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纬】Folie à deux (下)
本来是上中下的,为了完整性还是全发了。
下有2w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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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lie à deux (下)
蒲警官的笔记(接续):
很难形容我第一次阅读上面的录音转录稿时,是怎样的感受。它呈现出的郭文韬,以及它的叙述主体周峻纬本人,都和我原本认识的他们有着相当大的区别。以至于我第一反应是怀疑这段转录文件的真实性。
直到我去档案室调阅了录音文件本身,才不得不承认邵明明的转录相当客观,记录下这些片段的人的确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周峻纬。
但是这就代表他所讲述的都是真实的吗?当我坐在光线昏暗...
本来是上中下的,为了完整性还是全发了。
下有2w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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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lie à deux (下)
蒲警官的笔记(接续):
很难形容我第一次阅读上面的录音转录稿时,是怎样的感受。它呈现出的郭文韬,以及它的叙述主体周峻纬本人,都和我原本认识的他们有着相当大的区别。以至于我第一反应是怀疑这段转录文件的真实性。
直到我去档案室调阅了录音文件本身,才不得不承认邵明明的转录相当客观,记录下这些片段的人的确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周峻纬。
但是这就代表他所讲述的都是真实的吗?当我坐在光线昏暗的档案室,埋头听着他的声音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有这样的疑问。
毕竟,随着时间的一次次后移,原本单纯用作记录的录音已经很快地失去了它的客观性。这一点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它的记述比一般的病例记录要详细很多,对对话和一些细节的复现也相当不寻常。在这种越加细腻的记述中,我越来越能感受到周峻纬本人的情绪,他的心理波动和思维方式,以至于它到最后,比起记录,更像是一份私人的日记。
这感觉太奇妙了。我明明在阅读一份理论上为了观察病人郭文韬而做的记录,但却觉得被观察的对象在不知不觉间置换成了周峻纬,以及嵌套在他眼中的那个郭文韬。
最糟糕的可能是,周峻纬几次提到这种关系的错位,他自己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也更早地看清了这一点:这份录音,早已经不再是对病人的诊断,而是变成了他的自我诊断。
那么,到底他们的关系是怎样的呢?如果我们可以肯定录音有至少一部分的真实性的话(如果这都无法确定,那注定是无法得出任何结论的),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建立起了一种信任和亲密关系,在第六起“神父”案件发生的时候,这种信任和亲密关系开始逐渐外化,明确地显现出来。
也是这份录音,让我进一步确认了周峻纬和郭文韬的失踪案件(和其他所有人不同,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他们已经死亡)和“神父”案件在某种程度上有着神秘的联系。但是这联系到底是什么?
如果郭文韬如录音里所说,对“神父”的犯人有着一种直觉上的理解的话,他的失踪会是“神父”导致的吗?而周峻纬,他一些模糊的描述究竟指代的是什么?他又是否能猜想到这份录音有一天会被其他人听到,进而加以利用?(我个人不觉得如此,但这依然是一个必须考虑的可能性)
现在我正在尝试的是重新对周峻纬和郭文韬这两个人,以及他们之后的行为动线做出尽可能地调查,并和录音做出对比求证,这需要很多时间,也需要走访更多的相关者。
当然,这相关者里不可避免地也包括我。
……
证据照片(复印件):
2025年的桌面月历,设计精美,每一页都有P大的校园景观,左下角印着P大的校徽和名字,P大在2024年末统一订做后,将它发给所有教职员工。
照片的标注(蒲熠星的字迹):月历是在郭文韬P大的办公桌上发现的。除了一些会议日期、学术报告的日期标注之外,从七月底开始,到八月中旬,在部分日期标注着“周医生 心理”五个字。字迹经鉴定为郭文韬的手笔,录音记录的前几次诊疗时间都能在月历上找到对应的标注,另有四次在月历上标记但录音里未提到的,不确定是后来更改了时间而月历上没有删去,还是录音有缺失。
八月十六号,标记出现了变化,从“周医生 心理”,变为了“周 晚餐”。
这个表达只用了一次,之后从八月十六号到九月十号,几乎每天都有标注,但只写了一个字,“纬”。(蒲熠星的笔记:关系显著亲密,八月十六号的晚餐和录音能对上。)
九月十一号开始,没有了任何人名和日程的字迹,一直到完全失踪的那一天。(为什么?九月十一号或者前一天的十号发生了什么?)
案件简报(复印件):
主题;关于编号2505连环案中前五起案件受害人情况的进一步调查
报告人:蒲熠星
概述:经调查发现,P大教授梁某某在此前一直有性侵女学生的传闻,2024年10月P大中文系一女学生陈某在其宿舍楼跳楼自杀,最终不治身亡,其遗书中提到生前曾受到梁某某的性侵。
鉴于此,我认为有必要对编号2505一案中前五起事件中的受害人重新做出背景调查,在之前的排查中,五名受害者均未在警方系统中出现任何犯罪记录,从未被指控过。但梁教授也同样没有。我认为要寻找受害者的共性,需要先确认所有受害者是否有牵涉过其他案件的可能,这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日期:2025年8月20日
File2512 No 5-2:
调查走访记录:
主题:关于周峻纬与郭文韬的关系
询问人:唐九洲
询问对象:郭文韬的同事林某
——“你和郭文韬从2025年的八月开始在同一个年级一个班做助教,你眼中的他是怎样一个人?”
——“很聪明,非常聪明,一开始看上去比较内向,但其实熟悉了以后,很好相处的。”
——“有例子吗?”
——“唔……就是一个感觉吧。谁如果遇到困难了,跟他说一声要他代替值一下班,他都肯的。有一次我家里有急事,临时打电话给他,大晚上的,他就直接过来了,还带着他的朋友。”
——“朋友?女朋友吗?”
——“男的啦,但是我感觉他们关系蛮好的,而且是他朋友开的车,送他来的,应该是从一个地方过来的。”
——“……你看一下这张照片,是这个人吗?”
——“哦!是的是的,没错,就是这个人。长得很打眼的,身材也好。整个人跟模特似的。会不会就是模特?”
——“你说他们关系好,是怎么看出来的?”
——“也是一种感觉,呃……很难解释诶。唐警官,你有没有过那种,和朋友约出去吃饭,结果不小心撞见和你朋友关系更好的人,或者是正在搞暧昧的对象,然后他们一直讲话,你在旁边很尴尬的经验?”
——“……你这个描述太具体了。你是说他们两个就是那样?”
——“没错,他们那个时候就是这样。郭文韬只是跟我打了个招呼,甚至都没有介绍他的朋友给我认识,从我见到他到我离开值班室,他和他的朋友一直在说话,声音很轻。当然我也不会去听他们在讲什么的。”
——“这个朋友后来留在值班室了吗?”
——“不知道,值班室是在老教学楼里,不大的一间房子,但是我看他们俩也不怎么介意。就挤在那里,有时候甚至都不讲话,就这么看着对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那眼神,反正就弄得我很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但听上去你在那边待了挺久的。”
——“诶呀,那人都有点八卦之心的。”
——“这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唔……我看看,找到了,大概是八月二十三号的样子。”
——“你后来还见过郭文韬带来这个朋友吗?或者他是否提起过这个人?”
——“我自己是没有,但听其他老师学生说到过,有时候会有人开车来接他下班,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男的,他自己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谢谢,我们就到这里。”
——“不客气,文韬现在怎样了啊?还没找到吗?”
——“……我们会尽力的。”
File2512 No2-6:
标题:周峻纬对郭文韬的心理治疗记录(根据周峻纬录音笔内容文字转录)
转录人:邵明明
特别注明:内部资料,请勿外传
(转录者:以下几段录音都受到严重地损毁,只恢复了一部分。录音文件提取后显示的时间日期分别为,8月23日、8月29日、9月6日。)
……
1. (8月23日)
……所以,我意外地和文韬过来一起值班,其实也是个新鲜的体验,只要……
(转录者:此处出现第二个男声,经确认,是郭文韬的声音,最开始发声位置离录音笔较远,音量较轻。以下用两种字体来转录两人的对话。)
“峻纬?你一个人在讲什么?”
“啊,我在录音。”
“这支是录音笔吗?”
(转录者:郭文韬的声音由远及近。)
“你带着它来这儿干嘛?”
“我一直带着的,作为一种日常的记录吧。”(蒲熠星的笔记:为什么没有直接说是病例记录?虽然现在确实也不像病例记录了。)
(转录者:出现一些杂音,录音笔被拿起,郭文韬的声音距离更近。)
“这里侧边的标签上写着Stefan。是我的名字。你是在观察我的状况吗,周医生?”
(转录者:这里录音被按了暂停,没有收录任何声音,也无法确认过了多久,之后录音继续开始,先是一段两个人的笑声。)
“那,采访开始。”
“好,悉听尊便,郭大医生,我今晚就交给你了。”
“嗯,这样吧,说说你最人生中……最开心的记忆。”
“最开心吗?我想想。”
“别让我等太久,答题有时间限制的。”
“这是心理测试,还是竞赛题啊。”
“可以都是。”
(转录者:又是一阵轻轻的笑声。)
“嗯,我想到了。是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我那个时候找了一份零工,给别的孩子做小提琴的家教。”
“不会吧,做家教是你最快乐的记忆?”
“不不不,怎么会呢。是在路上,从我家教的地方,回到我住的宿舍。我记得那一条街周围都是住宅区,很安静,两边种满了枫树。我会蹬着山地自行车,把座椅调得很高,背后背着我的小提琴盒,听着歌,一路飞快地骑。阳光会从枫树的树叶缝隙里洒下来,落叶在我的车轮下发出那种清脆的响声,时不时掉下来的树叶还会飘到我的身上。
我一直记得那个感觉……它让我觉得我是自由的。”
(转录者:一小段时间的沉默,约二十秒,期间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郭大医生,我的回答你还满意吗?”
“嗯……满分通过。”
“下一个问题?让我猜猜,最难过的记忆?”
“诶?是你自己要问的,不是我逼你。”
“看来我这是把自己坑进去了……我最难过的记忆,嗯……我不用想就可以回答你。”
“……其实我是开玩笑的,你不说也没关系。”
“没有关系,我想要让你知道。我最难过的记忆,是我很珍惜的一个人,因为一些并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自己选择离开了这个世界。”
(蒲熠星的笔记:调查过周峻纬在加拿大的一些情况,一是因为跨国调查,资料的调取比较困难,二是周峻纬从高中开始独居,留下的资料并不多,和父母进行过交谈,没有收获。至今无法得知这里指代的是谁。当然前提是他或她真的存在过,不是周峻纬在对话中的捏造。)
(转录者:沉默,约三十秒。然后能听到轻微的声音,无法辨认声音的性质。随后是周峻纬的声音,很轻。)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不是为了让你也跟着我难过的。”
(转录者:沉默约三十秒,有轻微的叹气声。)
“这是你选择做心理医生的原因吗?”
“嗯……一部分吧,我一直觉得人的心理是世界上最微妙最复杂的地方,它的各种面向,要如何拆解它们理解他们甚至驾驭他们,都很让我着迷。”
“……那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我知道?”
“嗯?”
“你刚才说了,你想要我知道。所以才把你难过的记忆告诉我。”
(转录者:短暂的沉默,约十秒钟。)
“因为我想要让你更了解我,因为我……”
(转录者:录音之后的部分均被损毁,无法被修复。)
2. (8月29日)
(转录者:小提琴的乐声,录音被修复部分是从曲目中间开始的,曲目为布鲁赫第一小提琴协奏曲。演奏完成后,有另一个人热情的掌声。之后是周峻纬和郭文韬的对话,依然用不同字体区分。)
“演奏得真好,幸好我录下来了。”
“你原来还把这个录音笔带上来了……诶,它可不是用来干这个的。”
(转录者:脚步声。然后是拖动椅子的声音。声音较大,为金属摩擦瓷砖声。)
“好久没上这个天台了。”
“那不是非常浪费,家里有一个天台多好,可以带着酒上来,在星光下听你演奏你的小提琴。”
(转录者:玻璃轻轻相撞的清脆声响。猜测为啤酒瓶或者红酒杯碰杯的声响。然后是瓶子被放在玻璃桌面上的声音。)
“星光是不可能的了,这里看不太到星星,我在加拿大的时候,很喜欢看。”
“我高中的时候也看过,那个时候有流星雨,我们全班偷偷溜出宿舍去操场许愿。”
“这也很浪漫啊。”
“没有看上,搞错了时间,我们走到一半,流星雨就开始了,把我们急得往操场跑,结果惊动了宿舍阿姨。”
(转录者:两个人的笑声。)
“在加拿大的时候,我们有时候会去郊外度假,在那里的晚上,我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每次看到,都有一种,怎么说呢,很安心的感觉。”
“安心?”
“嗯,安心。因为星空总让我感到渺小。然后我就会觉得,在如此大的宇宙面前,我们人类的痛苦、快乐和哀愁,都不过是一粒尘埃,不值一提。”
(转录者:沉默约十秒。)
“……听上去是不是有些过于消极?”
“不,不会,我能明白你的意思,在面对真正的无限的时候,人反而会因为自己的有限而感到某种自由。”
“对对对。其实平行宇宙也是一样的,如果我们能接受从出生以来的每一次选择都将带来一个新的宇宙,那在这个世界上就会有无数个时间线,无数个我。有时候想到现在的我不过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我也会感到一种自由。”
“无数时间线……那么,从概率学上来说,所有该发生的都会发生,也都已经发生。”
“是啊,你看,也许在其他宇宙中,我还在加拿大,也许我回来了但没有来到这个城市,也许你并没有被请来当顾问,也许你从未踏进过我诊所的大门。在绝大多数可能性里,我们可能并不会在此刻,坐在天台上一起喝着酒。”
(转录者:沉默约三十秒,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但是……我们并无法突破自己的维度,无法确知其他时间线上的自己是否会更快乐,或者更糟糕。”
(转录者:再次响起椅子拖动的声音和人的呼吸声,之后的一句话较轻,无法分辨是谁说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更喜欢现在的……”
(转录者:录音之后的部分均被损毁,无法被修复。)
一张邀请函(复印件,原件在周峻纬家中发现):
尊敬的周峻纬先生:
X城心理学年度大会是心理学领域一年一度的盛会,是一个学术和经验交流的平台。它将引领X城的心理学人在心理学研究方面进行更多更深入的思辨,帮助人们拥有精神健康与美好生活。
本届年度大会将于2025年9月10日在Y山庄的宴会厅举办。鉴于您在心理学领域的研究成果,组委会特邀请您来交流、探讨。您也可带上您的一位家人、伴侣或朋友前来。
期待您届时光临!
X城心理学会委员会
2025年8月27日
3. (9月6日)
有时候我会有一种错觉,一切都和其他人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同。
我和文韬,我们之间的关系,虽然在其他心理医生眼中,一定在根源上违背了职业道德,但当我和他走在一起,当我们聊着天,当我们拥抱着对方的时候,似乎一切都不再有任何关系。我和他只是两个普通的恋人,仅此而已。(蒲熠星的笔记:第一次在录音中直接承认了恋人的关系)
但只有我知道,这都是错觉。
(转录者:打火机点烟的声音,随后是纸张翻动的声音,持续约三十秒。)
明明这叠档案(此处指什么档案?是否是我们之前怀疑的,警局内部的档案?)我已经看了无数遍了,也确认了无数遍,但每次看到这些真相(什么事情的真相?),都还是让我觉得我体内流淌的血液在慢慢变冷。哈,多么熟悉的感觉。
倒计时不断在走(“神父”的时间表),指向那个中点(转录者注:此处无法确认是“中点”还是“终点”)。我不能再停滞和沉溺在这个错觉里。
从小到大,我总是很确定我的方向,每一次决定都像一场赌博,我决定承担好它的所有后果。至今为止,我也的确没有输过。
但是现在,文韬的出现,让一切变得不那么确定,界限开始不断模糊。
我不应该这样的,这样对我自己也很危险,很危险。
不应该这样……
(转录者:叙述者的语调变轻,然后可以听到他起身,之后是来回的脚步声,一直到录音结束。)
但这是一次机会,如果成功了,也许会打开新的局面。
如果失败了呢,失败。
他会怎么看我?我们建立的关系也许都将付诸东流。
但是为了一个可能性,我还是必须要尝试,也许在一个较为陌生的环境下,成功的可能性会更高……(他究竟是要尝试什么?感觉和两个人的关系有关?“失败了会怎么看我”……是否是要袒露某个秘密或做某件秘密的事?)
(转录者:录音之后的部分均被损毁,无法被修复。)
File2512 No 5-3:
调查走访记录:
主题:关于周峻纬与郭文韬的关系
询问人:唐九洲
询问对象:X城心理学学会成员李女士
——“您参加了在2025年9月10日举行的心理学年会,是吧?”
——“没错。但是很多人都参加了。你们为什么要找我呢?”
——“主要是我们经过排查,注意到您在那天发了一个朋友圈,提到了周医生。”
——“周峻纬?他的确有参加那次的学会,我听说他现在是不是……”
——“这个我们具体还在调查。所以需要您的协助。您的朋友圈提到了他,您说他‘人特别好,让我好感动’,还提及了他的‘男朋友’,并夸赞他们看着很般配。”
——“啊,是的,不要紧吧?我当时发的时候没有想太多,感觉现在这年头性取向这种事情,已经不会影响到什么了吧……”
——“不,这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可能对我们的案情有帮助,您能讲讲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您发了这个朋友圈呢?”
——“好吧,其实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我不确定对你们能帮上什么。”
——“您尽管说,我记着。”
——“是这样的,那天我们去Y山庄参加年会晚宴,我们这些想要住宿的人,得要先在登记的地方签到领取房卡。因为规定可以带一个人参加,我就带了我的儿子,他今年五岁。我带着他排队登记,结果轮到我们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怕生吧,他就一直坐在签到台前大哭起来,怎么劝都劝不动,谁来都不行。后面的队伍越排越长,我都快急死了。”
——“那还真是有点棘手。”
——“是啊,我都想要把他直接抱起来拖走了,你知道这种时候很难有耐心……然后突然有个人走到了我的旁边,我认出来他是周峻纬,之前我只见过他一面,是在之前的一个学术报告会上,我和他其实没什么交集。但他比较出挑嘛,所以很多人都听说过他。他走过来,把他手里拎着的箱子放在一边,然后蹲在我儿子面前,他的手里拿着一张纸。”
——“一张纸?”
——“对,我感觉是一张签到台上拿的粉色的纸。他先是和我的儿子说话,问我儿子要不要看一个魔术。”
——“魔术?他还会魔术?”
——“不不,其实就是折纸,但小孩子分不清。他很耐心地一边和我还在哭闹的儿子说话,一边开始折,最后不知怎么就让他折出了一只粉色的小狐狸。”
——“哇,怎么折的。”(蒲熠星的笔记:……九洲毕竟还是年轻。)
——“我们也没搞懂,反正他一下子就折好了,我儿子瞪着他,也不哭了,他那时候肯定觉得周医生就是不折不扣的魔术大师。然后周医生就把那只小狐狸送给了我的儿子,摸了摸他的头,这之后才拎起自己的箱子,站起身跟我微笑打招呼。我那个时候真的觉得很感动的。他其实没必要这样做的。也不是他的问题,他甚至都不住宿,不在后面排队。”
——“您怎么知道他不住宿的?”
——“因为这之后他的男朋友就来了啊,也是一个蛮秀气的小伙子,他跟周峻纬说话,我听到一句是在问他晚上大概几点结束可以回家。”
——“您怎么判断他是他的男朋友的?”
——“很明显吧,他们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他一来,周医生就揽住他的肩,他们讲话的距离也很近。”
——“之后?”
——“之后他们就跟我点点头,还跟我的儿子挥挥手,就走了。我后来离开大厅的时候有特意找一下,注意到他们在角落的沙发上说话,手是十指紧扣着的,讲到一半的时候,周医生抬起他男朋友的手,低头亲了他的手腕一下。我也是那个时候确定他们肯定是情侣的关系。”
——“后来您还在晚宴和酒会的现场看到过他们吗?”
——“有看到过一眼,但是一闪而过,我一直想再去谢谢周医生的,就四处找了下,后来透过落地玻璃窗,发现他们在花园里,那个时候大家都在大厅里聊天吃自助餐嘛,花园里没什么人,我估计他们也是偷偷溜出去二人世界的。”
——“花园里?您有看清他们在做什么吗?”
——“看不太清,只看到周医生的男朋友坐在长椅上,周医生蹲在他的面前。我好像看到周医生还拿着一朵花。”
——“什么花?是玫瑰吗?”
——“那就不清楚了,你为什么要问是不是玫瑰?”
——“没什么。只是问一下。后来呢?您有找到他跟他致谢吗?”
——“没,我看人家情侣在花园里浪漫着呢,我过去也太煞风景了。也就是后来散场的时候,我又看到了他们,周医生那个时候扶着他的男朋友,我看到他跟门童解释说他喝多了。他自己也喝了点,可能要请代驾过来。我看他那个时候忙着照顾男友,就也没有过去。后面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好的,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问询。”
——“没关系,请一定要尽快找到周医生啊,像这样温柔善良的人,不应该出事的。”
File2512 No2-7:
标题:周峻纬对郭文韬的心理治疗记录(根据周峻纬录音笔内容文字转录)
转录人:邵明明
特别注明:内部资料,请勿外传
(转录者:该段录音受到严重损毁,只恢复了一部分,恢复的部分呈现断续状态,较难确认情景,勉强可以辨认出周峻纬的声音。录音文件提取后显示的时间日期为9月11日。)
……
我蹲下来,他只是坐在那里,沉默地望着我,我知道他打算听我说。
于是,我第一次推心置腹地,和他说了很多很多。
我和他说,他之前一定非常痛苦。而此刻我终于可以在他的面前,直视着他,告诉他,我完全了解他痛苦的根源,那种失去的痛楚,那种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自己的疑问和愤怒。因为我也经历过一样的事情。正因为这样,我们可以手牵手,站在一起,成为战胜它们的同路人。(蒲熠星的笔记:这段话的意义……究竟可以做怎样的解读。)
我和他说,当我听到文韬那个晚上的反问“这难道不是一种美吗”时,我第一次意识到他的特别之处。也或许是更早,从我和文韬第一次相见开始,我就一直在走向他,靠近他。
这就像靠近火焰,我也是,他也是,越靠近那个终极的光源,就越容易伤到自己,给自己带来危险。
他终于开口回答我。我听到他说——
“然而你能阻止你的靠近吗?你能阻止我的靠近吗?你真的想要阻止吗?”
我无言以对。
他直视着我的目光很柔和,但话语却不留情面。“面对同样的痛苦,也许我们早已经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我想过当你的同路人,我真的想,但你的道路我走不了。你只是在勉强……对我来说,唯一的……”
(转录者:此处音频断了,无法修复。断裂处大约持续三分钟。)
……很久后,我从旁边的花丛中摘了一朵玫瑰,放到了他的掌心。
我注意到他的眼皮有些沉,他已经困了,但仍低声回应我,“这是限定在今晚的礼物吗?”
我说,是的。从今以后,如果你愿意,它可以一直是我们的信物……
(转录者:此处音频切断。)
证据照片(复印件):
一个方形小箱子,外表有被烟熏烤过的痕迹,但大致完好。照片拍摄了放置于其中的所有药剂瓶子的样子。瓶身上被标上了写着学名的标签。另有一套简易的注射器装备。
照片标注(蒲熠星的字迹):装着药剂的箱子是从周峻纬的办公室中找到的,因为结构很结实,位置也较隐蔽,是为数不多没被火情波及的物品之一。经过专业人士的辨认,认定其中有安定、镇定剂等常见的安眠类药物,也有专门治疗心理疾病的处方药,包括巴比妥类药物和苯二氮䓬类药物,一般用来治疗恐慌症、严重焦虑症等。
当然经过咨询,得知其中的一些药物经过专业人士的调配,可以引发服药人特定的反应,他们会更容易接受某种心理暗示、说出真话或者产生短期性失忆。当然副作用也比一般的药物治疗要更大。
(蒲熠星的笔记:周峻纬用这些药物对其他人进行过非法的精神引导吗?还是一切都是正常的精神治疗?)
新闻报道的剪报一则,日期为2025年9月12日:
标题:“神父”连环血案揭晓惊人事实!
震惊民众的“神父”连环案出现了惊人的展开,此前多位受害者的年龄体征各不相同,人际关系上并无交集,“神父”对他们的选择似乎是随机的,这也给广大民众造成了很大的恐慌。
然而随着之前“神父”的第六位受害人,P大的梁教授被揭露出性侵女学生致其患抑郁症跳楼自杀这一事实浮出水面,警方从这一角度对前五起案件进行了重新梳理,最终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前五起案件的受害者均为其他重大刑事案件的关系人,但他们均未被列为重点嫌疑对象,只是作为证人或受害者的亲属受到过简单的问询,因此并没有在最初引起警方的重视。这五起案件时间相距甚远,均未能找到证据确凿的犯罪嫌疑人,始终悬而未决。
随着P大梁教授生前罪行的揭发,“神父”前五起案件的受害人究竟和他们各自的案件有着怎样的关系?是否他们就是那些未能结案的案件的真凶?目前尚不得知。但这个共同点的出现,或许可以为“神父”的犯罪动机带来新的视角。
蒲警官的笔记(接续):
这几天,我翻阅了很多当初跑周峻纬/郭文韬失踪一案时,九洲做的那些采访记录,这也让我回忆起我唯一一次看到他们俩一起出现的经历。
如今想来,真是有些恍如隔世。是我介绍郭文韬去周峻纬的诊所,我甚至是半强迫地让周峻纬收下这个特殊的“病人”,但之后却甚少主动地关心后续的进展。
毕竟对当时的我来说,“神父”一案已经耗费了我很多的心力,我把文韬交给峻纬,这个我所见过的最好的心理医生,就好像是了却了一桩不大不小的心事,文韬会好起来,说不定没过多久就可以回来继续和峻纬一起当我的案件顾问,我们可以一起侦破“神父”这个案件,或者将来更多别的案子。根本不用再操心什么。
站在今天的角度上,回看我当时的这个天真假设,真不免让人哑然失笑。
那一天,我记得是9月13号,我去周峻纬的办公室找他,主要是想咨询关于“神父”一案的最新进展,想问问他是否能对这种疑似“义警”的行为,提供心理学角度的解读和画像分析。
我是在下午到他的办公室的,因为也是路过时临时起意,去之前并没有想到要告诉他,只问了他等候室旁隔间里的秘书,现在周医生有没有病人。
“病人的话,没有。”她头都不抬地说。
当时的我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什么都没有想,径直就推门进了周峻纬的办公室。
外间用来接待病人的空间果然空无一人,因为以前来过,我熟门熟路地走向那扇通往里间的门,结果意外地发现门虚掩着。
也是鬼使神差,我往里面看了一眼。
怎么形容我当时看到的场景呢?至今想到那个时刻,我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不小心误入了一个奇妙的场域,一个神奇的结界。
然而真的仔细想一想,似乎那也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场景。午后的阳光透过那扇巨大的落地窗,落到窗对面的长沙发上,也落在郭文韬的身上,他躺在那里,像是睡得很沉,对自己的脑袋正枕在周峻纬的腿上这件事浑然不觉。
周峻纬正读着手里的一本书,他并没有低头去看文韬,注意力都沉浸在书中,但空出的另一只手,却在一下下地轻抚着文韬的头发,像在哄着一只在他膝上昏昏欲睡的猫,动作随意又自然,仿佛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好像这样讲出来,真的也没什么。他们既没有什么其他的肢体接触,也没有别的交流,然而当时那一幕场景流露出来的,某种极为亲密、难以形容的氛围,却让我忍不住本能地屏住呼吸。
我当时可能发了会呆,才退开去,很轻地敲了敲门,不久之后,周峻纬出来了,看到是我,热情地招呼我在办公室的外间坐下。
我们在外间聊了什么我已经记得不是很清了,反正我并没有提起原本想要问的“神父”一案,只是随意聊了聊就告辞离开了。
走出他的办公室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依然是刚才不小心窥见的场景。就好像我空手而来,却带着什么从那里离开了。一个我并没有被任何人要求保守,甚至连自己也不能解释的秘密。
我那时候当然没有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我更不会想到,我再次回到那间办公室,将会是站在被烈火摧残过的废墟里,瞪着地面上黑色的血迹,试图拼凑出那个我只看了一眼的秘密的全貌。
File. 2505-9
报告人:蒲熠星
案件简报:9月15日,编号2505连环杀人案件再次出现被害者,这一次的被害者刘某之前曾是某杀人案的头号嫌疑人,后因证据不足撤诉。
在刘某一案现场发现了典型的编号2505作案特征,如体内检测出安定,倒卧在现场,双手合十,胸口有致命刀伤等,但经过调查,我个人认为该案有一定特殊性,一是前五名被害者在官方档案中均为恶性案件的相关人而非嫌疑人(在重新调查后,目前调查组倾向于认为这五人很可能为真正的凶犯),从梁教授开始,受害者过往的犯罪事实更为明确,最近的刘某一案则直接在警方系统中有留档。
二是案发现场第一次出现了新的特征,刘某的双手夹着一只红色的玫瑰。
支队已经对玫瑰的来源做了追查,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追溯的线索。但这一新的特征依然值得深思,究竟玫瑰的出现代表了什么?是否是因为犯人和刘某之间有特殊的关系?
综上,我认为编号2505一案正在逐渐升级,犯人处于某种心理,正在变得更肆无忌惮。他犯错的可能性也会随之增大,这也将带给我们破案的机会。
另,除了梁教授和刘某之外,前五名受害者和各自恶性案件的关系在编号2505一案发生前从未对外公开过。因此有理由相信,编号2505一案的犯人有办法获取到警方的档案,可能是警方内部人士及其家属,或至少和警方有合作关系,应重点调查和七名受害者当初所犯案件相关,且满足这一条件的人员。
蒲警官的笔记(接续):
我仍然能记得当初调查“神父”的第七起案件,也就是刘某一案时,那种焦虑但极度兴奋的感觉,那个时候我已经和“神父”打了整整半年的交道,但是从未有一次像刘某案那样,能如此清晰地感觉到“神父”正在产生某种显著的变化,而正是这种变化,让我觉得有了机会:我正在靠近“神父”,只要再一伸手,再往前走那么一点点,我就可以抓住他了。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刘某恰恰是“神父”案已知的最后一名受害者,在他之后,“神父”销声匿迹,直到今天,这起震惊世人的连环案依然没有得到了结。
最开始,我笃定“神父”和刘某一定有着私人的关系,要不然要怎么解释刘某身上放着的那支玫瑰?又要怎么解释从他之后,“神父”就此收手?
因此我翻遍了刘某当年案件的所有细节,在里面寻找任何有机会接触到警方档案的人,但是一无所获。刘某当年杀人一案的受害者亲属和朋友,没有一个人在从事警方相关的工作。
“神父”一案从2025年10月开始,打破了持续半年的铁律,10月并没有出现任何被害者,之后也没有。虽然他的法外制裁在网络上一度引起热议,甚至有一部分人一直在支持他的行为,但社会热点总是瞬息多变,很快,对他的关注逐渐淡去。
但这个案件一直困扰着我,我始终没办法放下。
尤其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进一步的调查取证后,调查组能基本上确认前五名受害者在当年的确犯下过恶性案件,并通过种种方式,侥幸躲过了警方的排查。
那么问题来了,即使“神父”能够通过一些办法获得警方的档案,他又是怎么光凭借档案,就知道这五人就是真凶的呢?还是说他有着别的一些能力或职业渠道?
两封机票邮件(打印件,从Cathay Pacific航空公司处调阅并翻译):
您好,尊敬的周峻纬/郭文韬先生:
您飞往加拿大蒙特利尔特鲁多机场的航班将要在48小时内起飞了,您可以在网上进行值机,连接见下方。
CX 252
22 Sep 2025
XHR 12:25——YUL 14:35
飞行时长:14小时
舱位:商务舱
行李限制请参考官方网站
请下载Cathay Pacfic的app,您将可以快速查看您的航班最新信息,并进行网上值机。
蒲警官的笔记(接续):
在周峻纬和郭文韬火场失踪悬案发生后,我们对他们留下的物品和文件进行了仔细的梳理,试图找到他们的行踪。
在周峻纬留下的录音文件中,我们觉察到了他们两人破朔迷离的关系,这种关系似乎和“神父”一案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的失踪案,和“神父”的连环杀人案,我坚信绝非两个彼此独立的事件。
在回溯他们行踪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周峻纬和郭文韬分别在九月中下旬请了长假,并购买了前往加拿大的单程机票,9月22号出发,直到11月8日,两人才从加拿大回国。
在这一期间,我们掌握的信息相当匮乏。我们也试图调查过加拿大蒙特利尔区当时和周峻纬、郭文韬有过接触的人。最后我们发现认识周峻纬的人虽然不少,但知道他在9月底曾经回过加拿大的人却寥寥无几。
各种证据显示,周峻纬和郭文韬两个人,绝大多数时间是单独待在一起的。
这一点不知为何也让我感到不安,这种近乎隔绝,彷如密闭空间的关系,真的是健康的吗?
这期间唯一的信息来源,来自两份材料。
一份是我们忠实的老朋友,也就是周峻纬的那支录音笔,如今早已从患者记录变成了私人日记。他们显然去加拿大的时候也带上了它。但让我们失望的是,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其中的记述并不多,记述的方式也相当模糊。
另一份资料则是蒙特利尔区某间医院的门诊登记簿。
……
File2512 No2-8:
标题:周峻纬和郭文韬在加拿大期间的记录(根据周峻纬录音笔内容文字转录)
转录人:邵明明
特别注明:内部资料,请勿外传
1
(录音开始,文件显示时间为9月25日。)
离我回到蒙特利尔已经过了三天左右的时间,现在是清晨,刚才醒来的时候看到窗外的街景、路上的行人还有卧室床头的那束新鲜玫瑰,还是会有一阵恍惚。我想我可能已经习惯了X城的喧闹,要重新适应蒙特利尔的生活(蒲熠星的笔记:听语气,是否是打算重新回到蒙特利尔定居?),可能会需要一段时间,但我有信心应该不会很久。
我不知道把他带来加拿大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但留在X城似乎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失控。希望换个环境,某些事情可以在一个比较清醒的局面重新开始。
很难用一句话形容现在和他相处的感觉,我们默契地和全世界相隔绝,仿佛一种奇妙的自我放逐。
有时候在半夜,他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把我叫醒。我们会亲热一番,或者窝在客厅的沙发上,聊起一些过往,尝试着更深入地了解彼此。更多时候,他就一语不发地躺在我的身旁,直到再次睡着。
当我醒来的时候,文韬往往已经醒了,赤着脚在厨房里往牛奶里加麦片,看到我出现,会抱怨自己昨晚没有睡好,然后笑着让我快点做早餐。
其实这感觉,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不管我们再怎么努力去重新建立一种关系,随着某些事情浮出水面(某些秘密?),一切都变得更微妙也更复杂了,我们像是都掌握着某根看不见的线,牵扯之间,随时都会产生变化。
我难免会想到最开始,刚认识文韬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对话,其实也才过去了两个月,但感觉就像很久以前了。我有些想念那个时候。
2.
(录音开始,文件显示时间为9月30日。)
今天和文韬一起去看展了,我们都对这次的展览很感兴趣。
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在一家日料店吃了拉面,我告诉文韬这是我从小就爱吃的一家店。
吃完后我们一起手挽着手散步回家,在路上我们买了花,到家时都累了,现在正打算休息。
一切都很好。
3.
(录音开始,文件显示时间为10月9日。)
他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我想我也有一点。虽然离开了X城,但是那个宿命般的倒计时像是依然跟着我们,始终存在。
4
(录音开始,文件显示时间为10月14日。)
很快就要到时间了。
我决定再次使用一些特殊的手段。虽然我知道长远来说,这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身体可能会有一些副作用。
但现在也别无他法,我必须要试试。
证物照片:
蒙特利尔某间医院的门诊登记记录,简要地写着病人的情况,结尾的日期注明为10月16日的凌晨。
照片标注(蒲熠星的字迹):我们在蒙特利尔的一间医院发现了他们这一个半月唯一一次记录在册的外出行动,时间是10月16日。(和“神父”的犯案时间相连,巧合?)
找人翻译后,我们阅读了这份记录,它只是简单地写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受伤的是周峻纬,他手的背面被划伤,据他说是厨房里做菜的时候不小心割破的,伤口虽然出血较多,但并不深。
陪他前来的有另一位男士,也签了字,很简单的六个字母:Stefan。
5
(录音开始,文件显示时间为10月22日。)
他的情况好像不是很妙,不管我用怎样的办法,都无法阻止他日渐憔悴。
文韬对“神父”案件的强烈反应并没有随着10月份的空缺而有所减缓,相反陷入了某种相反的焦虑状态之中,他近乎不吃不喝地忙着翻看所有他能找到的关于“神父”案的报道和记录。
有一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看到文韬站在窗前,像是独自在思考着什么。
我走过去,站到文韬的身边,我受伤的那只手被身边的人轻轻握住了,我听到那低沉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悲伤的语气。
“峻纬,你觉得这是结束吗?不,没有,我能确定并没有。这还没有了结。”
6
(录音开始,文件显示时间为11月4日。)
他的精神状态越加委顿,我刚才终于答应了他,要带他回去。
(转录者:此处有很长久的沉默,约五分钟,之后有一声长叹,然后叙述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或许这种危险的平衡在异国能得到纾解,但注定无法坚持太久。回去以后,我们会怎样呢?
文韬说得对,一切都还没有结束。所有该发生的,都会发生,也都已经发生。
蒙特利尔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很希望将来能再次和文韬一起,像今天早上那样,安静地依偎在一起,看着窗外落下的雪花,断断续续地亲吻和交谈。
希望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可以心意相通,已经没有任何阻碍和隐瞒,我们可以一直一起走下去。
(加拿大部分的录音结束。)
蒲警官的笔记(接续):
根据记录,他们是在11月8号回到X城的。这时候离11月16日的深夜,已经只剩一星期的时间。
在这一星期的时间里,我们唯一能掌握到的,也是我认为最关键的信息,依然来自周峻纬的录音,这是最后一段录音。
File2512 No2-9:
标题:周峻纬对郭文韬的心理治疗记录(根据周峻纬录音笔内容文字转录)
转录人:邵明明
特别注明:内部资料,请勿外传
(最后一段录音。)
(转录者:这段录音一直有环境底噪,可以分辨出发动机的声音,合理推断录音时叙述者正在车上。)
我是周峻纬,现在是2025年11月15日。(蒲熠星的笔记:再次和“神父”犯案的时间相同,绝不会是巧合。)
呃……头依然很疼,四肢也没什么力气,但我还是必须要……
(转录者:此处有打方向灯的声音。)
文韬从早上回来后,就一直在发烧,我是不会忘记我打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前的样子的……我的脑袋那个时候本来还很昏沉,但是看到他的瞬间,头疼什么的都可以被抛诸脑后了。
我也不会忘记他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样子,浑身冒着汗,口中喃喃自语,我有时候能分辨清楚,有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许是他梦中的胡话。
厨房的桌上还散乱摆放着一瓶药和一杯水,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就好像一个提示,一个象征,你不觉得吗?(安定?安眠药?谁吃了?)
所以我拿出了注射器,调好了药的剂量,向着他走去,我知道不应该再这样做,可是如果不做的话,如果不问的话……
他是那么地痛苦……他在生着病。
我要为他解决一件事,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他到底要去做什么??)
如果做不到,那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转录者:急刹车的声音,最后一段录音结束。)
蒲警官的笔记(接续):
接下来,就是那个致命的夜晚。那个大火燃烧,有情人失踪的夜晚。
三年后,重新回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仔细地推想其中的细节,我再一次被其中潜藏的某种宿命感击中,尤其当我反复地听取周峻纬的录音,感受着前后的对比,我都会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正远远地看着一座雪山上的雪球越滚越大,最终将要不可阻挡地淹没山脚下的人。
而我不能穿越时间的藩篱,出声提醒我的这两个朋友,我没有办法修改过去,我唯一能拥有的,只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依然可以肯定,“神父”一案和周峻纬、郭文韬两个人有着无法割断的联系。太多语焉不详的描述在暗示着这一点。把作案的开始时间和停止时间和他们两个人的行动两相对照,这其中的“巧合”真的过于多了。
还有一个关键要素不能忘了,那就是“神父”一案的犯人,必须有办法接触到过往案件的卷宗,且有能力在分析卷宗的过程中,确定那些悬案的真凶。
无论是心理学顾问周峻纬,还是数学和逻辑学顾问的郭文韬,都是具备这一条件的。
是的,我终于讲出来了,我的怀疑。
支队的同僚们在拿到失踪案的资料后也都意识到了其中的诡异之处,也都能将其中的细节和“神父”一案做出联系,但他们的猜想,包括我们撒队长的猜想,都倾向于认为这两个人掌握了“神父”的独家秘密,“神父”对他们进行了绑架,随后用一把火烧掉了证据。
这个想法很简单粗暴,也很方便,毕竟它可以让我们全支队都熟悉的朋友,峻纬和文韬,被视作无辜的受害者。包括支队本身,也不再有什么管理不周、识人不明的责任,只有“神父”一人需要背锅。
但是我始终无法信服这个理论。我始终固执地认为,周峻纬和郭文韬之中,必定有一个人就是“神父”。
然而究竟是谁呢?这是我反复在推演的问题。
让我们梳理一下已知的事实。
首先可以板上钉钉的,就是周峻纬和郭文韬超越了朋友的关系,已经成为了极为亲密的恋人。
其次是郭文韬在神父一案中表现出特别的心理反应,同样地,周峻纬在面对郭文韬的反应时,也有着不同寻常的心理活动,可以说,郭文韬和周峻纬都对“神父”的动机表现出一种理解和肯定。
根据录音里的表述,文韬的理解是一种“数理的美学”层面的,而峻纬,则是心理和情感层面的。这种理解,从9月11号的录音来看,应该和两个人过往的经历有关。
我对两个人过往相关的经历当然做过调查,周峻纬的如前面的笔记所述,无法确知。郭文韬的则很明确,就是他和警队结缘的那起案件,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被杀害,我试图寻找那个嫌疑人李某如今在哪儿,但一直没有找到。有传言他在撤诉后就去了外地,早已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他是真的隐姓埋名,还是已经遭遇不测?如果他就是那个未了的事业,那似乎文韬有更强烈的动机,但这也可能只是文韬的心结,而周峻纬在最后一次录音中的表述,无法让我完全洗去他的嫌疑,他完全有可能一直是“神父”,最后为了帮文韬了断心结而杀了李某。
然后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周峻纬在和郭文韬的交往过程中,不止一次用心理学药物对其进行治疗,这可能是在对郭文韬进行非法的精神引导,也可能单纯是在缓解他的病情。前面有多次语焉不详的暗示,但这一行为在最后一段录音中得到了明确。
最后,在“神父”一案最后一个受害人出现后,周峻纬带着郭文韬去了加拿大。录音文件中的一些记述,显露出两个人即使在国外,也始终对“神父”案件耿耿于怀。他们两人之间在交换或至少存在一些重大的秘密。
加上“失控”“危险”等表述,如果大胆进行猜想的话,我猜至少在那个时候,无论“神父”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人,另一个人都已经知道其真实身份,并愿意一起躲避风头,在异国重新开始。
那么为什么又会回到X城呢?从录音来看似乎是郭文韬的意愿,他身体的虚弱是否是某种药物的副作用?他是不想再被捆绑在和周峻纬近乎密闭的关系里?还是另有所图?在最后一段录音中,周峻纬究竟要帮郭文韬做什么?而为什么之后会发生大火?那滩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最终一切确定的结论,都重新变成了一个个疑问。思维总是在迷宫里打着转。和每条线索都有意义的推理小说不一样,现实中的刑侦总是伴随着过多的迷雾和空白,总是在与种种模棱两可与语焉不详做着斗争。
也许,只是也许,周峻纬就是“神父”,被理解他的文韬所吸引。他想要停下来,不再犯案,也想将文韬绑在他的身边,却终究没有办法重新开始,没有办法遏制住自己。
也或许,郭文韬才是“神父”,周峻纬所记述的所有关于他的描述,不过是周峻纬眼中的。真实的他是怎样的的?是否他一直在对周峻纬进行反向的心理和情感操纵,让他最后帮助自己杀人?
我们现在还很难知道确切的答案。也许我们永远也无法看透全部的真相。但我知道它一定就在那里,在这些证据的背后。
而世界上真正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知道一切的那两个人,又究竟在哪里?
这份笔记写到这里,似乎已经到了尽头。直到现在,我依然时不时会把这些资料拿出来整理和阅读。我不确定我是真的在期待着某个新的启迪,某个灵光一闪,又或者只不过是在努力让我心中那悬置的部分,能够安稳地落下。
有些时候我会没来由地想到一些看似无关的细节,比如郭文韬办公桌的月历,从9月10号开始的大片空白,唯有11月16日被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和一个生日蛋糕。
比如周峻纬的那支录音笔,在单独保存它的盒子上有另外一个标签,上面没有写任何人的名字,只有一个英文字母:Beloved。
被爱着的。
当我在2028年的冬日,走在X城的街头,我会想到周峻纬和郭文韬。我会想他们如果还在这个世界上,究竟在干什么。会不会在蒙特利尔区的某座高楼之上,在落地窗前看着雪花落下?又或者这终归是一种天真的想象,真实的情况要更为惨烈和悲伤?
但我更愿意相信前者,就当做是我的一次任性吧。
(笔记结束)
序章
周峻纬打开办公室的门准备回去的时候,刚过晚上十一点,整个二层的小楼坐落在城郊,只有一楼租给他作为办公室,在临近午夜的此刻,更显得寂静。
他急匆匆地往车库的方向走,因为心事重重,一个不注意,在转角和人撞了个满怀。条件反射地,他伸手扶住了那个人。
“文韬?”
看到来人的面容后,他下意识地喊出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这声呼喊显得有些飘忽。
“你怎么来了?烧退了吗?”周峻纬探手过去想要摸郭文韬的额头,动作却在中途看到对方的表情时停住了。
有一瞬间,沉默在他们之间弥漫。
郭文韬穿着一件宽大的帽衫,挂在他比之前更为清瘦的身板上,显得越加空空荡荡。他的手插在帽衫前方的口袋里,笔直地站在那儿看着周峻纬。
在走廊夜灯的微弱光线下,他的神色近乎冷淡,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最后还是郭文韬开的口,声音有些暗哑。“我们进去谈吧。”
他们回到那间熟悉的房间,大大的落地窗,长沙发,木质的书桌,红色的地毯。一切都和离开时别无二致。
周峻纬慢慢地走到边柜旁,倒了一杯热水,转身递给坐在沙发上的郭文韬。
这动作让他有些微妙的怔忡,他想起三个月前的文韬,就坐在同一个位置上,身上犹带着夏日暴雨的水气,穿着大一号的衣服,抱着一杯热茶,坐在他的对面,眼神明亮清澈。
他现在的眼睛依然很明亮,但周峻纬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其中藏着一种刀锋般的东西,让人再也无法逃遁,稍有不慎,就会被划开一道道口子。
三个月,以前的自己估计难以想象,三个月之间,人生可以有多少翻覆变化。
“你都知道了。”
这不是一个问句。周峻纬的观察力没有迟钝到那样的地步。
郭文韬点了点头,在室内的光线下,他的脸色依然苍白。“我没有在新闻里看到新的案件报道。是因为你吗?”
周峻纬走到落地窗前,镜面反射出来的倒影里,宽大的肩膀支棱着深秋时节必备的风衣,他插在风衣兜里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是的,是我处理掉了他的尸体。”他低声说,“那天早上你发着高烧,一身是血地回到我家,我当时就预感到现场不会再充满那种仪式感了,只会是一团糟。因为你那个时候已经……很混乱了。”
“你怎么知道尸体在……?”
“我用了一些办法。”周峻纬平静地说。
“……为什么要这么做?”郭文韬的眼神闪动,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峻纬。
“你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又何必问呢?”周峻纬苦笑了下,“我不可能放着不管,蒲熠星他们已经开始查内部人员了,一旦让他们知道李某被杀了,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是你干的。”
“但是就是我干的,这不是事实吗。”郭文韬哑声说,他的声线有一丝颤抖,“所有这一切,这些人命,全部都是我——”
“不是你,”周峻纬转回身,走到沙发前,他蹲下来,握住郭文韬冰凉的左手,“至少不是全部的你,你并不记得另一个自己做的事情。”
他们靠得很近,气息交叠,周峻纬能感受到郭文韬有些凌乱的呼吸,闻到他身上的皂香。
“但我现在记得了,在昨天杀死那个我一直想杀死的人之后。另一个我就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合并。”文韬闭了闭眼睛,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周峻纬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今天醒来时,我的烧已经退了,然后我在睁眼的那一瞬间,就突然……就想起了一切,一切的一切。从三月份开始。我杀的每一个人,我做的每一个计划。。”
“我多希望你能忘掉。”周峻纬轻声说,“我一直抱着这样的希望。”
“你希望我永远都想不起来,警察永远都不会发现……这样一来,就只有你记得,只有你背负着一切。”
“那不是背负,那是最好的出路。”周峻纬的笑容很坦诚,郭文韬仿佛能在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投影,“是许多个平行的宇宙中,最好的一个可能性。”
郭文韬的眼睛泛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你和他经常交谈吧,从花园那次开始,你一直在试图和他交流,阻止他。”
“我用了很多办法,但是最终都失败了,你看,我这心理医生当得,”周峻纬的语气中有一丝无奈的自嘲,“他的决心太强了,不,是你的决心太强了。”
郭文韬摇摇头,“不,是他看准了你的弱点,你对他狠不下心,因为你误以为他也是我。”
“但他确实也是你,我从未将他看成另一个人,他是你的一部分,一直是。完全否认他的存在,并不能带来真正的解脱。”
“即使他带来了那么多的罪恶,制造了那么多的血腥?”
“你说过的,”周峻纬抬手抚过他的刘海,看着那双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能从这血腥之中感到美。一切的错误都得到了修正,那些人,他们都犯过错误,不是吗?”
郭文韬许久没有出声,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有一瞬间像是完全地静止了。
“然后呢?”最后他问,“然后我们会怎样?”
“然后……我们就可以离开,我们可以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永远一起。”周峻纬的声音很柔和,像平静的海浪一般,让人沉迷。
郭文韬没有回答,他只是依然注视着周峻纬,过了很久,才闭了闭眼,点了点头。
他能感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微微的颤抖,能感受到对面的人在他点头的瞬间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峻纬啊,峻纬。
郭文韬的唇边露出了笑容,他能尝到自己终于落下的眼泪的涩味。他睁开眼,站起身,和周峻纬紧握的左手将对方不容分说地拉起来。
下一秒,他凑过去吻了周峻纬。
周峻纬的嘴唇很温暖,他想,和他的人一样,总让人忍不住想要停留一会,再停留一会。
他们紧紧地贴着彼此亲吻。在某个无法言说的瞬间,突然拥有了一种共同的错觉,既像一起被卷进了无底的漩涡中,又像攀登上了那个不可能的巴别塔。他们能听到对方心里的声音,感受到对方的感受,共享着同样的身体和心灵。
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全世界只剩下这个漩涡,只剩下彼此。
然后毫无预兆地,这个漩涡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波动。周峻纬脖颈上的汗毛本能地倒立起来,一丝冰冷的预感开始以飞快的速度侵袭整个心脏。
他下意识地退开身,在下一秒,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把短刀,正紧紧握在文韬的右手中,从进门开始,那只一直藏在兜里的右手。
在周峻纬退开的一瞬间,文韬的手飞快地往上一翻,周峻纬条件反射地伸手想要扣住对方的手腕,只是慢了一步,刀的势头来不及收,划破了周峻纬的小臂,鲜血很快就渗出来,浸透了白色的衬衫。
但是周峻纬来不及顾忌这些,因为那把尖刀已经抵在了文韬自己的胸口上。
“文韬!”在剧烈的心跳声中,他听到自己的呼喊,绝望而沙哑。
郭文韬却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他的嘴唇上尚残留着亲吻的痕迹,此刻,从那里流淌出的话语,也似乎依然带着一丝温柔的缠绵。
“峻纬,你认得这把刀吗?他有跟你提起过吗?我想起来以后就去找到了它,它是他的凶器,他……不,是我,我用他杀了八个人,八个犯下错误却逃过制裁的人。”
郭文韬笑起来,露出了虎牙,那笑容依然澄澈而年轻。
“现在轮到第九个了。”
下一秒,刀没入了他的胸口。
郭文韬感到自己在下坠,但却没有感受到坠落的冲击,有人托住了自己。
朦胧之间,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反复做过的那个梦。在梦中,他总是倒在地上,鲜血从胸口流出,“神父”就站在他的面前,给予他死亡和救赎。
我的确被“神父”杀死了,也的确获得了救赎。他想,突然也如梦中一样,感到一阵无与伦比的轻松和满足。
所有的错误解答都被修正,一切都随着最后的句点变得完整,回归到了终点。
找到了,那唯一的答案,唯一的解,它一直握在我的手中。
他忍不住笑起来,随着这动作一阵疼痛尖锐地穿过神经,让迷蒙的状态也像雾一般散去。他的鼻间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铁锈气息,听到自己的名字正在空荡的房间内不断回响。
他睁开眼,看到周峻纬的脸庞,在自己的正上方,神色是如此地焦急和绝望。
怎么了?这神情让他本能地感到一阵伤心,为什么峻纬会这么难过?
是我,是我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的。他突然反应过来。
他想对此刻这个抱住他的人说对不起,他想要说,我辜负了你。我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忘记,没法实现所有平行宇宙中那个最好的可能性。
对不起,我做了如此残忍的一件事,残忍过任何一次杀戮,任何一次欺骗。那就是在你的面前死去。
但是郭文韬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有办法说出口,他动了动嘴,只能喊出一个名字,“峻纬……”
许多画面在那一瞬间闪过,时空在这一刻得到奇妙的扭曲,短短的片刻被无限拉长。
或许也不用无限,他想,只需要再给我三个月那么长,那也就够了。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峻纬的时候,门被拉开,俊朗的心理医生语调自信而温和:你好,郭文韬,我是周峻纬。
他想起那个暴雨天,他在峻纬的办公室昏昏欲睡,在沉入梦乡前他隐约地听到雨声,在被雨水打湿的窗玻璃上,他能看到那个在书桌前的剪影,像一个修长而安定的锚,牵着他远离噩梦。
他想起那个被夕阳浸透的傍晚,峻纬倚在书房的门口,眼神中带着一丝笑意,他说,如果是你的话,我知无不言。
他想起在那个山庄的大堂里,峻纬蹲下身耐心地给小男孩折一只小狐狸,想起那个带着玫瑰花香的花园。
他想起峻纬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和他挥手的样子,想起那个炎热的午后,湖畔的树荫。他想起星空下响起的小提琴声,想起他们并肩在加拿大看到的第一场雪,想起那些深夜的温热的碰触。
他想起他说,我可以证明你是你,你也可以证明我是我。
原来觉察自己已经完全爱上一个人,是这样一刹那的事情吗?郭文韬忍不住想,过往的片段会像这样在眼前一一闪过,那些当时不觉得如何重要的时刻,此时全都一起发出巨大的鸣响,振聋发聩。
原来爱的回望和临死前的回望如此相像。或许,爱和死本就相似。
都是不可阻拦,无法逆转的一次证明,生的证明。
“……对不起。”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终于响起。
视野逐渐模糊,郭文韬最后听到的是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从周峻纬的手臂上流下的血一滴滴滑落,和郭文韬的血混合在一起,渗进红色的地毯里,直到再也分辨不清。
THE END
*Folie à deux:madness shared by two
其实很好猜,不是a就是b,一共俩嫌疑人……很多人都猜出来啦。当然还有很多细节的伏笔和一个小小的叙述性诡计,不知道能否都理出来(说不定也很明显(x
写这个文主要是想尝试一下拼贴叙事和档案集合的形式,当然会有这种实验冲动也是有其灵感来源。一是北纬本身,主要在心理学VS数学的概念。二是Hannibal这个剧,主要在心理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三是我喜欢的一篇文《ravenous》,主要指结构上,在文章开头给出谜题,结尾以“序章”做结。
以及写这篇时一直把Ólafur Arnalds的“So Close”作为BGM反复循环。开始只是随机播放到觉得曲调本身符合整篇文的基调,结果循环了很多次后一看歌词,简直严丝合缝可以对上,也是缘分了。宣布它为本文主题曲(喂。有兴趣可以去听听看。
【北纬】Folie à deux (上)
搞一搞文学实验。
为避免剧透,不做任何预警了。
分上下,上1.7w字。
——————
Folie à deux (上)
蒲警官的笔记:
我是在2028年的冬天,重新开始试图查访当年那件案子的。
很难说再次触发我这一行动的心理动机究竟是什么,也或许本就不需要什么特定的缘由,毕竟从三年前我接到邵明明的电话,听到他用仓皇的声音告诉我出事了的那一刻起,我心中的某个部分像是被悬停在了某个无法被触及的时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落下,最糟糕的是,不管转到哪个角度,视线都无法完全避开。
已经三年...
搞一搞文学实验。
为避免剧透,不做任何预警了。
分上下,上1.7w字。
——————
Folie à deux (上)
蒲警官的笔记:
我是在2028年的冬天,重新开始试图查访当年那件案子的。
很难说再次触发我这一行动的心理动机究竟是什么,也或许本就不需要什么特定的缘由,毕竟从三年前我接到邵明明的电话,听到他用仓皇的声音告诉我出事了的那一刻起,我心中的某个部分像是被悬停在了某个无法被触及的时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落下,最糟糕的是,不管转到哪个角度,视线都无法完全避开。
已经三年了,我不想再一直避开了,至少……至少要再做一次尝试,再一次打开这本笔记,写下这些文字。
既是为了真相,也为了一个结局。
……
新闻剪报,日期2025年11月17日
11月17日凌晨1时(蒲的铅笔字写在边缘:时间是否重要?),本市XXX路XXX号一间高级心理诊所突发大火,所幸救护人员响应及时(第一个报火警的人?),周边环境较为空旷,现场未发现受伤人员。据相关人员称,至今尚未能联系到业主。
蒲警官的笔记(接续):
最开始,没有人意识到有比这一次火警更严重的问题。
其实在当天凌晨,火情的事就在支队的工作群里传开了。事后,我在群里看到一群夜猫子的谈话记录,“听消防队的朋友说,周医生的诊所起火了”“!!周医生没事吧??”“好像现场没有人在……”“幸好!”
然而可惜的是,当时我已经睡了,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是在17日早上六点,我被何局长叫醒,他问我能不能联系到周峻纬。
周峻纬是何局长介绍到支队来的,他那个时候刚从加拿大回国,年纪轻轻但在学术上颇有一番建树,回国后在本市经营一间心理诊所,很快就声名鹊起,在心理学界颇受瞩目。
何局长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听了他做的一个学术报告,主题是“重大刑事犯罪者的心理障碍评估”,十分欣赏,特地邀请他来给支队做顾问,他会时不时为一些案件提供心理学方面的意见,还会定期为一些年轻的警员做心理疏导,他的性格温文尔雅,加上风度翩翩,情商极高,和支队的人关系都挺不错。
何局长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着急,“我怎么都联系不上周峻纬,他诊所都烧了,现场没人,但就是联系不到他,不知道这会儿他躲哪儿去了?”
我在听到周峻纬人没事以后就松了口气,当时困意还未消,只是随口道,“可能是手机没电了,我再去打听打听。”
直到当天下午,也没有人见到周峻纬,问了他在本市的朋友,都说不清楚。当时众人都有些困惑,但也未特别放在心上,想他也许是临时出了国,还在飞机上。
有时候想想会觉得有些可笑,人们总是在问题彻底浮现的前一刻,都不愿意相信它的存在。
我是在第二天晚上接到邵明明的电话的,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心里一沉。
支队的邵明明一直是个非常开朗随性的人,但听他的语气,似乎在那通电话的另一头,他正处于一种巨大的困惑中。
“出事了,阿蒲,”他说,“周医生……”
“周峻纬出现了?他人受伤了?”一种不祥的阴霾不知不觉开始从体内升上来,像是要扼住我的喉咙。
“不,我们还是找不到他。但我们在他的家里发现了一些东西,有一块区域没有被完全烧毁,在地上我们发现了,发现了血迹。”
“……是周峻纬的。”阴霾愈加上升。
“……不,”邵明明的声音颤了颤,像是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哦,不对,有周峻纬,但不止是他的,那滩血迹里还有别人的。我们刚才在系统内查了一下,找到了DNA相符合的人,是……”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那片阴霾突然急速地蔓延,扩展到我的整个大脑,几乎掠夺走我的呼吸。朦胧中我听到邵明明的声音。
“阿蒲,你还能联系得上文韬吗?”
我认识郭文韬要比周峻纬更早,很多年前当我还是个刑侦专业的学生时,就在一个校际间的竞赛中见过他,他当时代表全国最好的大学参赛,念数学系,虽然答题的时候又快又狠,长得也帅,很受到周围人的关注,但性格却很内向,不容易适应陌生的环境,并不怎么说话。
我至今记得在比赛结束后我坐上大巴,准备回校,从车窗里看过去,整个校门口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而他只是站在某个角落出神,刘海遮着眼睛,靠着柱子,有些瘦弱,肥大的袖管空荡荡的。
那次一别后,没想到再次见到他,是因为一起杀人案。
彼时我刚进警队不久,跟着前辈一起破一桩刑事案件,死者是一个年轻男子。作为惯例,要对他的人际关系进行排查。没曾想,他的发小,也是最好的朋友,恰巧就是当年那个数学系的小天才,如今已经是数学系博士后的郭文韬。
虽然最开始是作为一个潜在嫌疑对象进行接触的,但很快郭文韬就提供了证据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并反过来参与到了整起案件的侦破过程中。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在拼尽全力地想要帮助缉拿真凶。毕竟,死者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这种“复仇”的心态,多少都能够理解。
虽然从未接触过刑事侦缉方面的学问,支队也按照规定,并没有给他外人不应获得的信息,但郭文韬依然展现了令人惊异的逻辑推演能力,尤其在时间的比对和求证上,以及线索的整合上,他都能凭借有限的信息,给出极有参考价值的意见。
也是在他的帮助下,警队锁定了最大的嫌疑人,那个死去的男生的房东李某。虽然最后终究因证据不足而撤诉,但或许对于警队、对于我来说,这一案也不是没有收获,文韬不知不觉间成了支队的常客,充当着非正式顾问的位置。尤其遇到一些棘手的案子时,总会有人提议请他这位“逻辑神探”来断一断案,偶尔我自己也会带着一些疑问去他的学校找他,希望从他那里获得一些启发。
直到某天,“神父”这个名字,开始出现在舞台上。
……
对外信息公开权限申请表(复印件):
顾问姓名:郭文韬
职业:P大数学系博士后在读、助教
事由:此前和我支队有一定顾问合作经验,并在多起刑事侦破案件中起到关键作用。现由于编号2505一案受关注度高,且线索较少,需要各方面人才的协助,特申请聘用郭文韬为特别顾问,开放一定权限,以便对案件进行咨询。
意见:同意。——撒贝宁
日期:2025年6月1日
警队档案(复印件):
File. 2505:
第一页的案件简报:从2025年3月15日开始,本市出现连环杀人案件。每起案件的被害者胸前都有贯穿伤,被发现时都双手合十,神态安详地倒卧。(蒲熠星的笔记:因为死者状态像是在祈祷,而被媒体命名为“神父”,这个代号后续也被使用在警方非正式的文档中,虽然我觉得它过于戏剧化了。)作案间隔准确地控制在一个月,即每月的15日。目前的三位被害者两男一女,年龄体征各不相同,交际圈毫无交集,共有特质尚不明确。目前该案件在舆论上造成很大轰动,全局上下将动用全部力量,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
警队简报(原件):
主题:关于顾问郭文韬的心理健康问题
报告人:蒲熠星
概述:此前因在编号2505,即“神父”一案中需要协助,郭文韬被邀请作为顾问参与案件的侦破工作。在6月15日 “神父”第四起案件的调查过程中,郭文韬在现场开始出现心理不稳定的征兆,包括在对话中途突然不给出反应、声称自己听到了在场无人能听到的声音(蒲熠星的笔记:什么声音?)等。7月15日的第五起案件中,郭文韬症状加剧,进过初步检查,医生认为郭文韬体质一切正常(阅读过队医当时的报告,认为他的身体状况非常好。),初步判定是心理因素。“神父”一案侦破压力较大,需注意案件参与人员的精神状态。在确定恢复心理健康之前,警队不建议郭文韬继续出任顾问一职,如因案件侦破需要,需继续聘用,建议先前往正规的心理诊所进行定期治疗。
日期:2025年7月17日
证据照片(复印件):
照片上是一个录音笔,表面有被烟熏过的黑色痕迹,但整体结构完整。
侧边标签上用英文写着一个名字:Stefan
照片下的标注(蒲熠星的字迹):周峻纬办公室中多数记录病人状况的优盘和文件都已被烧毁,只有一个单独保存在盒子(为什么是单独?)里的录音笔能够被修复,根据标签和录音笔中提取的音频内容,可以认定是其特别为郭文韬准备,记录其心理治疗过程。
File2512 No2-1:
标题:周峻纬对郭文韬的心理治疗记录(根据周峻纬录音笔内容文字转录)
转录人:邵明明
特别注明:内部资料,请勿外传
(第一段录音开始)
这里是周峻纬,现在是2025年的7月27日,晚上十点整。我刚刚结束了对新病人,郭文韬的第一次心理治疗。
说是病人也许有点奇怪,毕竟他的状况较为特殊。
蒲熠星给我打电话,要求我为郭文韬提供心理咨询和帮助的时候,我是有犹豫的,他和我都为警队做顾问,在警队中有很多共同认识的朋友,我不确定在这样的情况下由我来为他提供心理治疗是否合适,但蒲熠星执意认为我是最适合的人选,他似乎觉得某种基础的共识能为我们的交谈提供好的开始。
在我为警队做顾问的期间,我就对这位传说中的神人有所耳闻。当时就令我惊奇的是,尽管他能力很强,他的观点和意见也受到相当的重视,但人们谈起他时并不像在谈论一位顾问,而像在谈论一个他们喜爱的弟弟,语气里充满了不自觉的回护。这种错位感令我十分好奇。
我在见到他以后终于明白了原因。
打开诊疗室的门,我的这位新病人就站在门口,第一印象是他本人比警队档案上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样子更显得年轻,白衬衫,牛仔外套,九分裤,清秀白净,几乎真的就像个还未毕业的本科生。
他抬起头,看着我,他的眼睛非常明亮。
他应该有些紧张,目光只和我接触了一下就避开了,但是低沉的声音保持了一种镇定和温和。
“你好,周医生。我是郭文韬。”
我们的第一次交谈比我想象中进行得更顺利。文韬的确如传闻中所说,比较内向怕生,我注意到他在陌生的新环境中会自动地以一种近乎钝感的状态进行应对,这应该是他的一个防御机制,真实的他会躲在背后,也许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积极地观察和理解。(蒲熠星的笔记:以我对文韬的了解,这是很准确的判断)
为了让这个防御机制尽快降到最低,我特意和他聊了我自己,我讲了我是为什么决定回国,为什么从心理学的理论研究转向临床,他对此很感兴趣。我也顺带着提到了一些我们共同认识的警队的朋友,比如唐九洲和邵明明,这两个警队的活宝(不知道邵明明在转录到这里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就是很好的可以展开话题的对象。在闲谈之中,他显而易见地放松了下来,很快就出现了笑容。
我注意到他笑起来会有虎牙,显得更年轻了。
(转录者:此处录音沉默了约三分钟。能听到人走动的声音,酒瓶木塞发出“啵”的轻响,往杯中倒酒的细微声音。)
接着刚才讲的,为了避免引发病人的抵触情绪,我在这次谈话中没有直接地窥探他的个人隐私,他最开始较为拘谨,只是板正地坐在椅子上认真地听我讲,让我甚至觉得有一种角色倒置的错觉,仿佛我才是他的病人。
后来随着气氛逐渐放松,他开始靠着椅背,歪着头,手撑着下巴,肢体语言显示出一种近乎不设防的姿态。
我是在观察到这里的时候决定提出问题。我问他最近睡得好吗。
他沉默了一会,抬眼迅速地看了我一眼,看到他的反应,我知道他会对我说实话。
“不太好。我最近总是反复做同一个梦。”
“哦?是怎样的?”
他又沉吟了一会,终于说:“……我梦到我被‘神父’杀死了。”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心中一动,但没有出声,因为知道他还会继续讲下去。
“我梦到我倒在地板上,我的身体上插着一把尖刀,‘神父’就在我的身前。”
讲到这里他开始出神,眉头紧皱,像是又回到了梦里。
为了鼓励他,我小心地做出了提问:“你说他站在你的面前,梦中的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他摇摇头,“他什么都没说地看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脸,很模糊。我感到……”顿了一顿,“在最开始,我倒在地上流血的时候,我只能感到一种从心底泛上来的恐惧和孤独。”
“然后呢?”
“然后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又感到一阵轻松,就好像终于得到宽恕,一切都没有关系了。我找到了唯一的解。”
“唯一的解?”
“是的,唯一的解。”他没有对这种奇怪的结论做进一步的展开。我决定换一种方式。
“你说‘神父’在你的面前,让你感到自己被宽恕。他宽恕的是什么呢?你醒来后有想过这个问题吗?”这是我最感兴趣的问题。
良久,他没有回答,最后他摇了摇头。
“我想过,我不知道。”他的神态显出一丝疲惫。
(转录者:此处三十秒无人声,能听到人饮水的声音。)
这是我和郭文韬的第一次治疗中最重要的一段谈话内容,这其中透露的信息目前还很难看清,也不好说可以在今后的治疗中如何被加以利用。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次极为有趣的交谈,值得标记下来,作为参考。
第一次治疗,结束。
(第一段录音中止)
File2512 No2-2:
标题:周峻纬对郭文韬的心理治疗记录(根据周峻纬录音笔内容文字转录)
转录人:邵明明
特别注明:内部资料,请勿外传
(第二段录音开始)
这里是周峻纬,现在是2025年的8月2日晚上十一点半,我刚刚结束和病人郭文韬的第二次治疗。
和我上次记录时提到的那样,他的状况比较特殊,不知是否是这个原因,今天我和他的谈话依然有不同寻常的开局和走向。
他是在晚上七点半准时到的,分毫不差,当我打开等候室的门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门口,门外光线有些暗,我一开始没看清他的样子。
直到他抬起脸,我才发现他不太对劲,浑身淋得湿透。
“抱歉,突然下暴雨了。”他看着我说,“没有带伞。”
为了隐私考虑,办公室的隔音很好,里间的落地窗帘也拉着,我居然没有感觉到外面在下雨。
“会不会打湿你的地毯?”文韬依然站在门口,眉头紧皱,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我要不先回去换衣服,周医生,你能借我把伞吗?”
很少听到他讲这么长的一句话,原来他讲长句子是这样的。
“没事,”为了安抚他,我冲他笑了笑,伸出手拍拍他的手臂,侧身把他让进房间。“你不用考虑这些。”
我能感到他在我伸手之前有些紧张,但拍了拍他之后,他明显放松下来,没有多说就跟着我进了办公室。
看来肢体接触能够让他在紧张时感到放松,可以在今后的谈话与相处中采用这个方法。(蒲熠星的笔记:有些奇怪,据我所知,文韬不是一个习惯和刚认识的人进行肢体接触的人。)
进了门以后他依然只是站着,没有坐下。在室内明亮的光线里,我注意到他单薄的白衬衫和西装裤都已经湿透,贴着皮肤,雨水将他原本蓬松的头发淋得顺直,刘海耷拉在额头上,衬得那双眼睛越加明亮。
“你这一身肯定很不舒服,你介意暂时穿一下别人的衣服吗?”我知道有些人会比较介意,还是要先问一下。
他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但是神情显得更松弛了一点,像是已经接受了我的建议。
我把他带进了平时没有病人时我自己使用的里间, 那里的衣橱中一直有几件备用的衣服,我整理出一套合适的,再拿了一条浴巾,递给了文韬,告诉他隔壁有可以换衣服的盥洗室。
他笑了笑,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只简短地说,“谢谢。”
(转录者:此处有三十多秒的停顿。没有别的声音。)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说到换衣服。
我趁文韬换衣服的时间,泡了一壶红茶。他出来以后我招呼他坐到里间的沙发上,把一杯红茶塞给他。
“喝点热茶,不要感冒了。”
文韬很从善如流地接过,我比他身材大一号,我的衣服在他身上难免显得有些宽大,更显出他的清瘦,长长的袖子包裹住手,露出一截指尖握住了茶杯。
“周医生,你很会照顾人。”他突然说。
这句话让我有些意外,“有吗?我觉得这只是待客之道应做的。”
“我是你的客人吗?”他抿了一口红茶,轻叹一口气,像是很满足的样子,并没有看我。“我以为我是你的病人。”
“两者并不矛盾,你在不想当我的病人的时候,就可以是我的客人。比如这里,就是招待客人,而不是病人的地方。”
“你对所有病人都有这样的宽容吗?想做客就做客?”他讲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有些怀疑。
“不是所有,很少。”他狐疑的表情颇有趣,让人忍不住想逗一逗。“可能只对我看得顺眼的。”
他像是意想不到在这周旋中会得到这样直接的回答,缓慢地眨了眨眼,没有再说话。
“当然也不是所有病人都会淋得湿透地来赴约。”我感觉出他的一丝无措,决定用一句玩笑话来消解他的紧张。
他愣了愣,果然笑了出来。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这个晚上,我们并未严格地以医生和病人的身份进行正式的心理治疗,也没有再回到外间。
“既然可以选,那今天就让我当一下客人吧。”文韬靠在长沙发上这样说,“这沙发比外面的椅子要舒服多了。”
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抱着红茶杯,自顾自拿笔开始写起东西来,似乎的确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
在对方不想表达的时候,强行进行对话只会适得其反。既然已经是这样的状况,倒不如顺水推舟。于是我也回到自己的桌前,继续自己的工作。
现在这样说出来,我才意识到刚才这个晚上有多么地怪异。没有太多交谈,各干各的事情,处在同一个并不对外的私人空间,他明明可以走,我也明明可以帮他叫车回家提早下班,但当时我们却都默契地不提。
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歪在长沙发上睡着了,气息平稳,手中的笔记本合拢放在胸前。
我起身,拿了一条毯子,悄悄走过去披在他的身上,他没有醒,头发已经半干,有些炸毛地蓬乱,刘海斜枝横逸地垂落在眼前。
我把笔记本从他的手中拿出来,那上面写着一些复杂的公式,我想大概是他专业上的内容,便把它放回了茶几上。
(转录者:此处陷入沉默,然后有人走动,开窗的声音,能听到隐约的雨声。过了一分钟后,叙述者重新开始。)
啊,没想到雨还在下,虽然他刚才回去的时候执意拒绝,但这么晚,我应该送他回家的。
总之文韬是在半个小时前醒来的,那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他从沙发上猛地坐起身,脸上突然出现一种茫然的神色,仿佛一瞬间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我看着他,没有出言提醒,只留心观察他的反应。
直到目光和我相接,他才像是回忆起为什么自己在这儿,镇定下来。
“周医生,我刚才没有做梦。”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出乎我的意料,“我很久没有不做梦了。”
(转录者:此处有半分钟的停顿。只能听到远处的雨声和叙述者的呼吸声。之后,叙述者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始讲述。)
今天与其说是一次治疗过程,更像是对我们两个私人关系的一次加深,这并不符合常规,但也不能说这样的见面就没有意义,我们之间的信任和熟悉程度对今后的心理治疗将起到关键的作用。
况且我必须要承认,我也有我的私心,文韬这个人身上的一些特质,很让我好奇,我很乐意能和他处在同一个空间,这对我来说尤为难得。
当然除此之外,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文韬在最后提到自己现在很难再有一个无梦的夜晚,他提到的梦,很可能和之前他口中“神父”的梦境相类同。这表明他的情绪依然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案件的影响,今天因为时间已经晚了,我们并没有对这个问题做更深入的展开,以后我会继续尝试理解这种影响的根本原因。
(第二段录音中止)
File2512 No 5-1:
调查走访记录:
主题:关于周峻纬与郭文韬的关系
询问人:唐九洲
询问对象:原周峻纬诊所工作人员邱某
——“在你的印象中,郭文韬是怎样的病人?他常来诊所吗?”
——“说到这个,还真是奇了怪了,正儿八经的那种治疗我只有在最开始为他约过两次,七月底一次,八月初一次,他两次都约在晚上。”
——“所以他后来是不再来了吗?”
——“不,相反我觉得他常来,但已经不需要和我预约了。周医生经常会提前嘱咐我们不要把晚上的时间约出去,我们都认为这些时间段是特意留给他的。”
——“所以是他直接和周峻纬联系的。”
——“十有八九。他们关系应该挺好的,虽然我自己是觉得病人和医生应该保持距离……”
——“周峻纬以前就容易和病人产生私人的交情吗?”
——“不,完全不会,周医生嘛,很专业的,他很清楚有些病人容易对心理医生产生心理依赖,会很注意地划好界限。但他待人的方式都很温和妥当,我们都很佩服他分寸总是拿捏得很好。”
——“所以郭文韬是例外吗?”
——“这……我也不清楚,其实我们虽然是周医生的雇员,但对他个人的状况并不是很了解。他在很多地方都蛮神秘的,比较注重隐私,可能太帅太优秀的人都这样哈哈。”
——“那在郭文韬来诊所的这段时间内,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吗?你知道的范围内,任何细节都可以。”
——“唔……我想想,啊,有个不知道能不能算,可能和你们要调查的也没有关系,很小的一件事。”
——“你尽管说,再小的事情都可以。”
——“我记得是八月初吧,周医生突然让我再去买一些毯子和枕头,寝具和盥洗道具,哦对了,还有助眠的一些高级熏香放到诊所里。”
——“这都是新添置的吗?”
——“也不是,原来周医生自己的房间里也有一套的,他有时候加班晚了会直接睡在里间的沙发上。但是他那天说要我们再添置一些。”
——“他有说原因吗?”
——“没有……说起来你们查得怎么样了啊,周医生还没找到吗?”
——“这我们就不方便透露了,但我们会尽力的。”
File2512 No2-3:
标题:周峻纬对郭文韬的心理治疗记录(根据周峻纬录音笔内容文字转录)
转录人:邵明明
特别注明:内部资料,请勿外传
(第三段录音开始,该段录音大部分被损毁,尝试过修复,但未成功,只修复了一小部分,录音文件的时间显示为2025年8月7日晚间。)
…………
他背对着我站在落地窗前,像是在注视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过一个星期就到十五号了。”他突然开口说。
我抬起头,目光和他在窗玻璃上的投影交汇。不用提醒,我当然知道这句话里潜藏的意思。
“是的,再过一个星期,就是神父再次犯案的日子,”我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和他并肩看着窗外,“当然,前提是他会再次犯案。”
他没有回答,我偏过头去观察他的表情,他的神情很专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一次你不能去现场参与侦破了,”我决定换一个角度试探,“这让你的心情有什么变化?”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的语气有些恍惚,“在这个案子上,我似乎不太像我自己。”
“那怎样又叫像你自己呢?我们对自我的概念也许本就有着重重误解,可能反而是旁人能看得更清楚。”
他转过脸看着我,“瞧你这绕的,和心理学专家讲话,可真是麻烦。”他的语气里带上了笑意。
“和数学大师讲话就简单吗?我也没觉得啊。” 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调侃。
他这回是真的笑起来,随即转过头不再看我,只是残余的笑意依然挂在脸上,从侧面看去,显得尤其生动。
然后这笑容就像一阵雾气般,慢慢地在我眼前消散。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窗玻璃外一片漆黑,我只能看到他和我,以及背后房间里的静物的投影。
“你说得对,人要怎么证明和求解自己呢?也许不管怎样到最后只会变成无意义的错误推导。”他的眉头紧锁,这个问题像是完全问给镜像中的自己的。
他的神情相当固执和认真,让我心中感到一阵奇异的悸动。我觉察到自己有一种想要亲近他的冲动。
也许这就是心理医生的通病,在他人坦诚自己的困惑时,我们总是下意识想要支撑住对方,进行引导。
我忍不住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希望一点肢体碰触可以带来安全感。“没关系,我可以证明你是你,你也可以证明我是我。”
他的神情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不知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因为肢体的接触。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我……
(录音未完,之后的部分无法被修复。)
File2512 No 7:
关于周峻纬办公室的火情报告
前略
报告结论:经过现场专业分析,已确定周峻纬的心理诊所最先起火的区域为整个办公室的最左侧,据调查,这里是周峻纬不对外公开的私人休息室。
起火点发生在休息室的北面,北面有一扇面积较大的落地玻璃窗,目前损毁相当严重。推测起火原因是在室内燃烧易燃物。根据位置关系,很可能起火后烧到了落地窗帘,之后火势进一步延伸,最终无法控制。目前未能确定易燃物的性质,也未发现任何在救火人员来临前,有其他现场人员尝试扑灭火情的迹象。(蒲熠星的笔记:起火后,现场可能已经没有人了?)
File2512 No2-4:
标题:周峻纬对郭文韬的心理治疗记录(根据周峻纬录音笔内容文字转录)
转录人:邵明明
特别注明:内部资料,请勿外传
(第四段录音开始)
这里是周峻纬,现在是2025年8月14日晚上六点。
今天这一段录音不能算是对郭文韬的正式记录,毕竟他没有来我的办公室,我们也不是以医生病人的身份谈话,但我依然打算把它讲述下来,可能对以后能提供参考。
近几日,我在P大学一直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蒲熠星的笔记:什么事情?),今天办完事以后,时候还早,我心血来潮突然想去找一下郭文韬。
我并不是个喜欢在私底下和病人有接触的医生,那要如何解释这种心血来潮呢?也许从最开始,郭文韬在我心中的定位就不是普通的病人。我们有重合的社交圈,这让我倾向于也把他当成一个朋友,又或者单纯是他自己身上的一些特质,让我很想要尽可能地抓住机会一探究竟。
我是在P大的一间阶梯教室里找到郭文韬的,他那个时候正在给预备班讲课。我偷偷从后门溜进去,坐在了最后一排。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正全神贯注地论证某个定理,双层的黑板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公式和数字。我虽然不是很明白它们的意思,但能够脱离诊疗的环境,观察文韬这样的日常状态依然颇为有趣。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声音不紧不慢,手中的粉笔顺着讲解,一步步往下推导,偶尔有学生不明白举手提问,他会耐心地分析和回答。
当最后一步终于完成的时候,他的粉笔在黑板上重重地点了一下,像是落下了一个惊叹号。
“整个证明的过程,每一步都很清晰流畅,没有用到多余的东西,这就是好的推导。”他像是十分心满意足,目光缓缓在整个教室扫过,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看到了我。
他眨了眨眼,然后眼角一弯,露出了笑容。
可能是被这笑容感染,我也忍不住对他悄悄挥了挥手。
“好的推导过程,非常严谨,也非常凝练,顺着它,你总是能得到唯一的答案,”他的目光从我身上转开来,继续看向别的学生,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眼神中犹带着一丝笑意,“走过所有阶段,最终成功画上终点的这一瞬间,你们不觉得很美吗?”
在经历严密的逻辑推导之后,这个陡然上升到美学高度的结论让我有些意外。
但看文韬的样子,似乎觉得这道理就和论证的结果一样理所当然,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笼罩着他,他站在讲台边,注视着下面的所有人,目光闪动。
一时我辨不清他的眼中是否还倒映着我和其他人的影子,亦或是完全沉浸在一次完美推导的愉悦中。
然而不管如何,看着此刻他的样子,我还是直觉地找到了他问题的答案。
这的的确确是很美的一瞬间。
下课后,我和文韬在P大的校园里散了会步。也许受到周围氛围的影响,我们的话题很自然地汇聚到了学术上,我们谈到了心理学和数学的异同,文韬说自己以前在本科的时候,选修过心理学的课程。
我很好奇他选修的原因,文韬的回答出人意料地随性。“因为有人说数学和心理学,是完全相反的两门学科。一个讲求逻辑,一个研究情感。所以我那个时候想要试一下,看看自己能不能理解一个相反的学科。”
“结果呢,感想如何?”
“相当有趣,虽然对它的方法论并不适应。”文韬的回答很坦诚,“但是很有趣。”
“我倒觉得他们在某种意义上很相似。都是特别具有人性的学科。”
他好奇地看着我,像是在等我进一步做出解释。
“心理学,本质是在尝试对复杂流动的人性做出探索,数学……数学就是以人所独具的理性,去证明很多看上去不言自明的结论。你不觉得这两种过程本身,都有一种与基本生存无关的浪漫吗?”
我尝试着表达刚才在听他讲课时就浮现在我脑海中的一些感想,之前的思路还有些乱,讲出来后反倒顺畅了很多。
他像是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睛亮起来,点点头,“可以说都是在攀登巴别塔,追求一种看似不可能达成的理解。”
这个比喻很贴切。我们默契地对视了一下,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喜悦。
下午天气实在炎热,我们走了一会便停下来,躲到了湖畔的树荫下。也许是刚才的话题让人打开了思路,文韬少见地开始讲述起自己以前的事,
“我从小就很喜欢数学,除了数学有一种独特的美感之外,可能还因为……我喜欢赢。”
“赢?”这个表达有些出人意料。
“是啊,赢,别人做不出来的题目我可以做出来,做得比谁都对,都要快。”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是不是相当肤浅。”
“不会啊。这也是成就感的一种。”我安慰他。
他又沉思了片刻,像是在重新厘清自己的思绪,“也许和其他人也没有太大关系,赢的对象最终是我自己,是谜题本身。去解开它们,去找到唯一的解。在得出答案的一瞬间,不是感觉,也不是猜测,而是百分百地确定自己是对的,知道自己是对的。光这一点,就可以让人感到满足。”
唯一的解。我又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曾提及的那个表达。
“听上去和刑侦学有些相似,这是你一直为警队做顾问的原因吗?”这是我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
“也可以这么说。”文韬想了一下,没有否认,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笑了笑,“虽然我觉得‘追求正义’这个原因听上去好像要更好听一些。”
“追求正义和追求正确,在这里是一样的。但是两者如果过度偏执,都会产生不良的反应。”我知道这个对话的方向有些风险,因此格外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这是在暗示什么吗,周医生?”文韬皱了皱眉,转过头,看着我。
“在‘神父’一案中,你遇到了很强的挫败感,由此产生了一系列的心理反应,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因为你潜意识里太想要找到唯一正确的答案?”我小心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或者是因为别的你自己尚且不知道的原因?”
“如果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何必问我呢,周医生。”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我留意到一个习惯,他在处于防卫状态的时候,会本能地用尊称来称呼对方。
“那就要等以后我们一起慢慢发觉了,郭老师。”
我刻意在郭老师三个字上加重了音。他瞪着我,然后清了清嗓子,移开了目光。
这反应还真是挺可爱的。我当时这样想。
现在看来,我这种总想要逗他的想法是有些越界了,但在炎热的午后,和文韬站在校园的湖畔,在林荫下一来一回地聊天时,我根本感受不到界限存在的必要。
可能也正是出于这样的心态,我在告别时发出了邀请,希望他如果有空的话,晚上能来我家吃饭。他想了想说,后天应该有空。于是我们很快就这样约定好了日子。
我很期待后天的到来。
(通篇两人都没有提到第二天将是‘神父’再次犯案的日子,是忘了,还是周峻纬略去没有写?为什么?)
(第四段录音结束。)
新闻报道剪报,日期为2025年8月16日:
标题:“神父”连环血案又发生!
震惊民众的“神父”连环杀手再次犯下血案!这也是凶手自今年三月始,犯下的第六起凶案。据悉最新的遇害者为P大知名教授梁某某,和之前的受害者一样,他倒卧在自己的住所,致命伤为胸口的利器贯穿伤,体内检测出安定药物,该案引起了社会和学界的广泛关注。目前警方仍在进行调查,本报在此倡导民众注意安全,提高防范意识,同时也希望社会各方能积极提供线索,帮助捉拿归案。
File2512 No2-5:
标题:周峻纬对郭文韬的心理治疗记录(根据周峻纬录音笔内容文字转录)
转录人:邵明明
特别注明:内部资料,请勿外传
(第五段录音)
(转录者注:该段录音较为混乱,只能尽力表述录音中的声音,如有疑问,请前往档案室查询原件。)
……这里是周峻纬。
现在是,现在是……我看看,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重来吧,我是周峻纬,现在是2025年8月16日晚上十一点。地点是……我家的卧室。
今晚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现在的心情也比较混乱,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把这支录音笔拿出来记录可能也是理顺思路的一种办法,只有想清楚了,才能更好地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转录者:此处有来回的脚步声,随后是打火机点火的声音,点烟以后持续了约三十秒的空白,间歇有吸烟时的吸气吐气声。)
……按照约定,今晚我请文韬来家里吃饭。他是六点半准时到的,还带了一瓶红酒作为礼物。
晚上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他的精神状态和平时不太一样,他整个人,怎么说呢,异常地……柔和,近乎不设防,抱着红酒的动作像抱着一个小孩,站在门前,看上去有些局促。
我可以看得出他为了赴我的约,在穿着打扮上明显经过了挑选,连发型都特别地set过,凸显了正式感,但这种成熟的打扮却和他今晚整个人格外柔软的气质有一种诡异的冲突,混搭在一起,又让我觉得很有趣,甚至……很迷人。
“迷人”,哈,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不是吗。我早应该发现的。或者我其实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不想承认罢了。多么老套的自我逃避的方法。(蒲熠星的笔记:我从未见过周峻纬这种自嘲的态度。)
(转录者:此处有一阵停顿,持续约一分钟。)
这一晚的前半段一切都很顺利,甚至过于顺利了。
他刚进门的时候显得很好奇,问我能不能在我的家里四处看看,我自然是愿意的。刚好我也可以继续他来之前的晚餐准备工作。
等到一切就绪,前菜已经摆上了桌,带来的红酒也开了,我起身去找他来吃饭。
我是在书房里找到他的,当时灯没有开,夏天天黑得晚,夕阳照进来,我刚好能看到书架前他的背影。
他的状态一开始让我有些困惑,像是正抬着手和谁打招呼,再仔细一看,原来他是在用食指轻轻地拂过书架上每一本书的书脊,动作小心而又谨慎,像是在查找某个档案。
“想要从我看的书里,探查我是怎样的人吗?”我记得我斜靠在书房的门框上,难免又起了逗他的心思,“挺聪明的,但如果是你的话,只要问就行了,我知无不言。”
他像是被我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着我,因为背着光,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唯有他的眼睛,在窗外的夕阳映衬下里显得格外明亮。
“那我们约好了,”他的声音里有笑意,“知无不言。”
(转录者:此处有一阵停顿,只有记述者的呼吸声,持续约四十五秒。之后记述者的声音压得很低,一开始较难辨认。)
当然我是不可能什么都和他说的,尤其在现在这个节点,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有些事情,最好还是一个人去做。不知道他有一天会不会真的问起,那时候我又要如何应对?(可疑的一段话。不知道他指代的是什么。)
但不管怎样,在那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不答应呢。毕竟他就站在那里,这样地看着我。
仔细想想,这样的约定,完全将我们之间医生和病人关系进行了微妙的错位。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界限不断地模糊?从他习惯在我的沙发上入睡,还是我去P大找他,又或者是我邀请他来我家的那一瞬间?
或许已经很难说清楚了。
之后我们入座,一起吃我精心准备的西餐。红酒美食,还有我挑选的小提琴曲当背景乐,一切都很完美。一次完美的……约会。
觉察到这一点的不止是我,“周医生,我们这是在约会吗?”文韬这样问我。
也许是喝了红酒的关系,我注意到他的耳根有些泛红。当然,也可能和红酒无关。
“你觉得呢,郭老师?”这是一个有点危险的问题,我看着他,下意识地想要探知他的反应。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你总是喜欢用问题来回答问题。这是心理医生的通病,还是你的个人习惯?”
这是一个很敏锐的观察,“那我得要把锅甩给全体心理医生了,是的,这是通病。”我故意做了一个甩帽子的夸张动作,想要让有些紧张的气氛放松一点。
他也果不其然地笑了。我又一次想……
我想,他笑起来真的很年轻,也很好看。
(转录者:此处有一段沉默,记述者随后将录音笔放下,之后是他离开的脚步声,接着是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大约两分钟后,门又打开。记述者回到原位。)
说到哪儿了,晚餐?对,晚餐。晚餐后,事情开始走向一个我意想不到的方向。
吃完饭后我照例打算收拾碗盘,文韬主动提出要帮忙,我们在厨房里一边洗碗,一边聊着天。这种亲密的日常感让我一时有点恍惚。所以收拾到一半的时候,我才想起今晚电视上有一个节目,我之前在加拿大的同学要当特邀嘉宾,曾经嘱咐我按时收看。我连忙关了小提琴的背景乐,打开了客厅的电视。
节目的时间还没到,电视台那个时候还在放新闻,底部的标题上写着几个大字“‘神父’血案再度发生。”
报道的内容我记得很清楚,大意是在讲“神父”一案的最新受害者是P大知名教授梁某某。之后紧跟着的是专题报道,总结了“神父”犯案的模式,希望市民协助警方破案,提供有价值线索云云。
我捏着遥控器,全神贯注地看着新闻的画面,直到清脆的碎裂声打断了我的注意力。我条件反射地回头。
是文韬,他站在水池边,手中的一个碗盘已经摔碎在了地上。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电视的方向。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恐惧、震惊还有一丝困惑,种种情绪接连在他的脸上划过,让人惊叹。
我赶忙叫他的名字,他没有反应,兀自盯着电视上的画面。我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新闻,里面的主播没有停下的意思,还在继续做着“神父”相关的深入报道。画面上是之前几期案件的发生地和相关人员的采访。
我当下判断是这个新闻报道引发了文韬的某种强烈心理反应,立刻把电视关掉,赶到文韬的面前。我又喊了他几声,依然没有反应,他仍然只是不言不语地紧紧盯着电视的方向。
现在想来,文韬没有回应的这段时间可能只延续了几秒种,但在当时的我看来,这几秒种简直无比漫长,既没有背景乐,也没有电视的声音,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
然后突然地,他有了反应,身体先是一颤,随后猛地抬起双手,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的手上依然沾着没有擦干的洗洁精泡沫,胡乱地抵在耳朵上,鬓角和耳际原本平顺的头发被弄得一团乱。先前瞪大的双眼现在紧紧闭着,呼吸变得极为急促,浑身不断颤抖。
我知道这很可能是急性焦虑症发作的前兆,为了防止碱中毒,我赶忙拿了一个之前装食材的纸袋子罩住他的口鼻,一边握住他依然抵着耳朵的沾满泡沫的双手。
我先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调用我最安定最沉稳的声音喊他的名字,“文韬,呼吸,呼吸,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文韬。我在这儿。”
一开始我的声音像是无法传达到他的耳朵里,联想到之前蒲熠星跟我提及的他在案发现场出现的症状,我怀疑他可能又一次出现了幻听。这比一般的恐慌症要更难办。但一时也无法可想,我只能继续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听到。
慢慢地,他似乎能听到我的声音了,他抵在耳朵上的手反过来,紧紧扣住了我的手。我能感到它们的冰冷和湿滑,一时也无法分辨究竟是汗水还是泡沫。
就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等他的呼吸稍微稳定了一点,我拿来了纸巾,将他的双手仔细擦干,然后扶他站了起来。我这时才注意到他的整个人已经被汗水浸透,湿透的衣服贴在他的后背和胸口上。
我将他牵到客厅的沙发上,他依然双眼紧闭,下意识地抱着纸袋子,胸口不断起伏。
我跟着在他旁边坐下,正打算摸下他的额头,他却猝不及防地丢下了纸袋,靠了过来,双手紧紧地环住了我的脖子。
(转录者:此处有约一分钟的沉默,只能听到叙述者的呼吸声。)
对,他抱住了我。
其实想想,这在我以前的病例中很常见,在心理上遇到危机的病人就像溺水之人,会下意识地紧抓住任何一块浮木。对于他们来说,心理医生就是这一块救命的木板,是他们能获得平静的希望。这有时候是比喻,有时候则是字面意义上的。我也曾不止一次被情绪激动的病人抓住或者拥抱,每一次我都会尽力安慰他们,但也会用各种方式确保我们之间的距离不会越界。
所有学心理学的人都知道,把另一个人的存在当做唯一的浮木,是极其危险的。这是饮鸩止渴,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但今晚,今晚文韬抱住我的时候,我没有像我以前做过的那样,尽力安慰,然后不露痕迹地退开。我可以这样做,但我没有,我也不想。
多可笑啊,周峻纬,哈,总是置身事外,总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但也终究会有无法控制自己的一天。
(转录者:此处叙述者的声音较为激动,然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冷静下来,有吸烟的吐息声,半分钟后他继续叙述。)
是的,我接受了这个拥抱。不止如此,我把他抱得更紧了,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我伸出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后脑上的发丝。
我们就以这样紧密相拥的姿势,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我能感受到他仍在快速起伏的胸膛,他的呼吸,还有他剧烈跳动的心跳。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平复下来,在我的肩头转过脸,我低下头看着他,他的脸色很苍白,额头上结着细细密密的汗水。紧锁的秀气的眉毛,眼睛还是那么明亮,亮到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他的神色里有深深的疲倦,眉宇间还有一丝没有言明的恳求。我懂那恳求的意思,于是没有松开他,将他搂得更紧一些。
“我们需要谈论刚才发生的事吗?”他的声音闷闷的。
“如果你不想,我们就可以不谈论。”我当然想要知道,但是在这个时候强求并不明智。
“我也不确定自己想不想,但是你很想问吧,”他像是猜到了我的心思,“所以你问吧,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低头,忍不住伸手拂去他被汗水粘在额上的刘海,我能感受到他的眼神随着我的动作恍惚了一下。
“为什么是‘神父’?为什么偏偏在看到他的时候,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这是我从最开始就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也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你知道梁教授这个人吗?”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我有所耳闻。”
“我不知道你听说过他什么,他表面上是个德高望重的教授,但其实私底下一直在性侵学生。”他的语气很冰冷,像是在陈述一个令人厌烦的事实。“有多次被投诉到校方那边,但都被他想办法,借助他的资本和社会关系网压了下来。有一个女学生,因为这个关系跳楼自杀了。但自杀的原因被校方隐瞒了,没有对外公开。”
“……你的意思是,你认为‘神父’也知道这一点,他在惩罚他?”
“不是认为,而是确信。”他闭了闭眼睛,“我确信‘神父’,他和我一样,都知道梁教授的秘密。”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理说我应该继续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确信,他是如何做出这个结论的,但我有种预感,他自己可能都未必能讲得清这种确信的来源。那更像是某种来自直觉的理解。
“‘倒在地上,双手合十,像是获得拯救,获得了原谅’”我想起他第一次来我的诊所时,谈到的那个梦,“你觉得所有死去的人,都是犯下了某种致命的错误,像这位梁教授一样?”
“……每次我看到现场,看到他们倒在那里的样子,我都能感到一种完整,就好像,就好像……”讲到这里的时候,他抱着我的手更用力了,用力到指节发白,但我感觉不到疼痛。“就好像,解题方程最后得出了完美的答案,求证的定理画上了最好的句点。”
“因为‘神父’将人性里的‘错误’修正了。”我感到自己的喉咙被什么堵住了,发出的声音轻而远。人性里的“错误”,那些不堪的,一地狼藉的东西。
“是的,将所有错误的答案更正,一切都回归到终点。这……难道不是一种美吗?”
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他最后的问句不断在我的脑海中回荡,余音久久无法散去。
“……所以你看到他的作案现场,有这样大的反应,不是因为你觉得恶心或者厌恶,正相反,你的这些心理应激反应,全都来自你强烈的愧疚感。”
我看着他,小心地选择着措辞,说出了我的推断。
“因为你没有感受到厌恶,你感受到的是一种美。你是对这样的自己,感到自责。”
他也看着我,但片刻后就转开了目光,我不知道他在我的眼中看到了什么。
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有抱着我的双手本能地紧了紧。
我沉默了很久,想了很多,最后终于决定说出口。
“你不需要自责,当我们感受到美的时候,我们永远不需要为此感到抱歉。那是属于我们的感知。”
许久之后,我听到他轻声地反问,“即使那是错误的?”
(转录者:此处叙述者陷入长久的沉默。之后能听到他拿起录音笔的声音,然后是开门声和感觉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随后录音笔被放下,传来织物和皮质沙发的摩擦声。接下来是另一个男性的声音,和叙述者不同,声音较轻,可能在睡梦中。)
“峻纬……”
(转录者:接下来是叙述者的声音,非常轻。)
“我还在,我还在,你睡吧。”
(转录者:脚步声和倒水的声音,然后是水杯放在茶几上发出的轻响。之后录音笔被拿起来,更多脚步声,最后是轻轻的关门声。随后沉默了约十分钟后,叙述者才说出了本段录音的最后一句话。)
“是啊,即使那是错误的。”
(第五段录音结束)
TBC
【北纬】莫比乌斯
这次搞一搞科幻实验文学。
有些长,全文3w字。
因为一些结构设计,不能分开发。所以一口气放出来。
莫比乌斯
周峻纬站在那扇白色的门前,推开它,走了进去。
————
他是在昨天中午收到那封神秘来信的,说是信,但摸起来有些不平整,似乎里面还塞着东西。朴素简洁的信封上既没有邮戳也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和名字,甚至没有可辨识的笔迹,只打印着简单的五个字:“周峻纬 亲启”。
很明显,无论写信的人是谁,必然是不辞劳苦,亲自将信放进了周峻纬的邮箱。
周峻纬左手捧...
这次搞一搞科幻实验文学。
有些长,全文3w字。
因为一些结构设计,不能分开发。所以一口气放出来。
莫比乌斯
周峻纬站在那扇白色的门前,推开它,走了进去。
————
他是在昨天中午收到那封神秘来信的,说是信,但摸起来有些不平整,似乎里面还塞着东西。朴素简洁的信封上既没有邮戳也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和名字,甚至没有可辨识的笔迹,只打印着简单的五个字:“周峻纬 亲启”。
很明显,无论写信的人是谁,必然是不辞劳苦,亲自将信放进了周峻纬的邮箱。
周峻纬左手捧着一堆刚从图书馆借来的文献材料,右手拎着顺道从超市买回来的菜,实在没有手能腾出来拆信了,回到家后又免不得一阵忙碌,给家里的猫添猫粮,忙着处理生鲜的食材,直到几小时后才重新想起了这封有些奇怪的信件。
拆开信封,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棕色的信纸,一样朴素简洁,一样被平平整整打印出来的字。
————
周峻纬先生:
你好
我能想象出此刻在看着这封信的你,一定皱着眉,心里有一丝怀疑:这封信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很正常,也不算什么,因为在读完这封信后,你才会陷入真正的困惑中。
相信我,我很想为你一一做出解答,但很抱歉,我不能透露我的身份,也不能在这个阶段为你给出任何答案。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这样一件事:
你现在每天都会去市图书馆查论文资料吧?你有注意过它的楼层指引吗?在那上面显示它总共有五层地上建筑。另外还有两层地下室,它们一般用来堆放一些杂物,鲜少有人光顾。
也因此,我相信很少有人知道在地下二层走廊的两边,在两个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各有一层台阶,它们一起通往地下室的三层,它没有被写在楼层指南里,是一个几乎彻底被遗忘的角落。
地下室的三层只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它光线昏暗,所以你前去的时候,请记得带上手电。
假设你是从地下室二层左侧走廊的楼梯下去,只要沿着地下三层的长走廊一直往前走,走到走廊的中间,你就会看到一扇白色的门。
它没有门把,也没有门牌。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在它的背后有着一个惊人的空间。
因为只要从门的左边跨过它,你就会来到十年之后的世界。
当然,你也可以从地下室二层右侧走廊的楼梯下去,同样沿着长走廊往前,在走廊的中点你会再次遇到那扇白色的门,区别是这一次,你会站在门的右边。
从这个方向跨过它,你就可以回到十年之前的世界。
左边是十年后,右边是十年前。很简单吧?我相信你是不会搞错的。
通过这扇门的过程也很轻松,你既不需要把灵魂卖给魔鬼,也不用支付高额的费用,你只需要走过它,就可以穿越时间。
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任意横行于时间长河了,使用这扇门需要三个条件:
第一个条件,它只能在整数的十年被启动,去往整十年后或整十年前的世界。也就是2010年,2020年,2030年,2040年,以此类推。
我知道你收到这封信的日期是2020年的4月24日,那么在今年启动它的时间还剩下七个多月,如果错过了,就要再等十年。
第二个条件,每一次穿梭,只能去往十年前或十年后对应的时间点,如果你选择在今天打开那扇门,那么你只能去往2030年的4月24日,或者2010年的4月24日。与此同时,空间是不会改变的,你会出现在十年前或十年后的同一个地点,也就是这间图书馆的地下三层。
遗憾的是,你也不能长久地待在另一个时间线,时间的限制是24小时。24小时后,你将自动回到你原本所在的时间线。
第三个条件,一个人的一生只能进行三次时间的横向穿梭,只要回到自己的时间线,那就算你完成了一次穿梭。再之后,这扇门就只是一扇普通的门了。
不知道我讲清楚没有,但我想,以你的悟性和理解力,一定能明白的。
我知道现在在看这行字的你,对上面的内容一定不会相信,你会觉得它是某个人恶意的玩笑,或者是一次无聊的行为实验。但……不是的,尽管时间是相对的,但这封信,以及它所描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当然我无法强迫你去相信什么,我也无法要求你做任何事,你有权利和自由做出任何选择。我只能衷心地希望,希望你能在明天去到图书馆的地下室,从左侧的方向迈过那扇门。这一行动将对你和我的人生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就算你不相信我,去看一看,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那么,我的话讲完了……谢谢你愿意看到这里。
PS:随信附上给小虎的礼物,它会很喜欢的。
替我向它问好,我很想念它。
————
抖了抖信封,一根逗猫棒从信封里掉了出来,木杆尾端的玩具被做成了一个螺旋棒棒糖的形状,红白色的花纹一圈一圈地绕着中心展开,鲜亮可爱。
小虎像是也预感到了什么,晃晃荡荡地从旁边跑了过来,跳到桌上,盯着周峻纬手中的玩具喵喵地叫唤。
周峻纬笑起来,摸摸它的头,“有人叫我跟你问好呢。”
他弯腰将玩具放在地上,小虎一个健步就蹿了过去,兴高采烈地玩了起来,看上去的确很喜欢的样子。
趁着小虎自个儿玩得起劲的功夫,周峻纬又反复地读了三遍信。然而就算看懂了每个句子代表的含义,也很难真的接受信中描述的内容。
它实在是太怪诞了,图书馆隐藏的地下室,可以前后穿梭时间的门,以及限定它的这几条规则,都像是从科幻小说里直接摘抄来的,怎么看都不像是现实中能存在的事情。
看到第三遍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直接将它扔进垃圾桶里,彻底地忘了这件事——像他这样的专业,深知有些事情一旦成为可能性,即使无法真的实现,也会对人产生一种心理上的影响。
时空穿梭就是这样,人或多或少都有后悔做出的决定,也有想要去未来确认的事物……总之,这对人的心理健康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他终究没有把这封信扔掉,很难说原因是什么,也许是信中那种熟悉真切的语气实在不像是恶意的玩笑。更也许是那最后附带的一句话。
“替我跟它问好,我很想念它。”
写信的人是怎么知道小虎的存在的呢?他才刚刚收养它三天而已。
而直到昨天,他才决定要给它取名叫小虎,除他自己之外,这个世界应该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它的名字。
————
十九小时后,周峻纬站在那扇门前,那是一扇简单而优雅的门,通体雪白,在手电筒的灯光照射下几乎有些刺眼。
他原本只是照例在图书馆找论文需要的资料,路过楼层指引的时候难免想起了昨天那封信中提到的地下室,抱着试试也没什么的心态,决定下来一探究竟。
尽管他一再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出于好奇的求证,但他心里清楚这仅仅只是一部分的原因。在一种非理性的层面,那封信中真诚的恳求已经打动了他,让他很难置之不理。
况且还有最后关于小虎的那个谜团……他想要知道答案,想要知道那句轻描淡写的附言背后,以及这封没有落款的信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而他有一种预感,一旦今天不来这里,那这些问题将永远也无法得到解答。这封信就会像一个未解之谜,永久地悬置在心中的某个角落。
始料未及的是,那扇门真的存在,此刻它就安静地伫立在他的眼前。
到达它的方式和信中描述的一模一样,从地下二层左侧的楼梯下去,到达黑洞洞的地下三层,只要开了手电一路往前走,就能在走廊中点的位置看到这堵墙和这扇门。按照常理,门的另一边会是走廊的右半部分。
前提是,按照常理。
周峻纬小心地摸了摸那扇门,触手光滑,摸不出是什么材质。一如信中所述,没有门把也没有门牌。他把耳朵贴到上面,试图听一下门背后的声音。然而迎接他的只是一片寂静。
他直起身,听着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声,在黑暗的空间里,它们像某种命运的擂鼓,让人近乎本能地战栗起来。
————
最开始的几分钟,他以为一切终究只是个玩笑。
迈过那扇门的时候没有任何奇怪的反应,呕吐、头晕或者四肢酸软,所有科幻小说中描绘的时空排异反应都不见踪影。他就只是普普通通地走了过去。
在门的这一头,依然是一片漆黑的走廊,和自己刚刚离开的那段走廊没有什么不同。他打开手电往前照,可以看到走廊尽头向上通往地下二层的阶梯。
周峻纬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自嘲了下自己的幼稚和轻信。然后便舒展了下四肢,向着前方漫步走去。
一路不紧不慢地往上爬着楼梯,直到快要走到一楼,他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信中的那句话。
“空间是不会改变的,你会出现在十年前或十年后的同一个地点,也就是这间图书馆的地下室。”
他看着自己的双脚,它们即将踏上最后一层台阶,突然间,他的心跳又一次加快了。
这间百年历史的老图书馆有着古雅的大厅,乍一眼,一切看上去和周峻纬印象中的没什么不同。
但只要凝神细看,就能立刻发现一些不相符的细节,工作人员的问询台已经换了模样,从老式的隔栏换成了一个更时髦前卫的设计。而另一边的角落里多出了一块休憩的区域,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椅子上,看书或者低声闲谈。
注意到这些的周峻纬只觉得心中一沉,脑中的警铃开始大作,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鸣响。
也许这些都是在我刚才不在的时候装上去的,这也不是不可能。他的目光有些绝望地在大厅里搜寻着相关的佐证,却不得不停在了问询台背后的电子屏幕上。
黑色的背景上,红色的文字分外鲜明,似乎唯恐人们引起误解。
“2030年4月25日,11:34:27”
代表秒钟的数字还在不断跳动着,时间无情地行进,似乎全然不知某处已经乱了套。
走出图书馆大厅的时候,周峻纬的脚部有些虚浮,也不知是因为坚持了二十五年的理性思维受到了本质意义的冲击,还是直接从阴暗的室内走到正午的阳光下,让人在生理上有些晕眩。
还好旁边的一个好心人伸出手扶住了他。那双手骨节分明,看上去莫名地熟悉。
“你没事吧?”一个很耳熟的声音。
“啊……没事,谢谢。”他条件反射地道谢,抬起头,看到了对面人的脸。
那一瞬间,他的呼吸停滞了。脑海中某块仍在顽抗的区域轰然倒塌,只留下一地烟云。
与狼狈的他相比,十年后的周峻纬显得十分淡定,对这一场景像是毫不意外。
他斜靠在图书馆门口的门柱上,手依然伸着,虚扶住十年前的自己。
“我等你很久了。”
他说话时微微弯起嘴角,很温和的样子,但也许是出于某种直觉,周峻纬总觉得那笑容并不是全然温暖的。
在那双本应无比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眼中,他感觉到了一种近乎哀愁的凉意。
————
有一种很普遍的思维误区,当人们处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去眺望将来时,总会在想象中放大变化的部分。十几岁的时候,三十多岁的生活看上去近乎不可想象,即使有,那个遥远的自己也一定和现在相比有着巨大的变化。
然而当周峻纬看着餐桌对面那个未来的自己时,他看到的更多是自我的延续而非差异。眼前人的眉眼和今早镜中自己的样子并无多少本质的不同,更多的是发型和着装有了变化,多了些成熟的气质。
最大的区别可能是周围的环境,和自己租住的那间狭小的学生公寓相比,他们现在所处的这间宽敞亮堂的高层公寓无疑要豪华许多,但他仍然能在很多装修的细节上看出自己一贯喜欢的元素:唱片架、吉他、海报和木制的餐桌,柔软的沙发。
除此之外,另有一些物件和装饰有着不太一样的风格,虽然很好地融合在整体之中,但他莫名地可以确信,购买它们的主人并不是十年后的自己。
比起时间流逝的痕迹,最让他感到冲击的仍然是能够直接和自己对话这件事本身,和镜中准确的复制不同,和他人照片影像中的记录也不同,坐在对面的人就是他自己,这是一种极端奇妙,甚至算得上怪异的感受。
十年后的他拿来两杯清咖,放了一杯在周峻纬的面前。他没有多余地问要不要加糖,需不需要奶精。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他说,“但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比你知道得更多。”
周峻纬皱起眉,这怎么可能?
“我知道你在想,这怎么可能?”十年后的他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挑了挑眉,“但真的是这样,我知道那扇门,你也知道,我知道规则,你也知道。我只使用过一次那扇门,就在十年前,那一次我和今天的你一样,见到了比我大十岁的那个我。我们发生过这段对话。”
一种猜想被证实。周峻纬思考着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含义,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那是不是意味着,未来已经被决定了,无论我怎么做,我都必然会成为你。”
十年后的他苦笑了下,“十年来,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人是否存在自由意志,我们的选择是否必将导向一个终点。过去和未来不过是被提前写好的书页,区别只是我们有没有翻到那一页而已。”
他们沉默下来,十年后的他像是深陷在思绪里,周峻纬观察着他的样子,最初的惊愕和诧异过去后,那些被隐藏在精英表象下的细节被凸显出来。
他的黑眼圈,他有些过长的头发,他憔悴的脸色,还有他那双充斥着悲伤的眼睛。
甚至包括这间房间,乍看上去很干净整洁,但却莫名透着一股沉郁的气息。很多物件摆在了像是不属于它们的位置,餐桌的角落里散落的两本书有些受潮,似乎许久未曾翻动。
他瞥了一眼,那是两本金融类的专著。
十年后的自己是改行了吗?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峻纬忍不住想。
他知道自己可以问,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当然,我可以告诉你这十年环境的变化,告诉你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你回到过去后,也许可以利用这些来做得更好,”十年后的他突然开口,“也许‘飞黄腾达’以后,十年后的你就不必像我一样坐在这里。”
他的语气很温柔,但却让周峻纬感到莫名的刺痛。“不,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这种功利的理由。你难道不清楚这一点吗?”
十年后的他却很平静,像再次确认了什么,有些疲倦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想,但我总要问一句,也许这一次的‘我’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周峻纬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冒失了,“……抱歉,我的意思是,我真的不需要知道这些。”
“因为你有信心可以靠你自己去实现你的未来。”十年后的他注视着周峻纬,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灼灼的光。
“也因为我希望我的未来……依然是不确定的。”周峻纬迎向那目光,有一丝不甘示弱的傲气。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来到这里呢?”
“因为那封信。”周峻纬脱口而出,面对自己,他不需要再隐瞒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封信中的请求……”
“不能放着不管,是吧?”十年后的他替周峻纬说完了下半句,然后顿了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你等一下。”
他起身离开,走去了另一个房间,再回来的时候手中握着一个信封,一言不发地递给了周峻纬。
信封上依然是那五个字,“周峻纬 亲启”,信纸已经有些旧了,失去了原本的挺括,中间的折痕很深,像是被反复看过多次。
翻开以后,果然内容和自己昨天收到的那封信一模一样。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写这封信的人是谁。”十年后的他说,带着一丝自嘲,“你看,我说过,我不比你知道得更多。”
————
那天晚上,周峻纬借宿在了自己十年后的家里,当他躺在舒适柔软的沙发上思考这一天的奇遇时,脑海中飘过了之前看过的关于平行宇宙的电影。
也许这一个未来只是许多可能性中的一个?也许这个十年后的自己,以及这个十年后的自己当初遇到的上上个自己,还有再之前的……都只是没有能够逃脱这个可能性罢了。
那他,当下的,现在的这个周峻纬,又能否做到呢?还是在十年后,他会注定等在那间图书馆的门口,伸出手扶住另一个二十五岁的周峻纬?
他想起那封信,想起信中的逗猫棒。他早就注意到这间公寓里没有任何宠物的痕迹。
小虎……
沙发旁边的矮柜上放着一罐香薰蜡烛,没有点燃,但依然能在空气中闻到淡淡的木香,那并不是他惯常喜欢的香味,但在这个夜晚,却让他莫名地安下心来。
在睡去前,他依稀地听到了窗外来自2030年的雨声。
————
第二天一早,周峻纬决定早点回图书馆,虽然时间还剩下几个小时,但待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总让他有些不安。
十年后的他像是一晚没睡,一脸心事重重。在听到周峻纬要走后,他也只是草草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我送你过去。”
当他们终于一起在清晨的图书馆前站定,周峻纬忍不住转过头,再次注视着这个十年后的自己。在朝阳下,那张熟悉的脸庞看上去更显憔悴。
周峻纬突然有一种本能般的顿悟,那是昨晚他一直无法具体言明的感觉:眼前的这个自己,像是某个永远在寻找什么的人。
他一定失去了什么,某个无法被取代的东西,一块灵魂的碎片,或者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你很不快乐。”他终究忍不住开口,“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十年后的他笑了笑,他的眼中满溢着深切的孤独。
“这是你第一次问我关于我的事情,我告诉你以后,你会努力避免成为这个版本的我吗?”
“我不确定我能否做得到,”周峻纬诚实地说,“我们的见面和交谈,到目前为止是不是都和你十年前的那次进行得一样?”
十年后的他没有回答,只是兀自盯着图书馆的大门,看着来来去去的人,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最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你不确定你能否做得到,但我想要让你做到。”
“做到什么?”周峻纬一愣。
“不去成为现在的这个我,”他顿了一顿,“但不是为了逃避我现在的痛苦,相反,我对这十年的生活,一点都不后悔。”
他像是回忆起了一些什么,在短暂的一瞬间,那笑容不再有任何哀伤的暗影,而是重新被一种光点亮,充满着暖意和柔情。
“但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为了他的心愿,我……”
那笑容渐渐淡去,只余下苦涩的余音,最后他定了定神,语气重又变得坚定。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在今天回家的时候,不要从图书馆门前左边的路走。”
————
从右边走过那扇白色的门,一切依然像第一次一样毫无异样,黑暗的走廊在眼前延伸开来,周峻纬掏出手电,照亮了左侧尽头的阶梯。
他一步步往上走,出现在他眼前的图书馆大厅重新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样子,老旧的木制问询台旁工作人员们在闲聊,将来会装修成休息区的地方现在空无一物,只有一个保安坐在折叠椅上打着盹。
电子屏幕上显示着当前的时间,“2020年4月26日,9:24:47”
————
走出图书馆大厅,春日的阳光和刚才相比似乎毫无变化,他想起自己不久前就站在这里,和十年后的周峻纬告别。
不久前,十年后,过去和未来,到底分界在哪里?
他的头有些痛起来,一种他之前没有意识到的疲惫涌上四肢百骸。
正在恍神的时候,一个男人从图书馆中突然跑了出来,脚步匆忙,周峻纬没来得及躲开,肩膀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条件反射地喊了一声,再抬头去看时,那人居然已经跑远了,这一来一回不过几秒。
他不曾看到对方的样子。只有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纸,估计是那人掉落的,明明白白地躺在图书馆门前。
周峻纬皱了皱眉,揉着肩,将那张纸捡起。
那是一张白色的便签纸,上面只简单地写着一句话。
“命运并非由他人支配,它只在乎你我的选择。”
周峻纬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拔腿就跑,飞速地向着刚才那个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这当然不会是什么巧合,就像那封夹着逗猫棒的信一样,周峻纬可以确定它们的背后一定有人力的因素,绝不只是某种虚无缥缈的命运。
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峻纬已经跑到了图书馆的大门口,门前的这条马路历史悠久,两边的树木长得郁郁葱葱,在春风中飘动的树叶遮去了大半的阳光,只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周峻纬停下脚步,左右张望,那人已经彻底不见了,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叹了口气。又一个未解之谜。再次看向手中的那张纸条,写得方方正正的字像是为了不让人看出笔迹。
抬头望着眼前的马路,图书馆就建在它的中间地带,无论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在差不多的距离各有一个车站,可以坐班车回周峻纬的家。
往常来说,他会选择右边的路,因为右侧路边有一些杂货铺,他会顺带买些日用品回家。
——不要从图书馆门前左边的路走。
他的脑海中响起十年后的自己叮嘱的那句话,只是如今站在熟悉的街景中,被和煦的阳光照着,那段刚刚结束的2030年的奇遇已然显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并非由他人支配。”纸条上的话是这样说的,就好像一种刻意的回应。
2030年的周峻纬一定是为了改变一些什么才会这样说,但如果当年的他也得到过相同的告诫呢?他究竟有没有选择遵守?他走了左边的路还是右边的?
如果这句告诫在这个时间循环中曾经无数次地被发出,那它还有意义吗?
周峻纬的目光扫过几米开外几个抱着书站在门口聊天的学生,扫过传达室里正在掰着橘子吃的保安,周围的人们都在拥有无限可能的人生道路上行进着,浑然不觉此刻有人正面对着一个人类终极的问题,关于自由意志,关于时间。
如果一切是注定的话,那我不管怎么做都将走向那个终点,如果不是的话,那只要顺着自己的心做出选择就可以了。
而比起宿命的告诫,他更喜欢也更认同这张纸条上传达出来的想法。
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周峻纬终于将纸条塞进了裤兜里,迈开腿,向左边的路走去。
————
周峻纬的每一个脚步都迈得很自信,一双长腿脚下生风。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中的忐忑,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走向某种未知的命运。
结果一条路都快走完了也无事发生,眼看往右一转就要走到相邻的路上了,周峻纬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站在转角,回头望向刚才走过的道路,想要确认下是不是真的没有任何意外。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声惊呼从背后传来。
“啊——小心!”
可惜的是,这提醒声来得还是迟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的斜后方就被什么东西狠狠冲撞了一下,全身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往旁边一摔,头磕在了一旁的围墙上。
一阵阵痛楚的感觉传来,大脑嗡嗡作响,周峻纬一时之间只觉得头晕目眩,想勉力起身,却又摔了回去,只能躺在原地,隐约能感觉到四周闻声围过来的人群,耳中传来人们说话的声音,每个人的音色都像是浸泡在水中一样空洞。
有一个人靠近了自己,语气焦急地询问着什么,周峻纬辨认了半天终于发现他在问,“你还好吗?”
好个什么啊,一点都不好。他迷迷糊糊地想。
在意识彻底昏沉之前,他能看到这个人穿着的淡蓝色的牛仔服,但无论周峻纬如何努力,他的脸始终模糊不清。
————
周峻纬醒来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他眨眨眼,偏过头,看到了旁边挂输液袋的架子和淡粉色的隔帘,自己的身上正盖着雪白的被单。
在隔帘外,其他病患和家属在低声交谈着,病房的门应该开着,他能听到走廊里人们的脚步声。
只有他这个靠窗的床位没有旁人,十分安静。然而说没有人似乎也不准确,因为病床旁的扶手椅上扔着一个书包,椅背上盖着一件淡蓝色的牛仔外套。
周峻纬试图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头依然有些昏沉,思考时有一种使不上劲的感觉。
“啊,你醒了!”一个清朗的男声突然响起,周峻纬转过头,看到一个人拎着一篮水果站在隔帘旁边。
那是一个清瘦的黑发青年,面容俊秀,额前的刘海柔顺地落下来,让有些凌厉的五官平添了几分柔和清爽的气息。白色的T,牛仔裤,十分大学生的打扮。
他走过来,将果篮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然后又抬头检查了下输液袋里剩余的量,确认没有问题后,才重新看向周峻纬。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中似有话要讲,但最后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口。
两个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尴尬,周峻纬能感觉到对方有些懊丧,似乎正在努力地重新组织语言。
“不用担心,我没有失忆。”他半是玩笑地说,也许是心理咨询的职业病犯了,总是想让对面的人放松一点,“我还记得我是谁。”
黑发青年果然笑起来,他的笑容柔软而敞亮,别有一种独特的感染力,连带着周峻纬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
“那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黑发青年问。
“这我倒是忘了……”周峻纬摸摸鼻子,想起自己晕倒前最后的记忆,“……有什么东西把我撞倒了?”
黑发青年有些腼腆地嗯了一声,“是我的车撞了你,我拐弯的时候没注意到你站在那儿……”
“你的车?你开的车?”
“啊,是自行车,共享单车。”黑发青年认真地解释道,“你磕到了脑袋,医生说伤口撞击的情况不严重,大概率只是脑震荡。但你待会还是要做一下检查,确认有没有别的问题。”
周峻纬有些哭笑不得,被共享单车撞成了脑震荡,自己这一世英名啊。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黑发青年极为诚恳地说,语气中透着十万分的内疚和自责,“都是我的错,医药费和检查的费用我都付了,其他任何损失我也都会承担。”
黑发青年一口气把话都讲完了,长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极不容易的任务。虽然还是有些紧张,似乎在等着周峻纬的回应。
看他这样子,周峻纬忍不住伸出手,安慰般拍了拍身旁青年的手臂,“没事的。你不用太自责,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那个时候我……”
那个时候我在往回看,想要确认我选择的这个方向到底会不会遭遇某种决定性的命运,这命运一定很重要,重要到足以让十年后的我希望改变它,或者重塑它。
思及此,周峻纬一时忘了讲下半句,只是有些怔忡地看着眼前的黑发青年。
也许是这样的目光太过直接了,青年低了低头,避开了视线。
“啊,还没有自我介绍,”片刻后周峻纬恢复了原先的镇定,他伸出一只手,笑着说,“我是周峻纬。”
黑发青年抬眼重又看向他,露出了一个短促的笑容。
“郭文韬。”
他握住了周峻纬的手,细长的手指带着微微的凉意。
——————
即使各项检查的结果出来都很正常,周峻纬依然被医生勒令留院察看两天。
一在医院躺着,似乎生物钟就会因为过多的睡眠而有些紊乱。第二天傍晚,周峻纬从一场漫长的午睡中醒来,意识依然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像是刚从海底深处浮上来一般昏沉。
彼时太阳快要下山,夕阳正是烧得最好看的时候,血一般的残阳从窗外照射进来,连带这个病房的小小角落都被罩上了一层近乎妖冶的色泽。
周峻纬揉了揉眼,郭文韬还坐在窗前的扶手椅上,此时整个人已经快要陷到椅子里面,头歪在一侧的扶手上,脑袋下垫着他的牛仔外套。
看上去并不是什么舒适的姿势,但他依然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而绵长。在一切被夕阳浸润的这个短暂时刻,他白净的脸孔也被晕染上了霞光。刘海有些散乱地搭在衣服和脸上。
病房内难得地安静,只从走廊上断断续续地传来某个女孩轻声的哼唱,反倒给这一刻更添上了不真实的质感,让周峻纬几乎有一种奇异的错觉,也许这一切,包括自己,都不过是郭文韬此刻梦境的造物。
逢魔时刻转瞬而逝,夕阳很快地沉落,夜色逐渐侵袭,郭文韬的眉眼也随之落进阴影里,光影流转间,唯有他本人对此无知无觉。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周峻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郭文韬看了良久,这让他有些无来由地心慌。
头顶的灯在这一刻亮了起来,病房中的一切被印在身旁的玻璃窗上,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像是某个被刻意定格下来的瞬间。
你会是我的命运吗?看着镜中自己和郭文韬的投影,周峻纬忍不住想。
—————
下午就要出院了,郭文韬依然兢兢业业地坐在病床边,用小刀不紧不慢地削着苹果,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苹果皮连成片,一寸寸地往下垂落。
“你家小虎挺乖的,”他说,“就是给它添粮添水的时候,还有些防备我。”
“很正常,”周峻纬想象了下小虎忌惮的眼神,“它是我刚收养的,戒心要强一些,对周围出现陌生人难免会不适应。”
郭文韬笑起来,“但是,嗯,很可爱。”
看着他弯起的嘴角,周峻纬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明天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
郭文韬停下了削苹果的手,瞪着周峻纬,“你请我?我请你才对吧。是我撞的……”
“和谁撞谁没有关系,”周峻纬笑起来,“只是单纯想请你吃饭,就当做是答谢你帮我照顾小虎吧。”
郭文韬眨了眨眼,像是找不到其他话来推辞,最后只能说,“呃……那去哪呢?”
“去我家,我做给你吃,你想吃什么都行。”
周峻纬满意地看到郭文韬手一抖,连绵至今的苹果皮终于断了,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
“周医生,你相信真爱吗?”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女人望着周峻纬,语气中略带着惆怅。
“我们应该谈的是你,而不是我。”周峻纬露出了一个职业性的微笑,“真正重要的问题是,你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呢?”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相信,但又想要相信,所以才会这么问你。”女人沉默了一会,“但是我难免好奇,大家都知道周医生你和你那位恋人在一起那么多年了,还是那么恩爱呢。”
周峻纬有些无奈,“我不知道我的私生活原来还能成为某种共识。”
“人们也没有恶意,只是这样的八卦总是会传出来的。”女人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我想大家都只是渴望能有一个正面的例子,现在这年头很少有真正的情投意合了,只有快餐式的凑合,还有虚情假意的谎言。”
“这是很悲观的认知,虽然我某种意义上能够理解。”
周峻纬顿了一顿,目光扫过茶几上的日历,2028年4月26日,这日期他再熟悉不过,他和文韬相遇的纪念日。
他们在八年前因为一场意外的撞车事故相识,典型的爱情小说的开场。而之后他们的相知相爱,似乎也和所有爱情小说没有什么不同。
在最初几年,每到这个时候,除了对纪念日的期待之外,周峻纬的心底总还潜藏着一丝隐隐的不安。一如每一次打开抽屉,看到那封讲述时空之门的来信,或者那张陌生人留下的神秘纸条,他的心底都会泛起一阵古怪的涟漪。
然而八年过去了,这期间他完成了博士学位,和师兄一起合开了心理诊所,生活一切如常。
他再没有去过那间图书馆的地下三层,甚至连那间图书馆本身都特意地绕开了,像是在规避某一段过去,或者某一段未来。
人的自我催眠有着强大的力量,久而久之,那段前往未来的奇遇,那个春日的午后,也在记忆中变得遥远起来,
“我……”周峻纬开口,顿了顿,有些少见地语塞。
他想文韬如果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会说些什么,也许不那么能说会道的他会回答得更好,用他简单而清晰的方式,用他明亮温柔的眼睛。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周峻纬忍不住想。也许是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工作,眼镜架在鼻梁上,刘海垂落下来,思考的时候,会用手肘撑着头,紧紧皱起好看的眉。
周峻纬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一个不那么职业的微笑。“我相信真爱,因为我现在就在这样一段关系中。”
他思考了下该如何形容,最后终于找到了满意的表达,“在智性上,我们能够相互理解,在情感上,我们又有互补和共鸣。比如……他和别人相处时不爱主动,其实是怕遭到拒绝。而我有时候又过于周全,总要展现最从容的样子,但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就不用紧张和强求,也不用做出某一种姿态,我们……可以完全地成为我们自己。”
“听上去太完美了。”对面的人感慨道。
周峻纬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最初和他相遇的时候,我也犹豫过很久,但爱上他实在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就好像水自然地下落,顺流而下时毫不费力,逆水行舟却需要很大的努力。”
他停顿了下,回忆涌上来,带起心头经年不变的悸动。
“我还记得那是我们认识的第一个夏天,他来找我玩,结果我住的学生公寓空调坏了,我们只能一起坐在地板上等维修人员上门。我那时候在赶一个学术报告,他在一边和我养的猫玩,那会儿他满身都是汗,T恤都湿透了,依然全神贯注地在和猫抢球,笑得傻呵呵的,毫无堂堂理科博士的形象可言。
“但那时我看着他,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件事,就是这一刻是完美的,他也是完美的。”
女人了然地说,“是那一刻让你决定和他在一起?”
周峻纬微笑着点点头,“是的,我决定不再试图证明什么,听从我内心的声音,顺流而下。”
“流到哪里呢?”女人喃喃自语,“‘Until death do us apart?’”
“我当然希望,它能一直流淌到时间的尽头,”周峻纬的笑容有些惆怅,“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
————
周峻纬特意提早下班,买全了食材,开车回到了他和文韬一起同住的公寓。
这间干净宽敞、采光良好的高层公寓是文韬在三年前看中的,周峻纬在第一眼看到它时,久违地再次感受到了一种冥冥注定的命运,一种时空错置的迷乱。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曾在这间公寓的沙发上睡过一晚,而当他被兴奋的文韬带着,“第一次”来到这间公寓时,四周依然空空荡荡,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用生活的痕迹一点点将它填满。
过去与未来,到底是过去在靠近未来,还是未来影响了过去?
有一个瞬间,他想要跟文韬说走吧,我们再找一个地方,哪里都可以,只要不是这里。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也许是他能感觉到文韬真的很喜欢这间公寓,也许是内心中有个声音在说,这样的刻意逃避,也是一种反过来被未来束缚的表现。
如果哪里都可以,为什么这里不行?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文韬是在那天晚上六点到家的,进门的时候一片漆黑,周峻纬能听到他困惑地喊了一声,“峻纬?”
掐准时机,周峻纬按下了电灯的开关,温暖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客厅,也照亮了餐桌上丰盛的晚餐。
周峻纬盘腿坐在玄关门前的地板上,正对着文韬,怀中抱着的吉他弹出了第一个音节。
You're my end and my beginning
Even when I lose I'm winning
'Cause I give you all, all of me
And you give me all, all of you
……
他看着文韬弯腰将新买来的香槟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也径自往周峻纬身前的地板上一坐,甚至不顾刚买的西装长裤是否会留下折痕。
想到这里周峻纬就有些想笑,牵起的嘴角让歌声中也带上了笑意。坐在对面的文韬也笑起来,跟着歌声轻轻哼唱,他的双眸里闪着光,这光落进周峻纬的眼中,一路荡开涟漪。
他们就这样相对而坐,在彼此的笑容和目光中唱完了一首歌。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周峻纬按住了吉他,抬起了头。
“纪念日快乐,文韬。”他笑着说。
文韬没有回答,他只是直起身,俯身凑近,用一个轻柔的吻代替了所有的语言。
一顿大餐后,两个人都退居到了沙发上。周峻纬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着吉他的琴弦,文韬照例窝在沙发上捧着笔记本电脑加班。按他的话说,残酷的金融业不会因为浪漫的周年庆而对人手下留情。
小虎已经上了年纪,最近越发不爱动弹,歪在沙发脚边打着盹。客厅里点着一只香薰蜡烛,是文韬买回来的,木调的香味,温暖而沉静。
“难得买了香槟,要不要敬一点什么?晚餐时居然忘了。”周峻纬抬起桌上喝到一半的酒杯,抿了一口。
“敬什么呢?”文韬转过头来。
“既然是相遇的纪念日,那我……”周峻纬想了想,“我敬一下共享单车好了。要没有它撞上我,我可能遇不到你。”
“什么呀,”文韬哼哼了一声,“那我敬那个打错的电话好了。”
“打错的电话?”
文韬嗯了一声,重又转回头处理起了工作。“我没跟你说过么?我那天骑车赶过去,是因为之前有人用学校教务处的名义给我打电话,让我在两天后到学校处理某个关于学分的事。结果后来去问了,发现根本没这回事。”
周峻纬哇了一声,“听上去好像针对老年市民的那一类电信诈骗。”
文韬重新转过头,眼镜从高高的鼻梁上往下滑了几寸,他也懒得抬,只从镜框的上方抬眼看着周峻纬,“你的意思是我是老年人?”
周峻纬指着他的眼镜笑,“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像老先生。”
文韬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很快板起脸,把笔记本电脑往茶几上一放,然后伸出手将周峻纬怀中的吉他也拉过来,轻轻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站起身,腿一跨,就坐到了周峻纬的身上,他的眼镜依然歪歪地架在鼻梁上,一双眼睛自上而下,有些挑衅地看着周峻纬,“老先生……你才老呢。”
说着,他终于把眼镜摘下来,随手放到一边,在周峻纬低低的笑声中,吻落了下来。
————
2029年的冬天,小虎生了一场病,年事已高,最后没有挺过来。
他们一起送走了小虎,那天晚上家中显得莫名地空荡。他们靠在沙发的一角,就这么安静地依偎而坐。
窗外,有细雪开始落下,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
文韬是在小虎走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2030年,开始突然变得有些不对劲的。
那是1月初的一天晚上,文韬说要加班,要晚点回家,周峻纬也没有在意,叮嘱了几句,就回房先睡了。
半夜,他被一场噩梦惊醒,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凌晨两点。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摸向床的另一边,平整,透着一丝凉意,没有人回来过。
是要加通宵的班吗?周峻纬模模糊糊地想,一边从床上翻起身,决定去客厅为文韬留盏灯。
客厅里一片黑暗,但却并不是空无一人,透过身后卧室的台灯,周峻纬看到有一个人正坐在餐桌边,头埋在臂弯里。
有一瞬间周峻纬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方才噩梦中的恐惧感像是跟着他来到现实。直到下一秒,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身形和身上的衣服。
“文韬?”他试探性地喊道,一边走过去,“喝醉了吗?”
走到近前,他才意识到文韬并不是趴着睡着了,而是在哭。
周峻纬认识郭文韬将近十年,见过他伤心时低垂的眼眸,见过他愤怒时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般的双眼,也见过他不甘心时皱得要打结的眉,但从来,从来没有见好强的他哭过。
而此刻,低低的啜泣声不论如何被压抑,依然从文韬紧扣的臂弯里逃逸出来,纠动着周峻纬的心弦。
片刻之后,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慢慢地在文韬的身旁坐下,小心翼翼地握住文韬的手,那双手中一片湿漉,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他们就这样在黑暗的客厅里坐了许久,直到文韬的低泣声慢慢平息,但他似乎还不愿意抬起头来。
又过了一会,文韬闷而沙哑的声音传来,“你不问我为什么哭吗?”
“你愿意告诉我的话,就总会说的。”周峻纬轻声回答。
文韬沉默了一会,终于抬起头来,微弱的光线中,他的五官被隐去,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我现在还没办法说。脑子里太乱了。”他哑声说。
周峻纬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对面人的脸颊,触手一片柔软的潮湿。
他轻轻抚去那看不见的泪痕,“不着急,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文韬颤了颤,也许是眨了眨眼,一滴新的泪水落在周峻纬的手腕间。
————
周峻纬还记得那个具体的日子,2030年的1月11日,那一天,文韬从他的生命中突然消失。
早上离开家去诊所的时候,文韬还没有醒。家中一切如常,昭示着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然而傍晚回家时,文韬却消失了,不止人消失了,一些贴身用品和证件也都不见了。
桌上留着一张纸条,上面用熟悉的笔迹写着简单的三行字,但在周峻纬眼中看来,却如一把尖刀,在瞬间跳出纸面,刺穿了他的心脏。
“不想再浪费更多的时间了,这一切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必再来找我,我们都放手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从未遇见过你。”
落款是两个字,文韬。
当然,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是文韬会说的话,冰冷而绝情,带着不留余地的冷酷。
但这又不折不扣是文韬的字迹,房间中少去的一些物件,也的确都是文韬的行李。
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吗?情急之下,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很多可能性,也许是出于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也许是有人威胁他,他才不得不离开。
这些可能性在前一秒被他笃信又在下一秒遭到动摇,交错着混杂在一起,思绪凌乱不堪。
直到电话响起,他在一片混沌中接起。是文韬投行的同事,和周峻纬有过几面之缘。
“……文韬今早来办的离职手续,然后下午就走了,我们甚至来不及和他吃个饭道别一下。”
“他的电话已经停机了,谁都联系不上,你知道他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们有点担心。”
周峻纬的心逐渐沉下去,最后他终于咬牙问出该问的问题,“他今早来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劲的对方吗?”
“好像没有,一切正常。”电话对面的人努力回忆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哦,他走之前好像和我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周峻纬的心跳加快了。
电话那头的男声像是一时间又犹豫起来,停顿片刻,才迟疑地回答。
“他说,如果周峻纬找过来,要我转告你,他写在纸条上的话,都是真心的。”
周峻纬挂下电话,在沙发上坐下,耳朵里开始响起杂音,四周的空间扭曲和旋转起来,像是一场只关乎他一个人的海啸,铺天盖地地将世界覆灭。
一切都是假的吗?这十年的时间,十年的快乐,十年的相知相伴,十年的爱恋。
文韬。文韬。
他想起十年前他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从隔帘外钻出来的清瘦的青年;想起那个被夕阳浸透的病房,他在自己的床前沉入梦乡。
还有这十年中无数点滴回忆,那些印在记忆中的微小片段。他怀中抱着小虎时闪亮的笑容,他鼻梁上歪着的眼镜,他轻柔温暖的吻,他在黑暗中流下的眼泪。
“我当然希望,它能一直流淌到时间的尽头。”
————
在没有遇见文韬之前,周峻纬也曾失恋过,但那些青春的过往,和眼前这一场肝肠寸断、摧枯拉朽的失恋相比,都成了苍白的影子,微不足道。
比起失恋,更像是“失魂”。虽然他还能勉强维持生活的基本程序,但每到早晨洗漱的时候,当他盯着镜中的自己,总会发现那个自信爽朗、对世界仍然充满热爱和期待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只在原地剩下一张憔悴而忧郁的脸庞。
诊所没有工作时,他实在不想出门,只整天地躺在沙发上,落地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连绵不绝,像是无尽的挽歌。
快要到四月下旬了,他想,抬起手,将手背压在合拢的眼睑上。
泪水在其下集聚,和文韬不同,他从不阻止自己哭泣,因为他一直相信那是人类生存和拥有情感的证明。
他第无数次地默念着,文韬,文韬。
————
2030年4月25日的11点,他离开家门,前往那个多年没有踏足的老图书馆。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像是在重新演绎一出已经演过的舞台剧,只不过调换了角色,拿到了另一面的剧本和台词。
整整十年,他都在试图证明当初的那个未来只是很多可能性中的一种,但最后他终于还是一步步实现了它。人的自由意志真的存在吗?时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肌理,它是无尽的可能,还是一条漫长曲折但是唯一的道路?
如果当初他没有往左边走,如果他按照以往的习惯,往图书馆的右方前行,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或者说,他希望它发生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从未后悔过,和文韬的相遇,这十年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但是文韬呢?他又是否后悔?又或者他早已给出了答案。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从未遇见过你。”
————
他在正午的阳光下,倚在图书馆大门前的柱子旁,看着那个更年轻一些的自己从门口脚步虚浮地走出来。
当时的他还没有遇见文韬,这想法在刹那间划过周峻纬的脑海,带来一阵甜蜜的酸涩,一种温柔的惆怅。
过去和未来的分界在哪里?他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也许那个遍寻不得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在遇见他之前,在遇见他之后。
那个青年的身形一晃,有些支撑不住,眼看就要倒下,周峻纬伸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你没事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
文韬的回来,和文韬的离开一样突然,一如当初他出现在周峻纬的生命中那样,令人措手不及,像一场小型的飓风,一颗未曾预告的流星。
那是七月的某一天,十一日。距他离开周峻纬整整过了半年,这是他们相遇以来分开最长的一段时间。
那是一个平凡的周末,周峻纬在清晨听到门铃声,他从厨房里走出来,打开了大门。
就这样,像一场大变活人的魔术,如同半年中周峻纬曾经无数次梦见的那样,文韬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他的手上拎着一个箱子,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依然是凌厉的眉眼和柔和的笑容,让周峻纬在恍惚间有回到十年前的错觉。
然而此刻那笑容像水中的波纹,浸润着泪光,带着颤抖的弧度。
“对不起。”他用嘶哑的声音反复说,“对不起,对不起……”
周峻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将文韬拉过来圈住,本就清瘦的身板比离开时更单薄了,用力抱紧时骨节相抵,近乎疼痛,但此刻他们谁都没有在意,只是无言地紧紧相拥。
“我按门铃的时候,手都在抖,”许久之后,文韬抵着周峻纬的肩头,低声说,“我以为你会把门直接关上。”
“为什么?”周峻纬轻吻着他的发丝,“我怎么会这么做?”
“因为我伤害到了你。”文韬吸了口气,“我留下的那张纸条……”
周峻纬稍稍退开身,看着文韬,他的手抚上那张熟悉的脸庞,有一瞬间,他惧怕这重逢终究是一场幻梦,然而指尖触及的温热告诉他,他的爱人回来了。
“你写下它,一定有你的理由,”拇指轻轻抚过文韬的脸颊、鼻尖和嘴唇,“人是会改变想法的,这没有什么。”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那间图书馆前给出的劝告,当时的自己也是真心的。
只是不知十年前的那个他,这一次是否真的会遵守,还是像自己当初一样,故意反叛地违逆。
他希望是后者,也许一直都是后者。
文韬凝视着他,眼中眸光闪动,有一刹那,像是有无数矛盾的情绪在其中闪过。满溢的爱意中暗藏着无尽的悲伤。
“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他轻轻地说。
尾音被包裹在亲吻中,像是一声缠绵的叹息,又像是一句被封印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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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周峻纬没有想到的是,文韬告诉他当年离开原因的方式,并非他想象中的促膝长谈,也不是多年后下定决心的自白,而是一本手写的日记。
那是在2035年的秋天,他们相遇的第十五年,重逢的第五年。
对于周峻纬来说,这五年是他真正意义上的黄金期,失恋时沉郁的日子已经过去,如今他和文韬的感情甚至胜过以往。在事业上,正是春风得意的阶段,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心理诊所,文韬也升任了另一间公司的中层。
随着薪资水涨船高,他们考虑过买一间更大的公寓,但最后还是不舍得这间屋子里承载的回忆。也商量过要不要再养一只宠物。然而失去小虎的记忆依然如此鲜明,最后两人都选择了放弃。
之前潜藏在周峻纬内心深处的担忧在这五年里一并消解,原先2030这个数字就如同悬置于头顶的灰暗未来,随时等着落下,又像是一个等在前方的节点,散发着不安的气息。
而如今这节点已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留在了过去。他不再需要去顾虑和印证什么,也因此感到了一种真正的自由。
人的奇妙之处就在这里,当未来重新变成不确定的空白,人们反而愿意相信它会顺着自己的心意继续下去。
反倒是文韬,周峻纬能感觉到他自回来以后始终有心事。
有时周峻纬甚至会有一种角色倒转的错觉,现在的文韬就像五年前的自己,似乎总在无声地默数着度过的每一天,等待着一个倒计时走到终点。
当然大多数时候,他掩饰得很好,依然是那个时而锋锐时而柔软,带着一丝傲气,却又很需要陪伴的文韬。
只是偶尔,他的心事还是会浮现出来,像一片无垠蓝天中的灰云,投下一片突如其来的阴影。
有时候,当他们分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个整理着病患的记录,一个对着笔记本电脑加班,周峻纬会注意到文韬突然停下敲动键盘的手指,抬起头,目光扫过客厅里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那目光落到周峻纬的身上,像是在默默地记取这个瞬间,将它深深地印在脑海中。
“怎么了?”周峻纬会放下工作,迎向他的目光,关心地问。
每到这个时候,文韬的眼中总会再次闪过那些复杂的情绪,像是有无数不能说出口的千言万语,只能靠这目光来传递。
但那也只是转瞬间的事,片刻后,他会笑着摇头,清澈柔和的声音一如既往,“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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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是2035年的10月10日,天空中飘起细雨。秋雨洗去了残余的夏日气息,连同吹落的树叶,一同为这个秋天带来第一缕薄薄的凉意。
周峻纬下班回家的时候,文韬已经先回来了,正端坐在餐桌边,对着窗外的细雨出神。
周峻纬走过去,喊了一声文韬。对面的人像是被从梦中惊醒般,缓缓地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周峻纬。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格外严肃,“峻纬,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文韬就是在那天把那本笔记本递给周峻纬的。
软皮的封面,很有质感,看上去像是有一些年头,但能看出来一直被精心爱护着。
“我曾经跟你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当初突然离开的原因。”文韬把笔记本往前一推,“这里面就写着它前后的原委。你只要看了,就能明白。”
这实在有些突然。周峻纬看着眼前的笔记本,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其实当初是什么原因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现在在这儿,这不就够了吗?”
“不够,”出乎他的意料,文韬的语气陡然激烈起来,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这很重要,你必须要知道。”
他的样子让周峻纬有些担心,忍不住问,“……但为什么是现在?发生了什么吗?”
文韬顿了顿,像是努力自我平复了一下,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平静,话语却依然让人不解。
“因为现在是唯一的机会了。”
他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只是深深地看着周峻纬,又一次像要用尽全力记取这一瞬间。
“答应我,现在先不要翻开它,等明天晚上六点之后,再把它拿出来,从头到尾地读完。”
这奇怪的要求让周峻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但他只停顿了片刻,便伸出手,握住对面文韬不由自主捏紧的拳头,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文韬什么也没说,只是松开了拳头,反手握紧了周峻纬的手。
他转头重新看向窗外的秋雨,有一阵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唯有十指交缠,是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碰触,像风雨欲来时海浪中的锚。
“如果……如果筵席总要散场,离别不可避免,你会希望它从未开始吗?”文韬问,声音很低,像是在问自己。
周峻纬的心沉了沉,他想起那张写着“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从未遇见过你”的纸条,还有那个图书馆门口的正午。
他沉默了一会,看着窗外即将凋落的树叶在秋雨中摇摇欲坠。
许久之后,他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开口,“小虎。你会后悔我们一起养过小虎吗?”
文韬愣了一下,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昵称,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的柔情,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周峻纬笑了笑,“我也是。它离开的时候,我们都很伤心。但我从未后悔在那一天把它带回家,我很感谢它来到我们的生命中,陪伴了我们九年。”
他转回头,凝视着对面的文韬,“其实没有什么‘如果’,只有必然。所有筵席必然会散场,我们终将走向死亡,无论是小虎,你我,人类,亦或是整个宇宙。”
他轻轻将依然紧握着的文韬的手牵起,把它贴近自己的胸口。
“但我们在筵席上的歌声不是必然的,我们相伴时的快乐和悲伤也不是必然的,在注定覆灭的终点之前,这些挣扎和努力,这些过程本身,都不是必然的。”
他仿佛能隔着文韬的手,感受自己的心跳,“正因为这样,就算明天世界就要终结,但在那之前我们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们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依然有意义。”
文韬的手有一丝微微的颤抖,他闭上眼,像是在用心感受着掌心之下的周峻纬。
“峻纬,我爱你。”最后,他轻轻地说。
周峻纬站起来,他没有松开文韬的手,只是俯下身,越过桌子,吻了文韬的嘴角。
“我也爱你。”
窗外,秋雨断断续续,但始终不曾停歇,像在满怀不舍地挽留一次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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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峻纬是在第二天下午接到电话的,电话的内容很简单。
“周峻纬先生吗?郭文韬是你的家人吧?刚才他心脏骤停了,现在正在抢救,请你抓紧时间赶快过来!”
周峻纬站在那里,茫然地听着听筒对面的声音,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一刻,他有一种无比真实的错觉。脚下踩着的木地板突然龟裂,整个世界被撕扯开来,那铺天盖地的海啸重又袭来,比先前更甚百倍,像是要将他彻底吞没。
“不幸的万幸,他是在我们医院的门前倒下的,命是救过来了,但是脑部缺氧的时间太长了,现在还处在昏迷中,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醒来。”
“唉,你要做好长期照顾他的准备,这种都没个准,可能很快就能醒过来,也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
周峻纬坐在文韬的病床前,目光一寸寸掠过眼前沉睡的人的面容。那些在十五年的时光中被镌刻在心上的细节。
他眼角的细小纹路,他耳蜗的弧度,他脖子侧面一颗细小的痣,他嘴唇的线条。
还有,他总爱在思考时皱眉,学生时代思考数学题时爱皱,毕业以后面对金融业繁重的工作时也爱皱。周峻纬还记得自己有一段时间总爱用亲吻抚平他无意识皱紧的眉。
但是现在他的眉舒展着,神态平静而柔和,似乎在做一个和煦的美梦,似乎只要再等一等,他就会自己醒来,睁开那双明亮的眼睛,笑着和自己道一句早安。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昨日的秋雨过后,澄明的天空被霞光笼罩。夕阳透过玻璃窗,照在文韬的脸上。
周峻纬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在病房醒来,身旁文韬蜷在扶手椅上沉沉睡去,那一天的晚霞也曾如此美丽。
在无人的病房中,周峻纬一遍遍地呼唤他的名字。
“文韬。文韬。”
回应他的只有医疗器械冰冷的运转声,和一滴滴泪水打在地板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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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拿看护需要的盥洗用品时,周峻纬看到了那本仍然放在桌上的笔记本。
他想起了昨天和文韬的对话,如今看来,那一幕近乎某种诡异的预兆。
就仿佛,就仿佛文韬早就预料到今天将会发生一场巨变。
“等明天晚上六点之后,再把它拿出来,从头到尾地读完。”
他看了看表,七点了。
一个小时后,周峻纬坐在文韬的病床边,翻开了文韬写下的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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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峻纬,
你好。
我知道当你真的看到这行文字的时候,已经是2035年的10月了,而我写下这篇日记的此时此刻,是在2030年的冬天。距我那次无情的不告而别已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而距我重新回到峻纬你的身边,也已经过了五个月。
我靠着床头,写下这些文字,只要稍微歪一歪头,我就能看到对面书房的灯光还亮着,我知道峻纬你还在里面看书,你的鼻子上一定正架着一副眼镜,一脸认真勤勉。
你总说我像个老先生,但其实你比我还要像。
不过你老先生的样子也还是很好看的。而且,我们总有一天会一起成为老先生的,所以那也没什么关系。
我在今年的一月初收到一封信,那是一封很古怪的来信,信上说在市图书馆的地下三层,有一扇白色的大门,走过它,就可以去到十年后的世界。
我一开始当然不信,严格来说,这种遵循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时间装置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实际具现化出一个门,这实在是太出离于现实,完全是科幻小说里的片段了。
但那封信的结尾,有一句话让我非常介意。
“当你来到十年后的世界,请不要浪费时间,直接前往XXX医院的306号病房,在那里,你会看到你必须要看到的东西。而在这之后,你要如何做出选择,是你的自由。
“很遗憾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我是谁,但是我衷心希望你能按照我说的试一次,这对你,对峻纬,都至关重要。”
峻纬,在看着这篇日记的你一定不会对这封信的内容和语气感到陌生,因为你在2020年也收到过这样一封信,你用了那扇白色的门,去到了2030年的4月,也就是我现在这个时间的八个月前。
而2030年,深陷失恋情绪中的你,因为我留下的字条,决定试着改变历史,你希望二十五岁的你,不要再遇见我。
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你告诉我了,别急,不是现在刚打开这本笔记本的你,是2040年的你。
好像有点混乱是吧?那还是回到2030年的年初吧,那个时候的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我也不知道这扇门是否真实存在。
那时的我想,试试也没什么损失。于是那天中午我提早下班,去了那间老图书馆。
在地下三层,我真的找到了那扇门,按照信中的指示,我也真的来到了十年后的世界。
你可以想象我当时受到的冲击,一下子从2030年的1月来到2040年的1月。我当时跌跌撞撞地走出图书馆,看到门前熟悉的道路都变了模样,在街上茫然地走了一会,直到看到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我才想起信中交代给我的那个地址。
当我来到那家医院,正在看着门牌号找地方的时候,有个年长的女性叫住了我。
她问我是不是来探病的,因为她觉得我的脸和她认识的一个病人很像,问我是不是他的弟弟。
我很快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跳开始加快,我听到自己问,你说的病人叫?
她看着我,有些困惑,“你不是郭文韬的家属吗?”
那一刻,我手脚冰凉,不祥的预感渐渐在我眼前变成现实。
我当然能猜想到,不惜让我穿过十年的光阴来见证的,绝不是什么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我点点头,拜托她带我过去。最后我们一起来到306病房的门口,那是一间独立的病房,很安静。
透过门上的窗户,我能看到里面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我一眼就知道,那是我自己,是2040年的我。
他的样子比我现在要年长一些,但还好,没有老太多,他的表情很平和,仿佛只是在睡一个过长的午觉。
而在他的身边,有另一个人,当我看到他的时候,原本跳动得很剧烈的心脏像是突然停止,然后被狠狠纠紧了。
峻纬,那是你。是2040年的你。
你的样子,比2030年要苍老一些,但这是很自然的事情,2040年你四十五岁了。你的鬓边有了白发,你的眼角增添了新的纹路。
但你依然那么好看,五官清隽,带着一幅很衬你的金丝眼镜,穿着暖栗色的毛衣,还是那样颀长、优雅而温柔。
你正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你的手中有一本英文的书,《The Collected Poems of W.B. Yeats》,威廉·巴特勒·叶芝的诗选。
从这个角度看去,我能看到你的嘴唇轻轻开合,愣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你是在为病床上的我读诗。
我多想听听2040年的你念诗的声音,但是在病房外的我听不清。而病房内的我,他能听到吗?
带我来的大姐本来要领着我进去,我拉住了她,谎称我刚从国外回来,不想打扰他们,只想在门外看一看,她虽然有些失望,但依然答应了我的要求。
她看上去似乎很喜欢2040年的你,当然了,没人会不喜欢你的。
我们一起注视着病房内宁静的画面,她开始长吁短叹起来,感慨着命运的无常,有情人却不得不遭遇这样的悲剧。
“心脏骤停这种事啊,虽然抢救回来了,还是白搭,成了植物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躺了五年,医生说还可能一直躺下去。你说这叫什么事啊……唉。”
她放低声音,指了指病房中的峻纬,“小周是你哥的爱人吧,我看也是真的痴情,就这么照顾了五年。
“我听说他是很有名的心理医生呢,可惜因为多了一个要照顾的人,事业上也没什么新的建树了,唉,本来两个人多好啊。现在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太煎熬了。”
我应和着她,目光却始终停在病房中那两个人的身上。我想象着这五年来,你是怎样照顾我的,那些身而为人的最基本的能力都丧失,必须要把一切都交付于你。你要像照顾一个孩子一样照顾我,而我对此无知无觉,不能给与你任何回应,不能安抚你的悲伤,不能分享你的快乐,我什么都不能做。
如果我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如果我们之间的爱能让这样的关系坚持五年的时间,那十年呢?二十年?
被这样一日日的重担消磨着,爱会不会最后只剩下疲惫不堪的责任,只剩下良心道义的束缚,只剩下一地狼藉的不堪?
我们余下的人生,会变得怎样?是否倾注所有,到头来浪费了无数时间,只是走进一个没有出路的死活同?
那天,我终究没有走进那间病房,当我从医院走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我漫无目的地在陌生而又熟悉的街道上游走,满脑子都是病房中的画面。
而当我回到2030年的家中,已经是深夜了。我知道2030年的你正在卧室里安睡,像在这一天之前的我那样,对未来一无所觉,时而心怀着种种甜蜜的期待,时而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烦忧。
但我已经知道了,也因此无法再回到那个从前的我。
我就这样坐在黑暗中,被熟悉的家的气息包围,它是如此温暖而安心,以至于我心中强撑到现在的某块堤坝在一瞬间突然崩溃了。
不知什么时候,你来到我的身边,你还是那样温柔包容,你握住我的手,对我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会在我的身边。
在那之前,我还没有想好该怎样做,但听到这句话之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因为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无论发生什么,即使我真的永远无法醒来,你都会在我的身边。所以我才必须要离开你。
峻纬,我亲爱的峻纬。原谅我,我的自尊不会容许我成为任何人的拖累,我更不希望你的未来因为我的关系被局限,我希望你能一直一往无前,一直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现在,2035年的峻纬,你应该终于能明白为什么我当初选择了这样绝情的告别。
那张纸条上的话,我曾说它是真心的。的确,当时的我写下的这三句话,都不能说是违心之言。在极为痛苦矛盾的那个时刻,我是真的希望我们从未相遇,我们的命运不必有这样的纠缠,也不必导向未来的悲剧。
但是,我能坐在这里,在这个和你一起度过的冬夜,写下这些话,就说明我最终还是改变了想法。
因为在那一年的7月10号,我再一次遇到了四十五岁的你。
和你分手后,我辞去了之前的工作,租住在郊区的一间公寓里,接一些外快,加上积蓄,经济上还过得去,并不拮据。
当时不是没有想过再找份工作重新开始,但是那种离开挚爱的痛楚,那种排山倒海而来的负疚感,像是抽筋剥骨一般,让人陷入一种无力而恍惚的状态。
直到七月份,我状态才慢慢地好一些。而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来找我的。
那一天,我打开门,看到2040年的你站在门外,除了冬日的毛衣换成衬衫,和我半年前在医院病房外看到的你一模一样。
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震惊,而你在看到我的瞬间,也露出了恍惚的神情,我们就这样看着对方,也许都觉得像在凝视一个久违的梦。
最后是你开了口,2040年的你微笑着和我说,“文韬,好久不见。”
峻纬,你看这本笔记的时候,还在2035年,你还没有办法回到2030年的7月,对我来说这段属于过去的谈话,对你来说还是未曾到来的将来时。
之后发生的对话,某种意义上,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节点。但我不会巨细靡遗地把对话的内容都写下来,因为我知道你不需要这种“指导”,你自己就可以做得到。你总能让我鼓起勇气,去面对未知,面对不那么好的可能性。
但前提是,你一定要在2040年的7月10日,带着这本笔记本,以及那封你在2020年收到的关于时空之门的来信,回到十年前。
我会把我当时住的地址附在后面,请一定要找到我,说服我,让我回到2030年的峻纬身边,再之后,请让我看完这本笔记和那封信,告诉我你2020年那次时空穿梭经历的一切。我也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也许2030年的我就不会回到你的身边,在一环套一环的因果律中,一旦少了这一环,我们就有可能再也无法在时间的长河中相遇。
六个月前的我也许会喜欢这个可能,但我现在却在千方百计地阻止它实现,我想,你也是一样。
……
2035年的峻纬,如果我没有估计错,你读到这里的时候,应该是2035年的10月11日晚上,2040年的你告诉了我心脏骤停的日期和时间,我会在前一天把这本笔记交给你,让你在第二天打开。
你读到这行字的时候,我一定就在你的身边,只不过是沉睡着,我会沉睡上起码五年,这将会是一段漫长的岁月。
但我总觉得它不会持续太久的,我有一种预感,或者比预感更多一点的东西。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将会有一些乐观的发现。
好了,写到这里似乎也终于是道别的时候了。
从我写下这段文字,到我陷入昏迷,还有五年的时间。我们可以再相伴五年。
我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能加倍地快乐,加倍地幸福,我一定会记取每一个珍贵的瞬间,让它们刻在我的脑海深处,这样即使我的意识躲藏在黑暗的海底,无法拥有现在,我也至少可以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拥有它们,拥有那些和你一起度过的时光。
亲爱的峻纬,不管是哪个年龄段的你,你永远是我亲爱的峻纬。
谢谢你,我爱你。
期待着与你再次相见。
文韬
——————
周峻纬再次站在那扇白色的门前,和二十年前不同,他手中已经不用拿着手电,也不必点开手机的照明软件,他戴着的眼镜已经自动添加了光感装置,可以随着周边的环境调节。
在他的视野里,那扇门依然一如既往地伫立在原地,洁白如新,像是完全抵御着时代的变化,置身于时间长河之外。
他看了看表,2040年4月26日,早上八点半。他将手伸进兜里,确认写好的纸条还在里面,然后从右边推开了门。
十分钟后,他再次来到同一侧走廊,自动校准的表上显示现在的时间是2030年的4月26日,早上八点五十,再一次,他从右边走进了门中。
重新看到记忆中的老图书馆给人一种怀念的感觉。四十五岁的周峻纬站在大厅里,抬头看了一眼电子屏,上面显示的时间是,“2020年4月26日,9:17:47”。
他按摩了下有些酸涩的眼睛,慢慢地踱步到大厅的角落,找了一个可以观察去往地下室的楼梯的位置,倚在墙边,耐心地等待着。
不久之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二十年前的自己从地下室一步步走上来,先是看了一眼电子屏的时间,然后像是依然有些恍神,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这才转身缓步走出了大厅。
看着那个青春的、笔挺的背影,周峻纬一时竟有些恍惚。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眨眼之间,二十年倏忽而过。然而时间又像是一直在原地踏步,在不断的循环中,让他们一次次遇见自己。
但如果说时间是潮水,不断把人带回原点。时机却不会,它不容许分毫的差错和犹豫。
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二十五岁的他待会会做出什么选择,也许他这一次会选择走向右边,从此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自己也将随着他的选择烟消云散。
当然,也可能并不会。
但他总还是要去做这件事,为了与文韬相遇,为了能拥有将来相伴的那些时光,美好的,痛楚的,不可割舍的,独一无二的。
二十六岁的文韬在做什么呢?他想,也许现在正在踩着共享单车赶来的路上,也许只差两三个路口了。
想到当初那两个稚拙的恋人,周峻纬忍不住笑起来。他整了整衣衫,下一秒,他从大厅角落出发,飞快地往外跑去。
他的手里,捏着一张白色的便签纸。
“命运并非由他人支配,它只在乎你我的选择。”
————————
如果说直面过去的自己,给人一种恍惚感。那这种感觉在直面过去的爱人时,则要更为复杂许多。
四十五岁的周峻纬坐在三十六岁的文韬对面,就像在看着一个午后的梦,梦里他的爱人依然鲜活,那双明亮的眼眸不再沉睡于眼睑之下,而是明明白白地注视着自己。
皱起的眉有着如此熟悉的弧度,嘴唇总会微微抿紧,那是他固执地不肯服输的样子。
这一切的细节不断堆叠,在胸口郁结成一块无法驱散的积雨云,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文韬,他是如此想念这样的文韬,
茫然中,他听到对面人的声音,清朗的声线,那久违了五年的声音。
“……我不能回到他的身边,你既然已经照顾了我五年,就知道这对你有多不公平。”
周峻纬努力地深呼吸,努力将自己拉回此时此刻,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自己完成。
“什么是公平呢?”他望着眼前的人,嘴角不由得带上一丝苦笑。“五年来,所有人觉得我一定过得很痛苦,觉得我在受折磨,但是……”
他环顾着这间出租屋,东西很少,收拾得也很干净,但空气中似乎依然有挥之不去的哀愁。
“在我与你相识到现在的这整整二十年间,我真正痛苦的记忆,只有一段,那就是你离开我的那六个月。”
文韬原本防备的神情在这一刻有些绷不住,他的眼中开始泛起泪光。再开口时,声音有一丝微微的颤抖。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只是五年,如果再十年呢,二十年?你今后的整个人生都会被我捆绑住,你没有办法再实现你的理想,你的抱负,你……”
周峻纬摇了摇头,“但是,文韬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我所有理想中的人生,都有你,我们一起。”
“但你也知道,这理想已经做不到了。”
“怎么会呢,也许我的文韬明天就会醒来,也许现在他已经醒来了。说到底,我们都在赌一个可能性,不是吗?”
周峻纬的眼前似乎已经真的浮现出文韬坐在病床边,等待着自己的样子。他会在自己进门的瞬间回过头,微笑着望向自己,然后他们会紧紧相拥,然后他们终于可以一起回家。
“为了一个可能性,你要赌上你的自由。”文韬有些绝望地说。
周峻纬平静地说,“你也一样,为了一个你认为的可能性,你要提前剥夺我选择的自由。”
文韬没有回答,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一言不发地面对着彼此,凝视着来自另一个时空的错位的恋人。
最后是文韬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我……我总是这样,害怕失败,害怕结束。如果我们终将遇到这些苦难,如果一切终将是悲剧收场,那最初又为什么要开始呢?”
这让周峻纬想起五年前那个秋雨连绵的时刻,十指交缠的温度,微闭着的眼睛,隔着桌子的亲吻。
“是啊,既然死亡是在所难逃的终点,我们又为什么要活着?又为什么要去爱,去感受,去铭记?”
周峻纬伸出手,像五年前那样,握住了文韬的手。他们的掌心再次交叠,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暖。
“因为……因为我们想要这样做,这就足够了。死亡、遗忘和离别不可避免,时间是那么有限,所以才更要珍惜每一个瞬间。在虚无的世界里,这是我们自己给自己的礼物:一个意义。”
他轻轻牵起文韬的手,再一次让它贴近自己的胸口,心跳一下接着一下,每一下都是活着的证明。
“而和你在一起的这二十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最珍贵和不可替代的瞬间,是我们共同创造的意义。”
文韬闭了闭眼,他的声音像轻柔的叹息,“即使我一直沉睡着,也是吗?”
“当然。”
“即使有可能要这样一辈子?”
周峻纬笑了笑,“那就一辈子。”
文韬有一瞬间像是说不出话来,他张开眼,愣愣地注视着周峻纬。
最后他也笑起来,泪水在同时落下来,将那笑容浸得湿润而恍惚。
“我从没见过这么傻的人,”他轻声说,“太傻了。”
——————
文韬好奇地看着眼前的笔记,用了十年的本子虽然一直得到很好的保管,但纸页已然有些旧了。
天色已经暗了,客厅的灯被打开,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面前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本笔记本和一封信。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住在这里,又为什么会知道你来过2040年,这本笔记里有你要的答案。”
周峻纬想起了五年前自己第一次阅读这些文字的晚上,文韬啊文韬,总是算得如此准。
他笑了笑,“这算提前剧透了,在你的时间线上,这些文字要在五个月后才会被写下。”
文韬点点头,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你读完以后,这里还有一封信,然后我们可能要从头到尾把每一件事都理一遍。”他看了看表,他来到这个时间线已经四个小时了。
“还好,时间还来得及。”
—————
“所以规则原来是这样的,”三十六岁的文韬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地上的那封信,“回到自己的那条时间线算一次,一共只能三次。”
他皱眉思索着,眼神十分专注,让周峻纬想起当年他和他的那些难解的数学谜题,他全力开动思维引擎的时候,总有一种格外凌厉而美妙的气场。
不久之后,他索性拿出一张纸,在纸上奋笔直书:
“你在2020年4月25日收到这封信,来到2030年的4月25日,见到了十年后的自己。这是第一次。
“之后是2040年的4月26日,你连续两次从右边通过那扇门,跨越两个十年,回到2020年的4月26日,为刚刚回到2020年时间线的年轻的自己留下了那张便签,这是第二次。”
他抬起头,指了指对面的周峻纬,又指了指自己,“然后是现在,你在2040年的7月10日,回到了2030年的7月10日。这是第三次。
“三次的机会都用完了,如果那封信说得没错的话,那你这一次回去后,将无法再使用它前往过去和未来。”
周峻纬点点头,“我知道。而你到现在为止只使用了一次。”
“是的,就是我在今年,也就是我收到信,在2030年1月初去2040年的那一次。”
文韬顿了顿,突然站起身回到里间,不久后拿着一封信回来了。
“这是我在这篇日记里提到的那封信,信也是用打印机打的,但内容比你的那封要简单很多,只写着让我在特定时间穿过那道门,前往某个医院。没有提到任何规则,我甚至在今天之前都不知道从门的右边进入,可以反向回到过去。”
“所以问题来了,是为什么呢?”周峻纬轻皱起眉,“为什么我的这封信如此详细,而你的那封如此简单,刻意保留了信息?”
“因为给我写这封信的人,不希望我知道,也不希望我回到过去。”文韬苦笑了下,“如果我知道的话,知道了将来命运的我一定会再次利用那扇门,回到2020年,影响二十六岁的我,确保我不会遇见你。”
“但是——如果写信的人的目的是希望我们能够遇见的话,那何必给你写信,特意让你前往2040年,看到将来?”
文韬摇了摇头,“他必须要给我写信,因为只有写了信,我才会去2040年,才会和你分手,只有这样,2030年的你才会对2020年的你说,不要走左边那条路。”
“我以前更多是走图书馆右边那条路的,”周峻纬沉吟道,“那天会故意走左边那条路,有一半是出于对未来的自己的叛逆,更有一半是因为收到了那张便签纸。”
文韬笑起来,“你看,就是这样。给我写信的人,知道这所有的因果链,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我们遇见。”
“我的那封信,也是这个目的,”周峻纬看着信上的打印字体,“写下他的人是为了确保2020年的我能够前往2030年,遇见未来的自己。”
“你收到这封信是几号?”文韬问。
“2020年的4月24日,信应该是当天放进去的。我那天早上去图书馆时检查过信箱,还没有信。”
“4月24日……我也是在那一天,接到那个打错的电话的,让我在4月26日去教务处。”
两个人沉默了会,一起看着那两封信,最后是文韬先开口,周峻纬能感觉到他的声音中有一丝兴奋,“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写下这个笔记的我,要你把它带给我了。”
不等周峻纬反问,他便等不及地接了下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我一定会愿意回到2030年的你的身边。”
他指了指桌上的两封信,“写下它们的人,如果是同一个人,那他显然来自未来,所以他才会知道医院的事,知道小虎。
“而他一定要使用两次机会,一次是到2020年的4月24日,给你送那封最开始的信,没猜错的话,我的电话也很可能是他打的。
“另一次是到2030年的1月,交给我那封信,告知我时空之门的存在。
“除了我们之外,谁还会这么努力地想要让我们相遇呢?峻纬,你的三次机会已经用完了。我还剩下两次。
“2040年的我吗?但他还躺在医院里没有醒来,那这样一算,答案就只有一个。”
文韬看着周峻纬,他的眼中闪动着光,“是2050年的我,只有他可以做到。”
——————
第二天,他们一起站在图书馆旁大树的树荫下,夏日的清晨,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夜晚的清凉。
“不再待一会吗?”三十六岁的郭文韬看着四十五岁的周峻纬,眼神中有一丝不舍。
“不了,”周峻纬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一个微笑,“我要赶快回到我的文韬的身边。你也是,你也要回到属于你的峻纬的身边。”
文韬像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周峻纬,像是想要再一次记取周峻纬的面容。
“怎么了?”周峻纬有些疑惑。
文韬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没什么,我想多看你几眼,因为……因为我可能没办法再亲眼看到四十五岁的你了。”
那一瞬间,周峻纬心中的那片积雨云又一次升腾起来,包裹住了他,让他无法呼吸。
他伸出手,紧紧抱住了眼前另一个时空的恋人。
文韬也回抱着他,不管时间如何将他们错位,这拥抱永远熟悉,永远像家一样温暖。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相拥。直到很久之后,才终于慢慢分开。
“我在未来等你。”周峻纬抬起手,轻轻抚了抚文韬的刘海。
“我也会在未来等你。”文韬笑着说。
————
站在图书馆的大厅里,四十五岁的周峻纬往回最后看了一眼2030年。眼前的图书馆有着新的问询台,而新开辟的休憩区里,早自习的人们正在翻阅着书籍。
周峻纬知道十年后,眼前这些崭新的装饰,也将变得陈旧,再鲜亮的颜色也会褪色,再时髦的设计也会过时。
时间是如此无情,又是如此公平地划过每件事物的皮肤,留下统一的刻痕。
时间究竟是什么呢?
这一场横跨了几十年的时空奇遇,一再地提醒他,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存在唯一自洽的一条时间线。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他也好,文韬也好,都不过是在参与一场无止境的循环,不是一条直线,而是像莫比乌斯环,没有起始,也没有结尾。因为开始即是结束,结束即是开始。
究竟有没有自由意志可言?我们是否只是某种被写好的命运的提线木偶?
这些问题曾经深深困扰着2020年的他,2030年的他也没有什么确切的答案。
而现在,2040年的他站在图书馆的角落,回想着这二十年来的种种。
不是的,他想要对过去的自己们说,不是的。
即使人无法在一个更高的维度看清自己的命运,但当下的每一个选择,依然来自我们的自由意志。比如选择一条左边或者右边的道路,比如选择离开还是留下。
比如为了成全彼此,他和文韬都曾经尝试过改变某个看上去既定的未来。
比如为了遇见彼此,他们又都在努力想让过去再一次重现。
而这二十年的时光,汇聚成一条河流,其中的快乐与悲伤,每一个亲吻,每一次眼眸的交汇,每一个相伴的日夜,如他曾经说的那样,这过程中的一切,都不是由命运决定好的必然。
是只因为他是他,文韬是文韬,才能实现的意义。
“我当然希望它能一直流淌到时间的尽头,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
即使时间的尽头不存在也没有关系。
一直在时间中流淌下去,也是一种永恒。
————
2020年4月26日,四十五岁的周峻纬坐在某间咖啡馆窗前的座位,看着对面的街角。
便签条已经丢下,在回到2040年之前,他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就是在这里等待。
很快地,街角的一侧出现了一辆共享单车,黑发青年用力地踩着车踏,他的样子清瘦而俊秀,蓝色的牛仔衣被迎面吹来的风微微鼓起,像一片淡蓝的海帆。
另一侧,另一个高挑的青年突然站住,转回身往刚才走过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他们就将相遇。
——————
假如让时空就停在这一秒,将时钟往回拨,拨回四十多个小时之前。
在周峻纬的学生公寓对面,有一个电话亭,在这个年代早就没有什么人使用。
的确,它的时日无多了,2023年它就会和这个城市成千上万个电话亭一样,被整齐地拆除。
但是现在它还伫立着,门庭冷落。直到这一天的清晨,一个身影闪了进去。投了币,拨通了一个电话。
“你好,我找数学系的郭文韬……”
看上去谈话进行得很顺利,这个身影不久后就走出了电话亭,之后他像是散着步,慢悠悠地穿过了马路,一路踱步到周峻纬的公寓门口。
停下脚步,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信在手中停顿了片刻,像是出于某种突如其来的冲动,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信封。
随后,手腕一翻,信被精准无误地扔进了周峻纬的信箱。
在原地又站了一会,他笑了下,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缓步离开了公寓。
朴素的信封在信箱里安然地躺着,里面放着一根精心挑选的崭新的逗猫棒。
到了中午,信箱会被打开,信会被放在一堆文献资料的最上面,拎着菜回家的周峻纬会忙着处理食材,准备猫粮,直到几小时后才想起这封信的存在。
——————
然后,在信被拆开的十九小时之后。
周峻纬站在那扇白色的门前,推开它,走了进去。
The End
* 这篇文的起源只有一个很简单的想法:想要写一个“开头和结尾是同一句话”的故事,最好还能是个回文结构。
但要做到似乎很难,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具体实现,直到读了特德姜的科幻短篇《商人与炼金术师之门》,才想到可以利用时空穿梭的设定。
写完大纲之后的第二天,看到文韬在节目里说,如果结局是失败的话,那他宁愿不要有开始,当时已经觉得很契合这个故事,等到看到小周的日记时,整个人都惊了。
某种意义上我当时构想的整个大纲刚好是在尝试回答他的三句话。
(虽然我写大纲的时候真的还没看到这个日记……奇妙的缘分)
Why play if you cannot win?
Why try to remember if we are bound to forget?
But then, why live if we all must die?
也不知道最后写出来,这个回答能否算得上合格。
当然其实这篇文还有一些我不满意的地方,总觉得能写得更好……诶,就这样吧!我尽力了XD
【北纬】Live One,Love One
#人生只有一次,我只能爱你一个人。
周游列郭 末尾一点鸥鬼
史密斯夫妇AU
⚠️有私设有ooc 文题无关
————
郭文韬推开家门的时候,颇为意外地看到里面漆黑一片。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周峻纬不在家。
不过他并不想去纠结自己这个合法伴侣十一点不在家是干嘛去了,没有人在家给他接下来办点事儿提供了便利。
他用虹膜识别刷开周峻纬问过几次却始终没有得到答案的“指纹锁”,把整个鞋柜掰开,把腰间藏了一路的两管枪摆进去,然后拆掉别在风衣...
#人生只有一次,我只能爱你一个人。
周游列郭 末尾一点鸥鬼
史密斯夫妇AU
⚠️有私设有ooc 文题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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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文韬推开家门的时候,颇为意外地看到里面漆黑一片。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周峻纬不在家。
不过他并不想去纠结自己这个合法伴侣十一点不在家是干嘛去了,没有人在家给他接下来办点事儿提供了便利。
他用虹膜识别刷开周峻纬问过几次却始终没有得到答案的“指纹锁”,把整个鞋柜掰开,把腰间藏了一路的两管枪摆进去,然后拆掉别在风衣领口的监听。
郭文韬脱了风衣外套,想了想还是没把它挂到衣架上,而是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他把穿在里面的沾了点血的白色衬衫换下来直接丢掉,换穿了另一件一模一样的。
嗯,他满衣柜都是这样的衬衫。
郭文韬把东西收拾好,把自己身上的一丁点伤口都处理好之后已经快十二点,周峻纬还没回来,于是他钻进厨房,打算给人煮个宵夜。
周峻纬是医生,虽然说是精神科的,但是精神科医生也是有深更半夜被叫走的可能的,而且一出事儿准叫他。
没办法,别的医生都是外聘的挂牌儿,就周峻纬是实打实的医院直属科室医生。
然而我们的“周医生”此刻正在限速的边缘疯狂试探。
他十分钟之前刚刚解决自己的任务目标,一拳把人锤进下水道的代价是挨了对面一刀。不过他没有子弹了,也只能出此下策。
“姐你太坑了姐,对面说好的是F级武/装。”周峻纬对着监听咬牙切齿,“现在明明是D级,我命都差点交代在那儿。”
“不知道是哪儿走漏了风声……”他的老大在那边嘀咕了一句,然后说着要给周峻纬加薪,“这一单给你加点儿吧。”
加不加钱是一回事儿,他现在要怎么回家又是另一回事儿。
他每次受了伤回去被问起来,都说精神科的病人不稳定,一犯病就激动起来闹事,这也很正常。然而周峻纬并不觉得医院病人闹事有这么频繁,他上一道伤才刚结痂。
但是……家还是得回的。
周峻纬看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十一点多了,家里那位等不到他回家,估计又要闹脾气。
郭文韬的闹脾气不同于一般女孩子的无理取闹,他会很用心的为周峻纬准备宵夜,坐在他对面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吃掉,然后再用看着他吃宵夜的那个纯良无害的眼神盯着他。这个眼神干干净净,但通常意味着“赶快哄我”。
——一个律师,这么可可爱爱,难道不会被雇主和法官甚至被告质疑水平吗?
当然他没有时间想这么多,那栋属于他们的复式小洋楼已经出现在视野里,果不其然的是一楼客厅和厨房的灯都亮着,厨房没拉窗帘,郭文韬就站在窗口,低头倒腾着手里的东西。
“回来了?”
周峻纬走进家门的时候郭文韬也正好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两盘蝴蝶面,把面放下以后就迎过来替他把外套拿过去收好。
“又受伤啦?”外套一脱掉郭文韬就看见周峻纬衬衫上沾着的红色痕迹,星星点点的这一片那一块,“伤着哪儿了我看看?”
郭文韬一边说着,一把扣在周峻纬手臂上,简单处理过的伤口一阵剧痛。周峻纬暗自骂了句娘,还是任由他抓着没放,“不是我的,病人的。”
周峻纬一般不同郭文韬说太多关于自己工作的事情,他的理由总是精神科的经历见闻实际上都比较压抑,说出来影响心情。
所以他绕过郭文韬走进房间,说自己去换个衣服。郭文韬没跟进去,就倒了两杯红酒等他出来。
吃夜宵的时候郭文韬意外地没有像往常一样盯着周峻纬看,而是自顾自飞速解决以后就开始收盘子刷碗,说来有趣,他们俩对于家务事的安排有着近乎恐怖的默契,比如今天晚上郭文韬做了饭刷了碗,那么明天就一定是周峻纬,从不出错。
“我明天开始要出差。”
郭文韬刷完了碗,又坐回到周峻纬对面,眼神里的五分歉疚三分烦躁两分委屈演的淋漓尽致。
周峻纬被他这一眼看得一愣,接着挑起一个无奈的笑,“这就委屈上啦?”
“我又要出差了诶!”郭文韬罔顾自己金牌律师的高冷狠厉人设,在爱人面前随随便便就气成包子,“这次去H市出差,雇主的离婚官司打了一年半,才找到我这儿来的。”
周峻纬站起来把人揽进房间,趁着人刷牙满嘴泡沫的时候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已久的问题。
“你这个样子,都是怎么打赢官司的?”
郭文韬含着一嘴牙膏沫含糊不清地怼他,“你敢质疑我。下次去看我开庭啊?”
“好好好韬韬最厉害了。”
周峻纬一边哄媳妇一边暗自松了口气。
出差是真的,打官司也是真的。
H市是的确要去的,动车站还是周峻纬开车送的。到酒店以后的视频通话也是真的,和原告的协议啊什么的都是真的。
只有出差时长是假的。
官司只需要打小半天,也不是什么重大疑难,完全就是组织安排的幌子。他此行来H市的真实目的是在H市打完官司以后去G市,去直捣敌对阵营的总部。
郭文韬实际上没怎么把这回事放心里,袭击总部总不会是他一个人的事,他要做的只是假扮成一个正常的出差的办公族,穿戴整齐拎着公文包混在所有上下班的人群里。
比起任务他此刻更想好好看看G市。
他和周峻纬一见钟情的地方。
那会儿郭文韬任务失败被任务目标的人追的无路可逃,接着就有个人把他拽进了沿街的小店,让他躲进店内墙上暗门隔着的储物间。
那人就是周峻纬。
雇佣兵冲进店里找不到人,又吓得店里的客人各种尖叫逃窜,周峻纬就臭着脸色说要报警,说他们影响自己生意了。
于是雇佣兵悻悻离开,郭文韬从储物间里出来,跟周峻纬交换姓名并且道了谢。
真是好笑。郭文韬现在想起当时的自己,感觉自己那个时候找的借口简直烂透了。他说自己是私人律师,替人打了官司输了之后被报复的,所以才一身狼狈出现在这里。
那个时候周峻纬是怎么说的来着。他说的好像是,“现在私人律师身体素质都这么好吗?”
反正是差不多的意思。
接着郭文韬才知道这并不是周峻纬的店,是周峻纬母亲在家没有事情做,周父给她置办了间店面让她打发时间来的。周峻纬也并不是商人,他说自己是个医生。
不过在后来的日子里周峻纬觉得自己当年不说自己是商人简直糟糕透了。
郭文韬为了躲避任务目标的追踪,并且避免给组织再添麻烦,干脆就和周峻纬在一块儿呆了两个多月,直到组织派出别人把目标处理掉之后,郭文韬已经和周峻纬扯上证了。
郭文韬至今不会忘记自己跟组织负责通讯的唐九洲联络的时候说起这个事情,对面那小孩儿震惊到五官变形的样子。
“开玩笑,人把我办了可不得负责么。”
“不不不是等会儿?哥你再说一遍?”唐九洲的表情基本上要崩裂了,“你说你被办了?不是你办了人家?”
他们组织的top3之一,被别人办了?
“好了你闭嘴,你就当我为爱做受行不行。”
这为爱做受的婚姻生活,从G市到后来回到M市,一块儿半真不假的竟然也持续了四年。
这次围剿任务郭文韬是总负责人,对于这个title郭文韬表示迷醉。他平时出的一般都是单人任务,最多是双人。这会儿带个组就“总负责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有点好笑。
对面准备的兵力一看就不是能和他们成为敌对阵营的架势,郭文韬为此还颠来倒去了半天觉得对面是不是有个planB甚至planC什么的,不然怎么着也不至于手下的人都带着枪冲进人大楼里去了,对面还是安静的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样吧九洲。”郭文韬站在窗前看了半天,最终做了决定,“叫里面的人一分钟限时撤离,你这边程序写好没?写好就启动。”
“不是哥啊……真真真启动啊?”
唐九洲抬头颇为犹豫的看了郭文韬一眼,后者不明白他这样子是为什么,只说“不然呢”。
“唉那行吧。”
唐九洲心里有事儿,然而他不能说。
大楼里面开始陆续有自己人撤出,被毁坏了半边的楼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郭文韬站在窗前继续盯着看,突然看见视线里晃过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连着跑过三扇窗户,郭文韬盯着看了半天,感觉全身血液一瞬间凝固又在极短时间之后全部冲上大脑。
“九洲你启动了没,能停吗?”
郭文韬忍住自己把唐九洲抓起来晃的冲动,一巴掌盖在唐九洲肩膀上,拍的那人哎哟一声从椅子上跌下去,手里还牢牢抱着自己的电脑。
“不不不不能停了哥,你看见啥了啊?”
“周峻纬。我看见峻纬了。”郭文韬转过去接着看着那栋楼,然后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地回身,一把拎住唐九洲的领子,“你知道的吧。”
“你平时不结巴的,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吓得呢。”
唐九洲磕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郭文韬松了手,转身从房间里出去了。
“诶哥你去哪儿啊!?”
“去送死。”
郭文韬一路从这边的楼上跑下去,没一会儿就出现在这边窗户可以看见的视线范围里。唐九洲看了一眼自己电脑屏幕上的计时,纵使郭文韬反应再快,现在也只剩二十几秒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啊哥……”
十三,十二,十一……
八,七,六……
“三,二,一。”
唐九洲的倒计时到头的时候,郭文韬也刚好拽住了周峻纬的胳膊。
炸弹炸了是没跑的,楼塌了也是没跑的。
如果说一个没准备的顶级特工会被这一波炸死的话,那么两个有准备的顶级特工,大概率是不会的。
郭文韬在炸弹爆炸的时候还是很佩服周峻纬。
周峻纬毫无准备的出现在目标建筑物,在完全不知道对方的行动方案的情况下,准确判断了接下来会发生爆炸,甚至预判到了炸弹可能存在的地方。
“其实很好猜。”周峻纬躺在地上,身边是同样剧烈喘气的郭文韬,他抓住郭文韬的手,解释的简单明了,“这是我们总部,总不可能被你们埋炸弹,唯一的办法就是控制军火库的电路,电线短路引爆军火。”
“你挺厉害的,说真的。”郭文韬从地上起来,顺便拽起了周峻纬,“但是我觉得我们现在需要打一架。”
“我被总部叫回来才发现,楼已经空了,这是幌子。”
周峻纬挡下了郭文韬的拳头,接着一脚踹在他膝弯。
“我也是到这儿才发现的,得死的应该是我们。”
郭文韬被踹之后另一拳头凿在周峻纬侧脸,胳膊肘顶上他后背,却被过肩掀到地上。
“但是我俩没死,所以接下来怎么办?”
周峻纬啐出一口血,一矮身子躲过郭文韬抡过来的建筑上炸下来的杆。
“我的人就在对面,五分钟绝对到场。”
郭文韬在踢中人侧腰之后一肘照着人太阳穴过去,却在快要打到的时候突然换了方向,只是砸中肩膀。
“所以还打吗?”
周峻纬没躲这一下,转手一拳砸中人上腹。郭文韬退了两步,却就势躺地上去了。
“医生?”
“假的,你呢?律师?”
“这倒是真的,不过并不金牌。G市那家书吧是?”
“那真是我妈的,我那会儿休假。所以你呢,为什么在那?”
“任务没成啊,后来罚的我可惨了。那你为什么救我?”
“看上你了呗,一眼定终身吧。那你为什么答应我?真因为酒量差?”
“那我可能没一见钟情这么夸张,二见或者三见吧,反正我自愿的。”
两个人躺在爆炸后的建筑物废墟里,聊了半天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们是以为咱俩死了?”
郭文韬撑起上半身看了边上一眼,又被周峻纬一把拽回去。
“也许吧,不过管他呢。”周峻纬把郭文韬额前的头发撩起来看了一眼,看见一道很新的血印和一条旧伤痕,“上次出国,是任务吧?”
“管这么多干嘛,”郭文韬终于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把周峻纬也拉起来,“走了,回家。”
周峻纬看着他,愣了半天之后突然笑起来。
“好,回家。”
“诶你刚才打我真的狠诶,都不知道手下留情,我半边脸都肿了。”
“你也差不多好不好,知道我胃不行还往这儿怼。”
“……”
【小剧场】
后来郭文韬从自己的上司那里知道,自己突然要去捣毁对面总部,是因为他家上司和对家上司吵架了。
后来周峻纬也知道,自家总部会突然被炸,是因为自己姐姐把自家媳妇儿惹生气了。
“所以你们其实不是对家?”
郭文韬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这位长得天真烂漫脑回路也清奇可爱的鬼老大。
“所以我们对家其实是我姐的女朋友?”
周峻纬觉得他十分对不起自己暂时没法见人的容颜。
“你又没说你老公是鸥鸥的人。”
鬼鬼:这不是我的错好吧。
“你姐我又不知道小鬼的徒弟是你老公。”
王鸥:弟弟出息了可是雨我无瓜。
于是这天晚上,复式小洋楼里又发生了一场,装了消音器的枪战。
枪战以郭文韬准头没瞄好蹭破周峻纬手臂,并被周峻纬以要求补偿为由扛进房间结束。
END.
看过圈内很多这个AU的文,一时兴起去看了电影
看完以后写的,随手摸鱼
最近又变成没有感情的柠檬精了
【北纬】蓄谋已久
9K+的无脑小甜饼,我也不知道为啥叨叨那么多。
无聊预警。
ooc属于我,爱情属于他们。
请勿上升真人。请勿上升真人。请勿上升真人。
算是白色情人节贺文吧!北纬xql甜甜蜜蜜~
周峻纬在打开唐九洲发来的压缩包时还以为这是个愚人节的玩笑,电话里传来唐九洲颇为兴奋的咋咋呼呼,周峻纬没听清楚几句,只是按他说的解压,双击程序运行。
然后,蹦出来一个桌宠?
“我说唐九洲,这是你从哪个年代的回收站里翻出来的程序啊?”周峻纬挑了挑眉,随手点了下那个很是精致好看的Q版小人,把他拎到桌面一角,调侃唐九洲道:“你说了半天...
9K+的无脑小甜饼,我也不知道为啥叨叨那么多。
无聊预警。
ooc属于我,爱情属于他们。
请勿上升真人。请勿上升真人。请勿上升真人。
算是白色情人节贺文吧!北纬xql甜甜蜜蜜~
周峻纬在打开唐九洲发来的压缩包时还以为这是个愚人节的玩笑,电话里传来唐九洲颇为兴奋的咋咋呼呼,周峻纬没听清楚几句,只是按他说的解压,双击程序运行。
然后,蹦出来一个桌宠?
“我说唐九洲,这是你从哪个年代的回收站里翻出来的程序啊?”周峻纬挑了挑眉,随手点了下那个很是精致好看的Q版小人,把他拎到桌面一角,调侃唐九洲道:“你说了半天给我的惊喜就这玩意儿?”
“什么这玩意儿!这不是普通的桌宠!人工智能好吗!我还不是为了你!干啥呢看不起我的技术吗?我跟你说这个可是费了我跟……啊!我不跟你说了,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我导师找我了!”唐九洲在电话那头噼里啪啦叮铃哐当的一顿响,没等周峻纬回话就利索的挂了电话,留下周峻纬无语的看了看手机屏幕,又把视线转回电脑屏幕上。
那个桌宠依旧乖乖的站在桌面的右下角,周峻纬把鼠标挪过去点了点,Q版小人的头顶上冒出了一串文字泡,与此同时音响里突然传出来一句好听的男声:“请不要戳我的腰,这样不太礼貌。”周峻纬被吓了一跳,这下倒是来了兴趣,把光标移到桌宠的头上又点了一下,这次倒是冒出来一堆使用说明:“您好,我是您的人工智能管家韬韬,您可以直接下达语音指令,我将竭诚为您服务。还有,希望您不要随便把我拎来拎去,谢谢。”
周峻纬歪了歪头,开口问道:“啊,那你能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周先生,创造者赋予了我一定的智慧和学习能力,我可以帮您安排工作日程,回复邮件,搜寻您所需要的资料,并及时保存您的论文。”
周峻纬不由的瞪圆了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唐九洲送给他的,好像真的不同于一般的桌宠或者手机助手啊。这位韬韬小朋友的智能程度似乎真的挺高,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唐九洲他们给他设定的回应程序比较完备。
周峻纬一时之间移动着鼠标不知道该做什么,他本来正在写一篇新的论文,唐九洲突然打电话给他让他接收一份来自大洋彼岸的“爱的礼物”——唐九洲是这么形容的,然后就收到了这个跨过太平洋和12个小时的时差来到他电脑里的小礼物。
“啊,说起来,你要倒时差吗?看得懂英文吗?”
“???”韬韬小朋友的头顶上冒出了一连串的问号,本来就圆溜溜的眼睛也瞪大了,似乎难以置信这位高材生会问出这种问题。当然,他还是尽职尽责的回答了周峻纬的问题:“我不需要倒时差,英文阅读水平也还不错,创造者为我植入了多种语言库,大部分常用外语我都可以阅读。”
周峻纬脱口而出那个愚蠢的问题之后也颇为懊悔,更没想到韬韬会回答他,一板一眼的回话把他逗笑了,整个人倒是放松下来了。
“周先生,请问您现在要继续工作吗?”等了一会儿没见周峻纬再说话,桌面上的Q版小人在角落原地转了个圈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和一支笔,作出一副随时准备记录的姿态。
周峻纬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那些女生经常说的“被萌倒”是什么感觉,他不由自主的捂了捂胸口,开口道:“暂时不写了,唐九洲给我这么大一惊喜,思路都被他打断了,我得出去吃个饭。”
举着小本本的韬韬愣了下,认真的低头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又问到:“那么,周先生需要我陪您一起吗?”
“你怎么陪我一起?!”周峻纬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这个桌宠难道还是什么能大变活人的黑科技?桌面上的三头身小人收起了本子和笔,歪了歪脑袋:“只需要您打开手机蓝牙并允许接收我就可以啦,这样我就可以随时提醒您一切事项。”周峻纬恍然大悟,暗自唾弃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低头打开了手机蓝牙,通过了韬韬的权限,下一秒,Q版小人就嗖的一下出现在了他手机屏幕里,脑袋还撞到了周峻纬放的满满当当的app图标上。
韬韬捂着脑袋蹲下来,似乎被撞得狠了,半晌说不出话,白嫩嫩的一小团缩在那里看着好不可怜。周峻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任谁也想不到桌宠还能被图标撞到头,唐九洲到底是怎么写的这奇奇怪怪的程序啊,周峻纬一边在内心吐槽着,一边迅速把各类app全拖到一起,给韬韬腾出活动的空间来。
“你还好吗?”周峻纬有点担心的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韬韬,到了手机上的Q版小人看着更小一只了,露出来的手臂也脆弱的仿佛一折就断。韬韬揉了揉脑袋,先是抬头看了一眼app图标,然后小心翼翼的贴着边缘站起来,再开口时嗓音似乎还带着一点委屈和哭腔:“我没事,周先生,您的图标排列太乱了,稍后我会按照您的使用习惯和使用率为您重新排列的。”
周峻纬笑着摇了摇头,点了点手机屏幕上韬韬的鼻子,说:“这都快成小哭猫了,没事,你随便玩吧,反正你现在应该跟siri差不多,我也不用自己点手机了。”韬韬皱着眉晃了晃脑袋,把自己的脸从周峻纬的手指下挪开,左手挥了挥,一卷羊皮纸出现在他手中,认真说道:“周先生,您如果决定好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将为您搜索同类型中评价最高的餐馆并规划路线。”
周峻纬想了想,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笑着说:“前段时间天天吃点汉堡三明治之类的打发自己,今天正好有空,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回来自己做好了。”韬韬点点头,展开手中的羊皮纸看了看,迅速回答:“周先生,离您家最近的一家大型超市在3公里以外,今日会有新鲜蔬菜和肉类,建议您现在就可以出发购买。”
周峻纬拿了车钥匙,塞上耳机,边走边跟韬韬闲聊:“小韬韬,你别用敬称也别叫我周先生了,听着怪别扭的。”
“好的,你可以设置新的称呼方式。”
“这样啊,那成,那小韬韬你就叫我哥哥吧。”
“……哥哥。”
被韬韬用努力想绷住但还是泄露了一丝奶音的声音喊了一声哥哥,周峻纬顿时通体舒畅,忍不住笑出了酒窝,幸亏这会儿手机在他口袋里,韬韬看不到他的表情,否则恐怕很有可能拒绝为这个人继续导航。
在韬韬的遥控指挥下,周峻纬买了够他吃一礼拜的各种食材,耳机中絮絮叨叨的韬韬已经帮他安排好了一天三顿一周不重样的菜单,而且似乎并未考虑过他到底会不会做那么多菜,周峻纬浅笑着摇了摇头,在异国他乡的日子有这么一个小家伙陪伴似乎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很快,周峻纬就发现唐九洲送他的这个桌宠岂止是很不错,简直是面面俱到十项全能,每天早上准点叫他起床跑步,吃过早餐提醒他今日的工作安排以及为他拒绝了几个没意义的社交约会,午饭时间会强制保存并关掉他正在看的文献,催促他去吃饭,吃过饭休息一会儿再开始下午的工作,晚饭时间也同样如此,而吃完饭后通常周峻纬就会戴上耳机出去边散步边跟韬韬聊天,直到韬韬提醒他该回去休息或者接着工作,而自从韬韬来了以后,周峻纬也再没有机会熬夜通宵了,到点之后韬韬会无情的关掉电脑,然后锁上手机屏幕,用小小声的气音跟周峻纬说话,这样一来,往往还没说几句话,周峻纬就在韬韬的小声碎碎念中沉沉睡去。
可以说韬韬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周峻纬之前不那么健康的作息习惯和生活规律,有了韬韬的辅助,工作效率也大大提升,这让他也颇为感慨的给唐九洲打了个电话感谢他的这份礼物,唐九洲毫不意外的在电话里自吹自擂:“那是,不是我说,哥,这可是我们智慧的结晶!超级难得的第一款实验品!我就拿来送你了,是不是够哥们?你都不知道为了它,我跑程序都快跑秃了!”
周峻纬摸了摸下巴,沉思了一下,问道:“九洲,我问你啊,你们这个桌宠,能换衣服吗?”唐九洲的自我彩虹屁顿时被噎住,在电话那头无声的翻了个白眼,“你要干啥啊哥,看不出来啊,你这么少女心呢?还跟小女孩一样要给娃娃换衣服哈?”
“废话那么多呢,我就问你能换吗?”
“能啊哥,就更新下程序的事,不过人家换装游戏还得氪金呢,你说你……”
“行啦行啦,给你包大红包,我过段时间就要回国了,到时候请你吃饭。”
“好嘞!我这就给你写代码去!把巴黎时装周都给我哥安排了!”
周峻纬笑骂一声挂了电话,视线对上了电脑桌面上正窝在懒人沙发里的韬韬,三头身小人正一脸认真的盯着他,周峻纬有些心虚的转过头又转回来,舔了舔嘴唇:“那个,韬韬,我也就是想着快冬天了,你看你还是穿着短袖背带裤怪冷的……”韬韬站起来蹦了蹦,头顶上又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哥哥,我是程序,不怕冷的。”
韬韬小朋友,有一种冷叫你哥觉得你冷,人工智能也要与时俱进啊。
没两天,效率极高的唐九洲就给周峻纬发来了更新程序,附赠一个服装搭配手册,周峻纬因此兴致勃勃的开始了奇迹韬韬环游世界的游戏,闲暇时就指挥小桌宠换衣服,还换了不同的桌面来给他截图拍照,亲身感受了一把为何各类换装游戏能如此经久不衰,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花钱。
最终,周峻纬选了一套橘色的套头毛衣,跳脱的亮色衬着韬韬的小脸更白了,小手缩在略长的衣袖里,萌得周峻纬忍不住拿光标戳了好几下韬韬的脸,气的小韬韬挥开光标,背过身不再理他了。
周峻纬忍俊不已,放下鼠标去哄韬韬,让他给唐九洲发个信息,自己计划手头上的这个项目结束之后回国,想托唐九洲帮忙找个合适的房子落脚,韬韬认真记好他的要求,又提醒他:“哥哥,按你现在的进度,这个项目最快也要一个半月以后才能结束。”
“我知道啊,但是找房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个半月也不知道够不够九洲找到房子的。”周峻纬无奈的耸耸肩,又继续敲打起键盘来。
两个月后,经过漫长飞行终于落地的周峻纬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掏出手机开机,看着在手机屏幕上乖乖站着的韬韬露出了一个微笑,“韬韬,帮哥给唐九洲发个信息,问问他到哪儿了?”韬韬乖乖的发完消息,又回复完关机时收到的几条信息后,犹犹豫豫的开口:“哥哥,创造者之前说他来接你的时候还会给你带一个大大大惊喜,要你把持住,不要给他丢脸。”
“?”这次轮到周峻纬头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了,颇为无语,“这个唐九洲,又想搞什么事?还给他丢脸,我看他是皮痒了,甭理他。”周峻纬一边走一边去看接机的人群,也因此错过了韬韬脸上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
185的唐九洲那个大长腿在人群中极其显眼,更何况他还举着一个花里胡哨的大灯牌在那里颇有节奏的一下下晃着,每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要忍不住看一眼那个闪着彩光的“Jz周峻纬”,唐九洲成功凭借一己之力把机场大厅变成了演唱会现场。周峻纬三米开外就看到了那个亮瞎他眼睛的灯牌,不由停下了脚步,喃喃自语:“这该不会就是他说的‘惊喜’吧,那我可真是把持不住了。”
唐九洲眼尖的看到了转身似乎要溜的周峻纬,猛的蹦起来大喊:“哥!我在这儿啊!”说着把灯牌随手塞给了身后的人,大长腿一迈,边招手边冲周峻纬跑过去,周峻纬无奈的转身拉住他,“行了别喊了,还嫌不够丢人啊?”
“那你不理我,亏我一大早就拉着师兄来给你接机。”唐九洲颇为委屈的说道,然后使劲拉着周峻纬往前走,“我给你准备了这么大一个惊喜你要怎么谢谢我啊?”周峻纬还没来得及吐槽那个灯牌算什么惊喜,就看到了那个拿着灯牌等在原地的青年人。
“韬韬?!”周峻纬这下是真的愣在原地,手机里可爱的三头身Q版桌宠变成了一个高挑纤瘦眉目俊逸的青年人,换作是谁恐怕都会受到惊吓,周峻纬皱眉看了看手机,屏幕里的韬韬还乖乖坐着,又抬头看了看眼前同样穿着橘色毛衣的青年,一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对面那个青年人听到他脱口而出的“韬韬”之后似乎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一抹红色悄然蔓上脸颊,还是唐九洲及时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嘿嘿笑到:“哥,意不意外?惊不惊喜?这是我师兄郭文韬,也是我送你的那个桌宠的创造者之一。更重要的是,韬韬的行为逻辑和思考模式都参考了师兄,连声音采集都是用的师兄的。”
郭文韬则上前一步,主动伸手:“你好,我是郭文韬,很感谢你这几个月对我们项目的帮助。”周峻纬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饶是他心理再怎么强大,陪伴自己数月的桌宠变成了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面前,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连声音都那么相似,这种冲击也让他一时语塞。周峻纬定了定神,伸手握住郭文韬的手,略带微凉的触感让他头脑清醒了不少,“手好小,还这么凉,衣服穿太少了吗?”只是下一秒,周峻纬又忍不住在脑海里胡思乱想起来。
唐九洲看了看一直抓着郭文韬手不放还直勾勾盯着人家的周峻纬,又看了看低下头从脸红到脖子的自家师兄,深深觉得自己仿佛在发光,闪亮的就像他手中的灯牌。“行啦哥,放开我师兄吧,你快把人家吓坏了。”唐九洲无奈开口,再让他们这样深情凝视下去怕是天黑都回不了家了,周峻纬猛然惊醒,发现郭文韬虽然没抽回手,却已经低下头不再看他,白皙修长的脖颈染上了好看的粉色,让人有些心猿意马。他赶紧松开手仿若无事的大力拍着唐九洲的肩膀,“走走走,我快饿死了,赶紧先去你给我找好的房子,哥请你们吃饭。”
唐九洲自告奋勇的坐上了驾驶位,说是要让周峻纬见识一下秋名山车神高超的车技,郭文韬抿嘴笑了一下帮周峻纬拎过箱子放进后备箱,周峻纬本来想阻止说自己的箱子挺沉的,结果看郭文韬轻轻松松单手就把箱子拎起来顿时把话又咽了回去,乖乖,看着文文静静的力气这么大,跟白长了这么高个的唐九洲完全不一样啊。
等他俩绕回车前,才发现唐九洲把那块大型灯牌放在了副驾上,挥挥手让他俩坐后面聊天去。两个人无奈的对视一眼,只得一左一右在后排坐下。郭文韬似乎有点腼腆,并不主动开口,但对于周峻纬的搭话倒是有问必答,熟悉的声音让周峻纬有些微恍惚的同时也放松下来,聊天的话题也越来越自由发散,加上唐九洲在前面时不时插几句话,等他们开到小区楼下时,三个人的气氛已经完全热络起来了。
郭文韬跟周峻纬率先拿了行李下车,等唐九洲停完车后一起往楼内走去,三人在等电梯时,唐九洲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啊啊啊哥!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你要求太高我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房子,然后师兄告诉我他家还有多余的客房,所以……”
“所以,峻纬这段时间可以先跟我一起住,你不介意吧?”郭文韬笑眯眯的接话,歪着头看着周峻纬,那个表情跟桌宠韬韬简直如出一辙。
周峻纬的心跳不由控制的加速跳动起来,跟郭文韬合住?这个消息也未免太刺激了一些,这下他可真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了。
只是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可不想再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去找酒店倒时差,也不想自己抽时间满城跑的看房子,文韬应该是个不错的室友吧,周峻纬默默的安慰自己,跟着走进了电梯。
郭文韬的房子是典型的两室一厅,不太大的客厅里铺着毛茸茸的地毯,角落还放着两个懒人沙发,暖气把整个房间都烘出了一股暖洋洋的味道,让人恨不得就此睡过去。郭文韬带着周峻纬去看他未来要住的房间,客房不算太大,只是除了一张床和小书桌外空空荡荡,郭文韬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这个房间一直空置着,那边移开就是衣柜,就是有点小,你要是有东西放不下可以放到我这里来。”周峻纬摇摇头:“我没太多东西,就几件衣服,最重的就我那些书了,放书桌上就行。”
郭文韬点点头,又开口道:“那先把东西放了去吃饭吧,吃完饭回来的时候我陪你去附近的超市买点生活用品,床单被子这些我提前洗过晒过了,都是新的,晚上你直接用就行。”
周峻纬没想到郭文韬对自己这个暂时借住的同居人这么上心,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也太麻烦你了,这样吧,以后家里的伙食我包了,让你尝尝我的手艺。”郭文韬抬眼对他笑了一下,差点没晃花周峻纬的眼,沉寂多年的少男心险些就要直接捧出去了,他连忙转头摸摸鼻子岔开话题:“走吧走吧,喊上唐九洲我们今天先去鉴赏一下祖国的餐馆水平,回头再给你露一手。”
郭文韬看着周峻纬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低头笑的更开心了,眼眸略弯,像极了成功偷到鸡仔的小狐狸。
三个人找了家火锅店吃了顿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个个撑的险些走不动道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瘫在座位不想动弹,最终还是唐九洲先提出告辞:“我得先回学校了,前两天那个程序我才刚写了一半,再不搞定要被明明骂死了。”周峻纬挥挥手示意这个臭弟弟可以先退下了,唐九洲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师兄,郭文韬捧着杯子软软的笑:“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还要带峻纬去买东西呢。”
唐九洲这才放心的走人,内心还暗自嘀咕,什么时候见过B大出了名的高冷校草这么热情温柔啊,从之前做桌宠的时候就怪怪的了,各种旁敲侧击打听周峻纬的消息,还主动提出桌宠可以用他的声音,这里面没点猫腻才怪咧。
周峻纬跟郭文韬又坐了一会儿,吃得太饱加上时差的关系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有些困恹恹的趴在桌子上,眼角甚至还有一点哈欠带来泪花,看上去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郭文韬没忍住揉了一下他的头:“峻纬,打起精神来,我们去趟超市,等买完东西你再回家睡一会儿。”
周峻纬拍拍自己的脸,强打精神跟郭文韬一起走出门,等到了超市时,他倒有些清醒了,漫不经心的往购物车里丢了些生活用品,转头问郭文韬:“文韬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们顺便买点菜回去,晚饭就在家吃吧。”郭文韬没说话反而凑近了他的手机,火锅的香味混杂着郭文韬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撞进周峻纬的鼻子里,让他觉得喉咙痒痒的,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郭文韬带着笑意轻轻开口:“韬韬,来几个晚餐食谱。”
“你好创造者,基于你们中午吃了火锅,建议晚餐以健康清淡为宜,芦笋炒虾仁,凉拌三丝,爽口凉面……”沉默了许久的韬韬尽职尽责的开始报菜谱,周峻纬轻咳一声,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拉住郭文韬往蔬菜区走去,再听这两个相似的声音对话下去他就要精神分裂了。
拎着几个满满当当的购物袋回到家后,周峻纬恨不得把自己扔到懒人沙发上再也不动弹,但是也不得不继续整理各种行李,好在有郭文韬帮忙,没用多久就把大部分东西归类完毕,周峻纬叉腰站在客厅中央环顾一圈,颇有成就感的呼唤韬韬:“小韬韬,看看哥厉不厉害?以后我们就要在这里生活啦,你帮我想想还有没有缺的?”
“哥哥,目前各类生活必需品都已经有了,建议你可以小睡一会儿再起来做晚餐。”韬韬在手机屏幕里点点头,又提醒他,“另外,哥哥,创造者在你背后。”周峻纬猛的回头,果然看郭文韬端着一杯水一言难尽的看着他,“你让韬韬叫你哥哥?”郭文韬的眼里满满都写着“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周峻纬”。
周峻纬张了张口,一时语塞,这可太尴尬了,在郭文韬眼里自己是不是看上去很像个爱好古怪的死宅?两人一时相顾无言,最后还是郭文韬打破了这凝滞的氛围,把手上的水递给周峻纬:“行啦,先喝点水休息一会儿。”周峻纬忙不迭的接过水喝了一口,没想到郭文韬又慢悠悠的开口:“可是,我记得峻纬你要比我小吧?”
“咳咳咳!”周峻纬差点把水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之后反而被呛到了,咳得眼睛都有些泛红,郭文韬赶紧过去拍他的背:“哎,小心,我开玩笑的,你不要介意呀。”周峻纬抬头看向郭文韬带着笑意的眼睛,才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的,没想到刚见面时觉得腼腆乖巧的青年在熟悉起来之后这么皮,周峻纬不甘心的反击:“文韬你要是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喊你哥哥啊,韬哥哥~”
郭文韬的脸一下子染满了红霞,目光躲闪,急匆匆的离开:“我去洗一点水果,你先洗个澡睡一会儿吧,晚点我喊你。”这下轮到周峻纬看着郭文韬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仿佛想通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哼着小曲往浴室走去。
洗完澡出来的周峻纬一边胡乱擦着头发一边往客厅走去,就看见郭文韬窝在其中一个懒人沙发上,抱着笔记本噼里啪啦的打着字,周峻纬吹了个口哨吸引郭文韬的注意力,满意的看到郭文韬在抬头后有些惊艳和慌乱的眼神,他懒洋洋的靠在墙上:“那我先去睡会儿,韬哥哥记得叫我啊,说好了今天晚餐给你露一手的。”郭文韬舔了舔嘴唇,低头装作认真打字:“嗯好,你放心吧,你快去睡吧别着凉了。”
周峻纬这才转身回房,把自己丢进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被窝里,脑子中纷繁复杂的一切顿时被丢开,舒服的叹了一口气,沉沉睡去。
窝在客厅的郭文韬早就停下工作,侧耳听了一会儿确定周峻纬应该已经睡熟了,不紧不慢的敲了敲笔记本键盘,Q版的桌宠韬韬竟也出现在了他的电脑桌面上,郭文韬认真的看了一会儿这个自己一手创造的人工智能,轻轻说到:“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他啦,过几天可能会给你调整下声音,不介意吧?”韬韬眯着眼笑了笑:“没关系的,不过创造者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呀。”郭文韬点点头,露出微笑:“你放心,很快就能完成了。”
时钟滴答滴答的走过五点,窗外的天空早已暗了下来,在韬韬的提醒下郭文韬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轻手轻脚的往客房走去,小心推开房门,看周峻纬陷在软软的被子里,睡着了的那张娃娃脸看起来更加稚气了,郭文韬蹑手蹑脚的蹲到床边,出神了一会儿才伸手拍了拍他:“峻纬,不早了,该起来了。”周峻纬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郭文韬没想到能看到这个人这么不设防的一面,忍不住戳了戳他的俊脸,手感不错。
“峻纬?小周?阿纬?起床啦!”郭文韬又看了眼时间,无奈的提高了音量,这下才算把周峻纬喊醒了,睡得软绵绵的小周弟弟支棱着头发坐在床上,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只是看着郭文韬点点头:“啊,韬韬,该吃晚饭了对吧?”郭文韬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拖长了声音:“是呀,小周弟弟——”
这下子周峻纬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了,不服气的说:“这也不能怪我啊,你们把声音设置的那么像……”语气还颇为委屈。郭文韬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是是是,都是我的错,过几天我就给它换个声音,现在能开始准备我们的晚餐了吗?”
周峻纬掀开被子迅速跟了上去,打算通过在厨房一展身手重新夺回主动权,不过郭文韬并没有袖手旁观的打算,在企图切肉却因为刀功过于吓人而被周峻纬剥夺了武器,打发他去洗菜,于是郭文韬搬了把椅子坐在边上慢条斯理的择菜,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周峻纬聊天,即使两人同时沉默,也有一股脉脉温情流淌在这个小小的厨房里。
周峻纬的手艺着实不错,郭文韬吃得头也不抬,脸颊鼓起宛如一只可可爱爱的小松鼠,看得周峻纬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甚至盘算着郭文韬太瘦了,得做点什么大餐才能喂胖他。
两个人的同居生活就这样有点奇幻又惊喜的展开,郭文韬果然说到做到,没几天就给韬韬换了个声音——郭文韬十几岁时候的声音,美其名曰“让你货真价实的感受到当哥哥的乐趣”。周峻纬早已通过郭文韬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耳朵都已通红的表情看出真相,只能抬手让自己不要笑的太过明显,点头称是。
在周峻纬跟郭文韬同居三个月后,郭文韬终于实现对韬韬的承诺,做出了一个新的桌宠,这个桌宠则是模仿周峻纬的行为逻辑、思考模式和语言习惯创造的,声音则被郭文韬调整成了十几岁时的周峻纬小朋友,程序跑完的那天,周峻纬被郭文韬拉到电脑前,目瞪口呆的看着韬韬小朋友身边站着的另一个缩小版的自己,郭文韬笑盈盈的说:“这个就是我之前答应韬韬的事啦,我答应要做一个弟弟陪着他哦,所以——我决定给它起名叫小周。”
周峻纬失笑,一把揽过郭文韬,捏了捏他的脖子:“韬哥哥,你还说你不是蓄谋已久?连情侣桌宠都准备好了,嗯?”
郭文韬哼了一声,拍开他的手,义正言辞道:“什么情侣桌宠,我给韬韬做的是弟弟,如果有什么问题,那一定是参照对象的错。”
周峻纬郑重其事的点头:“是呀,毕竟韬哥哥是步步为营蓄谋已久,我是见色起意图谋不轨,我们两个,是共犯。”
END
彩蛋:
1.周峻纬跟郭文韬同居一个月后,那间客房就彻底沦为了储物室。
2.郭文韬很早就认识周峻纬,只是周峻纬不知道。
3.唐九洲之所以会把韬韬送给周峻纬,是因为郭文韬暗示想不出该送什么礼物的唐九洲可以送他们的最新成果。
4.所以确实是蓄谋已久。
5.程序是唐九洲跟郭文韬一起写的,美术是唐九洲拉了艺术学院的邵明明画的。
6.巴黎时装周也是邵明明给画的,为此唐九洲请邵明明吃了一周的饭。
7.韬韬和小周的年龄设定在16岁和15岁,所以周峻纬和郭文韬确实是在养弟弟。
8.是周峻纬先表白的。
9.同居一星期后周峻纬就从唐九洲那里问清楚了来龙去脉。
10.周峻纬和郭文韬会一直在一起,哪怕会有争吵,有分歧,也不会说分手。
我居然真的写了那么多字!!!
在忐忑的发了上一篇之后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很感谢评论的大家让我有动力继续写,这篇也是突然想到的梗,虽然实际动笔过程中写的又跟最初想的有点不太一样,而且总觉得写到最后ooc的有点过分,希望大家能不嫌弃。
还是希望能收到评论呀,比心。
最最后,大家有没有想看的梗呀?暂时没底气写连载,想多写一点短篇来练笔,合掌感恩。
【北纬】名利双收
*北纬CP
*现实向,极多私设,切勿上升
*全文5k+,感谢阅读
-----以下正文-----
1.
周一,北京的地铁早高峰总能耗尽社畜最后几分愉悦的心情。郭文韬给自己找了个相对宽敞的位置,耳机的降噪等级开到最大,试图将内心的烦躁压下去。
摇到号买了车情况会好一些吗?这个想法刚一冒泡,一团糟的路况、节节攀升的油价还有并不便宜的停车费就争先恐后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十月底,天阴沉沉的,在进入办公楼之前的最后一秒钟,郭文韬突然回忆起了高考理综卷的一道题,关于雾霾是不是胶体。自己当时的答案是什么呢?他想不起来。
电梯门关上了。
2.
上周提交的业务产品说明书...
*北纬CP
*现实向,极多私设,切勿上升
*全文5k+,感谢阅读
-----以下正文-----
1.
周一,北京的地铁早高峰总能耗尽社畜最后几分愉悦的心情。郭文韬给自己找了个相对宽敞的位置,耳机的降噪等级开到最大,试图将内心的烦躁压下去。
摇到号买了车情况会好一些吗?这个想法刚一冒泡,一团糟的路况、节节攀升的油价还有并不便宜的停车费就争先恐后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十月底,天阴沉沉的,在进入办公楼之前的最后一秒钟,郭文韬突然回忆起了高考理综卷的一道题,关于雾霾是不是胶体。自己当时的答案是什么呢?他想不起来。
电梯门关上了。
2.
上周提交的业务产品说明书出了点问题,客户直接反馈到部门总,部门总又给郭文韬施压。屋漏偏逢连夜雨,部门的新人没什么业务经验,为了计算方便擅自改了数据表结构。不大不小的失误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郭文韬冷下声:“今天中午前恢复表结构,然后再把新的输出结果做出来,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再休息。”
低气压一下笼罩了办公室,组员们纷纷应答,新同事更是状态低迷。
郭文韬揉了揉太阳穴,还是没有控制好情绪啊。改个说明书不算大事,新人犯错也是平常,客户到底没说过分的话,倒是同组的成员平白看了自己的脸色。他想起了几天前认识的那个人,像北京这个季节极少见的暖阳,总是温柔和煦。
如果是周峻纬,一定能处理得更好。
郭文韬不由叹了口气,在微信群里打字,“中午别吃太撑啦,留点肚子,下午请你们吃L家的芝士蛋糕。”
3.
他是在《名侦探学院》的录制后台第一次见到周峻纬的。早班飞机到长沙,紧赶慢赶总算在录制开始前四十分钟到了现场。
化妆间狭小嘈杂,蒲熠星低头玩着一款密室逃脱的手游,看到他来挥手打了个招呼又继续沉思;齐思钧也是大清早就起,刚刚录完另一档节目,正抓紧每一分钟闭目养神;邵明明对他的私服再次表示了嫌弃,然后热情地把正在拍短视频的潘宥诚介绍给他;化妆师第N+1次拒绝了唐九洲“姐姐这里再补一点粉吧”的请求,专心致志给镜前的陌生青年画眼妆,不时感慨:“峻纬底子真好,遮瑕修容可以一概不用了。”
青年也从镜子里看到了他,想起身打个招呼,又被化妆师按下去:“别动,我扫个散粉。”青年无奈地坐下,对着镜子里的郭文韬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好,我是Jacky周峻纬,失礼了。”
视线透过镜子交汇的瞬间,喧闹的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日光照进昏暗森林,明亮、包容、富有生机。
恍惚间,这个闪光的邻家大男孩已经站了起来转过身,清澈的鹿眼正温柔凝望着他。
这可不是什么一眼万年的戏码。郭文韬自我吐槽了一番,定了定神:“你好,我是郭文韬。”
4.
上半年录制的蜜桃大神版反响不错,节目组打算趁胜追击,主推他和蒲熠星的南北cp。尽管私下交流有限,但配合着适度营业对他俩来说都不是难事。
很多人说他和蒲熠星像,可郭文韬知道并不。蒲熠星要纯粹潇洒得多,不太在意外界的看法,游戏一般生活,有什么关卡就尽最大努力去闯。游戏的通关奖励不值一提,反倒是新区域的解锁让他更感兴趣。他时常怀疑阿蒲有个侠客梦。
相比之下,郭文韬就是个俗人了。他重视自己的个人形象,节目也好工作也罢,都被赋予了强烈的目的性。他时常琢磨着怎样提升自己的才智和能力,再把它们显露出来;人际关系也是重要的组成部分,需要悉心经营。
“我想获得金钱,还有称赞。”
5.
郭文韬深陷在沼泽中,自我挣扎和救赎,而周峻纬却在生活的海洋里徜徉,显得游刃有余。
他看过峻纬当侦探助理的那两期节目,很好的搜证推理,很好的镜头感,很好的分寸。什么都很好。
私下里他待人真诚,也不会过于客套疏离,不时的玩笑和生活趣事分享让他在郭文韬心中的形象变得愈加生动。唐九洲有时犯蠢被大家群起攻之,这时候周峻纬往往轻拍下他的脑袋,补上一句“果然还是个臭弟弟”;连阿蒲那样懒散的人碰到周峻纬也有许多话聊,除了小说电影分享外甚至还主动要给他补习金融知识。
“有的人是天生就有亲和力啊。”某天和邵明明约饭时,郭文韬抿了口冰可乐,长舒一口气,悠然感慨。
“有吗?”邵明明为了保持身材,一小块虾滑嚼了半天才算是咽了下去。“是你和峻纬特别亲近吧,总是贴在一起。还有你们那个眼神哟,别人就不配得到你俩一点关注吗?别否认啊,我观察可是很仔细的。”
郭文韬愣了下,夹着的肥牛卷迟迟没有送进嘴里。他确实有意识地在观察周峻纬,发现那个人也总是望向他,伸出的手臂像是一个等他去完成的拥抱。然后呢?然后他就奔向了周峻纬编织的温柔陷阱。“我没否认,所以才说他让人有安心的感觉啊。这叫不由自主。”
邵明明给了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放下筷子干脆不吃了:“郭文韬,我怀疑这叫爱情。不然我只能觉得你在嫉妒人家腿比你长。”
郭文韬了然,他是嫉妒周峻纬的,但他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就像他也不会告诉邵明明每次拥抱时两人加速的心跳声。
6.
蒲熠星最近不在录制间隙玩游戏了,反而捧了本《娱乐至死》在读,是周峻纬在群里发的推荐。
看到郭文韬弄好了妆发,蒲熠星走过来把书递给他:“韬韬,帮我还给周峻纬呗。”
郭文韬皱眉:“你自己还。”
蒲熠星并不放弃:“你们私下聊得多,见面又频繁。还了这本再换新的来啊。”
郭文韬还是不接:“他最近在山里驻组拍戏呢,从早到晚候场,网又一般,连微信都发的少了,更别提来北京见我好吗?上次见面还是一个多月前……”
说话间他感觉到了不对劲,抬头果然看见蒲熠星笑得很有深意。居然被这个人诈了一手。
“蒲熠星你也跟着瞎起哄。”
“文韬你脸红了诶,我说你今天怎么情绪不佳,原来是峻纬不在。”旁边的齐思钧也是添油加醋的好手。
眼看大喇叭唐九洲也有围过来八卦的趋势,阿蒲十分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书我放这里了,你记得拿。”
7.
节目组发了录制年夜饭特别企划的安排。郭文韬为了赶上日程连续加了一周班,每天只能睡四个多小时。等到终于可以歇一歇的时候,头疼又扰得他不得安宁。
他觉得自己这时候脾气有点焦躁,有人来点火一定会炸的那种。
手机屏幕亮起,是周峻纬发来的消息:“晚安,明天见。”
那一点坏脾气突然偃旗息鼓,郭文韬睡着了。他梦见了周峻纬,他变成了一个精美的礼物盒被放在百货大楼的橱窗里,下一秒这个礼物就来到他的面前把他揽进怀里。耳边隐约传来“Jingle bells ”的声音,原来明天就是平安夜了。
8.
郭文韬比往常来得早了很多,没想到周峻纬已经在休息室了,他的头发长长了很多,不过没遮住他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文韬来了。服装老师还在准备呢,我们出去走走吧。”
郭文韬点头,快步走到周峻纬身边。峻纬递过来一听冰可乐,“刚刚在自动贩卖机那里买的,请你喝。”
郭文韬用力晃了两下罐子,再把拉环朝向周峻纬那张帅气的脸,看着面前的人故作夸张的反应,笑得很灿烂。
“啪——”可乐被打开,无数小泡泡从底下冒上来。
“圣诞礼物?未免有点太少了吧。”郭文韬玩笑道。
“我准备了大礼,就看你想不想要了。”周峻纬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我有什么不敢的,倒是你不要学邵明明,引起了别人的好奇心又不满足。”
“我准备了各类美食300多套,上门服务,亲自下厨满足你的口腹之欲。这个怎么样,想清楚了再回答。”周峻纬又用那种犯规的眼神望着他了。
“嗯……我想清楚了,你喜欢我。”郭文韬觉得自己脸上微微发烫,幸好身边只有一个周峻纬——他的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一些。。
“这也要用想的?”周峻纬的气息慢慢平和了下来,拉起他的手,“走,我们回去吧。”
“那就想点实际的吧,食材你自备吗?”郭文韬回握上那只手,牢牢地。
9.
周末,周峻纬履行承诺,把食材还有自己一起搬进了郭文韬家。他做了双人份的牛排和意粉,还配好了红酒和甜点。
郭文韬震惊:“你修的不是社会学和心理学吗?难道还有厨艺?”
得到夸奖,周峻纬少有地显露出少年人的得意:“毕竟在外面呆了好多年,生活费有限,如果没有这一手只怕要天天饿肚子。”
郭文韬已经坐下准备开动:“国外的吃食是有些糟糕,我以为你更擅长中餐呢。”
周峻纬也坐下,抱着手臂看向对面的人:“下周做中餐给你。不过话说回来,加拿大餐食还好啦,至少美式快餐分量足,味道也不差。英国菜才是真的难吃,裹上面粉炸的各种鱼、令人毫无食欲的黑布丁还有各种软烂的蔬菜,土豆泥可配一切。”
“听完你的描述我觉得面前的牛排更香了。”郭文韬尝了第一口就觉得十分满足,也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周峻纬突然想起了什么:“韬,你年假还有吗?改天把签证办了,我们找时间去一趟伦敦吧。”
郭文韬奇怪:“怎么?一起去伦敦减重吗?”
小周单手支撑着脑袋:“几年前我和社团朋友一起去欧洲玩,到伦敦站的时候房东给我们推荐了一家餐馆,说原来是亨利詹姆斯的旧宅,传闻情侣在这家店吃饭便可名利双收。当时社团里一对情侣去了,前年他们结婚,很幸福。”
郭文韬内心一动,怀疑自己最隐秘的心思被洞察:“听上去是很世俗的爱情。”
周峻纬笑了下,凑到他面前落下一个吻:“可我们都是世俗中的人。”
10.
晚上,洗完澡的周峻纬穿着柔软的睡衣,问这屋子的主人:“今晚我住哪?”
郭文韬留意到他的头发被揉乱了,心想原来周峻纬紧张起来是这样的。“客房在那,一米五的床,可惜床单被褥只有一套。你只能将就一下主卧不到一米的宽度了。”
“哦……”小周拖长了语调。“阿蒲约我们明天去玩剧本杀,答应吗?”
郭文韬想了下工作安排,点了点头:“可以啊。”
周峻纬在群里回复后又打开软件准备约车:“还是需要辆车啊。摇号有希望吗?我想开车出行的愿望现在可全靠你了。”
郭文韬总觉得这话怪怪的,脸又莫名红了。但充满烟火气的话语又让他放松下来,他完全记不得几个月前上班路上的思考了——油价路况车位的三连击在周峻纬的一句话下溃不成军。
周峻纬真的很好,什么都很好,把自己衬托得庸俗笨拙。如果能成为周峻纬这样的人就好了。
周峻纬发现了他的失神:“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同时有虎牙和酒窝,双倍可爱。”
11.
开年,整个部门最忙碌的时刻到来了,加班是常事,通宵也有可能。郭文韬工作狂的本质暴露,反复折腾自己的身体,揉太阳穴的频率日渐上升。好在周峻纬有新戏开机,一个月也没几天在家,视频聊天的时间被文韬几句话敷衍了过去。
他想念周峻纬,但无谓拿这些小事去烦他。
凌晨,郭文韬打开家门,快一个月没见面的人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很轻微但却无法忽略,文韬强打精神:“小周你回来啦。”
“我给你发了信息的,今晚回。”
“今天加班没有留意,是我的错。”郭文韬放缓了语气。
“我是前天发的信息。我不是要你放下工作就着我的时间,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周峻纬保持着那个姿势,叹了口气。“我在意你,希望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也能照顾好自己,不只是快乐,悲伤、痛苦、愤怒这些负面情绪你也是可以告诉我的。”
郭文韬觉得自己熬夜的后遗症好像都在此刻发作,昏昏沉沉的:“成年人的世界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一向是这样生活。”
周峻纬走过来抱着他:“我知道,可我们在一起之后难道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吗?我知道,你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其实你不必事事周全,永远包裹着自己的形象……”
郭文韬觉得被自己藏在角落的那些灰暗心思被光照得生疼,冷冷地打断了他:“你知道?你以为你是谁?”
说完,他内心涌起一种报复性的快感,脱力坐下,又无法停止思绪蔓延。周峻纬曾给他补习心理学,提及言语可以是消融冰雪的阳光,也可以是最伤人的利刃,他当时一定没想过这个知识点会被用在这里吧。
周峻纬愣住了,揽着他肩膀的手松开,半晌:“郭文韬,你真的很聪明。”
郭文韬恍惚中想到,这人真的好修养,最生气的时候也不过连名带姓叫你一声“郭文韬”。也许我注定无法成为周峻纬那样的人吧。
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周峻纬离开了。
是了,与其把枷锁套在爱人的脖子上,拉着他一起沉沦,不如早点分开,让光源继续闪耀。
12.
当我们还买不起爱情的时候,就不该离橱窗太近,盯着它出神。
郭文韬在想,自己是不是在梦中打碎了橱窗玻璃,把那个叫周峻纬的礼物偷拿了出来,又怕被人发现所以还了回去。
那你现在又在后悔什么呢?
“如果礼物盒里是周峻纬,我真的不想还。我很喜欢他。”
“我也喜欢你,你应该知道的。”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离得很近。
郭文韬猛地把埋在膝盖间的头抬起来,狠狠撞上周峻纬靠近的手臂,这下两人的眼角都带上了泪光,“你怎么回来了?”
周峻纬顾不上自己的手臂,伸手揉了下文韬的额头:“恋爱中吵架的话,给彼此一个冷静期是最好的方法,可我们不是吵架呀。我想你是需要我的,优等生也差点答错题了。”
郭文韬赌气的心消了大半:“行你说的对。但我嫉妒你,这你知道吗?你知世故又不世故,每一段关系都能处理得好,每个任务都能拿出百分百的状态,连蒲熠星都说你完美。我还是个时常想着追名逐利的人,你知道吗?”
周峻纬笑了下,注视着文韬的眼睛认真道:“人性是复杂的,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并不是什么坏念头。至于嫉妒,我更愿意用‘见贤思齐’或‘情人眼里出西施’来形容,你想想哪个更准确些?我早就决定把自己的人生和你绑在一起,愿意和你分担一切,你呢?你愿意和我一起承担吗?”
郭文韬扑进周峻纬怀中,闷声道:“为什么不愿意。”片刻后又更小声地补了句“我觉得你像光。”
“发光发热的人也是会累的,阳光照进树林,也总有覆盖不了的地方,那些阴影、黑暗都会存在,但总的看上去,这个树林明亮、恬静、美好。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认真积极生活、坦然剖析自己的样子真的很好。许多人把黑和白混在一起,变成了不同深浅的灰色调,可你不一样,你本身就是那片有光照耀的树林。”
这个拥抱的时间很长。
良久,郭文韬抬头:“今天我收到英国签证了,明天就订机票吧。”
周峻纬把男朋友送到淋浴间,又替他备好睡衣:“好啊,泰晤士河畔的名利双收之旅。”
PS:
这是目前写的最长的一篇北纬,很早以前就有的灵感,真正决定写出来发到LOFTER是看了JZ三月二十一日发的微博之后。
“做个温柔地野兽,好过‘无用的天真’”。
期待评论。
[ 指北手册 第一期 ]
由BWnet推出的畅游指引。
非官方推文,更新时间不定。
为LOFTER北纬/周游列郭/周郭标签内同人文推荐,一般遵循纬左北右。如有特殊情况(如逆向、NTR情节、多角乱炖等),将在推文的同时说明。
万事开头难,标签内优秀作品众多,本期仅以制作组成员个人喜好为标准,形式为自主扫文推荐,如果有好文未被收录,极有可能是成员已经扫文到秃头,没能看见。
请多给予作者红心蓝手和评论,以鼓励创作❤️
作者:00000000
《非典型告白》(现背)
《情长纸短》(笛箫)...
由BWnet推出的畅游指引。
非官方推文,更新时间不定。
为LOFTER北纬/周游列郭/周郭标签内同人文推荐,一般遵循纬左北右。如有特殊情况(如逆向、NTR情节、多角乱炖等),将在推文的同时说明。
万事开头难,标签内优秀作品众多,本期仅以制作组成员个人喜好为标准,形式为自主扫文推荐,如果有好文未被收录,极有可能是成员已经扫文到秃头,没能看见。
请多给予作者红心蓝手和评论,以鼓励创作❤️
作者:00000000
《非典型告白》(现背)
《情长纸短》(笛箫)
《情书》(笛箫)
《抱》(校园AU)
《今夜无人入眠》(校园AU,灵魂伴侣)
作者:经文半分
《隔壁民乐系短箫专业好像有个很好看的小哥哥》(笛箫,论坛体)
《细数那些年我们没有关注过的cp top1:笛箫——仅仅只是喜欢你已然不足够》(笛箫,论坛体)
《某个早晨某个午后和某个傍晚》(笛箫)
《告白练习指导》(笛箫)
《一枝玫瑰》(特工AU,ABO)
《521,522》(明侦北慢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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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不易,蒲草叹气》(现背)
《唐九洲率先举手反驳》(现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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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定爱人》(笛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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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的人》(现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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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以待》(现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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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计》(现背,强强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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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票逃脱》(现背)
作者:陵华尽_月上谷谷主夫人
《突发!蒲熠星变成了计数君》(现背)
作者:刀木
作者:仙草凍奶明天見
《交往公约悖论》(笛箫,明侦海钢AU)
作者:所以然者何
《一起玩分手厨房吧》(现背)
我们下期再见!
【北纬】声声
1w+现实向甜饼,时间线从过年到合宿录制,内含六人合宿日常但全是我瞎写的。关键词是双向暗恋和天作之合,建议找到狐狸的小窝,在静悄悄的氛围中阅读。
ooc,不上升真人,感谢观看。
——如果想念有声音。
第一季的录制很快告一段落。
临别之际,后台的每个人都在拥抱、合影,于是,他也有了正当理由来行充满私心的亲近之举。他轻车熟路地在周峻纬怀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仰起头,眉眼弯弯,亮晶晶的;周峻纬不见外地搂住他,一双明眸满是笑意,他低声向他承诺,他们...
1w+现实向甜饼,时间线从过年到合宿录制,内含六人合宿日常但全是我瞎写的。关键词是双向暗恋和天作之合,建议找到狐狸的小窝,在静悄悄的氛围中阅读。
ooc,不上升真人,感谢观看。
——如果想念有声音。
第一季的录制很快告一段落。
临别之际,后台的每个人都在拥抱、合影,于是,他也有了正当理由来行充满私心的亲近之举。他轻车熟路地在周峻纬怀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仰起头,眉眼弯弯,亮晶晶的;周峻纬不见外地搂住他,一双明眸满是笑意,他低声向他承诺,他们很快会再见。
周峻纬从不说谎。所以郭文韬想,分别一定是短暂的。他习惯了在人际交往中保持恰到好处的疏离,倾诉或表露心中柔软都显得太过肉麻;他依依不舍而充满期待,终是连一句“再见”都没能好好说出口。
转眼三个月时光如白驹过隙,疫情来势汹汹似蝗虫过境,迅速席卷这片火红色的土地;定义上的英雄在这个时代具象化,普通人能做的很少,却也是这场战役中极重要的一环。他看着居家办公和节目推迟录制的通知,又看看趴在床上小憩的猫,内心纠结半晌,还是关上了聊天窗口。
小心翼翼的问候被孤零零地留在那里。他想,加拿大现在,该是凌晨吧。
其实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也没有多么难熬。
郭文韬自过年起便独自在家享受清闲生活,每天看书、做菜、浏览新闻,偶尔和猫玩耍,如果再多一只小百灵,大概可以现场拍摄《郭大爷的退休生活》。他打从心底喜欢这种无需与人沟通的日子:在舒适温暖的环境里过活,工作上免于压力侵扰,但心中留有小小的纠结和期待,酸与甜都尝遍了,没什么可忧心的。
然而当主动成为被迫,乏味占据日常,生活愈发单调;期待的人也好,事也好,统统变得遥不可及,那点难以言明的纠结,十分自然地,由调味剂跃升为烦闷的情绪。
他的朋友不多,最亲近的,无非就是录制名学结识的男孩们。邵明明在群里组织过一次连麦,他尝试参与其中,可他对他们的话题不甚了解,回答起来总是干巴巴的,好像说出口就会扰了谁的兴致,久而久之便习惯了静静听着,时不时补上两刀,引起大家的笑声。
这个时候,他格外地想周峻纬。
周峻纬很少参与连麦,一方面是工作繁忙,另一方面,时差像道过不去的坎,直白地横在他们之间。
他们共处北半球,却相隔迢迢7500km的距离;他们扬起头便能看到同一片天空,可他的眼中没有北美以北的烈日朝阳,而周峻纬视线所及无关星星或月亮,难言欢喜,真像是命定的不合。
独处日渐冷清无趣,郭文韬无所事事。他想找个人聊天,可翻阅微信列表,着实找不到一个好的选择——他没有闲聊的习惯,无论如何开头都显得贸然刻意,如此一来,又怕自己的无聊打扰到谁的工作,或是给谁添了麻烦,久而久之,索性放弃挣扎,独自置身漂浮孤岛,任由逐渐贫乏的精神世界四处流浪。
他一边揉搓怀里的猫咪,一边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主子不堪其扰,“喵”地一声踏着他的大腿一跃而下,临走前还颇有脾气地后踹一脚。郭文韬猝不及防,吃痛地捂着肚子,在外游荡的魂灵回归躯壳。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邵明明提起的主意。
要不然……就开个直播吧。
他的行动力向来不错。
打开前置摄像头的那一刻,郭文韬发觉屏幕中的自己宛若身处八十年代聊天室,竟然还挺酷的。
他开始做些生活类的直播,比如做菜、吃饭、闲聊、唱歌。粉丝们在家里憋坏了,踊跃程度超乎他的想象。他挑选一些合适的问题进行回答,说话又沉又缓,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在些。
有人提到了名侦探学院逸闻趣事,他想了想,录制期间有意思的事还真不少,比如唐九洲在数字食物链惨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绕着周峻纬走,闹得他们天天开玩笑说jojo快跑峻纬来了;又比如蒲熠星和周峻纬躺在沙发上边看视频边吐槽,还要自己发弹幕玩;再比如唐九洲在新年聚餐会上饱受齐思钧“三字定律”的折磨,录制结束还扒着人黏黏糊糊,委屈了将近半个小时,最终被周峻纬一杯奶茶哄好了。
回忆翻涌,倒是莫名其妙。
所有的念头怎么会在见到周峻纬后就挪不动道呢。
他想周峻纬,明晃晃的想念。
他们组了个局,嘴上说是粉丝福利,实际上就是搅和的盛会。郭文韬和王春彧连麦聊了一会儿,一边尬得很,一边又要强忍着哈欠;蒲熠星作为全场直播状态最好、业务最熟练的一位,点亮了套娃能手和网络喷子的新称号;邵明明和唐九洲活力登场,妙语连珠,明撕暗秀,倒是令人羡慕;齐思钧不愧是主持人,无论是声压还是语速都一骑绝尘。
小小的屏幕成为了欢声笑语的海洋,他们各说各的,除了当事人,谁也闹不清楚上一句究竟是在对谁发难,下一句又要与谁交谈。
只有郭文韬的直播窗口里安安静静的。
他插不进话,也不知说什么好,垂眸浅笑着,好像弯弯一枚月亮。
但他又想,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吧。
他开麦:我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齐思钧最先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他们讨论起加拿大这会儿该是大清早的,不知周峻纬醒了没有。
他几乎是抢着说,说自己拉了周峻纬。他极力压抑话中的自得之意,实际上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要像宣示主权似的,说些不合性格的话。他不抱太大希望,可又忍不住期待。
出乎意料地,周峻纬通过了他们的通话邀请。
熟悉的头像出现在屏幕里的瞬间,他像是被点醒了,难耐心中喜悦,浮夸的泡泡环绕周身,说出口的话都带着美梦成真的蜜意。
“周峻纬,阿纬~”他开心极了,“你起床啦?”
低沉的声音升了调,成了亮堂堂的欢喜。他也不顾别人在说什么,直夸周峻纬素颜抗打,怂恿他打开摄像头。周峻纬刚起床,声音略哑,微不可查地性感着。他嘴上说只有老齐开了视频,实则对郭文韬的要求纵容极了。乍一看到方才苏醒的俊容,郭文韬愣神片刻,才紧随其后开启视频。
每一分每一秒都徜徉温柔乡。他的目光集中在那个小小的窗口——周峻纬剪短了头发,眸子明亮柔和,多日不见的俊俏面容上有了些小肉,看起来像极了可爱又清爽的邻家弟弟。郭文韬只觉心在狂跳,全然不顾一贯的形象,又朝着他说了许多心里话。他说得隐晦而真诚,渴望趁此难得机会得到一些回应。
镜头里的周峻纬正慵懒地洗漱剃须,扑面而来是真实的生活气息。其实比起节目里呈现出的温和包容,私底下的他更像是个好相处的大男生。郭文韬不否认自己存有私心,想多看看周峻纬。他从周峻纬露面开始,说话软乎乎的,尾音都跟着上翘:“峻纬你不直播一下嘛?”
聊天室里太混乱,熟悉的声音糅合到了一起去。周峻纬没听见郭文韬鼓起勇气说出口的肺腑之言,他躺在沙发上刷手机,忽然有谁提到了现在正在直播,他鹿一般的眼睛猛地睁大,用瞳孔地震来形容真是毫不夸张,一句“wtf”还没说完,视频信号中断,实打实的心态崩塌现场。
他们这才发现,先前周峻纬没听清齐思钧的提醒,只以为是朋友间的小聚,还说帅哥怎么放飞自我,毫无包袱,原来如此。
郭文韬一边觉得可爱,一边暗自遗憾。
要是能被听到就好了。
后来的几天,他按时上播,依旧是些日常的闲聊、唱歌。也不知是不是那日视频的后劲太足,他像是上了瘾,越填充越难以满足,他自然地cue着箫短情长、情比笛长的id,听周峻纬《无限歌谣季》时的歌曲,几乎是无意识地在每一场直播里提到周峻纬的名字。
他们分明有着最纯粹的朋友关系。
周峻纬对他好,所以他依赖他;他给周峻纬难得一见的反馈,所以他愿意温柔地鼓励他、给他怀抱。和周峻纬待在一起,从来不会有说不上话、或是不知说什么的时候。恰到好处的温柔,如沐春风的谈吐,这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人。
郭文韬总认为自己的性格存在缺陷,难以主动抛枝、无法很快融入环境。说是自卑稍显软弱,但他确实缺乏自信。这个评价在倾慕者听来有些荒谬,可事实是,处在国内最高端的学府之一,他并非身边人之间最优秀、最亮眼的一位——即使曾有过极辉煌漂亮的成绩,在越攀越高的比较中,他时常寻不到均衡所在——他不想碌碌无为、平平无奇地过活,却又对失败报以畏惧,难言矛盾。
在节目里,他常被看做“全队的希望”,被赋予极高的期待。一方面,他的才能和智力着实担得起这份沉甸甸的期望,另一方面,他对游戏体验和团队责任看得重,一旦由于自己的定势思维导致游戏体验不佳,或是在独挑大梁的游戏中失败导致团队失利,自我调节太苍白薄弱,他多要从旁人的安慰和鼓励中获取自信心和安全感。
所以,当他从周峻纬身上接收到积极和包容的信号时,内心自发地指引着更进一步的亲近。
于是倚靠与拥抱浑然天成。录制节目时,他敬职敬业,克制想要追逐于周峻纬的目光;可到了后台,怎么也耐不住,总想待在他身旁,期待能和他说说话、聊聊天。他尚未学会如何主动,又生怕好感倾涌,将敏感的心理学者推远了。他跟在周峻纬身后,见他坐在化妆台前,便跑去离他最近的沙发上,偏偏还要装作风轻云淡、若无其事的模样。
齐思钧打趣他怎么老和周峻纬“黏”在一起,被无意戳中了心事的青年语塞,一时间想不出完美的托辞,反倒是周峻纬先开口了:“因为我们之间有强大的引力磁场啊。”
他在开玩笑,盈盈一双圆眼满是笑意,惹得郭文韬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他们究竟拥有磁场与否,郭文韬不知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很喜欢和周峻纬待在一起,这是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亲近感,自然而然使萍水相逢的朋友成为了他的“特别的人”。
可这样特别的人,却不是他能随意打扰的人。也不知分离他们的,究竟是迢迢千里,还是心的距离。
好在日子总能熬出头。
疫情逐渐归于平静,他们的合宿录制提上日程。蒲熠星心心念念的户外综艺,这下倒是真的实现了。节目组租了一栋独立别墅用于拍摄,首发六位艺人的衣食住行将统统在镜头下实现。
郭文韬拖着小小的行李箱,仰起头观察这栋精致的两层别墅。就快要见到日思夜想的人,他既期待,又担忧,几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人们失了熟稔。
他深呼吸,正在心里编排一会儿要说些什么,一推开门,明媚的日光随他的动作一道洒入宽敞室内,一片明亮柔和中,背对着他的青年回过头,好奇的挑眉在目光相触的瞬间化作了满眼的笑意,周峻纬迎着光向他张开双臂。
“好久不见,欢迎回家。”
随着郭文韬的到来,合宿生活正式拉开序幕。
行李箱早已易了主,他跟在周峻纬身后往屋内走。唐九洲和蒲熠星正在客厅下五子棋,颇有华山论剑的架势;邵明明一边打理头发,一边和工作人员对着台本;齐思钧在厨房整理自己带来的调料和刀具,日光透过窗户映在他身上,忙碌的背影温馨异常。
郭文韬忽然有种放下心来的感觉,好像他们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
六人的行李暂时堆在门口,为了节目的观赏性,他们必须要通过游戏的方式决定房间的归属权。
这栋别墅共有四间卧室,两间单人,两间双人。他们上楼看了一圈,纷纷对kingsize的单人间赞不绝口,其中一套甚至自带观景平台,一时引发了轰轰烈烈的争抢。
每个人都想住宽敞舒适、无人打扰的单间。
除了郭文韬。
这档节目旨在展现这群男孩们原生态的生活日常,大家简单过了一遍流程,录制正式开始。
第一天的选房游戏简单粗暴——掷骰子。他们比大不比小,唐九洲已经率先喊起了不公平。
其实郭文韬早有自己的打算。无论是“吃定你了”还是“爱信不信”,只要算好了步数,就能尽可能地接近周峻纬,万万没想到最终竟然遇到了这种毫无技巧可言、全看手气的游戏。
邵明明狡黠地朝他们眨眼:“唐一洲,文一韬,你们有信心吗?”
唐九洲自信得很,饱含一雪前耻之勇;郭文韬笑笑,说没有。齐思钧连忙搂住他:“唐九洲给你垫着呢!”
“文韬,我们就扔个六给他们看。”坐在对面的周峻纬也伸手鼓励他。
“哎,你们怎么都分好队了。”邵明明打趣道,“那我们也来,九洲,给他们看看一长什么样!”
唐九洲不负众望掷了个一,顿时扑倒在沙发上,邵明明和齐思钧笑得尤其大声,真想立刻给他颁发“唐一洲”的头衔。齐思钧和蒲熠星发挥正常,一个五,一个四。蒲熠星把骰子传给周峻纬,周峻纬将巨大的骰子捧在怀里转了转。邵明明说他蓄力已久,周峻纬笑而不语。直到明晃晃一个六在最上方,他伸出手,将骰子递给郭文韬。
郭文韬原本正看着他发呆,这会儿茫然极了。周峻纬朝他眨眨眼,笑得温暖:“来,文韬扔个六。”
被蛊惑了似的,郭文韬怔怔地接过骰子,周峻纬有意无意地摩挲他的腕骨,又将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转瞬即逝的温度像是鼓励,他思绪乱乱的,难以集中思考,出于本能地将骰子扔出去。
海绵做的骰子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齐思钧在旁边帮他喊六——六!真的是六。
他一下子从文一韬跃升为这里地位最高的人。郭文韬下意识看向周峻纬,周峻纬一边鼓掌,一边夸他真棒。
是周峻纬为他带来的幸运。心里膨胀出一种真实的满足感,郭文韬虚握双手,想要把触碰的温暖留在掌心。
最终,郭文韬住上了大家梦寐以求的单人间,心情却稍显复杂。齐思钧和郭文韬一样住单间,邵明明和唐九洲住双人间,可想而知晚上该是多么吵闹。
单人间的好处是不受打扰,可前些日子他一个人待久了,出奇地想念热热闹闹的氛围。
他收拾完东西躺在床上刷手机,忽然收到一条微信,是周峻纬问他要不要去他们房间玩。郭文韬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镜子整理整理衣服、弄弄头发,轻薄的衬衣对他来说稍大了些,他微伸双臂往周峻纬的房间小跑两步,风吹得袖子空空荡荡,倒像是在挥舞小翅膀。
周峻纬和蒲熠星住一间。
见来人是他,蒲熠星一边发邮件,一边喊“韬韬来了啊”;周峻纬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
“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了礼物。”周峻纬拿出一个黑色的精装礼盒袋。蒲熠星打岔:“怎么还搞差别对待,见色忘友啊周峻纬。”
“说得好像我没给你带东西一样。”周峻纬回怼。
他说话时习惯朝郭文韬的方向倾,鼻间满是好闻的薰衣草芳香,郭文韬不自觉沉迷其中,连带着周身的氛围都变得柔和起来。
第三天的选房游戏是他们的老朋友——吃定你了,六人先以团队形式较量,再拆分为个人战。如何选择自己的团队成为了当下的难题。郭文韬的眼神止不住地往右边飘,半空中撞上了周峻纬探寻的目光,郭文韬愣了愣,两人对视了两秒钟,他才欲盖弥彰地转过身子。
这个游戏是郭文韬的高光主场,像第二天游戏时抢夺图形达人唐jojo那般,大家瞬间展开了郭文韬争夺战。
“韬,康康你的室友呢?”第一天独占单间的两位在第二天的游戏中遭到围剿,双双失利,沦为双人间的住客。
“韬啊。”邵明明晓之以理,“你看,赢了以后还要同队pk,选我最稳了。”
“文韬!”唐九洲动之以情,“我不能再和邵明明睡一间了!”可惜他很快委屈地噤声,因为邵明明正波澜不惊、面带笑意地踩在他的脚上。
郭文韬没想到自己突然被捧到了这么高的境界,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干脆石头剪刀布吧。”周峻纬解围。
其实不选周峻纬是最好的选择。只要郭文韬所在的队伍获胜了,再在队内pk中拿到第三,自然有机会和周峻纬住在一起。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天意把周峻纬推向了他。他被搂在温暖的怀抱里,几乎能感受到周峻纬说话时的胸腔共振。好不容易进入了游戏状态,他将手遮在周峻纬耳边,下意识攀着他的肩膀想和他讨论,可转眼对上耐心倾听的俊朗侧颜,又忽然不知说什么好了。周峻纬怕他站不稳,伸手搂住他的腰。他呆滞地顿在那里。
高光开始挂机。
好在他们是先手,队里又有周峻纬和蒲熠星在,出不了什么岔子。实际上他们几个理科生都能对3x3的宫格进行缜密的计算,不过郭文韬玩游戏时格外认真专注,所以他们乐于为他加冕光环。
到了队内pk的部分,邵明明提出了憋笑挑战。
这对于唐九洲和齐思钧太不友好,反倒是蒲熠星跃跃欲试。
单人套间有个巨大的投屏,一群人东倒西歪地在床上占据自己的一席之地。唐九洲他们很快分出胜负,jojo笑倒在床上直蹬脚,邵明明“噗”地一声没憋住,终是让努力掐大腿的齐老师获得了胜利。
蒲熠星、周峻纬和郭文韬的憋笑挑战level up,观赏性绝佳。普通的憋笑视频并不能让不动如山的三人露出破绽,邵明明突发奇想,捣鼓了一会儿,又投屏了另一个视频。
这个简陋的视频时长三分半。第一幕是NZND演唱会上蒲熠星不专业对嘴假唱现场,看到撒老师上来抢话筒,蒲熠星的嘴角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好说歹说是熬过了这一场。下一幕变成了微信视频的公放,正是周峻纬前些日子大型翻车现场的录屏。
周峻纬看着自己原生态洗漱过程已经气得不想说话,耳朵都憋红了。应该说邵明明着实很懂打蛇打七寸的道理,等他看到自己睡眼惺忪地对着前置摄像头刮胡子的时候,彻底溃不成军。他随手环住身边站着的人的腰,像是羞愤又像是撒娇,借了巧力,让两人一道往床上摔去。郭文韬正努力憋笑呢,忽然被人拦腰抱住,下意识扶住对方的肩膀,他们就着相拥的姿势摔在软乎乎的被子上,周峻纬埋在他怀里肩膀耸动,吭哧吭哧地笑,看上去实在是不想见人了。郭文韬忽觉可爱,一边抱住他,一边拍着后背哄。
火热的呼吸透过衬衣扑上肌肤,郭文韬后知后觉地耳根发烫,他想要起身,却被腰上的手臂禁锢住,最后还是大家发誓一起删除那段记忆,周峻纬才满脸通红地坐起来。
郭文韬抱着周峻纬的时候不自觉露出了笑意,惜败蒲熠星,以第二名的身份再次住上了单人间。
“你们看看人家郭文韬。”邵明明痛心疾首地教育唐九洲和齐思钧,“憋得耳朵红成这样了还不笑,女团级的表情管理。”
是啊,就连心也憋得怦怦乱跳,一时难以平复。
后面几日,郭文韬换了几回室友,始终没能与周峻纬住到一块儿去。他直白地表露出遗憾,被邵明明打趣说是不是想和峻纬住一屋。他们只当是开玩笑,没想到郭文韬格外认真地点头。
可惜大家都还有自己的工作,合宿逐渐变得碎片化起来。早晨,郭文韬和周峻纬在餐桌上匆匆一瞥,回来已经将近八九点,累得只想躺在床上发呆。
录制日程逐渐宽松,导演组告知他们,周六没有安排,可以自由活动。终于迎来了休息日,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份雀跃。
周五的分房游戏是传统的走迷宫。齐思钧开玩笑说这也太看不起大家的智商,结果拿到图登时傻眼。图形达人唐九洲为了保卫头衔,立刻进入状态。蒲熠星想了想,这一住就是两个晚上,为了良好的睡眠质量,单人间势在必得。齐思钧和邵明明紧随其后投入战场。
郭文韬慢悠悠地转着笔,看似在研究地图,实则神游天外。如果他尽快走到迷宫的出口处,等周峻纬交卷时再画上最后一段线,运气好的话就能住在一起。可与此同时,前几日的失败不断提醒他缘分天定,这并非是缜密计算可以得出的圆满。
他对周峻纬的好感和在意已经超越了寻常朋友的范畴,但他自己似乎并不知晓,只一味地顺从内心而大胆追逐着。
难说爱情的定义或地位,一概而论,大略就是由“好感”与“喜欢”共同成就。谁对谁好,孕育依赖,好感油然而生;兴趣相投,开始想及更遥远的、关于“他们”的未来,这称得上喜欢。
他对他的感情精准地踩在每一点上,却不知道对方表露出的包容和照顾究竟受何种情绪所驱使。
一晃神,他还对着空白图纸发呆,唐九洲已经率先走出了迷宫。他兴奋地把画好的图纸交给节目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蒲熠星也很快完成。郭文韬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多想,这分明是绝佳的机会。
可他再怎么聪明也很难迅速走出唐九洲看了八九分钟的迷宫,他开始焦虑,这种烦闷情绪随着齐思钧的交卷变得更盛,连带着笔下线条频频撞壁。
场上只剩下邵明明、周峻纬和他三个人,齐思钧十分惊讶:“文韬和峻纬今天怎么了?”
郭文韬努力平复心情,又花了五六分钟才走完迷宫,而在此之前邵明明已经成功交卷。意料之外,他和周峻纬成为了最后两名,也就成了要共处两天的室友。
郭文韬怔怔地,齐思钧以为他被打击到了,忙安慰说没事,这图太烦了。蒲熠星晃到周峻纬身后,忽然笑了:“我说你刚刚那么长时间在看什么呢,你这迷宫差一步就走出去了。”
周峻纬撑着脑袋,一副懊恼的模样。
明天没有烦人的工作,也没有复杂的录制,他们决定放飞自我。晚上,六个大男孩聚在客厅里,喝着酒吃着烧烤,随意地闲聊。他们聊起了许多以前的故事,像是电影频道的访谈专栏,对每个人进行着深度剖析,以至于到后来,大家越说越起劲,顾不上酒量种种,说一句要干一次杯,实属上头之举。
郭文韬坐在地毯上慢悠悠地剥着小龙虾,时不时配合气氛喝上一口,大概是他们中间最节制的一位了。满屋的酒气熏得人昏昏沉沉,不知什么时候,周峻纬坐到了他身后的沙发上,他只要往后一靠,便会被稳稳地接进怀里。
等到午夜时分,邵明明和唐九洲开始放声高歌,齐思钧发挥一拳490的实力,一手一个拎回房间,就是步伐虚浮,叫人看着不太放心。喝多了的蒲熠星很沉默,郭文韬担忧地问他一加一等于几,蒲熠星猛地转头,推了推眼镜,待他看清眼前的景象,突然僵硬地站起身,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时针走向凌晨二时,郭文韬独自对着一桌狼藉,忽然笑出了声。他喝的不多,正处于微醺的状态,脑子转得不如往常快,直到周峻纬醉醺醺地伏在他背上,他才意识到客厅里还有一个人。
他轻声喊周峻纬的名字,周峻纬不予回应,于是他又喊“小周”、“峻纬”、“阿纬”,周峻纬才勉强应了一声。呼吸直白地紧贴他的右耳,痒痒的,郭文韬反应慢,下意识地躲开了些,周峻纬环住他,就着这个姿势睡过去。
他们当然不能在客厅里席地而眠。郭文韬艰难地架着他往房间里走去。屋里的摄像头已经被他们随手翻出来的黑色T恤盖上,郭文韬将周峻纬扶到床上,没站稳,被连带着扑进了柔软的床铺,鼻尖撞上周峻纬胸口,人在醉酒时脆弱得很,眼里瞬间起了一层水雾。周峻纬抱住人形抱枕,郭文韬又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挣脱开来。
他帮周峻纬粗略地擦净了脸,盖好被子,见他沉沉睡去,才在浴室的镜子里看到双颊泛红的自己。他也累坏了,洗个暖乎乎的热水澡,思绪四处游荡。他一边为他们明天可能发生的独处而感到开心,一边又紧张担忧,这些情绪被酒精和热气蒸腾而搅成一团,只好放弃思考,由着本能。
他套上一件T恤,正擦拭着头发往里走,就见周峻纬睡得脸颊红红,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他的睫毛很长,落在下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高挺的鼻梁、漂亮的嘴唇、上下起伏的胸膛——醉意朦胧间,郭文韬迷迷糊糊地想,周峻纬的睡颜可真帅呀,就是身前空空荡荡,好像正等待着谁的拥抱。
这个季节,夜里还有些凉意,郭文韬打了个冷战,不甚清醒的大脑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轻轻走至床边,小心翼翼地拉开被子,让自己能够窝进周峻纬的怀里。他想,一会儿就好了,就躺一会儿,待会儿就回去睡觉。可他背后便是心爱之人的胸膛,即使他不会这样定义周峻纬的身份,身体还是给出了最诚实的反应。他追逐身后的热源,被周峻纬顺其自然地伸手一捞,距离顿时消失,两人紧贴着。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顺从内心,牵住周峻纬横在他腰上的手。
朦朦胧胧,醉醉醺醺,脑袋里还默念马上就离开,实则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半梦半醒之中。
他贪恋这份温暖,在醉意和爱意交织下,很快进入甜美的梦乡。
一夜好梦。
呼吸声平静而绵长,周峻纬睁开眼,反守为攻与他十指相扣,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将怀中人搂紧了些。
他酒量不差,但是上脸,以前觉得太丢人,现在倒是派上了不错的用处。
他静静地看着郭文韬的睡颜,思绪飘到了许久以前,他们第一次在节目后台相遇的时候。
很少有人生来拥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和淡泊的态度,世事无常又残酷,他越是深入了解这个世界,越是无法与自己和解。他是个从小优秀到大的人——优越的外貌,漂亮的成绩,乐器运动样样在行,一桌拿手菜也不在话下。在旁人看来,像他这样的人,没什么忧虑,没遇到过什么大坎,应该是极受命运眷顾的。可他的内心世界远比表露出的要复杂许多。他剖析自己,剖析他人,甚至剖析爱情,这并非容易之事。他曾有过极端的念头——这话说出来令人难以置信,可又偏偏和他的气质吻合极了——他是风度翩翩的青年,也是做什么都不奇怪的“奇怪的人”。
这算是他给予自己的定义,从中足以见得他对自己的理解和困惑。
他经历过那些挣扎无措的时光,所以在看到与自己相似之人时,总会感同身受,下意识拉上一把。但他又不是个热心肠的人,温和包容而有距离感,任谁看了都觉得好说话的青年,实际上在心中早有自己的度量和判断。
他对郭文韬的第一印象是蒲熠星的好友,是个缺乏自信心和魄力的内向的男孩。郭文韬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不知是性格还是环境使然,造就了他极独立而难以主动和人亲近的性子,这样的人往往更需要旁人的安抚和鼓励,而这对于周峻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是他时常夸奖郭文韬,希望他能更自信些,能和身上的光芒一起明亮地站在台上——其实他想这些时便已生出了兴趣和好感,只不过当局者迷,看不清自己罢了。
郭文韬在他的鼓励和引导下逐渐放得开了,有时甚至会跑来和他亲近,会不自觉在受到打击后追寻他的身影,又自然而然地撞进他的怀里寻求安慰。郭文韬向他放下心防,一天比一天更期待与他的交流,周峻纬看着他乖巧地跟在自己身后,再装作巧合地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心里只觉得软乎乎的。
没人抵抗“特殊”与“被依赖”。况且郭文韬那样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靠近,分明是这般谨慎认真的小狐狸,却心甘情愿露出肚皮,用自己的方式撒着娇。
他们都是平凡的普通人,跨过不少的陷阱,有过不俗的成绩,但这与世间成千上万的人没什么不同,如若在人群中擦肩而过,也只会觉得这是个样貌不错的男孩,不作多想。可现在,他发乎好感给予关怀,郭文韬回以真诚之心——他们变得互相需要,于是对于郭文韬而言,他成为广阔天地中那个“最特别的人”;而对他来说,郭文韬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的那朵玫瑰。
他想起孩童时看过的《小王子》译本:
一旦你驯服了什么,就要对他负责,永远的负责。
年末,他没想到两人会分开如此长的时间。
他忙于加拿大的工作,忙于处理众多咨询,当他再静下心来想郭文韬时,惊觉聊天记录仍停留在录制时——郭文韬没有再给他发过一条消息。
这不难推测。逐渐打开的心门又缓缓归于原位,郭文韬可能想他,也可能不想他,但一定最怕打扰他——难以主动,不知怎么开口,等不到一个好的时机,在虚无的等待中将自己击倒而节节败退,最终叹着气关上聊天窗口,只当做什么都未曾发生。
周峻纬不是没去看过他的直播,即使那是加拿大的凌晨。他看着郭文韬有意无意地cue到自己,看到他肉眼可见的想念——如果想念有声音,那一定写满了他的名字。
他一向很有耐心,他要等,要帮郭文韬脱敏,要等他清清楚楚地袒露心声,明明白白地爱自己。
一等就是两个月。
他在楼上看到了郭文韬的到达,便迅速来到玄关,意图让自己成为他看到的第一个人,从而巩固雏鸟依赖;他在游戏和生活中观察郭文韬的习惯和动向,引导他向自己靠近;他若有似无地和他肢体接触,甚至与他相拥摔进床铺里,彻底打破心防,埋下期待的种子;他若即若离,欲语还休,等到该收束的时候,在迷宫中等他一步,再等他一步。
他们跨越大半个地球相向而行,纬线以北,终会相遇。
阳光明媚的上午,郭文韬强忍不适按揉太阳穴,艰难地睁开睡得迷糊的眼。宿醉引发强烈的晕眩感,好在身后胸膛温热,缓解了些许不适
——等等,身后?
他顿时浑身僵硬,情绪骤然跌至谷底。他知晓自己的行为并不正常,换位思考,如果他醒时见到此情此景,不管怎么说,都会默默设起防线,保持距离。
可这是周峻纬,是他装作不在意,想念还是会自顾自追随的人啊。
有些结果是他命定无法承受的。
周峻纬缓缓转醒,郭文韬不敢动作,可出乎他的意料,骨节分明的手勾住了他的指尖,性感的鼻音带动起胸腔共振。周峻纬打了个哈欠,随后亲昵地亲吻着他的发梢。
他说,早安。
如果想念无声,却又声声入耳,那么亲爱的,早安,一觉醒来,发觉甚是爱你。
END
谁也不知那天的蒲蒲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同手同脚地离开。
感谢阅读,期待评论。
【周郭/笛箫】早睡晚起 11(正文完)
*忌日快乐AU
*笛箫不拆不逆,ooc算我,角色属于他们
Summary:周长笛被困在喝下掺有药的加油打气水醒来后到这一天结束的24:00之间。
完结章,给大家点播一首Eutopia。
C31.
这是周长笛这么多次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他在梦里都差点笑出声,毕竟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二人间,在齐锣不可思议的注视下毫不见外地睡到了短箫的单人床上。...
*忌日快乐AU
*笛箫不拆不逆,ooc算我,角色属于他们
Summary:周长笛被困在喝下掺有药的加油打气水醒来后到这一天结束的24:00之间。
完结章,给大家点播一首Eutopia。
C31.
这是周长笛这么多次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他在梦里都差点笑出声,毕竟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二人间,在齐锣不可思议的注视下毫不见外地睡到了短箫的单人床上。
单人床实在好过上下铺的四人间太多,周长笛在为了结束这一天又一天的循环而彻底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他在短箫洗完澡出来前靠在床头小憩的功夫就进入了梦乡,手上还握着短箫床头那根长笛,他盘算着一觉醒来要带它去比赛……
……
叫醒他的是手机的震动。
但是周长笛模模糊糊地想着自己根本没定一大早的闹钟才是……
他掀开眼皮,被眼前的一片黑暗震地头脑发晕,猛地从书桌上跳起来环视四周之后像是被重击之后难以捕捉到一个视线焦距。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还没有结束!”
周长笛抵在书桌上的手没有找好着力点,蹭着一张白纸的细微摩擦力连同整半张桌子的东西全部碰翻到了地上。
唐钢琴被这一声响动吓得直接翻身起床,用惊恐的眼神盯着黑暗处的来源,只看到一个在颤抖的背影,他从睡意中快速惊醒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长笛,你怎么了?”
黑暗里沉寂了大概有半分钟,周长笛恍惚地朝他床铺的方向走来,“怎么可能又回来!我明明做到了……昨晚根本没有人被带走!”
待走近了,唐钢琴才发现周长笛整张脸都是仿佛遭受重创后的惨白,平日里飞扬高傲的双眼蒙着一片灰雾,他没有力气地撑在上铺的床板上,没有任何情绪地扫了一眼唐钢琴。
“唐钢琴,今天是不是2月9号……?”
唐钢琴觉得自己可能有一点点多想,因为他从这个问句里听出来了一点点恳求的希望,今天几号这个简单的问题,他感觉到了周长笛可能并不想听到他肯定的回答。
可是他不是真的脑子不好,话哽在喉只好硬着头皮小声又磕巴地回答:“是……是啊,明天不就是你的超大杯长笛大赛吗?”
“呵,超大杯长笛大赛。”周长笛自嘲地笑了一声。
说到底还是为了明天这场人人都知晓都以为他能拿优胜奖的超大杯长笛大赛,可是他就是到不了明天。
他转身甩了门就离开了宿舍。
在这个漫长又过不去的夜晚里,在他一片空白的脑子里没有方向感地一片混沌里,他要去找唯一拓出来的,闪着一点点光的信号灯。
站到民乐系宿舍是他迈出脚步做出唯一能有感知的事情。
短箫给他开了门,被眼前看到的这张没有神采的脸惊愕住。
“长笛?长笛你怎么了?”短箫看着他的表情心跟着紧了一圈,急匆匆地拉过周长笛的手腕往里走,“进来说话。”
甫一关上宿舍的门就被从背后拥上来,周长笛低头吻到他的后颈,鼻尖蹭在薄薄皮肤下凸起的骨节处,没有征兆地无声落下了眼泪。他想想还是太委屈,努力地挣扎了那么多次还是落在无尽的黑暗里,唯一挣扎的出口就是他的短箫。只有他的短箫无时无刻都还在这里,所以这一次他来主动。
短箫就这样被他抱着,没有挣脱也没有出声,周长笛滚烫的眼泪一点点淌过他后颈的皮肤,一部分沁到衬衣里,一部分顺过脊骨。短箫沉默地用慢节奏呼吸着每一段空气,生怕自己无法克制就暴露开自己的心跳。
他用掌心轻轻地覆上周长笛搂在自己腰前的手,一节一节地安抚。良久,周长笛才开口,掺着叹息,“我不想挣扎了……”
就在他甩上自己宿舍门的一瞬间,那声关门的巨响里,砸开了他唯一恍惚着的梦境。
——明天不就是你的超大杯长笛大赛吗。
唐钢琴的声音一圈圈地绕在他脑子里。
一切都是超大杯长笛大赛的参赛资格而起,这固然与甄solo 的死脱不开干系,是甄solo的死才有了必然结果的,让他拥有或者说是拿回来明日那场大赛的参赛资格。
一直以来他都在解决问题的上游没有头脑的寻找,即找杀害甄solo的凶手。起先他想,只要把那个齐锣洗脱了嫌疑找到真凶就可以结束这一天;可是辗转却发现真凶是他的短箫,于是他又以为只要帮短箫逃脱循证就能结束自己的困境。
对他来说,短箫是不能失去的人,在几次循环里才逐渐明白,他想挣脱的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的私心,为了不让自己往后的人生里没有短箫。
他没有想过从另一个方向去思考这个怪圈游戏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比如,从结果开始倒推。
如果他从结果上,就放弃了超大杯的参赛资格。
如果他选择,不以甄solo的死亡为代价去换来属于自己的任何东西。
那么就没有凶手,没有短箫去做真凶这件事。
他也就永远不会失去短箫。
短箫在那个自首的晚上曾经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长笛,这个案子从头到尾跟你没有关系。”
他和短箫都想错了一点,短箫永远不会知道,而他本人此刻才明白,这句话本身就是直接的暗示:他周长笛才是这一整串事件的起由与核心,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环里知道了的事情,完全称不上是这个杀人案件中无辜的局外人。
也正因为如此,最后破局的人,不是别人,不是找什么杀害甄solo 的凶手,周长笛要找的,是他自己。
他想明白,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双全圆满的事情。
所以他选择要他的短箫。
哪怕委屈和一点不甘心,也要他的短箫。
他把短箫转到面对自己,用自己还半含着泪的双眼正视他:“我知道你收到我取消明天比赛资格的消息了,无论如何不要为我再做什么事,这次我放弃了,但是不要怀疑我的心意……《长长短短》和你,都是我的。”
短箫瞪着眼望他,似乎还没消化过来这几句话的意思,只是周长笛掺着泪的眼睛实在太有迷惑性,万千的情绪全部被他最后那一点点坚定的柔情碾碎,他不知不觉地就掉进去,或者更早,掉地更深。
就在他猜最后那点快要盈出来的眼泪何时要下落前,周长笛选择了闭上眼睛,不带犹豫地吻向他。
短箫那么多的疑问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胸膛紧贴到一起的片刻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再也藏不住,腾地一下红了脸颊,迅速蔓延到脖颈下的一片红潮。
周长笛的气息铺天盖来,他霎时忘了闭眼,沾着水汽的睫毛近到他双眼对不上焦距后才傻傻地让自己也跳进对方早为他织好的人间幻境里,他顺从地被拥吻着,微张着唇试探地舔了舌尖。
亲吻不是最好的发泄,周长笛满心地只想拥有他。
倒在短箫床铺上的时候,周长笛压着喉咙的声线低喘着气,守着最后的理智一下一下地抚着心上人的头发,想要把自己的一腔的爱意与愧疚都弥补回去,他又想起了一次次眼前这张永远理智又乖巧的脸为他却做了那么多次无情的凶手,他又快漫出眼泪来。
好在他的短箫从来不需要他多说什么,周长笛痛苦,他也跟着共情,于是在抬手停顿的一次空档,短箫伸手按在了他的腕间,把那只手从自己的额前慢慢地带到自己校服衬衫的领结上。
他没有眨眼,淡淡地笑开:“我愿意的,长笛。”
他借着后背的力仰头吻在周长笛的唇角,扣着他的后脑压下来贴到再也无路可逃的近距,“你也不要怀疑我的心意。”
最后那几个字的告白朦胧地碎在爱欲里。
占有与被爱,本就是本能。
……
最后,短箫在浴室氤氲的水汽里听周长笛给他讲了非常长的故事,他模糊地抓住了几个关键字:超大杯长笛大赛,甄solo,被偷走的《长长短短》,杀人案,凶手,以及他自己的名字,最重要的,还有时间循环。
周长笛替他清理完身体,抱着他问:“你信吗?”
短箫有点累,但是还不至于昏睡过去,柔柔地开口:“什么?我做凶手,还是你说的困在时间里?”
“都有。”心上人在怀,周长笛的心情好了不少。
“信,为什么不信,因为是为了你。”短箫答地干脆,他又凑到周长笛胸前,贴近了问:“长笛,真的没有一点不后悔吗?”
周长笛知道他指超大杯大赛,心里却被这个动作勾地痒痒又不好表露,咳了两声,“你要听真话?”
“要说一点都没有是假的,但是,比起失去你,这一点的后悔只是千万分之一的痛。”
周长笛说了一半扫了一眼短箫的表情,于是急急忙忙又哄小孩儿般去捧那张略微自责的脸,“要对我有信心啊,大不了过几个月自己申,除了不是公费有点亏,但是因为是我所以肯定能申上!虽然我家里破产了,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是有自己的理财计划的……别告诉别人啊!”
“好吧……这才是你。”
他的短箫真的非常好哄,虽然他也略感遗憾,但是也顺了周长笛的意,乖乖地又缩回他的怀抱中。
短箫琢磨着周长笛讲过的经历,打算自己脑补一次次的画面,在离奇的构想里准备沉沉入眠。
就在走到某个点时,他想到了一件事,立刻翻坐起身,跨过周长笛去够自己床边的电脑,他一边开机一边对周长笛说:
“长笛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你记不记得第一次吹给我听《长长短短》,我用短箫给您合奏了一遍,我没告诉你那次我自己偷偷录了demo……”他低头在自己电脑的文件夹里快速翻找,“虽然里面有我用箫的合奏,也跟你打算最后提交的应该后来有一点点改动,但是……”
“你看——”短箫目光炯炯地回头,把电脑推到周长笛面前。
一字一句落进耳朵里,周长笛完全停止了思考,他没有舍得让自己从短箫眼里离开,从那双闪着光和掩饰不住惊喜的眼神里他大概猜到了自己此刻的呆愣与不可置信。
他下意识地开口:“短箫——”
这个人又一次救了他。
“要不要再去试试?”短箫从床上跳下来,虽然浑身酸痛,但是忍不住欣喜,快速地穿好了衣服。
“你是说再给评委老师发过去连同你电脑上储存时间的截图?”
周长笛没忍住,这才缓上来难以言喻的惊喜,凑上去又重重地亲了两口。他早说了,比起比赛,更重要的是短箫,可是没想到,他的短箫好像能给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你就不能有诚意点自己去一趟办公室拿出你打架时候的气势来说动老师吗,反正明天还没来……”
比起短箫的急切,周长笛实在是有些想太多,“这个时间,评委老师会不会杀了我?”
“搞音乐的人会在晚上十二点就休息吗?”短箫忍不住想翻白眼,皱着眉头语速都快了不少,“我带着电脑现在就去敲办公室的门,反正就学院这帮老狐狸精不拖到死不开工的习惯今晚八成通宵在办公室整理你们这些不知死活踩deadline送的作品。”
周长笛惊呆了,他实在不知道,他的短箫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他被可爱地语无伦次,甚至有点想让这个比赛见鬼去。
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短箫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在他面前合上自己的电脑,干脆抱着他自己的所有物风风火火冲出了自己的宿舍。
“短箫,短箫——”
周长笛这才反应过来在身后跳着一只脚边穿鞋边跑,“短箫你等等我哎!”
“你再慢一点就真的没参赛资格了。”短箫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梯。
周长笛的两声呼喊噎在喉咙,他甜蜜又无奈地摇头笑,又恢复了往日飞扬的神气两步并一步跨下楼梯。
他们一前一后地又一次跑进学院的这个黑夜里。
周长笛知道他的短箫一定会在前面放慢下脚步找一个蹩脚的借口等他,于是他满心欢喜地追上去,果然没多远就看到前方一个路灯下站立的人影,他跑过去光明正大地牵到短箫的手,然后一同往依然亮着灯的教师办公楼走去。
短箫捏着他的手一遍遍地提醒他千万要跟老师好好说话,不许吵架之类的叮嘱……周长笛显然左耳进右耳出,但是还是作地乖乖听讲的模样。
林荫大道上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什么人也没有,安静极了。
在周长笛没有注意到的校服口袋里,手机无声地亮起了屏幕。
上面跳出了很久之前他设定好的一条定时的提醒事项:
02/10 00:00
超大杯长笛大赛
叮——
FIN.
解释一下,07章里,小周第一次告诉短箫自己陷在循环里虽然也说到了甄偷了长长短短,但是在当时的情景里,短箫从他话里发现的着重点在于甄死了小周才能拿回参赛名额,所以并没想到自己其实存有demo这件事。除此之外的任何一次,短箫都是因为发现甄下了睡得香害小周错过比赛才起的杀心(剧本杀正片和文内都是),他并不知道甄同时还偷走了《长长短短》,也不知道自己存的demo可以救小周。
以上。
写完了,不容易。
恭喜本人以近两年最快速度完成一个短篇连载(真的不容易,坑品真的不咋地。番外大概率有,写什么让我想想,大家番外想看什么也可以评论告诉我。如果关于这篇文有什么想说的能评论告诉我就再好不过啦。
我们北纬,有笛箫这样的人设真的了不起。
笛箫呢,恰恰好是zjw和gwt也真的了不起。
再一次感谢剧本杀,感谢北纬,感谢笛箫。
期待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