴望的眼神。
爆豪一怔。
“……哼。”最后他还是移开了眼神。
古怪的男孩。
刀只有一把。嘴却有两张。
爆豪信手把焦黄的食物撕开,径直递给轰一小半。
轰用两根手指捏住兔腿,表情显得不知所措。他听一些侍卫说过,他们在野外时怎样大口撕咬烤好的猎物,畅快得就像自己也成了某种强大的野兽。可他们在自己面前,都小心翼翼地用着刀叉,就像拿手里过于纤薄的“武器”毫无办法似的。
“我不会给刀给你。”爆豪无动于衷,反而带着几分看笑话的恶意,“要么挨饿,要么自己咬。”
轰看了他一眼,分不清到底算埋怨,还是烦躁。最后他还是迟疑地张开了嘴,以这一生第一次极端不雅的姿态,用自己的牙齿把肉从骨头上分离。这个说到底,不就是本能嘛。他想着。很简单的事情。
刚这么想完,就听爆豪嗤笑了一声,“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模样吗?”他的声音里带着股慵懒的嘲笑。
轰摇了摇头。脏兮兮的脸上,如今还多了一张布满油光的嘴,配上茫然不知的眼神,看着颇有几分滑稽。
这里的河流淌着岩浆。聚集的泉眼里火流慢吞吞在边缘燃烧肆虐的模样,就像是有生命的怪兽。更别说能像寻常的水面一样,能照映出水上的人了。
他觉得自己吃得差不多了,便向爆豪伸出了油乎乎的手,用实例证明这个要求的必要性,“这里哪里有水?”
爆豪正无聊地往一旁的熔浆里扔吃剩的骨头与火堆的余烬,再看着那些东西很快被岩浆吞噬得一干二净。“没有。”他哼了声,“要洗就把手直接塞进这里头好了。”
轰走过去,蹲到了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再看也没有用。”爆豪懒洋洋地移开了眼神,“我不吃这套。”
轰依然看着他。
他的眼睛很漂亮。黑色的眼睛被白色的睫毛覆盖,而蓝色的眸色被红色遮掩。专注凝视的时候,就像站在极地仰望夜色:远处的山脉是夜的漆黑,银河的星辰洒落在蓝绿色的极光之上。静谧、安宁,仿佛能透过那双眼睛,还能看见自己脚下“沙沙”作响的皑皑白雪。
爆豪与他对视了一会儿。
“我只想洗个手。”轰的声音轻轻的。
“啧。”爆豪转过了头,“……如果你敢把油沾到我身上,你就死定了。明白了吗?”
“嗯。”轰用干净的手抱着兔子,闻言又凑过来了一点,“你抱我去吗?”
爆豪把手上的东西全都扔进熔浆里,眼睛没有看轰,“嘁。”他冷冰冰地嘲讽,“娇气鬼。”
“嗯。”轰抱着幼兔坐在他的臂弯里,脸上一点羞耻的表情也没有,淡定地解释理由,“我是国王的孩子么。”
“那王室肯定就得到你为止了。”爆豪嘲笑。
“那样就好了。”轰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看来是把他的话当做了某种好心的祝福。
爆豪顿时一阵气闷。
走过熔浆的不毛之地,穿过枯萎的死亡森林,再跨越过一座小小的山丘,等爆豪停下脚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站在了山丘的顶峰。
脚下是一整片庞大的湖泊,沉静得就像一块昂贵而罕有的深蓝宝石。这里的夜色偏蓝、云朵稀少,星星如钻石般点缀在天空——以及湖面之上。
山峡之间坐落的这片湖泊,就像另一片夜空,照映出了每一颗星星的形状。
“……”没有见过世面的王子殿下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赞叹。
“胜己先生,这是哪里?”轰轻轻地问道,像是害怕自己的一句声音,也会被风卷起重量,随后在湖面上引发动荡的涟漪。
“旁边是可怕的火山,这里却是漂亮的湖泊。就像是荒芜可怕的地方,也需要一个温柔的同伴。”轰孩子气地发言,“好浪漫。”
“你童话看多了,幼稚小鬼。”爆豪面无表情,抬腿往下走去。
他的脚程很快,不过一会儿就走到了山下,湖泊的边缘。
“嘭!”
在轰猝不及防的时候,他径直把轰往湖里一丢,直到轰咳嗽着从浅水里坐起来的时候,才幸灾乐祸地补充,“什么同伴。这里不过就是龙的洗澡盆罢了。”
轰把被打湿的头发全都撩到了脑后,露出了一整个光洁的额头,漂亮的五官被展露无遗,倒是没有多么生气。他慢吞吞地擦着自己脸上的水站了起来,“那这只龙,是讲卫生的龙吗?”
爆豪一愣,似乎有些不解他的意思,“什么讲不讲卫生?”他觉得这小孩的脑子像是坏了似的,“龙还讲什么卫生?”
“就是说,”轰把自己厚重的刺绣外套脱下扔到了一边,只剩下一件的白色衬衫过紧地贴在身上,露出少年修长、纤薄而已有肌肉雏形的线条,“龙会不会身上长了寄生虫…会不会在自己的澡盆里撒尿之类的。”
他看起来认真得不行。或许此时此刻,只有特别了解他的熟人,才能发现此刻他心里故意报复被扔的坏心眼。
“哈?”显然他面对的男人还远远不够了解他。爆豪火冒三丈,“你以为你在说谁?!就连猫都会自我清洁,龙又是什么物种,你到底明不明白?”
轰眨了眨眼,“哦……”他的声音被拉长得很是惹人生气,“那就是,龙不会在自己的澡盆里撒尿。”
爆豪几步走上去,每一步重得都似要踩破地面,他狠狠地揪起了轰的衣领,声音里满是阴冷的警告,“我告诉你,再敢胡乱编排龙的事情,我就直接把你扔进火山口,清楚了吗?”
“我知道了。”轰淡定地点了点头,顺道把自己怀里护着的兔子拿了出来,湿漉漉、发着抖的一团,直接塞进了爆豪的怀里,“帮它暖暖吧,胜己先生。会感冒的。”
爆豪被他毫无连贯的动作弄得又是一愣,还未待他再度跳脚,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少年就转过身,自顾自地在湖水里清洗起自己的脸来,声音也因此变得闷闷的,“……你的体温也这么高,比高烧的人类还高。胜己先生,不会就是龙吧?”
很久之后,久到轰把自己的衣服都拧干了,爆豪的声音才从他身后传来,冷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如果‘是’呢?你又要如何?”
拧干后的衣服,在清风舒爽的湖边夜晚,不管怎么处理也无法干燥得毫无潮湿感。轰穿上后,一直在不适地扯来扯去,听到他问,只是纳闷地转过头,“如果是龙的话,就会现在杀掉我了吗?”
爆豪用不耐烦的表情回答了这个问题:龙也是条恪守猎人道德的龙。
“那,你是人也好、龙也好,有什么不同?”轰的语气里,满是疑惑。
爆豪沉默了很久,才最终轻哼了一声,“怪小子。”
“哦。”
轰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已经把这个理应惊人的巨大话题扔到一边了,“我们今晚睡在哪里?”
“还能在哪。就这儿。”爆豪翻了翻眼睛,作势要转身,“我这儿可没有王子的黄金床、珍珠被——”他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他几乎震惊地看着突然抱住自己的男孩。
轰发出了一声像猫伸懒腰时满足的喟叹,“那你抱我睡吗?”
“滚蛋!”爆豪几乎气急败坏了。
“可是就这样睡的话,我会被冻僵的。”轰给他示意自己还潮湿着的衣服。爆豪的体温就像一个天然火炉般,足以在这个清凉的湖边,给人类赖以为生的适宜温暖。
轰仰起脸看他,依旧是那个分明面无表情,却又显得渴望而请求的眼神,“你不想我现在就死掉吧?”
如果爆豪知道,在这一次自己松了口之后,还有无数次,自己要因为这样一句“你不想我现在死掉吧?”的万能金牌,而被这个娇气的王子使唤着寻找食物的佐料、想尽办法在荒地做出素菜、或是为了心理健康而想要与星月共眠的夜晚……他一定会坚定本心,对一切撒娇的眼神、语句都无动于衷。
只是就算强大如龙,也没有办法预料到以后的事情。
要虏来一个脆弱的人类小孩,却又基于原则无法立即下手,就非得自己背下这个苦果不可。
爆豪烦心地躺在草地上。草尖上凝聚的露水里映照星点光芒,不仅湖面是另一片倒映的天空,草地也是一块坠落的星河。轰紧紧地缩在他的怀里,略低于常人的体温被他的温度晕染得逐渐上升。
他很烦躁,鉴于这是龙的生平第一次与一个人类如此紧密地靠近;也很懊悔,鉴于自己如此轻易地就妥协了一个“储备燃料”的要求。
必须得做出什么来及时补救才好。
“……喂,你没睡吧?”爆豪冷声说道。
“没有。”轰睁开了眼睛。
“我同意了。”
“什么?”
“我说,你之前说的,把你放回去,等成年了再抓回来。我同意了。”爆豪沉声道。
出乎意料的,轰却几乎没有多想地就说道,“不要。”
“哈?”爆豪怒上眉梢,“你还打算黏着我了不成?”
“嗯。”轰毫不怕死地说。
“我觉得,和你待在一起,会快乐得多。过去在王宫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也没有见过这样美好的地方。我不想回去了。”轰仰起脸看他,依然是那个熟悉的眼神,“两年的时间,让我们好好相处吧,龙先生。”
爆豪的神情冷硬而不近人情,“然后我再杀死你。”
轰微笑了起来,眼角微微下垂,显出这个笑容的发自真心,“我知道了。”
3.
……“然后我再杀死你。”
话说得这么好听。
爆豪像往常一样,站在火山口眺望远方,心思却没有如常地沉浸在那个“伟大的计划”里。
原因是什么呢?
要是在过去的时候,至少是在他陷入沉睡以前的时候,自己一定不会相信这件事。
“龙先生。”爆豪视线略微往下。
“我好像爬不上来了。”少年站在陡峭山壁的下端,仰起脸对他说。听起来,这句话不过是一句简单的事实陈述罢了,但对于已经和这个男孩相处了两个月的爆豪来说,却无需时间就体会到了那句话背后的意思:
抱我上去吧。
漫长的时间过去,在爆豪沉睡的岁月里,过去的王国覆灭、新的王国兴起,再度泯灭,人间总在一代又一代地重复着悲剧。等到爆豪醒来的时候,所谓的“王国”已经成了一个充满陌生人的陌生地方。可古怪的是——
爆豪一跃跳下去,站在了轰的面前。
“你通常都是这样撒娇的吗?”爆豪挑眉。他比轰的个头高得多,足够在任何时候给予俯视的视线。
“不。”轰像往常一样平淡又老实地解释。“不过……”他突然道,“ 除了你以外,我也从没有被人这样抱来抱去过。”
爆豪不屑地笑了一声,不以为意,“你的国王父亲呢?王后母亲呢?其他公主王子的兄弟姐妹呢?”
“没有。”轰说道,“王室不和人拥抱。”
爆豪不说话了。他轻哼了一声,却对轰伸出了手。他总觉得轰远不止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乖巧。更甚,或许他的内心里多少还藏着一双狡黠的眼睛,会在用正经与淡定的外壳骗过人后,得逞地偷笑。
虽然现在他还没有任何证据能做出这个判断,不过,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揪住那根狐狸尾巴不可。
古怪的是:已经活过漫长岁月,见证过无数王国兴起覆灭的龙,却和如今一个王国的王子混在了一起。关系还不算太差。
要么是龙疯了,要么是王子疯了,但最终结果,想当然的,一定是龙和王子一起疯了。
一座活火山对于一个人类来说,绝不是一个多么友善的伙伴。一靠近火山口,就有炙热的高温迎面扑来。轰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儿睁不开眼睛,明明只穿着最薄的一件衣衫,却依然汗如雨下。可体温原本就高的爆豪,反而像无事人淡定地走上去。
火山口的熔浆亮得就像太阳。
轰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这样的景观。他眯着眼努力分辨眼前庞大的火山口,因为爆豪始终没有停下来的靠近,而变得有些紧张。
爆豪当然不会错过这种情绪。他面上不动声色,却在走到快要与熔浆近在咫尺的时候,突然手一松,就像之前把轰抛下湖水似的,往前一抛。
“等等——”轰紧紧地闭上了眼。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就算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箭对准他的心脏,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可怕。他从来都讨厌过高的温度,也恐惧烫伤的疼痛。
过了会儿,轰小心地睁开了眼,自己没有被抛出去,反而被牢牢地揽住了腰。触目所见,就是爆豪一张笑得肆意的脸。那个笑容里没有一贯的讥嘲或烦躁,客观而论,就是一个再纯粹不过的笑容——因为开心而导致的。由于太过惊讶,一时间就连被耍弄的生气都忘了。轰愣愣地看着爆豪。
“你笑了。”轰双手揽住他的脖子,之前因为紧张还未松开的双腿紧紧地夹在他的腰上。
爆豪很快收敛了笑意,“松手。”
“不要。”
“那把腿给我松开!”
“你不会把我扔下去吗?”轰抿紧了唇。
“怎么?”爆豪挑眉,“你还对我有什么不同的期待不成?早就说清楚了。等你成年的那一天,我会按照约定地杀死你,把你的心脏从这里抛下去。不过早晚的功夫。”
“哦。”轰显然很不高兴。这和一开始的时候,情绪是完全不一样的。但现在两个人都没有要深入探究的意思。
“……混蛋。”他低声嘀咕了句。
“你说什么?”爆豪挑眉。
轰觉得如果爆豪听清的话,一定会把自己扔进后头的火山里面去。不过反正就如爆豪说的,早晚的事情,就随便他好了。所以他堵着口气,把那个词第一次形容在了父亲以外的人身上,“……胜己先生是混蛋。”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可是等来等去,也没有等来被扔出去后下坠的感觉。他睁开眼睛,却只看到爆豪脸上意外认真的表情,“那又怎样?”
轰有些茫然,“……什么?”
“到底是谁的错?”爆豪的表情冷淡而严肃,“没有人教过你,龙是一种什么样的邪恶生物,是一种什么样残忍而毫无感情的敌人吗?”
“……我学过的。”
“那你本该早就作出定论了。”爆豪颇为严厉地说道。成年男人的气势很足。
“……”轰垂下了眸,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是我的错。”
“我不会对爆豪先生再有别的期待了。”他对自己的错误弥补得很快,这一会儿连称呼也改变了。
爆豪的神情变得如初见时那般冷硬,就像是一张不会变动的木头假面,把真正的脸挡在面无表情之下,“我是要杀死你的龙。你是被我抓来的猎物。仅此而已。”
轰没有抬眼看他,声音低哑,“我知道了。”
“下去了。”爆豪转身往下。轰扯了扯他的衣服,依然眼眸低垂,“我自己走。”爆豪没有多么意外,放他下来。后者继续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后,他走得不算多么顺畅,不过也不算完全无法自己前进。之前那些总是紧抓机会的无声请求,看来不过是撒娇罢了。
爆豪双手插兜,往前走的脚步和往常没有轰的时候一样。但要怪就怪龙的听觉太过敏锐,就算是背对着、不刻意去倾听,也能清晰地从身后的脚步声里推测出轰此时此刻走路的姿态:顺畅还是磕绊,差点儿摔了一跤,还是因为疲倦而停顿了会儿。
正因为听觉敏锐到了这样的地步,所以,在轰声音很低地说出那句话时,自己也听得一清二楚。他说:“我以为在活了那么多年以后,我是你唯一的同伴了。”他通常会把这样的心思藏在心里,但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因为太过不甘的心情,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了出来。
“也错了。”他轻声说。
爆豪转身,怔愣地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怎么了?”轰问他。
“……没什么。”
只是太长的时间没有和人类交流过,始终独自在这块土地上走过来、走过去,直到最后选择沉入火山熔浆的底部沉睡。爆豪已经忘记了上一次在心里思量着“这样做,他会高兴吗?”的感受是什么时候。或者是,就是上一次进入人间、与人类交流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想着要做些什么让一个人类开心之类的,怎么会是龙该做的呢?
轰注意到爆豪此刻的表情变得愤怒,就像一只被逼到了笼子角落里的野兽,只有被驯服或被杀死两条路可选。这样的爆豪让他觉得有些陌生,甚至有点儿畏惧。
“抱歉。”他率先说道。他由衷地感到了歉意,“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明明就算是龙,也会有别的朋友的。”
到底这个小孩,该算是无意识,还是太过狡猾……无法知道答案。爆豪听见自己的牙齿被咬得发出“咯咯”声响,“那是什么意思?”他第一次有了真切的杀意,“嘲笑我吗?”
轰愣了愣,然后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茫然,“不是。”
“是我…想要当你的朋友。”他垂眸道,“这不是嘲笑我自己的意思吗?”被无情拒绝了的人,又不是爆豪。
爆豪的怒气突然一泄。再仔细回想一下先前的心情,还有一种哑然失笑的无奈。他拿这小子可真没办法。
“……你以为,当朋友是什么意思?”过了很久,他才恍惚问道。
“不知道。”轰说,“我还没有过朋友。”
“不过,朋友喜欢朋友、帮助朋友。我从《快乐王子》里看来的。就像快乐王子的雕像与燕子做了朋友。雕像请求燕子把他身上的宝石送给穷人,燕子为了雕像不再离开那个寒冷的冬季。最后,王子熔化不了的心与燕子冻僵的尸体一起被天使带给了上帝。”
“说了你童话看得太多了。”
轰问爆豪,“那你知道朋友是什么样的吗?”
爆豪没有回答,反而问,“他们怎么说起一条龙?都说些什么来警告你不要接近一条龙?”
轰的语气总是显得平淡,至少是让爆豪觉得厌烦的一种,但在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反而成了最佳的叙述者。他平平叙述的语气里,没有带上一丝半毫爆豪厌恶的主观情绪,“龙从战场上突然降落,帮助一位英明的国王打败敌人。他的力量那样强大,只半天,就把敌国的大军消灭了干净。可在太阳彻底落下去的时候,龙却调转方向,向这位国王的方向发动了攻击。”
“无数英勇的战士在他的爪牙下流血牺牲,无数家庭的孩子、丈夫、父亲被他的背叛剥夺了回家的机会。若不是国王身边恰好有一位巫师,龙或许会把两边的王国都彻底毁灭。”
“只是好在,巫师与国王的抵抗最终让龙离开了王国,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爆豪哼了一声,“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那家伙在那个夜晚对龙做了什么?”
未待轰回答,爆豪突然化身为龙。
如此庞大、如此美丽,也如此可怕,黑色的传说生物再度出现轰的面前。在龙的面前,他就像反过来,成了爆豪的“兔子”。只要被这庞然巨物一抓后颈皮肉,就怎么也不敢动弹。龙的前爪做成笼状,像之前掳他过来的时候,在轰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抓起他直上天空。
轰被迎面刮来的狂风吹得睁不开双眼,只能尽力蜷缩在龙的前爪里,借以遮挡一二。
等龙终于降落的时候,轰晕头转向,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他有些迷茫,“……这是哪里?”
眼前是一座神庙的废墟。尽管粗|大的圆柱已经罕有几根继续伫立、精美的浮雕在地上被经年的风沙吹得模糊不清、庙中供奉的神祗雕像已断作几截,寂静的风从倒塌的残骸中呼啸经过,而交叉的碎石之间漏出星空的一隅,轰依然能想象出,这里过去的辉煌与荣光。
爆豪重新变回了人类模样,身上只穿着一条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长裤。他缓步走在废墟里头,语气里依然是那副冷淡的嘲讽,“龙第一次出现的地方。所谓的国王,一统全部领土的地方。”
“你从这里离开的地方?”轰接道。
爆豪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国王对你…龙做了什么?”
爆豪站在一块断裂圆柱的上头,高高地俯视他。接着他望向远方的天际——轰猜测他正在回忆那些过去的岁月,“还能有什么?被权力熏红了双眼的人类,既想要利用力量、又害怕被发现野心。自古以来,龙不是第一个被背叛的生物,也不是第一个被反过来背上污名的盟友。”
爆豪看着远处的沙子被风卷起形状,“什么创建美好的国度、刻印英雄的名字,全都不过谎言。”他低头看向轰,讥嘲道,“你们王室的人,不都这样吗?”
“不全是。”轰缓声说,“不过,大概国王都是。”
爆豪挑了挑眉。
“可你那样强大。”轰有些不解道,“人类怎样能逼你离开?”
爆豪嗤笑了一声,“人类没办法,可他们不是最擅长请求神了吗?就算是爱神,也不会站在龙的这边。”
“他们想要我死。我偏不。非但如此,还要再度回去,让所有人都听清楚我的名字,把所谓‘邪恶的’前缀永永远远地删除。我要他在坟墓里也气得跳脚。”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又哭又笑的古怪表情,语气讥讽得就像淬了最浓缩的仇恨,比世间任何一种毒药都厉害,“那支箭,可真疼啊。”
轰想起来之前在匆匆一瞥里,看见的龙心脏上方残缺的鳞片。那道伤疤庞大得就像能把轰整个人都淹没进去,在龙完美的躯干上驻扎着,就像是一只蜘蛛状的可怕寄生虫。
他不想要看到这样过于沉浸在过去伤疤里的爆豪,却又被自己不擅安慰的口才难住了大半,最后只能略带着些破罐子破摔的气势,说道,“……国王都是那样的。”
在爆豪看过来的时候,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疤,“现在的国王,把我的母亲逼到了崩溃。不许玩耍、不许看课外的杂书,不许和王宫以外的人过多地浪费时间……虽然说起来,也就这些而已。”他只能临时想出这么个转移的话题。
爆豪只愣了一秒,随即道,“你也算是遇上了个操蛋的国王。”
“他是王国里大家都信赖的英雄。”
“这和他是个操蛋的混账有什么关系?”爆豪挑眉。
轰眨了眨眼,突然笑了。在这个瞬间里,他意识到长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冷淡的评价,既不是一些疯狂的追捧,也不是过激的仇恨,就像爆豪这个完全无关的局外人,在听到时会评价的:“是位英雄,不是位好父亲。”
“是的。”他笑着说,“就是这样。”
什么都不必多说,光是和他一起骂句“混蛋”也够畅快。他们都已经不再是需要安慰与同情的年纪了。
他试图把这份畅快感传递给爆豪,“你也只是不走运地遇上了一个混蛋。”
“三个。”爆豪纠正。
“可至少你不是遇到的所有人都是混蛋。”轰机智地补充。
“哪里能找到那样的倒霉蛋。”爆豪不以为意。
“谁知道呢。”轰仰着脸看他,“就算有,也活不到让我们长见识的时候吧。”
爆豪看着他,轻嗤了一声,“傻子。”可扭开的脸上,却在微笑。
4.
轰觉得自己有些喜欢爆豪。
还不是童话里说的朋友的喜欢。例如,那些灰姑娘里帮助她变身的仙女教母、美女与野兽里会说话的家具、白雪公主的七个小矮人,全都是公主们的朋友。
但现在的自己思想好像特别糟糕。
轰丧气地坐在湖畔上,沉默地想着:他最近总在看见爆豪的时候,不停地幻想要是龙是一位被神诅咒而变身的公主就好了。而他,一位名正言顺的王子,就能够跨越千难万阻、骑着高头白马,用爱或是吻解开魔咒,去把爆豪迎娶回家……之类的。
——这种想法不是疯狂透了吗?
当然他也不是一个对这方面特别敏锐的人。之所以察觉到了这一点,完全是因为上一次去和爆豪旅行的时候,看到了一对恋人的婚礼。他们在婚礼上欢笑、拥抱、牵手与接吻。接着那天夜晚,他梦见了自己在和爆豪做同样的事情。
这种陌生的感觉逐渐地让他变得不能直视爆豪了。总觉得……和他对视的时候,脸会发烫。但不对视的话又没有办法。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饲养兔子,还一起旅行。一年里的每一天、一天里的每一秒,全都待在一起。压根就没有让他独自品尝羞赧的空间。
是的,旅行。
他已经和爆豪旅行过很多很多次了。
一开始的时候,爆豪肯定不愿意带上他这个大麻烦——他甚至自己都不愿意出门。但轰慢慢地学会了一个办法:如果自己总在他的耳边重复着说起童话故事,在他发怒的边缘地带又适时住嘴,转而默默地看着爆豪。很快爆豪就会一边暴躁而烦闷地骂他几句,却又一边妥协地去满足他的要求。
至于哪里是“发怒的边缘地带”呢?
轰觉得能够恰当地分辨出来可能已经成了自己的独家秘笈——只是爆豪总拒绝承认,反而全部都赖在轰自己太会撒娇的原因上。
是这样吗?轰总觉得不大靠谱。明明在王宫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过自己是个擅长撒娇的人。就连母亲和姐姐都没有说过,反倒有人说他总是整天仇恨地盯着自己的父亲,看起来就像只迟早要咬断头狼喉咙以自己取代的凶恶狼崽。
轰从没有体会过当一个冒险家的滋味。
他成天地流连于书房和侍卫的身前,试图从各种途径里“云观赏”一次王国如蛇般蜿蜒的河流、顶峰冰雪不化的山脉、藏匿各种生物的森林,还有广阔无垠的海洋,或者只是一头狮子品尝过的泉水。并且从未想过自己能很快地见识一次“真正的”。
但现在他想,这个世界里,肯定所有旅行家、冒险家的旅行札记都无法比拼得过自己手里的这本小册子: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本——《与龙同行》。
集聚所有龙的小爱好、小技巧与喜恶,以及人类无法做到的旅行:下雨的时候飞到雨云上头去,晴天的时候潜入湖水深处,或者是“人假龙威”,就连凶悍如虎鲸群也得被他俩吓得四处逃窜。堪称图文并茂,绘声绘色。
——原本是的。
只是最令人气愤的,是爆豪居然画画也不错。
分明已经会用简单的几块布给轰做出合身的衣服、会用第一次见到的香料做出好吃的烤肉、会精准地分辨出每一种路上遇见的植物与动物、因为是一条龙所以还会飞——这么多天赋齐聚一身了,还得总在轰睡着的时候,在他的本子上留下挑剔的批注与正确的线条:
什么“女人的脖子怎么可能这么细?”“你画的是兔子还是蛤蟆?”“如果你不标那小孩的名字,我就得以为这是只乌龟。”“一件这么简单的事可以啰嗦这么长,我搞来炭笔是不费劲的吗?”……明明就一点儿不费劲:都是用轰靴子上的银纽扣换来的。
真是毒舌得令人生气。
轰想来想去,觉得喜欢上爆豪的自己肯定还是疯了。
但下一秒,当爆豪走过来,手搭在他肩膀上的时候,轰却往后仰起脸,突然道:“胜己先生,我喜欢你。”嘴就好像不属于自己似的。
爆豪毫无惊诧之色,“行了行了,”他显出了听得过多而一点儿也不觉得新鲜的表情,“你是快乐王子,我是傻瓜燕子,我俩得是最后一起上天堂的好友。行了吧?你怎么都17岁多了,还在相信些三岁小孩看的童话?”
“我是说……”轰完全没有理会爆豪漫长的抱怨,事实上,刚刚的冲动之举已经足够让他紧张过头了,就像那只已经长得胖如小猪的兔子被他活生生地吞进了肚子里,而且还在愤怒地在他胃里跺脚。
他不由吞咽了下口水,“王子对公主的那种喜欢……”
“哈?”爆豪露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这下便努力修改了一下形容,“就是……丈夫对妻子、不是。男人对女、男人……”他越说越艰难,最后终于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想要交|配的那种喜欢。”
如果语言能成为炸|弹,现在的爆豪可能就已经被一桶TNT连番轰炸了一次。在接连的爆|炸声结束,耳鸣声停止之后,爆豪想来想去,脑子里也只能挤得出一句话:“你疯了?”
轰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抿着唇,耳朵却通红,“可能是。”
爆豪想要笑,却又笑不大出来。他在原地急躁地走了两圈,总觉得可能是自己走过来的姿势不对,要么就是轰中了什么恶意的魔咒。
“你知道我有多大年纪了吗?”最后他停下脚步,挤出了第一个理由。
“不知道。”轰老实地摇了摇头,“只有比你年纪大的人才能喜欢你吗?”他坦白得令人心惊,“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了。”
“闭嘴!”
“我还是个男人。”爆豪又想出了一条,不,还有条更好的、足以掩盖这上头一切的,“我是条龙!你知道你的同类都会怎样说你吗?”
轰点点头,“他们肯定会说,你不能成为龙的爱人,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同族成为龙的同伴。”
“知道就好!”
轰用手指扣着地上松软的泥土,“可我就是想要成为龙的爱人。有什么错呢?我现在不在王宫里,我是自由的。”
“他们现在也不会知道。”轰仰起了脸,眉眼间带着几分一年多来被保护得太好的天真,“这里就只有我和胜己先生两个人。我们可以偷偷地恋爱。”
“再说我就把你从这里踢下去。”爆豪煞有介事地威胁。
“说到底,”轰一把抱住了那只肥厚的兔子,摆弄起两只耳朵,“胜己先生每一次都在努力把我推出去。”
“想要信赖胜己先生的时候,把我丢进湖里;想要和胜己先生做朋友的时候,威胁要把我丢进火山里。那好吧,”轰没有看爆豪,却像是在对待爆豪似的,用力搓弄兔子的脸蛋,“你这一次要把我推到哪里去?”
说什么“推”不“推”的,爆豪都快失笑了,说得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每一次轰要做的事情,不是全都得逞了吗?自己哪一回又能占到上风了。
爆豪懒得掺和童话重症患者的游戏,随口应付,“随便你。”
“不能随便。”轰见他又要转身离开了,忙站起来跟上去,就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会儿,一个紧紧跟着一个,说着前者半点儿也不想听见的话题,“我想要和胜己先生牵手、想要接吻,想要和你做||爱。这样也能随便吗?”
“你疯了。”
“那就疯了。”
爆豪转过头看他的时候,却没有按预想中的那样,看到一双被冲动与疯狂烧红了的双眼,反倒只有一片如常的清澈。他说着对爆豪的喜欢,看起来就像情窦初开的小男孩脸红着送给邻居家小姑娘一朵小小的野花。就算语句里藏着多少大人的词汇,也逃不开内在没有想过后果的莽撞与天真。
爆豪轻哼了一声,“小孩。”
轰紧紧地咬住了嘴唇。把自己的感情全部说出来,对于他来说,花费掉的勇气就像把他的胆囊全部掏空了一般,一旦被拒绝——现在嘴里只剩下过后的苦涩。
爆豪走了几步,没有听见轰跟上来的脚步声。而他总是拿这个麻烦的人类没有办法,烦闷地多解释了几句,“你只是觉得好玩罢了。坐在龙的脖子上去看日出、被抓在龙的爪子里去触摸海豚,你被关在王宫里太久了,只要被谁带着见见世面就好像非他不可了。”
“你也多少该学着长大了吧?这个世界上那么多的旅行家,成打的愿意用一切来讨好你这王子殿下的天才,你可以爱上这世界的任何一个人,而他们谁都不会拒绝你。不过是这一年多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些,你就有了自我感动的错觉,不是孩子气又是什么?”
“……可我喜欢的是胜己先生。”轰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轻轻的,“喜欢不爱旅行却会带我去的胜己先生,不会因为王子的身份就来讨好我的胜己先生,会抱我走过沼泽地的胜己先生……就算是被人类背叛过,也依然会对我温柔的胜己先生。”
爆豪沉默了很久,才看着他,略显无奈与疲倦地笑了笑,“你啊,知不知道我是被哪个神诅咒的?”
“爱神你总听说过吧。神不会站在龙这一边的。”
“……可是你也说了,神总会站在人类的这一边。”轰说道。他的十指指尖相抵,放在小腹上方,看起来不是有意为之,却像是个祈祷的手势,“如果我每个早晨、每个夜晚、每次吃饭前、每经过一个神庙都许下愿望,我想要成为龙的爱人呢?”
“是我的愿望会赢,还是对龙的诅咒会占上风?”
爆豪安静地看着他。
一年的时间能让龙变化多少?什么也没有,还不够指甲长长一毫。但对于一个成长期的人类来说,一年的时间就像被调快了的时针,转眼就能让一个少年变得高挑、俊秀,脱去青涩。
可即便容貌、身高都有了变化,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得令他无从抵抗。
轰有些局促地在他的目光下抿了抿唇,脸颊上逐渐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就像清晨轻软而温和的朝霞,“为什么……就不能像童话里那样想,也许、也许……你等待了一千年的时间,就是……为了等待我呢?”
爆豪终于移动了。他缓步走到了轰的身前,现在,他不需要太过低头俯视轰了——后者已经在逐渐接近他的身高,只是身板还显得有些纤薄。
“你知道你说了这些,会有什么后果吗?”爆豪沉声道。
轰依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为什么非得现在就想出后果来不可呢?”
他微微地仰起脸,目光清澈而渴望,声音又低又轻,“爱我,就此时此刻。不行吗?”
“……幼稚。”爆豪轻骂了声,捏住他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5.
一条活了成百上千年却始终独善其身的龙,到底积压了多少的感情、欲|望?或许就连爆豪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至少轰体会了些许。
他们的生活依旧没有变化。
旅行。旅行。不停的旅行。
只是旅行的时候,有了一点点变化。
爆豪开始会亲吻他了。
在经过雪山的时候,在翠绿松柏林包围的湖畔上,爆豪会在他蹲下看湖边小鱼的时候,俯身吻他。
在踏上春季转暖的极地时,他们会听着冰川融化断裂的轰然巨响,在永冻土的草地上接吻。
或者在清澈的赤道海洋里,让轰踩在自己的脚上,慢吞吞地与他交换一个吻,然后赶走在旁凑热闹的海豚。
还有很多个夜晚,轰低泣着乞求下一次再来吧,也只会被抓住手腕,被沉默着占据个里里外外、彻头彻尾。
除了这些,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两个人这才好好地回想了想,意识到两个都没有朋友经验的人,或许把“朋友”二字早已定义得太过广泛。说到变成恋人,也不过是在一起做喜欢的事情、看这世间种种美丽风景。
直到有一天他们经过王国的领地,爆豪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询问他要不要回家。
轰看着远处的王宫一角。他厌恶被关在王宫里的时间,可他想念母亲、姐姐与兄长,还有会在他回宫时撒下花瓣的少女,在泥土上用树枝划出自己所见所闻的侍从。他握紧了爆豪的手,低声请求道,“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爆豪看着他的表情,思考在这次前往之后,轰会和自己一起离开,还是历史重演,只有他一人溃败逃入世界的边缘。可他并没有直说这份担忧,相反,他一如既往地插兜,表情冷淡,略点了点头。
轰看起来很高兴。他走在爆豪的身边,第一次开始说起自己那些灰暗岁月里星辰般细微的光芒。爆豪没有认真地听他说起,只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我把独角鲸的画像给斯考特先生看,他一定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轰的脸上有浅浅的笑容,“他那会儿总打赌,说我一辈子也看不到那样漂亮的生物、壮丽的世界。”
“……轰。”爆豪突然开口,“我——”
“王子殿下!”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转过头,看到了一位形容枯槁的年迈女性。她勉力靠一根拐杖支撑着身体,双目浑浊,却正在流出眼泪。她颤颤巍巍地向轰的方向伸出了手,“王子殿下,殿下!救救我的孩子吧!”
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您的孩子怎么了?”
“……战场。”妇人的手臂纤细得就像枯萎的树干,却又像铁钳一般紧紧地抓住轰的手臂,“您离开之后,战争、战争就来了啊!”她哭了起来,“他们都说,国王陛下受了重伤。只有您了,我们只剩下您这一个希望了啊!”
轰像是被这个消息吓住了。他的脊梁微不可察地下弯了一些,像是被凭空砸下了一座重山。突然,他转头望向爆豪,眼神里是纯然的惊诧、不安……与恐惧。
只是爆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却移开了眼神。
他们借马赶到王宫的时候,整条首都的大道上都萧条得厉害。孩子们瘦弱不堪,大人们面露绝望。仅仅不到两年的时间而已,这场战争就如同巨大的水蛭般,持续不休地抽走了整个王国的生命力。
轰进入王宫的时候,没有受到多么盛大的欢迎。他的特征太易于分辨,一路上认出他的人数不胜数。只是欣喜归于一方面,轰意识到。这些人的确已经不剩下更多精力,就连露出一个笑脸的力气似乎都已丧失。
他在病房里见到了自己的父亲、过去的国王。
在自己的记忆里,那始终是个伟岸而暴躁的男人:遭人痛恨或是受人喜爱,和不少除了在战场上骁勇善战以外,其余地方都不讨人喜欢的国王一样。曾经轰总把他当成一座不可逾越的山脉。不管怎样痛恨、渴望,年少的自己就是无论怎样努力,也没有办法看到被这座山遮拦住的另一侧世界。
可现在他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和每一个重伤弥留的人一样,像一片羽毛般轻轻地落在被褥里,突然之间,变得渺小、脆弱,与普通。
“只有你……”那个熟悉的声音也变得虚弱,“只有你……受过足够的教育……你必须得担负起这个责任来。”
“你要上战场,打败敌人,你要登上王位,保护整个王国。你非得这么做不可!”
就像预先排练过的一样,轰在未把一句话消化完全的时间里,就被一群过去熟悉的陌生人围拢。他们像对待傀儡那样待他:用奢侈的刺绣罗缎打扮、用古老的权杖与王冠修饰,再用披风的系绳,像铐上一只动物的脖颈,“唰”地把喉咙扼紧。
轰觉得自己无法顺畅呼吸了。
“胜……胜己先生!”轰努力地转头。可龙远远地站在人群以外,就像是这场喧闹的高|潮戏码里,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胜己先生!”轰透过拥挤而难以穿越的人群,努力地呼喊他的名字。
“我知道了。”他听见爆豪的声音在说,“我会帮你的忙。”
轰睁大了眼睛,他很快意识到了爆豪在说什么,“可是……你说过,你已经不喜欢上战场了。”
人群以外,爆豪低头沉默着。“算了。”最后他说,“我刚刚意识到,现在的我甚至可以接受被你背叛。”
“我也算是疯了。”他转身走出了寝宫,那个背影既萧索,又寂寥。
一步、两步、三步,自己独自行走的脚步声总是那样令人熟悉。两年不到的时间,在他活过的岁月里,还抵不上一个闭眼与睁眼的功夫。他扭曲了轰正常的人生,轰也改变了他平常的生活,但最终,都有到结尾扳回正轨的时候。
即使想要劝服自己,说也有不一样的人类,说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理解他、爱他的同伴——哪怕并不是自己的同族,世事也只不过反复地重蹈覆辙。人类永远都是一种乐于把短暂的生命全部付诸于权力争斗或是责任义务的古怪生物。他已经了解过一回,只是还未记住教训。
要及时改变却也不难。
他很快就熟悉了身后跟着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可正因如此,他一定也会如此快速地忘记那串脚步的声音。
脚步、脚步声……脚步声。
“可我不会当国王的。”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爆豪被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为什么不听我说完呢?”
轰匆匆跑了出来。他径直扑进爆豪的怀抱里,后头昂贵的珠宝、披风、权杖与王冠纷纷洒落一地。他紧紧地抱住爆豪,孩子气地笑起来,“我不要当国王,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讨厌国王,就像你一样。你知道这个。”轰说。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头被关在花园里的鹿,“我是个、是个自私的人,是每天都向神许愿要和你在一起的人。你也知道这个。”
“你怀念和人类在一起的生活。”爆豪的语气清淡,他用手指点了点轰的眼角,“你说起的时候,眼里有星星。”
“可那是因为,我在夜晚。”轰偶尔在关键的时候,就会突然搬出一套浪漫的理论出来,“在夜晚看不见光芒的时候,只能一颗颗地数星星。”
“和胜己先生相遇以后,每一天都成了晴天。”轰伸出手牵住爆豪的,神情认真,“见过了太阳以后,我就不想再回到夜晚了。”
“请不要推开我。”轰低声地请求他,“我们可以一起解决这件事。然后,一起回家。”
身后王宫里的贵族、大臣、侍从纷纷跑了出来,他们大喊着“殿下”,而把现在人形的爆豪俨然已当做什么贪婪宝藏的恶龙——他们多少猜得正确。
他们一定很害怕,面对已经被龙掳走过一次的小王子,每时每刻都会担心那件事会不会再次重复。爆豪想。现在他们又用那样恐惧的眼神看着自己,或许,不,一定,正在恐惧这个陌生的男人会不会掳走小王子的心。
爆豪突然笑了起来,他低下头,在众人的惊呼声里吻住了轰。一个激烈而缱绻的吻。
可已经晚了。
他想着,想要微笑。
眼泪却滴落了下来。
“好……”他说,“我们一起回家。”
“……我听说,昨天的战场上出现了一条龙。”轰冬美站在寝宫的门外。在过去的两年里,她每天都会不自禁地经过这里,回忆起轰在里头看书或是疗伤的侧影。
现在他回来了。可他就要离开了。
收拾着行李、告别着熟人,就像要永远地离开这里一样。
轰没有收拾多少东西,他只带了几本自己喜欢的故事,一本新的本子与笔。其他的什么也没带。
“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轰用这句话来回答。“他不准我也去。”
“……这里需要一个国王。”轰冬美不像那些大臣似的,试图用各种各样“非你不可”的论文来劝说轰改变主意。
“你也觉得我很自私吧。”轰靠在书桌上,垂眸轻声说,“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他的十指交叉,过一会儿就不安地转变一次位置,“可是……国王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行。”他的声音低不可闻,“那么多的‘非我不可’……其实只有一个是真的。”
“我喜欢上了龙。”他抬起了头,“龙也喜欢上了我。还能有谁代替呢?”
“到底是辜负很多人心里的‘最佳选择’,还是辜负一个人心里的‘独一无二’。我没有办法知道哪一边是正确。可我必须得选择一边、辜负另一边。”
轰冬美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微笑了起来,“是这样。只要是你自己的心愿选择的,不就够了吗?”轰冬美上前几步,抱住了轰。她拍了拍轰的肩膀,“一直以来,这里都剥夺了你任性的权利。我知道,我们都知道。所以这一次,没有人会阻拦你的。”
轰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似乎不知如何是好,“……任性,是好的吗?”
“谁知道。”轰冬美眨了眨眼睛,“可是,想要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变得任性、活得肆意,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轰愣了愣,然后微笑了起来,“嗯。”
“那,再见了。”
“再见。”
6.
“你在读什么?”爆豪问。
“《夜莺与玫瑰》。”轰露出书壳给他看,“上一次我读到一半的故事。”
“啊。”爆豪只看了一眼前几段,便想起来了,“什么有红玫瑰、没有红玫瑰的故事?”
“嗯。”
“到底是个什么故事?那学生最后拿到红玫瑰了吗?”
“拿到了。”轰小心地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地透露。
在爆豪继续转身忙碌的时候,轰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我们很久没有回过火山那里了。”
爆豪拎起锄头的手一顿,又如常,“那种漆黑炎热的地方有什么可去的?”
“可我就想去看看。”轰说道。他举起自己新的旅行小本,摊开在一张跨页的火山图上,“我记不大清那里的模样了。”
“没门。”爆豪翻了个白眼。
“胜己先生。”可只要轰这么一喊,爆豪知道自己就得玩完。就算再坚持,自己估计也拗不过那双意志力惊人的眼睛盯着不放,还不如早早省下功夫。
“……就看一眼。”爆豪转身,举起一根手指,搭配上恶狠狠的表情警告,“不许久待。”
“哦。”
爆豪把锄头扔到一边,像是拿他没办法似的叹了口气。他这一次没有变成龙。或者说,自从王宫回来后,他变成龙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轰问起的时候,他也只会说,“人形陪伴你的时间多一点,不好吗?”
好……不好……
轰其实还没有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刚刚在做什么?”在走过去的路上,轰问他。
“看不出来吗?”爆豪沉默的时候,表情总会显得异样的安静与英俊。“我带了一包种子。向王后拿的。”
轰有些惊讶,他停下了脚步,小心地问了一句,“是……玫瑰吗?”
“不是说王宫的玫瑰是最好的吗?”爆豪往一旁看了一眼,“笑什么?”说着,自己也有些失笑。“不是你总在那儿念故事,有玫瑰就能跳舞,没有玫瑰就坐在那儿干看?”
轰只是笑。
再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跨越过山和死林,眼前是那座熟悉的火山——不再熟悉了。
炙热的熔浆变得暗沉,曾经霸占整片领地的裂缝逐渐成了灰漆的岩石,那股仿佛要令人窒息的燥热被愈来愈多的微风侵占。这是一座正在逐渐死去的火山。任谁看到,都会明白这件事。
“看完了吧?说了没什么好看的。”爆豪作势要转身带他回去,却突然一愣,“你……哭什么?”
轰像是还没有察觉到这个事实,他神情茫然地伸手触摸自己的眼睛。可指尖上湿润的触感,此刻丝毫不能使他的心波动。
“胜己先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微不可闻地问道,“这里,是你的心脏吗?”
——“你看,我是个女巫。”
轰离开王宫的那一天,他过去的礼仪老师德泽威女士叫住了他。
“女巫生来能知道很多秘密。例如你的爱人是什么生物。或是他有过什么样的过去。”
轰警惕地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我看着你长大,殿下。我不想要你被一条龙蒙蔽。”
轰神情坚定,用狐疑的眼神看她,“挑拨离间在我这里没用。”
“当然了,当然了。我说的‘蒙蔽’,不是邪恶的那种。”德泽威说道,“你被龙带走的那一天,我给了你一个故事。你没有读完。接下来的时间里你有充分的时间。”
“我说‘蒙蔽’,意思是,你知道龙就快死去了吗?”
轰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漂浮在空中的幽灵,“……你在说些什么?”
“过去你读过‘恶龙的传说’,现在想必也知道了‘龙的真相’。但你一定知道得并不完全。”德泽威枯槁的手按在一本摊开的书上,“那个夜晚,爱神的箭从龙的心脏直穿而过。龙的血液像暴雨一般纷纷洒落。他是这个世界里最后一头龙,是上一个被神眷顾的物种。”
“受此眷顾,龙没有立即死亡。可也算不得真正地活着。”
“我听当年见过那副光景的祖先述说,那一天龙的心脏化作了一座庞大的火山,血液化作滚热的熔浆,被迫在世界最黑暗的地方艰难地延续生命。可终有一天,火山的火焰会熄灭、炙热的熔浆会被冷却,龙会最终死去,就像每一个只剩最后一只的濒危物种。你没有办法挽留命运的必然。没有谁能。要不然,他又怎么会选择一睡千年?”
“我昨天看见了龙。我能告诉你,他不剩下几年了。”德泽威难得放下她那张过度严肃的面具,“为了这样一个弥留的生物,放弃你的王位、家庭、故土与同族,并不值得。”
“就像现在大家都不过多地阻拦你……”德泽威怜悯地看着他,“因为知道你不会真的离开他们太长。”
轰的手指紧紧扣住裤缝边缘,“……可是一定有办法解救的。”他猛地抬起头,“他不会无缘无故地醒过来是不是?那天他不是随便选择了我。”
“你知道了。”爆豪安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平静与无奈,“也是。不至于现在的王宫里,就没了巫师的身影。”
轰紧紧地攥住了手,“你早就知道了。”他现在说不出话来。现在他知道了,有时候人会直接被一种莫大的悲伤剥夺发声的权利。轰无措地舔了舔唇,“你早就想好要和我道别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爆豪轻叹了一口气。
“我推开了你那么多次。告诉你,变得亲密起来,对我们俩,谁都不是个好主意。”在轰摇摇欲坠的神情里,爆豪却显得有些轻松,“可我也从没有坚定地拒绝你。”
“抱歉。”
轰摇了摇头,眼睛里,是夏日雷雨前,变得潮湿而闷热的傍晚。他不想听到这个。
“当你老了,”爆豪看着前方,轻笑了笑,“你可以再来到这里。从湖畔的玫瑰园里走过来,跨越过山丘。那会儿林子里定是回归了生机。冷却的熔浆会变成坚实的土地。天上不会再下灰烬的雨,也不会再有阴沉的黑云。你可以来到这里,把名字刻在龙的骨头上。”
“可是……”轰露出了一个绝境里最后的笑容,“还有机会,对不对?”
“你一开始把我抓来,不是毫无目的的。”爆豪浅叹了一声,摇头背过身去。轰紧跟过去,“从一开始,你就想要杀死我。你叫我‘储备的柴火’,总说成年的那天要把我扔进火山口。你知道怎么办。你不是只能等待死亡。”
“如果你想要一朵红玫瑰,”那一天德泽威给他念《夜莺与玫瑰》,读玫瑰树告诉夜莺怎样为那个学生求来一朵红玫瑰,“你就必须借助月光用音乐来造出它,并且要用你胸中的鲜血来染红它。”
“你一定要用你的胸膛顶住我的一根刺来唱歌。你要为我唱上整整一夜,那根刺一定要穿透你的胸膛,你的鲜血一定要流进我的血管,并变成我的血。”
轰期盼地看着爆豪,“而且,你看,我可以给你一朵夜莺的红玫瑰。”
爆豪突然伸手掐住了他的下巴,目光冰冷,“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他的声音里是冰冷的火焰,压抑的愤怒。“我早早地告诉过你,不要靠近我,不要和我做朋友,不要对我有期待,更不要喜欢我、爱我!我没有说过吗?我没有一次又一次地警告过你吗?”
轰显得无措而自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因为这个。”他的双手覆盖在爆豪的手上,一字一顿地柔声道,“现在还可以补救的。”
爆豪的手紧握成拳,他的牙关紧紧地咬住,看轰的眼神甚至第一次带上了仇恨。
“那你就要逼我送你去死吗?”
“可这样,你就能活下来了。”轰轻声说道,“一个人类的一生短暂又易逝。可龙却能活很久。你还没有让人们除掉‘恶龙’的前缀,没有让所有人知道你才是真正的英雄,知道你也和人类一样,会高兴、会愤怒、会仇恨、会喜欢、会关心、会保护……”
爆豪松开了手,而心里却像正在被爱神的箭再度、重复地穿过。这种感觉很稀奇。因为他的身体里,明明已经没有心了。他的心脏正在两人的脚下,继续吐出越来越少的熔浆,正在等待逐渐的死亡。“也是你说的,说我等待了这么长的岁月,是为了等待你来解救我于爱神的诅咒。”
“我可以。”和爆豪的冰冷比起来,此刻略显激动的轰,反倒更像是火焰的那方。“只有我能让你的心重新燃烧,能让你活下去、完成你的计划。其他人都不行。这不正是我出现的意义吗?”
“我短暂的一生,可以换来你永恒的生命。”
“……我的心脏,会在你的心脏里跳动。”轰轻轻地说道。
“这不就像是,童话的结局吗?”
……“我赢了。”“最终我一定会赢的。”
爆豪听见了当年那个巫师嘲笑的声音。以他最无法警惕的方式,以他最无力抵抗的途径,在最放松的时候,宣告了他最终的结局。
“我不需要。”他闭上了眼睛,抱紧了轰。他沉声在轰耳边重复,“我不需要了。我的心已经在燃烧了。这就够了。”
“你不需要再寻找其他的意义。你与一条龙相爱了。还有什么人能这样说?”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依然照常。
爆豪的玫瑰园长出了绿芽,兔子依然在没日没夜地长膘。他们像是已经接受了那个既定的事实。只是轰变得更加沉默了起来。
他变得愈发依恋与爆豪的亲近。他倚靠在爆豪的肩上看夕阳落下,手心捏在爆豪的手里看鲸在海面上呼吸翻滚,或者只是躺在他的怀里看星辰密布到晨光乍现。爆豪没有陪伴过即将失去爱人的人,更何况这个“爱人”就是自己。以他想象出的经验,他觉得,沉默只是告别的常态。
爆豪在轰睡着后独自伫立在山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一条龙不该为一个人类驻足。他想过这一点了。很久以前就这样意识到。在过去他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他愿意为一个人类,也就是轰所说的,一条如此短暂的生命,停留下自己生命的脚步。
可再仔细想想,他从出生起,就是一个种族的最后一个。
这个世界没有第二条龙,也不会再有生命如他久远的生物。人类之间相互取暖。他们在婚礼上欢笑、在葬礼上哭泣,为了新生儿的啼哭而喜悦,也为了病痛者的微笑而流泪。每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由一点一点的回忆缔结的。当一个人死去的时候,拥有这份缔结的人会嚎啕大哭、痛苦绝望,因为这个人的离去宣告了这份回忆的到此为止。
但也正因为这份缔结,一个人不再只是一个简单的名字。
一个简单的名字……就如同那些古书里描述这世上的龙,邪恶、恐怖、善于背叛,落败后逃散——仅此而已了。爆豪没有能与他缔结这份回忆的人。他也拒绝要与人缔结的想法。
……直到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他渐渐与人缔结起回忆。
当他离开以后,轰会记得和他相遇后的每分每秒。从他的容貌、性格、气味,到在篝火前坏笑的模样,对待猎物时冰冷的眼神,或是和他接吻时温柔的触碰。
龙不再只是一条邪恶的叛徒,小儿噩梦里的反派。龙爱过一个人,并且像每一段人类里被歌颂的挚爱,愿意为了爱的人选择死亡。还有哪段故事能做这样的想象?
爆豪从山的峭壁上站了起来,夜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他记得轰以前抚摸他的头发,笑着说“这里就像被风吹拂的麦田。”
爆豪转身往山下走去。他意识到自己可以始终记住轰的微笑,直到最后。但为了轰能够继续微笑,他可以放弃活下去。
那只兔子正趴在轰之前睡觉的地方,肥嘟嘟的身躯似乎连移动也成了困难。爆豪俯身捏了捏它的背,低笑了声,“你主人呢?”
他当然不期待一个回复。倒是兔子不适地挪了挪屁股,身下发出了一点纸张摩擦的声响。爆豪闻声把兔子提起来,抽出了它肚子下的本子。旧的那本他总在修改、批注,熟悉得就像和轰一块儿撰写到最后,还引得轰愈挫愈勇地努力练习画技。倒是新的这本他还没有看过。
打开封面,就是那张火山的跨页。就算是这样的东西,也被轰画得有些圆胖。天上一朵孩子气的太阳,几片圆圆的云,和现实完全相反。上头还写着轰简短的介绍:“胜己先生的心”。爆豪轻笑了声。
第二页是玫瑰园,与正蹲下触碰芽叶的爆豪背影。旁边是轰的摘抄:“假如,我送她一朵红玫瑰,我就能搂着她的腰。她也会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她的手将捏在我的手心里。”
第三页,第三页……第三页是——
爆豪全身一僵。他把本子随手一扔,突然化身为龙,以一生里最快的速度赶往了火山的方向。
这就好像是什么蓄意的报复。
他一厢情愿地为轰选择了结局,要放任他独自一人带着两个人的回忆活下去、微笑。而作为一个报复,轰也要为他决定一个结局不可。
可他忘了自己总在与轰的争执中落败,也忘了这个人类性格里的执拗绝不比自己少。他并不总能赢。
兔子慢吞吞地走到了那本本子上头,慢慢挪着肚子,盖住主人气息最浓的地方。因而,上头的字眼也被金色的皮毛逐渐遮掩:
“我爱您,胜己先生。”
“从太阳升起来,到月亮落下去,没有停止一刻。从北方最后的一颗星星,到眼前的一株玫瑰,没有什么能比过您。像这样爱着你。因而我请求您记住我。”
“我们曾在火山的顶峰看彗星,在海洋的深处与鲸同游,在爱神庙的残骸里交换伤痛。您带我飞到雨云之上触摸太阳,也和我走进战场之上面对死亡。我从未想过我的人生会有一日如此得绚丽而丰富。爱上您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回忆。”
“希望您记住我,记住我们曾拥有的快乐。就如同直到最后,我依然能回忆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收起了匕首,放弃了活,而选择了我。正如我曾经说过的,您是我的英雄。迟早有一日,他们也会如此认为。请始终都不要放弃希望。”
“祝愿您健康。”
“快乐。”
“活下去。”
爆豪站在火山上头,面容肃穆,而未有一丝表情。像那一天他决定前往王宫掳来自己的燃料,他再度在火山口上遥遥眺望——却投往了火山的内部。
龙居住的领地上,既没有花园,也没有玫瑰。漆黑、炙热、恐怖。月光不会在此停留,爱神不会眷顾此地。如此荒芜着、寂寥着,等待死亡着。
直到有一天,龙从沉睡中醒来后,第一次离开领地。他为自己寻来了一朵玫瑰。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一朵。只属于龙的一朵。
那朵玫瑰,既不是秀美的容貌,也并非独特的发色。
是一颗,爱着龙的心脏。
“不。”龙说。声音微不可闻。
7.
火山熄灭之后,终年的黑云被驱散。第一缕刺探而入的阳光斜斜洒落在死寂火山口旁的一朵玫瑰上头。
它的花瓣娇艳而动人,身姿却挺拔坚定,生长在最艰难的土地,却美丽得胜过这世间所有的同类。
玫瑰从一块石板下的土壤里钻出,此刻,被微风吹拂着,倾倒向了石板上镌刻的一行文字,等待后世之人好奇的探究:
没有你,没有快乐。
请把你的心给我,与我为伍。这个世界太残酷了,我有些害怕。
【异坤】似爱而非 08
先婚后爱 双向暗(?)恋
如果你觉得老王太会了 那我们就假装老王在上场之前偷偷复习了吧
马上表白了不要着急真的快了真的快了
请给我小蓝手和评论呜呜┭┮﹏┭┮
明天是真人秀的最后一期录制,和以往不同,播出后一路高歌猛进的收视率让节目组终于带他们走出了各色小山村,也不用体验各色民间疾苦。最后一期的拍摄在海外,四天三晚,地点暂时保密。
蔡徐坤到家的时候王子异正和工作室改歌词。说来很奇妙,他管这个地方叫了两年半“那套公寓”,却只花了两个月就改口叫“家”。
王子异看他来了就摘了耳机。蔡徐坤到家有点饿,问王子异有吃的没。
王子异说冰箱里有绿...
先婚后爱 双向暗(?)恋
如果你觉得老王太会了 那我们就假装老王在上场之前偷偷复习了吧
马上表白了不要着急真的快了真的快了
请给我小蓝手和评论呜呜┭┮﹏┭┮
明天是真人秀的最后一期录制,和以往不同,播出后一路高歌猛进的收视率让节目组终于带他们走出了各色小山村,也不用体验各色民间疾苦。最后一期的拍摄在海外,四天三晚,地点暂时保密。
蔡徐坤到家的时候王子异正和工作室改歌词。说来很奇妙,他管这个地方叫了两年半“那套公寓”,却只花了两个月就改口叫“家”。
王子异看他来了就摘了耳机。蔡徐坤到家有点饿,问王子异有吃的没。
王子异说冰箱里有绿豆莲子汤和牛油果,你要吃别的就叫外卖吧。
蔡徐坤知道王子异其实不太喜欢外卖的油烟味儿,绿豆莲子汤这种养生挂又和国际巨星坤哥八竿子打不着。我吃牛油果吧。他说。
那边王子异点头,也不等蔡徐坤再说句“麻烦你”,熟门熟路地走过来帮他剖了牛油果去核,连同勺子一起递到蔡徐坤面前。
不得不承认,王子异真的很贴心。蔡徐坤一边把半边果壳里的绿色果肉捣得稀碎一边想。要是他愿意睡我就更好了。
和范丞丞喝酒那天蔡徐坤其实没醉。好像也不太准确,应该说他确实喝得有些多,但没有断片,有思维能力,并且更重点的是,完全可以进行某些行为。
都怪范丞丞的话太不害臊太直白,回去的车上蔡徐坤一时脑热,手就勾上了王子异的脖子。
子异。他学着那些电视剧里狐狸精的样子伸出舌头舔自己的嘴唇,让本就饱满的唇珠看起来更加水光潋滟。你想不想……
然后?然后他们一路风驰电掣回了公寓,王子异不由分说把蔡徐坤压到床上。
逼他吃护肝片。
王子异一定是唐僧投胎。蔡徐坤愤恨地挖一口果泥。而且还是个盲僧。
可谁叫这个和尚就是这么勾人,光靠那双肌肉结实的手臂就能把蔡徐坤迷成没头苍蝇,找不着北地掉进他的盘丝洞。
唐僧和蜘蛛精生的孽子。
对不起,我不是在说王爸爸王妈妈,你们是好人。
等他纠结着塞下大半个牛油果王子异也忙完了,顺手把他吃不下的那一块牛油果三两口塞进了嘴里。
蔡徐坤看着他动作一时间心跳如鼓擂,王子异奇怪地看他一眼问,你不舒服吗?
他伸手想试蔡徐坤的体温。蔡徐坤躲开说没有,我去洗澡了。
王子异进去洗的时候蔡徐坤一直盯着浴室门。也不知道是哪位天才把这门设计得这么煽情,王子异正在淋浴的影子朦胧地投射在那一片玻璃上,连带着那宽腰窄臀,伴着浴室的水雾蒸汽染上暧昧的荷尔蒙。
也许将来他们有机会可以在浴室里……
打住,明天要录节目。
蔡徐坤。蔡徐坤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通过缺氧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最后一期了,加油,你行的。
到达目的地蔡徐坤才意识到节目组现在是真的财大气粗。
上飞机前他以为只是凑巧,原来每一对伴侣的目的地都是不同的。他和王子异的目的地,是官方公布的,他们的蜜月旅行地点哥本哈根。节目组费了不少心思,连当年他们住的民宿都凭着寥寥几张图透愣是订了同一套。
没有任务也没有惩罚环节,一切全看伴侣们的自由发挥。
这可难坏了王子异,要知道老实人连有台本的时候都木得不行,现在让他自由发挥不如让他回去参加高考还简单点。
好在今天的蔡徐坤还挺会来事,抓起王子异说走吧,去看看以前的那些东西还在不在。
他们划船,为凑巧遇见的行为艺术鼓掌扔硬币,去广场喂鸽子,每看见一家巧克力店就溜进去吃人家的试吃。蔡徐坤负责笑和闹,王子异负责用那过分温柔的眼睛望着蔡徐坤。不知是不是因为最后一期的关系,今天的蔡徐坤在镜头前格外放得开
他们路过那尊著名的小美人鱼像,蔡徐坤一本正经地掏出手机录了赞助爸爸的口播,向观众朋友们介绍这铜像的来历和传说。
“据说,只要摸了铜像的膝盖,就能收获永远的爱情哦。”
摄像师打趣,问蔡徐坤蔡老师不去摸一摸小美人鱼的膝盖吗。
蔡徐坤哈哈一笑,说我们上次来就摸过啦!现在我可是有家室的人,还摸别人家膝盖可是不行的。那边的王子异听他耍宝,发出一阵哼笑。蔡徐坤见状,蹦过去抓了人手腕子。
“和我一起摸了人家膝盖的王子异先生,准备好了吗?”
王子异看向他,黑漆漆的眸子里看不清情绪。这叫蔡徐坤有些慌神。他在说话时刻意用了有些轻佻的语气,王子异若是当真自然最好,若是觉得不耐起码他也能用为了节目效果的口头调戏圆过去,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王子异那一眼就叫他破了功。
他根本做不到在王子异面前轻佻地撩拨。只要对上王子异,蔡徐坤肚子里那点平素安分的爱意就会沸腾,像刚跳完社会摇的碳酸饮料一样汹涌地往外迸发,争先恐后地涌向心上人。
永远会脸红心跳,永远会惴惴不安,只要那个人是王子异。
他想逃,想收回抓着王子异手腕的手,来之前下的决心又叫他有些不舍。我再数三秒。他想。他要是还不回复我就跑。
三。
二。
“准备好了。”
这个狡猾透顶的家伙,他借着被蔡徐坤抓着的手腕使力,把某个晃神的笨蛋拉近怀里,嘴唇贴着通红的鼻尖。
“你也不许逃。”
他们在王子异的主导中接了一个漫长到节目组所有人都替他们害臊的吻。
直到蔡徐坤快要真的厥过去的时候王子异才在路人的口哨声里松开他的嘴唇。又在蔡徐坤终于回过神来打算讲点什么俏皮话圆场时亲了亲他的鼻尖。
蔡徐坤又忘了他要说什么了。
“蔡老师。”副导演脸上藏不住那点揶揄的笑意,捂着嘴问他,“接下来您和王老师打算去做什么呀?”
做什么,蔡徐坤现在哪还记得接下来要做什么,只好病急乱投医,胡乱地指了周围一家冰激凌店,说这家冰激凌店很有名哦!上次来吃过之后我就一直期待能再来一次。
都是鬼话。蔡徐坤从来不是个嗜甜的人。这家冰激凌店不过是他再出发前临时查询的攻略里的一站,至于他们之前的蜜月旅行到底有没有摆拍到这一站,蔡徐坤是完全不记得了。
一行人往冰激凌店去。节目组要和店主沟通拍摄先行一步,蔡徐坤慢吞吞地落在最后,看着离自己两步远的某人,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王子异被他撩完这么镇定自若,就他一个人在这里胸闷气短心绞痛。
坤哥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认怂两个字。
他跑过去,三两步蹿到王子异背上。得亏王子异一直保持着健身的习惯,被蔡徐坤一个一米八多的大男生这么扑也只是脚底打了两下晃。
“王子异,这不公平。”他把脑袋埋在王子异的肩窝,故意用头发去蹭王子异的脸颊,“不能只有你亲我,我也要亲你。”
王子异背着他,脚下步履不停。“那你想亲哪儿呀?”他问。
蔡徐坤想了想,在王子异脸上啄了一下,“哪儿都想亲,最想亲你的眼睛。”
他说这话时一直盯着王子异的耳朵,期待着那圈透明的轮廓能染上一点红,好让他捕捉到对方哪怕是一瞬的羞涩,好为自己那点可怜的面子扳回一城。
王子异扭过头。
一个吻落在蔡徐坤的眼角。
他们挨得太近,王子异说每一个字时的热气都直接钻进了蔡徐坤的鼻腔和耳朵,烫得他血液升温。
他说,“我也是。”
“子异也太会了吧!”范丞丞那边消息回得飞快,将近八个小时的时差也阻挡不了这位前异坤超话粉丝大咖(的好兄弟)看热闹的热情。“这个敌我差距有点悬殊啊坤。”
“少来,你坤哥当年也是撩一个倒一个的妞神。”蔡徐坤不服气地回,回完又有点心虚。“你快帮我想想现在怎么办。”
天可怜见,他,蔡徐坤,一代巨星,何时受过这种借口上洗手间躲在隔间里苦哈哈给人发短信求助的苦。这求助对象还是个今年刚能合法结婚的,搞不好边上还带着一个刚成年的狗头军师。
凭他的观察,王子异就算没有喜欢他到非他不可,对他的好感度也不会太低。本来他都下定决心,这期节目好好地撩一撩王子异,就算争取不到王家少奶奶的铁饭碗,也能再当个三年五载合同工。
可就像范丞丞说的,王子异太会了。像是察觉了蔡徐坤那点小心思,每次蔡徐坤一撩王子异,王子异就能完美地撩回来。不知是在故意戏弄蔡徐坤,还是王少爷撩妹儿的经验够丰富,已经习惯成条件反射。
不管是哪种,听起来都不怎么样。
“我不早跟你讲了嘛。”蔡徐坤算着时间再不出去就要被节目组派人来找的时候范丞丞终于来了消息。
“好好享受呗。”
蔡徐坤从洗手间回来王子异直接把菜单推了过去。他比蔡徐坤还要不经常吃这些不健康的食品,自然是把决定权交给蔡徐坤。他真的很擅长扮演这样的角色,一个安静又温柔的丈夫,那么迷人那么精湛。
蔡徐坤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实在没心思浏览菜单,可节目组连机器都架好了总不能现在再拍拍屁股走人说不拍了,之后硬着头皮上,目光所及只要不是忌口就报菜名儿。
“一个可可,一个覆盆子,还要一个杏仁蛋白糖……”
“不要杏仁蛋白糖。”王子异突然说。
从蔡徐坤回来他几乎没说过一句话,突然的出声叫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说什么?”他问王子异。
“我说,不要杏仁蛋白糖。”王子异看着他说,“上次你就点了这个,然后抱怨说这辈子不会再点第二次了。”
“我们可以加一个开心果口味的。”
“你上次说很好吃。”
王子异什么都记得。
他记得他们一起摸小美人鱼的膝盖,记得他们因为蔡徐坤的低血糖而走进这家冰激凌店,记得蔡徐坤胡乱指菜单。
他甚至记得蔡徐坤喜欢开心果味儿的冰激凌。
TBC.
【异坤】七百八十五封信 22
*民国
*长篇,日更
*日出,你们的路在眼前
*前文戳TAG
复试结果出来了,只发了合格通知,还差最后一场面试,定在四月初。旅店里的人走了大半,都是没考过复试的人。他们走的那一天,大多人都去送,志同道合的少年同吃同住了一个多月,说没有感情那都是假的。
蔡徐坤和王子异也早早起了,送他们去渡口。有的人他们认得,有的人只是面熟,或者只打过一两次招呼。蔡徐坤染了黑发就不爱戴帽子了,人长得高,却还是瘦削,面上又长得俊秀,站在岸边招手的时候,不少人都在看他。
王子异的手搭在蔡徐坤的肩膀上,也往船上的人挥手,喊他们一路保重,船上的人就也喊回来,说子异你们一定要考上,蔡徐坤就喊一定会的...
*民国
*长篇,日更
*日出,你们的路在眼前
*前文戳TAG
复试结果出来了,只发了合格通知,还差最后一场面试,定在四月初。旅店里的人走了大半,都是没考过复试的人。他们走的那一天,大多人都去送,志同道合的少年同吃同住了一个多月,说没有感情那都是假的。
蔡徐坤和王子异也早早起了,送他们去渡口。有的人他们认得,有的人只是面熟,或者只打过一两次招呼。蔡徐坤染了黑发就不爱戴帽子了,人长得高,却还是瘦削,面上又长得俊秀,站在岸边招手的时候,不少人都在看他。
王子异的手搭在蔡徐坤的肩膀上,也往船上的人挥手,喊他们一路保重,船上的人就也喊回来,说子异你们一定要考上,蔡徐坤就喊一定会的。喊完了,又转过头去问王子异,我们能考上的吧,王子异就去揉他的头发,说坤坤考不上还有谁能考上。等到船离了岸,太阳起来了,两个人才回去。
在等面试的这段时间里,还在旅店里的考生们就喜欢凑在一起,谈天说地,聊聊杂志上新刊的文章,或者哪里又来的马克思的译本。其中有个叫贺衷寒的,之前在上海读俄文,偶尔就会讲讲自己看过的俄国的文章。
学生大多分为两派,一派坚信孙先生的主义,另一派就说我们应当效仿俄国革命的成功经历,经常吵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吵完了,晚饭的时候还是坐在一起吃小炒肉。
有的时候楼下辩起来,同学们就会来敲他们的门,把他们叫下去当仲裁。王子异应了,来敲门那人就一边跑下楼去一边说北大法政的高材生要来了要来了,大家欢迎,王子异就只好无奈地笑笑,拉了蔡徐坤一起,说有难同当。
同学间的论辩大多有来有回,其中最能辩的就是蒋先云和贺衷寒,各打一边,一个支持工农革命,一个支持民主革命。蔡徐坤和王子异很少发言,大多时候在听,只是每每讲到工人运动的时候,蔡徐坤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往往找个借口,说是去给大家倒水,避开来不想听。
王子异知道他想起了伤心事,想跟着去劝,就被同学们拉住,说你这个裁判可别走,有事叫别人去跑腿就好。那边换下阵来的蒋先云正在喝水,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就笑着说子异你别动,我去帮坤坤端水就是了,同学们就笑说子异你这不是带了个朋友,是带了个女朋友吧,分不得一刻的。
后来再辩起来的时候,只要是蒋先云带头的场,工人运动就讲的少了。同学们信任他,也跟着他的思路走,话题就绕去欧洲的资产阶级革命。偶尔绕不过去,蔡徐坤也只是静静地听,或者点点头。后来王子异找到蒋先云,也没说什么,只是谢谢他。蒋先云就笑着拍王子异的肩膀,说你还谢谢我,就不怕我知道了出去乱说。王子异还是笑笑,说巫山,先云,我们欠你的怕是要还不上了。
面试完的那一天,同学们都如释重负,只消再等几天出成绩,就约好了出去露营,帐篷都租好了。最后露营地选在了城郊的一个山头,站在崖边就能看见海。几个体力好的就自告奋勇留下来搭帐篷,挖灶架锅。
蔡徐坤也想去帮忙,王子异就接了他手里的杆子,说他来就好,蔡徐坤就不高兴了,踢了他一脚,说你看不起我还是怎么样。旁边有个小个子同学,深有自知之明,知道这种体力活还是交给其他同学做,听到这边蔡徐坤王子异的对话,以为他们吵架了,就过来拍蔡徐坤的肩膀,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捡柴回来生火。
蔡徐坤瞪了一眼王子异,就跟着同学走了。那同学倒是热情的很,一路介绍说我叫胡宗南,不过你们应该早听过了。蔡徐坤捡了根小木棍,就笑了,说当然得听过,那天在体检处跟老师辩小个子也有大成就的不就是你嘛。胡宗南抬头看了眼蔡徐坤,一边捡柴,一边假装叹了一口气,说是啊,我堂堂正正胡宗南,竟然是因为这种事情出名的。像你们长得高的,就没我这种苦恼。说完,又去笑蔡徐坤捡了一堆什么东西,根本用不了,蔡徐坤啊了一声,耳朵就红了,说我没捡过这些东西,也不懂,你教教我。
说起胡宗南,的确是一哭出名的。复试报名的地方设了体检,身高排在第一位,不合格的直接淘汰。结果胡宗南千里迢迢跑来广州,还没考试就被劝退了,那叫一个委屈,竟然哭了。哭了一会,又冷静了,引经据典地跟负责人辩说历史上那么多伟人都是小个子,凭什么拿来做我想报效国家的标准,一番狂轰滥炸,把考官吵来了,觉得他说得有理,竟然放他进了复试。
那天蔡徐坤和王子异也排在队里,听了个热闹。蔡徐坤本来也想站出来说两句支持这位同学,就被王子异拉住了,悄悄凑在他耳边说,坤坤你也不矮,你站出去可不是帮倒忙吗。
蔡徐坤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转头看了看王子异,又捏了捏自己的手臂,问,子异你也不比我高多少,怎么站在我旁边像一堵墙似的。王子异看了眼蔡徐坤,突然手从后面环了他的腰,把他提起来掂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笑着说,你是该多吃点。然后就被打了。
胡宗南带着蔡徐坤捡完柴,拿外衣兜着就回了营,远远就听见王子异在哪边喊,坤坤,怎么才回来。蒋先云就在旁边起哄,说坤坤,你快回来吧,要不是我拉着,子异就要打着火把去山里找你了。蒋先云喊完,蔡徐坤这里远远就听到营里一阵笑。
胡宗南就不服了,一边小跑一边喊回去,说你们怎么净担心我们小蔡同学,怎么没人想我呢。然后营里不知道谁插了一句嘴,说寿山你要点脸吧,你有坤坤长得俊吗,快点回来生火了。
晚上煮的是一大锅大杂烩,土豆野菜萝卜苗全炖在一起,只加了一点盐,不过倒是挺好吃。大家围着篝火坐了一圈,一人拿了个小碗,一边吃一边聊天。蔡徐坤喝了一口,竟然觉得挺好喝,就又闷头喝了半碗才停了,叹了一口气,说比子异你煮的好多了。王子异也没恼,笑着说喜欢吃就多吃两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蔡徐坤又喝了一口,去瞥王子异,看了他的表情,还是低头笑了,说没有的事,子异煮的再难吃我也吃。
再晚一些的时候,月亮出来了,白白的,在粼粼的海面上翻涌,四周都是亮堂堂的。蔡徐坤想睡了,可是除开他来别的人都是越晚越有兴致,把锅撤了,搭了大篝火,不知道是谁提议了要玩击鼓传花,就有人兴致勃勃拿草胡乱扎了个球,就要玩起来,说谁拿到了谁就要表演才艺。
王子异看蔡徐坤困了,歪在他肩膀上,就说让坤坤来打拍子吧。说完,就让蔡徐坤转过身去,靠在他的背上,让他闭着眼睛拍手,想停就停。
结果蔡徐坤也精神了,看王子异把他摘出去,挑了挑眉,心想第一个抓的就是你。于是就闭着眼拍手,球就开始传,然后一感到王子异动了,就停了手,赶紧睁了眼转头来看,果然逮到王子异了,第一个带头起哄让他来一段。
王子异手上拿着球,一脸无奈,一听蔡徐坤幸灾乐祸的声音就知道他故意的,也没戳穿,就硬着头皮讲:“我也不会什么,只会吹口琴,今天没带着来,先欠着吧。”说完,就要把球往下传。
蔡徐坤心想还能让你跑了,就跪在他背后,手肘压在他肩膀上,说他耍赖不讲规则,今天怎么也得表演个才艺。王子异就说坤坤你也知道的,结果话没说完就被蒋先云打断了,笑着说那就唱一段吧。
说到要唱,王子异更不行了,连连摆手说换一个。别的同学看他表情,更想捉弄他,就在那边起哄,唱一个,唱一个。王子异说自己唱的不好听,起哄的同学就更兴奋了,硬要他唱出来,搞得王子异下不来台,扯了下衬衫领口,清了清嗓子,结果还是闷着不敢唱。
然后,他就听到蔡徐坤趴在他背上唱起来了,唱的是几年前他们去听的那场霸王别姬里的段子。他一开口,王子异就有一瞬间的晃神,只觉得一样的月亮一样的曲子,像回了北京。
蔡徐坤的嗓子清清亮亮,又是南方人,咬字咬不断,唱起来尤其抓人。王子异侧头去看蔡徐坤,只看到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和滚动的喉结,干干净净,一直都是少年人的样子。蔡徐坤唱完了,同学们就开始鼓掌吹口哨,蔡徐坤就合掌说谢谢谢谢,又说我今天帮子异唱了,大家都帮我记着,他欠我的。同学们就笑了,说子异还不赶快谢谢你家坤坤。
闹过一轮,到了后半夜,蔡徐坤还是进去睡了,睡前叮嘱王子异明早记得叫他起来看日出。王子异也在他身边和衣躺下,帮他挡着帐篷口那漏进来的风,说坤坤睡吧。蔡徐坤嗯了一声,两手放在胸前,侧着身子就睡了,没过多久,呼吸就平缓了下来,进了梦里去了。
王子异也不好再出去的,怕风吹了蔡徐坤着凉,自己躺了一会也睡着了。闭上眼睛,半梦半醒之间就看到了深蓝的夜空和漆黑的海面,看到月光在海面和夜风里浮动,看到英国来的大航船,看到海面分开,露出海底的一条路来。
第二天一早,躺在他旁边的同学就来摇他,叫他起床去看日出了。王子异睁了眼,眯缝着往帐篷缝里看,果然看到一道天光,手就去摸睡在旁边的蔡徐坤,摸到他的手,拉起来摇了两下,又去拍他的脸,说坤坤,起床了,你不是要看太阳的吗。
蔡徐坤一直到站在崖边的时候还没彻底醒,半挂在王子异身上揉眼睛,又嫌光太亮,就拿手去遮,从指缝里偷偷去看云霞和太阳。真的很美,粉白的光从海平面升起,天际都是红云,海面上也映出太阳的影子,在海浪里颤抖着被荡开,沉入海底,太阳就升起来了。
突然,就有同学对着海大喊了一声,然后就有更多的同学加入了。有信仰的,就在那里喊万岁。思想海纳百家的,就在哪里喊中国。喊着喊着,就变了味,开始互喊同学的名字,喊出来的都是胡寿山,你睡觉不老实,蒋巫山,你等着,下次我一定要讲到你没话说,越喊越带劲,喊出一片笑声。
蔡徐坤终于醒了,深吸一口气,也加入了同学们的行列,对着海面喊了一声王子异,却想不到接下来要喊什么,就只喊出了三个字,没下文了。王子异瞧了他一眼,也不甘示弱,单单喊了一声蔡徐坤,跟他对上了。然后两个人就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蔡徐坤没忍住,转过身去笑了,笑过了,又转回来问有没有水,他要去洗脸。
四月二十四号的时候,放了终榜。蒋先云的名字高高挂在第一,王子异依然稳在第七,只是蔡徐坤突然窜了上来,跑到第二来了。这下可把他厉害坏了,插着腰就说看看谁考在前面,结果站在旁边的蒋先云听了,有意和他们开玩笑,就说谁在叫我。蔡徐坤就笑着推了他一下,说你瞎掺和什么,我笑子异呢,也不知道他面试的时候怎么过的。结果说到面试,没聊了两句,蔡徐坤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问你们考的怎么和我不一样。
考面试那天,蔡徐坤的确是考的时间最长的那个,只是因为别人进去是问救国良策,他进了考场,考官直接给了他两张卷子,一张数学,一张物理,让他一个小时解完。蔡徐坤莫名其妙的,但还是点点头拿了卷子,闷头就做,四十多分钟的时候终于长出一口气,交了卷子,结果就看到考官热泪盈眶的眼睛,吓了一跳。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五月五号入校那一天,他去看分队名单,结果他明明考在第二,名字却列在了第四队预备队的最后一名,蒋先云和王子异都进了第一队。他只觉得奇怪,就去抓了一个看上去像教官的人,问名单是不是写错了。那教官看了他一眼,突然问他是不是叫蔡徐坤,看到蔡徐坤点了头,就笑了,叫他放了行李,先去校长办公室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