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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与我在凌晨的街角吻别吗？

 

 

 

“快点快点！后面都是车看不见啊。”

 

扔行李，收衣摆，甩门。眼看着唔唔喳喳的人群在车窗外缓缓后退，何炅往坐垫上重重一靠，疲倦地合上眼，连叹气都闷在胸腔里。

 

如果把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城市、每一个城镇，都比作是一颗独立运行的星球，那么D市，是何炅最不愿意降落的那一个。

 

拥挤、催促、匆忙，如果这个城市里的人同时吸一口气，何炅觉得自己大概会暴露在缺氧的巨大压强之下。这个城市，太让人心慌，让人喘不上气。

 

之前的公寓还没有卖出去，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人探访，一打开一定会是满目厚重的尘埃，门把手倒是意外的光亮，还没有什么生锈磨损的痕迹。

 

何炅把行李摆在门口，拖着满身疲累匆匆收拾了卧室。窗帘、床垫、桌椅，统统需要置换，最后脸也来不及抹一把就扑上了松软的被褥。

 

好累。

 

 

 

人一旦降落，就无法摆脱他在这个星球上的行踪。

 

还是不知道被人从哪儿得到了消息，何炅硬是被几个大学时的好哥们儿架去了离他公寓不远的酒吧。老友重逢，无非就是旧事重提、心猿意马、三杯两盏、一醉方休。很默契的，大家都没有过问何炅的事，酒到夜半，有家室的被老婆女朋友骂骂叨叨带回了家，隔天还要起早的自己踉踉跄跄喊了代驾，最后的酒桌上，只剩下何炅和一个关系更为亲密的兄弟。

 

不管有没有推脱，酒瓶子成箱地摆在地上，散落在酒桌上，多多少少都已经困顿了，想要说话也得拔高了嗓子喊，不只是为了让别人听见，自己也想要听得见。

 

“老何！你说说你……和老撒，到底怎么回事……”

 

何炅趴在酒桌上，听到自己的名字迷糊了两秒，勉强支起胳膊撑着脑袋，阖着眼睛痴痴笑了两声。

 

“他？他是小，小王子！飞到，飞到别的星球去了。”

 

“什么王子……什么飞？”

 

“我说！”何炅发了狠地站起身，抄起桌上的空酒瓶就砸。

 

“他飞去别的地方了！”

 

瞳孔或清或浊，因为掩了好厚的一层水，看不清。

 

 

 

撒贝宁喜欢叫何炅小狐狸，何炅听着这别样的称呼只是淡淡一笑，扭过头问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 ‘驯养’ 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件经常被忽略的事情，意思是 ‘建立感情联系’ ……”

 

撒贝宁笑着背诵《小王子》书上的话，凑过脑袋吻了吻何炅的额头。何炅摸上撒贝宁的后脑勺，不知道为什么，撒贝宁的头发要比平常人的都硬一点，有些硌手。他抬头对上了撒贝宁的嘴，心底叹息一声。

 

错了。

 

 

 

宿醉的结果就是第二天的头疼欲裂，大概是与这样没日没夜的日子分别太久，何炅一时间难以消受这样的疼痛，裹了件外套就下去小区门口买止疼药。路过一个自动贩售机，何炅摸了摸上衣口袋，掏出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的硬币，铝制罐装咖啡握在手里的感觉总是凉凉的。

 

“哎，昨天撒贝宁演唱会门票抢到了吗？”

 

“没有，这怎么可能抢得到啊，一秒钟就售空了好不好。”

 

“我的天哪，想见他一面怎么这么难啊……”

 

女孩们的讨论声跟着她们一块儿越走越远，何炅一口气把咖啡灌下了肚，把整个罐子的腰身都捏扁。

 

不知道是在生谁的闷气，回了家之后，何炅顾不上休息，忍着胃痛头痛在公寓里忙活，又是大扫除又是扔旧物，何炅打开从荷兰一路扛回来的行李箱，把所有的新物放置在空缺的位置上。忙到快下午，房屋里所有的一切都称得上亮洁如新了，何炅最终认命般地坐在沙发上，盯着从行李箱里飘出来到现在还没拆开的信发呆。

 

那是撒贝宁演唱会的门票。

 

 

 

何炅不喜欢撒贝宁叫他小狐狸，是或者不是，像还是不像，这对何炅来说没什么重要。但撒贝宁是小王子。

 

“我的世界就像是小王子，我看的越多，我越能理解别人，我就越爱这个世界。” ①

 

撒贝宁热爱这个世界，喜欢着这个世界上的每一颗星球，他向往所有翱翔天际的东西，他喜欢狐狸，却也会有玫瑰花。

 

被驯养的总是更受折磨，何炅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抓不住撒贝宁。

 

小王子真的要启程了，撒贝宁走上了歌唱的道路，从默默无名到初露头角，全国各地的训练让撒贝宁不停地奔波。

小王子是要离开狐狸所在的星球的。

 

所有的失控都发生在那次约定好的见面，撒贝宁要在D市的机场转机，何炅收到信息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个小时的时间，那一个小时是何炅经历过的最不要命的奔跑，他跑过细雨中撑伞的行人，在密长的队伍中一次次低声道歉，跑到最后肚子隐隐胀痛，像个傻瓜一样在机场大厅折返。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从一颗星球跑到另一颗星球了。

 

最后还是连那个人的衣角都没有看见。

 

双腿因突然长时间的奔跑打颤，何炅跪坐在检票口前的空地上，掏出手机一遍遍地给撒贝宁打电话，在听到不知道第几个“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何炅对着那机械的女声讷然地问了一句。

 

“撒贝宁，驯养是什么意思？”

 

全世界崩溃。

 

 

 

没有理由，没有争吵，没有挽留，两个人就这样断开了联系，只不过，撒贝宁每开一场演唱会，总是会给何炅寄一张演唱会的门票，年年如此，不管何炅去到哪儿，换了什么新的身份，撒贝宁总是能找到他，什么也不过问，只是寄过来一张张门票。

 

其实分开后，何炅离撒贝宁最近的一次，是撒贝宁在芝加哥的演唱会上，何炅捏着那张门票，等到所有的观众都入席，等到检票的时间截至，何炅也没有跟上那个进门的队伍，他只是捏着那张门票，吹着冷风，在场馆外听完了那个人的演唱。

 

算上往年的，现在茶几上的这一张，是撒贝宁寄过来的第四十四张门票。童话故事里说，小王子在他的星球上，把凳子挪动几步，就随时可以看到夕阳的余晖。有一天，小王子看了四十四次日落②。

 

如果每一张门票都是一次日落，那究竟是谁一直都是这样的忧郁，持续的、非常的忧郁。

 

何炅最后把票锁进了保险箱。

 

 

 

 

 

如果你要问撒贝宁的幸运数字是什么。

 

三二九。

 

不是什么七、十七、二十二，那些一听起来就十分好听十分烂俗的数字。

 

三二九，也可能是九二三，二三，二九……所有这些顺序的先后都没关系，撒贝宁只是执着地喜欢这三个数字，不知道其中意义的人总会觉得神秘，就像他每次演唱会上都会空出来的那三排29座。

 

你看，还是三二九。

 

也许是谁的生日，也许是某个意义非凡的日子，甚至可能是哪个城市的公交车号。粉丝狗仔们总喜欢把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把情爱联系在一起，编织出一场深情虐恋，借着明星的牌面大肆翻炒。实际上的意义幼稚的很，甚至还有些非主流，表达出来之后却很是直白。

 

三二九，撒爱炅。

 

仅此而已。

 

 

 

分开八年，一直到现在，撒贝宁还是不知道何炅为什么要离开，或者说，他不敢揣测。撒贝宁对自己的爱一向很有自信，坦荡，不加掩饰，他宠爱着心底的那只小狐狸，从初识到“驯服”，然后分开，他的爱从始至终不变。

 

从头到尾都爱不释手。

 

比较起来，何炅则显得可恶的多。他就像一条真正的狐狸，狡猾、善变，总是答非所问，连一句爱也不曾提起，最后还没有由头地抛弃他，撒贝宁气恼的要命。

 

那就这样吧，他想，狐狸本来就不该招惹，玫瑰花虽然总是顾影自怜，可这也好过桀骜不驯。何炅属于自由，又太过于平淡。

 

可最后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寻找。撒贝宁每次表演都是世界巡回演唱会，每到一个国家、一个城市，就一根头发一根头发地找，每次都大费周章，气喘吁吁。后来意外地发现何炅没有换号码，撒贝宁像是抓着了什么宝贝似的，不管怎么说，通过电话号码来找人，实在方便得多。

 

有时候实在辗转得疲惫，撒贝宁就裹好衣服，带上帽子口罩，跑到何炅在D市的公寓门口，一站就是一小时，撒贝宁握着门把，他没有钥匙，却也总有办法能开门，但他不想，他特别害怕，害怕尘埃满面、害怕空空荡荡。他就像笨蛋一样站在公寓的门口，来得次数多了，门把都被他摸得光亮。

 

 

 

“有想过什么时候就慢慢淡出这个圈子，去回归一下自己的生活之类的吗？”

 

撒贝宁在后台把烟掐灭，想抓一抓自己的头发又生生住手。

 

什么时候离开吗？他在这个圈子里好像呆的是够久了。

 

没有后台，没有背景，撒贝宁有的只不过是一本北大的毕业证书和对唱歌的一腔热爱。刚开始的路一点也不好走，整宿整宿地不睡觉，要跑各个面试的报名，最累的时候还要一边啃研究生的书一边又弹又唱。

 

现在想起来好像也没这么难，大概是因为那个人还没走。

 

这些年来撒贝宁的人设一直都挺好，没什么花边新闻，也没有什么黑历史，实力没得质疑，粉丝越来越多。撒贝宁上微博的时候总是能看到有粉丝发私信心疼他一路走上来的心酸，他笑了两声，不知道搜索词条又把自己写成了什么惨样，不管有没有过去吧，这些都不是重要的。

 

所有的人尽皆知，都不重要。

 

撒贝宁也不是没有想过要离开，什么后路都还没有想好，只是不想再继续了。情绪垮棚，傻傻地坐在练习室的地上，看着手机上那串早就烂熟于心的号码咬牙切齿。

 

 

 

突然就看不见他了。

 

就这样消失在一个人的视野里。

 

换谁都会崩溃。

 

不，不能离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撒贝宁也必须自以为地相信，何炅总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看着自己。只要他在看，我就不能消失。

 

撒贝宁站在舞台上，站在万众瞩目之下，熟稔地扫了一眼那个依旧空荡的座位。他大概明白了。

 

什么是驯养？

 

驯养就是你在找我，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心理经过了多少不堪人言的苦痛。

 

我知道你在找我。

 

而我甘愿被你找到。

 

 

 

所以每一张门票都有归宿。

 

 

 

何炅在演唱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离开了场馆，演唱会的封锁范围很大，被封锁的地方都不允许车辆来往，何炅一个人走了很久，也不知道要走去哪儿，不想回家，就飘荡荡在街上走着。

 

撒贝宁好像还是以前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很讨粉丝喜欢，何炅拿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门票坐在看台上，看台其离舞台很远，远到何炅看舞台上的人就只有一个黄豆大小，根本看不清脸，更别说表情。

 

但他还是觉得撒贝宁没变。

 

说起来也很奇怪，分开之后也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可真的就一个也碰不上，何炅本身大概也有很大的问题，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除那个人之外的人拒绝了个彻底吧。

 

走得累了，何炅蹲在一个红绿灯前，埋着脸无奈地笑。

 

有些人好像就是这样，哪怕分道扬镳、哪怕从此不见，哪怕再无可能，你也还是抹平不了他在你心房上踏行的轨迹。

 

何炅摸出了电话，电话里嘟嘟声响了超久，何炅紧张到五指都收紧。

 

 

 

演唱会的后半场没有继续进行，确切地说是撒贝宁停掉了音乐，脱掉外套坐在舞台边和粉丝聊天。演唱会变成了茶话会，反正都是来看撒贝宁的，粉丝也乐得如此。

 

撒贝宁絮絮叨叨讲了很多，讲他的学生时代，讲他一路爬上来的历程，将到后来，撒贝宁喝了一口水，扫视全场之后给大家讲了小王子的故事。

 

撒贝宁是个天生的演说家，胆子也是撑破了天的大，他就那样微笑着一言一语把他和何炅的故事告诉了全世界，当事人还没有动容，台下已然有断续的抽噎。撒贝宁没有讲到结尾，因为故事还没有结尾，他看着眼前万千喜爱他的粉丝静坐默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收尾。

 

“去把他追回来啊！”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出来一声怒吼，全场哄然大笑，撒贝宁也被这突然的一声惊得笑出了声，笑完了才觉得鼻子太酸，眼皮太烫。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像不知道该如何重新降落。故事书里的小王子有一颗星球，编号612。撒贝宁也有一颗星球，编号329，可他在星际之间飘荡太久，不知道那个本就不大的小行星上，还有没有土地允许他驻足。

 

手机的铃声打破了全场死寂，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让撒贝宁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的时候重重趔趄，撒贝宁就那样呆呆的站在舞台上，看着屏幕一动不动，手机里传出来的音乐一小阵一小阵传向整个场馆，实在是有人心急了。

 

“撒贝宁你傻逼吗接电话！”

 

“接电话！撒贝宁接电话！”

 

撒贝宁抖着手划开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眼神不自觉地望向远处，想要望到那个人的身边。

 

然后，

 

他听见他说——

 

 

 

fin.

 

 

 

①   引号里的内容是撒老师的原话

②   由于翻译的不同，《小王子》里出现过四十三次日落和四十四次日落两种版本，我个人偏爱四十四次，故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