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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大仙

【霏堂】琵琶行

小和尚×白鼠精(8k+一发完)


七夕主题+致敬高中语文课本,结尾用了一段我超爱的张大春。

十世追夫庸俗爱情故事,he请放心食用。


       1. 

  “同是天涯沦落人”本来就应该是形容爱情的句子,美人抱弦灯下看,多香艳,哪里来的怀才不遇? 

  乞巧节前夕,津云寺修葺被大火烧坏的屋子,金霏被住持和尚赶出了山门,说是说让筹措寺里替他垫的银子,其实就是放小孩出去吃苦。 

  一架破舟,一只土布包袱塞了一本经书两件衣裳,就是这样了。 

  船走...

小和尚×白鼠精(8k+一发完)


 

七夕主题+致敬高中语文课本,结尾用了一段我超爱的张大春。

十世追夫庸俗爱情故事,he请放心食用。





 

       1. 

  “同是天涯沦落人”本来就应该是形容爱情的句子,美人抱弦灯下看,多香艳,哪里来的怀才不遇? 

  乞巧节前夕,津云寺修葺被大火烧坏的屋子,金霏被住持和尚赶出了山门,说是说让筹措寺里替他垫的银子,其实就是放小孩出去吃苦。 

  一架破舟,一只土布包袱塞了一本经书两件衣裳,就是这样了。 

  船走到一片荻花深处,眼看天正擦黑,金霏觉得困了便停下来,靠在船舷上半睡半醒间听到了一片歌声,伴着琵琶音。声音是从远处岸上飘来的,不怎么太真实。 

  男子的嗓子少有这样清丽的,妩媚极了,好像云彩里朦朦胧胧飞着一只纸鸢。起先金霏真以为自己睡过去了,这是在梦里呢,过一会听清楚了才突然惊醒过来。 

  岸上有人。 

  猜测着是哪个班子的琴师,自己的船停这儿听见人家弹琴本来就挺不好意思的,可莫名其妙的金霏还觉着这歌儿唱到自个心坎上了。又一想,大概因为山上常年介净是山猫野兽的声儿,这样工致的曲子实在难得。 

  夜风吹的人心痒痒,又听了一阵子琵琶更睡不着了。金霏盘腿坐在船头上,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俞伯牙钟子期,高山流水绝弦之意,心里不禁就飞起了遐思。 

  老话怎么说来着?相逢即是有缘,这大七夕节漫漫长夜的,老天爷让他漂到这儿来兴许就是安排了一段缘分,反正请人家公子出来聊聊也不碍的,慢说解烦了,弄不好又是一段千古绝唱。 

  美得很美得很。小和尚心里盘算得了,便开始跟着人家的调子哼几段,又叫了几个好,结果没等编好的词说出口就看见有人影从一丛雪似的芦花中侧出半拉身子。 

  怀抱中琵琶挡住了半张脸,但金霏瞧得出来,这是个撑得起祸水倾城的美人。 

  盈盈一握楚宫腰,满身月白的料子衬得人面如傅粉越发精神,抱琴的姿势瞧着还有点小女儿家的娇羞。好看,这种好看在他从小受的教育里是危险的。 

  可眼下是自己主动找上人家,他又是个和尚,金霏心眼一转也就没觉得怎么着了。移船相近把小公子接上来,俩人就在舱里点了根蜡,面对着面坐。 

  小公子望着金霏的秃脑袋怯生生喊了一句小师父,明亮的眼睛里仿佛装了一池子初融的春水,就在颦笑之间这么晃荡去晃荡来。小和尚看得傻了眼,缓过来也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互通过姓名,三言两语就聊到了彼此的身世。 

  小公子自言名叫孟鹤堂,早先在京城里唱曲儿,也不是什么正经营生,后来上年纪吃不动这碗饭了就嫁给一个当地商贾。 

  金霏反正也实诚,心无芥蒂把自己的事情嘡嘡嘡一口气全说了,还都不是什么好事,当然他要有好事也不至于大过节的孤零零漂这儿来。 

  两件事吧,一件是在他刚进津云寺的时候,小孩嘛,吃饱了闲着没事养耗子,也不知道当时哪来那么大胆,在正庙背后养了一窝,结果没看住把老方丈一件好袈裟给祸祸了,害得他老人家哭了整三天。还一件是今年清明后了,他一个人守夜抄经的时候打瞌睡,让一只耗子偷油掀翻了烛台,满桌的纸和经书一着火连带烧完了三间书房,后来住持逮着的白毛耗子又让他给放了,至此他才被彻彻底底赶出了山门,江湖散养。 

  孟鹤堂听完笑得一颤一颤的,像雨水里抖棱着叶子的芙蓉花,笑得掉出泪来。两个人又开了金霏偷偷藏的一坛子酒,其实也说不上酒,就是山上野桃子酿的白糖水,他不敢喝酒。 

  孟鹤堂又说起他的少年时,说的时候脸上泛起了红晕。他说京城繁华,那是会让人得意忘形的,忘了自己的出身,忘了你是谁,忘了谁是你。他说弄弦唱曲儿没什么荣耀,但他二八之年确是红过一时,什么花簪填八宝,画船载明珠,统统不值一提。可是这是青春饭,他最好的年华这么容易地就过完了,剩余日子里的艰辛则是没有预告的。他嫁的周家少爷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商人,油滑,钻营,精的要命,他曾经像追捧一件商品一样追捧他,娶他回家也只是当一件藏品锁进展览柜里。 

  金霏一开始听着是十分平静的,偶尔用一点礼貌的皱眉回应,只当做听一段与他的清净世界永不交集的风尘往事。可听着听着不对了,他竟忍不住有了共情乃至于动了恻隐,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并悄悄解释这是小僧的厚施之心,阿弥陀佛。 

  听到最后小和尚产生了一个疑问,孟鹤堂到底哪儿老?为什么说他不好看了?我看就很好看嘛,京城娱乐业真不行。 

  老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不是说假的。孟鹤堂的酒量实不怎么样,才喝两杯糖水儿小脸就红扑扑的了,叫烛光映着格外明艳。人也喝开了,美目流盼一趟袖子抱起琵琶来,道是今日之幸,再为知己者弹奏一曲。 

  嘈嘈切切,莺语间关,一幅锦城云乐的凡俗景象。小和尚只觉得心里别扭,好像自己那一丁点儿神往已经让佛祖看穿了,阿弥陀佛。明明心虚的很,可又希望时间慢点过去。 

  一曲终了孟鹤堂的眼也湿了,出岫明月一般圆润周正的脸被酒气熏红了,晃神的样子显着也那么楚楚动人,还有几分青涩,不像是多少年混迹风月场的。金霏瞧着心疼,有些冲动想把人揽进怀里,就什么都不做只是拍拍他的肩也好,他想告诉孟鹤堂人还是该存着念想的,来日方长总有人作伴。可是他终于忍住了没动,隐隐觉得只要起心动念开了这个头,他就算是完了。 

  饮了最后一杯酒孟鹤堂起身告辞,晃晃悠悠下船时伸手要金霏搀一把,白如葱段的指头搭到金霏结实的手臂上,借着酒劲往人怀抱里一贴,靠在胸膛上说了句多谢小师父,今夜的月真亮。 

  金霏整个人木了一下,紧闭着眼,说什么也不敢再送了。直到孟鹤堂走远了才颤颤巍巍坐回船上,方才怀中软玉温香之感久久挥之不去。回过神来发现船舷上搭着一块白布头,抖搂开了六七尺长,绣着一只靠着莲台合掌听禅的白毛鼠,是孟鹤堂用来裹琴的。 

  破船在这道岸边停了一天,金霏对着天干瞪了一天眼睛,最终决定是进城找孟鹤堂,把东西还人家。 







 

  2. 

  虞庆城不大但也有小一百户人家,金霏不知道孟鹤堂的男人姓什么,扫听起来就很麻烦。 

  一连两日在热闹的街口上晃也没问到一点消息,到第三天才叫他碰见一位卖珠花的老媪子。 

  姓王,人都喊王婆子,她一听金霏问起来就笑了。孟鹤堂啊,知道,就住我斜对门那家儿,他那个爷们南下做买卖老也不在,这小媳妇倒是让他得着了,人又漂亮又会操持,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我跟他最要好。 

  王婆子嘴碎听的金霏脑瓜子嗡嗡的,赶紧问,那您能带我找他吗? 

  哟,我倒知道有几位大官人惦记着他的,你个和尚怎么还好这口啊? 

  两句话给金霏臊的脸都红了,心说王婆子是个女说相声的,这话太欺负人了。喉咙哽了一下连忙解释,阿弥陀佛小僧是来还东西的,绝不敢有妄念。 

  噢,还东西啊。王婆子噗嗤一乐。还什么? 

  金霏老实把包袱打开,拿出来那块裹弦的白布。 

  哟,这可是我们孟儿贴身的东西,怎么跑到你那儿去了?还是让你捡着动了坏心眼子了? 

  看小和尚被一张脸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王婆才叹了口气,好吧,我帮你。 

  其实不瞒你说,这地方也就我能找着他,不过帮你的忙我这一天得少挣多少银子,我不能白吃这个亏啊,你看...... 

  王婆子直拿眼勾搭他,金霏想了想,伸手进衣襟里掏出一把散碎银两。 

  您带我找他吧,谢谢您了。 

  哎,这就成了,你俩人这点事我给你们保密了,跟我来吧嘿。王婆子乐呵呵揣起银子,拉着金霏奔一条少有行人的小巷走,半道上又说小子别瞧你是一和尚,艳福还不浅。 

  到地方了,周家院子说不上繁华,但有一道白石门槛,看着是内敛气派的人家。王婆子领金霏进了门,他才知道敢情这偌大个宅院只有孟鹤堂一个人住,说是这些日子生意上出点问题大爷把房契都压出去了,下人为了缩减开支也全辞了,现在家里什么都是他自己来。 

  两人见了面一时相顾无言,尤其当金霏把白布捧出来,孟鹤堂脸上尽是压抑了百般情意而露出的淡淡喜色。金霏当然是看不出来,王婆子可是一眼就知道小娘子动了心了。 

  想想也是,他这正是渴盼雨露的年纪,爷们常年不在家留他一个独守空闺,又是此等天仙一样的美人,哪个耐得住寂寞?要换了她年轻几十岁能把半个城男人都招家里头来。 

  孟鹤堂对金霏真是有难得的知己之感,十年间苦水一倒,再听几句熨帖的话就觉着心窝子暖烘烘的,恍惚又回到了年少时。他有意留金霏住几日,可一动心嘴也笨了,说话磕巴,好在有王婆在一旁帮腔,这位街坊老姐姐是东方朔开过光的嘴,眉飞色舞几句话就说得小和尚迈不动道了。 

  金霏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门外有人喊大奶奶。是以前在周家干过的一老管家,急赤白咧嚷嚷着大奶奶,大爷出事了,人没了。 

  哟你看看,我苦命的孟儿啊,怎么一回事?王婆头一个冲到大门口。老管家摇摇头抹一把眼泪,说周大爷回程路上碰着江匪,打船上被砍了好几刀丢到水里,性命身家全完,连房契都被人抢了,这会儿那几个贼人正在城门口闹着呢。 

  孟鹤堂坐在椅子上愣了,让王婆子一把搂住肩膀。 

  真是天有不测,孟儿你别难过啊,也别哭,这事儿急不来的。你先收拾东西上我那儿住着吧,反正我孤老婆子一个人的,你在我那儿先安顿了,以后咱们要打官司要收拾产业的再慢慢儿来。 

  临了还捎带了一句金霏。诶哟,现在周家出了这个事了就不好留你了,但小和尚你要念在跟我们孟儿有交情,留下来帮帮忙也行,以后他可就是孤身一个人了。 

  反正话里话外听这意思挺暧昧的。 

  金霏看看孟鹤堂,眼眶红红一副失了魂的样子,一双眼有些难为情地躲避着他。终于没舍得走,对王婆子点了点头,于是三个人连带着老管家一块归置东西搬到了对街的屋子。 

  王婆家里地方不大,楼上楼下各一张床,二楼还宽绰点打地铺还能睡下一个人。王婆子鸡贼,一进屋就说自个腰不好得睡楼下软乎点的床,你们俩人楼上就和就和。孟鹤堂红着脸没答应,金霏忽觉着话中有话,可一张嘴才发觉路都叫人家堵死了实在也说不出什么来。 

  睡就睡呗,两个人共处一室,一个床上一个地下,倒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睡睡到了八月节。 

  中秋这天一早王婆子就起来了,预备饭菜,买酒,说是自打丈夫过世孤单了半辈子,现在家里总算有了点人气儿,得好好张罗张罗仨人一块过个节。看老人家高兴,孟鹤堂也欢欢喜喜跟着忙活,只道日子再苦也应该过出点人样来。 

  这一日直到吃完了晚饭回屋,事情都还算顺顺当当。 

  要么说酒不是好东西呢,一沾上既能乱了真性,也容易把人平日里不敢动的那些个心思勾搭出来。 

  王婆子那是什么人物,心毒手狠,吃准了金霏岁数小没心眼,一个劲儿地给夹菜,说着贴己话硬灌了人两大碗黄酒,直呛得小和尚眼花耳热,心噔噔跳,什么五戒十善清净规矩当时忘个一干二净,看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眼瞅着饭吃差不多,王婆子让孟鹤堂把金霏扶上楼,自个收拾完桌子把门一锁转身就睡觉去了。 

  晃晃悠悠上了楼梯,金霏被孟鹤堂扶着在架子床上坐下,就觉着怎么这么热。也难怪他闷得慌,二楼屋里窗户紧闭着,床头又点了蜡,烛焰跳动映得整间屋子一片橘红,瞧着就那么暖和。 

  金霏想脱了外衣躺下睡觉手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脑子登时清醒了一些,发现坐错了地方要站起来,却见孟鹤堂分开双腿坐到了自己身上。 

  未经世事的小和尚哪见过这架势?眼看身上小娘子也是喝了不少,一张如蓼花明媚的面孔径直贴上来,酒一下全醒了。口念阿弥陀佛,使不得使不得。伸手架着孟鹤堂大腿想把人从自己身上弄下去,好让他上外头冷静冷静,结果刚伸出手人就傻了。 

  谁想到这孟鹤堂衣袍底下竟然一丝不挂,金霏伸出去的手指直接戳上滑腻腻的肌肤,一时瞪大了眼睛不敢动弹。偏偏他愣神之际小娘子又往前蹭了三分,一点朱唇直逼和尚干燥的喉咙,重帷之下旖旎景色怎一个艳字了得。 

  书中代言是春风一度。 









 

  3. 

  转天早上两个人还在暖被里裹着,听见有推门声,紧跟着王婆子就转到了床边了。 

  哟,真是造了孽了,你们俩没羞没臊的这是干什么呢,这要是传出去我都没脸见人了诶哟喂。 

  金霏惊醒过来手还在孟鹤堂腰上搭着,瞧见天光大亮心里咯噔一下。 

  两个人急忙穿衣服起床,听见耳边王婆子还叹着气骂老天爷,说这周家大爷地下有知可怎么是好啊。孟鹤堂急忙上去劝,含着眼泪儿把错都拦到身上,只道自己思慕小和尚已有时日,昨晚上醉得人事不知才将人扶到了床上,是自己对亡夫不起,头磕在地上怦怦的响。 

  诶哟,冤孽,你这是折我的寿啊。王婆子眼泪也哗哗往下掉,连忙把孟鹤堂拉起来。 

  这一闹完事情好像就轻一些了。仨人在桌上坐下来,王婆子拿手绢给小孟擦眼泪,一边斜眼瞧着金霏,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假模假式说了些人伦常理,最后话头一转,说事已至此你二人不如就在我这儿定下来做一对便宜夫妻。 

  这什么话呀,金霏腾一下打座上弹起来,脸上红透了。 

  不,不,出家人如何能...... 

  哟,我瞧你压我们孟儿身上的时候挺能的,这会儿想起是出家人了? 

  王婆子一句话噎得金霏死的心都有,再看孟鹤堂坐在一旁也低着眉,眼里分明有渴望又不知如何是好。 

  罢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瞧瞧,一个你,一个你。王婆子拉过孟鹤堂的手,又一拉小和尚,将两人握在一起,笑得眼都弯了。我说你们俩人天涯海角的能聚到这儿,那就是天作之合,孟儿娘家没人了认我当个干娘,你把你包袱里那本经给我,再拿点银子,就算是下聘了,我做主你二人今日起完遂嘉好。 

  俩人都没说话。 

  孟鹤堂看了一眼金霏,眼里还噙着泪,目光流转之间万种风情。金霏反正是不敢点头,留恋世俗之乐本来就已经叫他丢了立身之本,更何况动了心呢。小和尚没说出心事生怕王婆子卷铺盖给他扔街上去,抿着唇当是默许了,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晚上吃饭喝酒,两个人让王婆子哄着喝了两个成双杯,礼数做完金霏把孟鹤堂打横抱在怀里上了二楼。这一夜才算是正经的洞房花烛,孟鹤堂自己解了罗衣,又乖乖巧巧去亲金霏的嘴儿,替郎君脱了衣裳提雪臀就要往上坐的时候给人抓住了手腕。金霏说,孟儿,我想你再弹一支曲子给我听。 

  琵琶弹到一半崩断了一根弦,不祥之兆。 

  孟鹤堂愣了半晌,眼看又要落下泪来被金霏一把揽进怀里。一场床笫之欢异常凶狠,孟鹤堂只觉得自己快受不住,对方好像要将一生的力气都使尽似的狠狠要他,云雨翻滚颠鸾倒凤,到最后才算恢复了些神智主动退将出来泄在他两股之间。 

  孟鹤堂第二日醒来身边已经没有金霏的影子了。 

  银子都留在了桌上,金霏走时只把随身的那本经偷了回去,没留下只言片语逃也似的赶奔津云寺。 

  人儿时受的教养在一生中最是割之不断,他到底也没能例外。坐在回山门的渡船上金霏又想起了前一日午睡时做的梦来。 

  那会儿他真是想好了,就打算与孟鹤堂做一对天底下普普通通的夫妻,好好过日子,结果却连一天都没过去就魇着了。在他梦中,三更天一头半人高的白毛鼠闯破寺庙,掀翻了神龛四处杀人饮血,后来这妖孽伏在金身佛像之前显了人形,竟长着一张跟孟鹤堂一模一样的脸,他还没来得急上前分辨就见一道雷光从天而降,鼠妖立时惨叫一声灰飞烟灭。 

  金霏当时就觉得要变天了。 

  他于心有愧,当然害怕天命刁难,所以不得不走。 

  这一日连二楼门上贴的囍字都没摘,人就已随琵琶曲终而散了,想那红字还是孟鹤堂前一晚亲手拿剪子绞出来的,可悲可叹是好一对露水夫妻。 

  孟鹤堂打清早起来就坐在桌前一杯接一杯喝昨夜的剩酒,王婆子也拦不住,只好劝他多少吃点东西别喝伤了身子,一边劝一边骂那丧良心的和尚,提上裤子不认人,睡完了就跑路。呸,渣男。 









 

  4. 

  十年,金霏在山寺之中常伴青灯看守香火,再也没下过虞林,心仿佛是定了。当然老方丈知道他心中有事,不过十年期未满不曾点破而已。他知道在金霏贴身的那本经里最后一行小字是他自己写的: 

  戒律清规误我,我误孟鹤堂。 

  方丈每每想起来都要叹气,这寥寥十一字背后藏的也许就是他这一生最难忘的记忆,只可惜不合规矩。 

  这一年八月十五,老方丈与众弟子参经论道,最后谈及了三月后的住持改选,将所有人留下来逐一点拨。美其名曰点拨,其实就是把看不顺眼的徒弟一个一个骂过去。 

  你这半年挑水不勤快,你抄经的时候手慢了还老涂错别字,你是不是又趁我坐禅的时候溜下山买辣鸭脖了? 

  走到金霏面前,方丈停了一下,整顿衣领收敛起不正经的笑,眼底流淌出一点慈悲。你啊,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 

  奸懒馋滑?师父您直说吧,我占哪样。金霏倒是很虔诚地给捧着。 

  老方丈摇摇头,你占全了。 

  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算定你俗世中还有一段未结的尘缘,你不该是终老方外的命。 

  金霏望着老方丈深吸了一口气,阿弥......不是,我在寺里待三十年了您现在说? 

  我没办法,万物自有因果,是你自己气数该然。老方丈低眉点首双掌合十,悄悄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反正你而立之年是要还俗的,早自归去吧。一溜小碎步消失在了禅房转角。 

  众弟子散去后,金霏一个人在飕飕的冷风里站了半个时辰才明白过来,自己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命不好。 

  一连两天没睡着觉,可第三天金霏还是认投收拾东西下山。说实话,他并不恨命途乖违让他碰见孟鹤堂,有了这一道姻缘历练,他恨的是十年蹉跎,恨的是自己偏信命运伤了他的心。这一遭重返虞林,他既怕看见孟鹤堂已经另嫁他人,又更怕他还在等着自己。这副心思他说不明白。 

  船只渡过重山。夜至二更,金霏同二十几个人挤在大舱里,看着人家都睡了自己也不便看书,只好端一杯热茶取暖,却忽然听见外面隐隐有刀兵相碰的动静。心里纳闷准备出去看看,结果才披起衣袍就看见一只冒着烟的迷香从侧面窗户伸进来。 

  遭了,这是江匪的手笔。 

  金霏心中暗叫不好,转眼发现船舱另一头有道小门,没细想手忙脚乱就钻了出去。从他藏身的门后刚好看得见船头。 

  一看才知道不是闹江匪,行凶的竟是船家。一个商贾打扮的人被船老大摁在船舷上,身边放着满箱的银子,看起来大概是客商半道漏白让船家起了贼心。 

  周大爷你挑吧,吃馄饨是吃板刀面?船老大手里握着把切肉的刀。 

  商人咬紧了牙关,不饿。 

  管你饿不饿,赶紧的要是吃馄饨我现在就给你扔下去,吃板刀面我就先给你切了——船老大拿刀在人脖子上比划一下。等,等等,商人挣扎着手伸进前襟摸出一样东西,说,我把这个押给你们。 

  白布揭开了里面是一把玉如意。 

  商人说,这是我们家里传辈的东西,我祖爷是京城的玉匠,他老人家打的,这是宫里的玩意儿出不了手但对我比命根子都要紧,你们绕我一条命三日后我回了家一定拿地契来赎它...... 

  后来船老大再跟手底下人怎么商量金霏就没心思听了,只知道没动刀子。 

  他看到在商人用来裹如意的那块白布角上有一团刺绣,锦毛鼠,金莲台,和当年孟鹤堂那块无有二致。而且刚刚船老大好像叫他是......此人姓周。 

  金霏胸口一沉,心想天底下的事原本如此,难道说孟鹤堂十年前的亡夫竟然还活着? 

  思前想后怎么也说不通,回过神来船头上已经没了人影。金霏叹了口气,趁着天明之前转回船舱里装睡,心想着下船的时候一定要找那位周老爷问个明白。 

  三日江上行船,风平浪静。 

  靠岸时船老大答应了放人一命,心想拿了那么些钱后半辈不愁,地契有当然最好,没有白饶一件金殿里皇上用的宝贝也不亏,反正他们干一票换一个地儿不怕他报官。 

  姓周的真正是破财消灾,不过好歹捡回一条命,谁知道惊魂未定才下了船又被个和尚拉住,心里烦躁得想生吃个人。然后下一秒他就听见大和尚告诉他,周大爷你听我说,事情有一些复杂,怎么呢,大概是十年前你死了,然后我娶了你媳妇。 

  周大爷眨眨眼。这位师父,你猜我听懂了吗? 

  金霏深施一礼,也知道自己说的不像人话唐突了人家,耐着心性又把事情从头说了一遍。听到孟鹤堂的名字时周大爷眉头紧锁,仿佛见了鬼。 

  直到他说完才开口道,这位师父咱们不玩笑,你十年前当真是娶了他?你......如何娶得了他? 

  说来惭愧,小城地处偏远难通消息,他也是以为你往生了才至于如此。金霏扼腕,这都要赖我。 

  不是,我是说这人二十几年前就没了,你如何娶得了他? 

  大白天的金霏背上一寒。周老爷说,我年轻时确定在京中买过一个歌女作填房,但人过门一月就上吊死了,好像还有一个从小跟着伺候的老媪子也在当时没了。 

  想想又补一句,这位师父,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时隔十载再入虞林,跟着周大爷走到了当年那条巷子,望着眼前的一大片坟山,金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两世为人。在丛冢之间他们看见两道碑,一道写着周商之妻孟氏墓,一道写着虞州王老娘之墓。都是老坟了,墓表已经有些斑驳。 

  金霏怅然跪倒在一片埃尘之中。 

  周大爷将人搀扶起来,只道人生在世不称意,师父要不嫌弃便去府上住几日,至于这些鬼神之事,自当是大梦一场能忘就忘了吧。 

  一日共事,千日相思。金霏摇摇头,不能忘。 

  周大爷叹了口气将人拽着,行了这地方别看了,阴气怪重的,走吧。 

  金霏被拖着往周宅走恍惚间又问一句,对了,你那如意怎么办?周大爷一耸肩膀,管他呢,反正假的。 










 

  5. 

  这一天夜里金霏又梦见了孟鹤堂,在他们遇到的那条荻花摇曳的水岸,琵琶声如泣如诉。金霏在梦中招他上船,孟鹤堂不应,只是站在岸上笑着说: 

  生平若无大恶,便可托生。今世与君得配,一夜便算过完一生。这一回入地府,总会祈求阴官,惟愿来生与君做一对世间小儿女,共赴青山,不必分离。 

  说完了抬袖子擦擦眼睛,又对自己脚下站着的地方指了一指,转身隐没在一片白雪丛中。金霏惊醒在寒风倒灌的客房里,没意识到自己泪眼婆娑,只是再也无法入睡。 

  介时桌子上摆的佛经被风翻开了,某一页停在空中一动不动。这时候金霏对于闹鬼已经看得很开了,不害怕,甚至还有点期待的。 

  佛经这一页上记载的是一篇天宝年间的故事。 

  聊斋体的爱情故事。 

  说天宝三年津云寺白鼠精害死人命,被佛祖用金钵收了差点丧命,是当时的住持和尚求情将其救下,留在了寺中听禅。小白鼠动了心,自愿割舍千年道行要与和尚做一世夫妻。此事毕竟不合圣教,白鼠即便做尽了好事还是不成,最后西天求佛才落得一个转世托生的结局。 

  佛有慈悲心,许他历经十世爱而不得后遂其心愿。 

  十世啊,金霏放下经书心中突然一阵酸楚,可是无法言说。当宿命被无限放大的时候眼前的苦难就不算如何了,他觉得自己的命像一座牢。 

  后来周老爷借了一笔钱让金霏做买卖为生,几年来竟也盘下了两件铺子,家境殷实不愁吃穿,却还是孤家寡人。城中几个保媒拉纤的老太太快踏破了家里的门槛也没把人说动了,金霏只觉得自己后半生的风情绮思,都系在孟鹤堂隔着水岸的笑靥,与那不知何故却无比坚定的一指。 

  转年七月初七,金霏乘船北上买一批玉器,经过江口处发现在那一道岸边已经起了高楼,不由得驻足。天擦黑之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嗨,听说入夜了有雨,客官可要留下来听一曲琵琶吗? 

  转身看见一位清秀俊郎的年轻公子,脸上的笑容——且不说笑吧,此人一袭白衣怀中抱弦,脚下站的正是当年孟鹤堂所指之处。

  ——敢问公子,我们可是旧时相识? 

  ——有道是相逢何必曾相识。留下喝一杯吧,你我七夕相逢,搞不好姻缘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