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藕饼】转校生(11)
高中校园AU,无能力
狼狗校霸哪吒x优异转校生敖丙
011 对流
简介:未满十八岁禁止观看。
姬青阳说,吒哥,今天中午我要吃雪糕。
全班都等着哪吒给他来一套清神醒脑拳。如果方便面算滴水之恩,那雪糕就是涌泉相报了,毕竟雪糕不像方便面,一个放一百年不变样,另一个十分钟形神俱灭。
哪吒点头,说“成”,十分钟后拿回来一个购物袋。
全班都等着购物袋里爬出一只蜘蛛。
姬青阳撕开包装,春风得意,仿佛正在替英国女王拆检信件。雪糕没化,还冒着凉气。
坐在他旁边的雷震抖了抖空购物袋,证明里面确然没有蜘蛛,也确然没有隐形暗器。
“咋回事啊,姬哥?”...
高中校园AU,无能力
狼狗校霸哪吒x优异转校生敖丙
011 对流
简介:未满十八岁禁止观看。
姬青阳说,吒哥,今天中午我要吃雪糕。
全班都等着哪吒给他来一套清神醒脑拳。如果方便面算滴水之恩,那雪糕就是涌泉相报了,毕竟雪糕不像方便面,一个放一百年不变样,另一个十分钟形神俱灭。
哪吒点头,说“成”,十分钟后拿回来一个购物袋。
全班都等着购物袋里爬出一只蜘蛛。
姬青阳撕开包装,春风得意,仿佛正在替英国女王拆检信件。雪糕没化,还冒着凉气。
坐在他旁边的雷震抖了抖空购物袋,证明里面确然没有蜘蛛,也确然没有隐形暗器。
“咋回事啊,姬哥?”杨戬问,“是你学会精神控制了,还是吒哥立地成佛了?”
哪吒没理他们,从雷震的笔袋里掏出一根铅笔,在桌面上画胖猪。
敖丙问:“跟姬青阳关系变好了?”
“欠他人情,帮他带一周零食。”哪吒回答,给猪添了两撇八字胡。
敖丙想了想,笑着说:“想知道我的住址,你可以直接来问我。”
“得了,你肯告诉我?”哪吒瞥他一眼,“每天放学东南西北乱走,我还以为你家会漂移。有啥好藏着掖着的,咱们班表面上看都是绿菜叶子,实际上谁是花生、谁是地瓜,大家门儿清。”
“哦。”敖丙摸摸鼻子。
哪吒咬着舌尖涂黑体字,“十方雷”,刚涂完“雷”的最后一横。“咱们又不是演《傲慢与偏见》,你富我还能对你有偏见?”
下一个字是“劫”。
“贫富都没偏见?”
“没偏见。”
“怎么样都没偏见?”
哪吒头一歪,笔按下,“贩毒的可不成,那我得当一回朝阳群众。你们家不会真是贩毒的吧?”他忽地凑近,哈哈一笑,“开玩笑,乖学生。咱俩并肩走,你满街问问哪个是黑帮。贩毒你可拉倒吧。”
泰乙闪现,用翻页笔敲击桌面,“干什么,干什么,乱涂乱画,没大没小,回你座位去。”
哪吒一蹬椅子起身,骨节轻响,他比泰乙高一头,仿佛地里拔起的一根竹子。
他绕过老师,和雷震换回座位。
泰乙宣布:“音乐老师生病了。”
全班开始唱咏叹调。
雷震拿起橡皮,看着那只胖猪,放下橡皮,给它添了一只翻页笔。
敖丙转头看向后方的哪吒。哪吒奋笔疾书。
他打开试卷文件夹,一个纸团落在面前。
哪吒耳朵夹着铅笔,趴在桌上冲他笑。
自从他周一帮姬青阳带了雪糕,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先是杨戬,死皮赖脸,软磨硬泡,要吃辣条。
哪吒说你还想吃辣条,你怎么不再把梦做大一点,去蟠桃会上吃一碗爆炒龙肝。
杨戬说,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
接着是一连串安抚、劝说、恳求和鼓励。
哪吒叼着购物袋翻墙的时候,怀疑这是他训犬的套路。
再然后,这个购物袋膨胀到叼不住的地步。圣诞老人起码有驯鹿帮忙,他单枪匹马,必须先把袋子扔过墙头,感觉自己像个拙劣的走私犯。
周五,哪吒扛着一大包东西进班,喊:“最后一天,祖宗们,领走你们的救命粮。”
他在雷震的座位里坐下,手里两支棒棒糖,问敖丙:“买得多,店里送的,要么?”
敖丙拿了一支牛奶味的,继续算函数,左腮鼓起一块。哪吒剥开巧克力味的。
过一会儿,敖丙停笔,问:“巧克力味好吃吗?”
“好吃。”
敖丙不说话,也不做题,就看着哪吒。
哪吒看看那道题,快算完了,差最后一步,心想,到这一步,傻子也会解,这必不是在向我求助。“咋了,”他奇道,“你还想尝尝?”
敖丙低头写答案,把棒棒糖换到另一边,硬糖在牙齿间发出冰块的声音。
敖丙一出校门就被接走,哪吒吃了碗馄饨,独自踩着轱辘去地铁,路过一家热门快餐店时,正巧碰见姜瑶坐在靠窗的卡座里。
他犹豫片刻,进店坐到她对面。“找你问点事儿。”
姜瑶吓一跳,“啊?”
哪吒直奔主题。“我有一个朋友,他喜欢上了他的朋友,特喜欢,遭不住,表白了。被拒绝了。但是,我这个朋友的朋友说,他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你觉得这是什么情况?”
姜瑶迷惑却敏锐地问:“无、无中生友?”
哪吒咋舌。“我和你说正经事呢。”
她用薯条搅拌咖啡,试探道:“你这个朋友,是敖丙?”
“怎么会是敖丙,”哪吒咽唾沫,“敖丙不是有女朋友嘛。”
“哦,对对对。他俩的照片已经登榜了,看。”姜瑶兴奋地翻出“最配情侣”排行榜,展示给哪吒。
哪吒不得不再次面对自己女装的样子。
最火的评论是:万人血书求这位情敌姐姐的正面照。
他深吸气,抬手捂住下半张脸。“嗯,对,没错,他俩现在好好的。我说的这个表白被拒的朋友不是他。”
姜瑶思考道:“被表白还同意继续做朋友,心挺大的,这么个情况。”
“不对,他不是那种心大的。他领扣系到最上面一颗,马尾的位置没变过,吃糖把糖纸展平叠好再扔,同学生日送小礼物,草稿纸上打格子,擦黑板要干湿结合,力求不留水印……干嘛那么看我?”
“李哪吒你恋爱了吧!”
这一刹那,他有大概一千种否认的方法。比如,能让小爷看上的人还没出生。比如,你看我像表白被拒的人吗。再比如,你思路如此玄妙,应该去应聘城市排水规划师。他听见塑料托盘撞击柜台,烤肉滋滋作响。
“昂。”他承认道。
姜瑶惊奇地审视他,仿佛他突然间变成了一匹彩虹小马。
“而且还是一个叠糖纸的女生?我对你刮目相看,李哪吒。”她双手圈起来放在眼睛前,“我本来以为你喜欢这款的。”
哪吒摸不着头脑。“戴眼镜的?”
“不是眼镜,是烟熏妆。”
哪吒翻了个大白眼。“别老说废话。”
“好好好,你怎么表白的?”姜瑶端起咖啡。
“我先告诉他我脸上的红东西是胎记。”
她评价:“很奇异的开场白。”
“然后我脱掉了T恤。”
姜瑶一下子呛住,咳得惊天动地。服务员过来,担忧地问要不要叫救护车。
她喘顺了气,说:“你喜欢的这个人真是菩萨心肠,才没有告你性///骚///扰。”
哪吒前倾身体,“你觉得是我的表白方式不对?”
“我觉得你可以放弃了。”她用餐巾纸擦校裤,“我看着你,就仿佛看着一周前的我。”
哪吒的火蹭蹭地往上冒。“找你当军师,你先表演起退堂鼓了?”
姜瑶叹气,“我真心想帮你。我跟你讲,世界很险恶。上周你们不是把冯夷打了么,周末他给我发微信,向我道歉,说愿意继续做朋友。我把他拉黑了。你小心别被当成备胎,渣男渣女的制胎工艺不是大火爆炒,是温水慢炖。”
她收拾作业和文具,沧桑地说:“还是单身快乐。”
哪吒抹脸,“我就不该找你帮忙。”
姜瑶怒道:“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传授你一道科学恋爱的秘笈。”
在哪吒眼中,她背后浮现出一面“童叟无欺”的幌子。
“啥?”他不信任地问。
“听说过吊桥效应吗?”
一个人经过吊桥时,心惊胆战。他的大脑需要为心脏的超量工作作出解释。这个人环视四周,看到了另一个人。大脑想,心脏一定是为了他才这样激动。于是吊桥上的两人被头脑的风暴挂了下去,坠入爱河。
人类真神奇。
哪吒拉窗帘,中间总有一条缝。阳光以一根丝线的形态,铺在敖丙的膝盖上。敖丙吃薯片。
窗帘的滑道卡住了。
“坐下吧。”敖丙说,手指尖沾着番茄粉。
“滑道卡住了。”
“没关系。”
哪吒就坐下,风扇吹着小腿,可膝盖上的金黄的丝线一动不动。
“恐怖片?”
“嗯,别人推荐的。”哪吒拆开一桶爆米花。
姜瑶说,咱们设计一个双重考验。首先,特别特别恐怖的恐怖片,具备三要素:一,心灵压迫;二,一惊一乍式恐吓;三,恶心或血腥的镜头。
哪吒说这是我喜欢的人,不是我的仇人。
姜瑶挤眼睛。你忘记吊桥效应了吗。
老鼠登场的时候,哪吒看向敖丙。敖丙津津有味地吃着薯片。
丧尸登场的时候,哪吒差点弹上天花板,现场表演天女散爆米花。敖丙贴心地建议二人互换零食。
他问姜瑶,那万一我喜欢的人不害怕怎么办。
姜瑶比出OK手势。所以说是双重考验嘛,我推荐的这部电影里面有一段爱情戏。如果在吓人的时候她靠近,爱情戏的时候远离,说明她喜欢你,只不过因某些原因拒绝你的表白。反之,那她不喜欢你,想把你培养成米其林三星备胎。
你乡村心理学毕业的吧,哪吒问。
爱信不信。姜瑶吃完最后一根薯条,背起书包走了。
终于,男女主抱在一起互啃,比之前的丧尸更像丧尸。
哪吒小心翼翼地观察敖丙。
敖丙一只手遮在眼前,另一只手还捏着爆米花。
“你在干嘛?”哪吒吃惊地问。
“我未满十八岁,不能看这种镜头。”敖丙回答,看看他,“你满十八岁了吗?”
“没、没啊。”
敖丙放下爆米花,把另一只手挡在哪吒眼前。“那你也不要看了。”
哪吒:“……”
他很想问问乡村心理学毕业生姜瑶,这究竟算什么情况。
电视发出暧昧的叫声。敖丙的手指有番茄和焦糖的气味。
哪吒只能看见自己的腿,阳光的丝线静止不动,昏暗以这条线为轴蔓延。
半晌,他说:“他们怎么还叫呢?结束没有啊?”
敖丙打开指缝看一眼,放下手。“结束了。”
恐怕早结束了,叫到现在是因为受伤。
哪吒觉得他可以在“今生最尴尬观影体验”这类知乎问题下打出“谢邀”二字了。
片尾字幕出来后,他昧着良心说:“一点都不恐怖。”
“还成,有些地方挺搞笑的。”敖丙气定神闲。
哪吒拉开窗帘,系着晴空的丝线断裂了,外面正在下雨。
敖丙拿出练习册。“我作业没写完。”
哪吒带他去书房,敖丙不去,征用了哪吒的书桌。他写作业,哪吒坐在床上玩手机。
敖丙边写边问,“下周期末考了,不复习?”
哪吒边玩边回答,“课堂睡大觉,作业全不交。期末考第一,只为气同僚。”
“近未来新锐诗人李哪吒。”
“那可不。”
“你考不过我。”
哪吒放下手机,“你哪儿来的自信。”
敖丙翻转笔杆敲打桌面,“现在比比?物理全国一卷。”
哪吒抽出那本全新的试卷合集,趴在床上。
敖丙:“预备——开始。”
差一分。
“凭什么扣我步骤分!”哪吒抗议。
“参考答案说了,这一步没有要扣分。”敖丙拿红笔划出重点。
“这步在我脑子里。”
“我看看在哪呢?”敖丙笑道。
哪吒鼓起腮帮。
“在这里吗?”敖丙不罢休,戳了戳他鼓起的腮,一下子把哪吒戳爆了。
哪吒反手扣住敖丙的后脖颈,直接把人扣在床上。敖丙一蹬腿脱身,像条打挺的滑鱼,床垫忽悠悠晃动。他扑过去压住这条鱼,或者海蛇,总之一定是水生生物。敖丙笑着抬起双手,表示投降。
哪吒看了他一会儿,翻身仰躺,嘟哝:“敖丙,你是真心大还是假心大,敢这样跟我在床上闹。”
敖丙撑起身,“有什么严重后果?”
他的长发垂在哪吒的脸颊旁边。
哪吒听说妖怪有魅惑的天赋。一般在这种志怪小说里,还配备一个傻书生和一个捉妖高手,共同组成中国古典鬼故事天团。现在他要向他嘲笑过的所有傻书生道歉。
他亲吻对方,双手插进蓝色长发里,仿佛那是系着码头的缆绳,是海与天之间唯一的、由雨水组成的连线。然后他的手向下,隔着衬衫按压这具身体,隔着肌肉按压骨骼。他感觉潮湿,他身处一个潮湿、无光的洞穴中。
敖丙抓住他的手。
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敖丙既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引导到他,他只是抓着他。
“你到底怎么想的,敖丙?”
哪吒许久等不到回答,坐起身,走到卫生间洗脸,撑着洗手台,等浑身的火熄灭了才出去。
敖丙站在卧室门口,衬衫看起来有些凌乱。其实它依旧十分平整,扣子全部在岗,可哪吒认为它看起来有些凌乱。
一道闪电短暂地代替了灯光。他的脸看起来也有些凌乱。
“抱歉。”哪吒说,“我送你回去。”
敖丙似乎想说什么,哪吒转头找出两把伞,“等五分钟,我叫优步。”
“不用。”敖丙说,“我坐地铁。”
中途雨停了。
二人全程沉默着,到地铁口,哪吒说:“我这人自控力挺差的,以后咱们最好保持距离,我不想——”他没说了,手插在兜里,耸起肩膀,“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说句狠话,让我死心,不然抱薪救火,我心里总烧得没完没了。”
敖丙抿紧嘴唇。他背后是地铁的透明篷,篷外是雨后烟青色的天空。他的确相当美丽。“我现在不能谈恋爱。”
“我问的是你想不想。”
“我想不想不重要。”
“算了,拉倒吧,说不下去,谈不下去。”哪吒想起两本书名,傲慢与偏见,理智与情感,“我走了,再见。”
麻雀围着小水塘抖翅膀。
哪吒往回走,双手插兜,胳膊下夹着两把伞,力所不能及,掉了一把。他捡起伞。这是他曾经借给敖丙的那一把,缀着一个红蓝色的同心结。
哪吒看着这个绳结。
他反身冲回地铁,麻雀叽喳地飞起,屋檐落下的、沉重的积水打在他身上。被撞掉手机的人大声叫骂,安检人员嚷着“这位先生”。他跳过检票口。一切都退化为明亮的旋风。关门警报,车门缓缓关闭,哪吒最后一刻闪进车厢。女士们纷纷惊呼。他从车尾走向车头,从一扇车窗走向下一扇车窗,从隧道的一端走向另一端。他侧身经过众多乘客,他们是隧道中的明亮的旋风。他不知道敖丙是否在这列地铁上,但他向前走着。
TBC
哈哈被发现了,很多对话是英译中的,欧美圈后遗症。
&谢谢评论老哥们提到《喧哗与骚动》这本书,太好看了。
【敬必】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从结局接,李必视角
暗戳戳求评
——————
上元节的长安,火树银花灿烂极了。
直到多年以后,在洛阳的时候,李必依然觉得,这漫漫的人生之中从没有哪一日,能同那一日相比。
只十二个时辰里,他信对了,也错付了,他怨了,也认了,他的理想寸寸崩裂破碎了,但信仰重建了。
他亲自“赐福”的两个小道童那无畏的眼神时不时还会在他脑海中浮现,同曹破延紧紧握着项链时神往的神色,鱼肠看向龙波时沉沦的神情,在脑海中翻腾。
他握起拂尘,温润的玉杆让他想起了他那一日手中的触觉。他握住郭将军的手、握住何监的手、握住檀琪的手——奇怪,都是冰凉的,像他扶着太子的锦袍或者布衣,总是没有温度的——但萧规和...
从结局接,李必视角
暗戳戳求评
——————
上元节的长安,火树银花灿烂极了。
直到多年以后,在洛阳的时候,李必依然觉得,这漫漫的人生之中从没有哪一日,能同那一日相比。
只十二个时辰里,他信对了,也错付了,他怨了,也认了,他的理想寸寸崩裂破碎了,但信仰重建了。
他亲自“赐福”的两个小道童那无畏的眼神时不时还会在他脑海中浮现,同曹破延紧紧握着项链时神往的神色,鱼肠看向龙波时沉沦的神情,在脑海中翻腾。
他握起拂尘,温润的玉杆让他想起了他那一日手中的触觉。他握住郭将军的手、握住何监的手、握住檀琪的手——奇怪,都是冰凉的,像他扶着太子的锦袍或者布衣,总是没有温度的——但萧规和张小敬的手,都是滚烫滚烫的,和何孚的脖颈一样。
冬日里炭火噼啪作响,他恍惚想起靖安司的大火,想起大望楼的阙勒霍多,想起张小敬落入水中的同时漫天炸开的伏火雷。
天宝三载上元节,是李必这一生的分水岭。
他曾是壮志凌云的豪情少年,以为做宰相就能实现抱负。但他那日见了张小敬、见了阿枝,他站在平康坊地下城中,那昏暗的灯火和右相府的很像,都是黑的。
所以他请旨去山中修道,将太子提前预备好的官服送还了,嘱咐过众人后,背着行囊提着拂尘,走出了凤阁。
凤阁,宰相,曾是他毕生的理想。可那一日好像长过了一生,从此他便不是长源了。
他一个人走着,看见山水都好像没有颜色一样的浅淡。身上的行囊很轻,大多数东西已经备好了,行囊内只有几日的吃食、行装,而他又吃得很少。
浅淡的风景里,有浓墨重彩的一个人。
张小敬。
张小敬的行囊很大,但他背起来却像是扛着空心的棉花。略略等了等他,他匆匆加快了步伐,他们于是同路而行。
张小敬问他为何放弃入主凤阁、唾手可得的相位,他问张小敬为何放弃了三品参将、看着长安的机会。
实际上也不是很需要答案。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脚步声慢慢的,踏实的在路上。他一直没有对视张小敬的眼睛,他们总是说话时看着对方,却默契地躲避这温柔的目光。
他们太知道彼此了。
张小敬让他好好吃朝食,他还欲开句玩笑,却发现原来离别的时刻已经很近了。
从此以后,这长安城里没有了青衣的小道士,也没有了一心为国的死囚。
但长安的太阳还是那么亮。
————————
李必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可能再见面。
总有的人,见到的第一面,就获得了成为故人、一生挂念的资格。
长安城里的阿枝总有一个故人,温柔的让她幻想着未来。皇宫里的檀琪总有一个故人,让她看清楚自己是谁。已经长眠于地下的崔器也有一个故人,他最后揣着胡饼去见他。
李必也有一个故人。
他有时候会想起他,却发现周身竟没有什么可以纪念的事物。感情快过理智时,他会摸一摸自己的咽喉,回忆兵荒马乱中疼痛的温柔,然后慌忙拿起拂尘,念几句:
道心孤绝。
这些故人,总是惊天动地的来了,又悄无声息离开。
他与他的故人,很多年再也没有见面。明明他们可以很轻易的打听到对方在哪里,可是没有人去问,也没有人说。
一封书信也无,一点音信也无。
这时日长得让李必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日烈火烧出来的一点点旖旎。
生活总是细碎多琐事,奇怪的是,明明只相处过那么短短的几刻时间,可小事好像件件与他相干。
他晨起不愿煮饭,却想起张小敬叮嘱他好好吃饭,于是默默地一人烧水煮了稀饭。
他熬了夜想看看月亮,却突然想起张小敬曾关心他睡不着身体怎么办。
见人从陇西归来,便想起那人的风沙。看见竹子,便想起灯楼上的惊慌。
他觉得自己修行一路,还要走很久。
忽然有一日,霜雪落了满身,他想,原来自己已经道心不复,只想人间白头。
可是他还是没有去寻他,也没有传出去一句音讯。他只是摸了摸自己异常地温热的额头,烧了一壶滚水,瑟缩在了被中,默默念了句:
道心孤绝。
————————
可他们总是还会见面,李必从不说,可是他心里信。
他信的东西,就会信到底。
他们终于重逢的那天,与初见有异曲同工的相近。
也是兵荒马乱中,也是力挽狂澜,张小敬骑在马上,一箭射落了严国忠,几个兵卒近了他的身,他抽出怀中一把短匕摩挲了一下,狠狠划过那人的喉头。
鲜血喷洒了漫天,和夕阳一起裹挟了温度。
彼时李必没有陪王伴驾,他一席白衣,刚刚风尘仆仆地从山中赶来。
于是他们就这样重逢了。
丢盔弃甲的狼狈仿佛也是相逢的序曲,横尸遍野的血色好像也是相遇的前言。
李必认出来,那把小刀是他叫檀琪送去的,只是不知,他的故人是谁。
张小敬催马向他奔来,李必也驾马迎上去。
马是新马,人是故人。
是归人。
李必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如今已经不止而立,可在他面前好像又回到了弱冠岁月。双手欲环在胸前行个礼,被张小敬宽广的胸膛挤开,搭在了他的背后。
李必瞪大了眼睛,落入了一个滚热的怀抱。
怀抱有一些湿热,滚烫绵长,像离人的眼泪。待到二人一起牵马拜会圣人时,李必才发现自己白色的道袍已经染上了点点血污,像红梅开在雪地上。
久别重逢总是欣喜。
初见时候震惊的无言,等到了夜色半黑时已经成了恬然的惊喜。
十年,终于再有机会看彼此一眼。
李必比那时高了许多,五官的棱角已经变得凌厉,依然极瘦,却很挺拔。上元节的少年,会让你怀疑是否顶得住大劫,他的眼神还会引人心疼。可今日的李必,已经撑得住天下,手中拂尘仿佛天神的利器,宰割生死。
张小敬变化不算大,肩膀依然宽厚,身量依然高大,他骑马而来会让人忘记他的年纪。可这时候,李必看清他鬓角的苍白、眼角的皱纹,才恍然,他早已经不惑之年了。
不动仙心已动。
岁月白白流失,他觉得自己又错过了十年。自己才三十,还有许多十年——可眼前人,已经经历了太多,还有许多十年吗?
鬼使神差的,他咬住了张小敬的唇,是刚刚饮过的酒味——酒是那日自己上山便埋下的,如今陈了好多年——香。
他探索着酒气,双手抚着张小敬的脸,缓缓的想抚平他眼角的褶皱,渐渐的愈发急促。
怎么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呢?怎么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呢?
——以后自己的几十年,该谁来陪?
酒气渐浓,灵台不复清明——掌理智的仙告了假,是掌爱欲的妖当值。
掀开了各色的衣,丢掉了羞耻做的皮。那是人来到这世间最初的样子——是在灵魂相依时,最先一步的赤诚。
于是金风逢了玉露,云雨遮了巫山,十年来的思念都化作了凶狠的温存。
杏花蕊破、丁香成颗、衣角翻飞、纱帐摇曳,是打更声再响亮、也盖不过此间莺声阵阵、燕语呢喃。于是仙人顿首,铁汉柔情,这一刻,看不到世事纷扰。
昆山玉碎,芙蓉泣露,鸾凤齐鸣,一夜鱼龙舞。只等穿云破月时,一阵花枝乱颤,抖落一身风雪、一地落花。
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唇舌是刀,指掌也是刀,寸寸割碎离人心。
“别走了。”李必闭眼小声地呢喃。
“那就不走了。”张小敬揽住他的肩,很瘦,握着他的手说,
“十年太长了,再也不走了。”
于是终于,他们跨过了十年得风雪兼程,相拥而眠。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但能共白首,才是人间幸运。
end
南浦雨至
Warning:
*有太子必也有敬必
*和上一篇没什么关系 设定相似而已
*关于内心的一些描写 很乱很纠结 想好再看
炉内熏着沉水蜜香,李玙望着眼前行了大礼的李必,那句“愿终生供太子驱使,为奴为役,随召随到”落在他耳中,他竟蓦地有些恍神。
仿佛是几年前,李必也曾这样对他行了唐制大礼而不是道家之礼。彼时李必才离开太白山入世,说了些什么他已记不太清。只记得那时他确是将李必放在心尖上,安心将大任托付与他。
李必亦如是,用毕生之能辅他助他,对于李玙的话也...
Warning:
*有太子必也有敬必
*和上一篇没什么关系 设定相似而已
*关于内心的一些描写 很乱很纠结 想好再看
炉内熏着沉水蜜香,李玙望着眼前行了大礼的李必,那句“愿终生供太子驱使,为奴为役,随召随到”落在他耳中,他竟蓦地有些恍神。
仿佛是几年前,李必也曾这样对他行了唐制大礼而不是道家之礼。彼时李必才离开太白山入世,说了些什么他已记不太清。只记得那时他确是将李必放在心尖上,安心将大任托付与他。
李必亦如是,用毕生之能辅他助他,对于李玙的话也鲜少有反驳之时。平素总是清冷孤绝的谪仙人,唯独将内里那些柔顺全都给予他了。
李玙头痛之疾又有隐隐犯起的势头,他抬手捏捏鼻梁,侧目看到俯首在地的李必。身子还是那么单薄,冠发束的整整齐齐,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件月白织锦的鹤氅。
“长源。”李玙将他扶起,“起来说话。”
李必跪坐在他面前,不甚明亮的烛火下反倒更显的他眉目清秀动人。李玙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澄澈干净,现时现地又只盛满他的影子。
于是情难自禁的抬手抚上他的面颊,李必垂下眼帘,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块鸦青色的影子。
“殿下,”李必面上仍是不显波澜,“长源所求之事……”
李玙这才回过神,李必现下是为着张小敬的事而来。
他的脸色沉下去,抚在李必侧脸的手也不着痕迹地收回来,继续在的炉上取暖。其实他的手掌很热,李必方才已经察觉,他知道李玙不过是不想回答他的话。
“长源。”李玙沉声道一句,“你为难我了。”
李必心中焦虑万分,明日张小敬便要离开长安,今夜是收回调令最后的机会。于是也顾不得许多,只好对李玙据理力争:“青海战事胶着已久,张小敬之前为了保长安舍弃了那么多东西,立下这样大的功劳。如今让他去前线,只怕会伤了天下有志者的心。”
李玙听着李必的话忽然轻笑起来,李必不解,只忐忑地望着他。
“说了这么多,其实是长源自己心里舍不下他吧。”
李必的睫毛颤了颤,李玙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一瞬间呼吸的不稳。
“为何不说话,是被吾说中心事了吗?”
沉水香袅袅自炉中飘出。原先李必常给他用这种香,说是行气止痛,对他头疼的宿疾有好处。久而久之李玙便也习惯了,将从前用的龙涎香换作了此香,不知是否是它的缘故,这几年头痛竟真的减轻了许多。
李玙又忍不住去想从前的事。去想景龙观,去想芷芜居。
左相离开景龙观后,李玙的面色便垮了下来。方才送来了关于李林甫的密报,条条都是针对他,若是仓促间应对不当,恐怕难躲圣人斥责。他原本在忙灵武垦荒一事,已连续多日深夜不眠。现下又出了这样的消息,桩桩件件压在一起,更扰得心神不安。
头痛病伴了李玙许多年,宫内宫外各种圣手皆无法,这两日一直隐隐有复起之势。他侧首去看跪坐在一旁的李必,纤细漂亮的手执杵将茶饼敲碎,指尖拈起一些放进滚水里,单是看他煮茶就已经十分赏心悦目。
李玙露出一点笑意。李必不经意对上他的目光,也微微扬起嘴角,梨涡若隐若现。他笑得温润,偏带着点赧然,反而更加动人。
将茶呈上后,李必立于李玙身侧。李玙饮了半盏将杯子放下,拍了拍右边的软榻,对他说:“长源,来我身边坐。”
李必微微颔首,坐在了李玙身边。李玙最喜同他呆在一处,他坐得端正,颔首垂目不言不语。安静却不是木讷,温和又不谄媚,叫人很受用。
自后脑起一直到太阳穴,像是针扎一样疼得要命。李玙忍不住去扶额角,眉头蹙成一团,喘息也沉重了许多。
李必知他有旧疾,赶忙起身询问:“殿下可要长源去请医官?”
李玙没接话,他拉过李必的手包在掌心,“确实有些不受用,长源帮我按一按吧。”
李必的指尖冰凉如玉,又懂些医术,轻轻按着几个穴位倒真让李玙缓解了不少。他跪坐在李玙身侧的榻上,李玙拉住他鹤氅的宽袖,问:“长源熏的什么香,很是好闻。”
任由李玙的动作,他回道:“长源不曾熏香。”
李玙轻笑,“我忘了,你是最用不惯香料的。”手却仍拉着李必的袖子去闻,“仿佛是兰花。”
李必指尖顿了顿,“怕是方才侍弄退室的兰花染上的。”
“这便是了。”李玙松开他的袖子,景龙观内静谧非常,他几日休息不好,这会儿倒起了倦意。于是一只手臂支着下颌,阖目小憩。
李必听他呼吸渐沉,便轻轻起身,取来一件大氅披在李玙身上。他动作放得很轻,生怕将人惊醒。又点上一块安神平气的沉水蜜香,而后坐在李玙身侧,拿了本书随便翻看。
观内炉火烧得很旺,暖气蒸得人身子乏力,李必强打精神,翻了几页便觉得有些昏沉。也不知什么时候书滑到了地上,再睁开眼睛时自己却是靠在李玙的肩头。
他来不及思考究竟出了什么事,连忙直起身,看到李玙笑盈盈地望着自己,有些慌乱地跪下道句:“长源僭越。”
李玙起身扶他站起,“不打紧,长源近来也辛苦了。”
他握着李必肩膀的手却没有松开。李玙似乎很喜欢这样,他感受到薄薄的肩骨在他手下,只需稍微使力,便可将人带到怀里。
李必身量比他矮一些,也更纤瘦,微微颔首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莫名显出几分脆弱感。李玙喜欢美好的事物,因而对他油然生出了保护欲。
他的手向下滑,移到李必的后腰和脊背,看上去像是把人拥住一样。李必没有抗拒,他便又向前了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几乎严丝合缝。
李玙温热的体温隔着袍服源源不断地传到李必身上,或许是因为这个,又或许是因为炉火,李必鼻尖额角生了一点薄汗。李玙瞧见了,抬手想用袖子替他拭去,却被李必躲过,“长源不敢。”
他也没执意,从怀里取了块帕子递过去,“自己擦擦。”
李必接过帕子在手里却没动作。李玙知他惯是懂礼的,从没一丁点僭越之举,便由着他去了。
两人约莫这样立了半柱香的功夫,李玙的目光在李必身上上上下下地逡巡了一回。眉心的小痣,一点上扬的眼尾,秀气的鼻尖和唇珠,唇角隐隐的梨涡,全被他一点不落的看进眼底。李必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唯有呼吸不似平日平稳绵长。
察觉到李必细微的慌张还是令李玙心中欢喜的。他松开放在人腰上的手,理理衣袍,又叮嘱了李必几句旁的事,最后问道:“长源可还记得芷芜居?”
李必思索一会,才想起李玙说的是原先赠予他清修的一处京郊院落。那时他不肯受,自己带着檀棋跑到太白山中隐居去了。
李玙未等他开口:“我叫人把那里修葺了一番,过几日差人来接你,我们去那谈天议事。”
那日李玙离开后,李必便将那帕子妥当地收着,想等下次见面时还给他。一日李玙忽然派人来接他,说是一早就商议好了晚上去芷芜居。李必后知后觉地想起李玙那日说的话,他以为只是随口一提。
他随侍从上了车,还未行完礼便被李玙扶到身边的榻上。李必有些局促,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沉默不言。
李玙把玩着一块玉石,“长源为何这样紧张。原先我们不也经常携手同游,说笑谈天吗?”
“年少时不懂规矩,还望殿下恕罪。”
李玙也不执着于这件事,车厢里便陷入一片静默。
半晌,李玙忽然开口:“长源今日可又侍弄兰花了?”
李必微怔,“不曾。”
李玙轻笑起来,忽然直起身,在他侧颈嗅了嗅,“为何身上仍有兰花香气?”
李必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慌乱,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李玙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间,竟像是灼伤一般。
李玙递了杯茶给他,“是我孟浪了。”
马车走得不算快,到芷芜居时暮色四合天色将晚。廊下布好了酒菜,李必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个侍从。
李玙猜到他心里所想,“我让他们退下了。”
没有侍从,李必便为他布菜。李玙只略动了动筷子,取过杯子斟上酒递予李必:“长源饮一杯。”
李必有些为难,李玙瞧他神色,又说:“这是照殿红,山茶花酿的,不醉人。”
他只好饮下,酒液是微甜的,不似他想象中的辛辣呛口。李玙又为他斟上,如此这样饮了三杯,李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照殿红的后劲竟这样大。
李玙见他目光不再清明,低声道一句:“长源醉了。”
他将人打横抱起,温柔地放在暖阁的床榻上,为他除了衣服,然后俯下身吻他。
李必第一次接受这种无间的亲吻,李玙足够温存地含住他的嘴唇,将他想要推距的话全部模糊在唇舌之间。
然后是脖颈,锁骨,胸口。李玙在他的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月光从帘外透进来,笼在身下人的欺负上,显得苍白脆弱。李必身子纤瘦,李玙将他严丝合缝地搂进怀里去吻他漂亮的蝴蝶骨。那片骨骼凸出来,恍然真的像是将要舒展的羽翅。
不是蝶,是鹤。云端盘桓的鹤。
李玙进入他,索取他,听他的啜泣,听他难耐的低语。他的脸颊上有亮晶晶的水痕,是泪水。李玙去吻那些微咸的眼泪,却发现他鬓边的发丝都被打湿了。
下雪了。窗外有簌簌的声音,是落雪砸在窗纸上。
那一刻到来的时候李必几乎失语,呻罷吟破碎的从口中流出,泪水更是止不住一般。李玙将他搂进怀里,一下下替他梳理着散乱的发丝。
“帕子……”李必陷入昏睡的前一刻喃喃道。
李玙没听清,俯下身侧耳凑到他唇边,却发现怀中人已经沉沉睡去。
第二日李玙醒来时,身边的床铺空空荡荡。他忙穿好衣服起身去寻,在廊下看到了正在看雪的李必。
他只穿着件单薄的鹤氅,李玙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他身上,他没有推拒。
李玙温声道:“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李必没答话,从怀里取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递过去,“殿下的手帕。”
风变了向,有几片雪落在他的面颊上,化成水滴。李玙拿过帕子,细细地替他擦去。
李必垂下眼帘,他的眼底有一小片青色,李玙见了关切地问:“没睡好吗?”
这句话被落雪吞没,李必不肯看他,面颊上却有些绯色。李玙便也不再缠问他,两人沉默立在廊下,看上下一白的雪色。
雪漫漫下了两天两夜。那是长安这些年以来最久的一场雪。
“你原先从来不会以这种条件同吾做交换的,这不是长源该做的事。”
李必抬眸,“不做交换,若如是求情,有用吗?”
李玙被他问地愣在原处,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想逃避却又不知所措,只好冷声抛下句:“长源既然想跪,那便跪着吧。”
说完便不再看他。烛火如豆,李玙看完折子又取来几卷书,一直到天色微熹才复将目光投回他身上。
书并未看进心里,李玙心烦意乱,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掌控不了李必。不知何时起李必不再总是顺他的意,他几次叮嘱不要再插手,不要再查下去,都被李必抛在脑后。李必太过独立,又有主见,是能臣,却不够顺从。
尤其是从上元大案那日起,张小敬的闯入彻底打破了趋于平静的君臣关系,失控感便是从那一刻起让李玙切实感受到的。李玙憎恶张小敬不只是因为他骨子里桀骜不驯,不能成为踏实为东宫效力的鹰犬。更是因为他的出现将自己苦心在李必心中所建立的纠缠羁绊顷刻便搅动得支离破碎。
李必跪姿一点未变,面上也无悲无喜。李玙到底还是心疼,让内监送他回府。李必推开他们的手,自己扶着墙慢慢站起,一点一点挪动步子,离开时还对他行礼道了句告退。
他上马时已觉头脑昏沉,仍坚持骑行回去,不肯让李玙府上的人驾车送他。
得快些。他心想,前日还同张小敬说好,今日为他践行。
李必原先只以为上元一日是他去张小敬所在的世界走了一遭。却不曾想到张小敬亦是在他的心中杀出一条刻骨铭心的血路,灼热滚烫,成为一道永远抹不掉的疤痕。是知己,却有比知己更深层的情愫。
李玙想要他做的,他可以做但是不愿做。他忠于君上,一心辅佐助他,却不代表是愚忠,是放弃个人的意志。其实李必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原先总是刻意回避,张小敬的出现让他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逃避便能抹去的,而是存在于君臣之间最深的矛盾。
可方才李玙的反应却又让他意外,李必忽然有些摸不清他到底是如何作想。想要完全地控制,却又不接受他愿为奴为役的承诺;明知他会来求却故意将张小敬调去青海,而真正责罚时又带着不忍和零星隐晦的情意。
李必的披风落在了李玙处,这会儿寒风瑟瑟,鹤氅单薄不御寒。他身子本就不受用,如今被北风一扑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上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摇晃着跌下马去。
长亭。他想,张小敬还在长亭等他。
青海战事一年后才宣告大胜,圣人命李玙处理相关事宜。王忠嗣回京述职,阐明了战事的始末诸事,以及将士的伤亡名录。
这场战争持续了一年之久,虽然最后大获全胜,但唐军折损的兵力也是触目惊心。边境流血如海,尸骨成山,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那日到底也没能去到长亭。他晕倒之后被李玙暗中派去跟着他的人接回到府上,檀棋去李玙处寻他,李必让她给张小敬带话,说身子实在不适,无法送行,又叮嘱她万万不能将李玙的事说出来。
檀棋回来时带了根柳枝,说是张小敬什么话也没留,只让她把这个交给李必。
李必将那柳枝插在退室廊前,一年的功夫竟然生了根,如今抽了条,已然长势喜人。
这一年间他往青海寄了许多封信,无一例外都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檀棋见他总是蹙眉,隐隐有愁色,心中也是难过。
“公子,或许张都尉……”
“不会。”李必打断她,“他是五尊阎罗,怎么会呢?”
他拿不到伤亡名录,只好去求李玙。这一年他同李玙的关系愈发冷淡疏离,他不会背叛,但也不会再僭越。牢牢守着君臣相处的界限,不在包含一丁点私心与感情。
“名录不在,可是殿下办事不利?”
李玙额角一跳一跳地抽痛,他攥紧了手中的笔,望着李必,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失控:“长源是在指责吾?”
“长源不敢。”李必跪在他面前,行着插手礼而不是道礼。李玙想扶他起来,却被他不着痕迹的躲开。
他的声音冷静而坚定,即便是跪着后背依然笔直,“长源只想要青海一役的伤亡名录。”
李玙放下笔,“吾一早便说过,名录并不在吾手里。”
他知道李必目光灼灼正在看他,但他并不想同李必对视,于是便将视线移到桌案边正在烹煮的茶水。水沸了,扑出来些洒在地上,浓郁的茶香飘出来。
李必扬起一个很浅的笑,“是否真的没有,殿下心里最清楚。”
“够了!”李玙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尽数拂到地上,他其实望着李必。那人却仍是淡淡的不为所动的模样,立在一地狼藉中,坦然的同他对视。
李玙跌坐回椅子上,头痛像潮水一样袭来,他用手支着额头,疲惫道:“长源从前,从不忤逆于吾的。”
“不论吾所言何事,长源总是尽心去办,且不出纰漏。”
“张小敬不过一介莽夫,竟让你因为他与吾生疏至此。”
李玙蹙起眉头,将叹息咽回去。他站起身走到李必身旁,像原先那样握住他的肩膀——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做了——温声对他说:“顺着吾的心意便这么难吗?”
李必垂目,李玙握在他肩上的手掌心滚烫。他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若是没有自己的意见和想法,岂不成了废人。”
“吾现在所要的不是一意孤行,长源可知?”
李玙手下使力倏然加重,李必觉得肩膀像是被捏碎一样。李玙从来都是稳重成熟的,如今濒临失控的情绪,让他感到陌生又有些恐惧。
但还是压下翻涌的心绪,半晌,才将那句压抑在心中许久的话说出来。
“长源是臣子,并非殿下豢养的禁脔。”
李玙怔在原处,忽然露出一个很凄凉的笑:“原来心里长源一直以为,吾只将你当作禁脔之流。”
李必望着他的神情心里一阵隐痛,还是狠心继续道:“若是殿下只想要长源万事顺从听之任之,倒不如放长源回山中修道,于殿下还少些负担。”
李玙怔了怔,风从未掩住的窗缝吹进来,散落一地的纸沙沙作响。
李必在他眼里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他的样貌,他的语气,他周身所带的那种气韵。
李玙想要李必的顺从,这是作为掌权者所不可避免的,却又不想要李必因为别人之事来与他做等价交换时出卖的为奴为役的承诺,他要的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顺从。他自认会护李必周全,即便是他自己在这宦海之中已然沉浮不定如履薄冰,却仍相信在不得不做出抉择的一刻定会为李必准备好一条脱身之路。
他曾暗中织就一张缜密的网,为的是以纠葛来更牢固地将李必栓在自己身边。可久而久之他自己竟也分不清其中的情愫到底几分刻意几分真实,两人之间本就带着少年时的情分,他又素来喜欢李必的沉静。甚至有时午夜梦回,脑海里零零散散梦的片段都是同他有关。殊不知这张网到底是桎梏了李必还是束缚了自己。
望着他瘦削却挺直的身影,李玙脑海里恍惚间蓦地生出了一个念头。
鲲鹏展翅九万里,他永远禁锢不住天际云端的仙鹤。
他真的要失去他的长源了。
太白山中人迹罕至,竹海漫漫,却是清修的好去处。当日李玙准许他辞官归隐后,他便同檀棋再次回到曾经的太白草庐。
其中一间竹舍还留有当年姚汝能找他下山时砍下的刀痕,李必不曾修补,那残缺的一段便一直留着。有时望过去,还能想起当日的情境,甚至是更早的。更早的记忆里便是三个人,还有一人是李玙。
庭前赏月,廊下观雪,还有一次次的耳鬓厮磨,彼此交融。这些总是不可避免的被回忆起,然后便是隐隐的疼。
下山时是道心未成,如今归山却是道心尽毁。
他还是坚持往青海寄信。一封接一封,有时是询问安好的话,有时是叮嘱。却仍没有收到过回信。
原先的靖安司已不在,退室廊前那株柳枝被他带上了山,重新栽到了屋前。有时天色晚了,远远的不知何处会传来隐隐牧笛声。他便想到了那句何人不起故园情。
不知远在边塞的张小敬是否也会忆起关于长安的人事物。
一日檀棋下山采办,回来的比往常要早许多。李必正待询问,忽然瞧见她面色欣喜,手中拿着信封。
“那信客找不到我们这里,恰好让我碰上了,说是从西北寄来的。”
李必忙拆开信封,见里面是薄薄一张泛黄的草纸。
他展开一看,见那信纸上一个字也没有,只在中央盖了一枚朱砂色的印,却不是署的名号,而是一只盘尾的狐狸。
Fin.
竟夕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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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新故事 只有敬必 一发完
*ABO设定 依旧非常狗血 记得想好再看
李玙派来传令的人进到屋子时,张小敬正在给李必斟酒。浅白色的寒江雪带着甜糯米的香气,勾人得很。
那内监没料到是这番情景,清清嗓子正色道:“李司丞,奴才是太子派来给张都尉传话的。”
李必怔了怔,张小敬闻言嗤笑,端起杯子饮了一大口酒,冲那人挑眉说:“传什么话说便是了。”
那人被张小敬这副样子堵得险些忘了李玙的吩咐,吹胡子瞪眼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开口:“张小敬陇右道调令现改至王忠嗣将军所在朔方,命入其麾下,听其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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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新故事 只有敬必 一发完
*ABO设定 依旧非常狗血 记得想好再看
李玙派来传令的人进到屋子时,张小敬正在给李必斟酒。浅白色的寒江雪带着甜糯米的香气,勾人得很。
那内监没料到是这番情景,清清嗓子正色道:“李司丞,奴才是太子派来给张都尉传话的。”
李必怔了怔,张小敬闻言嗤笑,端起杯子饮了一大口酒,冲那人挑眉说:“传什么话说便是了。”
那人被张小敬这副样子堵得险些忘了李玙的吩咐,吹胡子瞪眼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开口:“张小敬陇右道调令现改至王忠嗣将军所在朔方,命入其麾下,听其调配。”
李必蹙眉,他知道此时自己应该按捺住心绪,却还是有些失控:“张都尉不日便要动身启程,为何临时又改为朔方?”
内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太子殿下说了,如今王将军在青海征战辛苦,有几座城池久攻不下,白白损耗了上万唐军。听闻张都尉是最有本事的,且又在陇右作战多年,自然有办法在军中助王将军一臂之力。”
李必听着他的话后颈发寒。青海战事连绵数月,边庭流血如海,堆积尸骨如山,且条件极为艰苦,便是原先的陇右也难以同它比拟。王忠嗣又是李玙义兄,张小敬去了朔方,必然是凶多吉少。
张小敬反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依旧喝着酒,冲那内监说:“回去告诉太子,我知道了。”
内监悄悄对他翻了个白眼,又瞧见李必面前摆着的酒杯,复谄媚地对他道:“太子殿下还叮嘱奴才,如若见到酒,定要叮嘱李司丞,你的身子不适宜饮酒,切莫贪杯。”
这话落在二人耳中便如针扎一般,张小敬冷笑:“太子殿下还真是体恤下属。”
李必面色苍白,眉头紧蹙。那内监见势也不愿自讨没趣,拱拱手做了个不算全的礼便离开了。
“小狐狸。”张小敬拍拍他肩膀。李必回过神,见张小敬正望着自己的眼睛,目光中隐隐烦忧。
他将杯子递到李必手中,“莫要去想这些,我们只管喝酒。”
李必早已无心在此,又不愿拂了张小敬的兴致,只好轻抿了几口。却又因心不在焉被呛到,俯身咳起来。
张小敬过来帮他顺气,声音也沉下去:“别去想调令的事了,陇右也好朔方也罢,左不过都是当兵,在哪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李必摇头,他的眼睛因为咳嗽泛着水光。现下深深地望过来,张小敬反而有些不自在。
“青海那边战事惨绝人寰,且王将军与太子关系匪浅。倘若太子欲对你不利,便真的无计可施。”
李必说完,忽然站起身,嘴唇紧抿着轻声说:“我去找太子殿下求情。”
张小敬一把握住他的肩膀,“你关心我,我欢喜得很。”他停顿了一会,方才下定决心地开口:“只是千万别为我的事去找太子。他对我不满也是因为对你有别的心思,如今你去岂不是正合了他的意?”
李必捂住他的嘴巴,“还是这般口无遮拦。”
张小敬把他的指尖握在手里,“小狐狸,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唯独你是我的软肋。若你因为我出了事,我便是死一万次也难辞其咎。”
这一番话说的真心实意,李必闻言不禁有些赧然。他默默抽回手,侧首不去看他,面上还是冷冷清清的样子。
“我知道。”他轻声应道。
从张小敬处出来,迎面便看到方才那个传话的内监。他笑盈盈地走过来,拱手道:“太子殿下说李司丞定会去寻他,特命奴才在此恭候,为李司丞带路。”
果然如张小敬所说。李必叹了口气,眉头又紧了几分,却还是随着内监去了。
李玙此时并不在府内,而是在长安近郊的一处别院。那内监将他带到暖阁门前,恭声说道:“殿下,李司丞来了。”
阁内传来李玙的声音,“长源,进来吧。”
李必推门进去,身后的门被人悄悄关上。阁中暖气熏的人脸发热,李玙正在炉火边暖手,见他进来冲他笑了笑,“长源不必多礼,来吾身边坐。”
李必自知来赴鸿门宴,却因着心中焦虑,不得不强行单刀直入。
“长源恳请殿下收回调令。”
李玙挑挑眉,“长源所言,可是张小敬一事?”
李必顾不得许多,“正是。还望殿下三思,收回调令。”
李玙沉默不语,李必也不敢开口。暖阁内只听得炭火烧制时发出的细小的爆裂声。
半晌,李玙缓缓开口,“那张小敬对你有情,会搅乱长源的心神。我让他去朔方,也是为绝了他的念想,这是为你考虑。”
“长源怕不是忘了那句话。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李必闻言心中发冷,他咬咬牙,拱手行了大礼,道:“只要殿下肯收回调令,长源愿终生供殿下驱使,为奴为役,随召随到,断不会生出二心。”
李玙看他一眼,露出一点笑意,然后继续在炉边暖手。李必跪伏在一旁,纤瘦的身形看着叫人徒生不忍。
于是李玙将他扶起,轻轻握住他的肩膀,同他四目相对道:“吾并不需要长源为奴为役。”
李必垂下眼帘,睫毛轻颤。李玙很满意他这种柔顺的模样,轻笑着说:“吾想要什么,长源心中最清楚。”说完,握住李必肩膀的手暗暗用力,而后感觉到这副身子瑟缩了一下。
“殿下……”李必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睛生得漂亮,李玙最喜欢他眸中装满自己时的样子。譬如现时现地,那双眸子被烛火映照着泛出琥珀色,而目光中却是带着哀求。他的长源从不肯低头折腰,也断不会有这样的神情。思及至此李玙忽然有些愤然,这一切都是因为张小敬。
他捏住李必的下巴,强制他接受自己的吻。李必没有反抗,却将嘴唇抿得紧紧,不留一丝余地。李玙心中的怒意被激起来,可仍是不忍在他身上出气,只用力咬破他的下唇,而后便放开了钳制。
李必跌坐在一旁,嘴唇又红又肿,伤口处渗着血珠。
“吾并非那巧取豪夺之辈,若是长源不愿意,那便算了。”
李玙不再看他,转身继续暖着手,室内陷入安静。李必跪坐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李玙又看他一眼,说了句:“长源退下吧。”
他便明白李玙是断然不会收回调令,却也知道他想要什么,便多了几分犹豫。李玙瞧出他的踟躇,便又道:“长源莫要心急,先回去思虑清楚,到底那张小敬和吾想要的,孰轻孰重。”
于是他俯身轻声道了句告退,便转身朝门口去。踏出门的前一刻李玙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长源的信期快到了吧。”
李必转过身想要回话,李玙并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你原先雨露期所服的都是东宫特制的丸药,只是这个月那太医恰好外出,三月之后方回。”
他抬起头对李必露出一个笑,“只怕,要辛苦长源了。”
明日便是信期,往常太子都会提前两三日就差人将丸药送来。这次是狠了心逼他做选择,当真是打算让他一个人抗过去。
李必在廊下看雨,檀棋担心他的身子,却不敢多言。欲言又止了一上午,方才忍不住开口:“太子殿下这样做,未免过分些了。”
李必闻言皱眉,低声呵斥:“休要胡言。”
檀棋自知失言,却仍对李必道:“公子便是恼了檀棋也要说。明日是公子信期,太子殿下不仅把药停了,还将张都尉离京的时间也安排在明天。这里面的用意公子难道看不出来吗?”
李必眉头紧蹙,他抬手去捏鼻梁,轻声说:“我自然知道。此事你不要多言,明日一早你去同张小敬说,我傍晚时在长亭等他。记住,切莫提太子的事。”
檀棋心中愤懑,却也知道多说无益,只好应了退下。
第二日一早,李必便觉得体内隐隐的燥罷热。他吩咐檀棋将事务布置下去,自己在退室中阖目安坐,试图将难耐的感觉压制下去。只是并没有什么效果,信期的反应一波接着一波涌来,不过多久他便身子发软没了力气,不可抑制的跌在地上。
兰花的气味一点点泄露出去。檀棋唯恐引起人怀疑,便在司内何处都点上兰花的熏香,方才掩盖过去。她不敢擅自进退室,却又心焦万分,只好在廊下来回走动,不算热的天竟也急出了满头汗。
退室内始终静悄悄的,檀棋担心李必出什么事,便想敲门询问。正待起身,忽然听门外有人唤她,说是有十分急的东西要传给李司丞。她只好前去接了,见是个薄薄的信封,不禁疑惑地问来人:“这是谁让你送来的?”
那人回道:“太子殿下。”
檀棋心中一紧,忙回到院内绕至退室的后门,轻轻扣了扣门。半晌,里面很轻的传来一句,“何事。”
她只好照实说了。又过了片刻,门从里面打开,李必立在门口。他的脸颊有些泛红,衣服微微凌乱,整个人看上去精神还好,檀棋便略略放心些。
他让檀棋进了屋,又将门关好落锁,复才接过那信。拆了信封打开之后,见那花笺上只有三个字。
景龙观。
他心下一沉,立刻便明白了李玙是何意。檀棋见他面色苍白,不安的询问出了什么事。
“无事。”李必将信收起,“你先退下吧,记得帮我给张小敬带话。”
檀棋急切道:“可是公子现在身子这样,如何能去长亭见他?”
李必摇摇头,“我自有打算,你只做好那些便是。”说完便不去看她,檀棋无法,只好依言离开。
听到檀棋关门的声音,李必像是被卸了力气,方才努力维持的样子瞬间软下去。他攥住那信封,上面还残存着些许龙涎香的气味。
他望着退室屏风后那个密道的入口,那里便是通往景龙观的唯一通道。李必知道现下李玙就在景龙观等他,而要如何选择,就只看他一人。
情罷潮再次涌上来,体内升起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他常年清修,原先的信期也都有上等的药物帮他度过,从来没有直面过情罷欲的纠缠。
他怎会不知李玙的心思。若是只有他自己,便是硬熬过去也不会生出别的想法,可现在不一样,牵连着的不只是他,还有张小敬。
张小敬。李必在心里默默念这个名字,眼眶突然有些酸。
他不想让张小敬去青海,去王忠嗣的手下,去战事胶着血流成河的前线。
于是摇晃着站起身,点上一盏蜡烛拿在手里,也顾不得是否衣衫规整,按下了暗室门的开关。
门倏然打开,密道里的冷风灌进来,吹得他额角微痛。
他脚下虚浮,只好扶着墙壁慢慢向前走。蜡泪滴在他手上灼得他生疼,一个不稳便将蜡烛摔在地上,唯一的光亮也忽的熄灭。
不知张小敬会不会听他的话。蜡烛熄灭的前一刻,他想。
张小敬冲进退室时房中空无一人,只有残留的兰花香气。
他忽然忆起景龙观那条密道,心中凉了几分,却顾不得胡思乱想其他便快步赶去。
兰香。还有一点灯油燃烧的烟火气。
密道尽头是景龙观的暗室,张小敬大抵猜测到可能会发生的事,他心里像刀割。此时却无济于事,只能祈祷李必走得慢些,莫要让他悔痛一辈子。
他转过一个拐角,前方漆黑一片。张小敬五感敏锐,他听到有很轻的脚步声,却不见烛火的光。于是放轻了脚步,略走近一些,那股兰花的香气便更加浓烈,一股一股涌进他肺腑,撩拨着他的心绪。
隐隐可见瘦削纤细的身影,张小敬却不敢认。又听他压抑着轻声喘息,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李必。是他的小狐狸。
李必似乎是体力耗尽,靠在墙壁上缓慢的喘息。张小敬忽然犹豫了,他不敢靠近,他不知道永远矜贵永远清冷绝俗的少年是否愿意让自己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他停下脚步,脚边是滚落的蜡烛,恐怕是方才李必手中的。两人隔着不过十步的距离,却像隔着渡不得的弱水。
啜泣。张小敬听到一声压得很低的泣声,但转瞬又恢复安静,仿佛是他的错觉。李必身形微动,扶着墙壁直起身子,抬手想去推那扇厚重的石门。
“别去。”
李必还未反应过来张小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便被拦腰打横抱起。他下意识搂上张小敬的脖子,却极快地意识到不妥,想要松开,却不知两只手该何处安放
怀中人身上的兰香将两人缠绕,张小敬努力压制着不让自己的信香泄出来。李必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淌下,他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溺水一般。手指虚软无力的抓住张小敬的领口,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只冲他一直摇头。
“你不该来的……”李必咬住下唇,声音很低,还带着一点颤抖。
张小敬抱紧了他,眉头蹙得锁成一团:“我若是不来,你当如何?”
李必不去看他,将自己埋进他怀里。张小敬胸膛宽阔,总让他想到西北的苍茫大漠。
张小敬感觉的怀中人在抖,他知道眼下最主要的并不是继续多言而是帮李必度过难熬的信期。只是他心中藏着个结,没法解开,乱七八糟缠作了一团。
“放我下来。”李必突然开口。
张小敬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必的眼睛,“你要做什么?”
李必摇头,他悄悄掐住自己的指尖,疼痛使他保持清醒,“此事你莫要插手,快回去,别跟任何人说你来过这里。”
他趁张小敬错愕之际挣开他的怀抱,只是身上软得半分力气也没有,便跌坐在了地上。
密道常年不见日光,地面阴冷湿滑,寒气一股股往他身子里钻。他的鹤氅蹭脏了,莲冠也有些松散,膝盖磕在地上生疼,但还是拼上最后的气力支起身子, 抬手扶住墙试图站起来。
张小敬一把将他拥在怀里,“你现在这样要找太子做什么?告诉我,是不是他逼你的!是不是!”
李必不理会他,想再次挣开他却被搂得更紧,张小敬的胡茬蹭在他的侧脸,他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隐隐的酒香。
然后他听到张小敬在他耳畔咬牙切齿的一句:“若是我张小敬要靠着心爱之人委身他人身下来换取性命,那我情愿战死在青海!”
泪水便控制不住落下来。李必平素总是静默,即连哭泣也是静静地。张小敬觉得肩头的衣服被洇湿,冰凉的贴在身上,才意识到是李必的眼泪。
于是忙乱地去给他拭泪。他的小狐狸眼睛泛红,鼻尖也泛红,这是张小敬第一次见他落泪。李必总是清清冷冷,待人待物都是淡淡的,鲜少有强烈的情绪流露。
因而张小敬更加心疼,他将人抱起快步向回走。李必不再反抗,只是抓着他的袖口。
退室的门被张小敬大力关上,李必想叫他落锁,还未开口便被吻堵住嘴唇。张小敬的吻也像塞北呼啸的风,他几乎承受不住,一点低罷吟从口中泄出。
张小敬除去他的鞋袜外袍,只留白色的里衣和道裙,李必出了许多汗,后背有些潮意。张小敬停下手上动作,凑到他耳边沉声道:“你若不愿,我便停了。”
沉默。室内的兰香氤氲不散,却没有人回答。
张小敬握住李必肩膀的手缓缓松了,他舒一口气,缓缓开口:“既如此……”
李必忽然垂下睫毛,拉住他的腕子。他手指纤细漂亮,现下因着信期的缘故指尖泛着粉色。
他没有开口,张小敬却已了然。于是不管不顾的拥他入怀,发狠一般从侧颈啃咬到锁骨,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串红痕。
里衣的带子抽了去,向两边散开,道裙被解下,榻上繁琐的衣物中陷着他如玉的躯体。张小敬虔诚地吻他,一寸一寸,都留下自己的印记。
兰花的香气勾着酒香飘飘荡荡的流出。李必抱住伏在他身上的人,胳膊虽酸软无力,却牢牢地环在他后背。张小敬又去吻他圆润的肩头,然后向上,含住他的耳垂。
真正进入时他又落了泪,下唇被咬住,不肯出一点声音。痛,撕心裂肺的痛。李必仍是默默的,张小敬看到他脸上湿漉漉的痕迹,便去亲他的眼角。
他说:“小狐狸,哭出来。”
李必摇头,眼睛里含着泪去看他,眸子里满满的只有他一人。张小敬心中一动,下身又用力了几分。他同李玙唯一的相似之处,大概就是都爱极了这双眼睛。
这是李必第一次行这种事,过去的年岁里都是靠着李玙给他的药丸度过这几天,倒也瞒得紧。张小敬见他反应这般青涩,也猜到几分,动作便又柔和了些。
无意间便顶罷弄到某处柔软,李必的呻罷吟破碎地流出。张小敬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犹豫一下,俯到李必耳畔问:“可以吗?”
李必的喘息带着一点隐隐的哭腔,他搂紧张小敬的脖子,吻住他的嘴唇。
涨潮了。浪头一个接一个袭来,将两个人一起卷入无边的深渊。
李必在那一刻失了神,张小敬粗喘着咬上他后颈那处隐秘之地。倏然,室内的兰香同酒香融在了一起。
“小狐狸……”
李必气息不稳,身上软成一池春水。张小敬将还在颤抖的人抱紧,仿佛要揉进血骨。
“我定护你周全。”
李必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暗下去,张小敬坐在床边看他,目光沉沉又带着情。
他伸出手去拨了拨张小敬有些乱的衣领,声音软软的:“不是让你在长亭等我吗。”
张小敬握住他的手,掌心的厚茧摩挲着他细软的手指,“你那晚去见太子,我便觉得有些不对。今早檀棋来找我,我看她说话吞吞吐吐不似平常,心里便一直慌得很,必得来寻你一趟才放心。”
他扶李必坐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胸口贴着他瘦削的后背,张小敬感受到李必蝴蝶骨的凸起。于是亲亲他嘴唇,说:“瘦成这样,我瞧着心疼,往后可莫要再辟谷了。”
李必也不反驳,只是望着他,目光也是软软的。两人相拥着坐了一会,半晌,张小敬开口:“须得动身了。”
他弯腰替李必穿上鞋袜,李必难得没推距,乖顺的由他动作。张小敬又扶他起来,目光落在他的腰侧,问:“疼吗?”
李必有些赧然,他暗自庆幸屋内没有点灯,看不清神色。没接那话,只对他说:“我送你出城。”
月色从窗外流进来,轻轻柔柔的笼在李必身上。张小敬深深地看着他,揉了揉他的嘴唇,又亲了亲他眉心那颗小痣。
“我只不放心你。如今我同你相契,雨露期我不在长安,你怎么办。”
李必微微笑起来,“不碍事,我自有办法。”
张小敬替他拢了拢头发,神情有些犹豫,过了一会才踯躅地开口:“你小心些太子,他对你存的那些心思……总之你自己千万留心。”
李必垂目,“你放心,我有分寸。”
院中备好了两匹马,李必不顾张小敬的劝阻执意要骑马。入夜的长安灯火流丽,两人沉默着穿过一坊又一坊,直到出了城门,行至第一个长亭,方又勒马停下。
两人立在山坡上,看远处熙攘繁盛的长安城,听界山中伽蓝寺传来的钟声。张小敬突然开口:“若是他们以我性命相要,你务必记得保全自己为重。”
他知道李必固然不会这样做,可还是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李必忽然抱住他,靠在他的肩头,声音闷闷的:“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张小敬望着他的眼睛,“我答应你。”
冰凉的月色照得人心里悲切。李必放开他,道:“快些上路吧。天色已晚,山路不好走,你要当心些。”
张小敬翻身上了马,他拉着缰绳,两人四目相对,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张小敬看到爱人眼底有一点湿润,他不忍,便用力抽打了一下马背,马嘶鸣着扬蹄,而后飞快向前方官道奔去。
李必望着极远处皓月下的千山万山,张小敬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最后隐在一片夜色中。
Fin
大梦归
*半架空
*整体历史线索基本不变 各种事件发生的时间会有调整
*部分史实也会因为情节需要更改 细节处诸多杜撰
宫城南边的鹤眠殿是天保五年建起来的,起初原叫婉娩居,是太上皇为贵妃杨太真所造,即连名字都取自张华的《永怀赋》,一面赞颂贵妃之貌美,一面以示恩宠。
当年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从驻地来到京师长安,向太上皇进献了对吐蕃作战所得的战利品,皆是些稀奇物什。譬如那燃烧一天一夜也不生烟的银丝炭和以百兽之皮所缝制的万福毡。太上皇大喜,便差人尽数送到婉娩居杨妃处。
后来安禄...
*半架空
*整体历史线索基本不变 各种事件发生的时间会有调整
*部分史实也会因为情节需要更改 细节处诸多杜撰
宫城南边的鹤眠殿是天保五年建起来的,起初原叫婉娩居,是太上皇为贵妃杨太真所造,即连名字都取自张华的《永怀赋》,一面赞颂贵妃之貌美,一面以示恩宠。
当年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从驻地来到京师长安,向太上皇进献了对吐蕃作战所得的战利品,皆是些稀奇物什。譬如那燃烧一天一夜也不生烟的银丝炭和以百兽之皮所缝制的万福毡。太上皇大喜,便差人尽数送到婉娩居杨妃处。
后来安禄山叛乱,太上皇仓促撤至川蜀,马嵬坡又遇兵变,杨妃被杀,那引得帝王几乎赔上江山社稷的美人香消玉殒。都城长安陷落,昔日繁华皆成梦魇,从此之后再无人提起婉娩居。
至德二年冬,都城长安收复。一月后,原居灵武行宫的皇帝李玙及朝廷各部众臣悉数回迁至长安。李玙改婉娩居为鹤眠殿,取的是跄然鹤立之意。
安史之乱至今仍未平息,安禄山虽已不成气候,史思明始终蠢蠢欲动。李玙去岁于举国动乱中仓促登基,之于种种更是比旁人谨慎,大唐这几代皇帝都没有李玙去奢省费的。更何况他如今正待推行改革,有意扭转原先大唐奢侈靡费的风气,平日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皆是一切从简,全无半点帝王的铺张架子。
唯独这鹤眠殿易名后,不仅殿内原有的万福毡等物没有挪走,反而还又添上了许多寻常难以得见的奇珍异品。然而却没有敢妄言揣测的,宫中人都知鹤眠殿是当今圣上许光禄大夫李必在宫内的居所,这李必不但自幼于李玙长在一处,后更是有从龙救驾之功。李玙许他高官显位金银珠宝他皆不受,两人僵持,最后李玙硬是封了个银青光禄大夫给他,只说是不列朝位散官,务必让李必受着。李必无法,只好受封。自此朝中上下皆知,李必虽不列朝纲,却是陛下心头之人。
雕花紫檀床上挂着雨过天青的霞影纱,殿内熏的却不是甜腻的鹅梨香,而是李玙差人特意请了金陵有名的调香圣手以冬青树子同木犀花炮制而成,淡雅非常沁人肺腑,龙沫流芳旎旎,犀沈锯削霏霏。
李玙伏在李必身上,他身形较李必而言更高些,骨架也大,正好将纤细瘦削的人抱在怀里。他去吻身下人的嘴唇,看上去清清冷冷谪仙一样的人,内里却是柔软温热的。李玙与他骨血交融,含着他的唇珠同他唇舌相依。
帐子随着他们的动作微微荡起一点波纹,但极快的便恢复平静。殿内静谧非常,只有暗香隐隐浮动,就着柔和月色更出一派似水情意。
李必常年清修,于这些事上素来是淡淡的,李玙也不是耽于情罷爱之人。只是前些日子李必自请去睢阳巡查,一走便是两月有余,至年前方才回到长安。李玙许久没见他,自然思念得紧,这会儿更是同他难舍难分,极尽温柔的缠绵。
淡青色的鹤氅滑落,露出一截白玉一样的肩头。李必往李玙的怀里凑了凑,额角抵着他的下巴,李玙见他动作,问道:“可是觉得冷?”
未等李必答话,他便自一旁扯了自己的紫貂裘将人严严实实的裹住。
殿外栽了几株翠竹,皆是湘妃、麋鹿一般的名品。夜风拂过,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竹影斑驳的投在窗纱上,摇曳生韵。
玉清莲花冠被除去,青丝瞬间散落。李必本就肤白,被黑发衬得更是白得透明。李玙就着月色望向他,眉心痣、唇珠、微微上扬的眼尾,一双眸子最是令人沉醉。他捧着怀中人的脸目不转睛,目光含情,口中喃喃道:“长源,我……”
李必却不自在的侧过头,低低地说了句:“陛下忘情了。”
李玙自知失言,只好低声笑笑而后温声道:“长源,朕有些时候没见你了。”
李必看了他一眼,唇珠颤了颤,垂目吻上他的下巴。
李必向来在这种事上都是略带抗拒,即便已做了许多次,仍是青涩赧然的,又何曾像方才那样主动。即便只是一吻,却也让李玙心中欢喜。于是他继续方才的动作,李必紧咬着下唇,不肯泄露出半点声音,李玙见他下唇被咬的通红,又心疼又好笑,俯下身凑到李必耳畔,低声道:“长源莫要再忍耐了。”
而后忽然触碰到了某处玄机,李必身子一软,眸子里蓦地腾起一层水雾,面颊一片潮红。原是同李玙一起到了情浓之巅。
释放之后李必只觉倦得紧,也顾不得李玙流连在脊背腰侧的手,阖目浅浅睡去。李玙抚弄着他柔顺的发丝,游走在他身上的手指却忽然停下。他怔了怔,将貂裘掀开一角,指尖下是个圆圆的伤疤。
安史之乱才爆发时,他同李必在去往灵武的途中遭到围困。援军迟迟未到,叛军便放箭企图射死二人于行宫之中。乱箭前后一共发了三波,最后一波时他的贴身侍卫全部中箭倒地而亡,而李必则用身体为他挡下两箭,一支伤在肩臂,一支伤了肺腑。那箭头上淬了毒,虽然最后李必的性命救了回来,但身子却大不如前。李玙心有愧意,望着他左胸和肩膀处的伤疤,情难自禁的吻了下去。李必睡不安稳,被他的动作弄醒,便索性睁开了眼,望着自己身上的人。
“长源……”
“陛下……”
二人一起开口,李玙轻笑着道:“长源先说吧。”
李必低垂着眼帘,睫毛微微的颤,“陛下快些回去吧,留在这叫旁人看了不成体统。”
李玙闻言蹙眉,“莫不是有人嚼舌根了?”
李必摇摇头,“无人。只是长源觉得不合时宜罢了。”
怕蜡炬燃起烟火气太重,李玙着人将殿内的烛火全部换成了夜明珠,滢滢冷光透进纱里。窗外更漏一声接着一声,隐隐还能听到寒鸦凄鸣。
两人皆陷入沉默,李必依旧被李玙搂在怀里,却明显感觉到怀抱的温度一点点变冷。
半晌,李玙方才开口,却是转了个话锋:“长源此次去睢阳,巡查结果如何?”
李必任凭李玙的手在自己身体上逡巡,徐徐不乱地道:“幸而有张巡大人死守十月,河南百姓才不至于遭受生灵涂炭之苦。如今虽不比往日繁华,却也算暂可安居。”
他见李玙未曾接话,便轻声道:“陛下?”
李玙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又问:“你这次去,可曾见了什么人?”
李必心中一紧,面上却仍是不显露分毫:“有关此行的所有内容,事无巨细,长源都写在折子里昨日便递给陛下了。”
“折子朕都看了。只是……”李玙声音低沉,“恐有些不尽不实。”
李必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不顾腰间疼痛和双腿无力起身下榻跪在床边,“臣折中所写,并无半句虚言。”
更漏声嘀嗒嘀嗒传来,李玙神色不明地望着伏在地上的人。平时穿着宽大繁琐的道装不显身形,这会却发现李必原来这般消瘦。
他便徒然生起了一阵不忍,于是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再度揽进怀里。李必想挣开,却被他用力锢住,只得靠在他胸前。
“好端端的,长源这是做什么?”说着,便去寻他的嘴唇。
李必躲开他的吻,“陛下,折煞臣了。”
李玙愣了愣,随即冷笑道:“长源去了一趟睢阳后便像换了个人一样,到底是睢阳的水土不好,还是因着什么旧人旧事勾起了长源那些说不得的心思?”
李必咬着下唇颔首不语,李玙见他默许一般的神情目光不觉又暗了几分。
“腊月初八,你在什么地方?”
李必仍是不言语,也不去看他。
“长源忘了,我替长源说了吧。”李玙冷哼一声,“腊月初八日晚,银青光禄大夫李必至睢阳郊外一无名私宅,少顷,原靖安司都尉,特赦囚犯张小敬亦入,直至第二日天明,李必方才离开。”
他将当日内卫呈给他的密报一字一句的背出来,他感受到了怀中人的僵硬。
“长源,”李玙忽然笑起来,“可还有什么遗漏的吗?”
李必抬头,望向李玙,“陛下既然已经派人监视臣,有什么遗漏自然也都知晓了。”
“张小敬一个陇右道的兵,为何跑到睢阳与你相会。”
李玙眸色深沉,与李必四目相对,却无方才半分柔情蜜意。
恍然间他仿佛看到李必眼底有些泛红的湿意,待定睛再瞧,李必却已颔首低眉,望不见神情。
夜风突然紧了,将霞影纱帐吹的掀起一个浪头一般的弧度,风声呜咽。
李必面颊上的血迹还未擦去,如今血腥味熏得他头眩目痛。又因着方才推搡之间跌下台阶,摔得膝下青紫一片,故跪下时双膝疼痛不已,仿佛千百根针一起扎下。他紧咬住下唇,方才忍住剧痛,不让自己有半分失态。
回廊里只有两侧点着灯,道馆荒废已久破败不堪,穿堂风自四面吹来,将那烛火吹的明明灭灭,昏黄一片。中间石像上布满蛛网灰尘,寒风一吹便被卷起,飘飘忽忽的散开,更添萧索之意。
李必瘦削的身影浸在黑暗里,交叠着放于身前的手不住颤抖。就在方才,他亲眼目睹了靖安司上下过半的人被屠杀,那些过午还同他在一起处理事务的吏员,半个时辰前还聚在一处把酒言欢的下属,不出一刻便都没了气息。血溅在他脸上,莲冠有些歪了,他轻声叫了一句:“殿下。”将哽咽生生咽回腹内。
李玙蹙眉冷声道:“从一开始吾便提醒过长源,处理好靖安司和狼卫之事便可,莫要贪功。只是如今看来,长源却并无半点听进心里,一再越俎代庖急功近利。靖安司交给你,是难为你了。”
李玙是个心思深沉的人,李必自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如今连他也不肯信自己,思及至此,李必便更添了几丝心灰意冷。
回廊内针落可闻,只有风声徐徐。
“长源,倘若为救一船人性命而杀一人,你当如何?”
李必沉默不语,半晌,声低不可闻:“……道心孤绝,讲究万事不萦于怀,可今日长安多少性命,都操之我手,怎能置之不理……”
李玙打断:“那你可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长源……知晓。”
他抬起头,望着李玙晦暗不明的眼睛,“只是长源……修不到这个境界了。”
“你既如此想,靖安司今日又为何造此劫祸?你又为何不顾众人性命去轻信一个亡命之徒的谎言!”
李玙的声音在廊内回荡,原本就微弱的烛火蓦地便熄灭了。李必从未听他这般厉声严辞,知他当下是真的气结。
即便如此,他仍是尽力平复着心绪,不显半分仓皇的回道:“长源坚信不会有人穷凶极恶至此,也相信一腔赤诚终得报。”
李玙冷笑,“想不到你入仕也有些时日,竟还是这般天真。”
“罢了。”李玙抬手捏捏鼻根,“吾不便在此久留,今日靖安司与狼卫之事,务必给吾处理好,不许留下一点把柄。”
“至于右相和花萼相辉楼那边。”李玙抬眼瞧着跪在面前的李必。“吾再同你说最后一次,做好该做的事,莫要插手。”
李必支起身,虽面容憔悴,却目光灼灼,“可长源今日,长安与太子都要……”
李玙打断他的话,挥挥手道:“退下吧。”
次日醒来时,天色已大亮。李必只觉头脑有些昏沉,后颈处酸痛难忍,方才想起昨夜最后他与李玙相谈并不愉快,李玙问起张小敬之事,而他硬是半个字也没言语。后来李玙似乎是动了气,也不叫宫人进来服侍,自己胡乱穿了衣服下了榻,李必正想恭送,李玙却反手在他后颈处用力一击,随后他便昏了过去。
这时檀棋从门外进来,端着托盘,上面是瓷杯竹盐等物。
“公子醒了,快快洗漱更衣吧,晚些时候还要去太极宫赴宴。”
李必取过杯子漱口,却被呛地咳个不停。檀棋忙替他顺气,一面抚着他的脊背,一面担忧道:“别是昨天夜里又着了风寒,这可如何是好。”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裹着李玙的貂裘,不觉有些尴尬。转念又想李玙走时只穿着单衣,夜深露重,染了寒气可怎么办。
正一壁胡思乱想,却见门外宫人进来传话,“宫宴还有两个时辰,先生快些准备的好。”
李必应了,示意檀棋扶自己起身。颈部的疼痛一阵阵袭来,牵连着后脑,只怕是青紫一片了。如是想,李必便命檀棋找出那身月白的道装,那件领子高些,还能略遮一遮,不至于被人瞧得那么真切。
檀棋服侍他换好衣服,又为他束发,取了发冠替他戴好。整理衣领时才发现他颈出的淤青,失色道:“公子!”
李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未多言,只命她取过拂尘,而后主仆一齐朝太极宫去。
太上皇执政时,上元节要携后妃众人登花萼相辉楼观灯。长安城也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花车斗乐,比谁技艺更为高超,赢的便可直入皇城为圣上演奏。曾记歌女许合子便靠一曲《短歌行》红遍长安,狼卫大案那年还凭此曲独占花车鳌头。
而如今大唐经历安史之乱的重创,国力已然大不如前,再无力斥巨资于上元夜铺张百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即连太上皇令毛顺所造大仙灯,也被李玙锁入国库,再没点起。
直到上月战事才略有缓和,李玙虽松了口气,却也没多少心思过节。因而只在太极宫内设一宴,请的只是几位后妃皇亲连同肱骨。宴会是皇后操办的,不露奢靡却也带着雅致,可见是花了一番心思。
李必入席时李玙还未到,一旁的广平王见了他颇为高兴。拱手道:“先生上元安康。”
他忙回礼,与广平王寒暄几句,却听广平王压低声音道:“我听侍奉的宫人说,父皇今日心情不太好,先生可曾知道缘由?”
李必自然是知道,可面上仍淡淡的,只说:“臣前日才回京,并不知圣上为何烦忧。”
广平王其人心思单纯,见李必如此说,也只撇撇嘴,并没有继续追问。
李玙到太极宫时天色已沉黑,殿外的彩纱宫灯都点起来了,远远望去却也是如余晖幻彩,银浪碧涛。
李必的位置素来高于群臣,连诸位皇子都在坐在下方,这会儿他正同几位王爷讲话。他不饮酒,杯中是澄清的雨前龙井茶。
谈笑的间隙,李必用余光去看李玙,见他确实面色阴沉,连喜色笑意也只是虚浮在表面。心中不免叹一口气,却也不好做什么,只能按部就班的同朝臣皇亲们道着上元安康。
赐菜时,宴席上下李玙仅仅避开了李必一人,众臣皇子皆面面相觑,尴尬地不好抬头,谁都不知这位素来待李必极好的皇帝陛下如今怎么突然就把人晾在一旁。
李必倒是泰然自若,面上一片平静,自顾自地饮茶。
丝竹管弦依旧奏着,歌舞伎仙乐口出,舞姿动人,太极宫内一片舞乐合欢。一时间灯色灿灿,画角声声。
忽的听闻宫外太监高声奏报,“陛下,羽林卫八百里加急!”
合宫上下倏然安静,舞乐一时间乱了套,而后急急忙忙退下。众人皆敛声屏气,不知何事急奏。
一个通传快步进去殿中,跪在李玙面前。李玙起身急切问道:“何事急报?”
通传的士兵气还未顺,“回禀陛下,邺城守将来报,安禄山已于前日身死。”
众人听闻皆是一愣,李玙看向李必,见那人面色微动,竟像是露出半分笑意。
士兵又道:“陈将军派人打探,只说是叛军内部起了内讧,安庆绪策划的。”安庆绪是安禄山的长子,为人鲁莽无谋,性格乖张。如今安禄山身死,大权便是他握在手里,表面来看确实是此人嫌疑最大。
李玙却总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一时又说不出所以然。因而命通传退下,自己回到位上,蹙眉深思。
李必去睢阳之前曾与他商讨过关于安禄山的相关事宜,李必建议先派几百精锐取安禄山所在据点,务必求得将安禄山本人杀死。李玙不解,李必道:“倘若安禄山身死,手下叛军必将散作一团,安庆绪不得人心已久,又与史思明不睦,到时两支叛军必定起内讧,届时我大唐再介入,便可一举将他们击垮。相比直接与数十万叛军硬碰硬,这方法可大大减少人财的损耗。”
那时李玙并不赞同,他认为此法风险过高,弄不好便错过了进攻的良机。加之李辅国鱼朝恩等人一直进言,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想不到李必才回来,不出两日,安禄山便身死,而本应在陇右道的张小敬偏偏又在一月前秘密前往睢阳与李必见面。睢阳与邺城,相隔并不远。
李玙的思绪被广平王祝酒的话打断,广平王捧着酒杯说着什么父皇大喜之类的话,其余人也纷纷朝他敬贺。
大喜?李玙心中冷笑,面上却已然一副浓阴转晴的模样。他差内监送上两只雪梨,又支起炉架,置上银炭,在众人瞩目下将雪梨烧熟放于玉碟中,命太监呈予李必,道:“先生辟谷已久,这宫宴上的菜食皆是荤腥,恐坏了先生规矩,便不好赐菜。如今朕亲手烧两只东平雪梨给先生,先生可莫要推辞。”
李必起身谢了恩。李玙瞧他穿着件月白的鹤氅,里面是雪色银丝织锦的道裙,束着上清芙蓉冠,更显的眉清目秀,整个人仿佛要羽化而登仙一般风姿绰约。不觉竟有些痴了。
李辅国在旁侧瞧着不像样,低声道:“陛下,陛下。先生谢恩呢。”
他这才回过神,轻咳一声,正色道:“先生不必多礼。”
李必退回席位,广平王突然笑道,“父皇可太偏心了。为何只给长源先生烧梨,却不给儿臣?”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李玙也笑,指指广平王道:“若有一天你能有长源先生一半功劳,朕便烧梨予你吃。”
两只雪梨被烤制的皮酥肉烂,渗着蜜汁。檀棋为他布了些于盘中,将象牙镶金筷递给他,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这筷子也是独一份。”
李必点头,他略微尝了一点梨肉,神色仍是淡淡的。歌舞再起,亮如白昼的灯火照的他面颊微红,殿内龙涎香味道浓烈,他素来闻不惯这种浓重气味的熏香,不觉有些目眩。后颈的痛一阵阵传来,带着太阳穴一起生疼,口中果肉甜得腻人,兼着心口发闷。
檀棋察觉出李必的异样,俯身担忧道:“公子可是身子不受用?”
李必藏于袖中的手用力掐了掐指尖,才使得神志清明了一点。他想对李玙言明身子不适,早些出宫回府休整。却不想刚刚起身,便觉得眼前发黑,继而晕倒在地。
“你还真是不客气,许久不见才一见面就给我派这么大个差事。”
张小敬灌了口壶中的烧酒,有些酒液顺着他嘴角淌下,沾湿了胡须,他不在意地抬手用袖子抹了抹。
李必跪坐在一边的榻上,手下烹着龙井茶,那煮茶的水是今年新下的雪水。西北的第一场雪,张小敬记起多年前上元大案时听檀棋说,公子少时最爱以雪水烹茶。便寻了只花瓮,装了满满一瓮未落地的雪片,用泥封住坛口,给李必带来。
“你只说做还是不做。”
张小敬将酒壶搁在一旁,凑过来瞧煮茶的人。这些年过去,他的小狐狸早就不复当初的稚嫩青涩,举手投足间都是大气沉静。唯独没变的是那双眸子,烛火下泛着浓稠的琥珀色,像极了他在西北饮的玫瑰醉。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李必面上却仍是清清冷冷玉一样。只是不知是被烛火熏的泛起红晕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小狐狸。”
张小敬开口,他能感觉到同他的鼻息缠绕在一起的李必的气息,淡淡的兰草香。
他心里生出几丝旖旎,抬手按灭蜡烛,飞快凑过去要吻近在咫尺的薄唇,却在离一寸时堪堪停住。
张小敬用力握住他的肩膀,“为什么不躲?”
李必指尖一颤,青瓷茶具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张小敬听到声响,却没放开握住他肩膀的手。五尊阎罗手如铁钳,夹的李必生疼。
“你又瘦了。”张小敬恶狠狠的,“那太子待你不好?”
李必听他的话,蹙了蹙眉,“是陛下。”
张小敬啐了一口,“老子才不管他是皇帝还是太子,只一句,他若是对你不好,我便要了他的狗命!”
李必摇摇头,“你莫要多心,陛下待我很好。”
张小敬却只望着他的眼睛,半晌,“小狐狸,你骗不了我。”
“你从来就不会说谎,当年你替何执正隐瞒,还不是被我一眼瞧出来了。”
李必又取了一只新的茶具,低头继续方才的动作,不接他的话。
“小狐狸,你也该饮些酒才好。”
“我不沾那些,受不来酒气。”
张小敬不以为意,“那是你没喝着好酒,等着下次我带着给你,让你尝尝真正的西域美酒。”
李必笑了笑,没有应声。张小敬这个承诺他并未听进心里,只当是句戏言。
窗外寒风瑟瑟,似是要落雪。
“你此行务必小心,如若无法得手,须记得性命要紧,切莫硬拼。”
李必的声音如簌簌落雪,一点点落在张小敬心头。
他抱臂笑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李必望他一眼,“此事若成,于国于民都是…”
“我才懒得管什么国什么民。”张小敬又露出了当日在景龙观时的样子,“小狐狸,我只关心你过得好不好。”
李必咬咬下唇,犹豫半天方才开口:“……倘若国民不安,我又怎么可能过好。”
果然下雪了,雪片砸在窗户纸上,沙沙的响。远处还有爆竹声隐隐传来。
“险些忘了,今日是腊八。”
张小敬起身,“我做腊八粥予你。”
“张小敬。”李必的声音传来,张小敬没有回头,但是他仿佛听着这声音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水汽。
“我答应你。”
上元过后长安便渐渐显现出了几分春意,李必年前让檀棋在后院里栽的那些藤萝香草也都抽了芽,葳蕤枝蔓,与那片翠竹相应,倒也雅致喜人。
李必这些日子都不曾进宫面圣,李玙传他几次,都被他托病推辞了。檀棋不解,问其中缘由,李必露出一点极淡的笑意。
“现在进宫,是为了坐实流言吗?”
那日上元灯宴,李必晕倒在席间,众人都乱作一团,宫人手忙脚乱地前去找太医。而当今圣上,竟然恍如无人一般推开众人将他打横抱起,一路小跑直接带回自己寝宫。自那日起,宫里宫外的流言便如野草一般烧不尽。人都说原先便瞧这长源先生深得帝王之心,如今看来,竟似有些别的关系在。
门外仆人来报,说是广平王来访。李必心中一惊,忙对檀棋说:“快将王爷迎进来。”
广平王鲜少一脸愁容,如今面上阴云密布。李必在檐下桌对面又放置了个软垫,起身请安,示意广平王坐。广平王扶住他胳膊,道:“先生身子有恙,便莫要行这些虚礼了。”
李必将一盏新沏的茶递予他,广平王也顾不得什么暖手闻香,只接过来一饮而尽,轻道句:“让先生见笑了。”
“无妨。”李必望着他,“这样急匆匆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广平王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握拳重重在木桌上一锤,怒道:“都是李辅国鱼朝恩那两个狗东西,明明对治国一窍不通,偏偏爱在父皇面前妄进谗言!”
李泌微微蹙眉,“这话如何说?”
“先生有所不知,那李辅国背后污蔑先生,又妄言朝政。前日史思明部吞并安庆绪所安党残部,上书要归降朝廷。这等狼子野心之人,又怎么会真心实意为朝廷卖命?我劝父皇尽快乘胜追击,令郭将军率精兵不出一月便可将叛军尽数消灭,可那李辅国偏偏要父皇行那怀柔之术!”
李必眉头渐紧,“圣上怎么说?”
广平王气结,“还能怎么说?自然是依着那李辅国。”
李必轻叹一口气,他不曾想过竟会有一日李玙于他失信,而又宠信奸佞。
“先生,吾求先生一定要进宫见我父皇,劝说他此事。”
广平王突然俯身行了大礼,李必忙托住他,“殿下万万不可,便是殿下今日不来找长源入宫觐见,长源自己也是要去的。”
“只是有一点。”李必将广平王扶回位上,“殿下万不能对他人提起是殿下来找长源进宫的。”
广平王明白他是怕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落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可就洗不清了。便更感动于李必为他考虑之周全,“先生放心,吾绝对不会吐露一个字。”
李必送走广平王,遂命檀棋取了件新的道服来换上。檀棋不解,问:“公子这是要入宫?”
“是。”
檀棋正为他系衣带的手一顿:“可是公子适才不是说,宫中流言纷扰;况且上回陛下已经……”
李必蹙眉,难掩忡忡忧心,“顾不得这么多了,如今以大事为重。”
檀棋还想劝说,却被他将话截断:“快去备车,我只怕再晚些旨意便要下了。”
李必向来心气坚定,认准的事绝不会改,檀棋自是知道这一点,也知多说无益,只得去准备出行的车马。
晌午日头正毒,李必立于廊下,朝远处的宫城望去,那里一边迷蒙的明黄色雾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李必醒来时殿内只有李玙一人,立于南窗边,被夕阳的浓墨重彩笼罩着,周身显出一股帝王之气。
“陛下,臣僭越了。”
李必从榻上起身而下,走到李玙身后,复直直跪下。他的后颈还阵阵隐痛,鼻端似是还萦绕着那股香气。
李玙回过头,光从他脑后来,李必看不清他的神色。
“为何自称臣,而不是长源?”
李必不语,李玙轻笑着摇头,那笑里带着些晦暗不明的自嘲。
“朕只当你把朕的话听进去了,想不到不管是当年狼卫案还是现时的安禄山,长源竟从未把朕的话放在心上。”
“陛下……”
“方才宫宴上,长源可是送了朕一份上元大礼。”
“朕倒是忘了,越俎代庖急功近利,原就是你李长源惯有的手段。你不过是笃定了朕舍不得动你,便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挑战朕的底线。”
“只是朕不知,长源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那张小敬如此听命于你?”
李玙的目光忽然狠辣起来,还带了几分戏谑,兼着半点伤怀。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玙对于他的指责竟也丝毫未变,甚至更多了些暧昧不清的论断。李必心中隐痛,不觉便将压在心底的话说出了口。
“若陛下真的相信臣,臣又何苦在暗中行这种担着罪名的事?”
李玙没想到他会出言反驳,他的长源从来都是温润如玉言恭行顺的,即便是心中有不愿,也不会直接驳回伤了他的面子。
可如今……
“好,好。先生如今不但敢代君行事,还敢以下犯上。是朕这些年念着情意太纵着你,让你把君君臣臣都忘干净了!”
“只怕不是陛下觉得长源以下犯上,而是陛下现在根本不相信长源了吧。”
李玙面上有一瞬间的张皇,继而便转过身去,殿内寂静,只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你退下吧。”
李必行礼,“长源告退。”即将走出殿门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句,“你身子不好,回府好生休养,莫要再操心国事了。”
到太极宫时李玙正在与他人商议事宜,通传的宫人见他来了,不禁面露难色,“先生……不是小的不给您通报,只是陛下时才刚说了不准许任何人打扰。”
李必摆摆手,“不妨事,我在门口等着便是。”
他立在日光中,淡金色的光笼在他身上,徒然显出一股飘飘乎遗世独立的姿态。
那宫人也听了许多关于这位光禄大夫的传言,这会儿正犹豫着要不要通传。进去,怕被责罚不守规矩;不进去,又怕怠慢了这位皇帝心尖上的人。
正在他踟躇之际,殿门从内开了,鱼朝恩自殿内出来,经过李必身旁时面露惊色,但又转瞬即逝。李必理理道袍,看那宫人一眼。
小太监跑进去传话,不多时便出来对他道:“陛下唤您进去。”
太极宫里熏着淡淡的金桂檀香,李玙坐在书案后,面前堆着一摞折子。
他正在饮茶,见李必来了也不曾开口。李必躬身行礼,却迟迟等不到那声免礼。
“长源身子可好了?”
李必颔首,“多谢圣上关怀,已好全了。”
李玙笑起来,“朕瞧着长源的病倒是稀奇,病了两月有余不见好,怎么偏偏今日见了广平王便好全了?”
李必大惊,面上尽力压抑着,努力维持平静:“陛下言重了。”
李玙将茶盏放下,瓷杯与木案相触,发出一声脆响。“你是来当广平王说客的吧。”
李必方才一跪,膝盖直直可在砖石地上,疼得他眼前一阵发青。
“长源不敢。”
“你还知道不敢?”李玙将一本折子重重砸在桌上,“朕之前可是给你说过,莫要再插手这些事。如今你不仅假装抱病不来见朕,还与广平王过从甚密,说你们结党营私都不为过!”
李必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凸起,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安禄山,是你让张小敬刺杀的吧。”
“如今你又想举兵攻邺城?明明有招安这种两全其美的法子,你为何偏偏要大费周章的去调兵遣将?鱼朝恩说的不错,有些人就是惦记上了朕的军饷,只怕出兵是假,敛财是真。”
李必听着李玙一句句诛心之言,身子抖得几乎跪不住。他从未想过李玙竟已疑他至此。
他突然想起儿时他们一道去行宫的花园里玩闹,见一树上结满果子,便一同打下来吃。谁知道那是黄连果,两个人苦得几乎把头前的饭都吐了出来。自那之后几年之内李必还记得那种苦入心头的味道,而现时现地,滋味却是一样的。
“既然陛下已不再信任长源,”李必的声音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清冷,“那长源留在长安的意义也便不复存在了。还望陛下能准许长源出去云游修道,也算是为陛下自己去些负累。”
日头自正当移直西边,日光由黄变为赤色,夕阳从东窗外泄进来,染的到处是血色。宛如忘川苦水连绵千里,却没有摆渡的船。
殿内一片死寂,二人呼吸清晰可闻。
李玙握紧拳头,红玉扳指硌得他手心生疼。他咬牙,深呼吸几次,方才恢复气息的平稳。
于是垂目,不再看面前跪着的人。
“朕……准了。”
乾元二年三月,安庆绪部复叛,与唐军在相州展开激战,鱼朝恩监军,大败。
乾元二年十月,史思明降部复叛,军中人不得圣心,战事久拖不下。次年春,叛军大败唐军九节度使大军,其围遂解。鱼朝恩谗毁,郭子仪被召还长安,解除兵权,处于闲官。安庆绪为史思明所杀,史思明收其部队,兵返范阳,称大燕皇帝。
金陵虽不比长安消息灵通,却也因着富庶,各种新闻旧闻是四通八达。
前些日子檀棋同李必说了与史思明部的战事胶着,又惹得他犯了头痛,一夜未眠,次日憔悴的不成样子。檀棋心疼,劝道:“公子现下身子远不如前,再经不起这样折腾的。既离了朝堂,那朝中之事便与公子再无瓜葛,又何必为了那些耗费自己的心神?”
李必为自己施针,轻声道,“朝堂不论何时都牵动着黎民百姓天下苍生,即便我远离了庙堂之高,可身在市井,又怎么能不顾及众生之性命。”
“那公子……还打算回去吗?”
李必仍旧闭目施针。
檀棋见他不言语,便也不好再开口。起身去檐下取了个乌青的瓮罐,递予李必,道:“这是方才张小敬托人送来,说是公子要的。”
李必心中疑惑,“我不曾向他索要东西。”
檀棋笑道:“许是公子忘了呢?他既然送来,我们且打开看看就是了。”
李必垂目,将罐子封口打开,一阵玫瑰香气扑面而来。
檀棋自小长在西域,立刻便认出了:“公子,这是玫瑰醉!”
李必将那乌青瓮罐置于桌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唇角一对梨涡若隐若现。
秋雨淅淅沥沥,窗外雨打芭蕉,一片苍然清幽。
宝应元年四月,太上皇帝驾崩,李玙因先前战事苦熬早已垮了身子,如今深夜听闻先帝归西之事,旧疾复发,五脏剧痛。头晕目眩,口吐乌血。
一年前他便搬至新建的扶摇阁,玉阶千重,冷月的光自阶上倾泻而下。年迈的老太医被宫人拖着连滚带爬上了阁内,皇子后妃早乌泱泱的跪了一地,有的胆小怕事的,竟已经开始落泪。
李玙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太医上前为他把脉,半晌,浑身颤抖着跪伏在地,众人见了,都知李玙怕是命数将近。
李豫上前握住李玙的手,去岁时他由广平王被立为太子。李玙一向喜他性子纯良,宛如赤子。
“父亲。”太子俯身道,“父亲可还有话要对儿臣讲。”
李玙嘴唇颤了颤,半晌,翕动着吐出一个名字。
“长源……李长源可在……”
太子咬咬下唇,用力擦去眼泪:“先生马上便来,儿臣已差人去请了。”
忽听得阁外的宫人惊呼,“下雪了!”
太子急急冲出殿门,却见阁外飞雪漫天。已是四月,竟还会落此大雪!他如是想着,倏然记起李必被收了爵位后并无出入宫闱的令牌,尤其是当下这种非常之时,宫城戒备只怕严上加严。
于是便想去宫门接应他。李豫三步并做两步,却因那玉阶雪天湿滑,他脚下不稳,竟整个人摔了下去。
他护住后脑,在千阶半截处才停下,浑身像是散架一般剧痛。正待起身赶去,却听得上方阁内远远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便是内监凄厉的一声——
“皇帝——驾崩!”
《唐书 一百二十一》
李必,字长源,其先辽东襄平人也。西魏太保、八柱国司徒徒何弼之六代孙。今居京兆吴房令承休之子。少聪敏,博涉经史,精究《易象》,善属文,尤工于诗,以王佐自负。
泌放旷敏辩,四事君,出入中禁,累为权幸忌嫉恒由智免;终以言论纵横,上悟圣主,以跻相位。
四年八月,月蚀东壁,泌曰:“东壁,图书府,大臣当有忧者。吾以宰相兼学士,当之矣。昔燕国公张说由是以亡,又可免乎?”明年果卒,年六十八,赠太子太傅。
fin
【藕饼】不要在病患堆里找男友(1)
刑侦队长x心理医生
病人不可以啵医生的嘴.jpg
1.
咨询室里的冷气很足,凉涔涔的驱散了三伏天的暑热。但助理却出了一身汗,在完成了给敖丙和哪吒各斟一杯茶水的任务后,赶紧眼观鼻鼻观口地跪安了,开溜的速度堪比脚底打蜡。
屋里的氛围实在是太沉重了,寻常人在里面多待一秒都有被误伤的危险。
敖丙和哪吒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敖丙的办公桌,桌面一尘不染,各种办公用品和病历档案摆放得井然有序,正对着敖丙摊开的正是哪吒的病历。
只不过上面除了个人资料,其余病史一个字也没有。
这头敖丙毫无头绪一筹莫展,另一头的哪吒却连正眼都不看敖丙一眼,他...
刑侦队长x心理医生
病人不可以啵医生的嘴.jpg
1.
咨询室里的冷气很足,凉涔涔的驱散了三伏天的暑热。但助理却出了一身汗,在完成了给敖丙和哪吒各斟一杯茶水的任务后,赶紧眼观鼻鼻观口地跪安了,开溜的速度堪比脚底打蜡。
屋里的氛围实在是太沉重了,寻常人在里面多待一秒都有被误伤的危险。
敖丙和哪吒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敖丙的办公桌,桌面一尘不染,各种办公用品和病历档案摆放得井然有序,正对着敖丙摊开的正是哪吒的病历。
只不过上面除了个人资料,其余病史一个字也没有。
这头敖丙毫无头绪一筹莫展,另一头的哪吒却连正眼都不看敖丙一眼,他狭长的眼懒懒地斜向一边,双臂环在胸前,露出精瘦的臂膀,翘着各二郎腿一脸“快放爷爷走”的不耐烦。
他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人,精壮的肌肉轮廓在T恤薄薄的布料下隐约可见,和他年轻气盛的面容也很搭调。相比之下,平时虽也有锻炼的敖丙就显得气势稍弱了点。
敖丙是个老实正直的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考上国家级心理咨询师不说,性格还温顺,待人亲和,一直是敖家的骄傲、传说中的“别人家孩子”。
大多数人对敖丙都是持褒奖态度,但不排除有极少数人存在,这个万里挑一的极少数人,现在就坐在敖丙对面。
敖丙本人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和哪吒结下梁子的,事情还得追溯回二十年前,敖丙和父亲敖广去参加朋友孩子的七岁生日趴。
本来是高高兴兴的事儿,敖丙还带上了自己画的庆生画,一幅牡丹花丛的中国水彩画,敖丙画了整整一周才画完,那牡丹花画得是巧夺天工、惟妙惟肖,画完敖丙都舍不得送了,但想到是父亲挚友的儿子,听话懂事的小敖丙深明大义地忍痛将画送了出去。
结果小寿星看了画二话没说,提笔把牡丹咔咔画了俩叉,在旁边空白的地方画了朵简笔画的莲花,还说自己不稀罕牡丹,只爱莲花,因为莲藕好吃。
简笔画莲花和被摧残的牡丹形成了强烈对比,给小敖丙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他忍着眼泪回到家里,被刺激得再也没有拿起画笔,弃画从医,当上了一名心理医生。
没想到时隔多年,童年阴影的罪魁祸首又出现在自己眼前了。然而这一次是父亲挚友——市公安局局长李靖所托,父亲又过来求他,他不得不答应帮忙。
思绪从二十年前拉回来,敖丙深深地叹了口气,在心里重复了十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才暂时忘却了童年阴影,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先喝点茶。”
哪吒没说话,举起杯子抿了一口,眉心重重地拧在一起,马上就又放下了。
“这也能叫茶?刑侦队喝的茶叶都比这个有茶味儿。”
敖丙又加念了五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不好意思,你爱喝什么,我下次提前准备好。”
哪吒不耐地摆摆手:“不必了,没有下一次。”
虽然这句话敖丙求之不得,但本着强烈的职业道德感,心理医生一旦接受了病患,除非能力不及,不然就得负责到底。
于是敖丙耐下性子,像给三岁孩子讲道理般一点点掰开揉碎地讲:“李大队长,我知道你现在很想回到刑侦队工作,不过你刚因为殴打嫌犯被停职,你的躁郁症状缓解之前是回不去的。”
哪吒狠狠地瞪着敖丙:“我没病,病历上写着我有病了?”
病历上还真什么都没有,但那是因为哪吒前前后后已经换了好几个医生,无一例外束手无策败下阵来,像供祖宗一样把哪吒送了出来。
敖丙心想;你什么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话虽如此,病患就像无助弱小的襁褓婴儿,医者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哪有父母嫌弃孩子的道理?敖丙重新平复心情,好言好语帮他分析利弊:
“有病也好没病也罢......”
“爷没病!”
“......没病也好没病也罢,你爹是局长,是你上司,现在我是最后一个能收容你的医生,你如果不领情就回不到工作岗位,刑侦队群龙无首不好吧?”
一提到工作,冥顽不化的魔头神色倒是一沉,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揉了揉耳垂,思忖片刻才问:“那你想怎样。”
上钩。
“你先配合治疗,我会定期写总结报告,等到了疗程你自然能回归工作。”敖丙选手又一次抛出了“恢复工作”这个诱饵。
被钓的大鱼在工作和忍受莫名的治疗之间权衡利弊,最后以小不忍则乱大谋为原则咬饵了。
“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试图用一些非法的治疗手段,我马上送你去吃牢饭。我现在是停职没错,但还是市刑侦队队长。”哪吒冷眼望着敖丙,毫不客气地威胁自己的主治医师。
敖丙哭笑不得:这里是正规诊所,跟杨某信那种可不一样。
哪吒嗤了一声,从沙发里站起来,撂下一句我隔天再来,头也不回地往大门走去,猛地一下把门拽开,把躲在门后面的小助理吓得魂飞魄散。
小助理贴着墙哆嗦着不敢抬头,凶神恶煞的李队长也没多看她,拧着眉走了。
敖丙扶着额头疼地直叹气,着手制定起关爱暴躁儿童的计划。
哪吒走出敖丙的诊所不远,就打开手机微信,开始在刑侦队的群里蹦跶。
哪吒:明昌胡同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消息发出去却石沉大海,十几分钟过去都没人回复,哪吒又去朋友圈逛,发现自己二哥五分钟前发的照片还有人点赞,小胡、桃子、肖锋,一个也没跑儿。
哪吒又发了一条:送早点,不要钱。
消息刚发出去,屏幕上立即刷出几条新消息。
小胡:煎饼一套,豆浆一杯加糖。
桃子:我减肥就不吃了,三爷帮我带杯豆浆吧,不加糖。
哪吒:案子怎么样了?
............
过了一会儿,肖锋说话了:
李队,刚刚去厕所了没看手机,现在还能带吗?多加个蛋......
哪吒气得脑袋冒烟,手机直接从手里摔了出去。
T市的路况高峰不是很长,从早上八点持续到晚上八点而已。
哪吒没开车,骑着一辆李靖还是小警员时买的飞鸽,左车把挂着两套煎饼,右车把挂着三杯豆浆,从河西边一路骑过河,跨越了大桥以后又是一通狂蹬,把车链子蹬得咿呀响,终于在自行车报废前蹿到了市局。
如果不是骑这么久太耗费体力,哪吒恐怕早就忍不住冲进局里毒打自己的同事们,但他还在停职期间,没有局长和副局的意思不能进市局。
说白了有点古代嫔妃犯了错,被帝王下令“非诏不得见”的感觉。
等了足有八分钟,桃子从楼群里走出来了,这位漂亮警花看见还在停职的队长格外高兴,一路小跑,以比看门老大爷还慢的速度跑、了、过、来。
桃子本名叫陶琪,长得也是水灵活泼的样,一双圆眼睛跟桃核一样大,因为不喜欢别人叫她淘气,干脆大家就喊她桃子。
“八分钟,刑侦队的办公区在二楼,你干嘛了?!”哪吒咧着嘴抱怨,忍住脾气没把手里的煎饼砸在她身上。
桃子眼珠子一转,赔笑道:“这不我减肥吗,走得慢,三爷别生气,不值当。”
桃子千恩万谢地接过哪吒手里的早点,正打算拿了饭就跑,哪吒却未卜先知地抓紧了手里的兜子。
一时间美女和年轻男人抱着早点不撒手的场景十分瞩目,路过的大爷大妈无不驻足侧目。
“现在送外卖的小伙儿越来越帅了哈。”某位大娘对自己旁边的老太太们说。
“三爷,您这是干啥,也饿了?”桃子使劲把早点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我问你,爷在群里问了两遍,你们怎么不理?”
桃子又拔河似的拔了把,顺便装傻:“什么两遍,我不知道啊!”
哪吒倏地松了手,桃子在惯性作用下往后趔趄一步,两手举着早点,眼睛看着哪吒,似乎觉得有些不忍,也有点害怕把队长惹毛了挨骂。
“唉,三爷,真的不是我们故意不跟你说,李局那、那也过不去啊,”桃子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手里塑料兜的位置,以防豆浆洒漏,“再说了,上次的嫌犯被你打成那样,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没提讯呢......我们等你回来。”
哪吒没说话,脸上的怒气更多地转为一种阴郁的表情,他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着,但眉目间却陡然生出一种压抑感。
桃子留下一个担忧的眼神,转身小跑回去了,这次跑的速度比刚刚快了不少。
哪吒目送着同事的背影消失在那栋他曾经每天进出,如今却不能踏足的建筑里,心里油然生出一股焦虑的不安,他站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打道回府。
旁边围观了拔早点大赛的几位老太太也唏嘘一片,觉得这个外卖小伙子是不是没拿到工钱,怎么如此怅然若失。
无处可去的李队长突然觉得有点惆怅,以前心里这样不安时他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现在突然失去了发泄口,竟不知该拿自己怎么办。想到本就紧缺人手的刑侦队和最近层出不穷的案子,他的表情愈发沉郁。
他更加坚信只有早点应付完疗程,李靖才会允许他回去参与办案,眼下这是当务之急。
哪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还好,早上那一摔并没有让它寿终就寝。
他按照敖丙的手机号搜索添加他的微信,结果发现自己早有他的好友,是好几年前加的,倒也不奇怪,李靖总是让他加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
于是他给那个号发送了一条消息:
『你现在有空吗?』
TBC.
【藕饼】转校生(7)
高中校园AU,无能力
狼狗校霸哪吒x优异转校生敖丙
007 墙
简介:墙里秋千墙外道。
他爸坐在沙发上,花衬衫,沙滩短裤,每次他妈换一件衣服出来,他就鼓掌称赞。
哪吒衣柜门上的穿衣镜映射着客厅里的父母。
他妈穿着淡紫色波西米亚长裙,转几圈,问:“这件是不是更好?”
他爸:“是,特好看。”
“跟鞋搭配不?”他妈前后左右展示那双印度风格凉鞋。
他爸:“是,特别搭。”
他妈点点头,宣布:“可以出发了。”
哪吒转动座椅,面向书桌,对着笔记本装模作样。清单上,第三条“谈一场恋爱”被重点圈出。
他妈敲敲敞开的门。“吒儿,准备好了吗?”...
高中校园AU,无能力
狼狗校霸哪吒x优异转校生敖丙
007 墙
简介:墙里秋千墙外道。
他爸坐在沙发上,花衬衫,沙滩短裤,每次他妈换一件衣服出来,他就鼓掌称赞。
哪吒衣柜门上的穿衣镜映射着客厅里的父母。
他妈穿着淡紫色波西米亚长裙,转几圈,问:“这件是不是更好?”
他爸:“是,特好看。”
“跟鞋搭配不?”他妈前后左右展示那双印度风格凉鞋。
他爸:“是,特别搭。”
他妈点点头,宣布:“可以出发了。”
哪吒转动座椅,面向书桌,对着笔记本装模作样。清单上,第三条“谈一场恋爱”被重点圈出。
他妈敲敲敞开的门。“吒儿,准备好了吗?”
哪吒合上笔记本,沉着气说:“你们保证这次不会半途而废。”
“保证!局里的事情都协调好了,咱们可以一直玩到太阳落山。”
“好,那咱们出……”他一转头,看见了他妈手里的花衬衫。
“跟你爸同款,夏日清凉冰丝棕榈叶图案衬衫。”他妈兴奋地晃动衣服架。
哪吒惨叫:“不穿!”
他穿着夏日清凉冰丝棕榈叶衬衫,走在陈塘关著名的阳光海岸线上。
其实叫煮饺子海岸线更为恰当,岸边一拨准备下锅的,海里一拨白花花正在煮的。夏的颜色与冬不同。冬天人们穿深色的羽绒服,与枯枝、白雪组成一幅肃穆的黑白图画;夏天时,人们破茧而出,欢呼着变成金沙滩上的一把彩纸屑。
一群戴着游泳圈的小孩跑过他身边,远处一对情侣正分享冰淇淋,更远处,天空落入大海的怀抱。他闻到海的气味。
哪吒掏出手机。敖丙最后发来的信息是:玩得开心。
“是谁啊?”
哪吒吓了一跳。“妈!”
“是不是有情况啊?”
“没有!是我同桌!”
“你这一嗓子嚎的,美国总统都知道了。”他妈坚持不懈地问,“你新同桌,是不是叫敖丙来着?转校生?你和人家处得怎么样?”
哪吒克制地回答:“我们已经建立了深刻的革命友谊。”
她惊喜道:“真的?有照片吗?”
哪吒翻出他给敖丙照的照片。
“这么好看!”他妈歘地两指放大,全屏幕都是敖丙的笑脸,“真人肯定更好看。改天你领家来让我瞅瞅。”
哪吒收敛笑容,啧道:“那也得你们在家才行啊。”
说完,他快走几步,绕过一座施工中的沙堡,一对夫妻正帮小孩铲沙子。
海面上漂着一串橘黄色的浮球。
哪吒抱着一个浮球,大海在他身边翻涌,像一头行走中的巨兽,人类是它皮毛里的虱子。他的脚碰不到地,头顶不到天,只能收紧手臂。
哪吒向身后望去,水的海与人的海接轨,浪涛声被人声取代。但他身边已经没有人了。更深处,远离岸的方向,海洋脱掉人类的外衣,恢复成某种古老而苍凉的东西。
他再次回头时,他爸游到他身边。
“这里不安全,跟我回去。”
“多清净啊。”哪吒说,看向远海,“怪不得古代都去海上找神仙。”
他爸推他一下。哪吒松开浮球,跟着他返回海岸。
年轻女孩们躺在大皮筏上晒太阳,活像一盘缤纷的热带水果。有人在湿地上写字,每写几个,那字就被海浪卷走了。
父子二人沿海走着。
“爸,你游得还挺快。”
“前线任务要求高强度身体素质,”他爸拍拍他的肩,“以后你上警校就知道了。”
“嗐,以后的事谁知道啊。”
“怎么?不想当警察了?”
哪吒看着天际线。那里没有人,只有两种沉默的蓝色。
他爸清嗓子。“哪吒……你妈上次洗衣服的时候,从你裤子口袋里发现了,嗯,安全套。”
哪吒一惊,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买错了,我以为是口香糖。”
他爸给出一个“拜托”的眼神。“而且,我们听说了你和那个叫…姜瑶?那个女同学的事。”
万物在太阳的炙烤下融化,包括哪吒的脑子。
“我和姜瑶是朋友!我们微信聊天,就这样!学校里那帮白痴……”
“冷静,我没有兴师问罪。”
哪吒叉腰转圈。他爸,沙滩上写字的人,热带水果,太阳,他爸。
他爸继续谆谆教诲:“你这个年纪,有冲动很正常。但是,当冲动的代价过大时,你要学会克制……”
哪吒爆炸了。“克制?为什么要克制?如果我明天就要死了,我他妈的为什么要克制!谁知道呢,爸,谁知道呢。每时每刻都有人突然死掉。撞死的,淹死的,花盆砸死的,打雷劈死的,吃口香糖噎死的,地震埋了的,掉虎山里给老虎加餐的。谁能知道,我到底什么时候死!”
他爸愣住,像一只突然闯入车灯的鹿。他要拉住哪吒,要把手放在他肩上。
哪吒甩开他,逃走了。
他在冰淇淋车旁边坐了很久,看着往来的顾客。大多数人拿不定主意,巧克力,草莓,芒果,奥利奥,选择这么多,人生的选择这么多。女孩牵着男孩的手,老人跟在儿孙身后。
他妈妈还坐在那条粉白相间的毛巾上,看见他,连忙跑过来,问:“没事吧?怎么又乱跑,你爸找你半天。”
“我没事。”哪吒疲惫地回答,躺下,“他人呢?”
他妈支支吾吾地。“局里有紧急事件……”
他在天上找云朵,天上没有云朵;也没有飞鸟。只有一颗暴躁的火球,晒得他头昏脑涨。
“不过我不用回去的!”她急迫地说,“咱们…咱们来玩沙埋人吧。”
他点点头,闭上眼睛。“你先埋我吧,妈,我游累了。”
手机“叮”地一声。
敖丙停笔,摁灭屏幕。
叮。
敖丙合上练习册,点开微信。哪吒说,海滩人特别多,你在干什么。
敖丙:做套题。
书房采光良好,在阳光穿过玻璃的一瞬间,它被冷空调制作成了金色的、没有热量的标本。
李哪吒请求与你视频对话。
敖丙咬着嘴唇,转头看了看门口,点击同意。
顿时,阳光的狂潮从屏幕里倾泻而出。蓝天,白云,金色的沙滩。哪吒笑着挥手。他半身赤裸,脸上两道红色的纹路。
“这么好的天,不出来玩?”哪吒问。
“题没做完。”
哪吒将镜头对着沙滩上的人群,三百六十度旋转。晒太阳的,打排球的,捉小蟹子的,挖水坑的。
画面外传来女人的声音:“吒儿,和谁说话呢?”
哪吒回答:“敖丙!”
“我看看!”
画面中出现一个被埋在沙子里的女人,和哪吒有五分相似。
她的第一句话是:“果然好帅!”
第二句话是:“长得帅,脾气还好。”
敖丙笑着问:“阿姨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脾气好?”
“初级推理。脾气不好,忍不了这小子。”
哪吒:“妈!”
“下周二哪吒生日,你要来哟。”
敖丙吃惊道:“他下周二过生日?”
哪吒重新出现在画面里。“你能来吗?我在家里过,泰乙也来。”
他双眼中的碳火烧得白亮。
敖丙小声说:“我得问问我爸。”
“能来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哪吒说,“你做题吧,不打扰你了。”
“好,拜拜。”
二人对视半晌。
“那…那我挂了。”
“你挂吧。”
哪吒切断通话,一抬头,他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你上次如此这般不舍得挂我的电话,还是在你六岁那年。”她幽幽地说。
哪吒中气十足:“敖丙是我的好朋友。”
母子俩并肩躺了一会儿。在太阳的烘烤下,时间丝丝缕缕地蒸发。
他妈开口道:“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和你爸的恋爱史?”
“说这干嘛。”哪吒不好意思。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俩是警校同学。你爸那时候,特帅,成绩拔尖,搏击课他一上场,女生都围着看。”
“那你们这是,校花配校草啊。”
“臭小子,嘴真甜。”他妈喜上眉梢,“但一开始吧,我只是对他有好感,没到喜欢的程度。”
“后来怎么怦然心动了?”
“有次下暴雨,没人带伞。男生都冒雨跑了,你爸拿着雨伞回来,我们班五个女生,他一个一个送回宿舍的。”
他妈闭着眼睛,享受着热沙、日光和这个美好的周日。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
“再后来呢?”他问。
“再后来,新年晚会我喝了两瓶啤酒,上台跟你爸表白。”
“成了?”
“成了。”他妈转头看着他,“相信你的直觉。”
他们在海边看了日落。
周一。新的一周,新的开始。
哪吒站在教学楼正门台阶上,端一杯豆浆,领扣系好,鞋带左右一样齐。
姬青阳和他有一桶方便面的交情,路过时试探着问:“对不起,请问你是李哪吒吗?”
他仿佛完全没听到一般,盯着手里的豆浆。满的,凉了。
敖丙打招呼:“早安。”
哪吒抬头,张嘴,闭嘴,张嘴,闭嘴,张嘴。
“我在听。”
哪吒闭上嘴,喝了一口豆浆。
语文课,他在笔记本上写:我喜欢你。
划掉,撕下来,揉成一团。
你喜欢我吗?划掉,撕下来,揉成一团。
你想谈个男朋友吗?划掉,撕下来,揉成一团。
你知不知道台湾通过同性恋婚姻法了?揉成一团。
你对彩虹大游行怎么看?揉成一团。
敖丙传给他一张纸条:你怎么了?
哪吒:我很好!
数学课,申公公依然不肯放过他。原本一道很简单的题,他忽然解不开了,好像绳索缠在一起。
申公公重新看了一遍题目,难以置信地问:“这、这题你不会?李哪吒,我是一个认真、真负责的老师,在我的、的课上不许消、消——”
“老师,李哪吒没有笑啊。”杨戬高声指正。
“消极怠工!”申公公猛拍板擦,吼道,“杨戬!”
哪吒心想,龙生龙,凤生凤,他妈是虎胆表白勇士,自己没道理是鼠胆暗恋达人。经过一番严密的推理,他找到了关键所在——两瓶啤酒。
中午他没领盒饭,正要出门,杨戬喊:“吒哥,帮我带包虾片吧?”
哪吒想起了帅哥排行榜。“不帮你带。”
“别啊,上次不是帮姬哥带方便面了吗。”
“诶杨戬,”姬青阳说,“凭什么他就是吒哥,我就是姬哥啊?”
杨戬奇道:“那我叫你什么?”
“阳哥,阳哥行不行?”
“不行,”杨戬否决,“我是杨哥。”
他俩开始表演相扑。
哪吒把虾片扔给杨戬,对方大叫:“谢谢吒哥,马上发你红包。”
他撕开包装的一刹那,半个班围拢上去。
桌面上画着一只胖猪。一只胖猪。细细的八字胡。戴着道士帽。
“你喝酒了?”敖丙问。
哪吒伸出两根手指。
“周末发生什么事了?”
哪吒竖起大拇指。
“我在听。”
哪吒看着敖丙。
这是适合亲吻的距离,目光缠为绳结,呼吸形成闭环。
他转头,继续面对着那只胖猪。
午休时间,教室上空笼罩着一层睡云,蝉声从进行曲变成了摇篮曲。
他接到了姜瑶的微信。四个字。
我脱单了。
哪吒瞬间清醒,点开图片,是姜瑶和一个陌生帅哥的合照,她笑出了十六颗牙齿。
李哪吒:P的?
灵芝成对批发:我怀疑你这里有问题.jpg
李哪吒:两天时间你就脱单了?
灵芝成对批发:问问题只需要两秒钟——你能当我的男朋友吗。
体育课自由活动的哨子一吹,哪吒抓着敖丙跑到西北角的枫树林,然后用矿泉水把脸洗干净。
“我这个是胎记,天生的。”他说。
树影在敖丙天蓝色的眼睛里晃动,天空之镜洒下碎片,于是哪吒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身上也有。”他脱掉T恤,“上次换裙子的时候,用遮瑕膏盖住了。”
敖丙靠近一步,“天呐。”他抬起手,“我可以……”
哪吒默许了。
敖丙把手按在他胸前,“我从没见过这么鲜艳的血管型胎记,”手移到他脸上,“医生说过形成原因吗?像火一样。”
“我喜欢你。”
敖丙似乎没听懂他说了什么。这是适合亲吻的距离,目光缠为绳结,呼吸形成闭环。
哪吒感觉自己面对着一座湖。微风掠过水面,芦苇与再力花轻轻晃动,蝉亢奋地鸣叫着,因为夏天是如此燥热,他看着湖心的一只白色的水鸟。它的羽毛在风中舒展。
“那次你给我打伞,我就知道我喜欢你。你在墙上走,当时光线太暗了,看不清你的脸,只能看清你的鞋。那天你穿了一双纯白的运动鞋,在树林的泥地里踩脏了。”他说,“所以,你喜欢我么?”
敖丙后退几步,撞在墙壁上。在他后退的途中,湖掀起风浪。
“我…你…我的意思是…”他语无伦次,“这实在是……我不能…我是说……”
他转身跑出树林。
树叶窃窃私语。
直到下课铃响,哪吒才从树林里出去,把口袋里的遮瑕膏扔进了垃圾桶。三分球。
每个学生看清他的脸之后,都悄声与别人议论,像那些树叶一样。
他的耳朵里充满簌簌声。
敖丙正在整理笔盒,这实在是浪费时间。哪吒拉开椅子坐下,小声说:“不要装作你没听见。”
“这太突然了,”敖丙用同样微弱的音量回答,“我得考虑一下。”
“你要么喜欢我,要么不喜欢我,这有什么可考虑的?”
敖丙叹气。“没那么简单。”
哪吒匪夷所思地小声尖叫:“我看不出它哪里复杂!喜欢,或不喜欢。”
“我爸不可能同意的。”
“我又不是要和你爸谈恋爱。”
敖丙不理他了。
回家之后,哪吒把自己关在屋里。他听见老妈打开房门,在门廊换鞋。他从鞋跟发出的声音区分爸妈。
她穿着拖鞋走到门前,敲敲门,问:“吒儿,晚餐喝粥,行吗?”
哪吒躺在床上看手机,不要笑挑战视频,挑战成功。
海螺头像毫无动静。姜瑶连发三条朋友圈,每条都是九宫格情侣自拍。
哪吒留言:精神污染。
对方回复:又到了柠檬精成熟的季节。
他闻见一股糊味。
哪吒走进餐厅,他妈趴在桌上睡着了。溢出的粥扑灭了火,哪吒关掉旋钮,打开锅盖,白粥已经成了锅巴。
“妈,”他说,“起来,回屋睡。”
警局副局长醒过来,愣了片刻,惊觉:“糊了!”
“没事儿,我再煮一锅。”
他妈再三道歉,被哪吒劝回卧室休息。
他又煮了一锅,去叫她,没叫醒。他独自坐在桌边,慢慢地喝了一碗。他们家这张餐桌,是十人桌,当初买的时候把全家亲戚都算了进去,好像他们真能齐聚一堂似的。
周二,生日。长大一岁,老去一岁,离死亡更进一步。
敖丙佯装一切正常,很显然,他决定采取绥靖政策,而不去直面争端的根源。每当哪吒提起“昨天”“回复”“你考虑得怎么样”,对方会立即转移话题。
历史课讲到火药,补充资料显示:硫黄、硝石各二两令研,又用销银锅或沙罐子入上体药在内。
“你必须给我一个回复。”哪吒强调。
敖丙说:“鸡肉挺好吃的,你尝尝。”
“不然我就去学校广播站征用麦克风。”
敖丙放下筷子。“我父亲不能容忍早恋。”
“我说过,我不是要和你爸……”
“听着,哪吒。”敖丙打断他,“这看似是一个恋爱自由的时代,但那是骗人的。那些口口声声同意恋爱自由的家长,他们的鼻子比匹诺曹长。我的父亲,他把我整个人生设计好了,而你绝对不在他的计划里。”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哪吒耸起肩膀,“这和你喜欢谁有什么关系?”
敖丙叹气。“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你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里……”
“我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里?”哪吒发火了,“我爸妈是警察,他们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只有节假日才有可能和我一起吃顿饭。我自己一个人吃饭!从我能拿起勺子开始,我一个人吃饭!”
全班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杨戬过来说:“那啥,我也不怎么见我爸妈。相信我,养狗特管用。”
“滚。”
他在地铁里接到敖丙的微信:对不起,我很想去,但我爸不同意。考完了我请你吃饭,好吗?
十一楼的灯亮着。
哪吒进门喊:“爸!妈!”
“回来啦!”泰乙拿着锅铲出现,他身前的围裙像是一条餐巾。
哪吒低头看了看鞋柜,问:“我爸妈呐?”
“马上回来,马上回来。听说局里有大案,黑帮什么的,咱也不敢多问。”他的语文老师嘿嘿笑着,“我先给你做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西红柿炒鸡蛋,如何啊?”
哪吒不吭声,进卧室关门。
泰乙在门外喊:“娃儿,去年我送你那个轱辘,巴适不?”
他把枕头捂在脸上。
“对对对,敖丙今天来吗?你妈讲你邀请他了,这还是你第一次邀请别人来生日会。看着你交朋友,我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泰乙念念叨叨地。
哪吒拨他妈的电话,响了十声,接通了。
“吒儿啊,到家了吗?泰老师——什么?对,再晾他一会儿,到九点——泰老师到了吗?你先和他坐一坐,聊聊学习——档案在第三个抽屉里,第三个,会数数吗——学习什么的。我马上回去,这里有一个棘手的嫌疑犯——抱歉,我正在讲电话……”
哪吒挂断电话。
门外一声巨响。
哪吒冲出卧室,厨房冒出黑烟,泰乙扶着餐桌咳嗽。
火药。
“一点、咳咳咳、一点小意外。”泰乙举起锅铲,返回厨房,“马上解决。我看看,西红柿莫得了,不如,不如我们吃一道农家烧茄子……”
哪吒默默地背起书包,离开家。
他踩着轮滑鞋在小区超市里转了一圈,看到上班族仔细对比两款方便面的价格,售货员靠着墙打哈欠。胖一点儿的徘徊在酸奶区,瘦一点的在奶茶店里玩手机。
他买了十二罐啤酒,书包沉得像石头。
天色漆黑,遛狗的在往回走——狗不乐意,那就是在往回走。
湖边还很热闹,亮着彩灯,夜跑的,快走的,散步的,亭子里还有唱京剧的。
哪吒在花坛沿坐下,喝光十二罐啤酒,眼前的行人一点没少,路过再路过,人是无尽的,但每个人都是有尽头的。
他抖着手拍了一张夜景,发朋友圈,说:没地方去,不想回家,有人收留一晚吗?
部分朋友可见,选中敖丙。
湖心亭传来西皮快板。“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电话响起,是敖丙,在照片里微笑。
“你没地方去?今天不是过生日吗?发生什么了?”敖丙等不见他回答,继续说,“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挺远的,别来了。”
“把位置发给我。”
哪吒挂掉电话,起身找垃圾桶。他脚下发飘,撞了好几个人。
十二个空罐,哪吒数来数去只有九个,他踩开垃圾桶盖,想数清楚。
旁边一个拎蛇皮袋的大爷说:“小伙子,年轻就多搬点砖,何苦跟我们抢这一毛两毛的。”
哪吒嘟哝几声,也没太听懂,坐着发呆。
他梦见以前的那种老黄历,正中间是阿拉伯数字,下面是阴历日期,配着观音的年画小图。
哪吒。
“哪吒,醒醒。”
敖丙在他面前。
“你喝醉了?”
哪吒眨眨眼,按住敖丙的肩,想站起来,脚下的轱辘滑来滑去。敖丙撑起他,带他离开湖边。
“我送你回家。”
“不回家。”哪吒推开他,扶着电线杆。
“发生什么了?”
“不关你的事。”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相信伯父伯母不会不让你回家……”他的声音像海浪一样时远时近。
“他妈的不关你的事!”哪吒喊道,摇摇晃晃地滑行。
敖丙跟着他。“那好,我领你去宾馆。”
哪吒嗤笑。
“我不能领你回我家……”
“是的,我知道,因为你爸不同意。”
哪吒滑了一段路,一回头,敖丙还跟着。他穿着白衬衫、背带短裤,和路人的汗衫大裤衩形成鲜明对比。
“你怎么还在啊,你属狗皮膏药的?”
“你喝醉了,我得陪着你,保证你的安全。”
“用不着你陪。”哪吒快滑几步,想甩脱他,却一阵头晕目眩,摔倒在地。
“别扶我!”他甩开敖丙,喃喃,“都别扶我,谁都别扶我。”
他缓过劲,拆掉轱辘,站起身。“早说过了,用不着你陪。”
“我是你的朋友……”
哪吒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吼道:“你怎么这么怂啊!朋友?我想做////爱,你陪吗!”
他撒开敖丙,听到心底的爆炸声。一枚叫小男孩原子弹刚刚炸毁了长岛。
忽然间,敖丙拉着他大步前进。
“干嘛?你干嘛?”
“不是要做////爱吗?”敖丙头也不回,“走啊,现在就去。”
哪吒稀里糊涂地被拉进一家宾馆,五颗星,地板亮得人脑壳疼。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双人床上。
敖丙的表情奇异而复杂,超出了哪吒此刻的理解水平。他平静地说:“我去洗澡。”
浴室里传来水声。
哪吒走到浴室门边,地板在起伏。
门没锁。
蒸汽如同云雾,顶灯是云雾中的太阳。
他看到一面墙,灰色的,实心的。他看向墙的顶端,那里没有绿色的星星。他意识到那是一面灰色的浴帘。
“哪吒?”有人轻声问,他的声音在流水之中。
他逃走了。
TBC
好多人求HE?悄悄剧透一下:上一章给了两个暗示,其中一个基本算是明示HE了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