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三流臆想 三流臆想 的推荐 sixiemel.lofter.com
世界上唯一仅有的瓜

【文轩】小雨来得正是时候

· AU

· 警察故事/其实是爱情故事

· 这个小故事我自己很喜欢

· 2.3w 一发完结


/小雨来得正是时候

La Grande Vadrouille /

  

*最近重看的时候感觉还是这首bgm最搭:

    周杰伦-《不能说的秘密》


00/


遇到阿强的那一天,天阴的像是小孩的脸。金小姐的猫丢了。而这句话更准确的读法是:宋亚轩把金小姐的猫给弄丢了。


宋亚轩...

· AU

· 警察故事/其实是爱情故事

· 这个小故事我自己很喜欢

· 2.3w 一发完结


/小雨来得正是时候

La Grande Vadrouille /

  

*最近重看的时候感觉还是这首bgm最搭:

    周杰伦-《不能说的秘密》


00/

 

遇到阿强的那一天,天阴的像是小孩的脸。金小姐的猫丢了。而这句话更准确的读法是:宋亚轩把金小姐的猫给弄丢了。

 

宋亚轩半倚在一个破屋棚的瓦檐底下,雨下的更大了,没有一只家猫可以熬过这雨夜,更何况那猫被养得可娇气的很,血统纯正的波斯猫,从小哪怕是雷声都没听过。

 

他觉得金小姐有病,大半夜的让他来找猫。

 

但这猫丢了其实也是他的错,只怪他作为人家的小助理,酒店楼下等泊车的时候,竟然三心二意,过度投入于手机今日头条的社会版,连猫笼早打开了也没察觉。

 

他三两声应付了金小姐的电话,站起身来随意地喊着那猫的名字。

 

“乐乐。乐乐……”

 

雨下得更大了,邻市迎来了台风眼,他们从北方赶过来,一路航班换高铁,晚上九点才落停,半小时以后那猫就不见了。

 

宋亚轩打起了伞,没过一会儿却又收起来。

 

二月底的下雨天,狂风卷集着乌云,人在路上都能被吹起来,连他都没有个能藏身的地方,更不敢想要是让那长了身拖地长毛的猫被这雨给淋上一整夜……

 

宋亚轩想,比起找到只露宿街头冻死的猫,空着手回去反而还好看些。

 

凌晨三点的街很黑,只有不远处的便利店还闪动着暖黄色的暧昧的光。

 

他看见一整排沿街靠窗的座位,不舒服,但是能熬过这一夜。

 

宋亚轩朝着灯光前进,推门走进去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暖气在镜片上笼罩起薄雾,眼前的画面变得粗糙又模糊。玻璃门口的电子牌重复着机械而冰凉的“欢迎光临”。

 

他买了杯豆浆和一包糖,坐下来。看着窗外被吹弯的小树,心想他应该快一点儿找回那只猫……

 

在梦里找。

 

01/

 

宋亚轩站在货架前,用一双一夜无眠,挂着夸张黑眼圈的眼睛,深深凝望着面前那陌生的少年。

 

以及他怀里的猫。

 

他怕人跑了,就伸出手去抓猫的尾巴,力气有一些大。猫被抓疼了,就在少年的怀里面没命没命地叫唤。两只爪子扒着人外套,尖细的喉咙发出刺耳的“呜嗷”声,吵得宋亚轩的脑袋一阵阵发昏一样的嗡鸣。

 

清晨过了七点,便利店热闹起来。一夜的雨势终于转小,万物苏醒,上班族饥肠辘辘地踏破了门槛,在入口处的垫子旁踩出一行行雨迹斑驳的鞋印来。

 

宋亚轩觉得很烦躁,昨晚叫大雨淋湿的外套在店里被烘了个半干,没干的部分靠近领口,黏糊糊地贴在他脖子上,多少还泛着点“馊”味儿。

 

他掏出手机来翻微博给人家看。是金小姐的微博,空而无物,除了重复刻意的自拍和宣传以外,被这只猫主子的日常抢占了大量的版面。

 

少年先是看手机继而看猫,嘴里喃喃着“金小姐”,又瞥一眼宋亚轩。

 

他眉毛挑起来,一边定神打量着他,一边把五指也拢成个桡子,轻轻地抓在波斯猫一脑袋柔软的细绒毛上。嘴里面玩味地问询着,“女明星啊……她是你的什么人?”

 

宋亚轩愣了下,回答说老板。想着如果让金小姐知道有人误会自己跟她的关系,以她的性格,说不准当下立马就会发脾气。

 

他搞丢了猫,挨了人好一顿骂,在便利店趴了整整一夜,睡不着,主要是心累得。

 

早晨七点,被一声声连续不断的“欢迎光临”吵醒之后,宋亚轩从硬质塑料的小桌板上勉强地撑起脑袋。雨过天阴,早高峰的时间却快要到了,大马路上的车子密集起来,人群来往匆忙,在这个令人丧气的早晨,便利店窗口前疲惫而过的每一张脸上,仿佛都带着和他一样严重睡眠短缺的懒散。

 

宋亚轩打了个哈欠,准备好回去领罚,起身出门的时候,余光之中却看到那一只让他苦寻了一夜无果的臭猫正被人抱在怀里面,用它那一双浅灰绿色略带傲慢的眼睛,好整以暇地挑选着摆在便利店货架前的新鲜牛奶。

 

而将它抱在怀里的少年,穿一件破旧宽大的牛仔衣,右肩到小臂上沾了厚厚的灰,运动裤的裤腿也破了洞,帆布鞋脏得快洗不出来。

 

不是离家出走一夜未归的臭高中生,就是个心比天高,想着能靠混社会混出片天地的无赖小混混儿。

 

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毕竟高中生至少该认识金小姐。虽然她实际上也没有多火。

 

少年仍抱着猫,没再说话,黑眼珠上下地打量着他,像是在谋划着“好主意”。

 

宋亚轩猜到他心思,打了个哈欠,问他说:“六百够不够?作感谢费,我微信上只有这么多钱了。”

 

对方的嘴才张开,宋亚轩便举出手机来给少年看。

 

微信零钱的百位数是个货真价实的“6”,“小混混儿”到没有推拒的意思,只是微微蹙起的眉毛看着像带有些抬价未果的遗憾。

 

“混混儿”抚了抚猫,改换作只用一只胳臂单手抱住的姿势,腾另一只手出来在兜里面四处翻找。他摸了半天,只掏出个旧版复古的华为机来,那机器有“两成新”,屏幕的侧边都磨掉漆了。

 

混混儿的昵称叫作“强子”,土里土气的,和他的外表很不相符,却又像是他的真名。

 

加上微信,宋亚轩转了他六百。手机上就还剩三十,够从这里打车回酒店的。

 

他抱着猫走出去,伸手拦车。关上车后座门的时候,宋亚轩看见强子叼着烟,隔着便利店落地的大玻璃,冲着他痞痞地敬了个礼。

 

宋亚轩给人个白眼,跟司机报了句酒店地址的功夫,就看见强子抓着袋早点也出了门。

 

雨中的春天,带着这一座城市特有的潮湿腐败的味道。街边开着木棉花,红得刺人目,宋亚轩回头看了看计价器上起步的“14.00元”把车窗推至了顶端,心想着司机最好是能开慢一些,等混混儿几步,路过时溅他身泥点。

 

可脏久了的人又怎么会害怕多一身泥呢。

 

宋亚轩揪着猫尾巴想道——那最好是能让他挨一顿揍。

 

宋亚轩没想过还能跟强子再见到,虽然那已经是过半个月以后的事了。这鬼地方没有一天不在下雨的,他从金小姐的剧组那边收工回家的路上,躲雨躲进了大排档,胳臂才贴上桌子,远远地,看见小混混儿拎着啤酒走过来。

 

那天给了赎猫的钱后,再没几日他就把删强子微信的事情给忘到一边了。其实当场就应该删,只是他担心这混混儿对猫做过什么,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态,怕猫出事,这才为难地强行多留了他几天。

 

工作无聊的时候,他有一回翻强子的朋友圈作消遣看。分享的内容全部公开,除了“这几种食物不能吃”和“八旬老太家中意外猝死”的链接以外,就是他几个月一条,如树洞一般的日常吐槽。

 

钱难赚,土难吃,活得辛酸又狗血,和这座城市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和不属于这座城市的他也一样。

 

混混儿抓着酒瓶,在他面前晃了好几下,又一屁股自来熟地坐下,“你点菜了么?我分啤酒给你喝。”

 

他起先没认出这就是强子。混混儿挨了顿揍,右额到脸颊上一大片红肿,左边的下巴上还贴着块胶布。

 

宋亚轩挡着他手说谁要喝你的酒了,来回好几次没有用,傻兮兮地喝了第一杯后就抱着瓶子怎么也不撒手。

 

他酒量很差,因此金小姐总是嫌弃他。他不会喝酒,上了饭局也不懂得说话,金小姐的应酬从来都不喜欢带他,所以他工资很少,和其他人做一样的事情,赚得却还比不上别人的半个月多。

 

金小姐来G市拍电视剧,一住就是小半年,这部拍完了还有下一部。公司抠门,给助理只报一夜两百的住宿费,宋亚轩付不起跟金小姐同一酒店的房间钱,只能手里紧巴巴地攥着公司新签的房补,在G市的城中心四处找地方住。

 

G市沿海,暴雨之后,整座城区都笼罩起大雾。他坐在中介的小电驴后面穿街走巷,途经无数座林立的高楼,最后还是托老乡帮忙,低价租下了在一座老旧小区的顶层上漏风又漏雨的破屋。付完租金补贴就没了,裤兜儿比脸还干净,生活用品都没钱买新的。

 

小混混揽着他倒在单居的烂被褥上,下雨了,屋顶沿着条深灰色的接缝滴答滴答地降落着雨点,地板上放了个浅蓝色塑料的水盆,晃荡着满满土黄色犯浑的雨水。

 

强子挤了挤他,问:“你怎么过得比混混还惨啊?”

 

宋亚轩人早睡熟了,没有听见他说的,哼出个鼻音来便算作是回应。墙顶上用线倒挂的电灯欲亮不亮,晃在少年人脸上,像一弯月牙的光。

 

02/

 

混混儿帮他修好了屋顶,一夜赶工,用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水泥糊住了墙,临走前又把六百块折好,用烟灰缸压在他桌角。

 

宋亚轩不会抽烟,老乡留下的烟灰缸是个骷髅形状的,又大又深,看着很酷,他就那么摆在那儿了,洗了洗,用来放糖。

 

第二天一早,糖罐空了。他坐在床角,把钱展开在光线里,摸钱的时候依然带着些宿醉未解的晕眩和不真实。他有年头没用过现钱了,粉红色的整钞在灯下映照出人头来,六张纸币——居然全部是真的。

 

他想给强子发消息,掏出手机来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事儿想想是挺荒唐的,混混儿没图他什么,钱退回来了,临了还帮着他补了个墙。

 

宋亚轩头靠在床板上,仰面看着屋顶上一片蜿蜒抹开的浅灰色水泥印子,回忆起昨晚上他睡觉的时候,恍惚之中,仿佛是听见什么东西在他的脑袋上“叮叮咣咣”。

 

他还以为是雷公打雷,没有想到是田螺姑娘。

 

强子是大排档的熟客,宋亚轩躲五回雨,五回都可以碰见他。

 

宋亚轩收工时,夜已深了。他从金小姐的酒店那边回来,晚餐也没顾上吃,要帮金小姐录视频发微博,忙一忙就忘记了时间。

 

强子听着他抱怨,叫了份凉菜和干炒牛河,又跟老板加点了半打的啤酒,给宋亚轩只倒上一杯。因为这家伙的酒量不好,酒品又差,喝啤酒也会醉的本事,他领教过一回就受够了。

 

宋亚轩叼着塑料的酒杯,把下牙塞进杯口弧形的弯槽里面,语音含混地说了声“谢谢”。

 

他直接叫人家强子,说完后看对方的眉毛略挑了一点。说不清楚,但觉得他应该听得挺别扭。

 

“你是不是不叫这个?”宋亚轩喝了一小口啤酒说,“其实我叫着也挺奇怪的。但我以为你微信用的是真名。”

 

他又补充了一句,“和我一样。”

 

强子剥了颗毛豆,跟他说:“我就叫这个。”

 

“反正也不用非有名有姓的。你要不习惯,就叫我阿强。”

 

他用拇指顶开了下一瓶啤酒,对着墨绿色的瓶口直接灌入喉咙中。

 

宋亚轩看在眼里,却只觉得这啤酒会辣得人嗓子疼,想起自己初见他时还当他作高中生,现在倒不知是谁更像个小孩儿了。

 

其实“阿强”也并没比“强子”要好听到哪儿去,只是他后来跟剧组的人学了本地的念法,无事时练习着,才发现的确是有几分气势,符合他混混的身份。

 

他问阿强是不是小时候看多了黑帮的电影,因为总觉得他顶一张孩子似的面孔,用这个名字会稍有些违和。

 

他被阿强带着去附近的小市场买便宜的家居用品,跟在人后面,眼睁睁看他用手机扫开了一辆街边共享的自行车。

 

阿强跨坐上去,说他小时候是爱看警匪片,一看就是一整个下午,被邻居形容跟上瘾了一样。

 

“你们做混混的也骑小黄车啊?”

 

阿强扶着车把,被他给问乐了。

 

“还不是这两年牌照管得太严。过年前那会儿给玩儿脱了,没证儿也上路,摩托变单车。”

 

回来的路上又下了雨,宋亚轩把被子顶在头上,还好有层塑料皮,勉强可以当雨伞使。阿强躲得他很远,觉得这行为太蠢了,有损他街霸的形象。他提前几步,猛一奋身,跑进附近水果摊的棚子里,在雨棚下点了根烟。看见宋亚轩顶着大包裹朝他跑过来的样子,还故意作势地要再躲得他远点。

 

宋亚轩抖了抖身上的雨,偏过头又看见阿强,突然想起周董在歌词里说——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这首歌阿强没听过,又问宋亚轩,“周杰伦躲的也是水果棚么?”

 

“不是吧。”

 

应该是个唱片店。

 

他想着,是比这地方要洋气得不止一星半点儿。

 

阿强望了望天,对他说:“我们打车走吧,我请你。这雨太大了,一时半会儿下不完。”

 

“好啊。”

 

宋亚轩回答他,却同时伸了只手出来按下他拿手机叫车的动作,“多躲一会儿再叫吧。”

 

阿强偷看他一眼,很难理解这小助理突如其来,吹得是哪一阵文艺的风象。他于是只能又点上根烟来,在棚底下吞云吐雾。他仰着头,吐出口烟气,烟气就被雨水给砸散开,被风给吹散。

 

宋亚轩盯着他吞吐了几次,说:“你吸烟不过肺?”

 

“有么?我一直都这么抽。”

 

“你只是在嘴巴里含一下就吐出去了。碰上有应酬的时候,我也总这么做。”

 

阿强又笑话他,“你能有什么应酬啊。”

 

“金小姐的应酬。”宋亚轩告诉他,“不过因为我不能喝,所以她不是每次都带上我。”

 

阿强在果摊抽了三四根烟,临走时买了老板的一大袋芒果,一扬下巴,叫宋亚轩提着。他说G市的芒果甜,回了家,等晚上再吃。他们打车走,阿强叫司机先把他送回去。车子开不进小巷,宋亚轩就在街口下车,顶着被子和一大兜新鲜的水果,巷口坑洼,被水给淹没了,他就脚踩在街坊们用砖头堆出的小路上,找不准平衡,一段路走得七拐八绕,险些要摔跤。

 

他淌过雨巷,回头看见阿强早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尽管是在雨中,他仿佛依旧能闻见袋子里芒果的香气,混合着阿强手指的烟味儿。凉凉的,又有一点甜。

 

03/

 

G市的夏天难熬,台风来过以后,即使再下雨也总是闷热的,让人受不了。

 

老房子停电了,听邻居们说是电路的问题,似乎是哪一家的空调打得太凶,就算当场请工人来维修也很难在当晚就恢复运作。

 

宋亚轩是澡洗到一半时正赶上停电的。他把泡沫搓了满脑袋,抹黑冲干净身子,电热水器里面最后几公升的热水也就这么尽数地给耗干了。

 

他怕黑怕得很厉害,总是睡觉时也得要留一盏灯。他睡不着,跑出去借了一圈儿的蜡烛,后来总归是借到了一根,一进屋才想起来自己家用的是电磁炉,不像是邻居那儿烧明火。

 

窗外雷雨轰鸣,手机就只剩了二十的电。他把椅子挪到窗户边,整个人蜷起来,想着再大不了就是靠月光撑过这一晚。

 

宋亚轩头抵着窗台,没过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屋子里又热又潮,三十好几度的雨季里,窗外的水雾,就像从云彩里泼淋浴下来,桑拿天,烘得人一身细汗。

 

他迷糊地听见门口有敲门声,三下一响,然后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打着赤脚开门,透过纱帘看见是阿强站在门外面。

 

“怎么不接电话?”

 

“怕手机没电,就关机了……你怎么会来?”

 

阿强进屋,提着一大包东西,“在大排档遇见了这栋的邻居。附近总是停电,你要买点应急的,提前准备在家里。”

 

宋亚轩说他自己其实也有的,说着便拿起根讨来的蜡烛,烛芯儿都还是白白的,叫人一眼就看出他没有火儿。

 

阿强憋着笑,目光瞧见不远处的窗户口,垂地的窗帘包拢着他那把孤零零,刷着木漆的破椅子,在月亮底下透出个形状生硬的轮廓来。

 

想到宋亚轩一个人靠在窗户边睡觉的样子,七分的笑意就降至了三分。

 

他想起上一回这家伙醉了个不省人事,关灯时却爬起来死拽着他,说什么也得要留下点亮来的顽强样子,觉得自己今晚来得算挺是时候。

 

宋亚轩有一点感动,又不好去问他:一栋楼停电,是只给我送东西了么?

 

袋子里头的东西不少,有蜡烛、手电和手摇扇什么的。

 

他从袋子里掏打火机出来,烧化了蜡烛的底座,融一融立在桌子上。他点了自己的,又拆开阿强带来的,默默也点上几根。

 

屋子不大,有三五根蜡烛就显得很亮了。他跟阿强说,我这儿好像也没什么事儿了。

 

阿强讷讷的,看他的时候也像在走神。蜡烛把屋里都给烧热了,宋亚轩脸红红的,头发洗过还没吹,刘海就又被汗给沁软了。

 

“雨挺大的,要不……你留下吧。”

 

阿强回他句“不了”,一回头撞上半开的门扇,“咚”得一声,听着比惊雷还响。

 

他丢下东西,逃荒一样地顺着门廊跑下去。宋亚轩回身关门,躺倒到床上,看见金属的床栏反射着蜡烛的火光,觉得阿强到这会儿才又有一点像小孩儿。

 

第二天一早他听邻居说,阿强给很多人都送了蜡烛,他是个挺大的混混儿,负责收这一整栋楼的租。可手电总不是人人都有的吧……那开销也太大了。还有那个小扇子,当真是解了他“燃眉之急”。还是个卡通的样式,蓝色的扇把正卡在小黄人胖嘟嘟,半圆形的脚上。

 

仿佛越下雨,这座城市就越安静。

 

金小姐请全组喝东西,使唤着宋亚轩一个人买。


他排在奶茶店门外长长的队伍后面,大家都专心地看着手机,没有人说话,周围只听见雨打枝叶的声音。


他已经习惯了出门带伞,哪怕是闭着眼,也可以用听觉来判断这雨下得大或者不大。

 

他买了六十杯奶茶,十杯自己提着,剩下的就让店员帮忙,等做好了再一起送去剧组里。

 

金小姐经常点这家店,往日叫外卖就行,可今天他不小心打翻了东西,把金小姐的瓶瓶罐罐给搞了一地,其中的一瓶还洒在戏服上。他于是又挨了顿骂,还被赶出来做苦劳力。但其实这样他更偷懒,比起在金小姐的身边伺候着,他反倒还更乐意趁下雨天跑出来,就全当做是散散心。

 

他拎着东西,一出门看见阿强靠在辆单车上,手也插在裤兜里,样子好像是在等人。

 

小雨把他的额发也打湿了,一缕一缕的,再配上他今天的“穿搭”,看起来像是可以在几十年以前,风靡日本的影星。

 

阿强也看见了他。上下打量一番,拍了拍车筐,让他把奶茶先搁进来。剧组的拍摄地离这里并不远,满打满算,走路也不过是一刻钟。

 

他打着伞,拆了杯奶茶送到阿强的嘴旁边。阿强一手推车,另一只手还跟要凹造型似的,固执地非插在裤兜里面。

 

他瞥了眼奶茶,说自己不喜欢,“小孩儿才喝这东西。太甜了,我喝不惯。”

 

宋亚轩便收回来,自己喝一口,倒不觉得这口味很甜。

 

“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我也没什么好回礼的。”

 

阿强继续走,说他其实也没有做什么。边走边踢开路上的小石头,不好好走路,溅出宋亚轩一裤脚脏兮兮四散的泥花儿来。

 

“真没帮什么。”

 

“你帮我补了屋顶。”

 

“那是我分内的事。”

 

“帮我送奶茶。”

 

“那是碰巧遇上了你。”

 

宋亚轩吞了颗珍珠,又问他:“你在巷子那一片收租,怎么这么巧到这儿来遇上我?”

 

阿强先没回他的话,雨线顺着宋亚轩的伞面滑到他肩上,晕得他灰黑色的T恤上一大块深。阿强拎了拎肩角,余光在宋亚轩脸上瞥过好几次,脑袋里大概是在组织语言的时候遇到了瓶颈,好久之后,才终于肯闷闷地开口回答,说:“来找一个姑娘。”

 

“哦。”

 

宋亚轩点了点头,表情、神色如常,“我不喜欢姑娘。”

 

“哦。”

 

阿强也学着他一样,硬邦邦地回应了一声,眼神飘远再飘回来,四处乱看,最后把手都从兜儿里头给掏出来,尴尬地抓了把刘海儿,一肚子的邪火没地方发,就只能大骂着这雨可真是奇怪,怎么越下就越厉害。

 

下起个没完。

 

04/

 

阿强把他送到闹市去,临走前探头,远远地看了眼人群里的金小姐。宋亚轩觉得他挺逗的,就问他要不要签名,接下来没事的话,自己还可以带着他一起偷溜进剧组。

 

阿强回答说不了,看他在打伞,就把两大袋奶茶都挂在他空着的手腕上。

 

宋亚轩手腕很细,实际上,他的手腕和脚腕都长得很细。阿强看了他半天,似乎是在担心这几杯茶的重量会勒坏他白嫩皮肤之下的骨头。

 

天气太差了,剧组在周末停了两天的工。金小姐要见她在G市的老相好,人叫飞哥,是她这几年以来,在圈子里最大的依靠。

 

她带了两个助理出门,也没有叫宋亚轩一起。

 

星期六一早,他躺在柔软的被子里面,刷朋友圈刷到那两个助理最新的照片,金小姐请他们去吃了早茶,几样点心被摆盘成他只看一眼就觉得是吃不起的样子。他甚至都懒得猜价格,反正多昂贵的东西,本质上还不是烧麦跟肠粉。又不是没吃过。

 

宋亚轩想了想大排档的干炒牛河,发消息给阿强喊他去下馆子。

 

阿强没回他消息,等到了晚上他都没回。宋亚轩还赖在床里,因为实在是懒得动弹,想试试看自己如果不吃也不喝的话,到底能不能撑过这周末。

 

他眼看着第一天的挑战就快要成功,怀里的手机却弹出新消息。他电影才看到一半,阿强回了串句号,过几秒后又发了一条:

 

- 都这个点儿了,你还要去么?

 

宋亚轩回答要去,起床下地穿衣服,一气呵成,动作麻利得像是要赶早捉虫的老鸟儿。

 

他在大排档等了半小时,等到人都要饿得发慌了,才看到阿强骑着台摩托车,头盔也不戴一个,拍一拍后座就让他快上来。

 

宋亚轩坐在他后面,问:“不吃大排档么?”

 

阿强骑着车,说话时的声音还卷着风声。

 

“今天不吃大排档,带你去吃个特色的。”

 

他把车开到几条街以外的夜市上,宋亚轩在这儿住了快两个月,头一回知道这儿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阿强锁了车,大长腿也迈下来,找了家古早的面店,坐二楼临街的位置,能看到整条夜市上每一家摊位的火爆。宋亚轩从街头数到街尾,数了几遍,几遍的数字都不相同。

 

云吞面热腾腾地被送上来,他饿极了,一筷子抄起来吃了一大口,烫得舌尖儿很快就发痛又发胀地红起来。

 

阿强也吃一口,问他说:“怎么会今天找我来吃饭。”

 

宋亚轩舀口汤,“金小姐带了狗腿去见金主,我不是狗腿,所以就歇了。”

 

他又尝了云吞,用烫得红肿的舌头品鉴着滋味,夸奖这里的东西很好吃,比起狗腿们发了朋友圈的点心也不差。

 

阿强笑着问他,“都发了什么?让我也看看,下次带你去吃更好的。”

 

宋亚轩就把朋友圈打开了给他,边夹着下一口面边说着那可太贵了。

 

一抬眼看见阿强仔细盯着照片翻看的样子,心里又怕人想不开,哪一天当真要带着他,去人家那店里头搞什么成全自尊心的越级消费。

 

他于是把手机一抽,低下头专心吃面。

 

阿强晃了晃神,伸出手来,揉揉他额前的碎发。


揉了之后又觉得这动作太亲密,随即就改换成拍他的肩膀,边拍还边跟哄小孩儿似的,说什么“他面都坨了,一看就没你的好吃”之类的,幼稚又傻气的话。

 

宋亚轩拉着阿强,非要从夜市的第一摊开始,从头到尾地往后面逛。阿强被他磨烦了,就把手全插在裤兜儿里,慢悠悠地跟着人走,像是老电影里头的古惑仔,又像是青春片惯用的男主角。

 

夜市熙熙攘攘,来往的行人和车都多。宋亚轩捂着兜里的东西,问阿强说:“这一片也是你罩的么?”

 

阿强乐了,点头说“罩啊”。

 

“那是不是我钱包被偷了你也能给要回来?”

 

“想什么呢。”

 

阿强又训他,“有我罩着,看谁敢偷你。”

 

宋亚轩这才放胆,流连在各式的小脏摊儿上面又吃又喝,看什么都觉得很新鲜。他喜欢一家铺面上卖的转运珠,因为小时候他也有一个,妈妈送的,都戴到他成年了才被他给搞丢。

 

“这东西有用么?”

 

阿强笑话他,“G市所有的夜市都卖这种珠子,要是真管用的话,店主们还不一早就发家了。”

 

“真管用的。”

 

宋亚轩笃定着,“好运转厄运……灵得不得了。”

 

阿强语塞了,像是他说多了不该说的话。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宋亚轩反正不在意,还兴致勃勃地问着说项链和手链,哪一个更配他?

 

阿强选了选,说:“手链吧。”

 

然后就顺手拿起他挑好的来跟店主问价钱。四十五块,也不是很贵,他于是懒得杀价,掏出手机来痛快地付过,便直接拆开给宋亚轩套在手腕上,说:“之前的丢了,再买一条就好。厄运变好运,把运气给转回来。”

 

宋亚轩笑得很厉害,阿强能看出来,他得了这珠子,是真开心。

 

“那我给你也买一条。别当混混了,找个正经事做吧。”

 

他买完才又看阿强,小心翼翼地问说:“买都买了,你真戴么?”

 

阿强拿了珠子,随手往兜里面一塞,推着他继续往前面走。

 

宋亚轩还追问着,“那你真戴么?”

 

阿强被问烦了,没看他,耳朵却红起来,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还是没辙地叹了口气,轻声地哄他说:“戴。”

 

宋亚轩听完才罢休了,乐呵呵地跟在人身边,觉得他即便是不戴,光是肯收下来,自己也觉得欢喜。

 

小雨又下起来,路面湿湿滑滑的,他用戴着珠子的手偷偷牵阿强的手,阿强没挣脱,只在被拉住的时候略微地抖了抖。宋亚轩把伞撑起来,举高了一点也罩住阿强。阿强的手心被捂出了汗,他挣开了,在裤子上抹了两下,然后才继续地牵回去,大手抓着宋亚轩细弱的手腕,像铐子般,把人牢牢地攥在掌心里。

 

05/

 

夜市里有人卖自酿的果酒,泡在个透明的罐子里,罐壁上贴着各式的西柚和菠萝。宋亚轩也说要尝尝,第一口没抿出味道来,就又灌了第二口。结果夜市都还没走完,脚步虚浮地就开始往阿强的身上面栽。

 

他喝晕了但还不至于醉,手抱着阿强的左胳膊,颤巍巍地被他带着,原路返回去找摩托车。

 

阿强掂掂他脑袋,问他还能回去么。宋亚轩就回答说能,腿一抬跨到后座上,两只手都紧紧地,环抱地搂住阿强的腰。

 

这会儿雨不再下了,但马路上有水,所以阿强车骑得很慢。靠近小巷子时,他听见宋亚轩把嘴贴在他后背上说话。阿强于是停下来,回头问他要干嘛?

 

“是不是因为别人都欺负我。所以我才会觉得,你对我格外好。”

 

阿强拍拍他,又问着,有谁敢欺负你?

 

“金小姐。公司里的人,那只猫,还有狗腿。”

 

“分……怎么看吧。”阿强叹了口气,“这种事,要分你怎么看。”

 

宋亚轩不理他了,换了个角度靠着,手紧一下催促他骑快一点回家。可阿强仍骑得很慢,害怕溅起的雨水会弄脏在路上流浪的小狗,越过水坑的时候,他都恨不得慢悠悠地,用脚轻点着沿路用石砖搭成的垛子,把摩托骑得像“快艇”,淌个水也像是在过河。

 

宋亚轩清醒了一点,手抓一把他大腿,说你真不像混混。

 

阿强闷哼着,加了把油门冲刺,热风撩起额发,残留的烟味也飘散在风中。

 

“那你觉得我像什么呢?”

 

宋亚轩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但总之感觉不是社会人。”

 

“那他们社会人都长什么样?”

 

宋亚轩回答不上,就抓着他肩膀,糊弄似的,说社会人应该都长得丑才对。

 

阿强送他到楼下,路灯又熄了,黑压压的小巷子只有摩托还亮着灯。宋亚轩下了他的车,往前走几步就回过头问他:“你不跟我上去么?”

 

阿强差点被问得呛住,也看不清有没有脸颊一红,反正调头就往旁边拐,车轮都快被他骑飞起来。

 

车灯的光亮消失在小巷尽头,邻居被发动机卷起的噪音吵醒,便打开窗户,冲宋亚轩大骂了几句他即使是想听也压根儿就听不懂的话。

 

宋亚轩脑袋还有一点热,可能是醉的,也可能就是被这天气给闷的。他没着急上楼,伸出手掸了掸水,曲着腿坐在院子迎风口处的小板凳上。

 

不下雨的时候,大爷们都爱坐在这儿乘凉,他坐了十来分钟,也没觉得能有多凉快,但没一会儿看见阿强手插在裤兜儿里面又走了回来,估计是刚刚去把摩托车还了。

 

阿强靠着院门,默默地点了根烟。这一回他烟抽得慢,吸一大口能吐四五秒白气。下巴略抬起来,像是仰着头,在看顶楼被风吹鼓的窗帘。

 

宋亚轩抱着膝盖,看他吐烟,自己就也跟着吹气。吹了好半天,阿强才眯着眼瞧见了他。他拍一拍旁边的空座,用袖子把水擦干了,便勾手让阿强过来。

 

G市的天空,云太厚了。天很低,但是也看不到星星。宋亚轩紧挨着人一整条胳臂,把头靠在阿强的肩膀上。他是到了南方才发现原来蚊子也可以长这么大个头,他小腿上被咬了一串的包,很快都红肿起来,阿强就用指甲刻十字在上面,像个小封印似的,痒痒也不许他挠。

 

“为什么蚊子不咬你全都来咬我啊?”

 

“不知道,可能它们怕我吧。”

 

“这片的蚊子也归你罩么?”

 

阿强又笑了,捶捶他大腿,吹牛说这一片儿的所有都归我罩。

 

06/

 

从初夏到三伏,台风虚晃了好几枪,气象新闻每日都叫嚣着“狼来了,狼来了”,宋亚轩学着阿强一起用胶布封玻璃,本就不大的屋子被封了个严严实实,大门一关,湿热的房间里面就瞬间要闷死个人。

 

阿强拆了卷胶带,问他干嘛不干脆跟金小姐住到一起去。房费就算是贵点,有公司的补贴,又是双人间,一天摊下来倒赚二十,总好过他在这儿苦哈哈地跟着封窗户不是。

 

宋亚轩没听他算账便先说不要,“金小姐也不住酒店啦。被飞哥接走了,住在宏圃新买的大豪宅里。”

 

他说完跑过去勾对方的脖子,嫌弃他工作的态度太散漫,帮男朋友挡个台风都显得这么不耐烦。

 

阿强躲了一下,还是被揽在他手臂里,刚找到边儿的胶带也叫人给打掉了。阿强便“啧”了声,然后又推推他。

 

“别闹,你嫌这屋里头还不够热呢。”

 

宋亚轩在北边长大,从小没见识过台风。一大清早的,看见阿强拿着工具箱过来,就兴冲冲地跟着凑热闹,帮不上忙也觉得像“过年”。

 

阿强穿了件灰色的短袖,干活儿干热了也非不肯脱。他搭着钢梯爬到屋顶上检查电路,等再下来就搞出一后背淋漓的大汗出来。连两个袖子也挽到了肩头,手臂肌肉的线条上,冒着层被细汗浸透了的光。

 

宋亚轩拧了湿毛巾给他,又把电扇也转过去,呼啦啦地,对着阿强吹又硬又密实的风。

 

阿强擦了把脸,把毛巾搭在椅背上就说先走了。

 

宋亚轩拽拽他。

 

“大台风天的,又没有人收租。”

 

“我把你这儿都安顿好了,自己家里可还开着大窗户呢。”

 

宋亚轩便说他不信,推拉几下的功夫,窗外的老树直被刮得跳“金蛇狂舞”。台风真来了,他把手一撒,“这下可不是我扣着你了。”

 

他推阿强去洗了个澡,汗冲掉以后,就穿着他自己的T恤一齐躺倒在床上。前阵子阿强沉迷于“吃鸡”的游戏,他就跟着也开了个新号,陪阿强双排,每晚上一局一局地刷。

 

把两台手机都打到了没电,阿强往旁边一扭,抓着枕头就说要睡午觉。

 

宋亚轩让他转过来,阿强不肯,他就用食指在人家的后背上写字。写“阿强先生转过来”,那“先生”也猜不出,感受了半天,只说被挠得很痒痒。

 

宋亚轩不服气,便自己也背过去换阿强在他身上写。

 

阿强写得很快,模糊地出了个“题目”就开始问人家要“答案”。

 

宋亚轩在手心里反复地划了几笔,说中间有个挺复杂的字,可后面又在底下画了个叉子。

 

“点横叉子……最后写的,好像是文?”

 

阿强手僵了下,复又重重地戳了他肩膀。

 

“哪有你说的那么多字。我……就写了个刘。刘强的刘。”

 

宋亚轩翻身回来,质问他是不是耍赖。他家的床又小又窄,辅一动弹就压到人身上。

 

他伸手摸阿强的鼻骨,又往上去扫扫他浓密的眉毛。很想吻住他眼底的乌青,可最后还是只躺在人身旁,用鼻尖轻触阿强被热得微红的眼角。

 

“刘阿强,你打算什么时候吻我?”

 

他说得太小声,飘飘渺渺的,像悄悄话。

 

阿强跟他说“下一次”,可就是这句话他也已经讲了好几遍。

 

宋亚轩靠着他休息,能听见阿强的心脏,总是在“咚咚咚”地,跳得很大声。

 

“我总害怕你会不会骗我。可是我这个人,又笨又没有钱。台风天来了都不备水,想来想去也想不清楚……跟我在一起,你到底能骗我点什么呢?”

 

他爬起来继续说:“怎么想都是你亏本,所以我就更不明白,为什么你哪怕是亏了本,都非得答应要跟我在一起。”

 

阿强枕着胳臂,说他是胡思乱想,哪儿来得那么多鬼道理。

 

“混混配笨蛋,我觉得挺公平。”

 

“可我又觉得你不像个混混。”他端详地看了阿强许久,一字一句都说得很仔细,“就算做混混也是个好混混,大家都喜欢你,每次跟你去大排档,老板炒的牛河,肉都给特别多。”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拍拍脑袋,说怎么这么一听,倒像是我图跟你在一起能多吃几块儿肉呢。

 

阿强倒没有笑,侧过头亲在他的额角上。雨来了,可以睡一觉,他哄着宋亚轩入眠,大手拍着人肩膀。

 

少年人总爱做美梦,梦里也喊着他姓名。

 

等宋亚轩睡熟了,阿强就睁眼睛。侧过头盯着他嘴唇看,视线描摹,反复地看了好一阵。

 

封住的窗外面,风和雨一起过来了。阿强梗着脖子,起先还只是凑过去,瞄了老半天,后来便轻轻地,终于也落了个吻。

 

可是他吻得太快,怕被人发现,还没等人反应就给移开了。脖子、耳朵,红得都很厉害,连抱对方的姿势也显得不自然了。

 

07/

 

台风天过去了,G市的雨却下不停。宋亚轩抱着一大卷宣传照等签名,金小姐十指纤纤,写几张就嚷嚷着累了,他看着怀里还剩下的东西,估摸等签完了都快要到十点。

 

狗腿一号今天请假了,就换了二号给她拆面膜,神态谄媚得像是在宫廷剧里演反派的大太监。

 

宋亚轩躬身整理着签完的海报,几大摞分门别类,按照尺寸大小依次序码放在化妆台上。

 

金小姐最近很得意,据说马上就要从“金小姐”升级做“飞嫂”。

 

飞哥送她辆新车,往天上开门的那种,显摆地停到了酒店里来。宋亚轩听狗腿一二号特意提起过价格,不过就算他们不说他大概也可以猜到,七八位数的小跑嘛,他以前在电影里见过。

 

阿强也买了新车,红漆白底的小摩托,听说是从哪个快要倒闭的快递公司那儿淘来改装的,牌照都上好了,不用再担心一开到大路上就会被交警拦下。

 

台风过境,飞哥的生意又忙起来,金小姐住回酒店,每天有一百八十个借口能拿来差遣宋亚轩。他现在没什么功夫陪阿强打游戏了,倒是阿强,一到快九点就跑过来接他。赶上他下不了班的话也不要紧,小摩托就停在附近小区的院儿里,宋亚轩只要快结束了,发一个消息过去,从酒店坐电梯下个楼的时间,阿强就正好骑车找过来。

 

他坐在阿强的后座,老城区灯火闪烁,一如星辰般璀璨。他靠在阿强的身上,用脸颊感受他被风吹热的后背,汗水透过布料,缓慢地渗透出来。

 

他喜欢阿强身上的味道,尽管那之中绝大多数的成分都来自于大排档上的劣质啤酒和小卖店十五块一包的烟。

 

他贴得更近些,小臂穿过人身侧,反扣在阿强的肩膀上,宋亚轩很爱这个姿势,因为觉得这样,就能让他的心跳连动起自己的脉搏。


这城市又大又陌生,只有跟阿强在一起的时候,才可以找到点久违的归属感。

 

可实际上,阿强这家伙又很怪。不答应接吻,不答应拍照,总一副做好了准备随时都能说分手的样子。

 

宋亚轩抱得更紧了,阿强回头问他,“你怎么了?”

 

他怕勒到人,就放开了,手扶在人腰上,说:“拍完这部戏,金小姐跟飞哥就要移民了。我不想再做这行了,她走以后我就跟公司辞职。在这儿……留下来,好不好?”

 

阿强猛踩了下刹车,宋亚轩猝不及防,鼻子正撞到他脊骨上,酸得两眼直流眼泪。

 

他捂着鼻子捶阿强的肩,阿强这才又转过来,“你……你没事吧?”

 

“没事也让你气出事了!你就这么想赶我走么?”

 

“我没那个意思。”他靠着路边停好了车,叫宋亚轩还坐在座位上,自己下来看他伤得怎么样。

 

宋亚轩鼻头红红的,连带着眼睛也泛泪光。他就这么不避讳地紧盯着阿强,叫人分不清究竟是撞得还是给委屈得。

 

“那她估计什么时候走?”

 

宋亚轩吸鼻子,别扭地说,“等十月吧。”

 

说完便自己也跑了下去,生着闷气地埋头抄小路回家。

 

阿强把摩托给上了锁,快跑几步跟在他身后面。宋亚轩让他给撞疼了,阿强像山一样硬实的背,连缓冲也没给一个,被他一鼻子怼上去,酸爽得真不得了。

 

宋亚轩边走边揉鼻子吸气,阿强听得毛毛的,只好一把抓住人手腕说,“你别走了,让我看一下。”

 

阿强的力气大,一伸手就把他拉进怀里面,宋亚轩的鼻子不红了,但眼角倒是还有一点。阿强看了没辙,叹口气,又揉揉他脑袋,“你别冤枉人行不行,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你走了?”

 

“但你好像也不希望我留下来。”

 

阿强没直说,把手抬起来,又落在他肩头上。

 

“我只是一个人……随意惯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

 

他说完便拍拍他,跟哄小孩儿一样地,在肩膀上连续拍好几下。宋亚轩很认真地看阿强,眼神专注,像要用目光把这个人给拓印在眼里。

 

尽管……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用那一种饱和度高的相纸去冲洗阿强的脸。

 

可每一回当他把镜头对准阿强的时候——G市的乌云都挤满了天,不留情面地,大雨落下,像是要把他眼前最后的色彩也全洗刷了。

 

08/

 

言情剧拍到快杀青,狗腿一号被公司给调走,派给了最近正在上升期的小鲜肉。

 

金小姐剔着长指甲,抱着猫“呸”了一口,骂“狗公司”。

 

宋亚轩帮她摆午餐盒,六菜一汤还带甜品,飞哥差人送的好菜色,她也只能瞧一两眼,害怕发胖,吃了口菜叶就说吃饱了。

 

他跟金小姐提了要辞职的事,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提过以后,他能感觉到对方对待他的态度反而还友善了点。她今天就只有一上午戏,晚上还要赴飞哥的约,声势浩大得都上了早报,据说是全城的显贵都在宴会上了。

 

她叫狗腿二号去联系飞哥的人,又把车钥匙甩给宋亚轩,叫他今晚送一个朋友去城南的码头。

 

“是飞哥那边的朋友,你开新车去,面子要给我摆足了。”

 

宋亚轩拿了钥匙默不作声,余光中看见二号讥笑地斜瞥他一眼。他没搭理,继续收桌上的盒饭,又给乐乐的猫盆里倒上肉罐头。看起来埋头在工作,心里却又暗骂这女的有病,送人去码头还要开跑车,他没开过跑车,万一蹭坏了可真赔不起。

 

他原本约了阿强吃宵夜,阿强最近很忙,那天他说要留下来之后他就变忙了,成天也不见个人影,不知道是不是想躲着他。

 

今天金小姐赶中午就收了工,下午没他的活儿,宋亚轩便跑回了岀租屋,躺下懒懒地睡了个午觉。睡醒也不过四点钟,阿强给他发消息,说是他今儿晚上有事,宵夜可能要推迟。宋亚轩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又告诉他其实自己恐怕是也没有时间,金小姐让他帮忙送人,他路不熟,估计赶八点就得要出发探路。

 

他发完就跑去厨房煮方便面,窝了个鸡蛋进去,拿筷尖儿一戳,流了小半碗蛋黄。回来屋子里看见阿强一直在给他打电话,他边吃边接通了,一提起就听见阿强在喘,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当然在家啊……才四点多,离送人还有好一阵子呢。”

 

“她让你送什么人?”

 

“不清楚。就是从她住的酒店送一个飞哥的朋友去中字码头,还非得让我开跑车,也不知道她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有钱人就是爱虚荣,开跑车能装几个行李啊。”

 

阿强屏住了气,一吞口水,压低了嗓子叫他别出去。

 

宋亚轩没当回事,“我现在当然不出去了,外头那么热,等天黑了再去酒店吧。”

 

“我叫你哪儿也别去!你……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阿强讳莫如深,挂断电话以后,就只留下宋亚轩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回想着刚刚他讲那几句话的时候迷离扑朔的语气。

 

屋里太乱了,他虽然不明白,但听阿强说要过来,宋亚轩还是强打起精神,从里到外地好好整了遍房间。

 

他等得天都要黑透了,乌云又压过来,霎时间打了个闪。

 

阿强的敲门声顺着雷声响起来,宋亚轩迎了他进来,看见这家伙被热出一脑门儿的汗,额发都湿得打缕了,随身还拎了四五瓶啤酒,叮叮咣咣地,在手里头晃得直颤悠。

 

“你怎么了?”

 

宋亚轩有点被吓着了,自顾自后错了一步,不敢看阿强的表情。

 

阿强走进门,抓了个杯子,又开了瓶酒。


啤酒而已,他自己倒喝不醉,只是要是灌宋亚轩就会出大问题了,他今晚还得去送人。

 

“喝酒就算了吧,我等一会儿还开车呢。”

 

可阿强还是给他倒上了,一满杯推到他跟前,而后就自己抱着瓶子,闷闷地也喝了口。

 

宋亚轩又问他怎么了,阿强放下酒瓶子,说:“今天,是我生日。”

 

宋亚轩乐了,“骗人的吧,你上次不还说生日是二月二十九号,四年才过一天。”

 

“那个不算。”阿强跟他碰杯,“今天这个是真的。我没骗你,真是我生日,过二十三岁。”

 

“你让我怎么相信……之前不还跟我说你二十五了。”

 

宋亚轩嘀咕地数落着他,“嘴里总共也没几句真话,说骗人就骗人,连草稿都不用打。”

 

他骂了人半天,最后还是拿起杯子来,浅浅地抿了一小口。意思到了,他站起来要去厨房煮长寿面。马上就快要七点了,阿强不让他走,缠着他陪自己再多喝一点。

 

“刘阿强,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你明知道我马上就要去码头,干嘛非现在拉着我喝酒不可呢?”

 

阿强也站起来,用手又新开一瓶。他看着宋亚轩,问他是不是一定得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逼他喝酒。

 

宋亚轩烦躁地说是,把尾音也拖得很长。

 

阿强看着瓶口,大排档冰了一天的啤酒,刚打开时还在冒白烟。他又看一眼宋亚轩,微怒的眉头紧皱在一起,连着往日总会被“笑没”的眼睛也显得不明亮了。他嘴角不悦地向下耷拉着,又催促着阿强说“你说啊”。

 

“不喝酒我怎么敢吻你?”

 

宋亚轩忘记关窗子,闪电和大雨都落进了屋里。

 

阿强说了,说完灌一大口进去,手抓在宋亚轩脖子上,用力地把人给扯过来。

 

金黄色的酒液渡进他嘴里,顺着唇角滑进T恤,滑过锁骨,落下行蜿蜒湿濡的痕迹。

 

宋亚轩咬他的舌头,没有章法地撕扯他嘴唇。铁锈味儿混着酒味儿在口腔蔓延开,阿强吻了他许久,吻得他的脸颊不知是醉得还是害羞得,粉扑扑,像惹了朵天边暖红的云。

 

直等到他被亲乖了,双手双脚也发软了,阿强才总算肯放了他坐下。

 

亲过以后是不一样了,也不嫌热,就挤在他旁边,问他还喝么?

 

宋亚轩吞了吞口水,喉结滚动,带着刚留下的水迹也翻了次浪潮,迷糊地回答他“亲”。

 

阿强气得笑了,再没了刚才的狠劲,抱着他亲亲他嘴角,手里又跟他干一杯。

 

09/

 

等到了后来,宋亚轩终于习惯了G市的天气,习惯了这里气候突然的云雨和四季苦热的潮气。他学会在台风天自己补玻璃,沿缝贴好,再打一个嚣张的叉子。他想起阿强第一次教他封玻璃那天,台风刮了一整夜,他躺在阿强的怀里面,本来不想睡的,可是阿强睡得很安静,渐渐地,自己就也跟着他,学着他闭起了眼睛。

 

阿强出事,是在一个雨天。

 

他偷了金小姐的车子,事出突然,但又像是早有预谋似的。他拿了钥匙,从酒店的地库取车,一路直开到二手车市场。

 

他一早就联系好买家,可是他千算万算,算漏了当夜有巡警检查。阿强被抓了个人赃并获,车子扣在警署里,宋亚轩接到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他做了个好梦,只是梦醒了,阿强也就不见了。

 

阿强不让他探视,他等了几天也根本是白等。


金小姐的车子被搜出了暗格,里面藏了四十包分装的“棕色糖”,于是案件的事态再度升级。

 

阿强说他只偷了车,并没有藏毒。宋亚轩和金小姐被叫过去审问,连狗腿一二号也全聚齐了。警察把几人分开,审讯了三天三夜,审到宋亚轩自诩他这辈子都不再想靠近警局……


这地方,也太吓人了。

 

金小姐想要把锅推到他的头上,推到阿强头上,并没有提飞哥。可警察最后还是随着阿强口中的那一位“飞哥的朋友”顺藤摸瓜,在港口逮捕了这位正准备上船潜逃的“毒老大”。


几十包散货是没什么,但警察早盯他好几年了,恐怕飞哥自己也没想到,他最后之所以倒台,是栽在了金小姐手上。

 

宋亚轩在看守所住了好几天,那几天过得实在是慢,好像一闭起眼,他就能看见阿强的脸。

 

他在看守所都打听着阿强的事,问警员知不知道那个偷车的刘强现在是怎么样了。警员先是说不清楚,但等到他被调查完,可以走的时候却又改了口,语重心长地说:

 

“那个阿强……托我告诉你:别想了。都过去了。”

 

后来,案情查清。金小姐和飞哥,连同狗腿一二号全部被抓起来。宋亚轩觉得挺纳闷儿的,如果这群人实际上都牵扯在里面,那么就是本着鱼死网破、拖人下水的江湖规矩,他都没理由这么简单地就能够“清者自清”。

 

公司给了他一大笔封口费,他辞了职,领养了金小姐那一只叫“乐乐”的猫。买了最近一班离开G市的高铁票,想回老家去随便地做一点儿小生意。

 

可开车之前仍觉得还没结束,没有过去啊……他在G市的事情攒太多了。他还没有再见阿强,还不知道他偷车被判了几年,如果坐牢又要坐多久呢。

 

离开警局的时候,警察提醒他,G市涉黑涉毒的网络复杂,事情搞清楚就快离开吧,不然夜长梦多,就怕是难免会有人上门来找麻烦。

 

宋亚轩拖着行李,呆呆地坐在高铁站台的长椅上,他伸手捏自己手腕上挂着的转运珠,用纹理细密的拇指滑过烙刻在上面的,高深难懂的经文。

 

火车开了,他拎着猫笼和行李箱回“家”。房东还没找新租客,聊了几句之后便答应还租给他。

 

他白天去看守所打探消息,那里的警员却回答他,这里从来就没听过有叫“阿强”的这一号人。宋亚轩不相信,明明之前他也是在这里等,可这一回那警员却不耐烦,赶着他出去,说看来他多半是被人给骗了,以后得长记性啊,这世道可是不太平。

 

宋亚轩累了一整天,晚上到大排档吃炒面。小巷子里面藏不住消息,阿强偷了他老板的车,这事情还没过几天就不再是秘密。

 

宋亚轩要了瓶冰汽水,咕咚咚一口喝半瓶。他问老板说:“你知道阿强……是什么人么?”

 

老板锅铲飞舞,周身几米的范围里油烟四溢。他抓了把食盐撒进锅里面,边搅边看一眼宋亚轩。


“你问我啊?这地方的人,哪儿那么多来龙去脉的。”

 

他说阿强是在四年前的春天突然出现的,那时还只是个毛孩子,没有入帮派,没事儿就好到他这儿来吃一碗牛河做宵夜。

 

“我看你后来老跟着他一块儿,还以为你俩才是老熟人。”

 

老熟人么?

 

宋亚轩笑了。怎么样算熟,亲过好几次嘴儿的算不算熟呢?如果连这也算的话……他这辈子都不想跟谁再熟了。

 

太麻烦了,也太伤身。

 

他被油烟呛得眼泪疼,坐回座位上又要了打啤酒,醉得当晚上淋着雨回家,又发烧,发了整整一宿。

 

病好之后,他买够了半年的猫罐头,就把钱给存起来,打算在G市找一点事做。他的履历不好,找来找去,才勉强在北区找到份酒店前台的工作,从这里出发,上下班通勤就要用一个小时。

 

楼里有跟他相熟的大爷,说他与其这么麻烦,不如就搬到那附近去。北区房子很便宜。只要用一样的价格,就可以租个很新的。

 

宋亚轩摆手说不用了,还是这一片儿好,这一片儿有人罩我。


他说完把乐乐送到他怀里,还是托大爷在他上班时,帮个忙照看下猫。

 

北区离邻市只有几公里路,又守着个监狱,治安不怎么好,所以来住店的客人时常有丢东西的。

 

下午六点,他下班顺路送一个客人去附近的警察局报案,靠近大门时,宋亚轩便停下了,他对这地方有心理阴影,便手一指大门说:“就是这儿了。你自己进去吧。”

 

来报案的是一个小姑娘,人生地不熟,一个人出门来旅游,结果手机和钱包都丢了,身上连身份证也没有留,“呜呜呜”哭得直往后抽。

 

她想让人陪自己进去,磨了好半天,拉扯个不停,闹得倒是像宋亚轩在欺负她。

 

宋亚轩被搞烦了,便答应她陪她一起进去。

 

好在报个案比受调查要轻松得多了,他坐在大厅里等女孩儿出来,下意识压低了头,却还是能看见许多个趁饭点儿去吃饭的警官,甩着手嬉笑地走过他面前。

 

他无意间看见一个人的手腕,靠近虎口的位置上,垂着个乌金色带经文的珠子。

 

他抬起头来,面前的警官便也站住了。

 

淡蓝色的衬衣穿在他身上,很精神,却显得不协调。大概是自己看他穿T恤的时候太多了,宋亚轩半眯起眼,看到他胸牌上写着的“刘耀文”三个字,翻涌的记忆又都平息了,嘴里也觉得苦涩,脑中就只一个场景反复播放个不停。浮起来,漂在最上面。

 

“我就说吧……那天我其实都猜出来了。你最后写的,明明是文。”

 

“阿强”紧皱起眉毛,他看着宋亚轩明显瘦削了一圈的下颌,挂着手链的左手默默地攥起个拳头。

 

宋亚轩以为他会说什么,解释之间的前因后果,告诉他真相其实也并没有想象的复杂。他可以给那个吻以后的日子全部都按下暂停键,可刘耀文只是顿了顿,看着他,对他说:


“对不起。我是警察。”

 

10/

 

他听到这句话,是下午的五点零八分。宋亚轩不信,伸手便管他要警察证看。

 

“阿强”拿给他,证件上的照片是同一张脸。出生日期也写的是“0923”,宋亚轩竟然没想到,那天他说过生日,居然不是在骗他。

 

“所以,没有阿强是不是?”

 

他想想,又换了个问题。

 

“所以……你是么?”

 

“阿强”看着他,又重复地说刚才的话。

 

宋亚轩眨眨眼睛,眼泪就从眼眶里落下来,烫得人脸颊直疼。

 

其实他真的很少哭。哪怕遇到再委屈的时候,阿强不见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后来他回忆起这幅场景,警察局里,日落时来往的脚步声异常清晰,阳光普照,万事万物像假的一样,只有他的泪水滴滴可贵,可每一滴都让他心里面发凉。

 

“刘耀文……”

 

宋亚轩睁大眼,想要用力地看清他胸前的名卡。他费力地读出那几个字,每个字滑过喉咙,每个字都是对阿强的抹杀。

 

“你算什么警察。”

 

他看到对方的肩膀略抖了一下,可显然是自己眼睛先红得吓人了。他狼狈地走出警局,不再管“阿强”或者是刘耀文在背后叫住他的声音。

 

阳光太刺眼了,G市久违的大晴天,他怎么居然会不习惯。

 

宋亚轩请了一周的假,宅在家里面,照顾猫,顺便也照顾他自己。他觉得看守所的警员说的没有错,他就是被骗了,世道不太平,就算是无利益可图的,骗感情难道就不算是骗么。

 

可即便是头脑再清醒,某些时刻,他还是会没来由地想念起阿强来,他情愿接受刘阿强就只是个混混儿的设定,他情愿阿强偷走那台车,被关在北城的监狱里,判他个十年还是二十年的。

 

他肯等,那不就没事了么。

 

这一周过得很快,再复工以后,宋亚轩的心态便转变了,他很抗拒带人去警察局,遇到要报案的也一律都推给了保安。

 

一直从秋天挨到了冬天,有天他在盯班儿的时候看社会版,G市的扫毒又开始了,这一次声势浩大的,力度比上一次还严。

 

一起值班的小姑娘指指点点,说G市这地方就是不安全,扫毒扫几年了也没见着成效,“养了群警察,跟吃干饭似的。”

 

宋亚轩把手机拿回来,向上一扫,说:“警察吃干饭,也没逼你帮着抓坏人。”

 

他性子温和,很少跟同事闹不愉快。小姑娘被挤兑得脸红起来,一拍桌子,问他:“那是逼你帮忙抓坏人了呗?我就说说而已,你哪儿来的这么大气。”

 

宋亚轩不置可否,心想这警察还真逼我帮他抓坏蛋了。抓了个毒枭还买一赠三,临了连锦旗也没给我送一面。

 

他心里头凌厉得很,腿脚却不听人使唤。宋亚轩从北区回家,做十八路公车,第一站就路过警察局。后来等晚上没班儿的时候,他也爱徒步先走一站地,坐在警局正对面的公交站台里,饭点儿时能碰见一大群警察,从大门口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找食。

 

他十天有九天能看见刘耀文,一吃饭蹦跶得比谁都高。他不像阿强,即使是再开心的时候,人却也总显得很沉闷。

 

宋亚轩走上车,不知道这里的卧底,会不会被“回收再利用”。他细想了想,可别让刘耀文再干这活儿了。愣头愣脑的,演得也不像,干了四年都只是个小混混儿而已,传开了简直丢卧底的脸。

 

他之后就很少走那一站路了。

 

刘耀文不是阿强,阿强偷了辆跑车,判得还挺重的,被关在G市北城的大牢里,每一天,一定,都在想着他。

 

他也想阿强。吃饭时会想念他点过的面,睡觉时会想念他手上的烟。他抱着乐乐躺在床上,单人床又硬又狭窄,他翻个身过去,压住乐乐的爪子,把脸埋死在猫毛里。乐乐的肚皮都叫他哭湿了,便鼓着小肚子,“喵呜”地推着他下去。

 

11/

 

北区出了桩大案子,一个劫匪劫道,不小心劫成了下班回家的警察。

 

春节将至,这档事儿把警局都给搅乱了。

 

遇事的小警察资历尚浅,赤手空拳外加上寡不敌众,一不留神就被捅了好几刀,其中一道划中了手腕儿,割断了念珠又伤及筋骨。听说是以后都不能拿枪了,于是大好的前程,就这么白白断送。

 

“可不能拿枪总是比没了命强吧。珠子断了,这是在帮人挡煞气呢。”

 

宋亚轩趴在前台上,听一起值班的小妹跟经理讲得头头是道。他摸了摸手上的珠子,想一想也觉得挺神的。

 

这天他下班早,一整天魂不守舍地挨到了点,打完卡以后,脚底就像是抹了油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外面冲。

 

他心里头乌糟一片,一边觉得“是念珠,又不是转运珠”,可另一边又心里头忍不住地想,觉得小妹说的并不是完全对……他才刚从卧底变回了警察,那么能干的一个人,要是就这样,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毁了,那一定要比直接死掉更让他接受不了。

 

他那么正直的一个人,那么沉稳的一个人……他是个好警察。

 

即便他也骗过人的几滴眼泪,外加几个不值钱的吻,可是他依然是一个好警察。他算个好警察。

 

宋亚轩忍不住想着,一路小跑到警察局,大冷天的,把夹克衫里面都跑出了汗。

 

警局的大路前人来人往,他隔着车流,又看到几个警官结队,行色匆匆地从里面出来。

 

宋亚轩站在大门对面,他不敢进去,等到了太阳下山,倦鸟都已经归林了,等到刘耀文出来,心底才终于松一口气。

 

他笑了笑,低头用袖口擦眼睛,擦完便看见刘耀文在对面站定了,看神情显然也发现了他。

 

他转身径直往前面走,把警局远远地甩在身后面。他一路走着,也不回头,都走过车站了,就干脆再继续地走下一站地。

 

宋亚轩走了好久,停下来才发现刘耀文一直在马路的另一侧跟着。

 

绿灯亮了,他便走斑马线过来。走近些看见宋亚轩发红的眼睛,看见他迈大步时走出的细汗,下意识地就想要揉他的头顶,忍了忍还是给压住了,换成右手不自然地握拳,定了会儿神才问他:

 

“你……你没事吧?”

 

他憋半天,最后还是说这一句。

 

宋亚轩语塞了,本来是想说“我没事,你没事就好”,可这回他没有穿警服,穿了身深衣裳,直叫人又想起刘阿强。宋亚轩伸手覆上他手腕,手链系得好好的,现在倒是每天都肯戴着了。

 

他用拇指摸那上头的珠子,系在绳上面,转了好几圈。刘耀文也想伸手抚他的手背,可是却看见宋亚轩一用力,表情都发起狠,咬着牙就把那珠串给拽下来。

 

他后退了一步,跟他说:“我的东西。以后我拿回来了。”

 

刘耀文莫名其妙,但只觉得手上空出来后,心里就也跟着难过了一下。他瞪视着宋亚轩,愤愤地抓起他手来:“你的东西我可以给你。那我的东西,你是不是也应该还我?”

 

宋亚轩挣脱着他,“那是阿强给我的。”

 

“你不是不让我做混混么!”

 

“我劝的是阿强!”

 

宋亚轩钝钝地说,“我劝的是阿强。”

 

他背靠在路边的大树上,浑身的力气都像要被抽干了。他看着手里的珠串,珠子都给戴脏了,为什么这个人就在眼前,可是看着他的样子,自己却忍不住地,开始又一轮从来没结果的思念。

 

他低着头说:“你不是阿强……阿强,和我一样。”

 

刘耀文点着头,负气地、故意地说着:“是,可以。你说得对,我不是阿强。”

 

他伸手去兜里摸东西,没摸到,烦躁地骂了句脏话。宋亚轩觉得他是想找烟。

 

刘耀文没有烟,他平时是不是不抽烟的?

 

他应该不抽烟吧……

 

好警察,哪能跟混混一样。

 

12/

 

宋亚轩过春节也没有回老家,老家那地方对于他来说,除了户口本上的一个“籍贯”以外,并没有其他非比寻常的含义。

 

前台的小妹倒是回家了,从二十九放假到年初八,回来交接班时口音都变了,俏皮麻辣,带着一股子浓浓的九宫格火锅的味儿。

 

其实跟阿强的还挺像的,宋亚轩坐在公车上想,阿强他说不准也是重庆人,可是却骗自己说他是本地的。

 

本地个锤子啊。

 

方言都不会说几句,这么差劲的卧底,还好是被回收了。

 

昨夜听新闻说,G市今天有雪,他等了一天,到晚上还是又下起雨来。宋亚轩冒着雨,一路小跑着回家,去二楼敲大爷的门接乐乐回去,大爷颤巍巍地走过来开了,一开门便跟他说乐乐顺着窗子跑丢了。

 

大爷喊了儿子去找,可是他儿子也已经快五十了。宋亚轩叫他别担心,自己回家去拿了把伞,转身冲进大雨里。

 

他四处喊乐乐的名字,仿佛一瞬间回到去年的雨夜。他找了一晚上,累得、冷得精疲力尽,躲在沿街的破屋棚里,躬起身子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看见不远处便利店暖黄的光,好像是睡一觉,就能再见到阿强和那一只臭猫。

 

宋亚轩实在是太疲惫了,恨不得丢下雨伞,平躺进这一汪被大雨冲洗的泥潭里。

 

他给阿强发消息,说乐乐又跑丢了,你知不知道它在哪里?

 

消息才发送出去,风雨就好像更猛烈了。他蹲在雨伞下,用力地抱紧了自己。等这朵云飘过去,他必须把乐乐给找回来……

 

因为流浪,实在是太苦闷了。

 

他听见手机在雨声中响铃,“阿强”打电话给他,问他说你现在在哪儿?

 

宋亚轩愣住了,喃喃地回答着,“我……在便利店附近。”

 

“外头雨大,你到里面去等我。”

 

他说完急匆匆地就挂断了,宋亚轩看着手机,他跟阿强之间,在今夜以前的最后一通消息,还停留在十月,他决定留下来的时候。发的,是“我等你”。

 

宋亚轩走进便利店里,买了杯豆浆和一包糖。他坐在临街靠窗的位置上,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浇透了。鞋袜湿乎乎的,黏哒哒包裹着脚底。他打了个冷颤,手里的豆浆很快也喝完了,他还想着,这次阿强还会让他等一夜么?

 

一夜可太长了。

 

过去的那一些晚上,一夜又一夜。全部都太长了。

 

雨势渐渐地小了,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一辆银色的丰田车缓缓停在店门口。车前灯打了三次双闪,宋亚轩还没有反应,以为是路人叫的网约私家车,直到手机里传来了消息,看到阿强叫他“快上车”。

 

他恍惚地坐进副驾驶,后视镜的反光里面,乐乐趴在件旧外套上,粘了人一外套猫毛。

 

阿强开着车,专挑小路走,把车子停进个废学校。

 

“这学校后头有个自行车棚,里头一大群小野猫。我第一次遇上它就是在那儿,一身的白毛儿,白得都发亮了,品相也正,一看就是家猫。”

 

他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把帽檐也给压很低。挡风窗外面风雨飘摇,闪电闪过,借着那几秒震慑天地的亮光,宋亚轩却也无法看清楚阿强被帽子的阴影深深遮挡住的眼睛。

 

他想起小时候在家里看偶像剧,失忆的男主角遇到女主角,他们相爱,在一起。后来男主角恢复了记忆,跟女生再遇到以后,那女孩说,能不能给我十秒钟,我想要好好说再见。

 

宋亚轩靠在他肩膀上,其实坐在车里面,这样靠一点都不舒服。他身体累得直犯困,可是这姿势,也并不能让他心安理得地睡一觉。

 

刘耀文身上很干净,不像是阿强,总带着点汗味和淡淡的烟草香。宋亚轩手抓在他卫衣袖子的褶皱里,他抓得紧,能感觉到对方小臂的温度,隔着布料透到他指尖上。

 

“阿强……他时间到了。”

 

刘耀文看着他,说:“天亮了,我送你回去吧。”

 

13/

 

刘耀文留了个新号码给他,存名字的时候,宋亚轩敲了“刘”进去,输入法关联的第一个名字,还是“刘阿强”。

 

刘耀文的朋友圈跟阿强的很像,只不过链接都换成些新闻和时事,日常分享的内容里,也大多都是些被体育赛事的输赢所动态掌握着的心情。

 

宋亚轩最终还是辞掉了在北区小旅馆的工作,把钱取出一半,在老城小巷的巷子口开了间有模有样的面包房。

 

面包房规模不大,可光是把手续办下来就花了他近几个月的时间。准备要开店的事情他也并没有跟刘耀文讲,但等到了后来开张剪彩,越过拥挤的人群,宋亚轩还是看见了在马路对岸,一辆银灰色的丰田车就停靠在路边,车窗也摇下来一点,缓缓探出只被两跟手指头夹着的,向下弹灰的烟。

 

刘耀文经常发消息给他,发搞笑视频,或者是一首嘻哈的热歌。宋亚轩大多都没什么兴趣,但出于礼貌,也总是一一地回复了他,配几个他平常语塞时,假装“我在听”的表情。

 

G市还是老样子,一到了夏天就开始报台风。电视台每天都有预警,可是他等来等去,除了每天都变得更低一点的气压以外,连一场毛毛雨也没让他等出来。

 

宋亚轩自己为台风做准备,检查电路,还帮楼下时常照看着乐乐的老大爷,封好了他家里正朝着东面的两大扇窗。

 

日行一善以后,他回家,栽倒在床铺里。跟乐乐一起打了个大哈欠,才看见手机半小时以前的信息,刘耀文问他说:

 

- 我可以去找你么?

 

他没着急回复,等又过去了十分钟,天黑透了。下雨了,他也就真的,不用再来了。

 

宋亚轩睡了个囫囵的觉,窗外是哗哗的雨声,还伴着闪电,晃得他根本就睡不着。

 

他困顿中听见三次敲门声,短促又急躁,等过一会儿之后便又是三声。

 

他起床开门,屋外的黑影就迅速地闪进他房中。

 

“快把门关上。”

 

刘耀文把口罩摘下来,灰黑色外套上也落了点雨点。

 

台风天,街上没人。他躲在附近的车棚里,等雨等得比旱地还急。

 

宋亚轩锁住门,问他说你怎么来了?

 

刘耀文便把窗帘也拉起来,背着他,支支吾吾地找理由道,“我……来看看我补的屋顶牢不牢。”

 

“牢得很。”

 

宋亚轩坐下,抱起了乐乐,“一年的大雨都没把它浇透,怎么你今天就想起来补了。”

 

“我不是今天才想起来的。”他说着,还是转回身来看着宋亚轩讲,“我前后想了快有一个月。可是这一个月都没有下雨,天气预报却报了三次。”

 

“你还信天气预报?那东西全都是骗人的。”

 

宋亚轩提起“骗”这个字,目光对上刘耀文的,仍觉得心里有火,不放就总是不爽快。

 

大雨布下天罗地网,而他像一尾鱼,躺在河床上。

 

刘耀文说:“我以后,保证不骗你了。”

 

目光炽热又坚定,他不相信,却也不能拿人家怎么样。想来想去还是把自己给想通了,学着他以前的样子,拍拍刘耀文的头顶,说:“别想了。都……过去了。”

 

夜幕降临城市,刘耀文躺在他枕边。阿强睡觉是很安静的,可是他身边的小警察,却敢把呼噜都打得震天响。

 

宋亚轩郁闷了,被他吵得睡不着,一枕头拍在他鼻梁上。

 

可就是这样去砸他他也没有醒,只是懒懒地揉了揉鼻子,身子一翻,转身就把宋亚轩给搂紧进怀里。

 

他右手压在人心脏上,咚咚地,跳得宋亚轩浑身都热起来。

 

而刘耀文睡得很熟,抱着他还在说梦话,梦里大概在出任务吧,满嘴嚷嚷着“快跑”、“快逃”地,总之听着很热闹。

 

雨下到半夜就停了,看来台风还没到。

 

宋亚轩是真的没觉了,脑袋清醒得很,想起他最近跟客人新学了句“阿文”,用地方话读起来别扭,他也没记太清楚,感觉就像是“阿莽”还是“阿满”什么的。

 

他用鼻子顶刘耀文脑袋,看到他的睡相跟猪一样沉,觉得这家伙啊,强是强不起来了……


莽倒是真的莽。

 

刘耀文只能待一夜,因为第二天还要出任务,往南边去参与一次跨省的行动。

 

“这次的任务重,时间也紧。我要是能回来……”

 

“你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宋亚轩打断他,“你第一天当警察么?没看过电影也至少看过电视剧吧。”

 

刘耀文乐了,他盯着宋亚轩,其实原本是想说:我要是能回来过生日,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欢乐谷。

 

他没说穿,就想着这反正也不算是骗人吧。于是便只回应他说:“那我不说了。你……等着我。”

 

天空又传来了雷声,划破清晨,简直比枪炮还响。雨后的城市,四处倒映着不怎么真实的透亮,那颜色极阴沉,像是阳光被压在乌云里,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

 

宋亚轩站在窗边看他,看着他下楼回头,抬高了压低的帽檐,冲顶楼又摆了摆手。

 

他的背影消失在风中,消失在长长的老巷子口。

 

雨过天阴,窗外也是闷闷的。

 

乐乐跳上窗沿,拍打着想要出去。可是风把窗棂吹得直响。

 

小雨来得正是时候。

 


END




· BGM推荐,王菲女士,《爱不可及》。

· 再推一首的话,应该是《飞女正传》/《假如让我说下去》。





_温醉

文轩] 派对动物

补档重发

ID文  年下艳遇狗血ABO  9k+


一切属于他们

建议打开BGM:《Whenever》


I love it when you make my rain come down.*

 


01.


    刘耀文站在盥洗台前,侧过身看了看镜中肩胛骨上成色新鲜的抓痕。他抬起手臂靠近鼻腔,嗅到一点微弱的雨水气息。这是那个Omega残留给他的信息素味道,本身就不如花香果香那样馥郁浓烈,洗过澡后更是浅淡,只留下薄薄一层,梦幻似的萦绕——衬得他......

补档重发

ID文  年下艳遇狗血ABO  9k+

 

一切属于他们

建议打开BGM:《Whenever》

 

I love it when you make my rain come down.*

 

 

01.

 

    刘耀文站在盥洗台前,侧过身看了看镜中肩胛骨上成色新鲜的抓痕。他抬起手臂靠近鼻腔,嗅到一点微弱的雨水气息。这是那个Omega残留给他的信息素味道,本身就不如花香果香那样馥郁浓烈,洗过澡后更是浅淡,只留下薄薄一层,梦幻似的萦绕——衬得他百利甜味的信息素更腻更甜,简直像揣着满怀粘牙的太妃糖。

    话说回来,除了夜里醉酒时的片刻热情外,那个Omega倒是没有辱没他疏离冷淡的信息素气味。早晨时窗外还在下雨,年轻的Alpha先醒来,盯着枕边人漂亮到离谱的侧脸看了半晌,而仅仅去浴室里洗了十分钟澡的功夫,胯间系着浴巾回来时,白色大床上只剩乱作一团的枕头、软垫和被单。

    刘耀文挑挑眉,边擦头发边大略看了看整间套房。Omega手脚利索,走得干干净净,甚至联系方式都没留下。刘耀文想象着他蹑手蹑脚跑路的样子,竟然兀自笑了一声。

 

    平心而论,他相当中意他。刘耀文生来一身酒绿灯红的信息素气味,但对夜场兴趣缺缺,昨天打了场临毕业的篮球友谊赛,才被盛情难却的队友拽进那扇玻璃门。就在那一刻,他的目光仿佛突然不受控,径直穿过拥挤人潮,钉在那个翘着脚坐在吧台边转椅上的Omega身上。

    真漂亮。是让家教很好的刘耀文想骂脏话的那种漂亮。

    坐进卡座里,队友顺着他直勾勾的眼神看过去,在一旁煽风点火:“别光盯着啊,上啊!反正是出来玩。”

    刘耀文收回目光,边摇头边说了句什么。音响里鼓点聒噪,队友满脸没听清的茫然。刘耀文凑到他耳边笑着喊:“是个假玩咖!”

 

    皮鞋,西装裤,衬衣领口开到胸口,面颊酡红,媚眼如丝。不可不谓有十足的欺骗性,但偏偏不会喝龙舌兰,柠檬片丢进锤纹杯里,盐抹在指尖上。

    虽说美人犯犯这种错误也相当可爱,但刘耀文不想招惹一个独自出现、虚张声势的Omega。八成是吵架了、失恋了或者受了什么其他刺激,总之情绪极不稳定,后患无穷。

 

    当然,当刘耀文在门外接完电话,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的Omega倚在路灯上夹着一支烟流泪时,这一告诫迅速被他自己遗忘了。他握着手机站在原地,那张清丽的脸为醉意所朦胧,察觉到目光似的转向他,戚戚然笑了一下,哑着嗓子问他有火吗。

    他手里的烟确实尚未点燃,而刘耀文实在不知道这个冒牌夜场高手明不明白“借火”在此情此景中所内涵着的暧昧暗示。但从酒店落地窗前Omega几乎洇湿地毯的热情回应来看,他也不算是乘人之危。

 

    ……那跑什么呢?刘耀文自诩从外形到技术都是顶级床伴,不由得恨恨地舔了舔后槽牙。

    他穿戴整齐,临出门时看到地毯上微弱闪动的光点。他俯身拾起那条珍珠脚链,几个小时前,它还系在那只细白的、搁在刘耀文肩头的脚腕上。

    雨夜的气息扑面而来,像一把闪着银光的小钩子,钩住他的心脏。

 

    他对这个落跑Omega的兴趣,在去前台退房而发现这个人不多不少付掉了一半房费时,达到新的顶峰。刘耀文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露水情缘,两不相欠。

    但他越想清算,刘耀文就将手心里的珍珠脚链攥得越紧。

 

 

02.

 

    不同于刘耀文的餍足,宋亚轩在醒来时,先感觉到的是被人揍了一顿般的浑身酸软,然后是巨大恐慌。浴室里亮着灯,磨砂玻璃隐约透出花洒下雕塑般的标致形体,他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在看到时间时吓得差点跌下床。

    微信上未读消息的红点不断闪动:“宋律师,当事人已经到了,您到哪里了?”

 

    他小声骂了一句,敷衍着回了句“马上”,才强忍着不适翻身下床。他的确是假玩咖,头一次去夜店,纯属借酒发疯,以至于根本不知道急着离开时需不需要和一夜情对象打个招呼。

    百利甜的气味熏得人头晕,他边套衣服裤子边努力恢复头脑转速,发现自己只能回忆起一张充满荷尔蒙气息的脸和让人脸热的旖旎片段。长年的诉讼业务使他养成风险导向型的思维模式,第一反应是要知道昨晚的Alpha是谁,以防之后流出色/情影像时无处追责。

    他往床头瞥了一眼,明晃晃放着一张S大的学生证,名字是“刘耀文”。青年剑眉星目,被磨损的塑料质地的眼神如有温度,炙热得像要将他体内的余烬再次引燃。

    宋亚轩用手机拍了一张学生证,怎么想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与睡了一觉的大学生道别,索性随便抓了几下头发,决定去一楼大厅找地方洗脸。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宋亚轩焦虑地坐在计程车上,倚着车窗发呆。

    身上大概被人清理过了,清爽干净,但甜腻酒气散也散不开。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后颈腺体上年轻Alpha留下的牙印,痛得龇牙咧嘴,指腹沾上干涸的血迹。

    ……年轻人真是有够凶的,临时标记而已,咬这么狠。宋亚轩暗自腹诽,庆幸办公室里还挂着一套西装。

 

    当事人是个女性Omega,见到他的一瞬间就红了脸。Beta性别的助手在一旁不明就里,迟钝地嗅不出他身上的情/欲气息,只觉得宋律师虽然眉宇间神色疲惫,面色却相当红润。

    会见完当事人,宋亚轩立刻逃回办公室,依然没逃过八卦心极重的女同事。陶安敲开门,神秘道:“宋律师,开张了呀?”

    宋亚轩正在翻案卷,眼皮也不抬对助理道:“送客。”

    穿职业套装的纤细Omega硬是从门缝中挤进来,坐在他对面笑弯了眼:“诶,你说说呀,怎么回事呀?徐朗可不是这个味儿啊。”

    宋亚轩拖长声音:“分——手——啦——”

    陶安瞪圆了眼睛:“啊?你不是说等他明年回来就准备结婚吗?”

    “结个屁!”宋亚轩啐了一口,“我上周末飞杜克想给他个生日惊喜,他在女人堆里开Party,被我抓现行。”

    “谁?徐朗?!”陶安眼睛都直了,“那然后呢?”

    “分手啊,不然呢?”宋亚轩没好气,白了她一眼,“留着干嘛,等恋爱出轨变婚内出轨啊?”

    “卧槽,我真没看出来徐朗是这种人。”陶安气得猛拍一下桌子,眼珠子转了转,又笑出一对梨涡,“算了,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你先说说你身上这是谁的味儿啊,从实招来!”

    宋亚轩笑得狡黠,起身收拾文件:“你管我呢?饿不饿,一起吃午饭去?”

    助手在后面喊他:“宋律师,您两点前回来吧,张姐说人事部筛了个实习生让您见见。”

    “知道啦!”

 

    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宋亚轩在大洋彼岸见到的场面实在可怕,想起来一次反胃一次。

    徐朗是他和陶安的大学同学,一个沉默寡言的Alpha,就连信息素也是刻板的松木气味。他们在S大毕业时确定了关系,因为徐朗要去美国念JD,所以几乎恋爱即异地。好不容易念完三年,徐朗又说要在美国执业几年攒攒履历,宋亚轩也就摆摆手随他,于是又四年过去。

    宋亚轩事业心重,平权方向的诉讼业务又繁重得要命,所以对亲密关系需求寡淡,异地恋倒也自在舒服,打打阻隔针、贴贴抑制贴,不痛不痒过了七年。现在想起来,只是不知道那七年里有多少年是那样过去的——无法可想。

 

    是为爱情痛得剜心剔骨吗,似乎也并没有。更多的是“竟然被骗了这么久”的委屈和耻辱,在他体内四处冲撞,逼得他飞回国后时差还没倒利索,就冲进夜场里一醉方休。

    宋亚轩乘着回律所的电梯,翻出手机又看了看那张学生证。虽然信息素野了点,但看起来是个清清爽爽的好学生。这似乎是一场低风险艳遇。

 

    然而推开会见室的门时,宋亚轩先看到坐在HR对面的实习生的背影,一瞬间脊背僵住。他感应到还流窜在自己血管内的百利甜酒气,与礼貌起身转向他的人对上眼神。

    会见室险些被他管不住的暴雨气息淹没。刘耀文先反应过来,乖巧地颔首,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笑意:“下午好,宋律师。”

 

 

03.

 

    宋亚轩在晕眩中完成了这场面试。他垂眸提问,不时冷静地推一下金丝边眼镜,试图掩盖自己藏在桌沿下发颤的腿根。临时标记后的Alpha对Omega存在生理上的绝对压制,尽管刘耀文将自己的信息素收敛得严丝合缝,在封闭空间中,宋亚轩依然能感受到某种不可见的牵引力,让他忍不住脸热腿软。

    面试结束时HR先拿着文件离开,宋亚轩急于逃命似的立刻起身,在经过刘耀文时踉跄了一下,被人扶住手肘。他笑得低沉,问他:“跑什么,我欺负你了?”

    宋亚轩被挑起莫名的胜负欲,抽回手臂理了理袖口,似笑非笑看着他:“小朋友,你也能欺负我啊?”

 

    宋亚轩刚一抽身就去了人事部办公室:“我这儿不缺人啊,你把刘耀文排给别的合伙人。”

    “啊?你上周不还说太累了,一定要给你排一个实习生吗?”

    “……反正他不行。”

    “行行行,刚好人家也不想跟你,给我发短信说要跟陶律师呢。”

    “哈?!”宋亚轩突然来气,“他凭什么不想跟我啊?”

 

    刘耀文在一周后正式入职,西装革履,一表人才。宋亚轩透过玻璃窗,看到他肩宽腿长站在打印机前,也管不得用词准不准确了,心里从“人小鬼大”骂到“衣冠禽兽”。

    陶安派刘耀文去给他送一起代理的家暴案的伤情鉴定书复印件。刘耀文恭恭敬敬把文件搁在桌上,宋亚轩看都不看他,鼻腔里“嗯”了一声以示知情。刘耀文含着笑意轻声喊:“宋律师。”

    “怎么了?”宋亚轩从镜片下掀起薄薄的眼皮,冷冷看着他。

    刘耀文满脑子都是下次要让他戴着眼镜做,面上却维持得一本正经:“宋律师,我不想跟着你实习,是因为那样不方便追你。”

    “……赶紧出去吧你!”

    刘耀文浅浅鞠一躬,意味深长:“有需要随时叫我。”

 

    午饭后宋亚轩去冲咖啡,陶安闪身进了茶水间,凑近他:“亚轩,我今天好像闻到了一点点新来的实习生的信息素。”

    “……哦。”

    “啊,还真是他啊?”陶安大惊失色,“那他怎么没跟着你啊,我这怎么做人啊?我敢使唤你宋律师的小对象吗?”

    宋亚轩红着脸瞪她:“你再大声点,全所就都知道了!而且谁说他是我对象了?”

    陶安反应迅速:“哦,那你是搞一夜情搞翻车了啊!”

    “也不算翻车吧……”宋亚轩垂着眼搅动奶泡,“就是有点尴尬。哎呀没事,过几天大家就都忘了,你当他是普通实习生就好。”

 

    毕竟,过一次夜就过出感情,在危机四伏的现代社会是绝不恰当、与“稳妥”二字背道而驰的事。尤其是当罗曼蒂克情节介入工作场合时,宋亚轩脑内名为“风险厌恶”的雷达响彻云霄,几乎引起耳鸣。

    但年轻Alpha并不这么想。刘耀文上班时规规矩矩,偶尔在茶水间碰到他时也立刻隔开一段授受不亲的距离——但说要追他就是真的要追他,套路老派得吓人。有时宋亚轩熬夜加班,午夜时推开办公室的门,只有一方格子间还亮着灯,传出游戏机活泼可爱的背景音。随即音乐暂停,隔板上方露出一双狗狗眼:“辛苦啦,宋律师!”

    宋亚轩只得又推眼镜:“你不用等我下班。”

    刘耀文大言不惭道:“我没有啊!我也在工作!”

    “什么工作,帮陶安通关塞尔达吗?”他又将眼镜取下来,按了按被压红的山根。

    “嘿嘿,”刘耀文起身粲然一笑,突然地转移话题,“宋律师,你一害羞就有好多小动作。”

 

    社交软件上天天打直球,约他出去看电影。宋亚轩没答应过,连找借口都敷衍,但似乎打消不了对方的热情。

    再后来,律所前台开始每天清晨收到一大捧带着晨露的鲜红玫瑰。宋亚轩头一次看到卡片抬头上写着“轩轩”时,差点背过气去。

    整间律所都在猜是谁,但只有三个人心知肚明。陶安已经和伴侣AO成结,并不受刘耀文信息素的影响,又旁敲侧击揣摩出宋亚轩欲拒还迎的心思,索性开始给实习生铺路支招。

 

 

04.

 

    宋亚轩在应酬后在路边打计程车,街边一辆似乎等了很久的路虎开到面前,放下车窗。刘耀文探头,笑出洁白整齐的齿列:“我送你吧。”

    宋亚轩喝了点酒,微醺着以为自己在做梦。刘耀文把他的蹙眉理解为拒绝,半是委屈半是威胁:“快下雨了喔,宋律师。”

    闷热已经持续多日,头顶阴云密布,宋亚轩只能坐进副驾驶。Alpha开车很稳,开始跟他请教业务经验,对话正经得像《民主与法治》在做访谈。

 

    谈话告一段落,空气里只有柠檬清新剂的化工气味,爵士乐缓缓淌过,没有侵略性。宋亚轩放松警惕,累得随时要睡过去,忽然嗅到一点百利甜香气。他悚然醒来,转过脸瞪视着刘耀文。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刘耀文忍着笑辩解,“但你也收一收吧?不然我忍不住。”

    宋亚轩后知后觉,嗅到并非来自车外的一阵雨水潮气。他只好脸红地承认:“我喝过酒就收不住。”

    刘耀文看他一眼:“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吧。”我还以为你那天是蓄意勾引我。

 

    后半句没说出口,以防被脾气火爆的Omega抢过方向盘丢下车去。宋亚轩却听懂弦外之音,真的不好意思起来:“其实那天是我第一次去酒吧。”

    “干嘛?我又没怪你,我还捡便宜呢。”路口有红灯,刘耀文踩了刹车看向他,问,“所以为什么突然要去啊?”

    宋亚轩揣着手抱在胸前,摆出典型的自我保护姿态,不接话了。刘耀文察言观色,乖乖噤声。

 

    车停在公寓楼下,宋亚轩握着车门把手,突然说:“因为失恋,谈了七年的男朋友出轨了。”

    刘耀文一愣,下意识接道:“……对不起。”

    宋亚轩好笑地白他一眼:“又不是你出轨。”

    这下反应比谁都快:“我绝对不出轨。”

 

    ……这怎么能被理解为索要承诺呢?虽然,宋亚轩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想要告诉他。

 

    刘耀文下车撑了伞,从车头绕过去为他打开车门。宋亚轩刚站直就定住了,一瞬不瞬看着单元门口的方向。

    刘耀文回头,看见半个隐在门廊下的身影。他会意道:“前男友?”

    “嗯。”宋亚轩顿了顿,微笑着看他一眼,伸手挽住撑伞的臂弯,“借你一下。”

 

    刘耀文下班时间从来都一身休闲装,穿着篮球短裤踩双AJ,尽职尽责给纤细精致的上司撑着伞,小狼狗态度摆得相当端正。走近时才看清徐朗是什么样子,为了卖惨连胡子也没刮干净,一副倒时差的落魄倦容,看来是没想到要面对这种开屏求偶的场面。他走到雨幕与屋檐的边缘,喊得情深意切:“亚轩!”

    宋亚轩对他眼神也欠奉,低着头在公文包里找门禁:“你来干什么?”

    “我们谈谈吧——”他伸手要去握宋亚轩袖口露出的白皙手腕,边说着边悄悄释放出一点信息素。

    刘耀文立即钳住他蠢蠢欲动的手臂,眯了眯眼。百利甜酒气汹涌地炸开,吞噬一切似的气势,宋亚轩被熏得腿软,不得不贴着刘耀文才站稳,叹气道:“没什么可谈的,徐朗。你也知道我性格,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徐朗很久没见过脾气这么冲的年轻Alpha,也被吓到,佯装冷静地挣开钳制。他于是转变攻势,泪水迅速地盈在眼眶里:“亚轩,你就这么不念旧吗?那天只是偶然,我可以改……我心里真的只有你。”

    宋亚轩把头倚向年轻Alpha宽阔的肩膀,盯着徐朗的眼睛,笑得很温柔:“可我心里,真的没有你了呀。”

 

 

05.

 

    宋亚轩单腿跪在铺了软垫的飘窗上向下望,徐朗还撑着伞固执地站在原地,忠贞得恍若一棵行道树。他冷哼一声,回头看见玄关里站着的局促的Alpha。

    “伞挂门口就行。自己取双拖鞋吧。”宋亚轩径自走向冰柜,“喝点什么?”

    刘耀文眼睛亮亮的,望着他:“我可以在这儿过夜吗?”

    “……我看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但你要走也行。”宋亚轩看向他,被刘耀文憋不住的、露出八颗牙的灿烂笑容感染,也笑着问他,“喝什么啊?”

    “喝可乐!”

 

    然而家里并没有这种不健康的饮品,刘耀文退而求其次找到一罐苏打水。宋亚轩站在窗边跟助手打电话,确认休息日结束后的工作安排。他想事时习惯于单手扶着腰侧的皮带,掖进西裤的白衬衫于是起了几道暧昧的褶皱。刘耀文回忆起那片皮肉细腻的手感,猛灌一口苏打水,差点呛到自己。

 

    宋亚轩过惯了独身式的居家生活,家里冷清清没什么人气。但刘耀文善于发现,一眼看到电视旁的游戏机,问他有没有卡带。宋亚轩翻出几盘来与民同乐,很快发现刘耀文在疯狂放水,又气又没法揭穿。

    客厅里沙发小得可怜,最多容得下两个人并肩打电动。刘耀文主动请缨要睡沙发,一米八几的人长手长脚缩在绒面软垫上,看起来随时要掉下来,还在说“没事没事真的可以”。

    颇有点以退为进的意思。宋亚轩犹豫不决,狠狠心换了家居服,落了门锁独自躺在卧室的宽阔床面上。

 

    窗外雨声如注。不知道是因为见了徐朗还是因为外面躺着刘耀文,他心烦意乱,翻来覆去无法成眠,又觉得口渴,于是走出卧室去倒水喝。然而刘耀文也还醒着,在一片黑暗中蜷得可怜兮兮,听到人脚步声立刻把亮着的手机屏幕扣在胸口,呼吸平稳地装睡。

    宋亚轩一时无语,觉得自己像查寝的楼长阿姨,端着水杯问:“睡不着?”

    “啊……嗯。”刘耀文索性坐起来,挠了挠头,“有点挤。”

    宋亚轩沉默片刻,说:“你进来睡吧。”又补充:“先洗澡再上床!浴室里有浴袍。”

 

    一米八的床,两个人各自挂在床边。宋亚轩更清醒了,心跳得像擂鼓,快要蹦出喉咙口。

    刘耀文突然低声地开口:“宋亚轩儿,你睡了吗?”

    头一次被直呼其名的Omega震了一下:“……没有。”

    “我想起一个东西……一直没机会还给你。”他翻身下床,从床边地毯上的裤兜里摸出雨夜的遗迹:那条珍珠脚链。

    宋亚轩在窸窸窣窣的声响中拧开台灯,珍珠在昏黄光线里反射出莹润的光。他哽了哽:“扔了吧。徐朗送的。”说完便又翻过身睡下去。

    刘耀文站在床边,默默攥着它,半晌才问:“你可以忘掉他了吗?”

    宋亚轩没说话。

 

    他自己也明白,这段沉默既费解,又残忍。但他不能对刘耀文说谎,不能说自己已经彻底痊愈、准备好迎接什么新的浪漫情节——人能且只能以真诚回报真诚。

    当然,也出于畏惧。他总担心是刘耀文一时兴起。

 

    刘耀文半跪在床边,掀开被角握住他的脚踝。宋亚轩吓得缩回去,被强硬地再次拽住,脚链被系回去,凉丝丝贴着皮肤。刘耀文垂着眼说:“你会自己取下来的,为了我。我可以等。”

    宋亚轩撑着身子坐起来,和他对视。柔光下的轮廓古典而深邃,刘耀文目光灼灼,仿佛刚说的是什么婚礼誓言。

    “你喜欢我什么呢?”宋亚轩蜷起腿,环抱着膝盖问他。

    褒义词不要钱似的从刘耀文嘴里蹦出来:“善良,坚定,勇敢,很聪明,很有原则,认真工作的时候好迷人……”又笑了笑,说:“还很可爱。”

    宋亚轩把腿抱得更紧,小小的尖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不看他:“我比你大六岁。”

    “是啊。”

    “你本科还没毕业。”

    “嗯。快了。”

    “……你嗯什么嗯啊!”

    刘耀文也不恼,笑呵呵地站起来:“反正你最可爱。”说罢还斗胆揉了一把宋亚轩的头发:“好啦,睡觉。”

 

    空调声和雨声交织成一片,空气里飘着剂量恰好安神的百利甜酒气。宋亚轩枕在柔软枕头上,渐渐沉进睡意里。

    大概凌晨三四点,他从梦中被一声炸雷惊醒,下意识坐起来。起身太猛,眼前一片不自然的黑,耳膜嗡嗡作响。

    他还在发晕,身边的Alpha也坐了起来。刘耀文两手捂住他耳朵,手臂卡着Omega的窄肩,把他牢牢锁进怀里,半梦半醒间哄人也像梦呓:“没事儿啊,没事儿。”

    宋亚轩下巴抵着他肩头,一下子清醒了,只能瞪大逐渐恢复清明的眼睛。窗帘罅隙间一道白而亮的闪电划破夜幕,他被晃得重新闭上眼。温热的掌心紧贴着他温度偏低的耳廓,雷雨声于是被隔绝,只听得见两个人交错奔腾的心跳,震得人几乎落下泪来。

 

 

06.

 

    次日刘耀文醒来时发现自己手脚并用地将人搂在怀里,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松开。宋亚轩也悠悠转醒,坐起身来活动着被箍得循环不畅的胳膊,问他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刘耀文只知道茫然摇头。

    宋亚轩评价他:“傻子。”

    “是哦。”刘耀文苦着脸,以为宋亚轩在说他睡相不好。事实上,孤A寡O同床过夜后竟然什么都没发生,的确是有点傻气。

 

    雨已经逐渐转小。他们各自洗漱,刘耀文扒在盥洗台镜子上刮胡子。宋亚轩坐在床头看手机,问他:“要不要去看电影?”

    宋亚轩要看文艺片,刘耀文满心牵挂着新上的超级英雄电影,还是决定逢迎他的品味。宋亚轩派他去买可乐和爆米花,独自去排队买票,再碰头时,从兜里掏出四张票来。

    “诶?”刘耀文歪过头仔细看了看,发现他买了时间挨着的两场电影,快乐得像随时要亲亲他的脸颊,“哇,你怎么知道我想看那个!”

    宋亚轩推开他凑近的脸,嗔怨:“你看海报眼睛都看直了啊!小屁孩。”

    “你真好!”刘耀文把爆米花桶卡在臂弯里,能单手握住篮球的指节撑开了拿住两杯可乐,把好不容易空出来的左手摊给他看,试探着问,“可不可以牵手啊,宋亚轩儿?”

 

    宋亚轩红着脸想,刘耀文实在是太聪明了。或者是共情太强,以至于一举一动都完美地贴着他的心。

    他别扭了好久,最后还是把右手交给他。刘耀文立刻快乐地牵住,直到检票时都不肯松开,不得不一前一后姿势别扭地通过入场口,工作人员满脸牙被酸倒的表情。

 

    电话是在看第二场超级英雄电影时打进来的。宋亚轩按掉了几次,助手依然锲而不舍地拨过来。他只好抽回被刘耀文攥得汗津津的手心,一路小声道歉地跑出影厅,喘着气接起来。

    助手又慌又怕,几句话颠来倒去才讲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上个月协助那位会见的女性Omega申请了人身安全保护令,确保她远离正与之办理离婚手续的男性Alpha。裁定书前些天从法院发下来。

    中午时她走出超市准备打车回家,不料男人突然出现,要求探望孩子。Omega没有同意,被揪住头发往车窗上撞。警方随后赶到,Alpha被立即拘留,而她被送进医院。

    她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宋亚轩。

 

    在休息日被从电影院叫去医院——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平权领域执业律师的日常。宋亚轩习惯而无法麻木,他坐在病床边握着枯瘦的手,心痛得要滴血,仍然得保持专业水准,波澜不惊地安抚她。刘耀文穿梭在医院走廊里,陪她刚满十岁的小儿子办各种住院手续。

 

    回程路上没有人说话,皆是身心俱疲。这是宋亚轩做律师的第七年,那些亲密关系里的至暗时刻被血淋淋地剖白,在他面前全盘地铺展开,日复一日消磨着所剩无多的信念。徐朗也曾构成他生命里那份遥远的温存,后来徒留凭吊往事的荒谬与憾恨,不如不曾拥有。

    宋亚轩原本打算重重地舒一口气,放弃掉浪漫的理想主义,索性独自地活。但这个人毫无道理地出现了,并且正在驾驶座上放出一点点百利甜味的信息素来,大概是试图安抚他。

    洒脱的、寂静的、全无人烟的宋亚轩的未来,被再次搅进一团甜而苦涩的雾气中去。

 

    他想起她头上渗出血色的白纱布,胃部一阵阵剧烈绞痛。他被力大无穷的焦虑击中,开始啃啮指甲边缘的倒刺。

    “别咬手。”刘耀文说。

    宋亚轩流着眼泪不答话,牙关愈咬愈紧,手上狠力一扯,撕下一道皮肤。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到鲜血迅速地渗出来。

 

    刘耀文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一把拽过他的手腕,含住血濛濛的指节。宋亚轩泪意朦胧地看向他,听见他含混地说:“傻子。”

 

 

07.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是给宋亚轩的手贴创可贴,尽管刘耀文在电梯里就被他缠得额头上青筋直跳。Omega像被抽了筋,软绵绵倒进他怀里四处点火。

    他在剧烈的情绪起伏里提前迎来了易感期。

 

    他们从玄关开始接吻,最后倒在床上时刘耀文连下巴都被他舔湿了。他掐着宋亚轩脸颊上薄薄的腮肉,盯紧他的眼睛:“我是谁?”

    宋亚轩只是哭,去摸他裤腰上的抽绳,好半天打成一个死结。他泪汪汪地呜咽:“帮帮我……”

    刘耀文喉结滚动,钳住他的手:“看着我。宋亚轩儿,你看着我。”

 

    他抬眼望向他,湿润墨黑的上目线在刘耀文视网膜上横亘成永恒符号。他急切地用手背抹掉眼泪,又去勾他的脖子,喃喃念:“刘耀文,刘耀文,不要走好不好?你抱抱我,我好冷。”

    刘耀文扣住他的后脑勺,吻得又急又深。

 

    百利甜一瓶接着一瓶地打翻在这雨夜里。

 

    做到第三回时不知怎么已经挪到了客厅的飘窗上。刘耀文仰面躺着,宋亚轩坐在他身上,爽得不断战栗,灵魂浮在半空。最初的亢奋过去,他恢复了部分理智,从旁边西裤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又费劲地拽过玻璃质地的烟灰缸,搁在刘耀文起伏着的汗湿的胸口。

    纤细柔软的腰轻款摇晃,宋亚轩微眯着眼吞云吐雾,不时用发颤的手弹一下烟灰。玻璃窗上映着他指间那束忽明忽暗的火光,烤烟浓郁而苦涩,将一室混乱气氛搅动得更加迷离。

 

    他抽完了,把烟按灭,烟灰缸被重新推到一边。他俯下身和Alpha额头抵着额头,凝视他比夜色更黑的眼睛。

    宋亚轩虚虚环握住他的脖子,年轻的血脉在手心里搏动。他低声问:“爱不爱我?”

    刘耀文追着他讨吻:“好爱你……”

    宋亚轩笑着,掌心擦过他剃得很短的鬓角:“那标记好不好?”

 

    刘耀文短暂地愣了一下,在他再次开口前翻身抱起他往卧室走。

    那条珍珠脚链被刘耀文直接扯断了,莹白色的珠子零零散散滚落了满地。他握着宋亚轩光裸的脚腕往他肩上按,Omega几乎被整个对折起来。

    在易感期提前时被撬开内腔真的很痛。Alpha信息素里有酒精气味,一定程度上将宋亚轩安抚甚至麻醉,但他还是哭湿了半个枕头。

 

    再醒来时是天光化日,宋亚轩被阳光晃到眼睛,才意识到整夜闹得连窗帘都没拉,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脸埋在刘耀文肩窝上。刘耀文敏锐地醒来,亲了一下他额头,嗓子有点哑:“自己捂一下眼睛。”

    他起身将窗帘严密地拉紧,又回到被窝里,把柔若无骨的Omega捞进臂弯:“渴不渴?”

    宋亚轩不出声,小幅度地摇头。

    “饿吗?吃什么?”

    “不要……”宋亚轩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因为刚建立起的生理联结而浑然天成地撒娇,“再抱一会儿。”

    “好。再抱一会儿。”

 

    “要结婚。”他又说。

    “好。”刘耀文闷声笑,摸他后颈腺体上的牙印,“下午就去结婚。”

 

 

08.

 

    派对动物只做一夜。往后余生,被爱温柔豢养。

 

 

END.



 * 引言 出自刘柏辛《When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