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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心薇泯】欢迎来到水母世界

全文3w字

*非典型逃杀

*桐心薇泯 女推群像

 


你要努力驯服我。



田曦薇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置身于一座孤岛,在这座孤岛上有许多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正在发生,紫红色的天空中,白云会融化成岩浆从天空倒灌,在这里时间永远是傍晚,到处都是浮光跃金的流动色块,海面上挤着随波逐流的巨型发光水母。

 

田曦薇尝试过很多离开的办法,跑遍这座孤岛的每一处地方,都没能跑出去。孤岛的另一端是一大片金黄色麦田,而脚下这片沙滩的尽头是一道人工栈桥和废弃灯塔。

 

此时成千上万的海龟幼崽从沙丘中爬出来,颇为壮观。头顶盘旋着一群海鸥...

全文3w字

*非典型逃杀

*桐心薇泯 女推群像

 


你要努力驯服我。



田曦薇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置身于一座孤岛,在这座孤岛上有许多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正在发生,紫红色的天空中,白云会融化成岩浆从天空倒灌,在这里时间永远是傍晚,到处都是浮光跃金的流动色块,海面上挤着随波逐流的巨型发光水母。

 

田曦薇尝试过很多离开的办法,跑遍这座孤岛的每一处地方,都没能跑出去。孤岛的另一端是一大片金黄色麦田,而脚下这片沙滩的尽头是一道人工栈桥和废弃灯塔。

 

此时成千上万的海龟幼崽从沙丘中爬出来,颇为壮观。头顶盘旋着一群海鸥叫声嘶哑难听,伺机观察,飞速略过叼起她脚边的一只海龟幼崽吞吃入腹。风吹起她耳畔的发丝。

 

适者生存的道理在童话般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纯真与残酷,世界有自己的运行准则,田曦薇没有资格阻止这一切。她站在成千上万即将泯灭的生命中,神情哀恸地撇开视线。

 

栈桥尽头的灯塔也是这个世界的尽头,再往前是海面飘荡的巨型水母,漂亮的东西都带着毒性,她亲眼见过一只海鸥停在巨型水母的伞帽上,如遭受雷击般抽搐一下跌入海中。

 

田曦薇又听到一阵类似婴儿啼哭的嚎叫,像是某种狐属动物的叫声。大概是幻听。自从来到这里,她的精神状态就不太稳定,朦胧的世界,雪白的花裙,夏之回忆,死亡进行曲,混乱白日梦——她的大脑快要爆炸。

 

步伐加快朝灯塔跑去,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猛烈的跳动声占据感官的整个世界,风声划过她的耳畔。突然,世界安静了,似乎好不容易走完这一生,终于到达世界的尽头。

 

面前是一座老旧的灯塔,灰色霸占了半边天。天空传来接连不断悠长的哀鸣,饱食后的海鸥们张开翅膀,铺天盖地撞向灰色建筑物。

 

阳光瞬间被阴影取代,田曦薇恍惚一阵,直到海浪声渐大,几乎要将她吞没。

 

“咳咳......”

 

——

 

田曦薇醒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味,空气很粘稠,明明有一股被闷在水汽里挣扎才会粘腻的感觉,鼻腔却干涩地快要烧起来。

 

田曦薇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靠在一堆严重膨胀变形的木制杂货箱上,动一下就会发生吱呀的声音,天上悬着一块巨大的显示屏,显示屏上写着红色的“1”,周围好吵,头更疼了。

 

视野刚清晰一些,田曦薇看见身体矫健的大高个就冲过来,拖着特别长的尾音:

 

“田曦薇——你醒啦——”

 

结果人还未到话音未落,砰地一声,身后的木箱散架,惊起满天飞尘。田曦薇没爬起来,瞬间消失在铺天盖地的烟尘中。

 

大高个笑容僵住跪下去就变脸似的开始哭,一边冲进碎木板里使劲挖,一边喊,“田曦薇,田曦薇你别吓我,田儿你不能死啊——”

 

田曦薇被咒得哭笑不得,想张嘴反驳却被满天的灰尘呛得快晕过去,听面前人哭的这么伤心又不忍心,于是艰难伸出一只手制止她胡乱挖的动作道:“张艺凡,我还没死。”

 

被叫做张艺凡的人愣了一下,擦了擦还没来得及掉下来的眼泪,硬生生将哭喊憋了回去,来回盯着田曦薇看,反复打量确定她没缺胳膊少腿后,张艺凡才粗暴地将她拽起来。


田曦薇被拽起来后说了三句话:


“这是哪儿?”


“你怎么在这?”


“这么久没见,你下手还是这么没轻没重的。”


“拜托,我们只是三年没见,又不是半辈子没见。”张艺凡的双眸亮亮的,看见田曦薇显然让她格外兴奋。她喜色溢于言表,要给身后的人介绍,“李雪琴!这是小田!”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笑得出来?田曦薇实在是搞不懂她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扯了扯嘴角,摸着自己快被拽脱臼的手臂,瞥向张艺凡身后的人。


李雪琴站在张艺凡身后安安静静的,面相是高中班上的那种戴着眼镜的全能型学霸,长得像性格也像,脸上没什么表情,点头,就算是回答了张艺凡的话。

 

田曦薇撇了撇嘴,想这真是一个无趣的人,没再自找没趣。


环顾四周觉得阴森森的,突然一双不知道从哪伸出来的大手将她脸上的肉挤到一块,勒的人说不出话,“唔......”

 

紧接着一个长相妩媚地女人凑上来,眼神里闪着光,语气温温柔柔的,手上的力道不减,田曦薇几乎要被憋死,“艺凡呀,就是这孩子叫田曦薇?长的真……”戛然而止。

 

田曦薇被迫仰着头向张艺凡求救。


张艺凡脸色一变,最终还是没能上前制止,不是不想,是没来得及。她刚想上前。


后方伸出来另一双大手摁住她的脑袋朝旁边一挥,小拇指上的戒指撞地她有些疼,她整个人飞出去,还没爬起来就听见调侃的声音:

 

“张雨绮,看了这么多年美女还没看够?把你的脏手拿开,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张艺凡疼得龇牙咧嘴,受了窝囊气,低头缩在一边不敢讲话。总之,当田曦薇被莫名其妙松开的时候,张艺凡还没抬起头来。

 

田曦薇走到张艺凡身边,看了一眼她腰上绑的刀,笑了句:“胆小鬼。”

 

张艺凡拳头都攥起来,猛地一抬头,又软软地低下去,试探地喊了声:“有本事你去?”

 

田曦薇瞥了一眼战况。


此时张雨绮挂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一边用手捂住她的眼睛一边疯狂摇晃她的脑袋,


“戚薇,你不犯贱心理不舒坦是不是?又不让我把话说完!”


而戚薇一脸淡定地扶住张雨绮,护着她免得掉下来,嘴上倒是不饶人地持续输出,


“张雨绮,你快下来,你这个疯女……唔……”


还没说完又被捂了嘴。

 

“不去。”田曦薇果断回答,但她看了一会儿戏又担忧地问,“要不要劝架?”

 

张艺凡的表情僵硬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雪琴皱着个眉头,盯着她们俩看了很久,然后不耐烦说:“你们俩还要在这杵多久?她们俩打架一时半会打不完的。”说完就走。

 

这下,张艺凡才笑着将田曦薇朝里头拉,她是个洒脱的性子,从小的梦想就是拯救世界,对于发生这些非自然事件的接受程度很高,甚至憧憬,侃侃而谈。


她介绍田曦薇出现的位置是这块区域的边缘,四周非常空旷,除了木板箱就是承重生锈的铁柱,几人在中心的位置设置了简单据点。据点旁边就是向上的钢质悬空楼梯,顶上是封死的天窗,大家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打开,不知道和空中那个巨大的显示屏有没有关系。

 

张艺凡一边走一边说,“不知道这是什么破地方,怪阴森的,大家都是凭空出现的。我醒过来的时候正好在据点旁边,大家都围着我,说是发现我时失温差点死了,雪琴搓了好久的木板才点着火,把我就救回来......哦对了,雪琴是跟你一届的学生会长,你不认识她吗?”

 

田曦薇说不认识,她怎么会认识,她们俩成绩天差地别。张艺凡听了觉得十分有道理,不再计较这件事,开始念叨别的。


田曦薇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她说自己是怎么认下李雪琴这个朋友,听她说戚薇和张雨绮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了多少次架,听她说自己饿得想吃老鼠。张艺凡的唠叨谁也堵不住,不让她说完,她就变着法折磨人。她从小就在外面混,一条街的婆婆都讲她从出生开始嘴里就没什么真话,骗人成性,偏偏胆小如鼠,有事必然逃跑在最前头,老师都拿她没办法。唯独自己能治住她。她们从小一块长大,差三级,分别是高中部和初中部的重点问题学生,狼狈为奸。

 

张艺凡滔滔不绝开始介绍大家的身份,她说戚薇和张雨绮是武力值MAX的海盗,李雪琴是智商超群的黑客,李一桐是光明磊落的魔女。

 

对于张艺凡奇特的比喻,田曦薇已经司空见惯,但最后一个名字实在是不熟悉。

 

田曦薇问:“李一桐是谁?”

 

“啊?”张艺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恰好三人到达据点,李雪琴自觉坐在火堆旁添柴,张艺凡指了指最远处的箱子,那上头坐着个穿着黑斗篷的女人背对她们,一动不动,像座石雕。张艺凡轻轻地凑到田曦薇耳边说,“她就是。”

 

神秘,就是田曦薇对李一桐的第一印象。

 

据张艺凡所说,李一桐根本就没靠近过据点,一直远远地坐在木箱子上。


看出这位朋友是个社恐,她们每次挑出一个人过去交流,四个人轮番试过了,可李一桐总是捂着耳朵将自己蜷缩在一起,就连善于交际且不要脸皮的张艺凡都无可奈何。


最后也只知道对方叫李一桐。

 

田曦薇一听来劲了,好奇心驱使她追着问关于李一桐的事情。张艺凡是真不知道。这时候旁边一直沉默的李雪琴说:“你不如自己去问。”

 

于是田曦薇真的去了,她直奔李一桐原先所在的位置,可除了看见一片破碎的黑袍碎片外,什么也没找到,空手而归。

 

许久后,戚薇和张雨绮回来了,衣衫不整,看起来打的不轻,两个人坐得老远,谁也不想搭理谁。过了会儿戚薇说要去找别的出口,张艺凡怕冷,不愿意走,她就带着李雪琴一块走了,让剩下的人护着李雪琴好不容易搓出来的火星子,灭了的话李雪琴会难过。


其实田曦薇看得出来,戚薇根本就不在乎李雪琴难不难过,她就是不想跟张雨绮待在一起。或者换句话说,她不想和张雨绮吵架。

 

张艺凡无聊的很,取下腰间的刀,转铅笔似的玩,玩着玩着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动作顿了顿,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一抬头看见张雨绮温柔地站在她面前,眼神慈爱地劝告,温声细语,但动作却残忍地没收了她的刀。

 

张艺凡被收了刀,胆小儿,不敢去要回来,跑到田曦薇旁边哭诉,怂恿她去。


田曦薇只看了她一眼说,“活该。”


于是张艺凡只好窝囊地回到张雨绮旁边坐下,一边帮忙添柴火,一边生闷气。

 

戚薇和李雪琴不在,张雨绮无聊至极,想将张艺凡招到自己身边说说话,结果伸了半天手,张艺凡都不搭理她,尴尬地空气都凝结了一瞬间,她哈哈两声笑,又去招田曦薇,但田曦薇坚定地和张艺凡统一战线,也不搭理她。

 

张雨绮将刀朝木板上一拍,说急眼就急眼:“我这是为你好,张艺凡,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这刀锋利又不长眼,划着碰着了怎么办?李雪琴和戚薇要怪我的!我可担不起!”

 

“她们是我的谁啊,你又是我的谁啊,你们凭什么管我,我最讨厌有人管着我,”张艺凡不服气,又不敢真抢,指着张雨绮怀里的刀说,“你说的这么好听,怎么把刀揣自己怀里了?”

 

张雨绮泄气了,我我我了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干脆撇过头说,“都说了是为你好。”


张艺凡这个话痨不说话,三人也说不上话。过了会儿张雨绮叹气说戚薇和李雪琴很快就回来了,田曦薇问为什么,张雨绮如实回答道:


这座灯塔她跑了几十遍了都没找到出口,只能向上走,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楼梯。

 

田曦薇问:“我们会死吗?”

 

张艺凡猛地抖了一下。

 

张雨绮说:“不会的。”

 

张艺凡的肩膀放松下来。

 

田曦薇又笑话她是胆小鬼。张艺凡一如既往地窝囊。张雨绮难得笑的这么轻松,她问:“你们两个认识很久了吧?出去以后想干什么?”

 

张艺凡放大话说:“想揍她一顿。”

 

田曦薇冷笑了声,“她不敢。”

 

于是张艺凡又到角落生闷气去了。


田曦薇和张雨绮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从她口中得知自己是被李一桐发现的。


李一桐?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心驱使着她走向那个身影。


田曦薇的步伐很轻,走到李一桐身后也没被发现,李一桐坐在距离据点远处的箱子上一动不动,黑斗篷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再凑近,看见她腰上挂着铁质装饰品,脖子上挂着吊坠。

 

“你叫李一桐?”田曦薇的声音很轻。

 

黑袍下的人微微抬头,空间里只有红色显示屏的光,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清冷的轮廓,又添了一丝诡异和神秘。田曦薇说不出话,因为黑袍下一张脸实在美丽。

 

田曦薇语气不经意又柔了些,在她身旁坐下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田曦薇的笑容僵住了,“这个笑话不好笑。”

 

李一桐一本正经,“你砸我身上了。”

 

田曦薇:“……”


她怎么能出现的如此狼狈?不行不行,她不能接受这种出场方式。田曦薇嘴角一扯,心里还保留一丝希望,“张艺凡应该没看见吧?”

 

李一桐点点头。

 

田曦薇松了一口气。

 

李一桐开口,“是她把你从我身上扒拉下来的。”

 

田曦薇松的那口气断了。


李一桐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像是把黑袍一掀会看见一只袖珍可爱机器人的反差感。可这人看上去年久失修,语言系统不太先进。不过幸好她是人类,一个孤僻不爱群体的人类。

 

她问:“你要跟我回去吗?”

 

李一桐反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她说:“因为我们都是人类?”

 

李一桐说:“我不是人。”

 

她问:“那你是什么?”

 

李一桐说:“我可能是一只狐狸。”

 

田曦薇很多次沉默,她在思考这个叫李一桐的女人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刚想说些什么哄一哄这个心智有些像小孩的家伙。李一桐继续说:“你要努力驯服我。”

 

田曦薇不明所以,什么驯服?

 

“我不知道。”李一桐摇摇头,“你是田曦薇吗?”


田曦薇问,你怎么知道我叫田曦薇?


李一桐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说完,李一桐拽住田曦薇的衣角,强行将她留下,说要给她讲故事。


田曦薇皱起眉头,在李一桐的眼里看见地只有固执,她无奈顺从坐下。

 

【这是狐狸和小王子的故事:

"再见了。"小王子说道。

"再见。"狐狸说。"喏,这就是我的秘密。很简单: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实质性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实质性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小王子重复着这句话,以便能把它记在心间。】


然后李一桐说:“没了。”


“没了?”田曦薇震惊,“我还没听明白。”


李一桐的黑袍又将她的眉眼遮住,只露出下半张脸,她坐在大箱子上,脚没碰着地,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我只记得这些。”


田曦薇从小就不喜欢童话故事。她忙着学习,打架,逃跑,认错。她从小就没见过父亲,母亲是设计师,工作繁忙不常回家。没有人给她念过睡前故事。更何况这故事一开始就是“再见”之类的话。


张艺凡说的没错,李一桐这个人太奇怪了。这么想着,田曦薇说了声下次再见,扭头就跑。


还没到据点,就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她赶紧跑回去,戚薇和张雨绮怒目而视,一方破口大骂,一方怒目圆瞪,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张艺凡急得满脸通红,在两人之间来回奔走双手挥舞着劝架,但声音被淹没在争吵声中,两人都把她朝外赶。李雪琴在一旁眉头紧锁,脸上无奈。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可理喻。”戚薇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手指着张雨绮,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语气倒是尽量压制的平和,似乎是怕吓着小艺凡。

 

张雨绮连环输出,骂的极其难听,翻旧账似的把过去那点事一桩一件地拿出来说,这时田曦薇才知道她们俩是前任关系。


震惊之余,她凑到张艺凡旁边问什么情况。

 

张艺凡说:“她们养过我。”

 

田曦薇:“?”

 

情况有点复杂,田曦薇一时没分清张艺凡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来不及问这些,隔壁的争吵愈发激烈,情绪的火焰熊熊燃烧。


张雨绮一边骂一边猛地冲了出去,身影在黑暗中迅速消失,只留愤怒的脚步声回荡。


张艺凡想要追上去,却被戚薇拽住了。


李雪琴拍拍她的肩膀安慰:“没关系的。”

 

张艺凡哭得特别大声:“我当然知道她没关系的,她那武力值谁打得过她啊。她走就走!干什么抢我的刀!她把我的刀抢走了啊!”

 

过了会看见张艺凡还在哀嚎,戚薇烦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好吵,闭嘴。”

 

张艺凡秒变乖宝宝:“好的。”

 

田曦薇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事情,就连她都不能直接让张艺凡闭嘴,但张艺凡在戚薇面前居然如此乖巧地安静下来。


回去的路上,张艺凡肉眼可见的沮丧。田曦薇走到她身边安慰她,张艺凡声音哑着:“她们俩以前不会这样吵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到这里,她们俩就一直在吵架。”


“没事的,”田曦薇安慰了两句,“正常人被关久了都会疯的,说不定哪一天我们俩也疯了。”


张艺凡刚想张嘴就被戚薇一把捂住,威胁道:“你要是再哭,你也走。”


她眼含泪光地点点头。

 

四人回到据点,李雪琴说怕张雨绮出事,主动提出要去附近看看。戚薇看了她一眼,没拒绝,就算是同意。


田曦薇刻意避开了聊关于张雨绮和张艺凡的部分,她已经明显感觉这三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戚薇只说自己醒过来时身边只有张雨绮,是李雪琴找到她们并且带她们来的据点,李雪琴捡到一把刀。

 

然后,张艺凡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田曦薇一扭头瞥见张艺凡猪肝色的脸,差点儿笑出来,终于明白凭张艺凡这个犯贱的性格为什么没有拿这件事来揶揄她。合着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她又问:李一桐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戚薇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李雪琴说她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了。

 

好奇,好奇,真的好好奇,最终田曦薇还是偷偷摸摸去找李一桐,她说,“如果你是小狐狸的话,我会驯服你的。”然后李一桐就被生拉硬拽骗回了据点。


其实李一桐挺好说话的,根本就没张艺凡口中的脾气古怪,大概是以前跟人交流太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能沉默。回去的路上,田曦薇胡乱找话题问:“你猜,外面有什么?”

 

李一桐不假思索道:“有光。”

 

田曦薇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你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总之就是知道。”李一桐歪了歪头,眼神非常清澈,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这里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应该是这样的。”

 

田曦薇笑了声,“你怎么像人机。”

 

李一桐又歪了歪脑袋。

 

回到据点的时候,张雨绮还没回来,大家都习以为常。


李雪琴已经在旁边自觉地添柴。张艺凡趴在戚薇的腿上睡着,戚薇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手都酸了,依旧没动。田曦薇缓慢放轻步伐,李一桐也学着她的动作,缓慢放轻步伐,走到戚薇的旁边悄悄坐下。


李一桐也找了个空位坐下,在李雪琴的旁边。李雪琴有些不舒服,朝旁边挪了挪。田曦薇想这两人好像关系不太好。

 

田曦薇问李雪琴,出去有什么收获吗。

 

“一无所获。”

 

算了,学霸话少,这很正常。被李雪琴的冷漠硬控好几秒的田曦薇这样想着。她想起张艺凡说李雪琴是和她同一届的学生会长,好奇心又起:“我的处罚通知是你写的?”

 

李雪琴嗯了一声,继续道:“嗯,张艺凡的处罚通知也是我写的。”

 

这里没有时间观念,完全密闭的空间,唯一的光亮就是头顶电子显示屏中“1”发出的刺眼的红光,每一天都在做梦。


梦中的景象如走马灯般不断闪烁,醒来忘了个一干二净,又醒过来了。


大家来到这里的时候大都突然,没有人带着充足的物资,田曦薇来这里之前还在画设计稿,一觉醒来就是陌生的空间。


她已经饿了很久,快要没有力气。


她想起李一桐说的故事,小狐狸有那么一大片麦田,大概是饿不死的吧?


张雨绮回来过几次,然后又是激烈的争吵,这些莫名其妙的争吵总是以其中一方气急败坏离开而结束,如此反复。两人已经轮番守过很多夜,但都没有同时出现过。


火将梦境吞噬了,田曦薇是被热醒的。又一次睁开眼睛,戚薇、张雨绮和李雪琴都不见了。张艺凡怕冷,这温度正好宠着她,她还在一旁睡得正香。


周围只剩三个人,让田曦薇感到十分不安,她没叫醒张艺凡,决定自己去找人。


就在这时,李一桐也醒了,说自己也去,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在这片陌生而又空旷的空间中前行,周围寂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突然,前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田曦薇和李一桐对视一眼,纷纷加快了脚步。


转角看见的景象让她们惊呆了。


戚薇和张雨绮正激烈地争吵,张雨绮的手颤抖着,紧紧握着一把刀,刀尖直指戚薇的胸膛。


李雪琴被吓得说不清楚话,只一个劲地说你冷静你冷静你把刀放下。

 

戚薇脸色苍白,眼神中带着愤怒和愧疚,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张雨绮的喊声淹没,她最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无力地说:“雨绮,张雨绮......你听我说,你把刀放下,不要伤到自己好吗?先把刀放下。”

 

张雨绮极度恐慌,身体因为不知名情绪而剧烈颤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戚薇眼中的担忧更甚,她迎着刀尖向前走,张雨绮怕伤害到她一直朝后退。


李雪琴在二人的侧面后方跟着戚薇不停劝架。田曦薇跟李一桐谨慎地向前移动。

 

就在这时,张雨绮尖叫一声,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快躲开!”

 

这一切太突然了,田曦薇还没有反应过来。只看见戚薇踉跄一下,李雪琴伸出手没有拦住,戚薇朝着张雨绮的方向失控冲了过去。

 

几秒间,刀已经刺穿了戚薇的胸膛,鲜血染湿一大片衣料,戚薇双手握着刀背,张雨绮慌张中想将刀拔出来,被戚薇摁住。

 

张雨绮声音颤抖:“戚薇,你不准死。”

 

戚薇想说些什么,话未出口,先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她颤抖着起身朝张雨绮的方向移动,一边哄一边说着,“别怕,没关系。”


张雨绮甚至不敢碰她,一再后退。

 

就在这时,李一桐出现了。她摁住张雨绮后退的身体说,“别再退了。她有话要说。”

 

田曦薇在这一瞬间感觉自己不认识大家了,李一桐和李雪琴怎么会这么冷漠,戚薇怎么被张雨绮的刀刺到了。张艺凡怎么办?


张雨绮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疑惑,脚步踉跄停在原地。


明明被伤害的人是戚薇,可张雨绮表现出来的却更像将死之人。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戚薇用沾满献血的手碰住张雨绮的脸,她用近乎全身的力气凑到张雨绮耳边,说了一句话紧接着没了呼吸。

 

田曦薇被吓得不敢动弹,李一桐回到她身后扶住她的腰。身后突然传来凄惨的哭声,田曦薇回头,看见张艺凡猩红的眼睛和苍白的嘴唇。

 

戚薇死了。

 

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听到了巨大的丧钟,鸣响三声,整个脊椎都在震动,心脏痛到几乎要停止,像是在阴霾中山崩地裂的声音,无尽的悲伤。与此同时,头顶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的“1”轻轻跳跃,变成了“2”。紧接着,上方又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被打开了。

 

李雪琴自从听到那阵凄惨的哭声后就飞速后撤到张艺凡身边,张艺凡却哭着绕过她奔向戚薇和张雨绮,然后猛地跪下。


李雪琴沉默地离开。


张艺凡双手颤抖着将张雨绮没能拔出开那把刀拔了出来,狠狠地扔出去,铁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内转了几个回响。

 

李雪琴离开再回来时,表情已经恢复正常,她提醒各位:“第二层开了。”

 

张艺凡还在哭,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田曦薇没有见她这样哭过,心疼地要命。


李一桐敏锐地感受到她的情绪,不知道怎么安慰,就拽住她的衣角轻轻晃。


田曦薇回以点头,她不认识戚薇,也不知道张艺凡在与她未见的三年经历了些什么,但她知道张艺凡不是会随便付出真心的人,张雨绮和戚薇一定对她极好。

 

张艺凡哭完了,张雨绮还在发呆。她抱着戚薇不撒手,目光呆滞。

 

田曦薇正想要不要上前安慰,可她根本不了解眼前这个光是红了眼眶就足以想象到梨花带雨模样的成熟女人,那些一贯的安慰用词,比如“别难过”“她不会怪你的”“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向前走”,居然显得格外无力。


她想起一句话,无知无畏者跳进夜里,也听不到各种灵魂的叹息,人生苦短。


她并不了解张雨绮,更何况她自己也怕的发抖。

 

“走吧。”很久以后,张艺凡说。


她从张雨绮手中夺过戚薇,让李一桐和李雪琴陪在她旁边,自己不知道去哪儿找了个地方将其安置了。


李雪琴点点头,二话不说就走向张雨绮,李一桐神情认真地看了田曦薇一眼,待她点头后,才继续神情认真地跟着李雪琴去,陪在张雨绮旁边。

 

又过了很久,田曦薇还在发呆,张艺凡走到她身边,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没心没肺的笑容被抹去,只剩下彩色但并不明媚的面容。


田曦薇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生命的逝去。

 

第一层,她们或许损失了三个人。

 

——

 

田曦薇醒了。

 

脑袋晕乎乎的,不知道是不是睡太多的缘故。众人已经知道了上楼的规则,可谁也没有提起。她们找了一个空房间当临时据点,房间里有几个压缩饼干,分了吃掉了。


吃饱了才有力气看周围的环境,第二层的空间小了许多,有许多分散的房间,但一眼望过去仍然是空旷。头顶的电子屏幕和上一层的外表一般无二,上面血红色的“2”刺痛着每一个人。

 

张艺凡躲在角落里,开始变得沉默,李雪琴开始变得话多,她一直给张艺凡说她在学校时的高光时刻。

 

张艺凡的心不在这里,听了半天,终于敷衍地抬起头来,扯出一个勉强的笑,然后说:


“哦,是吗?我还有这样的高光时刻呢。真是,意想不到。哈哈。”

 

田曦薇在旁边听了半天,心要碎了,一筹莫展。张雨绮在旁边自制武器。她早年到处打架学了不少医疗知识,找到个医务室备用,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个刀片,跟木棍绑在一起,将纱布撕得刺啦刺啦响。


田曦薇觉得这个女人真奇怪,一般来说前任死了,要么因为余情未了大哭一场,要么因为大仇得报大笑一场,可她偏偏又哭又笑的,在一层的伤心样不作假,到了二层休整一番又开始乐呵。最后伤心的人只剩下张艺凡。

 

田曦薇不解,“张雨绮不是个神经病吧?”

 

张艺凡本来正哭得起劲,听到她的问题瞬间不哭了,转而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骂道,“你才有病。”

 

田曦薇脾气也爆:“你怎么说话的呢?”

 

然后这两人就打起来了。

 

这一架打得又激烈又惨烈,两人脸上都挂了彩,等她们都累瘫在地上。


张雨绮过来一人踹了一脚,拿了医用酒精就朝她们伤口上倒,“死了没?”

 

田曦薇和张艺凡疼得嗷嗷叫,原本一个比一个颓废,现在一个比一个精神,恨不得能站着绝不坐着,看见张雨绮就发抖,一个朝李雪琴身后躲,一个朝李一桐身后躲。


——躲归躲,两人还是被压着上了药,并且当场握手言和,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架了。

 

张雨绮对此非常满意,并且将两个人的脑袋都揉成了鸡窝头。张艺凡气得在背后跺脚,打又打不过,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田曦薇庆幸,张艺凡终于恢复正常了。

 

张雨绮作为在场仅剩的大家长,自然要自觉给大家分配任务。她分配张艺凡和李雪琴一组去找吃的,田曦薇和李一桐去勘察地形找睡觉的地方。李一桐和李雪琴没什么意见。田曦薇和张艺凡同时反问:“那你呢?”

 

张雨绮冷笑一声:“我当然负责守护据点。”

 

两人抗议。

 

两人抗议无效。

 

原因是她们俩都打不过张雨绮,只能被迫自愿。张艺凡说,当时她们那儿的人都喊她叫小张雨绮,因为她跟张雨绮一样能打,打不过就跑——还是张雨绮教她的道理。

 

田曦薇和李一桐在据点旁边的位置转了转,唯一有用的医务室已经被张雨绮翻了个底朝天,二人决定去远一些的位置看看。

 

“田曦薇,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李一桐居然会主动引出话题了,田曦薇感到很欣慰。

 

田曦薇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我喜欢能听到雨声的地方。”

 

李一桐疑惑,“雨?”

 

田曦薇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对。”

 

“雨是什么?”

 

闻言,田曦薇停下步伐,身前的李一桐敏锐地感知到她没跟上,也停下脚步,回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问:“怎么了吗?”

 

田曦薇说,你不知道雨是什么吗?雨后的世界仿佛被一层薄薄的糖霜隔开,空气中会弥漫着泥土的味道,带着有些刺鼻的清新,街道上的水洼会映出整个亮晶晶的世界,尤其是白蒙蒙的天空和随风摇曳的树影。这就是雨的世界。

 

李一桐摇摇头说,没见过。我只见过火红的天空,见过彩色的深海。知道风吹过麦浪会将海吹到陆地上变成金黄色,知道鲸鱼跃起腾飞会跟着海鸥一起离开,巨大的彩色水母像是好吃的果冻,螃蟹会将她们的壳丢在海里。这就是我的世界。我只有这么大的世界。

 

田曦薇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见过雪吗?”

 

“没有。”

 

“那真是太可惜了。”田曦薇说,“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去看雪吧。”

 

“好。”李一桐是这样回答的。


田曦薇总是迷路,跑了几个死胡同。李一桐另指路,她总觉得李一桐比自己方向感好,于是她让李一桐带路。李一桐没迷过路。但是李一桐走路很慢。她腰上挂着的东西太重了。


慢慢走着,李一桐问田曦薇,我是不是给你讲过一段故事?


田曦薇说,是。


李一桐说,好,我给你讲另一段。


田曦薇问,是下一段吗?


李一桐摇摇头说,是上一段。

 

【"最好还是在原来的那个时间来。"狐狸说道,"比如说,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但是,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准备好我的心情……应当有一定的仪式。"

"仪式是什么?"小王子问道。

"这也是一种早已被人忘却了的事。"狐狸说,"它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比如说,我的那些猎人就有一种仪式。他们每星期四都和村子里的姑娘们跳舞。于是,星期四就是一个美好的日子!我可以一直散步到葡萄园去。如果猎人们什么时候都跳舞,天天又全都一样,那么我也就没有假日了。"

就这样,小王子驯服了狐狸。】

 

田曦薇还是听得似懂非懂,无论是李一桐的话,还是故事本身。谁是小王子,谁是狐狸,怎么说没头没尾的童话故事,她问:“你为什么想要我驯服你。”

 

李一桐回答,“因为我是狐狸。”

 

田曦薇笑了声,只当是玩笑话。


不得不说,李一桐的直觉真是出奇的准,几乎没有跑错过方向,终于找到一个适合睡觉的房间。田曦薇整理完床铺,回头一看,李一桐半只脚刚踏出门槛。


田曦薇急忙喊住她问,你去哪儿。


李一桐说,回去跟她们说。


田曦薇一把将李一桐拉到软垫上说,着急什么,我们先躺会。

 

李一桐没反抗。她依然穿着自己的黑袍,只是眼神不如之前清澈,掺杂着些别的什么,田曦薇想大概是自己将她感化了,所以话多了起来也不再远离人群,真是好事一桩。

 

放松下来,田曦薇抱着李一桐闭上眼睛。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做,她觉得李一桐可爱,说话像小人机,脑子经常转不过来弯,吵架吵不过,打架打不过,就非常没有存在感地在最后面观战。说着她搞不懂的童话故事,更是说着“驯服”之类令人摸不清头脑的话。

 

这一觉睡得难得很安稳。

 

醒来的时候,李一桐睡得正香。


田曦薇偷偷将她的黑袍拽下来一些,露出她俊美清冷的面容,五官精致地像是粉雕玉琢的艺术品,温柔得像是秋天悲凉的雨,突然想起李一桐不知道雨是什么,田曦薇心底又偷偷改成麦田里嘴角向下的稻草人。

 

两人回到据点,不出所料遭了一顿骂。

 

张艺凡幸灾乐祸地坐在李雪琴擦干净的桌子上晃着腿,叼着一块压缩饼干,看对面脑袋缩得跟鹌鹑似的田曦薇被训。


李一桐因为事事有回应被张雨绮劝别太听话,尤其别听不良的话,摆摆手让到一边去。最后只剩下田曦薇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被骂完的田曦薇委屈的不行,狠狠咬下来一口张艺凡找到的压缩饼干,坐在据点外头最高的桌子上唉声叹气,她兜里还揣着一块。


张雨绮是个赏罚分明的人,知道田曦薇和李一桐找房间辛苦了,专门给她们一人多一块饼干。这可把张艺凡气死了,一赌气就冲到据点找张雨绮要个说法。


在得知张雨绮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之后灭了气,嘴一瘪,把自己身上和李雪琴身上的压缩饼干还有私藏的零食,全抖落下来。


张雨绮一边说乖孩子,一边说着姐姐不饿你吃就好,一边转身无情地拿起了扫把。


张艺凡一看,这还得了,一边喊着“张雨绮,不识好人心!”,一边拽着李雪琴跑了。

 

过了会儿,张艺凡喊饿,她是真饿了,一上头一块吃的都没给自己留,拽着李雪琴来要饭。田曦薇和李一桐通过气,张艺凡先前在那幸灾乐祸,给谁也不给她吃的。


李一桐非常听话,恪守底线,张艺凡都快跪下来喊妈妈了也不给。


张艺凡委屈巴巴地坐在外面的杂物堆里,撑着下巴思考人生,不愿意回去田曦薇和李一桐找到的新据点睡觉,无论谁来,听到的第一声都是,“你们都帮着田曦薇欺负我!”


接下来的时间,五人将这一层探索了大半,但食物实在是太少太紧缺,水源也只能做简单处理。在精神陷入绝望之时,田曦薇居然看见了一只老鼠。她以为是梦,她经常做噩梦,醒过来心脏一直跳。李一桐总是在她惊醒时,准确地抓住她的手,陪在她身边安慰。


张艺凡一直在跟田曦薇闹脾气,一看见田曦薇就哼声扭头,就连张雨绮都笑话她是小孩子。经常守夜或是巡逻的时候碰到,她也都是装作陌生人没看见。


火又烧了起来。


李雪琴依旧兢兢业业的当她的烧火人,固定坐在火堆边添柴。


张艺凡夸张大喊着李雪琴是个天才。她不骄不躁不闹,只是看着张艺凡笑,顺手多拿了几根柴添在张艺凡旁边。


田曦薇好奇,“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这会儿,张艺凡还在跟田曦薇闹气,鼓着腮帮子说:“不告诉你。”


“我在学校受了欺负,是艺凡救的我。”李雪琴难得发言,大家都停下手中的事情等她说话。


可是李雪琴沉默了很久,只憋出来一句:


“艺凡是个好人。”


张艺凡接话:“反正不是什么好学生。”


李雪琴和田曦薇沉默,张雨绮突然一巴掌拍到张艺凡脑门上,“谁允许你说这种话的?”


张艺凡捂着脑门嗷嗷叫。张雨绮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摸摸她的脑袋,又将一大块压缩饼干塞进张艺凡嘴里,差点儿将她噎死。


张雨绮轻轻地说:


“我们艺凡明明是最好的孩子。”


她又转过身对李雪琴说:


“辛苦你了。”

 

后来的日子里,张艺凡还记着田曦薇不给她吃的这事耍小脾气。李雪琴陪着她闹,最后叹了口气就转身离开,不知道过了多久张艺凡闻到一股肉香,扭头看见李雪琴手上的树杈,和树杈上的肉,两眼放光,扒上去就咬,吃的满嘴流油,支吾着问:“这是哪来的肉?”

 

李雪琴如实回答,“老鼠。”

 

张艺凡的动作僵住了,嘴里叼着的一口肉不知道该不该咽下去,心里想着是浪费可耻,但还是克服不了心里的恐惧,找了个墙角,“哇”的一下吐了个天昏地暗。

 

见状,李雪琴默默地将另一只烤老鼠藏起来送给了张雨绮。反正张雨绮肯定不会拒绝。

 

田曦薇没去管张艺凡和李雪琴那边的事情,她知道张艺凡自愈能力强,更知道李雪琴对张艺凡很好。或许再过几天就好了。但是田曦薇看热闹比谁都积极,李雪琴拿着烤老鼠去到张雨绮那里的时候,她还想和李一桐赌一赌她会不会被赶出来。


可是李一桐睡觉睡上瘾了,怎么摇都摇不起来,田曦薇就自己去看热闹。


结果张雨绮不仅收了烤老鼠,精心包好收起来,还给李雪琴塞了颗糖,不过,最后这颗糖被李雪琴拿去哄张艺凡开心去了。


张艺凡不喜欢想那么多,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她开开心心地接了,问李雪琴:“你一个学生会长非要追着我跑,这下跑出事了吧?你在外头还有人牵挂。你要是出不去怎么办啊?”


李雪琴对张艺凡说,“你得出去。”


张艺凡无所谓摆摆手说:“外头没人牵挂我。我的家人都在这里了,我得陪着她们。”


说到这里李雪琴就没接话了,可田曦薇藏在角落里分明看见她张嘴又合适,田曦薇想,她大概想问:张艺凡,我也是你的家人吗?


可是李雪琴最终还是没问出来。


两人在外头闲聊了许久,田曦薇蹲得腿麻了,打算回去睡觉,路过张雨绮三人的房间,看见张雨绮在用刀割老鼠肉,她不由得疑惑:


“真吃啊?”


两块老鼠肉都在,她把张艺凡那咬了一口的肉块也拿过来了。张雨绮叹气道:“万一下一层没吃的呢?能吃就行。不然你们怎么走到顶?”


田曦薇没话说了。


张雨绮又喊住她,田曦薇转过身。张雨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好好休息,别乱跑。”


田曦薇应了一声,回到隔壁房间,房间是空的。今天是李一桐守夜,她端端正正坐在外面的高货物架上,两只眼睛跟鹰眼一样锐利,她做事最是呆板,可没想到这样还能出事。


自从进入第二层,田曦薇就经常犯困,她努力不去回想第一层发生的事情,可越是试图忘记,回忆越是清晰。她总是在梦中看见那把带着血的刀,银白色的光在血色里闪,最后画面一转,变成张艺凡迅速失掉颜色的嘴唇。


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她咚得一声跪下。


她落进了水里。


阳光透过水面撒下,因为石头遮挡的缘故,只有一两道触及到最深、最神秘的海底。田曦薇感受不到水流了,她和海洋融为一体。


从身边轻飘飘游过的,是一群彩色的、巨型的水母,如梦如幻。细长、半透明的触须在水中轻轻摆动缠绕,她们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彩虹似乎被揉碎进她们的身体。


这是放大几千倍的灯塔水母。


这是一种没有心脏,没有大脑,身体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水的生物。海洋无垠,星海孤寂,她在无边浩瀚的海里飘荡,变幻,融化,堪称黑暗中的绚丽魅影。她们不入轮回,长生。


田曦薇被水母的触须缠绕着有些拥挤,她悬浮在深海里,被挤得被迫闭上眼睛,释然,一片寂静,一片黑暗,她失去了所有。


她想,她快要醒过来了。


田曦薇蜷缩着自己,被吞入水母的身体,突然她听到一阵阵暖色调的海浪声,似乎有金光在她身边萦绕,她无止境地飘荡,突然感受到风的将伞帽撑开,突然听到一声嚎叫。


那是来自海洋深处、震撼灵魂的一声嚎叫。


田曦薇猛地睁开眼睛,海水大口大口地灌入嘴里,她胡乱剥开水母的触须,用力向前游着,水母在呼吸,串串气泡将她挤出水母群。


于是她逆游而上朝着那声嚎叫的中心进发, 最后的最后,她看见了一只狐狸。


一只顺流而下的狐狸。


小狐狸蜷缩着身体,正在缓缓下沉。


巨大的丧钟将她从噩梦里吵醒,鸣响三声,分不清噩梦与现实,她几乎要喘不过气,与此同时,头顶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的“2”轻轻跳跃,变成了“3”。紧接着,上方又传来一声巨响。

 

李雪琴死了。

 

田曦薇听到张艺凡的哭声时,就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吓得直接滚下了软垫,慌张跑出去,正好撞到李一桐身上。李一桐被她撞得踉跄几下,目光满是担忧。

 

田曦薇明知故问,双腿抖个不行,抓着李一桐的手臂问:“一桐,谁出事了。”

 

“李雪琴。”

 

李雪琴怎么会出事呢?田曦薇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李雪琴,她最是谨慎,不会乱吃东西也不会乱来,怎么就会出事呢?


田曦薇不相信,要进房间去看。

 

李一桐第一次同田曦薇对抗,单薄的身躯挡在门前,带着坚定与恳求,“别进去。”

 

田曦薇的心墙崩塌了。小时候,大人们都夸她聪明,很多事情她动动脑筋就能想出问题的关键,有些题目她一眼就能看出答案,这就是她调皮的底气。可是此时此刻,她希望自己没有一磕睿智的心,愚人自有愚人的好处,愚人会痴蠢一声,快乐一生。

 

田曦薇平生第一次,想要当傻子。

 

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张艺凡一直在哭,哭声从房间里传出来,十分凄惨。她将张雨绮赶了出来,她不想去第三层,张雨绮也没有催促她,只是将房间里的空间留给她,然后坐到隔壁房间的田曦薇对面。


是谁杀了李雪琴?为什么要杀李雪琴?田曦薇不敢问自己,麻着半边脑袋不敢去思考。她很久都没有睡觉,李一桐一直陪在她身边。


在场只剩下四个人,田曦薇相信张艺凡不会做出这种事,李一桐没有发言说明不是外人,内部只可能是张雨绮和李一桐做的。

 

田曦薇沉默。

 

“你跟艺凡,一人一颗。”张雨绮在这异常紧张的气氛里,突然非常无所谓的笑了,她从口袋里掏出另一颗糖塞到田曦薇手里,她一直是这个性格,田曦薇知道她想安慰自己。

 

“怎么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咯。”张雨绮拍拍她的肩膀又问,“你好像并不惊讶?”

 

田曦薇勉强笑了声说:“因为我聪明。”

 

“雪琴脖子上有个针孔。”

 

田曦薇没抬头,“你怎么知道我没进去?”

 

张雨绮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样轻。


她说:小鬼头,因为我很了解艺凡,我也很了解你,你们俩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窝囊,你心软。

 

张雨绮又开始说起自己和戚薇的过去。


田曦薇不想听,一点儿也不想听。知道故事是大结局的才需要做的事情,她只希望这些故事能继续进行,而不是结束。


没管田曦薇的态度,张雨绮继续说:


她和戚薇也是一起长大,也是差三岁,也是三层楼,也都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戚薇是尖子生,家里人给她的职业规划就是律师,只要她同意家中的安排,不能说未来一定能做到顶端,但至少能说顺风顺水。可是戚薇偏偏认识了她。她就是戚薇的祸星。

 

她张雨绮,要钱没有,要成绩没有,唯有一颗爱闯祸的心和一副打架的好身体。从初中一路打到高中,打遍天下无敌手,最终被戚薇这个即将卸任的学生会副会抓了,戚薇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她好名利,但不好争,她要这些东西只能是她的,别人不配拥有,而不是去争去抢,她决定这样很掉价,所以她自愿退位,不想太多参与学生会的事情。六年间,她只被抓到一次,戚薇只管事过那一次。

 

是缘分,更是孽缘。

 

她一眼就看上了戚薇,因为她品相好,品行更好。认识她的人对她赞不绝口。她张雨绮就是好奇,这到底是何方妖孽,结果玩着闹着把自己搭进去了,她真的喜欢上了戚薇。戚薇到处帮她擦屁股,甚至差点因此丢掉职位,她抱着戚薇大哭,但是戚薇说没关系,你开心就好。于是她知道,戚薇也把自己搭进去了。

 

后来就是俗气的恋爱,吵架,恋爱,吵架。两个争强好胜的人是不适合在一起的。她们每天拌嘴,谁也不服气谁,谁也不甘心谁。可是爱一个人会共享她的痛苦,求和对不起自己,冷战对不起对方,于是她们终于还是分开。

 

张雨绮说,只是庸俗廉价的爱情故事。

 

听完后,田曦薇沉默了很久很久,她从小到大没有被爱过。她从各行各业人的嘴中听到关于爱的不同版本的故事。可她依然不理解。


她问:“你很喜欢戚薇吗?”

 

“喜欢,”张雨绮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又补充道,“其实是爱。”


喜欢和爱,有什么区别?


李雪琴对张艺凡那样好,这就是爱吗?可她又最是了解张艺凡,她知道张艺凡对李雪琴和她身边的任何一个朋友一样,没什么区别。

 

又过了很久,田曦薇终释然:


喜欢和爱,或许本就没什么区别。


然后田曦薇又缓了很久,她垂着眸,视线停留在李一桐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自己不睡她就不睡。


张雨绮也一直没走,田曦薇知道,她在等自己问出那个问题。

 

“为什么……是李雪琴下手了吗?”


张雨绮的笑意消退了,她的眼中含笑却一眼望不到底,带着极致的攻击性。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田曦薇其实很害怕张雨绮露出这种表情,通过张艺凡和这些天的相处和闲聊,她知道张雨绮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她不喜欢撕破脸皮,因此就连生气都是笑嘻嘻的。


张艺凡也时常恐惧张雨绮生气。在一层闲聊时她说张雨绮生气准跟戚薇有关,张雨绮不在乎天,不在乎地,唯独在乎戚薇,哪怕她们关系看起来再差,她们也爱对方大过于爱自己。


田曦薇当时不信,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关系,现在终于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李一桐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抚摸她的手背,田曦薇的无措被缓解了很多。


张雨绮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她抬眼看见李一桐笑吟吟的,手指一直在她的手背上打转,痒痒的。


李一桐刻意放轻了声音,用哄人的语气继续说,“我继续给你讲故事吧。”

 

【"只有被驯服了的事物,才会被了解。"狐狸说,"人不会再有时间去了解任何东西的。他们总是到商人那里去购买现成的东西。因为世界上还没有购买朋友的商店,所以人也就没有朋友。如果你想要一个朋友,那就驯服我吧!"

"那么应当做些什么呢?"小王子说。

"应当非常耐心。"狐狸回答道,"开始你就这样坐在草丛中,坐得离我稍微远些。我用眼角瞅着你,你什么也不要说。话语是误会的根源。但是,每天,你坐得靠我更近些……"】

 

田曦薇刚听完,就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瞳孔震惊一瞬,耳根红到冒烟,她低着头,只能看见那双宛如春枝新芽般嫩的手,双手环抱在她的腰上,黑袍突然就被拽下一些,一颗脑袋凑到她的胸前,耳朵正贴着她的腹部。

 

她被闹得发痒,笑道:“你干什么?”

 

李一桐又变成了小人机,“我是狐狸。”

 

“你对狐狸有什么执念吗?”

 

李一桐有些生气,神情好像又多了些变化,冷漠中生出一些不满,像是万年冰川中突然出现其他的色彩,她憋着不说:“没有。”

 

田曦薇笑地更大声了:“执念这么深啊?那你告诉我,你对什么有执念?”

 

李一桐又将黑袍帽子戴了回去,撇开脑袋,趴在田曦薇腿上不说话。


然后她又开口,“小田,这就是驯服。”


温热的触感在大腿上有些发麻,田曦薇眼睛有些酸但是没哭出来。她将手搭在黑袍的外头一下又一下的揉着,她问:“我曾经见过麦田。但是我没有走进去过。那是属于你的麦田吗?”


李一桐抬头,默不作声地看她。


田曦薇又说,“我可以去你的麦田吗?”


李一桐摇了摇头。


田曦薇不知道是“不可以”还是“不知道”,不知道她是在拒绝,还是在疑惑,总之这人也出现在这里,八成是已经离开她的麦田。


那么,小狐狸也会想家吗?

 

一行人等了很久很久。她们也都难受,但是食物消耗的太快,再不上楼,大家都有饿死的风险,可是,尽管如此,张雨绮还是没让田曦薇和李一桐去打扰张艺凡。


门开了。


张艺凡终于出来了。


她似乎猜到了什么,出房间的时候,她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眼神中是不舍、愧疚、失望。但唯独没有憎恶。

 

田曦薇想,张艺凡居然窝囊成这样,对谁连恨都恨不起来。

 

总而言之,张艺凡终于愿意去第三层了。

 

——

 

田曦薇醒了。

 

因为李一桐一直陪着,她嗅到熟悉的味道,睡了很长一觉。她意识到其实自己已经对李一桐产生了依赖,但是没心思想这些。环顾四周,第三层的墙壁是透明玻璃板,种了些花草,田曦薇只认得玫瑰的品种。


独特。难得的敞亮,田曦薇刚上来的时候差点被刺瞎眼,李一桐将自己的黑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她才能睡着。

 

张雨绮坐在玻璃墙边看风景,她说她从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景色,上一次大概还是和戚薇一起逃课出去看落日。


她说,小田儿,你要保护好艺凡。


张艺凡也醒了,看到两人先愣了一下,接着就自来熟地挤到两人中间,强撑着笑说,雨琦姐你瞎说什么呢?不准你瞎说。

 

说完,张艺凡也不能让场子冷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就说起她和李雪琴的故事——造孽。


倒反天罡啊这是,哪有好学生追着坏学生说“我好崇拜你”这种鬼话?可现实就是发生了,堂堂学生会长,居然崇拜这么一个学生会抓不到的混混。张艺凡是李雪琴的唯一的污点。她不过是救了一个被欺负的女孩,无论那人是学生会长,普通学生,还是贫困生,她都会这么做的。她不希望变成谁的特殊,因为不需要,因为不值得,因为她总是别人的累赘。

 

张艺凡兴致不高,张雨绮抱着她不停地说话。她说:我们艺凡真的很厉害了,换成别人未必能做到我们艺凡这样。我们艺凡少年霸王,一身义气救了好多人,怎么会救不了自己呢?我们艺凡才十八,我们艺凡要快快长大,艺凡总是理解不了姐姐们为什么吵架,那就早点踏入姐姐们的世界去了解外面的世界好吗?


张雨绮说了好多好多,田曦薇耳朵快起茧子了,她想张雨绮平时也不这样唠叨,怎么今年突然这么反常,让什么东西附身了不成?

 

张艺凡呆滞地点点头,“我还能怎么样呢?”

 

田曦薇顿了一下,突然想哭。


艺凡啊艺凡,被所有人期盼着长大的艺凡,还没长大就被迫经历了这么多。


她不是窝囊,她是太通透。


她想要拯救很多人,她想拯救世界,但是她不能把自己搭进去。所以她要活着。

 

所有人都在笑话张艺凡脾气差、成绩坏、窝囊废,只有张雨绮和戚薇把她捡回家,大声夸赞她说:我们艺凡最厉害了,我们艺凡打不过就要跑,我们艺凡不要逞强。

 

田曦薇想:张艺凡,我缺失的三年,你有在被好好爱着,真好。

 

迷迷糊糊睡着,田曦薇正睡得开心,突然又传来令人闻风丧胆的声音。梦境突逢大雨,天空黑得如同大军压境,当……当……当……钟鸣响彻梦境和现实世界。


天空在颤抖,海底下雨了。


怀里的狐狸不停地翻滚,是在不安。田曦薇顺着水母的触须向上爬,不知道爬了多久,爬到双手褪皮,她终于看见橙黄色的天。她站在灯塔水母的伞帽上发呆,世界依旧如此。


又回到那个梦境了。


不,或者说,她从未离开过这个梦境。


“嗷呜......”


怀里的小狐狸醒了,田曦薇在巨型水母的伞帽上飞速狂奔。离岸越来越近,小狐狸开始猛烈挣扎起来,她凄惨地叫着,最后挣脱出她的怀抱,朝着栈桥的方向跑去了。


田曦薇想去追赶,脚一滑,又落进水里。


被漫天的泪水淹没。


她还在梦里就开始流泪,呜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知道是谁,她知道为什么,她醒过来时喊着张雨绮你别这样算我求你了。

 

慌张中被李一桐的拥抱锁住,田曦薇闻到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才慢慢消停了下来。


张艺凡就站在她身侧,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亲拍安慰,她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田曦薇抬起头,看见张艺凡哭肿的眼睛,看见张艺凡倔强又赌气的神情。她说不出话。


张雨绮等着一天很久了,她将一切都收拾好,把所有的食物都放在张艺凡的床边。她做的那把武器只用了一次,也是留给张艺凡的。

 

张雨绮已经被李一桐和张艺凡放在干净的位置,她身上盖着一层用来盖花的白布,四周是各种阳光绚丽的花朵,芳香四溢。张艺凡垂眸,将一只玫瑰花放在田曦薇手里,然后田曦薇上前,将玫瑰花放在张雨绮胸口。


张艺凡突然又哇得一声哭出来。


这是她和戚薇一起捡到的小孩,在她们彼此最爱、最和谐的那年。张艺凡的那三年,是被爱包围长大的。


张雨绮的表情非常安详,似乎真的没有遭受痛苦,她的脖子上有一个针孔,注射器在她的手中。四面八方的橙黄色阳光聚集在她的身上,最后照亮她小拇指上的戒指。

 

田曦薇混沌的大脑开始清晰,一条条线明了。


回到第二层……那时候张雨绮、张艺凡、李雪琴三人睡在一起。田曦薇一直不认为张艺凡窝囊成这样会动手,当年让她杀一只鸡都不敢更别说杀人,所以只会是张雨绮。


可是为什么呢?


田曦薇试图努力回想,已经开始想不起来戚薇的样貌、声音还有背影。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这座灯塔不对劲。那么,其他人呢?


张艺凡失去了什么,李雪琴失去了什么。


或许,是张雨绮发现自己的感情正在被剥夺,她要将自己的爱永远的留下来,不惜赴死,和自己的爱人永远的待在一块。


田曦薇早就猜到,爱对方大过于爱自己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苟活,可是善良的人又怎么会允许自己手染鲜血,不过是以命换命。


“小田,你还好吗?”田曦薇抬头,看见了满眼担忧的李一桐,还有张雨绮手中的注射器。


“走吧。”田曦薇对张艺凡说。


——

 

田曦薇醒了。

 

周围的空间依然在缩小,已经只有半个足球场的大小,她沐浴在一片橙黄色的日光中,脑袋晕乎乎,暖洋洋地像是在家中晒太阳睡懒觉时的感觉,四周堆放着许多杂物,杂物堆了灰,她躺在软垫上,软垫是崭新刚拆出来的,躺起来很软很舒服。可是她感觉很累。

 

田曦薇的脑袋像是被掏空似的,她记得自己上到第四层。这一层因为有窗户的缘故,头顶的电子显示屏暗淡了不少,上面的数字是“4”。爬灯塔具体的细节已经记不太清楚,她忘记了太多,只记得张艺凡应该是同她一起的。她起身环顾四周,没有看见张艺凡,于是四处寻找。

 

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声音喊她,“田曦薇?”

 

田曦薇看见这一身黑袍,觉得更是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眉头紧皱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喜笑颜开,“李一桐?你怎么也在这。”

 

李一桐手上拿着面包和牛奶,将其搁在旁边的桌子上,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对了,你看到麦田了吗?”

 

田曦薇不明所以,“麦田?”

 

“你又不记得了?我指给你看,”李一桐笑着站在窗户前,橙黄色的光晕将她浑身渡了一层金光,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太阳撒下的天罗地网,世界虚假地快要膨胀,可这人确实真实的美。她指着窗外一处说,“那就是麦田。”

 

田曦薇又看见梦中的场景:


紫红色的天空中,白云会融化成岩浆从天空倒灌,因为是傍晚的缘故,到处都是浮光跃金的流动色块,海面上挤着随波逐流的巨型发光水母。孤岛的另一端是一大片金黄色麦田。风吹麦浪,看起来是一片别样的海。


可这是什么时候做的梦?田曦薇记不得了。 


田曦薇看了许久才回神,扶着沉重到快要歪向一边的脑袋问道:“你看见张艺凡了吗?”

 

李一桐皱起眉头,“张艺凡?”


田曦薇说,就是那个窝囊废。


“哪个......”李一桐喃喃了两声,揉了揉太阳穴,才恍然大悟般道,“那个胆小鬼?我先前看到了,她躲在图书架堆里,喊她,也不理人。”

 

田曦薇非常不安,她不知道这种不安来源于何处,她怕张艺凡出事,神色着急,“带我去。”

 

找到张艺凡时,她正在蜷缩在堆倒塌的书架中间的空隙里,身着的白色衬衣已经沾染灰尘,头发乱糟糟的,神情呆滞。若是以前遇到,田曦薇定要笑话她一番,事实上,田曦薇确实也是这么做的,可是第一句话刚出口,她就笑不出来了,“喂,张艺凡你干什么……”

 

张艺凡尖叫着:“别过来!你别过来!”


田曦薇的笑容僵住了。


张艺凡表情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害怕地浑身都在颤抖,感受到有人接近,就胡乱挥舞拳头,结果打在书架上全是伤口。

 

田曦薇越发慌张拽住她的手,“张艺凡,我是小田啊!你看看我……我是田曦薇啊!”

 

“我不认识什么田曦薇!”


张艺凡挣扎地更厉害了,本来就个高力气大这下一点儿也没留手,轻易就挣脱了田曦薇的束缚,拳头和脚轮番上阵,一会儿就闹得自己浑身是伤。她大喊。


“你走开,你别碰我,你走开!”

 

“好,不认识就不认识,你快停下,”田曦薇怕她继续伤害自己,连忙后退,“我走!你别再伤害自己了!我走!”


说完,她拉着李一桐飞速后撤。


撤到一半,李一桐停下,将原本给田曦薇准备的早餐拿过来,放在张艺凡旁边,才跟着田曦薇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待着。


张艺凡的情况比田曦薇想象的要好得多,她不是精神失常,只是失忆了而已。


或者说,她只是不记得田曦薇和李一桐。


“她怎么不认识我了?”田曦薇表情受伤,“明明在楼下......在楼下......”


楼下什么?

 

田曦薇突然意识到,她也失忆了。


目前记得的人只剩下李一桐和张艺凡,灯塔的规则尚不得知,而且在上楼的过程,大家一定发生了什么,面对头顶高大的电子屏幕和血红的数字,她隐约有感受到什么,但她不愿意也不想去细想。或许每个人受到的规则都不同,因为李一桐越发冷漠,因为她面对张艺凡的名字出现了短暂的停顿。田曦薇猜测:

 

自己只记得存活的人,

而张艺凡只记得死去的人。

 

张艺凡同她分开三年,期间发生了什么田曦薇不得而知,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张艺凡依旧胆小如鼠,依旧是个窝囊废。无论楼下发生了什么,对于张艺凡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


可是被张艺凡忘记,对于田曦薇来说也是巨大的打击。她有些难过。李一桐不希望田曦薇不开心,她又开始给田曦薇讲故事:

 

【"我的生活很单调。我捕捉鸡,而人又捕捉我。所有的鸡全都一样,所有的人也全都一样。因此,我感到有些厌烦了。但是,如果你要是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是欢快的。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其他的脚步声会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脚步声就会象音乐一样让我从洞里走出来。再说,你看!你看到那边的麦田没有?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而这,真使人扫兴。但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狐狸沉默不语,久久地看着小王子。

"请你驯服我吧!"他说。

"我是很愿意的。"小王子回答道,"可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还要去寻找朋友,还有许多事物要了解。"】

 

田曦薇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给我讲过这个故事的结局?”

 

李一桐说:“或许吧。”

 

两人不说话了。

 

田曦薇又说:“李一桐,其实我做了个梦,我梦到你牵着我的手在海滩边散步。你说只要我们走到塔顶,你就跟我一起走。”

 

很久很久以后,田曦薇快等睡着了,她听到李一桐轻飘飘的一句:“好啊。”

 

这一层的光亮,都来源于窗外的夕阳,将窗户关上后就会漆黑一片。张艺凡睡觉的时候,田曦薇就会将窗户关上,只留一扇打开,橙黄色的光永久不变的落在方框中。


田曦薇又梦到那片麦田。


狐狸已经不见了。


田曦薇从麦田中醒来,周围是大片大片金色的麦穗,她被金色的浪花淹没。海鸥还在头顶盘旋,随时会俯冲下来吞噬一切渺小的生命体。


她站起身,空荡寂寥的一片,风吹麦浪,只有更远处稻草人的纽扣眼睛盯着她。再然后,她又听到一声嚎叫,似乎是在呼唤。


田曦薇回过头。


对上一双充满悲伤的狐狸眼。


“哈......”田曦薇猛地坐起来,额间布满细密的汗珠。她无比慌乱,就在这时,橙黄色的光线被一道黑影挡住,她对上一双冷静的眼睛。


“小田?”李一桐将声音放轻,“做噩梦了?”


田曦薇想起那只年轻瘦弱的狐狸弯曲着身体站在不远处的山岗上深情悲凉。她摇摇头甩掉脑袋里的画面,问:“你想家吗?”


李一桐说,“不想。”


田曦薇深吸一口气,靠在李一桐肩膀上。李一桐将田曦被汗水打湿的碎拢至耳后,抱着人沐浴在橙黄色的夕阳里。一片祥和。


“对了,我还没听你说起过自己的事情呢?”


李一桐说,“太长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慢慢说给你听。不过很无聊。”


田曦薇不解,“是故事太长了吗?”


李一桐摇头又点头,“是时间太长了。”


田曦薇抬头,黑袍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于是只能看见李一桐抿起的红唇。


在这一层接下来的时间里,田曦薇总是不敢放松很紧张地盯着张艺凡。李一桐问她为什么。


田曦薇说,她是张艺凡半个姐姐,她要保护好她。


李一桐又问,哪怕不需要?


田曦薇沉默,然后回答,对,哪怕不需要。

 

田曦薇说,张艺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她很小就一个人,住在老式杂货楼的楼梯间底下,两人隔三岁,隔三层楼。家里人心疼她经常邀请她去家里吃饭。张艺凡小时候成绩很好,上了初中之后被人欺负了,成绩才落下来的。但大家都说她不是块读书的料,都劝她别去上高中。她很聪明非常聪明,她忍气吞声,强而示弱,故意将成绩控在末等。

 

“她是因为我,才被那群人又盯上的。”

 

高三那年,张艺凡初三。田曦薇虽然脾气不太好喜欢惹事,但是成绩是一等一的好,高三那年打算好好学习,一直跟她对头的人不答应,几次闹到家里去。张艺凡胆子小,遇到事情第一个想法就是逃跑,那天混混拿着棍子追到楼下,邻居们怕惹事都将门关的紧紧地,住在楼梯间的小屁孩居然追出来帮她揍人,虽然被揍得满身挂彩,但好歹是赢了,也不亏。后来的一年间两人一直被这群人盯着,直到那群人被抓,才终于解脱。后一年,田曦薇上大学,举家搬迁,将房子留给了小张艺凡。如果艺凡能从灯塔出去的话,也该上大学了。


这一层有丰富的食物,田曦薇想,如果张艺凡一直不记得她的话也没关系,至少大家可以在这里撑很久很久,大家可以活的更久一些。或许她可以找到其他的办法上楼。


可偏偏...... 


“张艺凡中毒了。”

 

李一桐告知田曦薇这个消息后,她几乎是从软垫上蹦起来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开始跑。她着急地跟着李一桐过去,看见张艺凡倒在图书馆旁边的位置捂着手臂,嘴唇发紫,脸色惨白。田曦薇冲过去将张艺凡抱住问:“你乱吃什么了?张艺凡你吃什么了?”’

 

张艺凡疼的没办法回答。

 

李一桐说:“是李雪琴。”

 

田曦薇脑袋一阵疼痛,她突然想起来了,想起来李雪琴,想起来张雨绮,想起来戚薇,巨大的痛苦吞没了她。


李雪琴在第二层留给张雨绮的那一块老鼠肉在第四层被张艺凡吃掉。突然觉得有些嘲讽,她那么迫切地想要将张艺凡送出去,不惜第一个出手,不惜连自己的命都献祭出去,最后居然害了自己最仰慕的人。

 

而张雨绮在第二层迫切地杀掉李雪琴,在第三层从容赴死。


她不声张,大概是为了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戚薇,也是为了对得起张艺凡。


张雨绮并不想让张艺凡知道她所做的一切。


两人将张艺凡抬到软垫上,田曦薇四处搜寻都没搜到药,她心一狠拿着凳子就去砸上来的铁窗,可惜灯塔只能上不能下,张雨绮给张艺凡留的东西里没有药,她没给自己留一点儿活路也没给张艺凡一点活路。田曦薇抱着张艺凡无错地哭,说艺凡,艺凡,你多疼啊。


这一层的食物这么多,张艺凡,你为什么偏偏非要吃掉那块老鼠肉呢。

 

睡得迷迷糊糊,张艺凡醒了嚷嚷着要喝水,田曦薇连忙将水凑过去给她喝。


喝完水的张艺凡清醒了不少,嘴唇惨白,窗外亮的让她有些不习惯,刺得眼泪一汩一汩朝外冒,田曦薇擦都擦不完。


张艺凡好像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也放下了最后的防备。她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田曦薇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

 

“是雪琴要杀我吗?”

 

张艺凡的语气如此平常,她好像早就知道了李雪琴会为她做些什么,她不意外,对于李雪琴把她杀掉这件事,她也不意外。

 

田曦薇摇头,“不是,不是的。”

 

张艺凡一阵有气一阵没气地说:


“其实我都知道。我最了解她,我是真懦弱,她是假伪装。堂堂学生会长怎么会被欺负呢,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我怕那是她和别人联合起来演我的一出戏,我不入戏,她们不会放过我的。所以我去英雄救美了。没想到她把自己演进去了。她不聪明,她也笨。”


李雪琴是第二个从天上掉下来的。 张艺凡说她没有表面哪有人畜无害,她在学校的时候将一学校的人值得服服帖帖,她不可以被忽视。很多人都骂她,但是她毫不在意。


她天上就是上位者的角色,不达目的不放弃,固执到底,甚至愿意牺牲自己。


张艺凡说,她其实知道的,李雪琴都是为了她才做坏事。她是错误的一部分。


田曦薇说不是。田曦薇说一切都与你无关。田曦薇又摇头说,“雪琴真心,能想出这么拙劣的计谋,是真心想跟你做朋友。”

 

“是吗?那就好......我不喜欢被当成傻子,”张艺凡笑了,笑的天真有邪,笑的爽朗明媚,笑着痛着,眉头皱到一起,盯着田曦薇看了一会儿突然用手摸她的脸,问:“你是谁啊?”

 

田曦薇心梗语噎,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想从张艺凡口中听到“田曦薇是谁啊”之类的话,这让她感到挫败和无所适从,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遗忘,这对于记得的人,是永生的痛苦。

 

张艺凡又说,“谢谢你啊。”

 

说完,张艺凡就没了声音。


田曦薇颤抖着用手去试探她的鼻息,发现还有气只是痛晕了过去而已。心微微放下,将张艺凡放回软垫上,靠在李一桐身上休息。

 

睡得迷迷糊糊,张艺凡又醒了,这次她吵着闹着饿,可她又抓住李一桐和田曦薇的手一直摇头,“不要吃,不要吃......”


“不吃,不吃。”


田曦薇记得的,小时候张艺凡从来不敢吃零食,每次都要她扒开张艺凡的嘴塞进去,她才会心安理得的吃。


田曦薇十分慌张,将张艺凡交给李一桐就出去找吃的,这一层的存储室很多,她知道只要找就一定能找到的。


可就在田曦薇手忙脚乱地找零食的时候,李一桐突然从门外冲进来。她一看,就出事了,拿着零食手忙脚乱地朝外冲。

 

倏然,她愣住了。

 

她听到了巨大的丧钟,鸣响三声,与此同时,头顶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的“4”轻轻跳跃,变成了“5”。紧接着,上方又传来一声巨响。

 

张艺凡死了。

 

田曦薇冲过去抱住她的时候,看见她手里紧紧攥着一颗糖。

 

她最终还是没能保护好张艺凡。

 

——

 

田曦薇醒了。

 

月光轻轻洒在阁楼的木质地板上,没有惊动任何人,银白的光辉透过头顶的缝隙撒下,风从半开的窗缝中溜进来,不算光亮的木地板上映着斑驳的光影,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周围的一切都十分陌生,房间狭窄昏暗,密闭空间没有窗户,唯一的门生锈锁死,强烈的不安在她的心间萦绕——这是哪儿?她被绑架了吗?她从哪儿来?


可是记忆一片空白。


脑袋隐隐作痛,想不起任何事情。


在惶恐不安中,田曦薇渡过了大半个白日,直到头顶的天色变成橙黄色,吱呀一声,生锈的铁门开了,因为撞在墙壁上发出诡异的叫声且持续不断的回响。


她下意识的捂住耳朵蜷缩在一块,又恍惚一下奇怪自己怎么这么胆小。好像曾经有谁,有谁这样告诉她:打不过就躲啊你是傻子吗。

 

最先看见的是黑袍的衣角,然后是她脖子上被擦的很亮的吊坠。田曦薇累了坐在角落里,来人脚步轻轻走进来,将一份牛排放在她的跟前又一言不发地离开。像个人机。

 

田曦薇这才抬起头来看她的背影,认出这是个女人,身形单薄的女人,比自己要矮一些。


腰间不知挂了什么铁制品,随着动作碰撞在一起,持续发出清脆且杂乱的声音。

 

后来她见过这个女人很多次,她尝试过很多方法试图引起女人的注意,可是女人丝毫没有反应,像是机器,只是将新的食物放下,再将餐盘收好拿走,仿佛没有人的情感。


她提出许多难为人的要求,比如要她给自己准备复杂的饭菜,比如要她给自己带来故事书。女人从未拒绝过,她总是在田曦薇睡觉时将要求的内容放在她的床边。


直到有一天,田曦薇说想要去看看外面,第二天,她送来一把金黄色的麦穗,还沾着露水。


于是田曦薇突然开始好奇外面的世界。


女人似乎是个哑巴,因为每一次女人离开的时候,田曦薇都会问一句:外面有什么?可是她从未得到过女人的回应。

 

有一天田曦薇脑袋突然闪过一个名字,没有任何征兆突兀地出现,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拽住女人的衣角问,“你认识张艺凡吗?”

 

女人动作顿了顿才说,“不认识。”

 

田曦薇突然就愣住了,“原来你不是哑巴?”

 

女人眉头一挑,听见田曦薇的话后,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手拨开,起身端着餐盘离开,又将那道生锈的门关上。


房间重回死寂。后来田曦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滞留了多久,总之头顶的天色会从白色变成橙黄色然后变回白色,如此反复。


在有一瞬间,她突然对女人产生了一种名为贪恋的情绪,漫长的孤寂中,人们会趋向寻找心里慰藉,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这是更正常的事情。


从那时起,田曦薇变得多愁善感。女人有时候会坐在她的对面发呆,田曦薇不自觉地想难道外面的世界一定很无聊吗,否则她为什么宁愿待在房间里看无聊的她吃饭呢?


看见田曦薇停下动作。女人问,“吃饱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田曦薇又说,“你不让我走,是不是外面有我害怕的东西?”


“不是。”女人收拾东西的动作更利索,看起来是打算尽快离开。但她腰间挂着的类似铁链的饰品实在太重了,她走路很慢。


“不是的话,那是什么?”田曦薇偏偏不如她所愿,长期不见光已经苍白的手精准地拽住黑袍的一角,近乎用尽全力地朝后拉。


刺啦一声,拽下来一块碎片。


田曦薇愣住了。但女人没有发怒也没有离开,只是将餐盘放在远一些的位置,然后蹲下身,沉默地盯着那块黑袍碎片。

 

女人的视线落在田曦薇的脸上,黑袍之下是一双琥珀般摄人心魂的眼睛,包含着无任何杂质的感情,满满的不舍和担忧。


她不知道女人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直到对方灼热的呼吸扑到她的鼻尖,她才突然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后退。


田曦薇将自己蜷起来,“对不起。”

 

女人笑了笑说,你不用说对不起,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要对得起我,好吗?

 

橙黄色的光从头顶的缝隙落下,正好横在她和女人中间。


田曦薇抬头,看着女人一瘸一拐的背影,问出了她问过千万遍的问题,“外面有什么?”

 

女人还是没有回头,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


田曦薇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感觉自己身边有人,这种不习惯的感觉让她惊醒,扭头一看是一轮圆月般无暇的脸,是独处寂寥时无论如何也嚼不透的熟悉感。


她总觉得见过这个人千万遍。


可是人生海海,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如白玉无暇,什么都说不清。

 

女人睁开眼,一双如同淬冰的眼睛,嗓音也像雪山上正在融化的千年寒冰:

 

【这是狐狸和小王子的故事。

“你好。”狐狸说。

“你好。”小王子彬彬有礼地回答。他转过身,但什么也没看见。

“我在这里。”声音说,“苹果树下……”

“你是谁?”小王子说,“你真漂亮……”

“我是狐狸。”狐狸说。

“来跟我玩吧。”小王子向他提出,“我很伤心……”

“我不能跟你玩,”狐狸说,“我没经过驯养。”

“啊!对不起,”小王子说。

但是,想了一想,又说:

“什么叫‘驯养’?”】


田曦薇问:“什么叫驯养?”


女人笑了声说:“睡吧,下次再告诉你。”


田曦薇问:“这是什么故事?”


女人还在笑着,“睡前故事。”


“你需要我驯养你吗?”


这回,女人没有回答。


田曦薇也没放在心上,原本就是睡到一半惊醒,放心下来后很快就睡着了。


听到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女人轻手轻脚地将爬起来,跨过那道生锈的铁门。


灯塔的顶端,地面上用深红色笔迹画了许多潦草的图案,看起来像是奇特的祭祀符号。她停在紧闭地铁门前说:“只有李一桐需要。”


她是李一桐,但田曦薇不记得她了。


田曦薇再次醒过来时,已经过去很久,李一桐已经回到她身边,那人将水抵到她嘴边,笑吟吟地看着她,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田曦薇点点头,懵懵地爬起来,跟着李一桐踏出铁门,她心里没由得的慌张,居然生出了想要被囚禁一辈子的念头,


当她看到外头的景象,她呆住了。一墙之隔就是外面的世界。


海浪打在栈桥上飞溅出水花,夕阳将海面照的波光粼粼,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田,海风咸湿微暖,囚禁田曦薇的不过是用几块薄石板搭起来的房间,轻易就能推倒。


原来李一桐从未想要囚禁田曦薇,她只是想要在她身边久一些。田曦薇也从未想要逃离,她没由来地知道李一桐不会伤害自己。

 

然后李一桐带着田曦薇坐在灯塔的边缘,双手双脚都放空,她是灯塔的孩子,自她诞生以来,除了灯塔内部,每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孤岛群山向来不会下雨也不会下雪,她也不知道雨和雪的形状、颜色和味道,也不知道区别,只知道是水都会消失在水中。

 

她在还未见到田曦薇时,就已经认识田曦薇。


她诞生于这座灯塔,自然也承受了它所有的因果。所有人被抹去的记忆和情绪,最终都会集中在李一桐这里。


灯塔是生命。她需要吞噬她人的灵魂存活,这就是李一桐的职责。引诱,抹杀,这就是李一桐的工作内容。她逆流而下,带着所有的记忆回到灯塔第一层,她也受灯塔规则的影响,于是在触及最底层时,便会失去全部记忆。她也要重新摸索,等待,猜测灯塔的意图。


回到一层为一个循环,如果李一桐成功杀掉所有人,她便可以离开这里。如果没有,她将成为替代品,作为新灯塔存在永世。


世界创造了一个虚假的孩子,淡然,冷血,处事不惊。无人知道她也在恐惧, 毕竟这世界众人之下,她不过是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明。


失落的神明长出爱。

 

李一桐说:“我送你出去。”

 

田曦薇说:“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驯养是什么意思。”

 

李一桐回:“你早就已经知道了。”

 

田曦薇不明所以。


李一桐站起来,指着远处那片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麦田。她踩在灯塔的边缘,田曦薇说小心,可是李一桐毫不在意,她放松身体向前倒去,身体像是撞上了无形的玻璃被弹回来。


李一桐笑着说她离不开这里。


她又回头说:“可是你不属于灯塔,我送你出去。”

 

田曦薇突然说不出话了,手中一直攥着的黑袍碎片脱手,不知道飞向了何处,看方向,大概是底层的位置。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看见地上的深红色符号正在发出刺眼的光芒,李一桐和自己的身体正在变成透明。


她的脑海里想的太多,最后居然张着嘴一个问题都问不出来。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三秒。李一桐只是笑着看她,没有回答,手指依旧指向麦田。倏然,两人好似一同坠入深海,水母触须从脸上碾过,太阳的影子落进水里变成血红色的月亮。


世界沉默了。


田曦薇终于看见这个世界的落日,原来世界的月亮,是血红色的。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两秒。田曦薇又回到那片麦田,看起来是麦子的幼年期,绿油油一片,她站在稻草人身边环顾四周,看见远处沙滩、灯塔和彩色水母,她越努力越看不清,直到视线落在灯塔的顶端。


此时的灯塔已经近乎透明,从上到下发着刺眼的光芒。


那儿有一只被铁链束缚的狐狸。


她的神情痛苦,正在一堆比她身形还粗的铁链中挣扎。她声嘶力竭地嚎叫,可是传到灯塔外边的只有无声的呐喊。


田曦薇无声同她对视,看见狐狸一瘸一拐一步一顿地走下楼梯,她每走下一层,麦田里的麦子就会黄一片。


等到田曦薇缓过神来时,麦子已经全熟了。


世界开始震动,田曦薇一头栽进麦田里。她爬起来时,那只狐狸已经不见了。她疯狂地向着灯塔跑去,却狠狠地撞上一层屏障。


这层屏障,她在李一桐试图跃下灯塔时见过。


田曦薇用尽办法都没办法再靠近一步,她靠在那层屏障上,回望身后的麦田,视野中的世界开始碎掉,化成飞扬在天空中的尘土。


就在这时,田曦薇听到了一声嚎叫,她将脑袋贴在屏障上。


小狐狸通体红色,不停地用脑袋蹭着屏障,脖子上挂着断掉的链条,乖巧地蹲在对面。


“你是她吗?”


“嗷呜。”


田曦薇看见,小狐狸的身体开始碎成金色的沙粒,眼里是熟悉的神情,她用力地拍打屏障,她一拳又一拳砸在屏障上。


砰。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砰砰。


“小狐狸,我驯服你了吗?”


砰。


“你可不可以跟我离开。”


田曦薇突然猛地窜了出去,她踏空了,落入一片熟悉的海域。她无法下坠,只能看着狐狸蜷缩着身体,落入孤寂的深海,渐渐看不见。


原来狐狸从未走进麦田里。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田曦薇伸出手试图抓住那道瘦弱的身影,视野逐渐减小。


“小狐狸,你到底是谁啊?”


你到底是谁啊......









我叫田曦薇,一名灯塔设计师。


半个月前,在去勘察某片海域的废弃灯塔时发生了一些意外,根据救援人员以及路过船只的说辞,大概是航船因为不明原因开进了某片特殊海域,这里磁场异常,且海洋漩涡横行。


在这片未知的海域,流传着一个说法:如果触摸到彼岸的人靠近这片领域,就会被引诱。这里存在一座神秘的灯塔,亘古不变,一直年轻且鲜活的屹立在此。她将吸取这些人的灵魂,作为她们存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价值。


我们并不幸运,出事那天正好下了暴雨,是在回程的路上失联的。我在失联的第三天被发现在距离事发地点一千多海里的无名小岛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串吊坠,医院检查发现除了营养不良外并无其他问题,可是我对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在医院观察医疗一周后,我就回了家。救援队将一张合照摆在我的面前并依次介绍四人:


这个戴眼镜的姑娘是这次航行的船长,叫李雪琴;这个穿着大衣、一脸严肃的女人叫戚薇;旁边这个衣着清凉、披着同款大衣的女人叫张雨绮;最后这个和你站在一块笑得特别开心的女孩叫张艺凡。


田曦薇女士,你还记得她们吗?


我拿着那张崭新的照片看了许久,但最后给出了令她们失望的答案。我不记得了,一点儿也不记得。即便她们告诉我,其实这张照片拍摄于出发那日的早晨。


我在家中翻到了一本日记。

 

里面记录了我是如何结识到这四位并且同我一起上船的全过程。


我的母亲也是灯塔设计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失踪这片海域的附近。父亲跑路了,每月只给我留下仅供饭钱的生活费。从小,我就想要找到母亲失踪的真相。于是我走了母亲的老路,也成为了一名灯塔设计师。


张艺凡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中途分开,她是在我祭拜母亲的时候再出现的。她喊我田曦薇。我回过头,发现她提着一篮花,站在我的后方。此时我们已经三年未见,找了家街头餐馆,边吃边聊。她自豪地说她考上了哪里不错的大学,这个暑假一过就去报道。我都细细听着。


张艺凡和啤酒喝醉了,点开她的紧急联系人,里面一个号码也没有。我被迫打开她的朋友圈发了条消息。最后来了三个人接她。


最先赶来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她说她叫李雪琴,是张艺凡的雪姐,目前住在张艺凡的楼上,可以带她回家。后来又赶来一对怨侣,一路走一路吵,我都没听明白她们的自我介绍,只知道她们都说要把张艺凡带回自己家。这场面实在混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还是闹到了警局里,一查,三个人都没撒谎。但张艺凡最后还是回了自己家。


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等张艺凡醒过来我准备走,张艺凡问我是不是要去找母亲她要跟我一起去,戚薇家里有点关系帮忙找人问了,张雨绮武力值超强怕这两人不安全也要跟着。接下来第一个月,我们准备好出海计划,李雪琴重磅来袭,直接搞来一艘渔船,说自己会开船,当上了船长。


我们就这样荒谬地出海了。


第一天到第五天的航行都很无聊且平常,我们渐渐开始放松警惕,并且将这次出海当成独特的旅行。我们玩的尽兴,张艺凡甚至拿出来自己提前买好私藏的顶级鱼饵,拉着我们一起海钓。就这么玩了五天整。


第六天,张雨绮听到一声奇怪的叫声。起初大家都以为这只是张雨绮幻听了而已,直到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所有人都听到了这种奇怪的叫声。那是狐狸的叫声。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很容易想象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被狐狸引诱了,进入那片连我母亲都没走出来的位置海域,那里或许什么都没有,又或许什么都有,那里或许如同黑暗童话般残酷,又或许如普通童话般美好。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只有我一个人走出来了。


我做笔录时,平静地说出这一切,然后我发现自己哭了,眼泪从脸颊留下来,可是我自己根本毫无察觉,直到一个善良的女警将纸巾塞到我手里。她说,“女士,别太难过。”


我难过吗?我不难过。


我应该难过吗?我想或许是的。这些年轻的生命消失了,因为我,因为这座灯塔,可是日记第一页写了这么一行字:


【我们载歌载舞地踏上这场旅行,是因为走投无路。我们本应该如此。】


或许大家都活够了,活疯了。我居然会写下这句话,她们居然会在后面签名。


冥思苦想还是令人匪夷所思。


算了,不想了。


反正到最后,她们对于我来说,都是陌生人。


不,或许是不一样的。


反正到最后,只有我记得她们。









田曦薇猛地惊醒。


夜色正深,脑袋神经疼的一阵一阵,她穿好衣服起床出门,冷风吹得她脸颊通红,耳朵也撕裂般的疼痛。


那场事故已经过去三年,后遗症是完全破碎的画面和记不完全的诡异梦境。在医学上,这种病症被称为心理应激创伤障碍。


医生建议田曦薇进行一些特殊的治疗干预,但是有遗失剩余记的风险,她果断拒绝了。于是这三年来,她都在忍受折磨。

 

围巾将半张脸都遮盖住,挡住了冷风,但她还是在一直冒冷汗,这很奇怪。她走了很久,脚印在铺满雪地的路上若隐若现又被覆盖。


脑袋疼得有些不很正常了,隐约跟刚才的梦有关。可是她越回忆,消失的越多。

 

等到她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是在路灯的正下方,影子被蚕食殆尽。


她的脑袋里关于梦境的记忆只剩下一座塔。

 

那是一座斑驳废弃的灯塔。

 

如今田曦薇已经大学毕业三余年,最近工作是涉及灯塔,大概是工作病犯了,连梦里都在想,脑袋疼的她皱眉不止,靠在路灯上仰头看天,漆黑的天空像是夜里朦胧的海面。


她闭上眼,好像听到一阵由远到近的海浪声,越来越清晰,然后,将她淹没。

 

不知何处传来暮钟的敲击声,田曦薇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站在雪地里。


周围是渐起的雾气,仰头是无尽的星空。


敲击声不见了。

 

田曦薇浑身不舒服,这种异样的感觉来自周身各处。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在注视着她,太阳穴突突地疼,大概是睡眠不足导致的,扶了扶额,将围巾围好,明天要定稿,她准备回房间继续改进设计的那座塔。

 

刚踏进已经被新雪覆盖过的足迹,田曦薇突然脑袋一晕,低血糖犯了,又听到一阵沙沙声,是踏雪的声音。


她蹲下缓了缓,在站起来时好像忘记了什么。


——她忘记那个梦了。

 

不过是梦境而已,忘记也是常事。田曦薇这样安慰自己,回到房间将满地的手稿收好。


冷风将窗户吹得撞上墙壁砰砰响,田曦薇移至窗前,想要将窗户关上,倏然愣住了。


在她漠然空洞的瞳孔里, 出现了一轮粉红色的圆月。她的脑海里莫名钻出一副画面:


金黄色的麦田覆盖上一层薄雪,小狐狸在雪地里蹦哒。她将自己的狡诈与忠诚献出,换一个独属她们的雪景日落。小狐狸喜欢这些,喜欢的不得了,她一直存在于麦田里。


你可以驯服我吗?


你已经驯服我了。


无论是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我早就已经属于你,我是独属于你的狐狸。

 

田曦薇倏然从床上醒来,是被冻醒的,醒来看见房间里窗户没关,冷风刮的手稿满地都是。她磨磨蹭蹭起床关窗户,头疼的不了。


走到窗前,发现外面居然下雪了。


田曦薇倏然想起自己有一条吊坠,那是她从那片位置海域带出来的唯一一件物品,她将其视为不详。可她莫名想将那枚挂坠放在雪地里,于是就这样做了。她看见雪花落在上面,又融化。她听到一阵滋滋声,像是有什么声音,她蹲下身,才确定真的是吊坠发出的。


她将吊坠拿起来,轻轻置于耳边,反复地听,终于听到更清晰的声音。


这是一道极为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田曦薇如论如何也记不起她的主人是谁,可它就是这样突兀出现了,心口猛地一颤。


那道声音逃离已经被尘封的世界,终于走到田曦薇的跟前,她说:“请你记得我。”


“田曦薇,我是李一桐。”




END.

【其实小田和雪姐的时间线是反着的,第一次尝试写这种可能写的不太好,大家见谅😭已经二改,多加了一万字。希望大家看的开心】

如果有番外的话也在这里→请点 

无名站台Echo

末日六人行(二十九)

过了一会,田曦薇的困意逐渐上来,但一阵熟悉的气味涌了过来,田曦薇瞬间清醒,她知道,是李一桐。

李一桐双手环住田曦薇的腰,额头靠在田曦薇后背上

“李一桐,李一桐?睡着了…”田曦薇嘟囔着,没再动弹,老实地躺在原地不动。

这个姿势保持了几分钟,李一桐的手又慢慢收紧,身子向上挪了挪,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田曦薇颈侧,田曦薇瞬间从脖颈红到脸颊

“李一桐,别这样…”

事件的始作俑者——装睡的李一桐耳朵也染上绯红,手上力度却没松分毫,田曦薇身上的温度隔着衣服传到李一桐身上。李一桐凑到田曦薇耳边轻声说道

“田曦薇,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田曦薇没应声,也没做出什么动作。李一桐着急了,想把田曦薇掰到和......

过了一会,田曦薇的困意逐渐上来,但一阵熟悉的气味涌了过来,田曦薇瞬间清醒,她知道,是李一桐。

李一桐双手环住田曦薇的腰,额头靠在田曦薇后背上

“李一桐,李一桐?睡着了…”田曦薇嘟囔着,没再动弹,老实地躺在原地不动。

这个姿势保持了几分钟,李一桐的手又慢慢收紧,身子向上挪了挪,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田曦薇颈侧,田曦薇瞬间从脖颈红到脸颊

“李一桐,别这样…”

事件的始作俑者——装睡的李一桐耳朵也染上绯红,手上力度却没松分毫,田曦薇身上的温度隔着衣服传到李一桐身上。李一桐凑到田曦薇耳边轻声说道

“田曦薇,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田曦薇没应声,也没做出什么动作。李一桐着急了,想把田曦薇掰到和自己对视,可田曦薇没有让她如愿。

“田曦薇…你转过来”李一桐的声音略微带了些哭腔,田曦薇才转过身,扑到李一桐怀里,脸埋到李一桐颈窝。

等到肩膀上传来湿热的感觉时李一桐才反应过来

“田曦薇…你哭了”

李一桐按开床头的台灯,暖光的灯光照在两人的身上,田曦薇抬起哭的湿漉漉的一双大眼睛望着李一桐,李一桐又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田曦薇从李一桐的怀中悄悄撤出一点,抬起头,双眼没敢注视着李一桐,小声地说

“李一桐,我能亲你吗”

周肆忱SISchen

[童话镇|桐心薇泯]梧桐


声明

轻微ooc

预祝桐心薇泯白情联文顺利

——

上一棒2025.3.16 14:00@我是书页 

下一棒2025.3.16 16:00@一枚糖饺子 

——

summary:如果没有住在你心里 那都是客死他乡



正文开始

01.

  M市三三三甲医院,住院部,三楼,3012病房。

  李一桐从一片白色里睁开眼,眼睛许久没有接触过光线,清澈的瞳孔微缩,努力适应着周遭的环境。

  清一色的白色,粉饰得雪白的墙壁,白色的床单,床头白色的玫瑰花,就连身上的病号...


声明

轻微ooc

预祝桐心薇泯白情联文顺利

——

上一棒2025.3.16 14:00@我是书页 

下一棒2025.3.16 16:00@一枚糖饺子 

——

summary:如果没有住在你心里 那都是客死他乡



正文开始

01.

  M市三三三甲医院,住院部,三楼,3012病房。

  李一桐从一片白色里睁开眼,眼睛许久没有接触过光线,清澈的瞳孔微缩,努力适应着周遭的环境。

  清一色的白色,粉饰得雪白的墙壁,白色的床单,床头白色的玫瑰花,就连身上的病号服,都是蓝白条纹。

  李一桐偏头,看到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是李雨,她的母亲。

  刚想张嘴,喉腔里的血腥味代替了问候,本就消瘦的背脊咳地重颤,伏在床边打盹的人惊醒,看到李一桐微微睁开的眼眸,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惊喜。

  “护士!护士!3012的病人醒了!”

 

02.

  李一桐静静坐在病床上,床头柜是李雨为她准备的稀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待在医院,她明明前段时间还在拍女推,对,第三季的女推,后来发生什么事情她全然不记得。

  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是无数关心的讯息:

[好好好推理社 有困难社长撤]

7哥:一桐?身体怎么样了?我听阿姨说你醒了,我过两天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就来看你!

我就是雨琦:可以,约个时间我们都一起来看你呀,我最近也有点忙不脱。

学琴啊:桐姐你得注意身体啊,不要想之前的事情了,那都是过去了,还是过好当下最重要,我们都在这呢!

搜证找我啸天:就是就是,桐姐你一个人待在医院无聊不?我就在M市,下午来找你陪你聊聊天呀。

  李一桐看着这些姐姐妹妹的碎碎念,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还有,雪琴说的事到底是什么?

  大病初愈,她感觉自己脑子还是不太清晰,思来想去编辑了一段消息发出去

[好好好推理社 有困难社长撤]

肉特曼:谢谢大家关心,我刚醒没多久,现在感觉好多了,但之前发生的事情好像完全都不记得...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戚薇秒回

7哥:啊没事没事一桐,你好好休息吧,这些事情阿姨会和你说的。

  李一桐心里更加疑惑,出去和医生沟通的李雨恰好回来,看到拿着手机的李一桐心里无比紧张。“你说说你这孩子,人都这样了还拿着手机玩干嘛,多睡睡,恢复一下精气神儿吧,听话昂。”

  说完就把李一桐的手机揣进自己口袋,自顾自的把手上的果篮放到桌子上。

  “妈,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我生病了吗?”

  李雨拿了把剪刀修剪玫瑰的尖刺,对于这个话题只是闭口不言。

  “妈!我不小了,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李一桐从小和母亲的交流不多,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练舞,念书,再到后来成为演员,和父母相处的日子更是少之又少,她不喜欢总被当成小孩子。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李一桐不知道听谁说过这句话,她在心中默念,始终找不到那个心仪的答案。

  “一桐,妈妈没有把你当小孩子,可是你知道吗,这段记忆的抹去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一桐知道,大家对她的隐瞒都是为她好,但她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过一辈子。

  看着李一桐坚决的眼神,李母叹了口气“你是在拍摄女推的时候出的意外,你执行剧本任务的时候发生追尾车祸,你伤的很严重,手术过后没有生命危险,但一直昏迷不醒,事情就是这样了。”

  李一桐感觉记忆又回复了一点,事好像是这么个事,但她感觉大家好像都对她有所不同,好像...在刻意隐瞒一些什么事情。她也说不清,但现在该在身边的人都还在身边,她也别无所求了。

  经纪人打来电话,李一桐还默默庆幸,因为这次的事故估计可以在家好好休息一会儿,无休止的通告还有行程都好像按下了暂停键。

03.

  在医院住了几天,做了一系列检查确保身体没有问题之后李一桐就出院了,飞回了老家,走进自己小时候的房间是她甚至有点恍惚。

  儿时刻画的字迹还显露在斑驳的墙上,一些贴画依旧没有脱落,一幅笔触幼稚的画挂在床头正中央,是一只蝴蝶,扑棱着翅膀飞,在无尽的蓝天。

  房间里小时候渴望长大的碎碎念,转眼已经2025年。

  夜色挂满一片天,李一桐的手机依旧保管在李雨那里,美其名曰保护视力,李一桐只觉得她又把自己当做小孩子看了。

  李一桐躺在单人床上,没有手机助眠的她还真有些不适应,但得益于苏醒后的几天医院生活,她也算养成了一个健康的作息时间,没用多久就渐渐睡沉了。

04.

  一睁开眼,李一桐好像又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八个人字构成的logo...TWO酒店?!李一桐有些不可置信,但又看到眼前熟悉的脸庞,董姐,茉莉,cici姐,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好像又回到了第二季杀青之前,她们都是一家人。

  在众人自如的交谈对话中,李一桐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眼睛很大,水灵灵的如同葡萄一般,一头卷毛,颇有那种年下小狗的意味。

  对方笑眯眯的跑过来,李一桐发现自己真的不能和人对视,她只觉得自己要晕死在她可爱又愚蠢的眼神里。

  “一桐姐~我是小田儿,还记得我吗?”

  李一桐对这人毫无印象,她拍了两季,哦不三季女推,好像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不过也可能是哪个地方的工作人员来套套近乎吧,她只能这么想,面上还是保持着礼貌却又冷淡疏离的微笑。

  “当然记得你啊,好久不见了哦。”

  她迅速瞟了一眼那人挂在胸前的工牌,田曦薇,听起来很熟悉的名字,没等她细想,李雨的大嗓门就将李一桐拉回现实。

  “一桐!起床了起床了昂,休息归休息,也不能睡太久知不知道啊。”

  李一桐揉着惺忪的睡眼,才意识到刚刚都只不过是一场梦。

  

05.

  李雨把李一桐从床上拉起,说是要带她出去走走,两个人驱车来到了不远的森林公园。

  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脚底湿润的泥土不断攀着行人的足底,泥点子跳跃着,李一桐有些开心,因为工作原因,她很久没能好好的亲近大自然。

  她和李雨并肩走在林间的石板小路上,一路无言,李一桐意识到和母亲这么久没见,是应该开口说些什么的,但时间好像阻隔开了一切,她们只是走着,心也在跳。

  踏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怎么生长的青苔,脚下的石板砖慢慢变成油柏路,李一桐突然有了一种穿越的感觉。眼前的景色也蓦然从高大的李一桐喊不上名字的各种树,变成了两队直立着的梧桐,隔在树林与大路之间,像是两个世界的分界线,隔开古老的誓言。

  她看到前面路边有一个女孩站在梧桐树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李雨临时在一边接了个电话,李一桐直直走过去,她觉得她是在等她。

  走到跟前,李一桐发现这就是自己昨天梦里的那个女孩,还是熟悉的那一头卷发,狐狸一样灵动的眼睛,李一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熟悉这个词来形容眼前的人,哦她有名字,田曦薇。她们只见过两面,但为什么,李一桐只觉得她应当是自己身边一个再熟稔不过的人。

  李雨打完电话走到这边,看到李一桐呆呆的站在梧桐树下,唤了一声“一桐,看什么呢?”

  李一桐这才回过神来,眼前的田曦薇,也不见了。

  

06.

  这天晚上,李一桐做了一个梦,梦里梦到她躺在油柏路上,田曦薇阖着眼躺在她的身侧,只不过田曦薇压着一堆已经枯萎的梧桐叶,叶子被染成红色,田曦薇也成了红色。

  她醒了,泪流满面。

  她冲进李雨的房间,李雨满眼诧异的看着她,李一桐的泪止也止不住,她的心抽动。

  “你认识田曦薇,是吗?”

  李雨没说话,缄默是最好的答案。

  “她在哪,我要见她。”

07.

  黑白照片上的田曦薇笑得灿烂,李一桐立在那一堆被水泥封住的泥土前,她将自己拾来的梧桐叶尽数撒在那,她看到田曦薇站在她自己的照片旁边,这才发现,对比起来田曦薇憔悴了许多,眼底好像也有一片青黑。

  田曦薇笑了“李一桐,你终于记得我了。”

  “我觉得,我还是要活在你心里的。”

  李一桐抱腿坐在刚撒好的梧桐叶上,她穿了一条白色的裤子,显得庄重,田曦薇也坐下了,李一桐眼前又好像晕开了一抹红。

  “我不会让你没有家的。”

如果没有住在你心里 那都是客死他乡

爱是一种扭曲的咒 一旦付出真心之后 你就已经掉进她的节奏

全文完

LanS

【童话镇|桐心薇泯】捞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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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棒16:00@冬虫夏草 

下一棒18:00@想吃我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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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预警,微女推群像,致歉一切。

·全文3.5w,阅读愉快。

  

summary:她不怪太阳来迟了,只怪自己没能先一步伸手捞月亮。


前言

22世纪初,人们对情绪的掌控力越来越差,由于情绪的影响,一时冲动导致的社会恶性事件越来越多,每个人的体内都被植入了抑制情感的芯片,一旦情感波动阈值超出可控范围,在施加痛觉的同时通过输送脑电波与心理暗示强制性的抹去相关记忆。

  

但由于紧急投入使用,还未经严密的测试与完善,芯片的后遗症频发,许多人在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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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棒16:00@冬虫夏草 

下一棒18:00@想吃我的狼 

————

·失忆预警,微女推群像,致歉一切。

·全文3.5w,阅读愉快。

  

summary:她不怪太阳来迟了,只怪自己没能先一步伸手捞月亮。


前言

22世纪初,人们对情绪的掌控力越来越差,由于情绪的影响,一时冲动导致的社会恶性事件越来越多,每个人的体内都被植入了抑制情感的芯片,一旦情感波动阈值超出可控范围,在施加痛觉的同时通过输送脑电波与心理暗示强制性的抹去相关记忆。

  

但由于紧急投入使用,还未经严密的测试与完善,芯片的后遗症频发,许多人在芯片的失控下导致记忆混乱,从而导致各类精神类病症并发,例如焦虑症抑郁症等,轻生自杀的比例也直线上涨。

  

为了弥补这类情况,共享虚拟幻境世界也一同问世,在这里,人们可以自由的释放情感、发泄情绪,醒来后便会遗忘在幻境中发生的所有事情,让其在幻境与现实的交界处慢慢消散,用于治疗精神疾病与芯片产生的遗忘性连锁后遗症。


……


22世纪第一年的第一天,20岁的田曦薇记住的第一个名字,是李一桐。


冬日的风凛冽,微凉的寒风穿过厚厚的云层,乌黑的发丝在风中飘扬起来,田曦薇低头,将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驱散了部分冷意,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润有神的眼睛。

  

刚刚下过大雪的街道还未清扫干净,积雪压弯了香樟树的腰肢,松软的雪从枝干上滚落,行道上覆盖了层白皑皑的冬雪。路灯上挂着小小的红字帖,行人们步履匆匆,新的一年,亦是新的世纪,没有人忘了该要庆祝,但没有人有心思去庆祝。

  

田曦薇站在树下,上方传来凉意,有雪落在她发顶,抬起头,视线向上是樟树弯下的枝干,鼻尖嗅到的却是浓郁香醇的咖啡香,一家咖啡店安静的坐落在街角,小小的店面上写着“好运COFFEE”的简单字样,一派安静祥和。

  

田曦薇双手并拢在嘴边,低头呼了口白气,裹挟着凉风,走过人行道,推开门走进了那家咖啡厅,清脆的铃铛声响起,门上挂着的橙色风铃随着她的动作摇曳,屋檐下还有晴天娃娃作铃铛的左右护法,白布上缀着大大的笑意,祈祷每一天都是好天气。

  

刚一进门,涌上的空调暖气就包裹住了田曦薇快要冻僵的四肢,店内的布局并不单调,整体色调偏暖色,角落摆放着绿植,木质桌椅似乎还在散发清香,这个点前来光顾的客人不多,店里的大屏上放着的似乎是什么舞蹈比赛的录像,奏乐声婉转悠扬,画质不太清晰,看起来已经颇有年岁了。

  

“欢迎光临。”清冷的声音穿透过音乐声传来,制作台前忙碌的背影转过身,清浅的笑容虚虚的挂在嘴边,女人头发利落的盘起在脑后,身上穿着印着logo的围裙工作服,棕色的发丝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闪着温暖的光。

  

田曦薇一时间看呆了,见她没反应,女人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挥了挥,“小姐?”

  

她回过神来一时脸热,暗道一定是空调温度打太高了,忙低头看前台的木架子上摆着的点餐单。

  

上方的白色纸质菜单上落着清秀有力的字迹,每种咖啡边上还画着简单的简笔画,两者对比起来有种奇妙可爱的反差感,田曦薇没忍住笑,“不好意思,我想要一杯拿铁可以吗?”

  

对方视线落在她脸上良久,微微点头,“当然可以,热的,五分糖?”

  

社恐属性发作,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没顾上她说了什么,田曦薇只迅速点点头,将锤在身侧的手握了握,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装模作样的刷脸打开看时间。

  

李一桐看着她紧张的装作很忙的样子,笑容漫过眼底,多了些超出营业范围的真情,伸手向她比了个手势,示意那边的沙发可以坐。“稍等一下。”

  

重新投入制作台,纵然手上的动作稳当,但心思却没办法专注下来,身后的视线实在是太过灼热,让人没有办法忽视。

  

身子陷进柔软的沙发,田曦薇再一次掏出手机,时而弯下眉眼轻笑,指节还是在屏幕上噼里啪啦的敲击,似乎是聊到了有意思的话题,但眼神还是不时往前台瞄,直到几分钟后,李一桐重新回到前台,拿着咖啡问她:“打包还是现喝?”

  

田曦薇这才站起身,扫码付了款,“打包吧。”话音刚落,就见李一桐从身侧的置物架里多抽了一份糖条放在袋子里递给她。

  

她也没问,只当是这家店的咖啡太苦,梨涡浅浅的探出脑袋,田曦薇眼神扫了扫,“你这里还卖面包?”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李一桐在漆黑的瞳仁里清晰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心脏漏跳了一拍,顿了两秒,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右边的货架,上面整齐的摆放着一排早餐奶和各式各样的面包,“要来点吗?”

  

田曦薇收回视线,眼神重新落在手机上,屏幕却没亮起,看着镜面映出自己的眼睛,她垂下眸子,“好,帮我拿一袋吐司面包吧。”


直到印着lucky的包装袋落在她手心,“我脸上有东西吗?”冷不丁的一声询问砸下,田曦薇骤然愣住了,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问,随即抱歉地摆摆手,“没有没有!就是…你长的太漂亮了。”

  

对方似是没想到她这么诚恳直白,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型,“谢谢,你也很漂亮。”她弯下腰,从前台下方的抽屉里翻找了片刻,放了个什么攥紧手心,“把手伸出来。”

  

田曦薇没明白,但还是下意识乖乖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李一桐将手握拳放在她掌心后又收起,她摊开手,温热的掌心中央传来一丝包装袋的凉意,上面放着一颗橘子味的糖。

  

她双手支在桌上作支点,“今天的小福利,送你一颗橘子糖,祝你天天有好运。”


田曦薇想问,为什么是橘子味,但视线对上,田曦薇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李一桐清晰的深色瞳仁,她鬼使神差地轻声抛出截然不同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轻飘飘的话落在地上,却在下一瞬被温柔的托起,对方没有问她为什么这样问,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回应,“李一桐。”

  

田曦薇舌尖微动,将这三个字默念了三遍,李一桐没有说话,她的眼睛还是看着田曦薇,但又似乎不是,像是透过她看向了远方,她的眼神里闪过挣扎,却明晃晃的留下了怀念。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这样吗?”田曦薇直视着她的眼睛,难得有人见她第一次见面就念三次名字这个举动没有表示,反而好奇起来。

  

“嗯?”李一桐眉梢一挑,顶灯将她的目光衬的柔和,“你指的是你念我名字吗?”

  

见对方点头,李一桐脸上表情作似思考,有发丝不听话的垂下,她伸手撩到耳后,手指在木质桌面轻叩两下,她开口,声音很轻,一阵风吹落干枯的树上仅存的残枝败叶,落在清澈的湖面上,荡起圈圈涟漪。


“我猜,你是想要记住我。”



夜幕降临,浴室里蒸腾的热气还未消散,田曦薇洗完澡出来,身上是单薄的白丝睡裙,发丝还在向下淌着水,她伸手将毛巾往头上招呼擦拭,随即拉开了米白色的窗帘。

  

巨大的落地窗前,蒙蒙细雨淅淅沥沥的拍打在玻璃上,整座城市被蒙上了一层幕帘,圆润的黑瞳闪着细碎的光,倒映着窗外缤纷的霓虹灯,隔着一层玻璃,隔绝着寂寥的夜。

  

唱片机还在不知疲倦的转着,舒缓的英文歌旋律散布在房间每一个角落。田曦薇伸出手,纤细白皙的五指轻轻的摁上光滑的镜面,微凉的触感将她的思绪拉回眼前。

  

室内光线昏暗,只亮着盏散发着微弱光线的小夜灯,她的眼神落在手腕处,那里…有一块凸起的明显疤痕。


吹风机的呼呼声作响,恍惚间,田曦薇似乎感受到了有人的指尖游走于她的发丝间,那双手的力度温柔,顺着暖风的力道落在头上穿插流连,她抬起低垂的脑袋,有一只蝴蝶从打开的床头柜里飞来,自空中坠落,停留在桌面塑料纸杯的杯口,时间好像按下慢放键,它慢慢煽动翅膀,最终在还未关严的窗户缝隙中溜走,在她的眼中慢慢的消散于无。

  

一切好像只是幻觉,田曦薇眼睛缓慢的眨动,目光落在桌上放着的还剩一半的拿铁咖啡,即便是在暖气中也已经凉透了。

  

她站起身,赤足走在灰色的毛绒地毯上,还未吹干的头发在浅色地毯上留下明显的水痕,水自发梢滚落,像断了线的珠子,细密连绵。


她走到床边弯下腰,将手中的吹风机重新放回柜子里,低着头仔细翻找着什么,最后,从抽屉的角落里摸出了张落了灰的唱片,田曦薇轻吹口气,感受到颗粒物在空中漂浮,她忍不住想打个喷嚏,但吸了吸鼻子忍了下去,伸手拍开笼盖的灰尘,将它放在唱片机上重新播放。

  

她听着音乐发起了呆,不自觉的皱起眉,晃过神来才想起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过这张唱片,但确确实实是从她的柜子里摸出来的。

  

田曦薇脸上的表情纷呈,迷茫和不解两种情绪交织,一时间很像一个精神病人在唱一场独角戏。

  

曲子有些老了,唱的是低沉消极的调子,又慢慢转变为积极向上的旋律,伴随着轻快缓急的布鲁斯旋律,很熟悉,但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首歌的名字。

  

田曦薇闭上眼,脑中却闪过稀碎的片段,脑海中出现了一段模糊的影子,像一片黑雾看不真切,她学着她的动作随心而动,却也只学了六分像,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部90年代的旧电影重新按下了播放键,画面诡异又朦胧。


不稍片刻,唱片机传出咔咔声,音乐声戛然而止,田曦薇停下动作,将唱片从唱片机上拿下来,端详了一会,唱片上没有落款,连曲名都没有记录,唯一留下的,只有时间。


2107年10月3号。

  

田曦薇一愣,回过身将柜子上的手机捞起,屏幕亮起,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她眼睛不由得眯起,在片刻后又重新睁大。

  

今天…是2100年1月1号。

  

她脸上明晃晃挂着诧异,剧烈的头痛突兀地降临,田曦薇脚步虚浮,有些站不稳,手抬起又落下,最终放在眼前,掌心分温度冰凉,压的她眼睛顺势闭上,似乎还能感受到自上而下的湿润的触感。

  

一片漆黑的环境里,明明没有睁开眼,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眼前出现了一面被打碎的镜子,随着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镜片四散,化成一片片残骸碎片,她伸出右手,抓住了离她最近的一块。


一层纱蒙上,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李一桐。

  

田曦薇眉头紧皱,忍着手腕处传来刺骨的疼,紧紧的闭着眼,她动了动手,想尝试控制一下手臂,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作,或许她是局外人?这样想来,于是她抿唇,选择默不作声的继续观看这段“影片”。


她感知到这具身体的想法——想拉着李一桐上山看流星,顺带还可以看个日出。

  

李一桐窝在她的怀里,电视声音吵闹,放着经典的影片,两个动画人物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田曦薇的手从背后环着她的腰,嘴唇开合,“那可是你的本命流星雨,去嘛去嘛。”

  

李一桐笑了,问什么叫本命流星雨,奈何被一边闹着一边亲耳朵,最后还是暗举白旗妥协了。


画面一转,她站在镜子前洗脸,抬起头,玻璃镜面呈现的脸毫无意外地和她长的一模一样,田曦薇没法理解当下的状况,兜里手机震动,拿出手机亮屏,上面写着凌晨两点整,她重新回到床边,俯下身,低头在睡梦中的人额头上落下一吻,哄着李一桐从床上爬起来出了门。

  

山路两旁的树木长势正盛,知了的歌声此起彼伏,夜晚的风好凉,冷风拍打在脸上,唤醒了迷途的梦中人。

  

夜色苍茫,月亮还盘踞在天空之上,只有零星的月光洒落在蜿蜒的山路上。

  

她们要爬的山不是很高,但也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田曦薇感到她的脚后跟在鞋与皮肤的摩擦中破了皮。起初她没吭声,但时间长了疼的她只得放慢速度。

  

李一桐注意到她的步速越来越慢,拉着田曦薇的手用力,两人都停了下来,她眼神询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脚磨破了。”不想让对方担心,田曦薇毫不在意的笑,“你别担心。”


李一桐担忧写在脸上,抿唇沉默了两秒,她的手轻轻攥住田曦薇的手臂,“我和你换换鞋吧,我还有袜子,上山的路不好走。”

  

田曦薇摇头拒绝,“不用,小田还可以坚持!”说着,用垂在身侧的左手拍了拍胸脯。


此时距离上山还有好一段距离,李一桐几乎要被气笑了,气她的倔强,又心疼她的坚强。

  

之后的几分钟里,李一桐双手抱着胳膊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田曦薇的目光一直小心翼翼的落在李一桐身上,看出她生气了,伸出手拉住她衣服的衣摆,李一桐放缓了脚步,在心里暗骂自己太容易心软。


田曦薇脚尖向前一步,嘴唇贴在她耳边,说话时热气打在李一桐耳朵上,“桐桐别生气了,我给你跳舞好不好?”

  

李一桐上下打量她,“你会跳舞?”

  

田曦薇的眼神飘忽,诚实的回答不会。

  

“但照葫芦画瓢还是会的。”说着,她向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把鞋子拖下来放在一边,就在半山腰的平台上起了范儿。


闪烁着昏黄光线的路灯忽明忽暗,月光是夜晚的垂怜,田曦薇眼里闪着揉碎的光,盛满笑意,“你看,这里可以看见这座城市的高楼大厦,五彩的灯光交相辉映,在这里跳舞,像不像爱乐之城?”

  

举手投足间,她跳的都是些简单的动作,展现出的是笨拙又青涩的可爱,许是不熟练,李一桐没忍住跟着她一起笑起来,如果说眼睛会说话,那李一桐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焕发生机,像湖中弯月的倒影一样勾人。

  

李一桐拉住她的手,眼波流转,让田曦薇跟着她学。


仲夏夜的蝉鸣与知了为她奏响了独属于夏天的交响曲,但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田曦薇看着李一桐翩然起舞,发丝在脚尖轻点旋转中飞扬,如墨的长发披上一层淡淡的月光,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

  

直到李一桐抬眼,视线在空中交汇,李一桐微微一笑,在月光下起舞,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发酵着独属于我们的秘密,好像摒弃了周围的一切,此时此刻,我的观众只有你。


树影散落,人影交错,起风了,夜好静,分不清是谁的发丝在风中轻扬,心跳声不会说谎,田曦薇笑的一边梨涡深陷下去,李一桐就如愿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脸上戳了戳,看田曦薇恼羞成怒的样子笑弯了眼。

  

视线对上,有人说,对视是人类不含任何情绪的精神接吻,少年人的眼里藏不住事,田曦薇想吻李一桐,尤其是在看见李一桐闭眼的那一秒,但下一个瞬间,李一桐的头别了过去,流星已悄然划过天际,像神的眼泪,晶莹剔透的散发着璀璨的光,李一桐拉着田曦薇走到扶栏边上,喊她,“田曦薇快闭眼许愿!”说着,她闭上眼,双手合十交握。

  

田曦薇看着李一桐,学着她的样子,她许愿,李一桐的愿望都要实现。


那天最后的结果是,李一桐强硬的让田曦薇趴在她背上,背着她往上走,之后在不远处看见一些稀稀疏疏的游客,有好心人借给了她们一双拖鞋,田曦薇就这样穿着拖鞋和李一桐一起爬到了山顶。

  

天刚蒙蒙亮,暮色褪去,她们如愿以偿的看到了日出,两人坐在山头的石凳上,李一桐却累的趴在田曦薇肩膀上睡着了,田曦薇就这样让她靠着,一动不敢动,眼角眉梢是化不开的笑,初生的朝阳为她们镀上金光。

  

田曦薇的心思在山野间婉转了千万次,最终她低下头,在李一桐的发顶落下如羽毛般轻柔的吻,复杂的爱像一道她不懂的题,但李一桐提笔写解,她的心就记了分。

  

确认喜欢李一桐的一瞬间,束手无策的难题迎刃而解,她不用去想为什么靠近就会跳动叫嚣的心脏,为什么触碰就会烧红的耳垂,为什么见面就会弯起眼睛的愉悦。

  

车到山前必有路,难题唯有爱人解。

  

田曦薇单手举着手机,将相机的镜头转过来,“咔嚓”一声,田曦薇笑的肆意,肩膀处李一桐的脸露出半张,相片定格,记忆也就盖上了章。


……


田曦薇下意识想勾起唇角,但脑中的场景渐渐褪去,手腕上传来的针扎般的真实痛感,田曦薇身上浸出了微薄的冷汗,她靠在墙上,呼吸变得急促,却又在几分钟后平息,田曦薇恍惚了一瞬,“李一桐…?”

  

她伸出手,想抓住眼前还留有的残影,但扑了空,橘子糖安静的躺在桌上,橙色的包装纸闪着刺目的光,田曦薇伸手将它拆开,皱巴巴的糖纸被握进手心,室内暖气打得高,她的手顿时被残留的糖浆弄的一手黏腻。

  

浓郁的橘子味在舌尖散开,明明是糖,她尝着却泛着酸,带着苦。她的情绪波动慢慢变得稳定,手腕上的疼痛也重归于无。


田曦薇讨厌这种感觉,像是一片雪花落在手心,被手掌的温度慢慢融化,她将手握成拳,却什么都抓不住。

  

她眼里闪过浓重的不安,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人,田曦薇闭上眼,左手抚摸着那道凸起的位置,上面留着的刺青刻着“Inolvidable”的字样,背后还跟着片个小小的雪花。

  

田曦薇的指腹停留在手腕的刺青上慢慢的摩挲,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带来片刻安宁,房间内传来一声轻喃,似是不解,又是难过,“这是…我的记忆吗?”


……


睡梦已然编制完成,序曲缓缓奏响。


田曦薇睁开眼翻了个身,习惯性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打开,早晨的阳光正好,透过落地窗洒落了暖洋洋的光在地板上,让人很想化身成一只猫趴上去晒晒太阳。

  

田曦薇也是这么想的,但当她穿戴整齐的站在家门口看见康康趴在那时,内心只剩下了羡慕——“下辈子我也好想当一只猫啊!!”

  

欲哭无泪,但只能接受现实,认命的走出家门。


田曦薇脚还没踏进办公室,就听见了周围的八卦声,“听说李老师有了新的男朋友诶,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前几天在办公室走廊等人的那个吗?好帅的!高高瘦瘦的。”

“对对对!你也看见了吧!”


田曦薇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就传来了一声清冷含笑的嗓音,随之而来的是肩膀上的重量,李一桐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田曦薇的鼻尖闻到了对方常用的香水味,淡淡的雪松香,很适合她。


“各位就别打趣我了,那个只是一个学生家长而已,来找我问点事儿。毕竟…”

  

说着她故意停顿,卖了个关子,搭在肩膀上的手向下滑动,田曦薇的上衣的口袋一沉,李一桐眼睛弯了下来,“有人会吃醋。”

  

办公室响起了起哄的声音,李一桐收回手,将手放在嘴边做了个拉链的动作,她眨眨眼,“秘密。”众人也就识趣的没有再问。


田曦薇回过身,李一桐今天穿了件棕色的大衣内搭白色高领毛衣,修身的牛仔裤,踩着双黑色的长靴,脖子上还围了条米白色的条纹围巾,看起来颇有冬季恋歌的感觉。

  

李一桐见田曦薇目光看过来,笑容多了些暖意,“给你的。”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能不吃早饭。”说完,也不等她回复,就自顾自回到了工位上。

  

田曦薇伸手往兜里一摸,是一瓶早餐奶和吐司面包,瓶身还残留着温度,明显是热过的,她心口一暖,路过李一桐工位时不经意间低头,“谢谢一桐姐。”说完,田曦薇拔腿就溜,准备快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衣角被揪住,李一桐在这短暂的互动中,清楚的捕捉到了田曦薇微红的耳垂,于是她对此只是笑了声,没想再逗她,只扭过头和她咬耳朵,轻声叮嘱,“我一会有课,放学后等我一起吃饭。”

  

田曦薇点点头,看李一桐笑,也跟着笑,嘴边的梨涡不加掩饰的昭示着存在感,整个人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金毛,李一桐忍不住想摸摸她的脑袋,伸出的手悬停在半空,最后在田曦薇手上拍了拍。


田曦薇没法发现,李一桐紧攥在身后的手,指甲陷进肉里,扎出道道痕迹,泛着细密的疼。

那天,是情人节。


在李一桐眼里,田曦薇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


第一次见到田曦薇,是在学校后山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

  

那天她正因为工作安排的缘故和母亲闹了不愉快,她倔强,眼神透着不容拒绝的姿态,周身却散发着疲惫,“这么多年了,我妥协过,怀疑过自己,但我没有放弃过。我以为您会支持我,您知道的,我已经失去很多了。”


战争在反抗中打响,却又在沉默中终结,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会,没成想撞上了这位只有几面之缘的同事。


盛夏的阳光毒辣,后山却是一片难得的阴凉处。女孩的背影消瘦轻薄,穿着身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背后扎着的低马尾顺着她的动作轻微的摆动,她轻轻伸出手,“乖啦,这个给你吃。”田曦薇明亮的瞳孔里盈着柔和的笑,将手中的猫粮递了出去。

  

实话说,如果不认识田曦薇,她或许会觉得这是哪个年级的小同学跑了出来,但也很奇怪,李一桐只是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田曦薇。

  

田曦薇在老师们当中向来很有人气,“长的很漂亮,人也很好。”这是李一桐平常听过最多的评价,哪怕坐在同一间办公室,她对田曦薇却没多少关注。

  

她面前的流浪猫看起来有些瘦弱,走起路来也颤颤巍巍的,但还是小口小口的吃着她手里的粮食。


小猫身上沾了泥土和脏污,应该是时常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按理来说这类小动物都会格外有戒备心,但它却很亲近田曦薇,李一桐静静的看了一会,还是出声唤道,“田老师?”

  

田曦薇反应了一下,转过头来看见是她,也应了声,“李老师。”说完,接了句:“怎么在这?”


李一桐视线落在田曦薇脸上,“确实很漂亮。”她心想。


她向前走了两步,也在田曦薇身边蹲下,“散散心,随便走走。”见她这么说,田曦薇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了颗糖给她,橘子味的。

  

李一桐没拒绝,问她:“你喜欢橘子糖?”田曦薇眨巴着眼睛,闻言摇了头,“没有,刚刚买猫粮的时候老板娘送的。


她说今天做活动消费满减,我没减,她就让我挑个小礼物带走,我在糖堆里挑中了橘子味的。”

  

李一桐乐了,“那你这算是借花献佛吗?”田曦薇也笑,“算是吧。花也赠给有缘人。”

  

她于是就这样接下了这份缘,自那以后,李一桐和田曦薇的关系理所应当的在潜移默化中变得更加熟稔。


李一桐发现田曦薇总是很活泼,并不在于人际交往上的健谈和进退有度,而是总能保持正能量,并将这份能量传递出去。

  

她很爱笑,黑亮圆润的瞳孔笑起来时梨涡明显,让人忍不住想和她一起笑。

  

李一桐不是不知道别人对她的评价,无非是长得漂亮但对人太冷淡了,简直是情感淡漠的社会现状所成就的最成功的例子,但田曦薇与她就像两个极端,她热烈,张扬,像那颗橘子糖的包装纸的颜色一样,散发着温暖的光。

  

久而久之,她对田曦薇的关注越来越多,她很想知道,这份赠予的“缘”,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同样的,她也很好奇,冰山撞火山,能碰撞出怎样的火花,究竟是热情被浇灭,还是冰雪被灼烧消融成潺潺的流水。


……


钟声敲响,梦醒时分。


闹钟的震动声从枕头下嗡嗡地响起,田曦薇坐起身,睁开眼将闹钟摁停,伸手揉了揉眉心,“为什么又梦到李一桐了?”嘟囔了一句,头上传来细密的疼痛,刚刚休息过的身体却感到十分疲惫。


她摸黑下了床,走到客厅给自己接了杯水,天已经亮了,落地窗前洒下暖和的阳光,落在瓷砖地板上,像闪过光的碎钻。

  

她喝着水眼神寻找着康康的身影,最终在落地窗前找到了正舒服的晒着太阳打盹的缅因猫,田曦薇眸光柔和了下来,心想要是自己也能当一只猫就好了,想到这,田曦薇忍不住皱眉,她总觉得这一幕好像有点似曾相识。


抬手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时间已经来到了九点钟,预约的心理医生是上午十点半。来不及多想,田曦薇把自己收拾整齐后就出了门。

  

刚走进咨询室,眼前的医生嘴角一如既往地挂着温和的笑,请她坐下,语气温柔的问她,“吃早餐了吗?”房间内没有开灯,窗帘拉开一半,田曦薇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明亮的光线落下,友善的医生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长相,只有一双眼睛暴露在外,圆鼓鼓的眼睛笑起来很有亲和力,但田曦薇在这样平常的场景下竟然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她没说话,不明白这怪异的感觉从哪来。


但很快她收了心,诚恳的摇头,医生了然的颔首,从桌子底下的牛奶箱里抽出了一瓶早餐奶递给她,“要吗?垫垫肚子。”


眼前和梦境里的景象闪合,光影重叠,田曦薇眼前晃过了一双弯弯的眼睛,眼睛的主人这样笑着,动作温柔的塞给她一瓶早餐奶,田曦薇伸手接过,在暖气中回温的手心被早餐奶的凉意一刺,她回过神,眼神停留在了牛奶上,没有打算喝,但还是表示了谢意。


“最近还头疼吗?”

  

田曦薇垂下眼,一向明亮的眼睛此时也黯淡下来,她语气没什么波澜,“是的。医生,我总觉得…我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我努力想回想,但不仅想不起来,甚至会加剧这种症状。”

  

“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女人,但很奇怪,我时常会梦见她,她的眼睛很好看,笑起来弯弯的像月亮,我总觉得她很熟悉,但我的明明和她只见过一次。”


一连好几天,田曦薇都是一样的说辞。

  

医生用手轻敲着桌面,眉眼间还是洋溢着笑容,她斟酌着词句宽慰说:“遗忘并非是一件坏事。有的事情想起来反而对你会是一种伤害,你可以试着不去回想那些事情,安于现状,或许会对你的头疼有所帮助。”


田曦薇没有回答,她只是安静的坐在那,但医生明白,她正在无声的表示着拒绝。

  

医生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拍板了,缓下语气告诉她:“试试进入幻境世界吧,如果你真的想找回那些你真的遗忘的东西。”

  

田曦薇从她手中接过隔绝耳机戴上,躺在诊疗室躺椅上,缓缓地闭上眼。


“和上次的那个女人一样呢。”医生想了想,上次来的女人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眼前的女人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她说自己想找到一个人,但也只是记得人家的眼睛,很漂亮,又大又圆,不过就是想不起来叫什么。

  

医生也爱莫能助,只能劝解对方放下执念,缓解这份在意,但那人最后笑着拒绝了她,“谢谢你医生,但我要找到她,这对我很重要。”


医生放弃了,最后也只是摆摆手让人进幻境世界去。

  

她眉间露出纠结,最后拒绝了进入幻境,只是歪着头好奇的打量着她,没头没尾的夸了她一句,意味不明的冲她笑,“医生,你的眼睛真漂亮。”说完,就拎着包离开了。


被夸了漂亮的医生愣了半晌,回过神来张了张嘴,房间已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最终还是抿唇重新归于沉寂。


……


田曦薇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家熟悉的天花板,她眼神向周围瞥了眼,熟悉的布局和摆设,眼前与现实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她很清楚,这是在幻境。

  

印象中似乎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但田曦薇在脑中搜索不到任何有关的记忆,她叹了口气,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麻利的掀开被子下床,在进入卫生间时看见了不同于现实的摆设,卫生间充满了生活气息,但不一样的是,是两个人的生活气息。

  

洗漱台上放着两个洗漱杯,两只牙刷却静静的躺在同一个杯子里,田曦薇扭头,毛巾架上也整齐的摆放着两条颜色不同的毛巾。

  

田曦薇皱眉,不明白这些是什么时候存在过的,但莫名的就是不想伸手打破这些,她伸出手,从杯子里抽出一根她现实中常用的牙刷开始洗漱。


将毛巾盖在脸上时,田曦薇脑海中闪过细微的小碎片,想起那人总是赖床,田曦薇就会先把牙膏挤好,再跑到床边把人喊起来。

  

那人睁眼见到是她总是先扬起唇角,而后睡眼惺忪的喊她,“啊…田田~薇薇~再让我睡一会吧,就五分钟!”

  

田曦薇每次都会招架不住,眼角眉梢扬着的全是化不开的笑,最后在五分钟后再次忍无可忍的把人揪起来。


想到这,田曦薇一边梨涡陷下去,但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她嘴角慢慢垂了下去,漆黑的瞳仁里透出的是疑惑和不解。

  

她抬起头,在镜子上方发现了一张便条,田曦薇伸出手揭下,上面的笔触很熟悉,是她自己写的。


纸条的上半部分有几行被划去,签字笔涂黑的太严重,她看不清,下半张纸上简单的落着一句话:【I wanna see you in my dreams】

  

田曦薇皱眉,眼神透着茫然,“‘你’…指谁?”无人回应。


……


不同于现实大雪纷飞的季节,望着窗外香樟树重新长出嫩绿的枝桠,新长出的叶子和旧叶子更迭交替,田曦薇一时有些恍然,春天来了。


田曦薇走出门,望见对门的那户的邻居门上贴着的白联,脑中检索着关于那对邻居的记忆,她记得隔壁住着两口人,是单亲家庭,妈妈和女儿。

  

她们一家在她刚搬来时关心问候不少,也时常邀请她过去吃饭,起初田曦薇在饭桌前十分局促,张母还是会笑着宽慰她多吃点,女孩就会古灵精怪的喊她别紧张,她们一家都是好人。

  

印象中张母的手艺十分不错,拿手好菜就是糖醋排骨,想到这似乎还能闻见浓郁的菜香。

  

来不及多想,电梯前门刚好打开,闪过了张熟悉的脸,是张母。

  

来人一身素白,手上还捧着个雕琢着精美纹路的黑木盒子,对上刚刚门上的白联,田曦薇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张婶脸上溢出疲态,面色苍白,眼神麻木无神,盘起的发丝中也参了丝丝缕缕的白发,对比起记忆中和蔼的笑容,好像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许多。

  

田曦薇将手举起作出打招呼的姿势,忍不住开口搭话,“早上好啊。”

  

张婶起先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这个大活人杵在电梯门前,听见她的喊声才回过神来,刚迈出的脚步生生止住,两个人就这样在这里对视上,她停了一下,还是努力扬起了一个友善的笑容,“早。”

  

默了片刻,田曦薇还是说:“您节哀。”

  

场面一度安静下来,但下一个瞬间,女人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用仅剩的一只空闲的手掩面,像是被触及了很难过的事情,失声痛哭起来。

  

田曦薇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好伸出手去拍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动作很轻,张母慢慢冷静了下来,眼角还挂着明显的泪痕,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拉着田曦薇的手絮絮叨叨起来。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在某一天突然自杀的,房间内的角落里翻出了很多治疗焦虑症和抑郁症的精神类药物,张母一只手攥着田曦薇的动作很用力,人却有些站不稳,只能借着这个动作支撑站立。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自家门前,铁质的大门上贴着福字,上面还留有贴着大大小小的贴纸,她眼神怀念,冲着那边喃喃自语了一句,声音很轻,话语消失在空气中,像是说给逝去的故人听,“我不信,你怎么会自杀呢,我不信…”

  

说着,就抱着那个盒子慢慢的走回了家,一个母亲在世上唯一的念想也消失了,她一向挺直的背脊弯了下来,步调也有些慌乱,留田曦薇一个人在原地怔愣。


自杀?她摇摇头,任谁都不愿意相信,那个看起来开朗活泼的女孩会选择自杀。

  

她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的新闻,芯片后遗症带来的恶劣影响越来越严重,反抗和不满声音越来越大,但田曦薇依稀记得这类事件最早已经发生了将近半年,至今却还是没有得到解决的进展。

  

田曦薇的手不由得抚摸上手腕上那道刺青,随后一用力,左手紧紧的将另一只手的手腕握住,手心处传来明显的异物触感,上面附有灼热的温度。

  

身后传来门与门框的碰撞声,带过一阵呼啸急促的风声刮来,像古老的旧钟发出沉闷的声响,楼道的声控灯随之亮起,但很快重新熄灭,周围重归寂静。

  

她伸出手摁下箭头,电梯还停留在这层没动,门打开,灯光重新在田曦薇的眼里凝为实质,进电梯时她再次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她压下心神安慰自己这都是幻境而已,怪异感却还是从她的心底发了芽,来不及深究,电梯门缓缓闭合,红色的数字也在不断递减。


出电梯时她碰见了一个奇怪的人进来,戴着口罩和黑色的鸭舌帽遮住了大部分脸,仅露在外的一双眼睛还因为她低着头的动作被藏住。

  

但哪怕是这样,她还是从对方全副武装的装扮上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错身而过的瞬间,田曦薇伸出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很瘦,这是田曦薇脑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

  

但很快她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连声道歉,说认错人了。

  

但那人没看她,连头都没抬,只是点了点头,就进了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田曦薇都没看见对方的眼睛长什么样,她只能收了心,继续向外走。

  

田曦薇不知道该去哪里,脑中下意识又想起了李一桐,脚步不由自主的朝着那家咖啡店的方向走去,她想,她只能找李一桐了,所有记忆的指向,田曦薇所能触及到的线索,都指向她。

  

没走两步,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笼罩了一层乌云,细密的雨点打了田曦薇一个措手不及,回身望了眼小区大门,她叹了口气,并没有选择回去拿把伞,既然幻境与现实一样,那么李一桐的咖啡店离她家应该不远,索性心一横,冒雨前行。

  

天色有些暗了下来,田曦薇站在咖啡店的屋檐下躲雨,望着门上挂着的“打烊”牌子陷入了一阵沉默,上面写着10:00-17:00Rest,田曦薇从兜里摸出手机,上面明晃晃写着时间17:20分,也就是说李一桐早就下班了。

  

她站在檐下看着渐黑的天,悠悠叹了口气,雨下的正激烈,奈何天公不作美,时机也不凑巧,好不倒霉,难得来一趟,还碰上人家下了班。


再遇如这场雨一般突然降临,眼前的光线被投下的阴影盖住,雨点落在地上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

  

“田曦薇?”一声呼唤传来,田曦薇抬起头,李一桐穿着简单,头上带着顶黑色鸭舌帽,打着把透明的小伞站在她面前,路灯将李一桐的影子拉的很长,一切都像在做梦。

  

李一桐忍不住皱眉,“这是谁把小狗遗弃到我这儿了?”

  

不怪李一桐这么形容,此时的田曦薇看起来十分狼狈,发丝微乱,发尾还在向下滴着水,细长的睫毛上落了雨,随着她眼睛眨动的动作往下落,浅色衣服肩膀处有明显淋湿的痕迹,配合上那双黑圆的眼睛,活像一只落水小狗。


“你怎么还回来了,不是下班了吗?”田曦薇没在意李一桐说她像小狗,只是看见她时眼睛发亮。

  

李一桐想,更像了。

  

她停了下,从包里拿出钥匙,将门打开,声音很平静,“落东西了,回来取一下。”

  

田曦薇哦了声,声音很轻,鼻音有些重:“那个...忘记带伞了,方便借我躲躲吗?”

  

李一桐没说话,只是靠在门前侧着身子,正好是一个人可通行的范围。

  

“谢谢。”田曦薇弯了眼睛,见李一桐抬手摁开了灯,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李一桐打开工作间的门走了进去,田曦薇没问,只是静静的坐在前台那块的椅子上,她没有再坐在沙发上,她身上太湿了,她怕弄脏她的沙发。

  

没多久,李一桐拿着条白色的毛巾出来,一道白色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抛物线,最终精准落在田曦薇头上,她从善如流,伸出手将毛巾摁在头上擦拭,视线却落在了李一桐收拾干净的台面上。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李一桐挑眉,“你要是点杯咖啡的话,就不算打扰,正常营业。”

  

田曦薇心想,“这条毛巾也算是正常营业的范畴?”嘴上却不显,微微点头:“那我要一杯咖啡吧。”

  

李一桐乐了,“开玩笑的,没有打扰我。”说着,就着手给她做了杯拿铁,还是热的,五分糖,多加了一块方糖。


田曦薇端着咖啡,体温渐渐回暖,眼神却还是往李一桐身上瞟。

  

李一桐注意到她的视线,嗤笑一声,“你很喜欢我?”隐藏了长相的关键字,模糊了这句话本来的意思,她故意想逗她玩。

  

果不其然,田曦薇红了耳垂,声音突然放大,“我…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好看,李一桐你别瞎解读。”

  

李一桐没接话,只是笑,笑容里染着些许狡黠。

  

临行前李一桐递给她一把带着猫狗印花的伞,田曦薇圆鼓鼓的眼睛认真的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她说谢谢。

  

李一桐开口回了句什么,声音夹杂在呼啸的寒风中,风声太大,田曦薇有些听不清,声音轻的有些像是幻听。

  

她没想去问李一桐说了什么,谜底留在下次揭晓吧,再一次见面的时候。

  

田曦薇挥了挥手,外面雨小了很多,窗外的枝桠垂着泪,室外只有路灯在散发着微弱的光。

  

田曦薇就这样慢慢的往前走,迎着昏暗的路灯,偶有雨点不听话,悄然飘落在她肩头,留下圆滚滚的小水痕,而李一桐站在室内,隔着透明的玻璃,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玻璃外的昏暗与室内的暖光对应,像天上人间,也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


从幻境世界中回到现实,重新醒来,眼前是一览无余的白。

  

田曦薇睁开眼,从咨询室的躺椅上坐起身,轻轻的转了转脑袋。

  

“醒了?感觉还好吗?”房间内传来一声问询的声音,田曦薇视线一转,是医生。

  

她松了口气,许是太久没喝水,声线有些低哑,“没什么不适的地方。”

  

“想起什么了吗?”田曦薇沉默着,半晌后轻笑出声,“没有,况且,我就算想起来,出来了也不记得了吧?”

  

医生没有说话,她拍了拍田曦薇的肩膀,“不要太在意,就当作一个梦,希望能缓解你的心情。”

  

田曦薇点头,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入睡,比她这三天睡的都要好,田曦薇没有告诉医生,她记得在里面发生的一切,也想起了一些琐碎的记忆。

  

她想自己很可能会被当成精神病人在胡言乱语,索性没有说什么,她站起身,拎着自己的包离开了。


走出咨询室,外面的天还是暗沉的,厚厚的云堆积在天上,照不进一丝太阳的光线,雪已经停了,松软的雪却还是铺在街道上,向前走两步,还能看见雪地里脚印深深浅浅的痕迹。

  

田曦薇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又一次来到了这家咖啡店。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欢迎光临。”又是一声欢迎,但声音的主人却换了。

  

田曦薇抬头,对上的是一双灵动的眼睛,女孩笑的有些傻,“张艺凡?”

  

张艺凡看见她这惊讶的表情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干嘛啊田曦薇。”

  

回想起幻境中的黑木盒子,她默了瞬,是了,她怎么忘了这是在现实而不是幻境,田曦薇敛了敛神色,但还是没忍住脑子里的疑问,“你怎么在这?”

  

张艺凡没说话,睁着眼睛多看了她几眼,“你傻了吗,我在这打工啊。”

  

田曦薇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着的印着logo的围裙,“前两天怎么没看见你?”

  

张艺凡摆了摆手,语气幽怨,“可别提了,前两天不是突然降温吗,中招了,在家病了几天,桐姐让我休息好了再来。”


这时,肩膀上传来羽毛般轻柔的触感,有温热的触感隔着衣物传来,李一桐拍了她的肩膀,含笑的声音传来,“聊什么呢?”

  

田曦薇回过头,李一桐今天没有照常把头发盘起,如瀑的发丝柔顺的披在身后,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副无框眼镜,浑身散发着知性的气息,雪松香席卷而来,混杂着咖啡浓郁的焦香。

  

她抬手摸了摸鼻子,“没什么,碰见熟人了。”

  

“认识啊你俩?”李一桐眉梢一挑,眼神在她俩身上打量一圈。


田曦薇刚想说李一桐这什么倒装句,就见张艺凡忙伸手推着李一桐朝前台走去,回头还不忘给田曦薇递眼色,“我俩是邻居啦,住对门的。”

  

田曦薇了然的笑了声,没拆穿她还有一个多月才成年这件事,迈着步子跟在她们身后,听着前方传来的吵闹声,“张艺凡你推我干嘛。”“哎呀桐姐你看,那边有客人来点单了,你不能玩忽职守。”

  

李一桐看着空无一人的前台,听着她这明显的胡扯,磨了磨牙,“哪有人?”

  

张艺凡向后退了一步和田曦薇齐平,嘴唇朝她的方向努了努,“她!她要点单。”

  

李一桐的目光就顺势落在田曦薇身上,田曦薇扭头,看对方比她还高的个头,“对,还是老样子。”

  

李一桐没说话,狐疑的多看了她们几眼,还是重新投入了制作台前。


张艺凡则将田曦薇拉到角落的沙发上坐下,“不愧是你,秒懂我。”

  

她是个小话唠,没听见回话就抬头看了眼田曦薇,见着对方的眼神直勾勾的朝前台投去,那里有谁不言而喻。

  

于是张艺凡眼神审视,突然开口,“合着你上次发消息说遇见了很漂亮的姐姐就是指桐姐啊?我说呢…”

  

话还未出口,田曦薇猛的用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在嘴边比了个嘘,张艺凡挣脱开她的手,喘了口气,只得压低音量和她咬耳朵,“咋,见色起意啊?”

  

田曦薇看着李一桐端着咖啡走过来的步子,“你别管了。”

  

随后站起身,见李一桐俯下身将盘子放在桌上,咖啡上的拉花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她低头时田曦薇似乎还能看见她发顶小小的漩涡,笑了声,换来的是李一桐疑惑的回望。

  

张艺凡在边上看着,嘴边啧啧声不断,田曦薇分神瞪了她一眼,双手比了个18的手势,张艺凡就不说话了,这可比噤声咒好用,张艺凡伸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就转身重新回到了前台。


李一桐没看明白,问她们打什么哑谜,田曦薇端着咖啡抿了一口,看着拉花打散后荡漾开的波纹,她转移话题问:“店里一直这么少人吗?”

  

“大部分时候吧,不过有固定客源。”说完,李一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一本皮质笔记本被翻开,李一桐从夹层里拿了支挂在上面的签字笔,低头开始写起来。

  

田曦薇好奇的打量了几眼,只见上面写了2101年1月10号,或许是日记吧。


出于礼貌,田曦薇收回了视线,端着咖啡没再看她,思绪开始游走,田曦薇耳边却传来了新闻联播的声音。

  

“今日,芯片后遗症的患者数量已经增长到了十分庞大的数量……”

  

她转身抬眼看了眼店里的电视机,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视屏,她又将视线转了转,在咖啡店内安静的氛围中,键盘的嗒嗒声就显得格外清晰,店里唯一的顾客感受到身后的视线疑惑的转过身。

  

侧身的间隙,田曦薇看见对方的屏幕上显示着的是PPT文档,而不是新闻界面。


对面的李一桐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怎么了?”耳边的声音逐渐变小,最终在熟悉的播音腔的一句“还未出现有效解决方案”的话语中戛然而止,伴随着一声息屏声,她的世界终归寂静。

  

对上李一桐担忧的神色,“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类似于新闻联播这种…”

  

听见她的话,李一桐坐直了身子打量了一圈周围,她好看的眉头皱起,“没有,而且店里的电视还没开。”

  

田曦薇沉默了半晌,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还处在幻境世界从未醒来,周围的一切让她感到有些荒诞,像是被拉入了一个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没事,可能是我听错了。”


同时,张艺凡从前台的电脑前探出脑袋,声音轻快,“下班啦下班啦~”

  

“下班这么积极?老板都还没走呢。”田曦薇偏头看她一眼,慢悠悠的喝了口咖啡。

  

“你别管了。”她朝田曦薇吐舌,伸手将围裙脱下,围裙带过她扎起来的丸子头,有几缕发丝跑了出来,张艺凡没管,迈着大步跑到门边,留下一句“我走啦桐姐。”人就跑没了影。

“什么事情走这么急?”田曦薇话还没问出口,就见对方已经推开门出去了,于是她询问的目光就落在了李一桐身上。

  

李一桐耸肩,说自己也不知道,

  

田曦薇就没辙了,只是在李一桐站起身时视线追随过去,看着李一桐将玻璃门上挂着的牌子翻了个面,从营业变成了打烊,冬日的天黑的很快,霞光落在积雪上打着橙黄色的光,纯净的浪漫。

  

李一桐回身,见田曦薇还坐着没动,笑着打趣她,“下班了还坐着,怎么,赖上我了?”

  

田曦薇险些被刚入口的咖啡呛到,忙说:“我这不是还没喝完吗,宽容一下吧老板。”

  

她将手中的咖啡往李一桐的方向抬了下,白瓷杯中的咖啡还剩一半,流动的液体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荡起圈圈波纹。

  

于是李一桐将身子半倚在门框边,霞光自她背后照进来,她背对着光线将脸上盖起片片阴影。

  

李一桐就笑,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但光影太过刺眼,田曦薇一时间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只听见李一桐带着气声的嗓音,语调高高扬起,有点像万圣节来敲门说不给糖就捣蛋的小孩,“老板的时间可是要收费的。”


田曦薇歪头想了两秒,抬头的那一瞬间眼神清澈,“那我多点一杯咖啡,给你增加点营业额行吗?”

  

这下李一桐是真的笑出了声,她说田曦薇你怎么这么可爱。

  

田曦薇就跟着笑,笑的圆溜溜的眼睛也和李一桐弯起一样的弧度。“李一桐你笑什么。”

  

“没什么,但我可不接受加班。”李一桐说着伸手将店里的卷帘拉了下来,视线一瞬间进入了黑暗。

  

“啪”的一声,灯被摁亮,熟悉的顶灯打着暖黄色的光铺满视线,李一桐脱下工服,看着田曦薇的眼睛像会说话。

  

起初田曦薇觉得李一桐像月亮,遥远而不可指摘,但现在她的眼中漾着暖色的霞光,明与暗的色彩搭配诡谲,田曦薇的倒影出现在她瞳仁的正中央,好奇怪,又好特别。

  

最后,两种色彩真的融合在一起,因为李一桐笑了,笑的眼睛都不见了,只有一道弯弯的月牙留在脸上,田曦薇想,她还是像月亮,纯净无瑕的月亮。


“陪我去看场日出吧。”

  

田曦薇收到了来自月亮发起的邀请。


……


直到李一桐坐在驾驶位上驱车带她从市区往郊外开,街景在田曦薇的眼里快速的后退,后视镜里五彩斑斓的街灯闪过的光拉成条状,田曦薇才有了大半夜和李一桐去爬山看日出的实感。


车窗开着,深夜的风格外的凉,吹的田曦薇的脸都快僵了,她把手伸进车门处的按键口,拖着往上拉,车窗缓缓关上,再将上车时李一桐递给她的毛毯往上拉了拉,直到毛绒的触感将她的脖颈都包围才止住。

  

田曦薇视线往上看,看车灯打着明亮的光,看灯光所照射不到的天空与公路交界的地平线,看遥远的天穹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今夜的天空被大量的云层覆盖,星星和月亮都不见了踪影,明天或许不是个好天气,田曦薇的脑中混沌的想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然后李一桐开口了,她的眼角余光往副驾驶一瞥,就能看见一个脑袋正在朝着车门的方向一下又一下轻点,她语气很轻,怕扰了这样寂静的夜,“困了就睡吧,到了我叫你。”

  

话刚出口,就听见身边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李一桐没再说话。

  

空出手将车载音乐的声音往小调转,换成了舒缓的纯音乐,脚下的油门踩的更松了,她开的很慢,在保持车行进的前提下龟速行驶着。


田曦薇又做梦了,梦见了一片虚无的白,几步之外的距离屹立着一扇木门,她屈指在门上轻叩几下,门开了,一阵刺目的光褪去,她看见了李一桐的背影。

  

她低下头,听见阵阵海浪声拍打在浅滩上礁石的声音,田曦薇忽的感受到冷,手腕处却传来灼热的疼痛,她的手被李一桐牢牢地牵着。

  

李一桐拉着她往前走,力道不重,田曦薇却挣脱不开,只能任由对方拉着她。

  

脚步突然一停,田曦薇猝不及防撞上了李一桐单薄的背脊,手上的力道一松,田曦薇的手就这么画着弧线往下落。

  

李一桐回过头,脸上布满了泪痕,她一向平静的双眸被泪水打湿,眼尾染着醒目的红,她声音低哑,嘴角却是向上扬起,呼啸着刮来的风扇的田曦薇脑袋偏了些,“田曦薇。”李一桐喊她。

  

田曦薇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双无型的大手掐着,发不出来一声。

  

“田曦薇。”于是李一桐又喊,但声音变得更轻,像是从距离更远的地方传来,压抑的情绪却是要喷涌而出。

  

她看见李一桐的身影变得透明,她终于抬起手,想给予她一个拥抱,但在她的手就要触碰到李一桐的肩膀时,田曦薇睁开了眼。

  

她看见李一桐正在解安全带,看见李一桐精致的眉眼挂着如常的平静,田曦薇眼睛缓慢的眨了两下,声音有刚睡醒的哑,“到了?”

  

李一桐看她一眼,说:“下车吧。”


刚一下车,凛冽的寒风就让田曦薇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她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端,伸手将帽子也盖到头上,浑身上下只露着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打着转。

  

李一桐把车熄了火,车灯灭的瞬间周围暗了下来,她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视线里又小小的聚起了一团亮光。

  

下车时她偏头打量了田曦薇两眼,没说话,只是将脖子上的围巾紧了紧,就一只手拉着田曦薇顺着石阶向上爬。


许是因为困倦袭来,一路上李一桐都很少说话,只有田曦薇叽叽喳喳的跟她说着各种各样的趣事,李一桐也只能匀出笑的力气回应。

  

爬到半山腰时,漆黑的夜空终于拨开云雾见月明,有丝丝缕缕的月光洒了下来,于是田曦薇就看见了李一桐的眼睛。

  

该说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田曦薇想不出来形容词,李一桐的长相其实很温和,没有什么攻击性,偏偏她周身散发着平静如水的淡漠,笑起来却又亲切柔和。

  

“李一桐,你的性格和你名字真像。”


李一桐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偏头等她继续说。

田曦薇斟酌着用词,说:“像一颗桐树,深深的扎根在地上,风雨欲来都屹立不倒的那种。”

  

李一桐眉眼就溢出笑,声音轻飘飘的,“我原名其实叫李雪,雪花的雪。”

  

田曦薇心中的天秤就很快倾斜了,她觉得雪其实更适合李一桐,纯净又无瑕,跟月亮一样,都很适合形容她。

  

想起那段月下独舞的场景和咖啡店中时常放着的舞蹈影片,鬼使神差,田曦薇问她,李一桐,你会跳舞吗?

  

李一桐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隐去了这份不自然,她没看田曦薇,将视线朝远处抛了去,就看见了山下五彩的霓虹灯。

  

她说,会。

  

田曦薇就变本加厉,“能跳给我看看么?”

  

李一桐没说话,第一次,田曦薇的话落了下去,在地上生根发芽。

  

但李一桐还是那个李一桐,总是温柔又进退有度的李一桐。

  

她嘴唇哼着田曦薇没听过的调子,四肢就跟着舞了起来,动作轻盈优美,文绉绉的话就从田曦薇的脑中蹦了出来。

  

月神兀自起舞,信徒俯首称臣。

  

田曦薇的话在泥地里开出了花,花瓣上盖了薄薄的雪。

  

不同于冬日严寒的独属于李雪的一场小型降雪,温和而不寒,漂亮非常。


到达山顶时距离预计的日出时间还有半个小时,驱车的劳顿和登山的困倦还是打败了策划这场活动的李一桐。

  

田曦薇看着她,心里默数这已经是李一桐打的第三个哈欠了,终于没忍住说:“你睡吧,等会太阳升起来我喊你。”一如在车上李一桐说的话。

  

但李一桐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行,我还没看过日出呢。”

  

田曦薇没辙,只能任由李一桐强撑着精神。

  

在日出前的最后五分钟,李一桐还是没忍住合上眼睡着了,田曦薇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摇晃的脑袋有所依靠。

  

日出比预计的还晚了几分钟,初升的朝阳如预想中一样漂亮,夺去了属于夜晚的暗沉,赋予了新生的希望。

  

田曦薇余光看了眼李一桐的睡颜,没舍得叫醒她,睡梦中的她眉头紧皱,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但田曦薇没法伸手替她抚平,她无从知晓是什么让她皱眉,又是什么让她哪怕是在睡梦中都牵挂。

  

从前,田曦薇的世界是无数个缤纷的小世界,她的眼里容纳着太多事物,小诗人的脑中时常诗兴大发,她会写城市的万家灯火,会写天气的变化无常,会写世事无可奈何的变迁。


但此刻,她看着李一桐,于是她提起笔,脑中就印了句话。


太阳升起的太晚,没能看见她弯成月牙的眼睛,我不怪太阳迟到了,只怪没能先一步伸手捞月亮。


……


冬天一如既往的冷,窗外雨夹着雪斜斜的飞,小区楼下的雪已经攀上膝盖的高度。

  

田曦薇照常来到好咖店里,推开门,首先看见的就是地上洁白的陶瓷碎片和打翻的咖啡洒落在白桦木板上的深色浅滩,以及,蹲在一旁拿着镊子的张艺凡。

  

高挑的少女眉头鲜少皱起,拿着镊子往身侧的铁桶里一块一块的将碎片夹紧丢进去。

  

瓷器落地与铁质发出“咚”的闷声,身后李一桐的目光看见她进来,叮嘱:“小心点别踩到。”

  

直到除了那一块的地板还留有刚拖过的水渍外,再看不出痕迹才算彻底清扫干净,张艺凡的手往额头上抹下两滴汗,长呼了一口气,田曦薇这才出声问她怎么了。


张艺凡听见她问,目光一转看她,哦了一声,说:“也没啥,就是不小心,没拿稳。”

  

李一桐的声音也在这时从前台飘来,“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最近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说完,她掰着手指数,“这已经是这个月你打翻的第五次咖啡,打碎的第三个杯子了。”

  

但一月还未过半,没想到李一桐会真的记着,张艺凡眉眼低垂,她摇头,眼神带着茫然,“我不知道…最近总觉得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下意识想去回想,就不小心走神了。”

  

田曦薇在周围摇晃的眼神随着她的话语定格在她身上,很突然地问了句:“昨天你去干嘛了?”

  

张艺凡一愣,没跟上她话题转变的速度,顿了两秒才接话:“昨天?昨天…好像是去见了个朋友吧。”

  

“叫什么名字?”田曦薇继续追问。

  

李一桐的目光在她俩身上来回流转,她的身子往后靠,背脊就抵在了靠椅的椅背上,没说话。

  

“我想想…”张艺凡说出这句话后就没了下文。田曦薇也很有耐心,没急着催她想起来,只是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的有些发颤,她有些害怕事情真的如她预想一般发展。

  

说不清时间流逝的速度,田曦薇感觉一瞬间有点像地球围着太阳自转了一圈那样漫长,但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夸张,张艺凡就用一句话打破了她向外延伸的思绪,“哦对,是雪琴,我的好铁子。”

  

雪琴?陌生的名字,但听见了张艺凡的回答,田曦薇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没忘就好。

  

于是为了掩盖住这莫名的提问,田曦薇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张艺凡莫名其妙,但还是下意识回她,“张艺凡。”

  

“你今年几岁了?”十七两个字在张艺凡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她看见李一桐也在往这边看,她喉间滚动,“十八。”

  

田曦薇笑了,伸出手比了个数,“这是几?”

  

张艺凡终于恼了,她一把拍了下田曦薇的手,“你逗我玩呢田曦薇!我不是傻子!”

  

田曦薇慢悠悠的把手重新插入上衣的口袋里,“哦,还记得我,那看来确实没傻。”

  

说完,她回过头冲着李一桐说:“老板,帮你测过了,正常。”

  

李一桐被她这一番举动搞的直笑,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只留下张艺凡一个人两只眼睛瞪圆了看着田曦薇,“我雷田曦薇!”


……


其实李一桐做咖啡的手艺真的很好,或许是地处偏僻,好运咖啡店像是未被人发掘的宝藏一样静静窝在城市的一角,一旦有闲暇的课后时间,田曦薇都会照常造访着李一桐的咖啡店,雷打不动,每次都坐在她第一次光临时坐的那个小沙发上。

  

田曦薇来好咖的时间比她去心理咨询室的次数都要多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来这儿,但比起咨询室里压抑的氛围,她还是更喜欢这里。

  

咖啡店的店面不大,偶有时候店里客流量很多,巡视一圈都找不到有位置,唯独那里缺了一块,空着像是专属于她的座位。

  

起初田曦薇还会认为是运气好,但时间长了也难免怀疑,每想起来这茬,田曦薇就会支着下巴笑的眼睛亮晶晶的问李一桐:“你是不是给我留位置了李一桐。”

  

李一桐就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路过不看她,田曦薇得了无视也不生气,屁颠屁颠的跟在她后面,直到李一桐掀开隔板进前台,田曦薇就坐在台前的高脚凳上探头探脑的看她做咖啡。


李一桐也不赶她,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握着拉花缸,笑起来时温润的眉眼垂下来,把拉花缸抵在杯口,白色的绵密奶泡就从中心点开始注入,幅度很轻的有规律开始后退摆动,画出一道道纹路,最后拉高,收尾。

  

她把拉好花的咖啡放在桌上,是压纹树叶的纹样,李一桐抬头,就读出了田曦薇眼里的崇拜,嘴角一勾笑她眼睛大藏不住事。

  

田曦薇也不恼,喝了口咖啡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没想起再问。


今天张艺凡没来,说是去和雪琴吃饭去了,临近下班,店里已经空了下来,只有她们两个人。

  

铃铛声就在这时突兀的打着响,伴随着高跟踩在地板上接触发出的哒哒声,田曦薇抬头,眼前就出现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

  

漂亮女人踩着双够到膝盖的高跟靴,身上是一件红色包臀裙,外面披了件灰色风衣御寒,微卷的黑发披在肩上,鼻梁上架着副墨镜。

  

田曦薇一时间以为李一桐上哪找了个明星来给她的咖啡代言,直到这位美女伸手将墨镜一摘,长相明艳大气,眼神落在她身上,红唇微张准备开口,地道的山东话砸的田曦薇一愣。

  

“这妮儿长得真俊呢。”说完就往李一桐身上一瞥,“叫什么名?”

  

李一桐就看她一眼,跟田曦薇说这是她姐,然后田曦薇就知道了,大美女叫张雨绮,说可以叫她小雨姐,田曦薇就从善如流的喊了声姐。

  

张雨绮闻言就说她乖,手上动作没停,把一直拎着的保温桶提起来,嘴里絮絮叨叨的:“我刚从山东回来,记着你惦记的。”说着还伸手往桶身上拍了下,笑的明媚,“把子肉!”

  

李一桐的眼睛又弯下来,桶一放下,张雨绮就在田曦薇边上落座,问李一桐什么时候下班,得到了回复之后,她跟田曦薇两个人莫名开启了大眼瞪小眼的模式,等待李一桐收拾完下班。


“小田儿呀,今年多大啦?”

“二十。”

“二十啊,比我们雪小了七岁呢,还年轻。”

  

感受到张雨绮意味深长的尾音,李一桐想说她们不是那种关系。

  

想了想又觉得解释多余,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沾着水的手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洁白的纸张,白皙纤细的指节就在这抹白色间若隐若现。


李一桐状似无意的开口,“准备什么时候去找戚姐?”

  

张雨绮就安静了下来,几秒后头一偏,语气别扭,“谁要找她?”

  

李一桐也不拆穿她,脚尖一踩,垃圾桶盖子掀起来,她伸手将白纸揉成团丢进去,“听说她要订婚了。”

  

气氛被诡异的沉寂所笼罩,田曦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索性端着咖啡小口抿着,眼神在她们两人身上打转,最后以张雨绮蹭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做结尾。

  

“她结什么婚?不告而别就跑来这儿,分手都不用通知我一声了吗?”她的声音压着火,咬牙切齿,后槽牙磨的咔咔响。

  

“骗你的。”李一桐笑的让张雨绮想打她。

  

李一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么些年过去了,张雨绮到底放下了没有,试探一手,心里隐约也摸到了答案,她明知故问:“真不想找?”


张雨绮有点想抽烟,这些年养成的臭毛病如影随形的跟着她,想将她带回那个散发着潮湿和腐朽味道的烂地儿,怎么丢都丢不掉。

  

但她手指动了动,伸进兜里的手一顿,她看了眼那两人一眼,从兜里摸出了一个银灰色的老式火机,放在掌心轻轻摩挲。

  

“给我来杯美式吧。”她看着李一桐说。

  

李一桐挑眉,“下班了,得加钱。”

  

张雨绮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喝到了就告诉你。”

  

冲着她这句话,李一桐心甘情愿把刚整理整洁的桌面重新铺上工具,张雨绮看着她忙,思绪放空。

  

她想起只有一室一厅的出租屋,想起时而漏水的管道,想起狭小的饭桌上摆着的两副碗筷和热气腾腾的饭菜,想起坐在她对面支着胳膊听她吐槽后微笑宽慰的笑脸。

  

想起了很多很多,唯独不愿想起那人离开后空荡的房间和身侧泛着凉意的空无一人的床单。

  

咖啡很快做好,张雨绮喝了一口,嘴边啧了一声,冰美式的苦和凉意刺的她眉头下意识皱起,又轻轻的放下。

  

“我会去找她。”她看了李一桐一眼,眉眼低低的敛下,看灯光在地上投射的光线,视线像要将地面灼烧出一个孔。

  

她忽的笑了,整个人又重新生动起来,“至少,不应该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束。”


李一桐没发表意见,田曦薇听的云里雾里,但到最后也听的一知半解了。

  

戚姐应该是张雨绮的女朋友,在这个时代女性相恋已经不足为奇,这个社会对感情本就淡漠,又何谈歧视呢?田曦薇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最后,那杯本就透着凉意的美式见了底,话题收了尾,李一桐又伸手拉上卷帘,将门落了锁,张雨绮站在她身后,眼神落在路边打着皱卷起边的树叶堆上,里面颜色纷呈,绿红交错,没说话。

  

田曦薇抬头朝上看了眼,今夜星空伴月,晚风还是好冷,她将身上的羽绒服裹得更紧了。

  

“田曦薇,再见,晚安。”李一桐的声音很温柔,融进浓浓的夜色里。

  

潜意识里,田曦薇不想和李一桐说再见,夜色安静,她的声音也放的轻,“晚安,李一桐。”

  

咖啡店只余一盏小灯悬挂在檐下,微弱的打着光,是熟悉的暖黄色,投下的光束只定格定点的落在地上。

  

这一次,以暖光为线,两个人背对着往前,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田曦薇忽然想回头看,看看她的背影,却又一次对上李一桐的眼睛,视线交汇的瞬间,不知是谁先勾起唇角,又是谁先弯下眼睫。


今夜,田曦薇的眼里出现了两个月亮,一个在天上,她抓不到,一个在眼前,对着她笑。


……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田曦薇刚走出电梯,就听见右手边的安全通道里响起“砰”的一声巨响,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她狐疑的目光看过去,看见里面的声控灯亮起又重新熄灭,门没有关紧,透过缝隙看见的是一片黑暗。

  

田曦薇伸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身后的光线就跟着围进去,刚一进去,脚边有碎了的玻璃渣子,田曦薇眯眼看了眼,是啤酒瓶,“咔嚓”是火机打火的声音,田曦薇顺着声源视线向右看。

  

微弱的火光亮起,“…张艺凡?”


张艺凡没说话,她窝在安全门的角落,高挑的身段缩成一团,田曦薇带进来的光照不到她。

  

她的下半张脸被红色裹住,拿着火机的手向下,一支烟被点燃,火焰紧跟着就灭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呛人的烟味,还是难闻又廉价的二手烟,黑暗一下子席卷而来,重新遮住了张艺凡的脸。

  

田曦薇的眉头皱的深了,“你不是和雪琴去吃饭了吗?”

  

张艺凡吸了一口劣质香烟,狠狠的呛了一口,猛的咳嗽起来,她胸腔剧烈的起伏,像是要将肺吐出来,她才终于如梦初醒,呐呐开口:“雪琴…?”

  

“不是雪琴,是小田,田曦薇。”田曦薇伸出手,想把张艺凡从地上拉起来。


张艺凡窝着没动,田曦薇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短促的笑了,“啊…是小田啊,你怎么来了。”


田曦薇蹲下身子,看着张艺凡将烟头摁灭在地上,“我第一次抽这玩意儿,好难抽,也不知道为什么大人喜欢,酒也没喝完,不如桐姐的咖啡好喝。”

  

话到这,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抓着田曦薇的手,身体被带动前倾,脸就有一半暴露在光里,田曦薇将她的眉眼看得清楚。

  

“哦对,桐姐,我还没和她请假呢,怎么办,我已经骗过她一次了,我不想再骗她。”

  

她的语速逐渐变得很快,快到已经明显能听出慌乱,隐隐能发现藏在其中的哭腔。

  

于是田曦薇就反握上去,她掌心不同于张艺凡的冰凉,温热的体温很快传到了张艺凡手上,“你别怕。”

  

田曦薇说:“张艺凡,你别怕,她不会怪你的。”

  

张艺凡在她安抚的笑容里慢慢卸了力,想挣脱开田曦薇的手重新坐回去,但田曦薇执拗的不松手,她抓着她,手上一用力,张艺凡就被她拉着站了起来。


她眉眼安静的垂下,恬静又破碎,整张脸都隐在黑暗里。

  

田曦薇看她站起身后比自己还要高的个头,莫名的感到烦躁,带着张艺凡往外走两步,走廊的白炽灯就把张艺凡包围了起来。


张艺凡眼睛被亮光刺的眯起,伸手挡在眼前,白光却还是从指缝间溜进来,她脚步下意识想后撤。

  

田曦薇使了劲不让,张艺凡就维持着这个被拽着的姿势向后倒,身子依靠在银白色的安全门上。

  

走廊的窗虚掩,风吹来就吹起张艺凡的碎发,吹的她发丝凌乱,她也没管,眼神就看着田曦薇,“其实我最喜欢玫瑰,鲜艳的红玫瑰,我也想像那样,活得漂亮,活的热烈。”

  

田曦薇想说你才十七岁,有什么不可能呢?她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张艺凡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的就往下说了。

  

“我是单亲家庭,被我妈管的很严,从小到大我唯一的爱好就只有跳舞了。”说完,她被田曦薇攥着的手臂动了动抬起,末了又放下。

  

“她自顾自为我安排好了人生的规划,让我往后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进行就好了,但我想跳舞,想跳到再也跳不动为止。”


田曦薇松了手,张艺凡就把身子重新站直了,她跟田曦薇告别,她笑的夸张,笑的热烈,步子走的轻盈,像穿着舞鞋的谢幕退场,走到铁门前用钥匙开门的间隙,她说,小田,打碎的酒瓶里开出了破碎的玫瑰,那才是我。

  

话音落,门砰的一声关上,留田曦薇一个人在原地,田曦薇突然感到很可悲,又一阵恐慌涌了上来,她不明白这句话,也不懂张艺凡。


……


距离看见那晚萎靡不振的张艺凡后过了几天,田曦薇都会暗自观察张艺凡的举动。

  

直到张艺凡受不了了骂她是不是移情别恋了,不看李一桐老看她干什么,当然,后面那句话在名字刚冒头时就被田曦薇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张艺凡的嘴。

  

张艺凡一如既往表现的活泼又嘴碎,要不就是怼两句田曦薇,要不就是在打趣她的路上。

  

她所表现出来的样子有时会让田曦薇恍然,她甚至以为那晚的张艺凡是她的幻觉,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将眼前这个笑的有些傻气的姑娘和那晚隐在黑暗中流泪的女孩想成一个人。

  

时间一晃过去,日历随着时间的流逝页页脱落,再一次提到雪琴这个名字是在二月八号,张艺凡十八岁生日的前两天,却并不是从张艺凡口中出现。


张艺凡一大早就黏着李一桐说后天想看她跳舞,又掰着指头数生日当天的各种安排。

  

田曦薇听她说的犯困,撑着下巴看她说的尽兴时扬起的眉梢。


张艺凡说到时候想一起去游乐场玩,再去离咖啡店不远的一家新开火锅店吃火锅,最后三个人一起找家酒吧小酌两杯。

  

她眼睛闪着好奇,“我还没去过酒吧呢,有点好奇里面啥样。”

  

李一桐就从埋头写笔记的姿势抬头,佯装高深,“小孩子不要好奇这些。”

  

张艺凡眼睛瞪大,反驳:“我成年了,我才不是小孩儿。”

  

田曦薇心说:“骗人,还没十八呢。”嘴上却还是“嗯嗯嗯对对对”的附和她,寿星最大嘛。

  

“那雪琴呢?不是说是你的好铁子啊,生日不带人家玩儿?”李一桐的拇指在按动笔的笔帽一下又一下的用力。

  

直到她的动作做到第三组循环,张艺凡才有了动作,她的头偏过去看身侧的田曦薇,语气疑惑,神情不似作假,“雪琴?”

  

说完周围安静了片刻,她又开口跟了句找补,“怎么问起她来了?她啊,最近太忙了,就说不来了。”

  

田曦薇因为紧张而皱起的眉头松开,李一桐把手中的笔放下,重新夹进皮质笔记本的扉页,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田曦薇出门时正巧碰见张母走出电梯,她的手中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看起来颇有些吃力。

  

田曦薇步子一迈就伸手想从她手里接过来,忙说:“我来帮你吧阿姨。”

  

这层楼只有两户,张母起初以为是张艺凡,刚想说这孩子还知道来帮她呢,一抬头看见是田曦薇,哎了声,“小田呀。”说着,攥着袋子的手紧了紧,“哎哟这怎么好意思。”

  

田曦薇笑的很乖巧,一边梨涡陷下去,“没事没事阿姨,这有啥的。”

  

说着就承接了大部分的重量,张母得以空出手来开门,田曦薇把东西放在门边就准备离开,哪知手被拉住。

  

张母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絮絮叨叨的说她已经好久没尝过自己的手艺了吧,刚好听张艺凡说明天生日要和她们几个一起出去过,择日不如撞日,硬是拉着田曦薇留下吃顿饭。

  

田曦薇想起上一次去张艺凡家吃饭倒是确实有些久了,还真有些想念,面对阿姨的邀请也没有打算推诿,点点头就答应了。

  

她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视线在屋里转了圈,“阿姨,张艺凡呢?”


张母刚洗过手,探头朝里看了眼,“应该还在睡觉吧。”她眉头皱起,“这孩子…你帮阿姨去看看她起来了没有。”

  

田曦薇得了差,赶紧应好。

走到张艺凡的房间门前叩门,一声,两声,没得到回应,田曦薇嘟囔她睡的可真死,就张嘴喊:“艺凡?你醒了吗,该起床了!”回应她的是依旧紧闭的房门和身后不时传来的哗哗水声。

  

田曦薇心底的恐慌感时隔半个月重新涌了上来,“张艺凡,我进来了。”说着,她的手放在门把上向下压,门开了,里头透不出一丝光线,窗帘拉的严实,整个房间幽暗又安静。

  

她抬脚走进去,一张单人床就摆在房间的正中央,床上有一道人影模糊的出现在她的眼前,田曦薇叹了口气,边往窗台走边吐槽:“这都中午了你还睡着呢?”

  

“唰”的一声,遮光性很好的灰色窗帘就被拉开,刺目的光蜂拥而至,铺满了整间房,房间内安静的不同寻常,安静到田曦薇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

  

她缓缓回头,下一瞬间整个人就跌在地上,打翻了桌上放着的药瓶,几粒洁白的药片自半空落下,胡乱的散布在地上。

  

听见她的动静,张母问询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到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出现在门口,戛然而止,紧跟着就是一声尖叫,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发出“咚”的闷响,房间重归寂静。


张艺凡躺倒在床上,她脚上穿着双舞鞋,手腕处被划开的口子还在往外渗血,镶嵌在内的芯片裸露在外,上面有明显的划痕,床边有亮光闪过,一块厚玻璃的尖端似乎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

  

浅色的床单被刺目的红晕染,她脸上还挂着平和的笑容,像正处花期的血色玫瑰开的鲜艳,诡异又美丽。

  

田曦薇的手颤抖着摸出手机,“喂…120吗?”说话时她的语气还是有压不住的抖,打完急救电话,她视线往下,有一张被撕下的笔记纸压在桌角:

  

“有一个夜晚,我烧掉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的梦就轻盈了,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

  

摘录的是泰戈尔的《烧毁记忆》,张艺凡就跟着写,“踮起的脚尖,轻盈的舞步,疯子的舞台,会有人看吗?”

  

打翻的药瓶滚动到她脚边,田曦薇瘫坐在地上,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她重新看向张艺凡的笑脸,突然想跟着笑,笑着笑着又流下泪来,“安眠药…张艺凡你大爷的真是怕自己死不成。”

  

田曦薇想起了张艺凡说的话,她想反驳,想揪住张艺凡的衣领骂她胡说八道。

  

但她没法穿越时空,更不可能像奇幻小说那样让死人复生,她只能恨自己,恨那晚没能把张艺凡的烟酒全都没收,没能告诉她打碎的酒瓶拼不出玫瑰。


但她最恨自己的自以为是,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


张母的精神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暂时昏迷了过去,需要住院静养两天。

  

警察在张艺凡的房间内发现了大量治疗各类精神类疾病的药物,警察初步断定是张艺凡患有芯片后遗症。

  

她的芯片也明显是人为破坏,现场唯一沾血的碎玻璃上提取到了她的指纹,是自杀没跑了,哪怕送到了医院也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事实上也并没有救回来的可能,张艺凡下手太狠,她根本就没想活。


田曦薇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远处两位警察的交谈声落在她耳边,语气中是明显的惋惜:“又是芯片失控的后遗症吧?哎,还这么年轻。”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啊,这芯片也真是害人,这都不知道为这事轻生多少个了。”

  

“早些年那小姑娘不就是吗?因为后遗症加上患有人格分裂,差点把爱人在睡梦中掐死,醒了就不认识人家了。”

  

交谈声越来越激烈,田曦薇在这样的气氛下察觉到了无法忽视的怪异感,她眼神看过去,他们像是完全忽视了周围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忘了官方前段时间才宣布禁止在公共场合公开讨论芯片后遗症。

  

田曦薇眼神扫了扫,身边有护士推着推车从他们身边路过,其他的病人家属坐在等候区旁若无人地把玩手机。

  

没有人在意他们激烈的讨论着明令禁止的敏感话题,她的后背被冷汗浸湿,医院的墙上用红漆刷着大大的“静”,但周围的气氛却充斥着喧闹,片刻后又戛然而止。

  

这场谈论像那次突然响起的新闻联播一样突兀,又同样在短暂的持续后被画上句号。

  

田曦薇哑然,她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没有病,但荒诞的现实让她不得不看清当下,第一次,田曦薇觉得自己或许真的疯了。


从医院回到家,田曦薇在家门前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张艺凡家门前,她抬手敲了几声门后无人回应,“咋没人呢?”女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准备离开时就撞上了田曦薇正准备开门的动作。

  

“呃,这位小姐,方便问一下这户人家去哪了吗?”

  

田曦薇的手一顿,她回身打量了眼叫住她的人,女人留着利落的短发,鼻梁上架着副眼睛,浑身散发着一种知性的学霸气息,田曦薇脑中闪过张艺凡分享动态时放在正中间的合照,不动声色的喊了声:“雪琴?”

  

李雪琴一愣,“你咋知道我叫啥?”

  

田曦薇沉默了片刻,还是说:“张艺凡经常提起你,看过照片。”

  

李雪琴扶了下眼镜,松了口气,“她去哪儿了?”

  

田曦薇喉咙滚了滚,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样残忍的现实,“她…她和妈妈出去旅游了,最近都不在家。”

  

李雪琴深深的看了她两眼,田曦薇嘴角一抬扯了个笑出来把谎言说的更加面不改色。

  

李雪琴也不知信了没,只是没头没尾的说了句:“希望我送她的玫瑰还没死。”随后向田曦薇道了声谢就转身离开了。


田曦薇回屋躺倒在床上,闭上眼就能想到张艺凡笑骂她见色忘义的样子,记忆重叠,她一下子就又被拉回今早那个幽暗的房间。

  

她突然有些后悔拉开窗帘,她想如果张艺凡只是睡着就好了,睡着了,就没那么难过了。


田曦薇的意识缓缓下坠,无意识抓着被单的手松了力道,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咖啡店门口,“又梦到李一桐了吗。”她推开店门,又是一声熟悉的欢迎光临。

  

李一桐还是那样一副人淡如菊的模样,嘴角挂着公式化的营业微笑,问她要点些什么。

  

田曦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想要不再醒来。”

  

李一桐看了她良久,没回答,田曦薇就接着问她:“李一桐,这是梦吗?”

  

这次李一桐从前台抽屉里拿了张便条出来递给田曦薇,“醒过来,田曦薇。”

  

她眉眼分明洋溢着笑,却在这一瞬间垂了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语气凉凉的刺的田曦薇心颤。

  

田曦薇低头,手上的纸页上写着被划去的下半部分,黑色水性笔的字迹上有水渍,不同于她工整的小学生字体,上面落着的寥寥几句换成了清秀有力的笔触。

  

田曦薇想起咖啡店的纸质菜单,是和李一桐一样的字迹。

  

部分文字被晕染,却依旧可以依稀分辨出来上面的内容:

  

“要记得李一桐。不能忘记,无论多少次。”

  

痛觉如期而至,田曦薇这次看见了。

  

她看见了她躺在李一桐的怀里,密密麻麻的疼让她喘不过来气,心跳的很快,熟悉的雪松香铺天盖地的袭来。

  

田曦薇努力睁开眼,看见李一桐的脸上布满泪痕,看起来难过极了,而她安静的躺在她的怀中,像个安静的瓷娃娃,失去了生气。


强烈的痛感让田曦薇清醒过来,她蜷缩起身子,将自己裹住,感知到脸上湿润的触感,任由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淌下。

  

眼泪在床单上汇成一小片水洼,浓郁的悲伤充斥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李一桐...”一声呢喃,思绪回笼,田曦薇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抚上手腕上那道刺青。

  

她抓住游离的思绪,发现自己想不起来这道刺青的由来,也不明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她的手腕上的,田曦薇撑着沉重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踉跄着出了门,她想见李一桐,想要一个答案。


泼墨的黑笼罩下来,天色渐晚,樟树的叶子在一阵的风中摇摇欲坠,李一桐锁上门准备下班,又一次捡到了田曦薇。

  

田曦薇站在第一次见到好咖的人行道对面,被粗壮的枝干上茂密的红绿叶片投下的阴影挡住大半张脸。

  

她声音在寒风中听起来听起来有些像幻听,田曦薇想呐喊,想流泪,想怒吼,最后却也只是张了张嗓子,哑声喊她:“李一桐。”


李一桐精准的朝这边看来,顶灯照在她头上,她整个人都裹了层光,田曦薇的眼前一亮一暗的色彩交替让她哑然,然后她就看见李一桐边喊她的名字边走过来。

  

她忽然懂了张艺凡那天的下意识后退,因为她的脚步挪了两步,却没有向前的勇气,她突然很害怕走进光里。

  

在李一桐离她越来越近时,她看见了一片枯黄的樟叶,从枝与叶的间隙中掉下来,落在李一桐的肩膀上,很快又被一阵风带起,飞的不知所踪。

  

李一桐脚步没停,直到在她跟前站住,她的眼睛还是那样平静无波,又像汪洋大海一样包容万物,田曦薇在这样的目光里被抚平了焦躁。

  

她轻声开口:“张艺凡…去当天使了。”提到这样的字眼,她的声音还是不免哽咽。

  

不知是不是田曦薇的错觉,哪怕她的表述这样模糊不清,掐头去尾,李一桐的眼里没有表现出疑惑,只是短暂的闪过了讶异,但却并没多少吃惊,似乎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田曦薇观察了她好一会,见李一桐不说话,她把手举起来,问李一桐:“你知道这个刺青是什么意思吗?”

  

李一桐下意识把右手往后缩了缩,嘴唇微动,却一言不发。

  

田曦薇将她的动作看得清楚,她短促的发出了笑音,“你知道的,对吗?”

  

李一桐沉默片刻,闭上眼,像是认命般回答她,声音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刻骨铭心。”

  

“你怎么知道?”这话在田曦薇嘴边打了个弯儿,咽了下去,她的手无意识攥紧,指尖用力到发白。

  

李一桐喊她,声音像失真的老式录音机,穿越时空从上个世纪传来,砸在田曦薇耳边,又消散在风里,随着飘摇的树叶一起远行,似乎从未来过。

  

但田曦薇听的真切,李一桐说:“田曦薇,别害怕。”


直到被李一桐抱住,对方温热的体温隔着衣物让她后知后觉的感到温暖,田曦薇才发现她在无声的流泪。

  

水珠嗒嗒落在李一桐肩上,晕起了一圈水痕,下了场无人知晓的暴雨。

  

眼泪不讲道理的落,田曦薇将把头埋进李一桐的侧颈,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亦或是幻境,于是她又问出一样的问题:“这是梦吗?”

  

李一桐很轻的笑了,没回答她,拐了个弯问:“你想这是梦吗?”

  

田曦薇沉默,双手攀上她的背脊,抱她抱的更紧了,声音闷闷的含糊不清,“我想我的梦里永远有月亮。”

  

李一桐头一偏,声音离她的右耳很近,她的心砰砰作响,她喊:“田曦薇。”说话间热气喷涌,痒意袭来。


“如果我说这是梦呢?”

  

田曦薇浑身一震,如坠冰窖,“那就别醒来。”

  

她划着艘小舟,船桨拍打在水面上,水花四溅,她看见湖中倒映着一弯明月,在寂静的夜里亮的惊人。

  

她伸手,指尖触摸到的是冰凉刺骨的湖水,李一桐向后退半步拉开两人直接的距离,她的眼神认真、却不容置疑,定定的瞧着她。

  

“田曦薇,梦该醒了。”

  

船翻了,直至她的呼吸道被水堵塞,沉入水底的过程中田曦薇意识涣散。

  

原来那只是天上月的倒影,她想,她捞不到月亮了。


重新睁开眼,天光大亮,月亮早已不见踪影,田曦薇站在街道上,香樟树的枝桠还是枝繁叶茂,阳光透下来洒下斑驳的光影。

  

周围的行人步履匆匆,一切都平凡到她挑不出一丝错,田曦薇抬头,对面还是那家熟悉的咖啡店。

  

她穿过人行道,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挤的她喘不过气,汽车的喇叭声吵的她头疼。

  

她推开门,清脆的铃铛声如预想中一样响起,但那声欢迎光临却没一同传来。

  

店里空无一人,香醇浓郁的咖啡香弥漫,霸道的夺走了田曦薇所有的嗅觉,田曦薇脚步逐渐向前,第一次掀开那块隔绝板,那本皮质笔记本安静的窝在前台的角落。

  

她心一动,纸页翻动的声音响起,夹在扉页黑色水性笔漏了油,在笔记本的内页留下星星点点的黑。

  

田曦薇的手捏着纸页摩挲,笔记本已经写了大半,熟悉的字迹落在纸上。

  

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只是简单的记录,日期零零碎碎的出现,李一桐似乎只是想起来就顺手随便写的日常,田曦薇指尖微动,里头记着的内容却让她瞠目结舌。

  

“2100年1月1号,

见到她了,直接告诉她那些记忆让她一时间难以承受,唤醒失败。”

  

翻开后面的几页,时间却是一样的。

  

“2100年1月1号,

幻境重置了,又一次见到她,我选择尝试循序渐进的做法,但一旦更进一步就会触发她的芯片保护机制,又失败了。”

  

“2100年1月1号,

第三次重置,我尝试不做出改变和干涉她的记忆,我们还是在一起了,但时间直到两年后,她的芯片失控导致了记忆错乱,失败。”

  

她的笔触逐渐用力,字迹在背后还能看见隐约的墨印,往后的几页均是以失败告终。

  

穿插在最后一次失败的页尾,一句话藏在角落,诉说着不甘和无力:“我带不走她。”

  

句号后的墨点浓重,像是书写人的笔尖曾长时间的在此停留。


田曦薇一瞬间心脏被捏紧,疼的她五脏六腑都在抖,她的指节轻颤,还是伸出手翻开了下一页:

“2099年10月7号,

今天来了名特殊的客人,她说她叫张艺凡,是来应聘的,但我分明没有发布招募信息,我看了她很久,问她为什么选择来这儿,她说她喜欢跳舞,眼神还盯着店里大屏上的舞蹈大赛录像,眼神中有向往,我把她留下了。”

  

“2100年1月1号,

第十次重置,她又来了,但这次不一样,她好像认识张艺凡,她们俩聊的很开心,或许张艺凡是变量?”问号被加重写上,张艺凡的名字被打上标记。

  

往后的日记没有再记录,时间一下子跳跃到一个月后的日期。

  

“2100年2月10号,

张艺凡在她生日这天自杀了,去她家的时候在电梯口碰见了她,幸好装着严实,她拉了我一把说认错人了,应该没有暴露。在店门口又捡到了她,我给了她一杯咖啡,她走了。”

  

田曦薇扯了扯嘴角,想说她的伪装拙劣,手继续往后翻动,下一页的时间重新倒退到更早。

  

“2100年2月8号,

这是第十五次重置了,张艺凡自杀的时间提前了两天,我没再去看她,但她来找我了,她问我这是梦吗,我说是,她泪流不止,我抱住她,她晕了过去…这次,也是失败吗?”

  

这是今天发生的事情,田曦薇脑中产生了巨大的疑问,她手中握着李一桐常用的按动笔,拇指有节奏的按动按钮,“嗒嗒嗒”的声音像时钟的秒针转动的声音。

  

当声音响到第24下,田曦薇手中的笔被一双手轻柔的抽走。


田曦薇抬起头,看见了李一桐。

  

李一桐的手中攥着签字笔举起,长袖卫衣的袖子垂直落了下去,落到手肘处,露出她右手手腕上的痕迹。

  

上面黑色的英文刺青像跳动着的音符,弹奏着诡异的乐章,那是和田曦薇手腕上如出一辙的纹身。

  

“Inolvidable.”田曦薇轻声念出这个单词,她话刚出口,田曦薇想起来纹身的那一天,是情人节前夜。


……


在城市的一个深巷角落,一扇木门松松垮垮的开着一角,从里头透出了点点灯光。田曦薇不由得感觉身后凉飕飕的,她抬头,看着门上用记号笔简单的写着“7v纹身”的字样,忍不住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敢这样简约随意的开店,要不就是深藏不露,要不就是技术太差吧....她心里怀疑网上的测评靠谱吗,家店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店面啊!

  

做了长达三分钟的心理建设后,田曦薇心想算了,来都来了,纹个身怕什么!她深吸口气,抱着赴死的心态踏进了门。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谁?”一声低哑磁性的嗓音传来。


田曦薇被吓一跳,“田曦薇!”说完,她眼前出现了一位身穿黑色运动背心的女性,长发染成金黄色还打着卷,利落的绑扎成高马尾在脑后。

  

女人的手指中正夹着只刚点燃的烟,火光微弱,漂亮的脸上带着些无语,“来干嘛的?”


田曦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报上名字,但还是指了指身后的木门说:“来纹身。“

  

女人听后很突然的问了一句,“成年了吗?”

  

“田曦薇一哽,“我难道很像未成年吗?”

  

看起来似乎是这里的老板的女人眉梢扬了起来,轻笑了声,“开玩笑的。纹在哪?”

  

田曦薇伸出右手,用左手在手腕的位置上指了指,“纹这里。”


老板的脸上此时倒是闪过了一丝讶异,“这里有芯片,你确定吗?”


戚薇愣住了,看着眼前年轻的女孩,晃神见她想起了那人也说过一样的话。

  

午夜梦回好几次,她都能想起分开前一天晚上,她们如往常一般躺在一起,拥抱,接吻,她的手揽在那人的腰上,戚薇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落下轻柔一吻,又吻芯片凸起的位置。

  

那人最后笑着说以后要在这里纹个纹身,哪怕以后分开了,手腕处的芯片和脉搏都替她记着她。

  

想到最后她的不告而别,想到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戚薇张了张嘴,想提醒田曦薇洗纹身很疼的,她可以再考虑一下。

  

但她话在几次张嘴间还是没能说出来,吞进了肚子里,她反应过来,不是谁都会像她们一样不明不白的开始,又不明不白的结束。

  

然而田曦薇不懂她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只是看着她,问:“不可以吗?“

  

戚薇斟酌了用词,说:“可以,但是会比其他地方更疼。”

  

田曦薇没对更疼这件事表态,甚至没露出更多的情绪,她态度很坚定,摸出兜里的纸条递了过去,“纹这个。”

  

“方便问问是什么意思吗?”戚薇捏着手里的纸条,看着上面陌生的英文,还是好奇地问她。

  

“刻骨铭心的意思。“

戚薇笑了,说好。


还没开始时,戚薇就发现了她似乎很紧张,甚至在小声给自己打气,她以为田曦薇还是害怕会疼,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打了麻药的,没那么疼。”

  

田曦薇于是就笑了,她絮絮叨叨的说明天情人节,她要去表白,但是感觉应该会失败,不过她还是想要试试。

  

最后她告诉戚薇,她不是怕疼,她只是怕纹身的重量太轻了。

  

戚薇没再说话,只是想,要把这个纹身纹的好看,纹的漂亮。

  

临走前戚薇给她加油,希望她不要像她一样,谈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她由衷的祝福她。


……


田曦薇看着李一桐熟练的放下笔,拿起桌子上的笔记本,将按动笔夹进扉页,再抬起隔离板走进来,李一桐问她,“田曦薇,五分糖的热拿铁,喝吗?”

  

两人站的很近,距离只有几步之差,中间的距离却是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头顶的暖光倾斜流下,但沐浴在灯光下的影子,变成了两道。

  

田曦薇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没回答李一桐的问题,转而问她:“今天还送橘子糖吗?”

  

李一桐眼睫毛轻颤,眼睛缓慢的眨了两下,她说:“送。多少颗都送。”

  

田曦薇就笑了,真情实感的发自内心的笑,“我要多加一块方糖。”


霎时,时间停住,周围的一切像是花瓣散落,零零散散的碎裂开,从田曦薇的周围快速的掠过,李一桐的身影变得透明,她还是站在那,温和的笑着。

  

田曦薇惊慌的伸出手,却还是什么也抓不住,记忆碎片不断的闪过,她面对眼前的一切失措,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真的有精神病,治病…对,要找医生。

  

她慌不择路,偌大的城市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街景在不断往后,大楼也在随之倒塌,她是天地间唯一一个逆行者。


诊疗室的氛围还是一如既往的死寂,不同以往的是这次房间内响着熟悉的音乐声,是她那张落了灰的老唱片。

  

她突然想起来了,这首歌是爱乐之城的主题曲。

  

心理医生坐在老位置,手在唱片机上摆弄,看见她进来,她回过头,脸上还是戴着医用口罩,笑得眉眼弯弯,“好听吗?”她问。

  

田曦薇走到她面前的位置上坐下,激烈起伏的胸腔慢慢平复,杂乱的呼吸也转为平稳,她看着眼前的医生,沉默良久,还是问出了那句:“医生,我没有病,对吧?”

  

医生依旧是笑的眉眼弯弯,语气温和,她问田曦薇:“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田曦薇沉默着,察觉到那一直围绕在她身上的怪异感,她看着医生圆润的眼睛,突然觉得熟悉无比,她轻声问:“我们是不是认识?”


心理医生看她,时间过的好慢,又似乎只是一瞬间,她的唇齿间溢出轻笑,“当然,我可是你的医生。”

  

但她的手抬起,口罩褪去,蒙在田曦薇的眼前的幕布被揭开,她看见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田曦薇感到强烈不安,下意识的习惯让她伸出手朝手腕处摸去,凸起的手感消失了,她低头,手腕上,只有一道刺青静静的躺在那。

  

看见她的反应,医生沉默了半天,终于开了口,摘掉了口罩的束缚,她的声音变得不同于以往被闷在其中的含糊,声线同田曦薇的没什么区别,哪怕是田曦薇自己也会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在说话。

  

医生的语气转变的太快,她语气很凉,刺的田曦薇心脏跳动的速度慢了半拍。

  

田曦薇听见和她一模一样的声音传来。

  

“田曦薇,梦该醒了。”


……


田曦薇眼前重新出现了那面破碎的镜子,镜片四散杂乱的落在地上,尖锐的碎片尖端泛着冷意,但在下一个瞬间,镜片自地面飘起,重新拼凑成一面完整的镜子。

  

田曦薇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脸,手腕处的芯片闪着警告的红光,她没有再移开目光,盯着镜面良久。

  

记忆重新回笼,尘封的盒子上积攒的灰尘被拍散,灰尘在空中跳起了圆舞曲,一只蝴蝶自她身后飞来,挤进锁孔,“咔哒”一声,田曦薇想起了一切。


情人节当天,夕阳已经悄然落幕,月亮正悬挂在高空上,海边栈道上人很多,许是因为情人节的缘故,情侣们都想在这个浪漫的夜晚共渡良宵。

  

海风阵阵,坐在沙滩上,远处的小店正放着不知名的音乐,衬托地夜色正温柔。

  

田曦薇跟在李一桐的身后,踩着李一桐在路灯下的影子,两道人影重叠,她此刻很紧张,但不明白李一桐要带她去哪,只能被动的跟在后头走。

  

视线逐渐变得开阔,李一桐带着她走到浅滩边上,海浪声有些吵闹,时间已经不早了,周围的人群也慢慢的散开,这方天地倒是像个秘密基地,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的那种,一如那日在山上起舞的独处时光一样。


直到田曦薇在周围已经看不见任何除她们以外的人后,李一桐才轻声开了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是让田曦薇浑身一僵。“小田,我要辞职了。”

  

田曦薇下意识的开口,“为什么?这里不是挺好的吗?大家也都很喜欢你...“

  

李一桐转过身,笑的很淡,“我给你讲讲我的事吧。”

  

田曦薇抿唇,没有回答,但李一桐还是慢慢的说了起来。“我从小的时候开始,就很喜欢舞蹈,后来我如愿考上了我梦寐以求的学府。”

  

说到这,李一桐眼睛里浮起了些许遗憾,“但是那个时候我的腰伤了,开学前有一次练习强度太大,空翻的时候我直接从空中掉了下来,医生建议我不要再折腾了,但是我固执,还是坚持每天训练。”


田曦薇的唇角嗫嚅着想说什么,她眉头紧皱,李一桐安抚的拍拍她,眼神示意她别担心。

  

而后故事接着往后,这实在是一个不美好的故事,后来的李一桐腰伤恢复不好,经常会疼,脚也形成了习惯性伤害,医生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说她如果还想要她这身体,就别再长时间跳舞了。

  

田曦薇听着,眼眶却比眼前人先红了,身处故事之外,却心疼故事里的人。


“那时的我一度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感觉天都要塌了。”李一桐的声音停顿了,她故作轻松的笑起来,“我把舞蹈给忘了,妈妈让我去当一名老师,我妥协了,那时的我认为自己已经找不到自我了,听从了父母的安排。”

  

她转过头,眼神眺望着海的那一头。


最后,田曦薇听见她说,“但我不适合这里,所以我辞职了。”说这话时,田曦薇明明看见了她颤抖的肩膀。

  

于是平行线相交,她上前一步,抱住了眼前强忍情绪却还在说着反话的人。

  

李一桐的身子有片刻僵硬,她想推开,但对方比她反应更快的抽离了出来。

  

肩膀上感受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温度,比她高出半个头的人低下头,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清澈的眉眼里荡着的是名为认真的涟漪,“李一桐,但我比这里的任何人想看见你更好。”

  

田曦薇察觉到莫名的恐慌,她知道这时候说这些会很突然,但她害怕这次分别也是李一桐给她判的无期徒刑,“因为我喜欢你,李一桐。”

  

不等李一桐开口,她继续说:“你总是对我很好,我在一场雪里感受到了温暖,很奇怪吧?”

  

说到这,田曦薇笑了,“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田曦薇看着她,破罐子破摔般表了白。


“我不喜欢你,田曦薇。”李一桐偏过头,错开她的视线,拒绝了她。

  

“你骗人。”田曦薇轻轻的笑了,“李一桐,你是不是怕我忘记你,就像你曾经遗忘了你所热爱的舞蹈那样。“

  

感受到眼前人的身子一震,田曦薇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猜对了,她的手抚上李一桐的脸,田曦薇的指尖很温暖,温暖的让李一桐有种想哭的冲动。


李一桐紧咬着唇,再抬眼时狠狠逼了自己一把,她将自己从田曦薇的桎梏中抽离,叹了口气,她想说没有,她就是不喜欢她。

  

但看到田曦薇红着的眼圈,仿佛下一秒就能掉下泪来,狠心的话终是在喉间滚了一圈又一圈,咽了下去。

  

“李一桐,保护机制的措施是让我忘记你,我敢爱你,敢把你刻入我的骨血里,算是自毁吗?”

  

田曦薇伸出手,右手腕的刺青在月光下看的清楚,李一桐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那个词,是她亲口教田曦薇的。


“欸李一桐,这是什么意思啊?”田曦薇将手指着她手腕处的纹身,满眼好奇的问她。

  

“你说这个?”说着,她扬了扬手腕,“Inolvidable,意思是刻骨铭心。“

  

她记得,那时的田曦薇的笑停在了唇边,嘴角翘着,眼睛却没多少笑意。

  

但现在她笑了,笑着眼泪从眼角滚落,风吹过,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同她从前一样倔强,一样的不顾一切。


李一桐害怕,见证过那样多失败的例子,她不敢赌,眼泪终究还是从李一桐的脸上肆意地流淌下来,她摇头,“田曦薇,不要,我不要这样...”

  

爱意在心中疯狂滋长,枝桠早已长成参天大树,属于心动的阈值达到了警戒线,手腕处钻心的疼痛拉起警铃。

  

田曦薇嘴唇失去了血色,她泪流满面,它让她冷静,可她在这场爱的博弈中早已缴械投降。

  

田曦薇清楚的听见了脉搏跳动的声音,像是最后宣判的倒计时。

  

她凑近,吻李一桐的眉眼,吻去她眼角的泪,“李一桐,我不怕疼,我也不怕你不爱我,我怕你不敢。”


李一桐赌错了,从一开始就带着考量和好奇接近的人,从来都不是怯弱就害怕退缩的胆小鬼。

  

田曦薇是赌徒,是倾其一切下注的勇者,但她也害怕,害怕得不到对等的报酬。


爱是勇敢者的游戏,却也是胆小者的踌躇。


田曦薇的指尖用力到发白,脖颈上的青筋浮现,她强压着身上传来的痛,她要记得她。

  

“李一桐。”田曦薇喊,将手放在她的右手上,手腕对手腕重叠,刺青交融。

  

最后,意识消散前,田曦薇听见李一桐含着哭腔的声音:“田曦薇,忘记吧,忘记就好了。”


剧烈的头痛袭来,众多杂乱又无序的东西熙攘着涌入她的脑海,她忍不住蹲下,用手抱住头,渐渐失去了意识,而她身处的环境,也终于消散得一干二净。


田曦薇站起身,闭着眼睛感受着周围,她眼皮沉重,睁不开眼,她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白。

  

她不知道这是哪,伸出去触摸的双臂也无功而返,周围空荡又安静,我这是死了吗?她忍不住想。

  

“田曦薇...”很突然的,远处传来一声呼唤,轻柔的嗓音很温暖,整个空间像是玻璃房,声音阵阵回荡,余音绕梁,久不停歇。

  

这次田曦薇听见了,李一桐在叫她。她看不见,只能通过耳朵去听,跟随着声音的脚步,她的声音像是指引着她。

  

向前走,不要回头。

  

田曦薇睁开眼,看见李一桐被泪浸湿的眉眼,浓郁的悲伤很快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取代,李一桐用力地抱着她,“你终于醒了,田曦薇...”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清亮的眸子眨了眨,脑子混沌的慢速转着,一时间没理清状况。


田曦薇的眼神在房间内扫了扫,对面的电视机还开着,熟悉的广播腔传来,是新闻联播。

  

挂在墙上的日历明晃晃的写着“2108年,3月14号。”一只蝴蝶自窗外飞来,煽动的翅膀停下,落在日历的一角。

  

田曦薇眨眼,蝴蝶不翼而飞。


李一桐松开手,田曦薇张嘴,问李一桐:“这是梦吗?”

  

李一桐笑了,眼泪挂在她眼角亮晶晶的,她认真的看着田曦薇,语气轻柔坚定,“田曦薇,这不是梦。”

  

“张艺凡呢?”

“在好咖上班。”

  

田曦薇理顺了思绪,她看向手腕处的芯片,或许是因为重新回想起被遗忘的记忆,这次她没有感受到刺痛感,视线向下一偏,写着“Inolvidable”的字样安静的躺在那。

  

田曦薇试探性的开口,“我回来了?”

李一桐没有迟疑,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温热的温度随之而来,“欢迎回来。”


没有幻境,没有梦,也没有她所谓的现实,一切都是大梦一场,清醒的瞬间,她拥抱住她唯一的真实。


“那李一桐,你答应我了吗?”

“我从来就没有拒绝你。”

  

月亮缺了一角,田曦薇的心陷下去一块,她捧起一汪湖水,月亮就出现在她的手中,她抬起眼,眼里出现李一桐的倒影,她捞起了月亮。



End 白情快乐 感谢您阅读我的文字。

想吃我的狼

【童话镇|桐心薇泯】幻想乡纪实(下)

全文5.8w,本篇2.7w,请确认阅读时长。

文中出现的具体地名皆系虚构,具体人名除姐六个外均出自女推/芒果宇宙,NPC的存在是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故事是为桐薇/女推团服务。除tag提及的三对cp外其她cp自由心证。

(反派)人物三观不代表本人三观,ooc可能有,本文本质为带有刑侦背景的同人文,意思是刑侦部分挺薄弱的有bug别骂我就当没看见吧。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某些情节无法详细说明时间事件,敬请谅解,也不要在划线评或评论里打出具体事件,谢谢。

——

上一棒18:00@想吃我的狼

下一棒20:00@珀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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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那些被雪掩埋的故事,在来年将会长出...

全文5.8w,本篇2.7w,请确认阅读时长。

文中出现的具体地名皆系虚构,具体人名除姐六个外均出自女推/芒果宇宙,NPC的存在是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故事是为桐薇/女推团服务。除tag提及的三对cp外其她cp自由心证。

(反派)人物三观不代表本人三观,ooc可能有,本文本质为带有刑侦背景的同人文,意思是刑侦部分挺薄弱的有bug别骂我就当没看见吧。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某些情节无法详细说明时间事件,敬请谅解,也不要在划线评或评论里打出具体事件,谢谢。

——

上一棒18:00@想吃我的狼

下一棒20:00@珀瑞 

——

summary:那些被雪掩埋的故事,在来年将会长出新芽。


7.

“莫莉给的联系方式,”戚薇几天没睡过好觉了,脸上黑眼圈重得要命,六队办公室里也是哈欠连天,她强撑着继续说,“技术那边查了,是黑卡。”

寂静中过了半晌,传来一句:“毕盛手上的木渣和董礼仪家里那个鞋柜上对比过了,能拼接上。”

专案组的讨论会开完六队内部又要开会,几个人在座位上东倒西歪的,一副严重睡眠不良的样子。戚薇对着黑板上纵横交错的线索发呆,这些天来珊珊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好转,专案组只能从她说的“林茉茉给她送信”这一点查起。

由于信件本身都已被珊珊烧掉,查案重点便转移到仅有的那几个监控上,六队带着基层民警没日没夜地走访询问有没有见过有人往珊珊家门口送信问了好几天,可惜一无所获。戚薇头痛地按了下鼻梁骨,这个林茉茉的反侦查能力高得吓人,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眼看外面的太阳又已经西斜,云阴阴地压在天上,晚上像是要下雨,戚薇转过身:“今天大家就先到这吧,都回去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睡踏实了咱们明天再继续。”

李一桐举手:“戚队,我还是觉得莫莉知道点什么,她跟董礼仪还有林茉茉肯定都有关系,明天能传唤她吗?”

戚薇点头:“我去帮你问问,但是这两天宫队都不在,也不知道他到哪去了……唉,不行我找社长,你等我消息。”

她口中的宫队正是刑侦一到六队的顶头上司:宫梓。张雨绮皱了下眉:“他还没回来?这都算玩忽职守了吧?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要我说——”

“诶,”李雪琴赶忙拉住张雨绮的衣袖,“姐,谨言慎行,姐。”

张雨绮愤懑地“嘁”了一声,戚薇装没听见,挥挥手让她们散了。田曦薇和张艺凡一人一半大馍坐在一起啃,这几天两人发现彼此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年龄也相仿,很自然地拉近了关系,田曦薇一只手撑着脸开口:“你说我们老老实实各查各的不好吗,还换来换去,明天又要换给我们去查毕盛那案子,烦人。”

张艺凡说:“不知道怎么想的,搞不懂,但听说一队她们好像查到那个姓杜的身份了。你猜她和毕盛啥关系?”

田曦薇的口音被她带偏了:“啥关系?”

“一起吃大馍的关系行了吧?”李一桐从两人身后冒出来,一手一个把两人手里的馍揪走,“我真服了能别吃这放仨天的馍了行吗你俩?”

“诶,”田曦薇从座位上站起来,她脸上还有一半被手撑出来的红印,“我晚饭!”

李一桐闭了会眼睛。

虽然这一连串案子还有众多疑点没有破解,但好歹明面上都算是找到了凶手,侦查也在稳步进行中,六队的气氛没有之前那么压抑了。李一桐和田曦薇的关系进入了全新的尴尬期——两人同行必定要再夹带一个张艺凡。

可惜今天张艺凡没空,她馍吃多了犯困,回去睡宿舍。田曦薇的宿舍在张艺凡隔壁,沈阳市局待遇挺好,今日食堂晚饭有菜有肉,田曦薇准备打点饭菜回宿舍吃,走进食堂望见一个眼熟的背影后,她把食盒换成餐盘。

田曦薇端着餐盘走过去问:“一桐你今天吃食堂吗?”

李一桐转过来看了她一眼:“不吃食堂我手里的餐盘是用来砸你是吗?”

田曦薇说:“那我馍呢?”

李一桐懒得理她了,她走到铁锅炖队伍末尾站好,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那馍救过你命啊田曦薇?”

晚饭时间,食堂里人多且嘈杂,田曦薇生怕抢不到李一桐身后的位置,三步并两步地窜了过去。李一桐有点不自在,她低声问:“你吃这个干嘛?你们重庆人不是喜欢吃辣的吗?”

田曦薇的圆眼睛无辜地眨了几下:“我决定尝尝不吃馍的你口味怎么样。”

李一桐说:“啊?”

她想了会,反应过来田曦薇在跟她玩文字游戏,脸转过来给了田曦薇一肘击:“神经病。”

没什么力道,田曦薇笑嘻嘻地不躲不闪。队伍往前挪动了几个人,田曦薇趁机探头把其她几个窗口也看了,她感慨:“你们这伙食待遇真好,打饭分量也足,我在重庆天天吃食堂都吃不饱,晚上还得翻墙出去买宵夜。”

“不至于吧?”李一桐气消得很快,她的眉毛平展开来,“你们食堂吃回扣?”

田曦薇笑着说:“也没有,就是……大家胃口都比较小,打饭的手老是抖,可能就我吃不饱。”

“哦,”李一桐点头,她往前走了几步又问,“你这些年、和戚薇还有联系?”

这些年指的自然是从见面到再次见面之间的八年,田曦薇追随着李一桐的步子向前走:“是,我俩离得近不是。”

戚薇是成都人,川渝不分家,这话也没说错。李一桐的视线垂下来,轮到她了,她把餐盘递过去:“你们俩都聊什么?”

田曦薇说:“你谈了,雨绮姐谈了,你去做警察,雨绮姐也做警察,戚薇她也去做了警察。”

餐盘递回来附赠满满当当的肉汤和两个饼,李一桐端着,深蓝色衬衫勾勒出她肩膀位置的肌肉线条。田曦薇补位:“你呢?”

“我什么?”李一桐笑了,“我和戚薇又不是一个地方的。”

“雨绮姐是你学姐啊,”田曦薇拿回餐盘,“你不关心我吗?”

李一桐漂亮的眼睛向她翻了个白眼,她眼疾手快地抢到了一个空位,田曦薇把餐盘放到她对面,走去拿了筷子勺子又打了两碗饭再坐下来。李一桐接过她的筷子和饭:“谢谢。我关心你干嘛,闲得慌吗?”

田曦薇的刘海长得有些长了,她从兜里摸出来发卡把刘海别起来埋头扒拉了两口饭,含糊不清地开口:“戚薇和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一桐猛地把头抬起,她看见田曦薇发卡上小小的一个梨子标志,声音要出口又被咽下了,最后她发出的话语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她都和你说什么了?”

“一桐呀一桐呀,”田曦薇擦干净嘴角的饭粒,眼睛笑弯了,“你读书的时候反侦查学应该不过关吧?”

李一桐意识到田曦薇的目的,眉头皱起伸手跨越餐桌去推田曦薇脑袋,然而她就算冷脸也好看,田曦薇被她推了一下又被她看着,脸都要红了。田曦薇问:“所以你关心了我什么?我和你说了,你也得和我说。”

李一桐不说话,低下头吃饭,田曦薇就没说话了,她知道李一桐的意思:食不言寝不语。吃完饭李一桐给田曦薇打了碗汤,田曦薇接过去捧着碗喝,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看,李一桐和她对视,眼睫毛眨得很快,但她没有移开视线:“我……问了你考什么大学,有没有谈恋爱。”

田曦薇喝完大半碗汤:“还有呢?”

“还有,”李一桐停顿了一会,斟酌着说,“没了。”

田曦薇把汤喝完了,擦干净嘴:“我待会去问戚队。”

“……还问了你有没有每天茶不思饭不想,行了吧?还问你为什么要当警察,”市局的暖气开得依旧太盛,李一桐被热得拽着领子散了散热气,“别去烦戚队,回去睡会,明天还要查案子。”

田曦薇乐颠颠的把李一桐和自己的餐盘都送去回收了:“诶。”

李一桐的宿舍在田曦薇楼下,不是正对着,田曦薇送李一桐回了宿舍门口,李一桐在开门,田曦薇看着她说:“一桐,我不是为你当警察的。”

李一桐的钥匙还插在锁孔里,她头也没抬:“挺好的。”

“不全是为了你,”田曦薇纠正,“虽然有你的成分在。”

李一桐开了门,雨幕布一般落下来了,她转头向田曦薇点了点头:“好,你回去吧。”

田曦薇走过去几步,把李一桐逼得靠在门框上。她比李一桐本来就高出几厘米,今天李一桐穿的是平板鞋,田曦薇穿了双很厚的运动鞋,这种身高差便尤为明显。雨幕里世界寂静,只有“刷啦啦”的雨声,掩盖过一切不想被旁人听到的声响。田曦薇的背挺得很直,眼睛垂下来看李一桐:“这个案子结束了能谈恋爱吗,我们?”

李一桐抬起头静静地望着她,眼睛倏忽弯起来,她的眼实在太适合笑,田曦薇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口干舌燥。她正要再问点什么,李一桐抬起手揪住了她的衣领,把她拽下来一点——

李一桐蜻蜓点水般地在田曦薇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快回去吧,”李一桐放开她说,“马上雨下大了,你要感冒了马上,被淋到的话。”

她说着“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田曦薇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噔噔噔”地冲到楼上敲开张艺凡的房门。刚刚睡了个回笼觉才醒过来的张艺凡揉着眼睛开门,她打了个哈欠:“干啥?”

“谢谢你张艺凡,”田曦薇板着一张脸很严肃地说,耳朵上热腾腾地在烧,“你多睡会。”

张艺凡说:“啊?”

楼下,李一桐靠在门板上把脸捂上了,空旷的宿舍内只有她的心跳和雨声在回荡。

第二日醒来,窗外阴雨连绵,李一桐床头的手机亮起。李一桐揉了揉眼睛捞过手机,点开收件箱看到戚薇给她发的消息后便“唰”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信息很简单,只有三个字:

“出事了。”

 

8.

宫梓死了。

死在他家里,现场目前来看是上吊自杀,绳结系在吊扇上。时间迈入三月,距离毕盛被杀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田曦薇终于有机会掏出压在箱底的短款薄毛绒衣,下车的时候她撑开伞,打了个喷嚏,李一桐看她:“你不冷吗?”

“没事,”田曦薇揉揉鼻子,反手给她敬了个礼,“报告长官田曦薇同志身强体健!”

李一桐笑着推了她一把。

宫梓住的小区比毕盛家还高档,大门有门卫,一梯一户得刷卡才能上楼,就连保洁都有固定时间打扫。这里差不多是整个沈阳市监控覆盖最密集的地方了,在这个天眼还未普及的年代,该小区的犯罪率一向是波澜不惊的零,然而这记录在今天被打破了。

戚薇和张雨绮发消息跟李一桐说她们先到了,李一桐走出电梯的时候便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戚薇的声音从消防通道的位置传来。田曦薇和张艺凡先反应过来,两人蹑手蹑脚地跑到消防通道的铁门旁边竖起耳朵。

另一个声音她们听出来了,是一队的陈队:“戚队,我跟你说实话吧,这案子牵扯太深了,再查下去大家伙儿都得有危险。”

戚薇的声音提了几度:“那你的意思就是把证据藏起来,当没发生过?陈队你要不要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这是警服!”

“不是这意思,”陈队听上去有些无奈,“查,谁说不查?那吃着公家饭当然不能只吃干饭,但是……唉,我也是真好奇,这些年宫梓明里暗里没少干过打压你们六队的事吧?怎么你还对这案子这么上心呢?”

“两码事,”戚薇说,“陈队,你要是再用这个观念,那我们俩没得聊。我就问一句,这份遗书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我反正坚决不同意你把它藏起来,你敢销毁我就敢去举报,大家都这么干又怎么了?那我看到了,这就不能这么干。”

消防通道里安静片刻,陈队的声音重新响起:“大家长、唉,算了,我这次就舍命陪君子。戚队,这可是你拉我下水的?”

“什么下水不下水,卤下水吃不吃啊?”戚薇往消防通道门口走了两步,田曦薇和张艺凡赶忙装成刚从电梯里出来的样子,“一天天的……嗯?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李一桐面不改色地开口:“刚来,戚队,进展怎么样了?”

戚薇按了下太阳穴,张雨绮正巧从房里走出来,她接过话头:“现场没发现什么特别的,虽然我确实不觉得他这人像是会自杀的样子,但是现在唯一的解释也只有他突然失心疯了,或者凶手背后有高人指点,对了戚薇,那个怎么办?”

戚薇抖了抖手里被折叠成一个小方块的纸片:“先把上面说的那张银行卡搜出来。”

张雨绮用眼神询问她解决了?戚薇瞄了一眼闷闷不乐的陈队,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宫梓的遗书上写着一些骇人听闻的东西,毕盛、方过和他都隶属于同一人手下——具体是谁,上面没说。大意是方过和毕盛都死了,迟早也会查到他,他畏罪自杀。田曦薇凑过来看了会,看得直皱眉:“他能畏罪自杀?”

李雪琴举手提问:“现场有发现那啥‘幻想乡’吗?”

“暂时还没有,”戚薇说,“不管他能不能,这遗书先交社长那去。这案子牵扯太深,等下一步指示吧。”

张艺凡在宫梓家里转了几圈,成功从衣柜的暗格里搜出来一张银行卡。戚薇看着暗格里放的其她东西皱眉,她知道宫梓不干净,不知道他这么不干净,戚薇骂了句脏话,张雨绮搭上她的肩膀:“一队那个说的还真没错,这趟要是不能斩草除根,我们不会一起玩完吧?”

戚薇瞥了一眼张雨绮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缓和表情笑了笑:“那就当一起殉情咯。”

张雨绮哼哼了两声,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搜出来的银行卡上面,戚薇抬起头,田曦薇向她摇头摊手,她又笑了一下,向田曦薇耸耸肩。

宫梓的银行卡挂的是国外的账户,回局里调查都费了一段时间,最后查出他在和另一个国外账户有流水往来。专案组肩上的压力陡然又重起来,社长开会的时候“砰”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悄悄摸摸想去和李一桐牵手的田曦薇吓得坐正了:“本案牵扯广,影响很大,警察队伍里出了这种事,你们出去随便买份报纸看看,上面都是对我们的质疑声。也是因为这样,我们这次要彻查、狠查!我不管你们本地有什么牵扯什么勾当,只要我来了,该抓的抓该罚的罚!这几天出门都小心点,尽量两人及以上办案,必要的时候可以申请配枪。三队这次也会加入进来,证人犯人重新审问,案发现场和证物重新搜查,明白了吗?”

会议开完,六队被分成三组,四个人跟着另外两队负责毕盛和方过的案子,李一桐和田曦薇负责两起“自杀案”。时至今日李一桐对她总和田曦薇分到一起这件事已经良好地接受了,其她人跟着一队和三队出现场去了,田曦薇收拾完东西问李一桐:“一桐我们现在是先梳理线索还是再去现场看看?”

“难得没人,”李一桐把黑板拖出来,“先理线索吧,等她们回来也方便往上加。”

说着她便拿起粉笔,李一桐的字很漂亮,把黑板写满了后像一幅书法作品。田曦薇走过去圈住林茉茉的名字:“现在最大的疑点我感觉还是林茉茉到底是谁,莫莉还得问,以及董礼仪笔记里的茉莉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然后就是我们手头上的案子,董和宫真的是自杀吗?”

李一桐说:“诶,我有一个想法。”

田曦薇用眼神问她是什么,李一桐抬起手将董礼仪和林茉茉的名字连线到一起,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董礼仪和林茉茉,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田曦薇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她想起来:“毕盛不是去过董礼仪家吗?如果这个能确定的话,那毕盛是为什么会去董礼仪家?”

“死亡时间,”李一桐低头思考着,“他去过董礼仪家之后……很快就被杀了。董礼仪和毕盛在明面上的职务并无交集,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毕盛在做的、黑暗交易?需要董礼仪,而现在董礼仪死了。”

田曦薇摸了摸下巴,圆眼睛眨了眨:“嗯……也就是说董礼仪除了明面上的大堂经理外一定还有其她身份,又恰巧,我们知道现在还有一个‘林茉茉’在暗中操控着一切。”

她撇着眉毛“啧啧”两声:“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李一桐闭上眼睛按住太阳穴:“是不是巧合,问问就知道了。”

戚薇昨天帮李一桐问了社长,午间十二点,莫莉准时走入沈阳市局。鉴于目前暂时没有证据证明她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谈话地点定在六队办公室,田曦薇搬着凳子坐到李一桐旁边:“莫女士,不好意思啊,还得麻烦你过来。”

“没事,”莫莉摇了摇头,“配合调查,应该的。”

李一桐拿过田曦薇的工作笔记翻了几下,开门见山抛出第一个问题:“莫莉,林茉茉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你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莫莉要说话,李一桐又开口:“你我都知道你不是为了名,莫莉,在这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负法律责任的。”

她垂下睫毛,视线滑过笔记上“莫莉”和“茉莉”的名字。田曦薇紧紧地盯着莫莉,莫莉沉默一会,把视线转向窗外:“我和她……她大概是五年前找到我的,给我寄信,先是问我想不想出名。我以为是恶作剧就没理,后面买了手机,又有陌生号码给我发消息,这次她不问我想不想出名了。”

田曦薇歪了下头:“问什么?”

“问我,”莫莉说,“想不想揭露真相。”

两人都坐直了身子,李一桐抬起头追问:“什么真相?她给你提供了什么信息?”

莫莉说:“嗯、就是我写出来的这些。”

李一桐看着她:“莫莉。”

莫莉把头低下了:“还有……一个地址,她严令禁止我去那里,但是可以和你们说。对了,她给我发的原计划和现在事实有些不一样,我修改了。”

田曦薇的脑袋被绕得有点晕,但她还是问:“地址你写一下,你修改了哪里?”

“第一案的最后凶手不应该跳楼的,”莫莉找了张纸一边写字一边说,“还有第二案,林茉茉和我说凶手是那个邵业,但是报道出来的时候案子还没破,这个我就没写上去,没想到最后抓到的凶手不是他。”

“所以是什么真相?”李一桐突然又开口,“莫莉,你做记者不为名不为利,林茉茉到底是用什么打动了你,让你愿意做出这种近似于和她联合犯罪的行为?”

莫莉下意识把手里的笔攥紧了:“不是联合犯罪!我只是、她——”

她突然地缄默其口,莫莉摇了摇头站起身:“警察同志,我能先走了吗?我下午还有一个采访要做。”

李一桐盯着她的脸:“还是那个画家吗?”

莫莉有些惊讶,但还是回答她:“对。”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莫莉离开了,田曦薇瘫倒在椅背上有些苦恼地抓起头发:“这莫莉怎么跟锯嘴葫芦似的,锯一点说一点锯一点说一点,她肯定还藏着事。”

李一桐跟着放松下肩膀:“嗯。田曦薇,你有没有感觉这个林茉茉……”

“啊,对,”田曦薇稍微侧过身子,“感觉她在借莫莉和我们玩游戏?”

“猫鼠游戏,”李一桐转过脸和田曦薇对视上,“她要牵着我们的鼻子走,要我们看见的线索都是她能让我们看见的。林茉茉这个人很自大,控制欲高,反侦查能力强,但是同时行事又很谨慎。这太矛盾了,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田曦薇总结:“战略上蔑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李一桐不轻不重地在田曦薇脑袋上推了一巴掌:“别站在敌人的角度骂自己。”

田曦薇脑门前的刘海长得太长了,晃来晃去刺挠眼睛,她干脆拨了七成别到耳后再用带着梨子图标的发卡夹住。田曦薇对着玻璃摆弄了几下自己的刘海:“现在是先去这个地址还是先去查宫梓的案子?”

李一桐说:“先查案,你能换个发卡吗田曦薇?”

“小田,”田曦薇纠正她,“那你喊我小田。”

李一桐罕见地听从了,大概是因为她今天心情不错:“能换个发卡吗小田?”

“给你,”田曦薇从兜里掏出一个带着甜甜圈标志的发卡递给李一桐,“不用谢。”

“……你是机器猫吗?”李一桐这下是真服气了,“走了。”

宫梓的遗书里涉及的东西太多,整个市局上下都在忙碌,公务车早被开走了,李一桐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示意田曦薇坐上后座。田曦薇捧着充当午饭的馍瞪大眼睛:“下雨呢还。”

“你打伞我骑车,”李一桐把茶叶蛋塞进嘴里,一手拿着宫梓的尸检报告,“快点的吧,凶手不等人。”

等骑到地方,两个人身上差不多也湿透了,田曦薇感慨:“还不如直接穿雨衣呢。”

两人先去找门口的保安了解情况,保安说这小区进出都要通行证,访客都得登记,李一桐记下来,等回局里一个个打电话过去问。除了业主和访客外还能进出的就是物业和一些外包人员了,维修工和保洁之类的。

“不过就算外人进来了这也上不去家里啊,”保安说,“我们这都是一梯一户的,每一层的卡都只有业主有,消防通道也都锁上了平时……诶警察同志你这可别说我啊,消防通道上锁那是、物业的主意!要找也找物业去嘛。”

李一桐皱着眉说知道了,低着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她的头发被淋湿后贴在额头上往下滴水,李一桐嫌麻烦,犹豫了一会,她还是把田曦薇给她的发卡别上了。田曦薇打着伞,转头瞥了眼李一桐,心情很好地哼起歌。

保安说的是实话,两人拿着从物业那拿的万能卡把宫梓那一栋所有楼层都看了,每一层的消防通道都是锁上的。田曦薇拿起消防门上的铁链子:“你说我们把这个报回去是不是也算一件功?”

李一桐摩挲着黄铜锁上的划痕,一双漂亮的笑眼微微眯起:“你会撬锁吗?”

“啊?”田曦薇挠了下脸,“我不会啊,一桐你要撬谁家的锁?”

李一桐没回话,仿佛刚刚那一句只是她的自言自语。抖落开宫梓的尸检报告,上面显示没有发现任何意外迹象,然而这正是最大的疑点。田曦薇抱着臂想了想:“宫梓有亲人吗?”

“户籍上没显示有,”李一桐转身进了宫梓家里,“不过他们这代人身份证都是自己填的,可能有,就是他没写出来而已。”

宫梓家里同样只有宫梓一人的生活痕迹,案件到这里似乎一筹莫展,李一桐紧锁着眉头,田曦薇从厨房角落的扫把面前站起来拍了拍李一桐的肩膀:“走吧,回去看监控,看这几天都有谁进了这栋楼。”

看监控又是个大工程,宫梓失踪在四天前,死亡时间据推算是在失踪第二天晚上,加上凶手有提前埋伏踩点的可能,两人带着基层民警至少要把这一周的监控录像都看了。熬过一个通宵,两人看得头昏眼花,但负责追查毕盛案的一队那传来好消息:毕盛的身份果然不止表面上的酒店拍卖师那么简单,杜对琪和他并不是同居人,线人汇报曾有人见过两人多次一起在某地出现。

然而就在专案组将要继续深入调查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三队的两位警员在出外勤时被人在小巷里割喉至死,喷溅而出的血液被连日的阴雨冲刷至奔腾,重锤般敲在每个人心上。

“太猖狂了!”社长“砰”地一声又拍在桌子上,这次台下没有人有任何小动作,“这是对我们警方的警告和挑衅!从今天开始,行动务必要保持在三人及以上,每一组至少有一把配枪,有人不想我们查,我倒要看看这白日青天下都藏着什么腌脏事!”

田曦薇跟在李一桐后面走出会议室,心情还有些低落,她抬起头想和李一桐说点什么,余光却瞥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田曦薇顿了一下,犹豫着过去打招呼:“丽姐?”

“嗨,”还真是李仁丽,她笑着和田曦薇点了点头,“没想到吧?”

李一桐发现田曦薇不在自己身后了,转过身后挑了下眉:“李仁丽同志?你不是离职了吗?”

李仁丽的脸色慢慢沉寂下来,她低声说:“当时我执意要离职,黄队拦不住我,就说给我休一个月假。我那时候是真想回去的,毕竟……但是出了这档子事,我就跟黄队申请提前结束休假了,唉,劳碌命啊!”

李仁丽说:“但总不能不管了,她们、之前还劝过我让我别再东奔西跑了,还说等那个抢劫案结束后一起聚餐呢。”

李仁丽低下头,声音很轻:“总不能不管了。”

田曦薇和李一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空气里有些安静,李仁丽很快抬起头,挥挥手返回去三队办公室了:“走了!查案去。”

田曦薇低下头,伸手牵上李一桐的手腕,李一桐感受着自己手腕上的热意和微微的颤抖,她问田曦薇:“害怕了?”

“没,”田曦薇摇了摇头,“就是突然有些问题想不通了。”

李一桐稍微侧了下脑袋,及肩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轻柔地披在了颈侧,田曦薇的眼神上下快速煽动几下,伸手把李一桐眼前的头发挽起来,又从李一桐的兜里拿出那枚带了甜甜圈的发卡给她别好。田曦薇笑了笑,摇摇头:“没什么,走吧,你之前不是说保洁的数量对不上吗?”

李一桐点头。她们数了近一周来每天从大门进出的保洁人员数量,又和保洁公司给的人员名单反复对比,终于能确定:多了两个人。

专案组压力很大,躲着抽烟的那条小巷每天人满为患,李一桐想躲去抽烟的时候被田曦薇看见了,她在田曦薇的注视下镇定地把烟盒塞进郝法医手里,语重心长地和她说:“少抽点,别最后躺手术台上的成你自己了。”

而后李一桐在郝法医要骂人的眼神里逃之夭夭。

六队几个人错峰上下班,好不容易聚齐一次,办公室里还死气沉沉。

李一桐拿了片热毛巾敷在脸上,张雨绮打着哈欠凑过来往她手里塞锅巴当夜宵:“眼睛咋了?没事吧?”

“没,”以和李一桐如出一辙的姿势靠在椅子上的田曦薇摇头,“就是看监控看久了,眼花。”

“我俩不是说那个保洁人数多两个吗,”李一桐说,“就带着基层的同志们在那死磕,那画质差的啊……一张脸就一个像素点大小,这监控安的到底有什么意义?”

张艺凡深有同感地点头,眉毛皱成八字眉:“那个方过也是,哪哪都有他,他大爷的天天还穿一身黑衣服干黑事,这跟大晚上找黑猫有什么区别?”

“那可不吗,”李雪琴摘了眼镜在那趴着休息,声音闷闷地传过来,“那混黑的那些小兔崽子一个比一个不配合,我都怕他在审讯室跟我干起来,我电棍都马上没电了要。”

戚薇往嘴里塞锅巴,狠狠又灌了几口水:“审毕盛那些客户才麻烦,一个二个都是老油条,我脑子都快转冒烟了。”

“谁也别说谁了行吧?”张雨绮是唯一一个还能站着的,她靠在戚薇的办公室旁边抢走她手里的水杯,“我喝一口,懒得去接了。”

戚薇翻了她一个白眼,想起什么,对李一桐说:“对了,莫莉给的那个地址我们跟社长说了,社长说这两天准备一下,等哪天来个突然袭击,你们也做下准备。”

“知道了,”李一桐点头,“我们今天问了当时工作的那些保洁,准备整理一份画像出来。”

田曦薇把眼睛上的毛巾摘下来,圆眼睛使劲眨巴了两下,拽过张艺凡悄声地说:“等抓到人了咱俩出去玩玩呗?你们沈阳有啥地方好玩,我都还没去过呢。”

张艺凡刚要开口说行,张雨绮的眼刀扫过来,她立马开口正义言辞:“说啥呢你?我们这职业,还想出去玩呢?”

田曦薇循着张艺凡的目光看过去,被张雨绮吓了一跳,老实了。她还不死心,挤眉弄眼地和张艺凡打小报告,张艺凡和她眨眨眼,她又和张艺凡眨眨眼,两人两边的胳膊被人拉起来,李一桐和李雪琴一人提着一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李一桐说:“走了,看监控。”

田曦薇蔫蔫地应她:“哦。”

又熬过一个通宵,田曦薇早上逮了两个小时来睡觉,她梦里想的都是多出的那两个保洁。半梦半醒之间,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醒。

田曦薇以为起火了,从床上“蹭”一下跳起来着急忙慌地跑去开门。门外是批了件外套神情严肃的李一桐:“有人来自首了。”

 

 

9.

来自首的是两个人,两位有些上了年纪的阿姨,田曦薇和李一桐赶到时,这两人穿着很朴素的衣服,局促不安地坐在审讯室里。田曦薇在门外怔住,有些踌躇地问接到消息赶过来的戚薇:“确定是她俩吗?”

戚薇点头,低声说:“一大早就来了。”

李一桐站在门口低了会头,把田曦薇拉进去了。

两人一个叫珍情一个叫红英,五十多岁,都有过案底,大概六七年前出来的。红英开了口:“警察同志,我们这个,有自首情节,能宽大处理吗?”

田曦薇不知道该不该点头,她看向李一桐,李一桐点头。红英就继续说:“我们俩想了挺久,想来想去,唉,还是来吧。自首呢,还能宽大处理。警察同志,你们想问什么,我们一定配合。”

田曦薇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笔记,又抬头看看眼前的两人,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不知道问什么。李一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说:“分开审吧。”

珍情和红英原来不叫这两个名字,二十七八岁的时候,两人在监狱里认识了,都是因为杀死了家暴自己的丈夫进来的。两人坐了十几年的牢,出来后因为有案底,到哪都没有人招。

“是厂长招的我们,她开了个厂子,专招我们这些……这些人,”珍情坐在座位上慢慢地说,“但是好人没好报啊、厂长她遇到坏人了,那个宫梓胡乱找证据,把我们厂长污蔑了。厂长她被判了死刑,这是为什么?警察同志,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办啊?”

“我们确实见过林茉茉,”红英说,“我和珍情改过名后就发誓要杀了他,给厂长报仇,林茉茉就找到我们了。她和我们见面的时候一直带着面具,黑斗篷,但是能看出来是个女人。她给我们提供了计划,还有保洁的衣服,我在监狱的时候和同舍的学了开锁的技术,我和珍情混进保洁的人里,打开消防通道上楼,在宫梓他家蹲他。”

问到这里的时候田曦薇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喉咙有点发紧。她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具体是怎么杀他的?”

“在手帕上喷麻药把他迷晕了,林茉茉跟我们说宫梓他家开了暖气,麻药几天就能消失,”红英继续说着,“然后珍情按着他,我拿刀逼他写了遗书,按林茉茉给我们的遗书写的。珍情把他按在地上,我用绳子把他勒死了,按照林茉茉的计划,我们还在绳子上和凳子什么的上面弄上了他的指纹,然后我们就走了。”

杀人过程被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审讯室里安静了一会,田曦薇问:“关于林茉茉,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红英想了一会:“我没有了。”

问及来自首的原因时,珍情说:“我们这些年,本来就落了些病。虽然林茉茉跟我们说不用担心,你们查不出来,但每天晚上啊……红英就跟我说,要是厂长还在也一定不会想我们这样躲一辈子,我们就把家里的事处理好,来自首了。”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除了两位阿姨在到底是谁用绳子杀了宫梓这一点上各执一词,但案件到这基本也算告破。田曦薇从审讯室出来时还有些恍惚,她皱着眉拉住李一桐:“这就,破了?”

李一桐拍了拍她的手背,沉默了一会说:“嗯。”

田曦薇想着,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总觉得肺里有根刺似的喘不过来气,李一桐闭了一会眼睛,她正要问田曦薇要不要再回去睡会,张艺凡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走了、走了!”张艺凡气喘吁吁地开口,“桐姐你们之前给社长的那个地址,现在走!”

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田曦薇压下酸涩去拿了配枪。这是她第一次在警校以外的地方拿枪,很小心很新奇,和同样是第一次拿枪的张艺凡凑在一起小声讨论万一枪走火了该怎么办,很快就把心里冒出的情绪抛到脑后了。

莫莉给出的地址正是在毕盛和杜对琪被目击到活动的街道附近,社长判断那里大概率已经在毕盛走后人去楼空,但以防万一还是调配了特警,刑警队伍在特警破门而入后跟着进去。里面是一个个小房间,装潢华丽,但整个建筑里都找不到一扇窗户,也没有任何纸质资料或带有身份信息的物品。

李一桐手上端着枪踹开最后一间房门,黑压压的不见天日,功能性手电筒的光在房间里扫了几遍,一无所获。她皱着眉把枪别回腰间,黑暗中肩膀上却突然被搭上一只手,李一桐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差点就要抓着对方的手腕来一个过肩摔,还好身后的人及时开口。

“桐姐、我,我!”张艺凡的声音,听着哆哆嗦嗦的,“这太黑了这,我和雪琴走不动道。”

李一桐笑了笑:“都当警察了,还怕黑呢?”

李雪琴倒是很平静:“不是怕,咱俩只是夜盲。”

张艺凡说:“铁子你手机震动模式开得太强劲了吧?”

俩人在李一桐背后差点打起来,李一桐拿手电筒照了一圈,没看见田曦薇的人影。她的心往下沉,脚步加快,努力辨认着来往的人里有没有田曦薇的脸。

“田曦薇,”李一桐轻声地喊,很快加大了一点音量,“田曦薇?”

田曦薇的声音从大门的位置传来:“这、这!谁喊我?”

李一桐皱起的眉毛平展开:“你在这干嘛呢?”

田曦薇蹲在大门外的盆栽前面上看下看:“我在想这土里会不会也有纸条。”

李一桐说:“这又不是——”

“诶,”张艺凡眼尖地从大门另一侧的花盆底下抽出一张叠起来的纸,“这是啥?”

李一桐后半截话卡壳,田曦薇站起身,看起来想要说什么,李一桐瞪她,田曦薇就把嘴闭上了。

几个手电筒照着,李一桐打开那张纸,最先看到的是下面的落款:许晓丽。

“许晓丽是谁?”张艺凡看见了,她问,“这里的人吗?”

李一桐一目十行地看过上面的内容,她垂着眼睛说:“一个上错列车的人。”

上错了人生的列车。

田曦薇念出上面的内容:“我十八岁那年跟着毕盛来到了东北,他原和我说要去南方,在列车上他说上错车了,那个站台两列列车,一辆向北一辆向南。我当时觉得没事,想着和他在一起去哪都好,后来才知道所托非人,葬送了下半生。”

许晓丽的遗书上写道,这里表面看上去富丽堂皇,实际上就是供大人物取乐的青楼。她在这里待了十年,人生无望的时候,林茉茉于1993年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林茉茉是她的本名,也是原名,入职t.w.o酒店时,她的名字叫……董礼仪?”田曦薇恍然大悟,“我就说林茉茉就是董礼仪!”

李一桐细细地读着信上的文字,她越来越沉默,末了只有一声叹息。田曦薇激动了片刻又凑过来看:“林茉茉在这里做了两年的清洁工,在九五年才能与我交流。我们之间籍由放置在固定监控死角的纸条沟通,她问我想不想逃出去,我犹豫了,不是不想,只是……我已长年累月被精神类疾病所困扰,我说,我当时尚且不能完全地信任你的能力。又过了几年,她离职了,我以为我此生再也不会再见到她,没想到毕盛带我出席他们公司的晚宴时,董礼仪和我打了招呼。”

林茉茉——或者说董礼仪,在千禧年以董礼仪的名字入职t.w.o酒店向上攀升,同时又化名林茉茉,布下一张纵横交错、名为“复仇”的天罗地网。许晓丽的遗书里详细交代了有关她认识林茉茉后一切动态,有关毕盛案,她这样写到:“董礼仪在这些年里潜移默化地接管了这里的业务,在她自杀后,毕盛便突然忙碌起来。他知晓我与董在和他赴宴时有些私交,但并未放在眼里,及至董死亡他才想起我,和我一起去了董家。然而这一切也是林茉茉提前算计好的,她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给我备好了手套、匕首和油漆,甚至连带我走的摩托都找好了。我很感谢她、更敬佩她,但原谅我。”

李仁丽有东西落在车上,走出门时看见三队的几人围在那,她笑着走过去:“找到啥了?我看看。”

田曦薇正好读到最后一段:“最后致我亲爱的挚友李晓安,原谅我那时没有听你话,原谅我先你一步离去,原谅我胆小懦弱,我不敢赌会不会拉你下水,也不敢再面对你、面对我的母亲,更不敢和你们说这些年折磨我的病症。我从林茉茉那里知道了你现在正在沈阳,毕盛死后,大家长一定会迅速将这里转移,按照林茉茉的安排,警方迟早会查到这里,所以我先将遗书安置于此,再去见你,最后了结此生。可能这是上天最后一次垂悯,这一生,祂待我实在坎坷。”

遗书的最后,许晓丽详细地写清了有关大家长的面貌以及他的姓氏,一个姓常的中年男人。田曦薇的声音在阅读中慢慢低了下去,在“坎坷”一句后彻底沉默。李一桐叹了口气,余光瞥到李仁丽的身影,她将遗书递给她,又给她递了一沓纸巾。

“看完后记得放进证物袋里,”李一桐低声说,“注意身体。”

李仁丽无声地点了点头。

搜查完毕,故事的脉络大致清晰地出现在许晓丽的那封遗书里了,只除了一点:林茉茉的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然而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那名神秘的“大家长”。回程已是下午,连日的雨转化为雪,这应该是沈阳2005年上半年的最后一场雪,车上坐不下六个人,田曦薇下车了,李一桐陪她。

北方的雪是带着风的,不多时地上便铺起一层结实的白雪,与前几日落下的还未化冻的雪一起缴住人的鞋底。田曦薇走在前面,李一桐走在后面,路过一片农田,街道两旁的桦树枝干繁茂。

田曦薇突然抬起头看着从头顶落下的雪花,她侧过身看向李一桐:“李雪同志。”

李一桐被她喊得愣了一下:“你还记着呢?”

“北方经常下雪吗?”田曦薇问她,“你妈当时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给你取名李雪的?”

李一桐想了想:“应该是吧,我都多少年前跟你说的,你记性真好田曦薇。”

田曦薇点头:“那当然,我还记得我和你说有朝一日我想和你一起淋雪。”

李一桐说:“嗯,现在真淋到雪了,感觉如何?”

“感觉不怎么样,”田曦薇的圆眼睛弯了,轻轻的,“太冷了。”

李一桐也跟着笑:“是,北方冷,沈阳其实还好点,你是没去过哈尔滨。”

两人并肩行着,新雪上留下两串脚印。田曦薇低下头,又问:“对了,我一直挺想问的,戚薇那时候是怎么抓到我的?”

“她说你傻,”李一桐往空气里哈了一口气,围巾把她的发丝围起来,李一桐的脸在围巾里被冻得有点红,“你收信地址填的是你们学校的,她按着地图一找就找到了。”

高二的某一天,田曦薇去传达室拿信时被蹲守在那的戚薇抓个正着。彼时戚薇已经是正式刑警了,特地请了一天假来为好友的后辈看看她笔友恋爱的对象长什么样。结果——高中生,还是个女高中生。

李一桐回忆到这又忍不住问了:“你到底怎么想的?伪装成你哥?”

田曦薇耸了耸肩:“你不也没看出来吗?我把我的照片寄给你你还夸我可爱呢。”

“那是因为你说你不喜欢拍照让我从‘你妹’的脸上看出你长什么样,”李一桐自己都忍不住疑问,“我那时候怎么信的?”

田曦薇笑里带上点真感情,单边梨涡显露出来:“你够爱我呗。”

田曦薇上高中时住宿,周末本来就有时候不回家,那个周末她和戚薇一起去了山东,和张雨绮李一桐四个人吃了一顿晚饭。晚饭后李一桐看着一身学生气的田曦薇怎么也说不出重话,默默地觉得自己的心在吐血:两三年的初恋其文中的性别与实物不符,搁谁都得吐血。

最后只能挥挥手,从此断了联系。

回忆结束,田曦薇眯起眼,视线内是苍茫的白色。她第一天来沈阳时窗外疾驰而过的便是这样的雪景,而今她已开始习惯北方的生活,雪仍在下。田曦薇学着李一桐的样子哈了一口气,她问:“阿姨和珊珊会被判多久?会死刑吗?”

李一桐把头低下来,沉默了一会,李一桐说:“不知道。”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答案,田曦薇又问:“所以茉莉到底是谁?她真的是董礼仪的恋人吗?”

李一桐又说:“不知道啊。”

走出一截路,田曦薇毫无征兆地哭了出来。李一桐停下来了,她看着田曦薇皱成一团的脸,想给她拿纸,往兜里摸才想起纸巾已经给了李仁丽,她只能无奈地开口:“小田,你在外面哭脸会破皮的。”

“李一桐,”田曦薇带着哭腔说,“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不可以不要说不知道了?”

李一桐听着她的声音差点也要哭出来,忍住了:“你说。”

田曦薇努力地平复了情绪,她把脖子上的围巾拉起来,声音透过毛线闷闷地传进李一桐耳朵里:“你说,如果被迫害的人得不到正义和真相,那我是为什么穿上的这身警服?反抗要被制裁,那不会永远地有人被压迫吗?”

桦树林的分叉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围住所有真相、罪恶、在沉默中流尽的血液,雪花重若千钧地透过棉服落在了李一桐的肩章上,把她的背压垮了。李一桐抬起手覆在田曦薇的脸上,用带着凉意的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珠,田曦薇看着她,眼睫毛挂着的泪珠落到李一桐的手腕上:“真的会有办法吗?”

“……会有的,”李一桐低声地说,像是在安抚她也像是在安抚自己,“都会有办法的。”

李一桐的呼吸顿住一会,她的鼻尖和脸颊被冻红了,眼里也蕴着泪,在打转而没有落下来,她又重复一遍:“会有的,田曦薇。世界上会有很多黑暗、不如意、永不见天光的事情,也会有很多毕盛宫梓或者红英珍情这样的人。但是世界不总是这样,人生也不总是这样。”

李一桐说:“因为我们还在向前进。”

她向田曦薇笑,田曦薇的眼泪被擦掉,眼前就变得清晰了。李一桐眼睛弯弯地笑着看她:“哭起来脸会破皮的,田曦薇。”

田曦薇真的就不哭了,冷风后知后觉地把她的脸吹得生疼。田曦薇问李一桐:“你也想过这个问题吗?”

李一桐惊异于田曦薇的敏锐,她不想隐瞒她,所以说:“早几年的时候。”

“你屈服了吗?”田曦薇很不依不饶地问,“你被黑暗打倒了吗?”

李一桐没忍住笑出声,雪还在下着,把两人的发丝肩膀染白,李一桐的笑脸田曦薇看了几次都觉得心动。田曦薇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她牵扯着嘴角跟着笑起来,单边的梨涡浅浅地印在她的脸上,很疼,但田曦薇觉得值得。

“你觉得呢?”李一桐反问她,“你说呢?”

田曦薇摇摇头,答案便无需再出口。两人又并肩地行走起来,田曦薇哈着气,看着白雾在眼前袅袅地上升:“李一桐,你这些年有梦到过我吗?”

李一桐回答她:“你梦到过我几次,我就梦到过你几次。”

田曦薇把下半张脸又埋进了围巾里笑,那些难眠的夜晚在她脑海里闪过,田曦薇闭上眼睛。

一个人辗转反侧,长夜难眠。

两颗心风尘仆仆,经年未变。

10.

莫莉第三次与李一桐见面,地点是在审讯室。她很平静,还有空对李一桐笑,李一桐看着她,开门见山:“你见过林茉茉。”

“是,”莫莉笑着说,“我之前忘了说吗?”

李一桐的语气是肯定句:“你知道茉莉,茉莉花的那个茉莉。”

莫莉又摇头:“她没有具体跟我说过,我只知道她在遇见我之前就有,这些年一直有……那个叫什么来着?妄想症?本来还能压住的,她一直在吃药。”

“但是你很像她妄想里的那个人,”李一桐紧紧地盯着她,“让她的病加重了。”

莫莉坐直在椅子上,她前倾身子:“警察同志,你们现在到底想问我什么?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可以直接说。”

田曦薇皱起眉,莫莉的态度让她很不舒服,她的笔停下了,李一桐瞥了她一眼,抬手拍拍她的胳膊。李一桐不紧不慢地按照自己的节奏问话:“林茉茉为什么会患有妄想病症?她经历过什么?谁的死亡导致了她的病?”

莫莉沉默不语,李一桐注视着她,莫莉低下头藏起自己的脸:“我不知道。”

“朋友?爱人?”李一桐的语速变快了,“家人?同性还是异性?为什么会让她产生恋爱妄想?对方是怎么死亡的?”

“我说了!”莫莉猛然地抬起头喊到,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音量又低下去,“我不知道。”

李一桐说:“家人,同性。”

田曦薇轻轻地“嘶”了一口气,她勉强能看出来莫莉刚刚是在紧张,但李一桐说的这两点信息是怎么看出来的?不愧是比自己多了七年的工作经验,田曦薇敬佩地想到。

莫莉不知道这些,她现在反而平静下来了,轻声笑了一下说:“你们都查到了,还问我干什么?”

“没有查到,”眼前的碎发有些挡眼睛,李一桐用发卡把刘海别起来,“这是根据你刚才的反应判断出来的。”

莫莉不说话了,李一桐还在继续说:“你之前说她在遇到你之前就有了这种症状,说明病因和你无关。董礼仪是孤儿,她的资料档案显示她是十三年前来的东北,十八岁时林茉茉离开孤儿院,而她进入孤儿院时已经十二岁了,但是在这之前的经历呢?”

李一桐轻声地问:“她的家人呢?”

审讯室里安静很久,正当李一桐再想开口时,莫莉说话了:“……我真的不知道。”

李一桐挑了下眉头,莫莉接到:“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在KTV做清洁工,我在为了让人家接受我的采访忙得焦头烂额。有一次吧,我在路边吃饭,结果有一个男的在那随地大小便,我就骂他,说下次再让我看见他我就把他写到报道上去,我是记者。那个男的走了,林茉茉找上了我。”

李一桐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莫莉想了想,说:“她说有一个大案子,只有我才能报道,问我做不做。我一开始拒绝她了,我感觉她精神状态不太好,但是后面又和她碰到了几次,她说我——很像她妹妹。”

“妹妹?”

“对,”莫莉说,她的视线垂下来,“林茉茉和我说,她有过一个妹妹,还有爸爸妈妈,但她们都死了。她的人生是为了给她们复仇而延续至今的,我吓了一跳,我说你要犯法吗?林茉茉说,她妹妹不会希望她手上沾血。”

莫莉看着自己的掌心:“再后来,她就去了t.w.o酒店,当了董礼仪。关于你们说的那个茉莉……可能只是一个假象般的幻想吧。”

田曦薇忍不住开口:“为什么这么说?”

“被爱妄想症?”莫莉说,“她是这么和我说的,除了这个病之外,她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病。她死了,我一点也不意外,她一直都没想活。”

莫莉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开口:“只是我有时候也会想,与其找幻象,为什么不来找我这个真实存在的人呢?不、她应该从来没有看见过我吧。”

李一桐了然,她站起身收拾东西,依据莫莉的口供,她犯的事不大不小,顶天了扣一个包庇罪。走到门口的时候,李一桐犹豫了一下,转头和莫莉说:“从我的角度来看,茉莉和莫莉这两个名字真的很像。”

莫莉笑了笑,把头低下了。

田曦薇深深地吸气,最后吐气,这两天沈阳仍在下雪,好在雪势依然减弱,再过几天预计就要放晴。沈阳市姓“常”的人不多,警方很快根据许晓丽提供的外貌特征锁定了一个叫常来柱的人。但当警察上门逮捕他时,常来柱家里早已人去楼空,一队让线人打听,说是“大家长”在方过被杀后便消失了,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三队被杀的两位警员停灵下葬那天六队都去了,天上下着雪,墓碑的头上也落了一片白。田曦薇和李一桐在人群里打着伞,张艺凡挤在两人身前,她没带伞,三个人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也没人说笑。田曦薇看着往墓碑前送花的李仁丽,轻声地问李一桐:“为什么大家长都跑了,我们的同志还会被杀呢?”

李一桐言简意赅:“遗产。”

就算大家长金盆洗手逃之夭夭,他留下的黑色产业的遗产依然足以令许多人趋之若鹜,宫梓是,别人也是。葬礼结束,社长正要说让所有人回去开会,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墓地里响起。戚薇听了一会社长的通话,脸色一变,严肃地转过脸向六队的几人说:“技术部那边有消息了。”

宫梓的银行卡里查到的那个海外账户在几分钟前有变动,有人在南方一座小城从账户里提钱,沈阳市公安局忽然变又忙碌起来,三队联系当地警方布控监视,一队和六队要连夜驱车赶过去。

收拾完行李,李一桐得闲跑进小巷里想点根烟——宿舍那边不给抽烟。这次郝法医先她一步占领小巷,李一桐一边低头一边掏打火机的时候,郝法医把抽了一半的烟递到她眼前:“风大,用我的吧。”

李一桐抬头看了看她,把烟收起来:“不抽了。”

“随便你,”郝法医说,“跟小情人和好了没?”

李一桐心里生出点莫名的感觉,她很多话在心里婉转地转了一圈,最后李一桐笑起来:“嗯,和好了。”

郝法医对她翻了个白眼:“哇,那你还在这做咩啊?多抽烟会得肺痨的,还不去和人家团聚?”

李一桐顺从地转过身去,她在风里把领子立起来,戴上帽子:“少看点流星花园!”

田曦薇第一次出长距离外勤,心情还有点紧张,进去六队办公室时张雨绮正好出门又和她撞上,田曦薇给李一桐的保温杯里添的水撒出来了一点。她赶忙从兜里掏纸,越急越掏不到,张雨绮给她递纸:“慢点、慢点,毛手毛脚的,看路。”

“没事欸,”田曦薇嘴上说着没事,手上还是有点慌乱,她接过的纸撒了一半,“诶、唉……”

张雨绮笑着帮她捡起来,等平复好了,田曦薇把保温杯盖子盖上,犹豫了一下:“雨琦姐,你追捕过犯人吗?”

“追过啊,”张雨绮说,“我还飚过车呢,后来被上司骂了,但是挺刺激的。”

“很危险吗?”田曦薇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会有危险吗?”

张雨绮笑得花枝乱颤,她拍了拍田曦薇的肩膀:“做我们这行哪有不危险的?放心,防弹背心紧着你和艺凡用,最多再带个雪琴。”

田曦薇有些急了:“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不怕危险,我怕李、一桐姐会危险。”

张雨绮听了更乐了,她开口要和田曦薇说你知不知道李一桐当年实战课成绩排名第几,话到嘴边,八卦的心压住讲述的念头:“李一桐姐?小田,你和一桐最近怎么样了?”

“啊?”田曦薇脑袋里划过以前她了解女同性恋时在网上搜到的电击治疗的手段,“没怎么样啊。”

张雨绮不太相信:“真的?”

“真的雨琦姐,”田曦薇有些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还想问你和戚队怎么样了呢。”

张雨绮这下是真的莫名其妙了:“我和戚薇?能怎么样。”

“……没事,”田曦薇叹了口气,在心里为戚薇默哀了几秒,“啥事没有。”

张雨绮摸不太着头脑,她绕过田曦薇要往外走,都走出去了,人又扒回来门框对田曦薇喊:“对了小田,一桐和我们说了,你能想多是好的,但是我和你说啊人过一生不用想太多你只要坚守你自己的心——”

后半段被久等她不到来寻人的戚薇拽走了,田曦薇在原地站了一会,笑出声,脚步轻快地把李一桐的保温杯放回了她桌子上。

 

六队几个人轮番开车开了一天一夜,赶在最早一班绿皮火车前到达目的地。常来柱的住处在一家小旅馆内,外观很破败,当地民警在这里蹲守两天,确认他此刻还在房间后,专案组就要开始准备布控抓人了。

抓一个人还用不上特警,所以这次的主力军是刑警队伍,田曦薇拿起枪时手心冒汗,戚薇注意到了,给田曦薇递纸:“放轻松小田,别紧张。”

“谢谢戚队,”田曦薇接过纸,看了看李一桐,“没事,我就是手容易出汗。”

“硬撑不好啊小田,”张雨绮笑着说,“我和你说真没事,大家都一样,我还记得一桐第一次拿枪的时候保险没拉开,扣了半天扳机,她还以为子弹卡壳了呢。”

李一桐耳朵热了一下,她搓着耳垂说:“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八九年前的还记着啊雨绮姐?”

“不止,”张雨绮揶揄地搭上戚薇的肩膀,“咱们戚队第一次拿枪我也记着呢——不想要我说的话就给封口费!”

后半句是对着戚薇说的,戚薇举起枪一只眼睛闭着在瞄准:“我又没什么丢脸事迹,不给。”

张雨绮和戚薇笑闹的时候张艺凡凑到田曦薇身边小声开口:“铁子没事啊,咱俩第一次出这种现场,说待会往后站就行,防弹背心穿着了吧?”

田曦薇点头,李雪琴也凑过来:“雨绮姐一直唬我们说队里的防弹背心就够咱仨用,我就说她唬人呢,田,这穿着安心多了吧?”

田曦薇活动了几下身体后点头:“但我听说被打到还是疼的,有可能会骨折。”

“也说不定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李一桐用枪托轻轻地敲了下田曦薇的脑门,“别贫了,走了。”

一行人纪律有素地踏上旅馆的台阶,田曦薇跟在李一桐身后,她有点想往李一桐身前冲,走到一半还是和李一桐并肩行。戚薇压着枪埋伏在房门左侧,她向对面的陈队打了个手势,陈队点点头,戚薇比划三、二、一,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了,戚薇端着枪冲进去:“不许动,警察!”

田曦薇很快地跟进去喊了一句:“放下武器别动!”

活在都市传说里的“大家长”常来柱表面上看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然而纵横黑白两道多年,他自然也有底牌在身上,田曦薇没想到这辈子有机会亲身体验TVB刑侦剧里的对峙场景,她心脏狂跳,枪差点都拿不稳。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腰上,李一桐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开枪。”

田曦薇没有多想,她站在戚薇侧后方的位置依据自己学到的射击课程下意识扣动了扳机,落点在常来柱脚下,在常来柱的注意力被吸引走的一瞬间,另一道枪声响起。

常来柱的枪被戚薇打落在地上,手枪的后坐力震得田曦薇手腕发麻,她咳嗽了两声,顾不上那么多,冲上去把常来柱擒住手腕制服了,戚薇把枪别回腰间甩了甩手,笑着对冲过来查看她有没有受伤的张雨绮说:“你不会以为我会受伤吧?”

张雨绮这一刻突然有些懂田曦薇了。她皱着眉头说:“多危险啊。”

常来柱很快被带回了沈阳审讯,回程的路上田曦薇觉得自己的心脏仍在砰砰地跳,她有些兴奋、又有些怅然,李一桐坐在她的右边看风景,田曦薇凑过去低声地问:“你经常这样子抓犯人吗?”

她的语气和李一桐在街上见过的崇拜警察的小朋友一模一样,李一桐对她郑重其事地点头:“是呢田曦薇小朋友。”

田曦薇稍微地恼了:“问你呢李雪。”

最近田曦薇经常喊李一桐叫李雪,有时候单名一个雪字,连带着张艺凡也开始喊她李雪了。李一桐有些不习惯,顾及着前面睡着了的戚薇,李一桐小声开口:“你先回答我为什么最近老是叫我李雪。”

“因为,”田曦薇说,“因为……你别笑我,我就是想和你、减少一点年龄差。”

李一桐挑了下眉:“你嫌我老?”

田曦薇瞪起圆眼睛:“我意思是我太年轻!”

“哦,”李一桐猫似的眯起眼睛弯起唇角,“你太年轻。”

田曦薇刘海下的额头都要红了,李一桐笑了一会,靠在座位上看着田曦薇:“我说我也是第一次近距离参与这种逮捕嫌犯的行动,你会开心吗?”

田曦薇点头,李一桐说:“那我就是了。”

田曦薇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砰咚”跳了一下,张雨绮目不斜视地在开车,戚薇靠在座位上熟睡,窗外的风景在飞速倒退,还在交流的只剩下她们两人。田曦薇慢慢地挪到李一桐身边,她凑过去,眼睛眨了两下,轻轻地吻在李一桐的下巴上。

田曦薇说:“那我开心了。”

 

11.

田曦薇站在审讯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她看了眼李一桐,李一桐向她点头,田曦薇就握紧拳头走了进去。用李一桐的原话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不用担心什么,田曦薇只要问出和林茉茉有关的事就可以了。

常来柱靠在座椅上,看见田曦薇走进来,他嗤笑一声:“就派这么个小丫头片子来审我?”

田曦薇没理他,坐下后开始念他的基本信息:“姓名,常来柱,性别,男,年龄,56岁。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吗?”

“哪一件?”常来柱漫不经心地问,“有证据吗?”

田曦薇低头翻阅手上的资料,她反问对方:“你第一次在沈阳出现并活动是在三十年前,在那之前你在哪里?干了什么?”

常来柱低着头沉默,田曦薇冷笑了一声,往他的桌上甩了一张被包装在证物袋里的纸:“看看?需不需要提醒你沈阳最近正在开展扫黑除恶活动,你的小弟都把你供得差不多了?”

常来柱拿起那张纸看了几眼,眉毛狠狠皱起:“许晓丽?哼……她倒是聪明,一死了之,不然等我出去……”

“常来柱,”田曦薇用食指的关节敲了敲桌面,面色沉静,“这里是公安局!注意你的言辞。”

常来柱笑着摇摇头,田曦薇又开口:“宫梓没了,我知道你肯定还有别人安插在局里,但不要紧,常来柱。”

田曦薇语气坚定,她回忆着李一桐的样子眯起眼睛:“你跑不掉。”

李一桐在旁边轻轻地笑了一下,常来柱同样在笑,只是笑声里更多是讽刺,他说:“拭目以待。”

田曦薇向前坐了点,两只胳膊撑在桌上,她的肩膀微微耸起,田曦薇的两只手交叉在一起,她扬起头:“林茉茉这个名字,有印象吧?”

“林茉茉?”提起这三个字,常来柱倒是真情实感地疑惑起来,他想了想,“你说林茉茉我没什么印象,但我倒记得有个林家,对,就是三十年前。”

“林家?”田曦薇前倾身体,“林家、毕盛他们对林家做了什么?”

林茉茉有亲人死去,她复仇的对象又是那三人,很轻易就能将林家和毕盛方过宫梓联系起来。常来柱笑着开口:“我有什么必要告诉你们?”

田曦薇的大拇指摩挲掌根,她的眉眼压下来,散发出老虎一样的架势:“三十年前……1975年,林家的人被毕盛方过宫梓和你迫害致死,如果你不说实话,那这就是事实。”

常来柱说:“你倒聪明,但没有我,我从不让自己手上沾血。你要知道,我可什么也没干,我记得……当时我刚来东北,想要做番事业,正好撞上那三个人,几个学生,在那嚷嚷着要整垮林家。我就和他们出了点主意,我说光烧书有什么用啊?你得把他们拉出来游街示众,小的也别放过,后来他们一家就自杀了。没想到还是有一个漏网之鱼,谁让他们做事不严谨,这都是报应。”

常来柱轻描淡写地叙述出一场悲剧,李一桐的笔停下皱起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田曦薇捏了捏手掌,她心里有点堵,还是继续问:“你也知道这是报应?做这些事的时候,你不怕会有报应吗?”

“报应?”常来柱还是笑,“我说过吧,我没有杀过人,冤有头债有主,我怎么会有报应呢?”

田曦薇咬了咬牙齿,她站起身,手掌抵在桌子上,咬牙切齿地想要绕出桌子——摄像机就在门边,不记录声音,然而这时候站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李一桐伸出手,握住了田曦薇的手腕。

田曦薇其实没想做什么,就是想揪住常来柱的衣领骂他一顿而已,但李一桐向她摇头,田曦薇的脑袋就冷静下来、心也柔软下来,她是警察。田曦薇深吸口气,冷冷地注视着常来柱说:“你会有报应的,法律会给你报应、我们会给你报应,常来柱,你会得到你应有的报应。”

有关常来柱的其余罪行将会有别人来审问,田曦薇走出审讯室,脚下没有站稳,往后跌到李一桐身上。她干脆倚着她站好了,田曦薇说:“雪停了。”

李一桐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雪:“嗯。”

田曦薇看了一会雪景,问:“我做得好吗?”

李一桐笑了笑,她抬手摸上自己耳旁的甜甜圈发卡:“你做得很好了,田曦薇。”

至此,林茉茉的杀人动机被补齐,唯一剩下的疑问便只有她当时当地为什么会在那里自杀——许晓丽的信里提到她的死亡是为了让毕盛放松警惕带许晓丽出去伺机将毕盛杀死,李一桐和田曦薇却一致认为以林茉茉展现出来的手段和智商,她可以不必死亡。

时隔两个多月,沈阳至盘锦303国道旁依然铺着厚厚一层雪,六队的几个人重返案发现场,对着重新被雪铺平的一小块地面面相觑。戚薇捂了下额头:“局里这几个月忙得焦头烂额,人手严重不足,这里是在室外又这么偏远,更不会有人来特意看着了,真是……”

张雨绮哈了口气,问:“现在怎么办?去她家里再找找?”

“林茉茉这个人做事精明缜密到不可思议,”李一桐今天穿的衣服薄了点,林子里风大,她整个人闷闷地弓着腰,“她家里都掀开地板找过多少次了,我估计她就算把计划写在纸上过也早烧成灰扔了。”

田曦薇站得离她近了一点,正午的阳光遮挡住她悄悄握住李一桐手腕的动作:“董礼仪是十二岁出现在福利院的,后面的动线也很清楚,邮递员保洁大堂经理……只有她十二岁之前是空白一片。”

李一桐抬起眼看了看她,伸手把自己的手揣进田曦薇兜里,田曦薇眼睛眨了眨,把手也揣进自己兜里给她取暖。李雪琴蹲下来望着地上的雪发呆,她的眼镜顺着鼻梁往下滑,掉进雪里了,李雪琴把眼镜捡起来,顺着清晰的视线,她瞥见延绵的雪线尽头遥遥地有一块牌子。

李雪琴怕自己看错了,她站起来拍了拍张艺凡:“那是啥啊?”

张艺凡个子高,踮着脚张望了一会,她说:“看不清楚,好像是什么场什么东西。”

戚薇站在原地看了会,招呼几人迈开腿:“过去看看。”

这是一家鹿场,养了鹿供人狩猎,田曦薇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场地,心中很震撼,趁着戚薇和老板交谈的功夫,她悄声问李一桐:“这不犯法吗?”

李一桐此时换到田曦薇另一边暖手,屋内有暖气,其实已经没有那么冷了,她的手却依然还在田曦薇兜里放着。李一桐微微地扬起头:“营业执照在那呢。”

田曦薇撇了下嘴,她扭头问东北人:“这不犯法吗?”

张艺凡扭头问年纪更大的东北人:“这不犯法吗?”

李雪琴扭头看看自己空无一人的旁边:“我哪知道。”

鹿场开了挺久,从老板上上辈传下来的,桌台上覆着一层黏腻的油渍。猎鹿一般在秋冬两季,眼下这即将入春的时节已经没什么游客了,老板靠在柜台上和她们说话:“三十年前?对,这我知道,那时候这附近还没通路,家家户户都是黑土地上住着,就那边,那还有个村子。”

她指的方向尽头正是林茉茉死亡的那片林子。张雨绮把头发挽起来,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那村子后来怎么没的啊?因为通路?”

“哦,这个啊,”老板顿了一会,“警察同志,那个时候……我能说吧?”

戚薇说没事,老板就继续说:“那时候闹得还挺大的,我记得、那家男人姓林,一家四口两个女儿,一家子都是读书人。村里有几个调皮捣蛋的,早几年总是被林先生骂,后面他们就把林先生一家抓去游街示众了,家也给砸了。没多久他们一家就自杀了,受不了,受不了……火烧得特别大,大半个村子都被烧着了,后面村子里的人就陆陆续续都给搬走,荒废了。”

老板又说:“对了,那房子烧起火的时候我记得也是冬天,还在下雪嘞。”

张雨绮问:“一月份?”

老板点了点头:“应该是。”

游客淡季,老板很热情地邀请警察同志去鹿场里转转,田曦薇严重怀疑她是听到了之前她问的有关此地犯不犯法的问题。案子接近尾声,戚薇说就当休息半天,放个短假,随便走走都行。田曦薇和张艺凡打了一会雪仗,牵着李一桐渐渐地远离了其她几人,两人在素白的雪地上慢慢地走着。田曦薇捏了捏李一桐放在她兜里的手:“一桐,我还有一个问题。”

李一桐低着头走路,看两人在雪上留下的脚印:“你问。”

“我还是想不明白,”田曦薇说,“那个‘幻想乡’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一桐想了想:“林茉茉……小田,你说说看,你觉得林茉茉是个什么样的人?”

田曦薇圆眼睛眨了眨,她小心翼翼地说:“在考我啊?”

“没有,”李一桐春风似的笑了,“我就问问。”

田曦薇挠了下脸颊说:“那你先说。”

李一桐把嘴角抹平了,田曦薇于是立马开口:“我觉得林茉茉这个人头脑聪明心思缜密,但是精神状态不稳定,这样来看的话……幻想乡是她对警方的挑衅?”

“不排除这个可能,”李一桐重新笑起来,她点了点头,“从人物画像上来看这个人掌控欲极强且足够自负,有反社会倾向,林茉茉做得出这种事。但我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田曦薇歪了下头,李一桐说:“林茉茉的妄想症病入骨髓,期望死者死后也会在她的幻想里被煎炸闷炒。”

“有道理,”田曦薇恍然大悟似的又捏住李一桐的手,李一桐用肩膀顶了她一下,田曦薇巍峨不动,“那也有可能林茉茉是为了让人注意到三十年前她家里人被逼迫自杀的案件,想为她们讨回公道,她让莫莉写报道应该也有这意思?”

地平线尽头的斜阳往李一桐眼里刺了一束光,李一桐把眼睛眯起来,在雪地里望着被树干遮盖住小半边躯体的太阳:“可能着几个因素都有吧,田曦薇你看那边。”

田曦薇应声转头了:“好漂亮的夕阳。”

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田曦薇哈了口热气,突然生出一些感慨:“机关算尽。”

李一桐用眼神问她什么,田曦薇换了一边给她捂手,她说:“没事,就是突然觉得林茉茉……她应该也不是个纯粹的坏人,你看她给那几个凶手的计划其实最后都能让她们全身而退的。但是她机关算尽仍然、怎么说呢?事不遂人愿?”

“算得了机关,算不了人心易变世事等闲,”李一桐说,“她只是没算到人性,在林茉茉的计划里可能这会是一场完美复仇,但种种因素叠加,凶手和加害者都得到了自己应有的——结局。这话你别和戚队她们说啊,马上说我把你带坏了又。”

“封口费,”田曦薇迅速抽出空着的那只手摊到李一桐面前,“速给,一分钟之内不给我就涨价了。”

“敲诈勒索,”李一桐面色平静地说,“走,跟我回一趟局里。”

田曦薇的眉毛做作地皱成了八字:“不是吧madam?我不要钱也算我敲诈啊?”

“不要钱?”李一桐挑了下眉毛,她隐约猜到田曦薇要说什么,还是开口,“那你要什么?”

田曦薇的手指点在自己心口上,很快又点在李一桐左胸上,她轻轻地说:“你的一颗心呀。”

李一桐的耳朵有点热,她瞪了田曦薇一眼,很快那双眼睛就弯弯地笑起来:“那就看你有没有胆子来拿了。”

两人走到了一处草地茂盛的地方,田曦薇踮着脚张望一会和李一桐说,这里真的有鹿诶。这时候戚薇给她们发消息,归队了,李一桐就拉起田曦薇的手腕说,走了。

李一桐和田曦薇在林间穿梭,被地平线吞没一半的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们脚下的泥土里,正有新芽破土而出。

 

有关“幻想乡”一案,结案报告里这样写到:

1975年,一场惨案发生在沈阳的郊外,林福、赵慕、林菲菲三人被毕盛方过宫梓迫害后自杀而亡,家中长女林茉茉逃过一劫,却仍在往后的人生里生不如死。三人嗤笑三人死去,一个人漠不关心,一个人生不如死。1976年以后毕盛几人与林茉茉散落至全国各地,辗转零落半生飘摇,2005年,时隔三十年,命运让这些人兜兜转转又重新回到了一切的起点,各赴黄泉。

冬天已然落下帷幕。

那些被雪掩埋的故事,将会在来年长出新芽。

 

尾声.

庆功宴的地点定在柴火大院,一队三队六队法医科鉴定科痕检科大半都去了,说是社长请客。社长敬酒致辞后场面就闹哄哄的,戚薇嫌吵,和社长打了个报告,带六队的几个人单独去吃烧烤了。

两个地道东北人选的烧烤店,也能点面,田曦薇来东北一个多月终于能再吃到重油重辣的重庆小面,感动得眼泪差点要落下来,然而不巧李一桐前几天不幸患上感冒,只能坐在田曦薇旁边吃素面,席间不时有眼刀剐向田曦薇,田曦薇全当没看见。

“羊腰子谁吃?”张艺凡嘴里咬着鸡翅膀充当服务员的角色给姐姐们上菜,忙得不可开交且不亦乐乎,“没人吃放我碗里了啊?没人吃?真没人吃?”

“我我我,”李雪琴端着碗举手,“这呢,辣不辣啊?”

“要辣自己加,”戚薇把手里的辣椒粉塞进李雪琴手里,“但是就剩下一半了,你省着点用。”

李雪琴连忙摆手,她左右看了看,一手接过张艺凡的腰子一手把辣椒粉往田曦薇那塞:“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辣,田儿来,给你,你重庆人。”

田曦薇把烤面筋叼在嘴里,右手的筷子舍不得放下左手伸出去接:“唔唔给我。”

“给你毛线给,”李一桐拍掉她的手,咬牙切齿地说,“你别再加辣了田曦薇。”

张雨绮把李雪琴的辣椒粉接过去了:“我加我加。”

张艺凡的眼睛贼溜溜地在李一桐和田曦薇身上转了转,没说话。烧烤店开在马路边,几人头顶上就是呼啸而过的烟雾,老板又上了一盘烤五花肉,戚薇率先退出战场,她摆了摆手:“不行不行,年纪上来了、你们先吃,我撤了。”

张雨绮笑嘻嘻地作势要给她喂凉菜吃:“这就吃不下了?你不行啊戚薇。”

戚薇把脸移开,指着田曦薇碗里说:“小田碗里空了,给她。”

“还给她吃啊?”李一桐把田曦薇的碗移开一点,“别给她吃了,马上上火。”

田曦薇嘴里塞了鱿鱼,“唔唔”了两声表示凉菜怎么会上火啊?张雨绮把凉菜夹进李一桐碗里,李一桐学着田曦薇的样子装没看见田曦薇瞪大的眼睛。

张艺凡终于忍不住了,她两只手拿了两只烤串,身体前倾发问:“桐姐小田,你俩到底啥关系啊?你们之前认识?”

李雪琴推了下眼镜:“我知道,母女关系。”

李一桐笑着拍了下李雪琴的肩膀,她转过头,低声地向田曦薇询问要说吗。田曦薇把嘴里的食物咽下,灌了小半瓶大窑:“哈、都行,就是咱俩应该不会被抓去电疗吧?”

“什么?”李一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田曦薇在说什么,她笑着摇摇头,“谁敢抓你啊田曦薇?”

“那就行,”田曦薇抒了口气,她想了想说,“那你说吧。”

李一桐说:“你说。”

田曦薇看她,李一桐向她点头,田曦薇就说:“也没什么,就是我和一桐之前谈过恋爱,然后分手了,然后最近……嗯。”

“……之前?”两人呆了一会,张艺凡率先反应过来,她很夸张地长大嘴巴,“小田你没比我大几岁啊!你俩什么时候谈的?不对啊你和桐姐不都是、女的?”

李雪琴脑袋宕机了一会,张艺凡叽叽喳喳地把田曦薇李一桐的感情史都摸清楚了她才反应过来:“你俩谈恋爱呢啊?”

“现在?”田曦薇愣了下,“呃,现在就,就这样。”

这话说出来,四个人八双眼睛都望向了她,田曦薇慌慌张张地把脸别到李一桐肩膀后面,李一桐笑着帮她解围了:“吃饭,吃饭,烧烤凉了马上。”

张艺凡嚷嚷着不行啊桐姐你这太不厚道了怎么不把姐妹当铁子呢?李一桐说行啊来拼酒赢了就告诉你,张艺凡撸起袖子正要让老板再上一箱啤酒,戚薇往两人碗里一人放了一串青椒,和老板说她们说着玩的,别上。

晚饭吃完,北方的天早早地便黑下来,沈阳入春了,风却还带着冷气。田曦薇今天没围围巾,她把领子拉起来保护脖子,和李一桐一起落在几人最后面。李一桐向外哈了口气,现在的天气已经没有白雾了,田曦薇看着她的动作,想问什么又不敢开口,之前在烧烤店临走时她特意找老板要了薄荷味口香糖吃,田曦薇把口袋里的口香糖递给李一桐:“口香糖吃吗?”

“没事,”李一桐咳了声,“我吃的是素面,嘴里没味道。”

“哦,”田曦薇讷讷地把糖收起来,“行。”

她运动鞋的鞋带散了,田曦薇蹲下来系鞋带,系完抬起头,她看到李一桐站在原地看着她。在田曦薇站起来后这种俯视变成仰视,田曦薇咽了下口水,她和李一桐说:“李一桐,案子结束了。”

李一桐问她:“所以呢?”

“所以、我,”田曦薇很罕见地结巴了,她想起八年前她第一次见李一桐,她的手心重又像年少时那样湿润,“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路灯的光线昏暗,风吹过,树叶婆娑。李一桐的眉眼在光下格外温柔而清晰,田曦薇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那张她日夜思念的脸展颜一笑,田曦薇看清她,又想她美丽得无与伦比。前面的几人发现这两人落到后面,张雨绮想叫她们,戚薇拉着她的衣角把她拉走了。

李一桐把头发挽起,那只带着甜甜圈的发卡现在已经在她的头发上成为常客:“田曦薇。”

田曦薇说:“诶。”

李一桐的眼睫毛翩翩地翻飞,她说:

“你现在可以亲我了。”

田曦薇抿着唇低下头,两人的唇瓣即将接触时,田曦薇笑起来:“李一桐,你身上有股薄荷的味道,我就说你——”

肯定也吃了薄荷糖,田曦薇的下半句话了无踪迹,消散在李一桐送给她的春天的一个吻里。

想吃我的狼

【童话镇|桐心薇泯】幻想乡纪实(上)

全文5.8w,本篇3.1w,请确认阅读时长。

文中出现的具体地名皆系虚构,具体人名除姐六个外均出自女推/芒果宇宙,NPC的存在是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故事是为桐薇/女推团服务。除tag提及的三对cp外其她cp自由心证。

(反派)人物三观不代表本人三观,ooc可能有,本文本质为带有刑侦背景的同人文,意思是刑侦部分挺薄弱的有bug别骂我就当没看见吧。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某些情节无法详细说明时间事件,敬请谅解,也不要在划线评或评论里打出具体事件,谢谢。

——

上一棒17:00@LanS 

下一棒19:00@想吃我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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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桦树林的分叉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全文5.8w,本篇3.1w,请确认阅读时长。

文中出现的具体地名皆系虚构,具体人名除姐六个外均出自女推/芒果宇宙,NPC的存在是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故事是为桐薇/女推团服务。除tag提及的三对cp外其她cp自由心证。

(反派)人物三观不代表本人三观,ooc可能有,本文本质为带有刑侦背景的同人文,意思是刑侦部分挺薄弱的有bug别骂我就当没看见吧。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某些情节无法详细说明时间事件,敬请谅解,也不要在划线评或评论里打出具体事件,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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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棒17:00@LanS 

下一棒19:00@想吃我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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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桦树林的分叉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围住所有真相、罪恶、在沉默中流尽的血液。

 

0.

2005年1月3日,沈阳至盘锦303国道旁。

沈阳的初雪降临于半个月前,时至今日高速公路无人清理的围栏旁已经堆积了及至半个小腿高的松软厚雪,夜里十一点,匝道上竖起禁止通行的牌子,围栏处拉起警戒线。

一名女警匆匆地翻越过黄白的布条,越往林子里走雪便越薄,在某块位置雪终于被踩实,结冰为冻土。女警脚下打滑,踉跄了一下仍然忙不迭地开口:“黄队,尸体的身份信息确认了。董礼仪,女,42岁,孤儿,职业是大堂经理。”

黄队肩上的雪零零散散地落了半指厚,她皱着眉从尸体周围一圈的警戒线旁站起,接过女警手中的资料:“法医什么时候到?鉴定科的人员呢?”

女警挠了挠脸:“雪太大了……高速路上有好些地方发生车祸,还得等会。”

黄队点了一下头。她把资料还给女警,顺着尸体绕了一圈,戴上手套,蹲下来将尸体已经形成尸僵的右手抬起。

那只右手虚虚地掩盖了雪上的痕迹,黄队眯起眼睛,在工作笔记上写下三个字。

“幻想乡”。

 

1.

田曦薇凑近车窗哈气,再伸出手指于雾气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玻璃窗外是肃穆的天和白净的地,枯干繁密的桦树林伫立在路边飞速向后倒退。她打了个喷嚏,把脖子上的围巾拢紧了一点,倒在大巴车算不上柔软的座位内。

二月中旬,返乡车流如注,大巴慢吞吞地行至服务区开闸放人。田曦薇挤到车的最前面,她吸了吸鼻子:“师傅,还有多久到市里啊?”

司机的胳膊搭在车窗旁,烟顺着车窗缝隙飘出去:“还得一俩小时,车太多了,这刚过完春节。”

田曦薇讷讷地点了下头,下车上了个卫生间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那封牛皮信件,摩挲着信封上力透纸背的一行地址。

 

沈阳市铁河区水木街道303号,大门的楣头蓝底白字地写着“沈阳市市公安局”几个大字,有点掉漆,门前的大理石台阶才被刷洗过,洁白如新光可照人。

李一桐手上拿着一沓资料,低头皱着眉匆匆地推开局里上个月刚换的玻璃门,张艺凡吃完饭去洗餐盒,望见队友她笑嘻嘻地凑过去:“桐姐,出去吃了啊?吃的啥?怎么不给我们带点!”

“吃你个头,”李一桐头也不抬,“上个月那起案子还有疑点,三队接手新案子了,上面说让我们接管。”

张艺凡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上个月?”

李一桐从资料里抽出一张纸给她:“那起自杀案。”

“哦哦,”张艺凡想起来了,单手压着饭盒单手接过纸,“我记得那个被害人社会关系挺简单的,也能确定是自杀,还有什么疑点啊?”

李一桐犹豫了一下:“说是……可能有教唆自杀的嫌疑。”

张艺凡歪了下头,一目十行地扫过纸上的信息,她很快被其她事情吸引走注意力:“对了桐姐,今天新人要来,戚队让我带你去把人家办公桌收拾出来。”

李一桐停下脚步看她:“新人?”

张艺凡说:“哦对,之前说这个事的时候你出外勤了。不算新人,听说比我还大几岁,从重庆调过来的,也不知道是图啥。”

重庆,李一桐在听到这个字眼时条件反射似的挑了下眉,应该不会的,李一桐的视线向下垂了几秒,还是开口问道:“叫什么?”

张艺凡想了想:“田什么薇。”

李一桐的脸彻底沉下来了。

戚薇饭都没吃就被拉去开了一整个中午的会,她从会议室出来时叹气,黄队拍了拍她的肩膀,耸肩:“交给你们咯。”

“少贫,”戚薇翻了个白眼拍下黄队的手,“你说你们三队查这自杀案查得好好的,上面干嘛突然要把案子甩给我们?”

黄队摸了下鼻子:“这不是那抢劫案,这都第几天了还没抓到人,时间紧任务重……”

戚薇眉头皱了一下,没再问了。

她抱着办公板准备去将就点东西进胃,路过办公室时瞥到张艺凡一个人在那忙前忙后,戚薇本来走过去了,几秒钟后又退回来:“艺凡?我不是让一桐和你一起收拾吗,她人呢?”

市局里暖气烧得热,张艺凡擦了下头上的汗:“一桐姐听到下午要来的那个新人的名字就挂脸了,然后说她下午出现场,不回来了,给我带市中心那家锅包肉让我帮忙收拾办公桌。”

戚薇拍了下脑门,六大队每天大事没有小事不断,她还真把这茬忘了。调来这旮沓当警察前也没人和她说做队长除了破案还要关心队员情感生活啊,戚薇感觉自己太阳穴跳着胀痛,她问张艺凡:“雨绮在食堂吗?”

张艺凡点了点头,戚薇把办公板放回自己办公桌上又往食堂赶,在饮水机那撞上和李雪琴有说有笑的张雨绮。她把张雨绮拉到一边小声说:“你没和一桐说小田要来啊?”

张雨绮表情僵硬了几秒,而后用和戚薇如出一辙的动作拍了下脑门:“忘了。”

两人缄默着面对面大眼瞪大眼,多年好友之间的默契让戚薇和张雨绮一时间竟然谁也说不出责怪的话——毕竟她们都知道,在小事上指望对方根本不靠谱。饮水机的声音停住,李雪琴从张雨绮身后探出半个身位,慢悠悠地抿了口不锈钢保温杯里的茶:“戚队,啥事啊?”

“……没事,你俩都吃过了吧,去办公室等我,”戚薇抱着胳膊摇了摇头,叹口气,“局里把一三案交给我们了,我去吃口东西回来开会。”

她说着要往食堂走,半途返过身抽走张雨绮兜里露出的半截餐巾纸:“下午新人要来,让艺凡出去把一桐找回来大家一起开个欢迎会。出什么现场,她一个人出现场啊。”

张雨绮也叹气,扶着额头叹气。

张艺凡往脖子上围围巾的功夫李一桐再次步入六队办公室,只是这次神色淡淡的,结了冰似的,一只手抓着皮质钱包一只手提着餐盒,资料夹在胳膊下。张艺凡没注意到李一桐的脸,只注意到自己的饭,她眼睛一亮:“一桐姐你真去了啊!诶我都说我去就行了。”

“我怕你把我钱包都给弄丢了,”李一桐摩挲着钱包的外皮,把餐盒放到张艺凡桌上,“可贵了,别跟戚队说我指使的你啊。”

张艺凡脸上的笑僵住:“……晚了。”

李一桐把餐盒拎回自己桌上。张艺凡把围巾解下来苦兮兮地跑过去晃李一桐胳膊:“我错了桐姐,你看我收拾半天的份上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下午、这下午正好有欢迎会,你买都买了一桐姐。”

李一桐磨了磨牙,叹着气打开餐盒,顺手从里面拿起筷子夹肉:“行行行,你最辛苦。那这都给你,下午的欢迎会你就和戚队说我牙疼出去看牙,这次别再说漏了,这总行吧?”

“不太行,雨绮姐和雪琴刚刚来说下午得开会,就那个一三案,”张艺凡迅速地低下头咬住李一桐筷子上的肉,吃完才开口,“而且一桐姐你今天事好多啊?”

李一桐说:“有本事你把肉吐出来张艺凡。”

张艺凡一米七的高个,往旁边一窜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李一桐轻飘飘的拳头,她笑嘻嘻地转身,余光偏见办公室门口多了个生面孔。对方身后堆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就那么定定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张艺凡没想太多,眼睛亮了:“诶,你就是田曦薇……田姐吧?”

田曦薇点了下头,视线却一直聚焦在李一桐身上,准确地说,是在看她手里的筷子。李一桐听到张艺凡的声音后就没抬头了,她脸上的表情更加冷淡,捧着食盒目不斜视地坐回座位上:“那雨绮和雪琴人呢?”

“上厕所去了马上回来,”张艺凡热情地过去给田曦薇提东西,“你没去宿舍啊铁子?这么多东西,来我先给你放座位上,就那。”

唯一一个桌上干净的办公桌在李一桐对面,李一桐前几天还在想着她对面这张堆满了杂物的桌子该怎么办呢,解决方法这就来了。李一桐回想起从张雨绮那听到过的田曦薇的近况,忍不住想,她这些年是胖了还是瘦了?又想,两个女人没可能,那田曦薇到底来做什么的?

李一桐在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张艺凡和田曦薇忙前忙后地把田曦薇要放在办公室里的东西摆进来,途中张雨绮和李雪琴也回来了,六大队的办公室一下热闹起来。田曦薇褪去了盯住李一桐时脸上那种复杂的狂热,圆眼睛弯着和几人打招呼寒暄,李一桐冷眼旁观,一手托着腮将田曦薇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对,我在我们那读的警校,”田曦薇笑着说,“东北确实挺冷的,我刚下火车就被风打了个大巴掌。”

她和张雨绮明显熟络许多,张雨绮的脸上也明显有想问的话,李一桐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李雪琴和张艺凡脸上就没太多复杂情绪了,两位土生土长的东北人热情洋溢地说着那太巧了你和咱们队长是老乡嘞,田曦薇点了点头:“我手续还没办完,去哪办啊?”

她晃了晃手里的牛皮信,信封上的字体无比眼熟,李一桐眉毛挑了一下,站起身:“我带你去吧。”

张雨绮吓了一跳,在出声制止李一桐前先下手为强地捂住了张艺凡的嘴,李一桐向她们点头,和田曦薇一前一后地走出办公室。李雪琴挠了下脸颊,看看还留在室内姿势别扭的两人,视线转向桌上:“这哪来的锅包肉啊?”

李一桐走在田曦薇前面,沈阳市局的暖气烧得太热,田曦薇把自己的羽绒服拉链解开了一点,得以将李一桐全身装进眼眶里。她沉默着自娱自乐,脚尖试图去踩李一桐被头顶白炽灯光拉长的影子,身前的人却突然停下脚步:“信给我。”

李一桐那张漂亮的脸就这样出现在田曦薇的视野里了,岁月在她眼角处镌刻了一点细纹,田曦薇仍然觉得她美丽得无与伦比。李一桐向她伸手,眼里没什么笑意:“戚队给你写的推荐信?”

田曦薇把信放到她手上,李一桐要收手,田曦薇顺势抓住她的手腕:“李一桐你不知道我今天要来吗?”

时隔八年,李一桐和田曦薇之间的第一场对话风马牛不相及,想想也符合她们一直以来的调性。李一桐的视线垂在田曦薇箍着她手腕的拇指和中指上,小臂轻轻地用了力,田曦薇顿了两秒,很知趣地把手放开了。李一桐拿着信继续走:“今天下午才知道。”

“哦,”田曦薇说,“嗯。”

李一桐像一个正直且仅仅只是与田曦薇第一次见面的好心前辈那样,循规蹈矩地领着田曦薇走完了程序。她们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六大队其余四个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戚薇咳嗽了一声,视线在站定后相距不长不短一臂距离间的李一桐田曦薇两人间晃,开口说:

“先来说案子哈,这个比较重要,小田你把那个锅包肉吃了就当欢迎会了,一桐你买肉的钱我报销。”

李一桐严重怀疑戚薇别有用心,田曦薇不管,跑过去端起已经有些凉了的餐盒,又跑回来站到李一桐旁边听戚薇说话。

戚薇把手里的资料分给几人:“死者董礼仪,不是沈阳本地人,今年四十二岁,三队的同事问了她同事,说是五年前来的沈阳,一直在t.w.o酒店干。能确定的是系自杀,在她家找到了遗书和病历,长期失眠躁郁加上公司裁员,凶器是一把插进心脏的刀,案发地点附近也只有她一个人的活动痕迹。目前最大的疑点主要在于死者为什么要挑选那种荒无人烟的地点自杀,以及……”

戚薇从资料里抽出一张照片,“刷拉刷拉”晃了晃:“这个。”

上面是一行印在雪里的小字,田曦薇叼着锅包肉眯着眼睛读出声:“幻想乡?”

“这个我知道,”张艺凡举手,所有人都看向她,“这不是日本的那个什么动漫吗。”

李雪琴看了看天:“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

戚薇瞪了张艺凡一眼,继续说:“局里的意思是稍微往深了查一点,看看有没有教唆犯罪的嫌疑,死者是孤儿,我们先从她的人际关系入手,我和雨绮去问。艺凡雪琴你们去查一下案发地点附近的监控,确定死者自杀当日的行动路线,一桐小田你们、去死者家里再看看还有什么线索吧。”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戚薇难得地不太敢看李一桐的脸,她装模作样地点了下头:“小田你不着急慢慢吃,一桐,你带着点她,人家刚来,别吵架啊。”

李一桐的牙齿轻轻地磨了一下,田曦薇叼着锅包肉,有些含糊不清地开口:“好,知道了戚薇姐。”

张艺凡走出门时后知后觉地和李雪琴嘀咕:“你说她今天刚来的,咋知道戚队叫啥?”

李雪琴拍了下她的肩膀:“一天天的话那么多呢就你能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李一桐和田曦薇两人,事已至此,李一桐能基本确定戚薇和张雨绮就是故意的。她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想着等案子结束后一定要和她们俩说说,她和田曦薇没可能的,这两人是看热闹也好真的为她担心也罢,李一桐不需要。

田曦薇吃了一会就不吃了,她把食盒推给李一桐:“我吃饱了。”

李一桐瞥了一眼食盒里剩下的大半盒肉条:“剩这么多。”

田曦薇把手伸到李一桐面前,手上拿着两根筷子,李一桐看了会筷子又看了会田曦薇,眉头皱起来:“你什么意思?”

田曦薇的圆眼睛瞪得很无辜,脑袋还歪了下,她脑门前有些秀气的学生刘海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地往旁边偏移了,露出一点洁白的额头。李一桐的眼睛半眯起来,感觉上像在生气,仔细一看却像猫在哈气,田曦薇和她对视时咽下口水,视线一触即分。

“我手腕刚刚扭了一下,”田曦薇说,“其实我没吃饱。”

李一桐没理她,脸上恢复成无表情的样子把食盒的盖子合上:“走了。”

 

董礼仪家住市中心附近,地段挺好,房间很小,铁门上贴了封条。房子是租的,李一桐田曦薇站在门口揭封条时还遇见了房东,出示了警官证才免于被报警贼喊捉贼的命运。

房间里收拾得很整齐,只是落了点灰,董礼仪一个人住一居室的小屋子,进门后几步的左手边就是卧室门和卫生间门,客厅的角落里,厨具挤挤挨挨地堆放在一起。

李一桐把玄关处被撞歪了一点的鞋柜扶正,摇头感叹三队的人做事实在莽撞,而后走到沙发旁蹲下,她用手指在茶几上画出一个方框:“遗书和病历当时就是在这里放着,很显眼,一进门就能看到。”

她把公文包里的资料递给田曦薇一份:“你看看。”

田曦薇低头翻了会纸张,眉毛皱了一下:“凶器是水果刀?这能戳进心脏?对自己下手太狠了吧。”

李一桐低下头把茶几下方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可能人家想死的心过于迫切。”

田曦薇把纸放下,手指扣在下巴上想了想,她的眼睛转了几圈,转身进了卧室。卧室里有一方小的书桌,田曦薇坐在座椅上,一本本地拿起书桌一侧堆放的书籍。

《酒店管理学》、《沟通与谈话的技巧》、《素描基础》,田曦薇很新奇地翻了翻,感慨升职不易。翻到最底下的时候田曦薇的动作停住了,她喊了一声:“李一桐,这个三队她们看过吗?”

李一桐闻声进来,那是一本橘色封皮的笔记本,李一桐说:“看了,说是没什么,都是工作记录。”

董礼仪的字挺漂亮的,记录大概有小半本,大多是酒店人员管理记录,田曦薇一目十行地掠过上面的字,“刷拉刷拉”把本子翻到后面的空白处,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她原本要把本子再放回去,手指的动作却顿住,田曦薇犹豫地看了李一桐一眼,李一桐问:“怎么了?”

田曦薇说:“这里好像有字,我能把手套摘了摸一下吗?”

她指的是其中一页空白,田曦薇把书稍微放平,从玻璃窗投下的阳光照到纸张上形成反射,隐隐约约地能看见上面有些凹凸不平的痕迹。李一桐把本子接过来看了看,放进公文包里:“回去看看吧。”

两人间的对话不咸不淡公事公办,田曦薇点了下头站起身,在房间里又翻了会,李一桐新买的按键手机里收到收工归队的信息。田曦薇出门时忍不住问:“怎么我感觉我们六队没什么事情好做啊?”

她说得很委婉,但李一桐听懂了,李一桐笑了一下,把垂至肩膀的发丝挽到耳后:“你来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吗?”

田曦薇缩了下脖子,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神,却仍然忍不住往李一桐勾起的嘴角上瞟。李一桐没察觉,一边翻资料下楼一边说:“六大队在市局定位挺尴尬的,虽然高低也是支刑警队伍,但我们……这么说吧,一般来说我们接手的案子都是别人基本上查完了或者查不下去、没有进展了的。”

她耸了下肩膀:“说好听点是收尾工作,说难听点是接手烂摊子。”

田曦薇跟了上去,和李一桐一起走出楼道,她刚要说什么,鼻尖感受到一点凉意,田曦薇抬起头,阴云密布的天又下雪了。田曦薇“嘶”了一声,她从重庆来沈阳,即便预料到东北冷得透骨依然换不上几件厚衣服——重庆的二月份温度最低也不过个位数,沈阳的室外气温却已经到了零下,田曦薇穿着一件短款羽绒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室内有暖气的的时候还察觉不出来,田曦薇摸着自己被风刮得有些僵硬的脸,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被调来沈阳,来到李一桐身边了。

李一桐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原本已经走入了雪里,走出几步又停下,转过身看了眼连帽子都没有的田曦薇,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递过去。田曦薇受宠若惊将信将疑,搓着手迟疑地接过围巾还要提问:“上面没刺吧?”

“戚队交代的让我照顾好你,”李一桐嘀咕了一声,“回去多买几件厚衣服。”

田曦薇把围巾围好:“欸,谢谢桐姐。”

李一桐磨了下牙齿,没说什么。

沈阳市公安局刑侦六队资金紧张,唯一一辆公务车被戚薇开着,李一桐带着田曦薇走出小区去坐公交车。公交车站在小区另一侧,雪下得又急又大,片刻间地上便覆了层白霜,田曦薇有点新奇地踩着地上的新雪,看自己的脚印在雪上留下痕迹,落下李一桐几步,她想起李一桐很久以前和她说过的带雪的原名,有些想叫她李雪,还是忍住。李一桐看见公交车了,招呼田曦薇加快脚步,田曦薇应声,正要迈开腿,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田曦薇立刻转过身子,李一桐比她慢了一点,走到小巷过去时田曦薇已经挤入了人群。

“让一让,让一让,警察,”李一桐从兜里掏出警官证,“怎么回事?”

人群便自动地让出一条道,李一桐快步走进了小巷,推开堆放的纸箱,她拉住差点要踩到血上的田曦薇的手腕,皱着眉看向眼前的景象。男人的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从他胸口溢出的血液部分结了冰,只剩下一小部分还在慢慢地流淌,淌进了雪化的水里。

三个红字龙飞凤舞地飘在泥灰墙上。

“幻想乡”。

 

3.

事情变得很难办。

戚薇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办公桌旁侧的黄队:“黄队,事情这么办就不厚道了吧?之前开会说好了这案子交给我们了,现在又要把它抢回去?那我们六队算什么啊?垃圾桶还是清洁工?”

黄队有些头疼地按了下眉心:“我再说一遍,不是我们要抢功。三队的同志为了那个抢劫案连着三天没睡过一个好觉,小李今天查案困得自行车都撞树上了,谁想这时候手上再多个案子啊?要不是——”

她顿了顿,视线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办公室门外,接着说下一句话:“我们俩也这么多年交情,我和你说句真心话,都到今天这样了,你就服个软行吗?你看你们六队这些年接的案子,我知道你不在意功劳,那你也不能带着你们队的那几个小孩一起窝在这鬼地方啊?”

“砰!”

黄队还要说出口的话被堵在喉咙里,戚薇攥紧泛红的手掌,抱着“幻想乡”案的资料,离开了三队的办公室。

 

“上头还让我们办这个案子,我们不能辜负上面的信任,”戚薇敲着自己的记录板说,“这次的案件凶手很明显是在挑衅警方,字是用现场留下的油漆写的,没有指纹也没有牌子,没什么特别。关于凶手留下的字我个人有两种猜想,一是凶手与自杀案受害者有串联,二是凶手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案件调查资料,为了扰乱视听模仿作案。”

李一桐点了点头:“我同意第一种,自杀案连我们都还没查出什么头绪,也没有引起多大轰动,犯不上模仿作案。”

李雪琴问:“那自杀案还往教唆方向去查吗?”

张艺凡举手:“被害人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吗?痕检科怎么说?身份信息查清楚了吗?现场有什么指向性线索?”

张雨绮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一个个来,这不是都得要我们查吗。”

晚上九点半,北方的天黑得早,夜深沉浓重,田曦薇活动了一下手指,抬头看向头顶临时搭起的棚子。雪还在下,布料沉沉地往下坠,田曦薇开始担心这棚子会不会被雪压垮,她打了个哈欠,戚薇注意到了,拍了下她的肩膀:“小田,今天你先回去吧。”

田曦薇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下车后就在连轴转,到现在连宿舍都还没去过,戚薇是真怕新队员入职第一天倒在案发现场。田曦薇摇了摇头:“没事戚薇姐,我能撑住。”

戚薇挺不好意思:“真是……你才刚来就遇上这事,不行别硬撑,你身体重要。”

李一桐瞥了眼,她拉了下田曦薇的衣袖,向戚薇递过去一个眼色。戚薇了然,她张罗着剩下几人分工,李一桐低声地向田曦薇开口:“回去睡觉。”

田曦薇瞪着大眼睛看她:“你怎么也来管我?你是副队长吗李一桐?”

“你现在是刑警队伍里的一员,”李一桐板着脸,模样很严肃,“我和戚队让你回去睡觉是为了不拖慢案件进程,不然你疲惫了我们还得看顾你,我们还得照顾你万一你倒了。”

理由冠冕堂皇,田曦薇撇了下嘴,嘀咕着:“那凭啥子你说话我就要听哦。”

李一桐听到了,又瞪她,田曦薇不说话了,摆手说好吧好吧。戚薇让李一桐送田曦薇回去,顺便正好去法医那看看,从发现尸体到她们围在这开始着手调查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戚薇说要是尸检报告还没出李一桐你就盯着那个法医她上厕所都盯着,李一桐装作没听见。

不知道为什么,李一桐和田曦薇重逢的第一天,她们单独相处的时间格外地多。戚薇让李一桐开车带田曦薇回去,李一桐摇头,说油费贵,带着田曦薇坐最后一班公交车。路上田曦薇没再和她搭话了,她倒在车窗上昏昏欲睡,李一桐坐在她旁边,公交车上还有很多位置,但李一桐没有去坐。她看着田曦薇的侧脸沉默,背挺得很直。

翌日上午十点,戚薇揉着眉心看着手里的两张纸,她的脸上黑眼圈很严重,六大队的办公室里此起彼伏地响着哈欠声,只有田曦薇因为昨晚睡了一觉精神还算好。她给每人倒了一杯咖啡,从公务包里拿出装在证物袋里的笔记本递给戚薇:“我和一……一桐昨天去现场的时候找到了这个。”

“嗯,”戚薇把尸检报告放下,一手拿着杯子喝咖啡一手抓着笔记本,“你们俩先说,昨天有什么发现。”

田曦薇说:“我昨天去看的时候发现董礼仪的家里很干净整洁,然后我觉得她可能是很早就计划好了自己的自杀才把家里打扫得那么干净,或者她有洁癖强迫症。然后这个笔记本,里面有些纸被撕掉了,但是下一页有凹痕,戚队我能用铅笔在上面涂一下然后看看有没有字吗?”

李一桐点头,她昨晚拿过尸检报告后就和戚薇张雨绮一起去查身份信息了,同样是一夜没睡。她打了个哈欠,两只手捧着纸杯,耳朵没捕捉到田曦薇直呼她名,眼睛也没捕捉到田曦薇突然弯起的嘴角,李一桐补充道:“还有,戚薇姐你和三队的人说说,下次出现场别那么毛躁,鞋柜都给撞歪了。”

“好,”戚薇说,把笔记本拿出来看了几眼后交给田曦薇,“小田你涂吧,我先来念一下尸检报告。”

田曦薇看了眼李一桐,在心里默默记下鞋柜两个字,拿出铅笔趴到旁边的办公桌上开始涂色,耳朵还竖着。戚薇说:“死者的致命伤在胸口,初步推测是利刃铁器反复刺入至死,刀口位置自下而上,凶手的身高可能略矮于死者。痕检科的报告也出了,尸体周围的雪上没有活动痕迹,也就是说案发时间很可能在下大雪之前,结合解剖结果推断案发时间在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也就是在你们发现尸体的一个半小时前。”

她说得有点口干舌燥,拿起咖啡又喝了口水,张雨绮就接过纸继续讲:“痕检科说尸体的指甲缝里有黑色皮屑,就是皮手套的那种皮屑,然后……嘴里也有?其余地方的采集物还在分析,说是要再过一阵才能给出具体报告。”

张艺凡一激灵:“啥?能吃早饭了?”

“就知道吃,”张雨绮接过戚薇的纸杯喝了一口——她自己的喝完了——顺便瞪一眼张艺凡,“年纪轻轻的耳朵怎么比我还不好使。”

戚薇闭目养神的同时笑了一下:“艺凡年纪小,多睡多吃是好事。”

张艺凡正要抗议这俩人一个比一个不说好话,一兜早餐被放到她面前,李雪琴略带疲惫的眼睛看着她,脸上还是笑起来:“吃吧,她们都不理解,我理解,咱们东北人就是得吃早饭。”

张艺凡一边感动一边震撼李雪琴到底是从哪买的早饭从哪掏出的早饭,她左手拿豆浆右手拿油条,李雪琴给其她几人也分了点早饭,田曦薇举着涂得满满当当的本子站起来:“我涂完了。”

她停顿了一会,四下观望,把本子塞到唯一一个没拿早饭的李一桐手里,自己接过李雪琴的早点:“你读,我帮你捂着早饭。”

李一桐想骂她神经病,碍于现在人都在看着她俩就没有骂。她问:“你忘了我不吃早饭吧。”

“我记得啊,”田曦薇很理所当然地说,“所以我要让你吃早饭,我帮你捂着。”

李一桐轻轻地“嘶”了一口气,决定不再给田曦薇分眼色,她低头读笔记本上的黑底白字:“我们今天没有出门,茉莉说想吃芹菜炒肉,我说我不会做,她向我撒一撒娇,我就……会了?唉,她……太可爱,我今天也、好爱她?”

李一桐读得眉头紧缩,她把笔记本还往前翻了几页,对比字迹后不确定地说:“这是董礼仪的字啊。”

茉莉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女性名,后面的“她”字也映衬着笔者对“茉莉”的性别书写没有出现错误。田曦薇凑了过来,她说:“你再往后翻翻。”

李一桐抿了下唇瓣,正要往后翻页,她意识到田曦薇在涂画的过程中应该已经将这些文字阅读完了,于是猛然抬起头,田曦薇的圆眼睛弯得只剩半截,脸上笑出了单边的梨涡。

张艺凡啃了口油条:“啥意思啊?”

李一桐卷起笔记本要去拍田曦薇,田曦薇迅速跑回了自己的工位。本子被传阅了一圈,戚薇收起笔记本摸了摸下巴:“董礼仪可能有一位恋人……继续讲凶杀案,谁查到死者身份信息了?”

“欸,”李雪琴擦了下嘴推了下眼镜,从背包里拿出现场拍摄的照片,“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连钱包也没有,我怀疑是凶手为了拖延我们找他的时间特意把他的身份证什么的拿走,但是却不损坏他的脸,说明作案时间很紧迫又或者是凶手没力气,毕竟凶手连致命伤都要反复刺杀。”

“但是,”张艺凡喝干净豆浆,打了个嗝,觉得自己稍微活过来一点了,“他的衣扣上有特殊花纹,我和琴子费老大劲了一家家查的,你们猜怎么着,这是t.w.o酒店的员工服外套。”

李一桐眉头皱了一下:“董礼仪的那个酒店?”

“嗯,”张艺凡说,“我们打算先去那酒店问问,先把死者身份信息确定了。”

张雨绮把戚薇的咖啡喝干净,依然头昏脑晕,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那还等什么?走吧,局里热得我要睡着了马上。”

田曦薇举手:“戚队雨绮姐,我想去找三队问个事行吗。”

戚薇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她,点头说:“行,顺便去问问从昨晚到现在有没有失踪人员报案。”

田曦薇应声,把怀里的豆浆油条塞到李一桐桌上。六大队的几人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了,李一桐在座位坐着没动,她抬起头,正与桌对面的田曦薇对视上:“我不吃。”

“真的啊,”田曦薇伸手要把早餐拎回来,“那我吃。”

李一桐终于忍不住了:“神经病啊你。”

田曦薇又笑了,她喜欢李一桐为她抛下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虽然这么想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欠。田曦薇收回手:“可能是有点。”

“其实我吃过早饭了,来之前吃的,”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田曦薇转了个头说,很轻很迅速地接上下半句,“别担心一桐。”

谁会担心你,李一桐要骂出口的时候察觉到田曦薇对她的称呼,登时狠狠地咬了口手里酥脆的油条,把它当成了田曦薇似的。她又看了一眼晃荡李雪琴胳膊说没吃饱再给个麻圆呗的张艺凡,感慨差七岁和差十岁怎么也能有天壤之别。

田曦薇推开三队的办公室的门,与六队不同,很嘈杂,资料乱飞,时不时有电铃声响。田曦薇记着戚薇和她说的酒店地址,想找一个看上去不那么忙的人问一下,她很快找到了,田曦薇拉住过路人的胳膊:“你好,我是六队的田曦薇,我想请问一下你们三队之前调查那个自杀案的时候是谁带队去被害者家里搜证的?”

“我就是,”额头上贴了块纱布的女人擦了下脸颊侧边流下的汗,“李仁丽,有什么事吗?”

田曦薇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抓就抓到了当事人,她礼貌性地笑了下:“没事,就是想问你们最后一次去被害人家是什么时候,有没有碰倒什么物品。”

李仁丽回想了一会:“最后一次……前天下午吧,昨天不就是你们六队接管了吗。碰倒东西这个真没有,我记得很清楚,我们黄队每次都强调不要破坏现场尽量保持原样,就算有什么东西不小心撞到了,我们走之前肯定也会复原的。”

田曦薇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追问道:“真的没有吗?比如说鞋柜之类的,可能你们走的时候撞到了没发现?”

“没有,”李仁丽很笃定地摇头,“你说鞋柜我想起来了,那个鞋柜是不是有块地方烂了一块?刺可扎手了,我特意让大家伙儿别动它来着。”

董礼仪的家收拾得很干净,称得上一尘不染,甚至少有活人气味,也因此李仁丽对其中唯一一块瑕疵印象深刻。田曦薇的眉皱得更深了,她说了声谢谢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对李仁丽指着自己额角:“对了,你这有点渗血,记得去看看丽姐。”

李仁丽显然比田曦薇年长,她愣了一下,笑着说:“谢谢啊,你新来的吧?没大事我和你说,快去忙吧,别和我似的快四十了连个队长也没混上。”

田曦薇忍不住又看了李仁丽几眼,也没再说什么,匆匆离开了。

她到达t.w.o酒店时询问工作已经结束,死者名叫毕盛,是酒店拍卖师。知道身份信息后就很好办了,戚薇张雨绮和李雪琴留下来对死者的同事进行询问,李一桐带着张艺凡和田曦薇去毕盛家调查。

沈阳今天也在下雪,李一桐开车,雨刮器“哧拉哧拉”费力地在车前扫出一片净土,露出目不斜视的两个人:李一桐盯着正前方,田曦薇斜斜地靠在车门上,盯着李一桐。

张艺凡在后座画车窗玻璃玩,车里太安静,她画了片刻莫名打了个寒颤,坐在后座中间左右看了一阵,决定开口向田曦薇搭话:“铁子你几岁啊?”

“二十五,”田曦薇终于舍得把视线从李一桐身上移开,“我今年二十五。”

张艺凡有些挫败地叹气:“我二十二……好不容易来新人了,咋你也比我大啊。”

“那是你年龄太小,”李一桐插话,在等红灯的间隙转头抽空对张艺凡笑了笑,“我当年做了两三年辅警才升职的,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张艺凡。”

田曦薇瞥了一眼李一桐嘴角到笑,她低下头,眼前浮现董礼仪的那本笔记本,上面的几个“爱她”两字清晰可见,能看出书写者费了大力要把心证明给谁看。那怎么又把写了字的那页撕了呢?田曦薇在车子启动后把脸别过去看窗外。

窗外大雪飘飘。

 

毕盛家住市中心附近某个新开发的高档楼盘,地段很好,沿着小区外围一圈都在修地铁。具体住址在十三楼,零五年,沈阳刚刚开始兴建带电梯的居民楼,张艺凡坐着电梯还有些新奇,田曦薇倒是见怪不怪——重庆早就装了。

甫一推开门,李一桐便皱起了眉头。房里的痕迹凌乱不堪,餐桌被推倒在地上,地上满是瓷片碎渣。

张艺凡戴上手套鞋套往里走,咋舌道:“这里不能是第一案发现场吧?从这到死者被发现那地儿还挺远的。”

李一桐摇了摇头,她站在客厅的白墙旁,低头抚摸着墙上纵横交错的几道野兽爪印般的抓痕,又看了眼木质地板上深浅不一的凹痕。毕盛的家与董礼仪的家截然相反,处处透露着生活气息,田曦薇去厨房里转了一圈:“刀具少了一把。”

进口牌子的刀具,不会出现缺斤少两的症状,张艺凡拍了下手:“这男的家暴啊!”

田曦薇点头,又有些困惑:“如果是家暴反杀确实能解释得通……但死者有妻子吗?”

李一桐没回话,多年刑侦工作的直觉让她觉得哪里有不对劲,李一桐皱眉,张艺凡的小灵通响了:“喂?”

“艺凡,”戚薇的声音,“你们那里怎么样了?”

张艺凡说:“戚队你问一下毕盛有妻子吗?”

“说到这个,”戚薇停顿了一下,“我们查到身份后雪琴就回局里核对了,毕盛没有结婚,但他的同事和客户都说毕盛经常带着一位姓杜的女士出入酒席宴会。”

张艺凡也困惑了:“那这到底是结了还是没结啊?”

田曦薇说:“未婚同居?”

戚薇一锤定音:“有这个可能。”

李一桐在原地思来想去也想不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张艺凡正好在这时候打了个哈欠,染得李一桐的脑子也开始犯困。她晃了几下脑袋,打理得很整齐的齐肩黑发绸缎似的飞起来,李一桐撩开落到眼前的发丝:“戚队,我们这边查到毕盛可能有家暴行为,他的同居人有很大嫌疑,你们那边能根据毕盛同事和客户的描述画出嫌疑人画像吗?”

戚薇说知道了,挂断电话。李一桐觉得自己可能真是上了年纪,以前查案不眠不休三四天也是常有的事,现在这才熬了一晚上,头居然就开始痛了,她按着太阳穴皱眉,眼睛瞥到田曦薇在凑近,理所当然地向她伸出手掌制止:“我没事,你别过来。”

田曦薇脸上浮现出挫败和委屈的表情:“我看你不舒服帮你拿下包,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李一桐。”

“今天早上,”李一桐言简意赅,“你有前科。”

田曦薇嘀咕了一句又不是作奸犯科,还是很固执地伸着手,李一桐盯着她看了一会,这次不能把田曦薇吓退了,她就只好把手上的公文包给她了。

画像师还得要一会才能画出完整人像,戚薇让三人先回局里休息,李一桐说不用,她还想在现场待一会看是哪里不对劲,田曦薇就也留下来了。张艺凡原本也想留,但是站起来的时候她险些给墙上再撞一个窟窿,秉持着身为前辈的责任心,李一桐把她踢回市公安局。

田曦薇抱着李一桐的公文包披着她的外套坐在沙发上,她看着李一桐摸着那些痕迹来回踱步。

“李一桐,”田曦薇出声,“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一桐今天在羽绒服下穿了一件高领白色毛衣,头发搭在肩上,下半张脸沉静地遮盖在衣领里,田曦薇喊她她就转了一点脸过去。田曦薇坐在那里的样子很呆,李一桐望见她后高速运转的大脑齿轮就轻微地卡顿了,她向田曦薇笑,眼睛弯弯的:“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点不对劲。”

田曦薇坐直身体。

她有点脸红、有点惊讶、有点不知所措,也向李一桐笑了一下。李一桐脑内的齿轮重新转动,她反应过来了,很快收敛笑意,板着脸问:“你笑什么?”

“你之前给我寄照片,”田曦薇说,“照片里你就是这么笑的李一桐,很好看。”

之前是多久以前?李一桐恍了下神,时间的胶卷抽帧倒带,河水逆流,眼前田曦薇的笑脸和她熟悉的某张脸完美重叠。李一桐的心脏被攥紧,她走到田曦薇身边:“包还我。”

田曦薇有些莫名其妙:“要走了?”

“不走,”李一桐嘴唇抿成一条线,“还我。”

田曦薇回味了几秒李一桐在她视网膜上留下的笑脸,不敢抗命:“好吧。”

李一桐正要松一口气,手接过包时指尖的皮肤和田曦薇的手背接触上了,毛衣带来的静电烫得李一桐下意识松开了手,好巧田曦薇也在此时松手。公文包在沙发上跳了一下后落在地面上,皮质钱包从里面滑出来,田曦薇扭过头,看到一张熟悉的、来自她自己的笑脸。

边角泛黄的照片被夹在透明的隔层里,静静地躺在李一桐每次开关钱包时都能看见的最显眼的地方。

李一桐和田曦薇谈恋爱是在八年前。

 

沈阳市公安局的卫生间很安静,李仁丽对着镜子一点点地往自己额头上蘸消毒酒精,不时发出轻声的“嘶”。她对疼痛其实很有忍耐力了,做了快二十年警察,什么样的伤都受过。

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某家公司卧底时留下的,飞射的炸弹碎片在李仁丽胳膊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从大臂蔓延到手腕处。李仁丽往脸上拍了些水,习惯性地把衣袖往下拉了一点,遮住那道伤疤。

她往外走,走出卫生间耳朵里便开始嘈杂起来,抢劫案性质恶劣二死三伤,嫌犯还带枪,上头下了死命令一周内把凶手捉拿归案,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压力重得像山一样,李仁丽呼了口气,躲闲似的在三队办公室门框上又靠了会,从衣领里拽出尚带体热的项链。

项链的尽头是一方小小的相片,两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女生在拇指盖大小的黑白照片里笑着依偎。李仁丽的指腹在左边那人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正要把它收起来,走廊那边尽头传来声响。

“这不对,这肯定不对啊戚队,”一个音色偏低沉的女声,语气有焦躁,“毕盛家里的那些痕迹太新了,根本没有长期家暴的迹象,这明显是伪造的!”

“李一桐你站住你等会,”一个音色和语调一样高昂的女声,“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躲了我一路了我就想要个回话这么难?你在钱包里放我的相片到底几个意思啊?!”

下一个声音李仁丽能听出来,是隔壁六队的队长戚薇:“你们俩先消停会……一桐你冷静,我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但是——唉,杜对琪的画像出来了,上头勒令我们先抓人。”

低沉的女声和高昂的女声一起发话:“意思是调查就停了?”

田曦薇急匆匆地跟在李一桐和戚薇身后,路过三队办公室,她向李仁丽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李仁丽站直身体:“你们那个案子有头绪了?”

“嗯,”田曦薇点了下头,走出去半步又走回来,把怀里的纸张塞进李仁丽手里,“对了丽姐,上面的人说你们三队也要来搜捕,这是嫌疑人画像。”

李仁丽皱起眉:“我们?可是我们这还有抢劫案没整完呢。”

田曦薇叹气,眉头同样皱得很紧:“不止是你们,一到六队全要来抓人,说是嫌疑人过于凶险格杀勿论……他大爷的,脑子有病。”

李仁丽同样无法理解,很想跟着骂一句,咬了咬牙忍住了。田曦薇跟着戚薇和李一桐离开,李仁丽叹着气转身进房门,漫不经心地低头去看嫌疑人画像。

她怔住了。

田曦薇跟上李一桐的脚步,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女人现在纯粹是把她当空气。田曦薇恨得牙痒痒,心里又止不住雀跃,但现在她只能将这些情绪都压下,向戚薇问话:“戚队,别的我们都不说,只要去问问毕盛家附近邻居就知道毕盛到底有没有家暴行为了,这也不行吗?”

“调查令不给发,”戚薇咬着牙说,“你们以为是我不想查吗?!”

三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焰瞬间消散了,一路沉默地走回六大队办公室。其余三人早已在里面了,没有人说话,天色近黄昏,大雪将停,残血似的夕阳被地上的雪和天上的云压在缝隙里,喘不过来气。

戚薇坐回了办公桌前,两只手抵在额头上:“画像都发出去了?”

张艺凡有气无力地在啃馒头:“发出去了。”

李雪琴坐在她对面,用如出一辙的姿势有气无力地在啃馒头:“咱这次还能有奖金拿吗,不会又给他人做衣裳吧。”

张雨绮瘫在椅子上:“我当警察是来受这种气的吗?”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说什么,这案子有太多疑点,甚至证据都不完善:为什么会有幻想乡的字样?为什么毕盛会死在那里?家暴的痕迹到底是不是伪造的?以及最重要的——杜对琪和毕盛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些疑问全因一条命令被压下了。

甚至有可能再不见天日。

戚薇深深地吸气又呼气,她说:“忙了一天一夜我们也都累了对吧,走吧,出去吃个饭,回去休息一趟?”

以往第一个响应她的张艺凡也不吱声了,一米七的人在座位上缩成鹌鹑:“戚、戚队,你说我们不会被殉职吧?”

李雪琴第一个跨越办公桌来捂她嘴,张雨绮走过去,皮笑肉不笑地在张艺凡后脑上轻轻抡了一巴掌:“这孩子,净瞎说。”

田曦薇在自己的座位上心乱如麻,她抬起头下意识去寻找李一桐,却正好和对面的人撞上视线。这次李一桐没有再把她当空气了,她平静地注视着田曦薇,很轻地笑了一下:“害怕了?”

田曦薇因为她的一句话止住迸发的肾上腺素。

她说:“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在钱包里放我的相片?”

李一桐眼睛眨了几下,移开视线:“就是放进去了当时,然后懒得拿出来。”

“真的吗?”田曦薇追问,“说谎话就要被殉职,即使如此你还要这么说吗?”

沈阳地处北方,工业城市,少有高楼,夕阳慢慢地向下沉,清晰地被地平线吞没一半。李一桐半张侧脸被夕阳映红了,她的眼睛抬起来,又移开。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住,李仁丽和同事在街上走着,呼吸都带出白气。她低头看着那张画像又沉思,李仁丽可以确定的是她没有见过这张脸,只是,只是。

她困惑地皱起眉,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下意识抚摸领口下的项链,再摩挲那张相片。同事在李仁丽耳边喋喋不休地念叨她都三十九了别成天全国各地调职了,在一个地方老老实实干几年升个职,好歹退休金能高点啊?李仁丽没有理会,一边走着一边盯着那张画像看,要把它看穿了似的。

同事惦念着没破获的抢劫案,慢慢地止住了话头也开始低头沉思。街道旁路灯在太阳完全落下后亮起,高高悬挂犹如又一轮月亮,李仁丽低着头好好地走着路,突然被人拽了一下。

她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的脑袋离路灯只有咫尺之遥,如果没被人拽开肯定免不了头上又添一块纱布的命运。李仁丽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她抬起头正要和自己的救命恩人道谢,身体猛地又僵住了。

一张脸,一张和自己手中画像完美重合的脸。一双眼睛,一双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怅然若失的眼睛,为了这双眼睛她才来当的警察,是她相片里的左边,她的一整个青春时代,在高中毕业后下落不明。画像和真人果然有所不同,李仁丽想着,身体先一步去追逐对方的步伐。

她额头上的纱布在剧烈运动和风里飘然落地,血破开痂向下流淌,李仁丽的半边视野变成红色,她顾不上、管不了、追不到,路上还摔跤。难道真的是老了吗?她苦笑,又想哭,爬起来继续跑,同事的声音喊不回来她。

跑到烂尾楼下,李仁丽预感到什么似的,抬起头。

楼上的那个人静静地看着她,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太漫长的一段光阴。

飞鸟张开翅膀,结束了一个人辗转零落的大半生、求而不得的三十年。

4.

几日后。

“这是完整的尸检报告,”郝法医把手里的纸递给李一桐,“虽然估计你们现在也不需要了。”

李一桐上下地瞟了她几眼,手里的烟不知道该不该灭。沈阳的二月寒风依旧料峭,前几天落下的雪没有及时清理,在市局门口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领导走过都得摔跤,更别说再费劲绕一圈拐进小巷里抓谁在抽烟了。

李一桐的烟还剩半支,烟灰处被风吹过,明明灭灭地烧。她想了想,还是反手在墙上把烟按灭了。下一秒她看见郝法医也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烟,李一桐磨了下牙齿接过报告:“法医还抽烟呢?”

“不止抽烟,还喝酒,”郝法医点烟,“有空带上你的小情人一起聚聚,你都这么久没参加过同学聚会了。”

李一桐原本已经准备走了,脚迈出去半步又被“小情人”三个字拉回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老友:“谁是我情人?”

“不是那个新来的吗,”郝法医吐了口烟,耸了下肩,“我这两天看见你们俩出双入对的,还说谈的够久的呢,大学毕业那时候我不是看你和她、还有你们队那两个一起聚餐吗,当时我听见你叫她田了。”

郝法医说:“我记得你大学跟我说的,和一个叫田的搞笔友恋爱,不是她?”

李一桐感觉自己被冷风吹得太阳穴胀痛,她一时间竟然想不出怎么和对方解释,最后只能深吸一口气:“……我们俩都是女的。”

郝法医理所当然:“很正常嘛,21世纪了,外国同性恋都合法了。再说你看三队那个李——”

郝法医顿了一下,不说话了,摆摆手示意李一桐快走。李一桐被她说得莫名其妙,正要再争辩,她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接着是连续的震,有人给她打电话了。李一桐默默地对郝法医翻了个白眼,一边转身一边按下接听键。

戚薇的电话,喊她回来,有新案子,如果路上碰见田曦薇也顺便把她喊回来。李一桐翻着手上的报告,她很想不耐烦,语气却还是平平淡淡的:“你知道我最近在躲她吧戚队?”

电话那头有一段时间没说话,最后戚薇说:“那你回来就行了。”

李一桐应了声,把手机揣回兜里。尸检报告上没有什么新事,李一桐看了几眼,目光定格其中一条上:毕盛手掌细小伤口中的提取物确认为木屑。

木屑,李一桐脑海内闪过毕盛家的环境布局,她的眉眼低下来,安静地思索了一会。

毕盛最后出现的时间在他死亡前两天,酒店工作人员的证词说毕盛从开年——即一月初,就开始常常不在岗位。一月初、一月初,李一桐把尸检报告折好叠进衣兜里,慢慢地滑过市局门口前结的那层薄冰。

走进玻璃大门里,暖风吹得人一下就松懈了,李一桐去大厅的饮水机倒了杯热水在手上捂着,往六队办公室的方向走。路上要经过一条长廊,很窄,几个队伍的办公室在两边分散着,李一桐向前走了几步,脚步停顿。

田曦薇靠在三队办公室的门框上,老虎似的把李一桐盯住了。

李一桐有些别扭,她不打算理田曦薇,正要再往前走,田曦薇站到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李一桐向左她就向左,李一桐向右她就向右,李一桐想把她推开又顾着手上的热水,万一动作太大水撒了,烫伤事小要拖地事大。

李一桐恼了:“田曦薇。”

“诶,桐姐,”田曦薇回答,喊她桐姐,语气里有点戏谑,“总算能看见我了,不当睁眼瞎了?”

李一桐问:“你要干什么?”

田曦薇歪了下头:“你应该比我清楚。”

李一桐皱起眉:“你专门来等我?”

田曦薇如实禀告:“本来想来上厕所的,路过三队办公室想进来问问,正好看到前辈过来。”

李一桐低头抿了一口热水,“嘶嘶”地吸了两口气,而后伸出手在田曦薇肩上推了一下:“演黑道片呢你跟我在这?让,回队里了,有新案子。”

田曦薇身体晃了晃,脚步生根似的没动。她说:“我想来问三队有关毕盛那个案子的细节,嫌疑人是她们里面一个跟着的时候自杀的,前辈可以陪我吗?”

“问有什么意义吗?”李一桐低下头,一只手揣在兜里用食指和拇指摩挲那张报告,一只手捧着一次性纸杯喝水,语调淡淡的,“都不让查了。”

田曦薇说:“就当我好奇心过剩。”

你确实是好奇心过剩,李一桐腹诽着瞪田曦薇,田曦薇装没看见,很执着地依然站定在那。后面有人要通过,李一桐秉持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原则,纡尊降贵地跟着田曦薇进了三队办公室。

三队昨天刚把抢劫犯抓捕归案,办公室里乱哄哄地在商量怎么审讯,田曦薇和李一桐绕过人群找到李仁丽的工位,那里却已然人去楼空。田曦薇挠了下脸,李一桐抿了口水,被人从身后拍了下肩膀。

两人转过脸去,李仁丽站在她们身后问:“两位站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丽姐,”田曦薇喊了一声,李一桐不动声色地捏紧手里的纸杯,“我有事想问你可以吗?”

李仁丽从两人中间穿过去,拉开抽屉拿走自己落在这的东西,对田曦薇笑了笑:“行,不过我要走了,给你留个电话?”

田曦薇说好,给她报了电话号。走出三队办公室,李一桐倒的热水见底,她把纸杯捏瘪了:“我看你这也不是很需要我的样子。”

田曦薇忙着把电话号码存进通讯录,存完她抬头看一眼李一桐:“需要啊,我需要让我入你的法眼。”

李一桐说:“我发现你长大后嘴怎么这么欠呢田曦薇?”

田曦薇对她笑:“可能是因为我上高中那会是装出来的乖巧。”

“……第一次听见有人评价自己乖巧,”李一桐打了个哆嗦,“走了,戚队马上要来催了。”

她把手里的纸杯找了个垃圾桶扔了,手揣进兜里摸到那张尸检报告,犹豫了一会,李一桐把它递给田曦薇:“这是法医给的,完整尸检报告。”

田曦薇嘀咕着“不是说问有什么意义什么的吗”,李一桐又瞪她,田曦薇还是装没看见。她扫了几眼文字,视线同样定格在木屑那一条,田曦薇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了奇怪神情。

“这条,”田曦薇给李一桐看,“我记得毕盛家里没有什么木制品。”

她紧跟着说:“但是我之前去问丽姐,她特意说了董礼仪她家的鞋柜烂了一块,木质的,还说她们三队绝对没碰过那个鞋柜。”

李一桐和她对视了一眼,很快又分开,空气里沉默寂静,田曦薇轻声地问:“还能查吗?”

李一桐没有说话。

田曦薇把纸叠好放回李一桐兜里,心里有了一股火没处使,不知道该骂谁,就悄悄地骂一下勒令她们停止调查的上司。她有点泄气、烦闷、无所适从、且不知所措。

她受到过的教育告诉她,这样不对。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六队的办公室到了,田曦薇低着头要去推门,李一桐把她拦住了。田曦薇抬起头看她,李一桐很罕见地没有再躲她的视线了,那双总含着笑意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眼里的话语和情绪复杂又垂悯。

“田曦薇,”李一桐斟酌着语句,“人生并不总是这样的。”

“真的吗?”田曦薇问,“那她们的人生呢?那些没有得到正义和真相的人,已经死去的人,已经犯下无可挽回的错事的人,她们的人生呢?”

李一桐的呼吸顿住,恍惚间她想起八九年前,她还和田曦薇在谈恋爱的时候:田曦薇给她写信,李一桐就是从田曦薇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这股韧劲管中窥豹似的看见她,爱上她。

思绪绕远了,李一桐拉回来。抛开那层尴尬的身份,仅仅作为比田曦薇早几年站上这个岗位的前辈——她想说很多,想告诉田曦薇活在世上总要接受无可奈何不如意十有八九,想教育田曦薇每个人都要经历由横冲直撞满怀热血到满身疲态为业绩发愁到这一遭,但是她看着田曦薇那双圆润的眼睛。

田曦薇在李一桐面前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总是不可动摇似的坚定,放下姿态讨她欢心也只可被看做是调情的手段,但是现在、现在,李一桐看到了她神情里些微的惶恐无措,感觉到自己几乎也要落下眼泪。她要说出口的话于是变成了:“会有办法的。”

李一桐停了几秒,推开办公室的门,轻声地重复道:“我保证,会有办法的……田曦薇。”

 

案发现场在临近郊区的一个洗浴中心内,六队的车坐不下,张艺凡和李雪琴就蹭法医科的车走了。车上,戚薇一边开车一边解释:“这次的死者是蜘蛛的二把手,查案的时候小心点。”

李一桐挑了一下眉毛:“我以为这种事都不会报警。”

“是洗浴中心的工作人员报的警,”张雨绮说,“他们常聚的那地方前段时间不是闹着死了小妹吗,估计是嫌晦气换换场。”

到处都在死人,田曦薇是这么感觉的,她想起李一桐对她说的话,心里又痒起来。窗上笼罩出一片雾气,田曦薇用右手的外侧擦出两个弧线,又伸出手指在窗上写字,田曦薇三个字写得很板正认真,雾气散开,茫茫的白雪压着厚实的黑土地,世界在庄重的白色里倒退。

下车的时候李一桐从田曦薇这边下,玻璃上隐约还有字迹,李一桐瞥到了。走进洗浴中心,李一桐和田曦薇落在后面,李一桐问田曦薇:“你刚刚写名字是不是在学我的笔迹?”

“嗯,”田曦薇点头,“你看到了?”

李一桐没说话,那字迹她熟识得很,以前她给田曦薇写信,笔下这名字出现过无数遍。李一桐走到案发现场的门口,不禁想,这么多年她还一直在学我的笔迹吗?田曦薇走进门,她也走进门,很快便先把这问题放下了。

报案人磕磕巴巴地和戚薇说了事情的经过,死者昨天晚上来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好些人,凌晨的时候都走了,那时候也没什么人,报案人就想等早上再去打扫,结果她早上进去就看到死者躺在桌子底下。

“昨晚来的人,”报案人哆哆嗦嗦地说,“他们在那儿叫啥……蜘蛛帮还有一个什么帮,管那个死掉的叫二当家,我心想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山匪称呼才记住了。”

痕检科和六队的人在里面忙活,张雨绮负责问话:“你记住一共几个人了吗?”

报案人摇头,张雨绮让她先等消息去了。戚薇穿着手套鞋套蹲在尸体旁边皱眉,张雨绮低着头看着询问记录过来:“现在怎么办,把人叫过来?”

戚薇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鼻梁骨:“叫吧,好歹报案了,得问。”

这种惹上黑道的案子最麻烦了,赶回局里又费了一番功夫,戚薇扫视了一圈眼前坐着的几个人,心里门清这些人手上绝对都不干净,表面上还是得把人家当成良民来问话。

第一个叫的人是邵业,昨晚就是他和方过,即本案死者一起组的洗浴局。邵业为人轻佻,进审讯室时虽然没有说什么,坐在座椅上却是斜着坐的,一只胳膊搭在座椅把手上还翘着二郎腿。田曦薇在审讯室外看得直皱眉,她悄悄问李一桐:“这人什么来头?”

“不是什么好人,”李一桐说,“也是混黑的,红皮箱的二把手。这几年我们这边就他们两家独大了,昨晚估计也是在谈什么不正当生意,就看他说不说实话了。”

张艺凡嘀咕一句:“我看难。”

果不其然,邵业打了一大圈圆场,只说和死者是朋友,出来洗澡聚餐打麻将,油盐不进。

剩下的几个人是方过和邵业的手下,昨晚在现场的一共七个人,除开邵业和方过外还有一女四男。审讯那个女人时田曦薇关注了一眼,她说的话没什么特别,只是她田曦薇现这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市局里的暖气热到能穿短袖,她却依然还在戴口罩,进审讯室都没摘。她叫珊珊,根据口供昨晚她是第一个到达洗浴中心的,田曦薇记下这个名字。

还是要去现场,赶完路问完话再到洗浴中心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田曦薇在车上打哈欠问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上觉,这次坐她旁边的换成了张雨绮,她笑了笑说:“做刑警就是这样子的。”

案发现场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麻将房,昨天晚上七人除了这间房还有包了外面的一间小客厅,戚薇站在门口翻着口供:“最后一个出来的人说他关门的时候是站在外厅的门这里关的,只是往麻将房里看了一眼,没看到死者就以为他先走了。有多少可行度?”

李雪琴说:“死者口腔内牙齿焦黄,衣服里有烟盒和烟纸片,手指上有多出被烫伤的细小痕迹,能对上他们说以为死者要在那抽根烟然后最后走。”

“尸检报告出了吗?”戚薇想起来,“一桐?”

张艺凡举手:“我,这次我去拿!”

张雨绮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你就是想去吃晚饭,带点馍回来。”

李一桐也笑:“天黑,路上小心点。”

张艺凡嘿嘿笑着说好,蹦蹦跳跳地走了。田曦薇看了一眼李一桐:“艺凡一个人回去会不会太危险了,我陪她一起去吧。”

李一桐不轻不重地在她的衬衫后腰上拧了一把,低声骂她:“别发神经。”

田曦薇窜了出去,返过身对李一桐呲了呲牙,没说话了。戚薇和张雨绮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只有李雪琴在那推了下眼镜而后靠近张雨绮:“我错过啥了?”

张雨绮和她小声说话:“几句话解释不清楚。”

李一桐戴上手套和鞋套,进入现场又转了几圈,把目光停在角落的花盆上。李一桐走过去蹲下来问:“这边看过吗?痕检科的。”

田曦薇揉了揉后腰,“嘶嘶”地吸了两口凉气:“没吧,下午来好像只提取了脚印什么的然后就喊人回去审讯了,这案子……唉,现在尸检报告都不知道能不能出。”

“那这就是,”李一桐从土里挖出一张字条,“凶手留下的了。”

屋里几人的动作都停住了,李一桐站起来,抖了抖还带着泥土的字条把它放到麻将桌上再展开,上面用报纸碎片拼凑出三个字。

“幻想乡”。

 

5.

连着三个案子,尽管作案手法不同、受害人在表面上也并无关联,但不知道怎么的,案发第二天早报上便出现了有关“幻想乡”连环杀人案的专栏报道。其细节之详尽措辞之激昂,甚至让戚薇怀疑是不是内部透露出去的风声。

舆论压迫之下,局里组织成立专案组,外调的组长在早报出来的当天下午就到了沈阳市局。六队自然也并入专案组中,张艺凡得知消息后感慨:“终于不用我们自己动脑子了!”

“还是得动,”田曦薇翻看着自己的工作笔记,手里抓着张艺凡从外面买回来的大馍啃,“现在专案组的重点在眼下的这个心脏病案上,但别忘了这几个案子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我们还没弄明白。”

李一桐走过来把她手里的馍拿走:“别吃了放了一天了还吃,你真不怕噎死。”

田曦薇瞪大眼睛皱起眉:“你抢我晚饭啊你?”

李雪琴决定暂时放空大脑,窝在办公座位上玩数独:“哦对,我今天下午联系上那个莫莉了,问她明天有没有空过来,她说行。”

提到莫莉这个名字,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李一桐把手搭在眼睛上:“她和董礼仪到底是什么关系?”

“明天再问吧,”戚薇说,她两只手揉着太阳穴,“谁说不用动脑子了,张艺凡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脑子都快炸了。”

张雨绮给她倒了杯茶水:“马上四十了你注意点身体。”

“我还不够注意身体啊,”戚薇嘀咕,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没案子的时候我天天早睡早起好吧。”

田曦薇放下自己的笔记本,从旁边的资料里抽出一张还带着油墨味的晨报,头版赫然写着“幻想乡疑云?!连环杀人案!”几个大字,记者那栏用印刷体打印着“莫莉”两个字。这名字和董礼仪写在笔记本后半段的名字仅有一字之差,加上她出现在这个节骨眼,让人不得不多心。

田曦薇逐字逐句地阅读着报道里的内容,办公室外时常有人匆匆地走过,戚薇休息了一会,站起来招呼六队的几人走了,还要去开会。田曦薇应了一声正要站起来,眼睛却停在报道中的一行文字上,她皱起眉,拉过李一桐的衣角:“一桐。”

李一桐现在已经习惯了田曦薇的直呼姓名和随时随地抓她衣角,她转过来:“怎么了?”

“这里,”田曦薇不太知道该怎么形容,“不对吧?”

李一桐念出上面的文字:“在第三案中,写有‘幻想乡’字样的纸条被放置于桌上……嗯?”

这篇报道里经常会有这样详实的细节描写,其她地方都能与现实对上,唯独这一处,突兀得像是协奏曲里弹错的音符,李一桐皱起眉:“给记者提供信息的人不知道这个细节?”

“或者是,”田曦薇想了想,抬手帮她把眉间的褶皱抚平,“这个记者提前知道所有的计划,只是案发现场和她知道的不一样,报道才会出现纰漏。”

两人对视一眼,李一桐说:“明天再说吧,先把手上的案子解决了。”

尸检报告中午的时候才出来,死者表面上的死因是心脏病发,但法医检测到死者体内有药物残留,不确定是不是诱发心脏病的药物。现场留下的食物里均未检测出有药物痕迹,加上人多,几个人又都喝了酒,问话工作进展得很不顺利。

外调来的专案组组长说叫她社长就行,田曦薇规规矩矩地在案情讨论会上举手:“社长,死者尸体里的药物残留具体能检测出是哪一种药物吗?是处方药还是非处方药,沈阳哪里可以买到?”

社长说:“暂时还检测不出来。案发当时的情况暂时无法还原的话,我们现在的工作重心就转移到对死者的人际关系调查上,六队和一队负责这事。这件事上了报了,我们就得加紧速度,不然老百姓不知道真相会产生恐慌,今晚大家就辛苦一下,连夜加个班。”

田曦薇应声在人群里混着说知道了,走出去,李一桐端着保温杯拍了下她的肩膀:“戚队说她和雨绮姐去问一问,看死者平时有什么仇家,案发当天有没有人有作案时间或者动机。艺凡和雪琴去跟法医问问有什么办法能把那个检测结果弄得准确点,你什么打算?”

田曦薇想到了白天里见过的那个叫“珊珊”的嫌疑人,她说:“有一个叫珊珊的,问话时间到了吗?我想再去问问。”

“还没到,”李一桐顿了一下,“我陪你。”

田曦薇听到李一桐的话后盯着李一桐看了会,出声问她:“你被鬼上身了?”

李一桐说:“你能不能圆润地走开?”

“少上点网,当警察骂人不好,”田曦薇嘀咕,又问,“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别略过去,所以你现在能和我解释那个照片是怎么回事了吗?”

李一桐彻底败给她了。两人去往审讯室,李一桐给田曦薇拿了点压缩饼干当晚饭:“我发现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倔呢田曦薇?”

压缩饼干噎得田曦薇喘不上气,她又从李一桐手上接过茶杯灌了两口茶水才把食道里的东西咽下去了,田曦薇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气喘吁吁地和李一桐抗议:“这不是、倔,这叫执着。”

李一桐问:“执着到缠着我问一个星期问题?”

田曦薇说:“执着到八年还在喜欢你。”

李一桐忍不住瞥她,牙齿磨了磨,低下头去:“说得好听,当初骗我的人不是你是吧。”

田曦薇僵住了,沉默了一会,她推开审讯室的门又关上:“我那时候上初中高中……我怕你不能接受才骗你我是男的。”

运动板鞋转了点角度和高帮皮鞋轻轻地碰到一起,田曦薇声音轻轻地说:“对不起啊。”

李一桐往下低头的时候,及肩的发丝很柔顺地披散在肩上,深蓝色衬衫一丝不苟,妥帖地勾勒出她肩颈和腰线的线条。微微隆起的胸脯处洇湿出几点深蓝色,李一桐抬起头,很迅速地伸出手去推门,她面色很平静,只有下睫毛处还挂着几颗汗蕴出的水珠:“走了,审人。”

目前还没有确凿证据,嫌疑人都坐在一起等着,珊珊坐在角落的位置,她的栗色长卷发把她埋起来了似的。田曦薇喊她,她就站了起来,邵业要被一队的人带去问话,还在嚷嚷着什么时候能放人走啊,田曦薇没理他,带着珊珊进了里间,李一桐和她一起进去做笔录。

田曦薇翻着之前的询问笔录:“珊珊,对吗?我们市局里挺暖和的,你可以把口罩摘下来。”

珊珊的两只手都放在桌上紧张地搓揉着,她摇了摇头:“不了,姐,我……我鼻子不太行。”

李一桐听到珊珊说的“姐”字,没忍住把头别开抖了几下肩膀,毕竟对面的珊珊看上去至少比田曦薇大了五岁不止。田曦薇没听见,她翻着笔录说:“哦,你有鼻炎吗?那也可以。别紧张,我就是问问。你之前说你一直跟着方过对吗?当天晚上也是他带着你和另一个人去的、我问一下,你觉得方过这个人怎么样?”

珊珊用掌根“咔啦”地按了按自己另一只手的指根,她坐在那里想了一会说:“方、方过他喜欢抽烟,昨天晚上我们也是以为他打麻将手气不好要坐在那抽烟所以才——”

“停,”田曦薇止住她,向前坐了一点,“我是问你觉得他怎么样,你说的这些你之前都已经说过了,我想听点新鲜的。”

又是一阵更长久的沉默,珊珊再次开口:“他……他,是大当家的亲儿子,喜欢抽烟喝酒打麻将,我从小就跟着他,我觉得他……”

珊珊搓着手,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挺好的。”

“挺好的?”田曦薇追问道,“我怎么听说这个方过蠢笨如猪呢?这可不是我说的,我看看……邵业还有他另一个小弟,基本上对他都没什么好评价啊。他是仗着自己的爹才到二把手这位置的吧?”

珊珊把头埋得更低了,她脸上的口罩在呼吸中纠结地被攥紧又被松开:“我不知道,我、我说白了就是个端茶倒水的,我真的不知道、姐。”

这次田曦薇听清了,她瞥了一眼旁边又耸起肩膀笑的李一桐,“嘶”地轻轻吸了口气:“不用叫我姐,折寿这不是,我姓田,你叫我田警官就行。我再问你一遍,你对他真的没有意见?就算他根本什么都不会还天天对你呼来喝去……珊珊,你是怎么加入这个、‘蜘蛛’的?”

“田警官,”姗姗只是说,“你别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而后的追问便以沉默结尾,田曦薇嘴皮子都要说干了也再没从珊珊嘴里撬出半个字出来。走出审讯室,田曦薇又拿走了李一桐的保温杯,李一桐看着她把茶水当白开水喝:“哪有你这样喝茶的?”

田曦薇还和她吐舌头:“我还没说你的茶叶苦死了呢李一桐。你觉得现在谁的嫌疑比较大?”

李一桐向她翻个白眼,衬衫前的水渍已经消失干净,李一桐抬手整理了一下领口:“你觉得呢?”

“一队还有戚队她们都觉得如果在场的人有凶手的话那邵业的嫌疑极大,不是邵业就是方过的那个小弟,”田曦薇回想着开会时说的内容,“但我总觉得这个珊珊不对劲,说不上来。”

李一桐问:“去她家里看看?”

田曦薇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没证据吧,不知道能不能申请下来搜查令,我明天去问问,不行就去死者家看看。但雪琴让我明天和那个莫莉见面,或者你替我去见她吗?”

李一桐说行。

隔日早晨,李一桐坐在约定的菜市场门口的早餐店里喝豆腐脑,今天是张艺凡和她搭档,捧着个大馍坐在她旁边。豆腐脑喝到一半,对面的小凳上多了一个人,李一桐抬起头,对方拎着油条和煮鸡蛋向她笑了笑:“田曦薇和张艺凡对吧?”

被别人错认成田曦薇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李一桐面色古怪地把嘴里的豆腐脑咽下,拿餐巾纸擦了下嘴角:“我叫李一桐,她确实是张艺凡,田曦薇临时有事,昨天她应该给你发消息了。”

“啊,我是莫莉,”莫莉愣了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不好意思啊,我昨天晚上在做采访,没看见。”

李一桐摆摆手说没事。莫莉啃了两口油条,含糊不清地问:“找我是因为那篇报道对吧?”

“是,”李一桐很公事公办的语气,我们想了解一下你是怎么知道有关这些案子的详情的?有人告诉你吗?你可以直接说,没事的。”

张艺凡忙忙碌碌地把卡在嗓子眼的馍咽下了,呛了几声,李一桐不动声色地把保温杯放到了距离张艺凡较远的那一侧,让老板又上了碗豆浆:“慢点吃,噎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艺凡往自己胸口上锤了几下,“你别害怕,我们正常、咳,了解情况哈。”

莫莉笑了笑:“我不害怕,你们看着有点着急。赶时间吗?那我直接说吧。”

李一桐挑了下眉,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莫莉说:“嗯……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她和我说过,如果警察来问就直接和你们说。我承认,报道上的那些我其实都没有亲眼见过,那些细节都是她和我说的。”

李一桐把身体坐直了,微微前倾:“她是谁?”

莫莉用手指在桌上写下三个字:“林茉茉。”

出乎两人的意料,从莫莉口中吐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张艺凡挠了挠头:“这又谁啊?”

李一桐的眉毛拧紧了:“你是怎么和她认识的?”

莫莉低下头剥鸡蛋壳:“她找上我的。我和她一直都用短信联系,警官,我也不知道她具体是谁。”

张艺凡有些急地想往前凑,李一桐把她制止了,她给莫莉也点了碗豆浆,问:“你为什么会答应她写这篇报道呢?”

“因为,”莫莉顿了一下,“因为她说写这个我就能出名,成为大记者,谁不想加工资啊?”

李一桐盯着她看,莫莉的眼神躲闪着低了下去,李一桐说:“方不方便问一下你昨天去采访了谁?”

莫莉愣了:“啊?”

李一桐笑了笑,她长得很没有威胁性,轻轻地笑就足以让人卸下心防:“不想回答也可以,这是我的私人问题。”

莫莉犹豫了一会,说:“也没事……就是去采访了一个画家,这和这个案子有什么联系吗?”

“真的是我的私人问题,”李一桐很恳切地说,无视了张艺凡疑惑的眼神,“谢谢,那你还记得那个林茉茉的联系方式吗?”

莫莉被她问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把林茉茉的联系方式写给了李一桐。李一桐点了点头,说:“你之后还会做有关幻想乡一案的报道吗?”

莫莉把手里的早餐都吃完了,有些含糊其辞地收拾起东西:“这个啊……再说吧,我要去找采访人了,警察同志,没有什么大事的话我先走了。”

张艺凡要拦,李一桐按下她的胳膊制止了。回去的路上张艺凡向李一桐提出疑问:“桐姐,就这么让她走了啊?”

李一桐叹气:“不然呢?我们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总不能因为人家写了篇报道就把她抓回去吧,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

张艺凡把手里最后一小块大馍啃完,差点又噎到:“啥收获?”

“首先,”李一桐给她拍了拍背,她兜里的手机震了几下,李一桐暂时没去管,“如果莫莉说的是真的,那么代表那个‘林茉茉’很可能就是这一系列案件的主谋,林与方过案的凶手极有可能也有关系,甚至可能就是林给凶手提供的计划,不然她怎么会知道这么详细的细节?但现在报道和现实出现不一致的地方,唯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凶手没有按林给出的计划去执行。”

张艺凡的脑子费力地跟着转:“意思是凶手把纸条藏进花盆里是她自己的行为?为啥啊?”

李一桐说:“对啊,为什么呢?”

张艺凡知道这是在考自己了,她苦思冥想,李一桐的手机又震了两声,张艺凡想出来了:“那就是条件不允许凶手把字条放在桌上!当时在场的人的口供……说是当时房间里最后只剩下方过一个人了,他那天输得多,大家都以为他要在里面抽根烟然后走,所以凶手不能最后走把纸条放在桌上?”

“这不是重点,”李一桐摇了摇头,“你再想,那天这伙人原本不是要去现在的洗浴中心的,这是一个突发事件。原来的那个洗浴中心和现场有什么区别?”

张艺凡灵光一闪:“麻将机!之前那家洗浴中心用的是最新款的自动麻将机。”

李一桐笑着点点头:“所以凶手临时改变了计划,现场把纸条藏了起来。”

张艺凡想了会,李一桐趁此机会把手机拿出来,张艺凡又问:“那那个林茉茉怎么办?她真和林茉茉没啥瓜葛?”

“她跟那个林茉茉关系匪浅,”李一桐低头给田曦薇发消息,“去采访画家,哪个画家?昨天上午的早报夹缝里刊登了一则指控导师抄袭自己作品的边角料,估计是那个画家自费登上去的,和小广告放在一个专栏里。既然只能登在那样的地方说明这画家本身既没有钱财也没有影响力,如果真像莫莉说的那样,她写幻想乡的头条是为了成为大记者加工资那难道不应该全身心地扑在现在讨论度最火爆的头条报道上跟进吗?还要去采访这名不见经传的画家?”

张艺凡的嘴巴张成了o型,她下意识问:“那万一——”

“万一她采访的其实不是我说的这个画家?”李一桐看着田曦薇给自己发来的消息,眉头皱了下,“那也不要紧,我依旧对她保持怀疑态度。艺凡你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

张艺凡的脑子还在消化李一桐给她灌输的信息,回过神来,李一桐已经不见人影。

李一桐走过拐角处,调出通讯录中名为“T”的电话号拨打,那边响了两声就接了:“喂?”

“喂?”李一桐按压着自己鼻梁中间的位置,“你什么意思?”

田曦薇说:“这不你出外勤吗,顺便把丽姐那边也见了,正好。”

李一桐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在这呼来喝去的。”

田曦薇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委屈:“哪敢对你呼来喝去的啊李一桐?我就问问,你要是不顺路就算了,等这案子结束我自己去见。”

李一桐站了会,说:“也没有不顺路,时间地址短信发我。”

说着她就挂断了电话。这是案发的第三天,沈阳迈入二月下旬,西北风还是刮得人脚脖子疼,李一桐所在的地方已经偏离市中心,稍微站高点往远处看便只能看到零落的矮房和一望无际的白色平原。李一桐把围巾向上拉了点,她伫立在原地,正午的太阳没什么暖意。

北方与北方之间亦有不同,沈阳和济南同属北方,李一桐却时常觉得脚下的这片黑土地宽广得没有尽头,冷风吹过,李一桐打了个寒颤。她想起之前借给田曦薇的围巾被田曦薇带回了家到现在还没还,李一桐的牙齿磨了磨。

发消息、打电话、借衣物、拜托她做事情。

……她和田曦薇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李一桐恍惚记得田曦薇刚来的时候自己还想过要和张雨绮戚薇说别撮合她俩,现在再看看,人家也没撮合呢,她和田曦薇好像就要复合了。

李一桐摇头叹气,复合什么啊复合,两个女人,没可能。手机响了两声,田曦薇给她发来时间地点,李一桐低头回了一句,收到。

 

在李一桐去与李仁丽见面的时候,法医科传来好消息:她们去请教了药物鉴定学的专家,确定了在死者体内提取到的是一种能缓解哮喘的药物,副作用是可能会延迟刺激心脏病发,目前国内很少有卖。

李一桐按灭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我去一趟案发现场回来的时候接你”短信界面,今天第二次坐进了早餐店。这次她来得晚,坐下时对面李仁丽的早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李一桐看着李仁丽往剩了个碗底的豆腐脑里撒入大量豆角辣椒油萝卜干,没说什么,等李仁丽吃完才说:“后面什么打算?”

李仁丽擦干净嘴,抬起头笑了笑:“回老家嘛,出来这么多年,我妈每天都在念叨让我回去找个工作安稳下来。”

“出来这么多年,”李一桐手上捧着保温杯,掌心摩挲着杯壁,“为什么?”

李仁丽的视线向下移,眼睛盯着桌上空白的部分,手从衣领里勾出那条项链。她轻声说:“为了她。”

那张拇指盖大小的相片闯入李一桐眼里,李一桐眨了几下眼睛:“杜对琪?”

“嗯,”李仁丽点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叫许晓丽。我知道是她,虽然长相……但是我不会认错那双眼睛。我想她太久了。”

李一桐也把视线垂下来,仿佛不和人对视就不会与人交心,她问:“我能问吗?”

李仁丽说:“我说吧。我和她是大概我们俩上小学的时候认识的,一起上了初中又到高中,高中的时候她喜欢上一个男的,叫什么我忘了,但我感觉大概就是那个毕盛。高中毕业的时候那男的约她出去旅行,对,她家管她管的挺严,所以她是偷偷跑出去的,跟我说是征得了家里人同意。”

李仁丽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变得有点忧伤:“我应该拉住她的。”

李一桐安静地倾听着,末了,她问:“你来当警察是因为这个吗?你觉得你、对不起她?”

李仁丽眼睛弯了下:“有这个原因吧,但也不止。”

李一桐说:“还有什么?”

“我喜欢她,”李仁丽低下头抓紧胸前的项链,眼睛微微地闭上了,“喜欢了六年,找了她二十四年。”

世界仿佛静止片刻,早餐店的门没关严实,冷空气北风卷地,吹醒了李一桐僵住的思绪。她又问了一遍:

“你喜欢她……那个杜对琪、许晓丽?”

李仁丽点头:“嗯。”

李一桐罕见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想起自己上小学中学那会,流氓罪刚刚颁布抓得很严,走在大街上多看几眼异性都可能会被请去喝茶,上学的时候也是女生在一起玩,男生在一起玩。李一桐上中学的某一天看见过两个女人,在小巷里抱在一起亲嘴,她当时就在想:这算不算犯流氓罪呢?

但是两个女人,不管是不是自愿——应该都构不成流氓罪吧?

李仁丽抬头看着她笑笑:“很奇怪啊?”

“不,”李一桐打了个激灵,说话有点结巴“没、没有。”

她觉得是她的教养让她说不出奇怪两个字,但事实是李一桐发现自己心里居然真的没有什么别扭的感觉,甚至有些像解除了什么重担。如同一块经年累月压在她心口的大石头被去除了,那颗咚咚作响的心脏在说着……看,世上真的有女人喜欢女人这种事。

除了你和田曦薇以外。

这很正常。

李仁丽和李一桐又聊了会,李仁丽说她在这也没什么念想了,一切真相和故事在许晓丽死后都不重要了,她累了,想回家。李一桐祝她一切顺利,离开早餐店,李一桐的手机又响起,她拿出手机看,田曦薇给她发消息:“你在哪?我来接你。”

李一桐想到李仁丽提起她的爱人时幸福又悲伤的眼神,想起田曦薇给她写信她看见上面“喜欢”两个字时雀跃的心,想起田曦薇时隔八年又响起在她耳边、又出现在她眼前时。

李一桐在冷风里慢慢地蹲了下来。

田曦薇久没有等到李一桐给她的回复,心有疑惑地准备先往她给李一桐发的见面地点开,李仁丽说她还没走,田曦薇就把车停到路边准备去问问李仁丽知不知道李一桐往那边走了。她穿过灌木丛后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右手边和石墩齐平的人:“李一桐?”

李一桐的肩膀抖动了几下,没有抬头。

田曦薇也在寒风里蹲下了,她鹌鹑似的把长款外套展开,给李一桐披上一个角:“你在这干嘛呢?脑袋撞树上了?”

李一桐停下肩膀的抖动,抬起头瞪她。田曦薇很明显地看到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却也没说什么,田曦薇看她看了一会说:“我们发现了关键性证据。”

既然是药物至死,那最大的嫌疑就在于入口的食物和茶水里了,洗浴中心自从出事后就停业整顿,田曦薇今天早上没申请到搜查令便想去死者家看看,半路收到药物信息源确定的消息,改道去洗浴中心,她到的时候案发现场还是和当时一样的布置。田曦薇要了那天麻将间里用的茶壶要拿回去化验,临走时突发奇想,问那天用完的纸杯扔到垃圾场了没有,干脆也拿回去化验。

服务员说那天正好她新开了一包纸杯袋,只有方过那群人用了,田曦薇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纸杯数了数数量,对不上。

少了一个。

“都在车上呢,”田曦薇指了指车子,“我现在拿过去化验,但是不管里面有没有心脏类药物这都是百分百的蓄意谋杀,他杀,我就能申请到搜查令了。”

李一桐看着她,田曦薇的声音很顺滑地在她脑内滑过,李一桐问:“你到底喜欢我哪里啊?”

她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田曦薇愣住,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你、你人好?”

李一桐眼睛泛着红地笑了,她今年三十二岁,在这样近的距离下,田曦薇当然能望见岁月在李一桐身上留下的痕迹,但她不管看多少遍都只会觉得:李一桐漂亮。李一桐和她对视,她不躲她了,沉默了一会,李一桐说:“你还记得我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吗?”

田曦薇的肩膀轻轻地塌陷下来:“登报交友。”

缘分是个挺奇妙的东西,比如说时年十四岁的田曦薇同学至今也不知道那份济南早报是怎么出现在重庆的大街上,还被她看到、被她发现了藏在其夹缝中的交友信息。九十年代,世界欣欣向荣,但并不支持一个初中生对同性别成年者暗藏的情愫。

北方的风刀子一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李一桐脸上的泪痕被吹得生疼,她面目扭曲地把脸皱起来,田曦薇话锋便转了:“先上车再说吧,我们回局里。”

李一桐点头,跟她上了车。驱车回往沈阳市局的路很沉默,到地方时田曦薇要下车,李一桐把她拉住:“田曦薇。”

田曦薇停下来转过头:“诶。”

李一桐看着她,停了一会,她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问出口来她就觉得自己这问题很蠢,三十好几的人还要去向一个比自己小了七岁的人问喜欢是什么样的?但是李一桐细细地再一想,茫然地发现她真的给不出一个有关喜欢的定义。

田曦薇问:“这几年你没有再谈过恋爱吗?”

李一桐犹豫了一下:“……有,但是都是他们追的我,我感觉我其实不喜欢他们,而且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硬要形容的话,李一桐觉得那是因为只有田曦薇和她有过共振,但她当然不会说出来。田曦薇凑近了:“会接吻吗?”

李一桐诚实地摇头。

田曦薇的眼睫毛眨了几下,又问:“会把他们的照片放在钱包里吗?”

李一桐伸手去推田曦薇,田曦薇笑嘻嘻地被她推了也不恼,只是盯着李一桐看,在等待她的回答。李一桐只好说:“不会,我最多只牵过手。”

“我也不会,”田曦薇说,“然后我就发现我喜欢你了。”

田曦薇转过身去打开自己的包,在里面摸了一会把钱包摸出来,她向李一桐展示自己的钱包内侧,那里同样有一张边角泛黄的照片。田曦薇轻声地说:“我不会再骗你了。”

车里沉默片刻,田曦薇从驾驶位压过身子,和李一桐的距离拉近到以厘米计算。公务车内的暖气开得很低,两人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于是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喷吐在皮肤上。李一桐睫毛闪闪地垂下了视线,然而就在这节骨眼上——

田曦薇的手机响了。

还是戚薇打过来的,问她到哪了怎么送个检验材料送不回来了,田曦薇应了几声便挂断了电话,再转头李一桐已经下了车。田曦薇挠了几下头发,正要懊恼,眼神又看见李一桐耳尖分明是红的。

田曦薇的眼睛一下就弯了,她下车凑到李一桐身边说:“李一桐?”

李一桐下半张脸埋在衣领里:“案子结束再说吧。”

田曦薇把钱包收起来,笑嘻嘻的:“诶。”

这次搜查令下来得很迅速,确认是谋杀之后在场的人便都有嫌疑。田曦薇打头阵开了珊珊家的门,张艺凡跟在后面皱起眉:“什么味啊?”

房间很小,地上乱糟糟地堆着生活垃圾,窗户窗帘都拉得密不透风。痕检科的人进来都落不下脚,张雨绮也皱着眉在鼻子后面扇风:“这也太乱了吧?她看着穿挺干净的啊?”

张艺凡蹲在茶几旁边,从泛黄的透明垫子下抽出一张叠起来的纸,她展开看了看:“这啥?空鼻综合征?啥玩意?”

几个人都凑过来看,李雪琴推了下眼镜:“空鼻症?这病挺折磨人的。”

张艺凡用求贤若渴的眼神望向她,浑身散发学霸金光的李雪琴把纸拿过来:“我以前去治鼻炎的时候听说的,就是国外现在有那种手术治疗鼻炎的,然后手术后可能鼻甲切除过度了,简单来说就是鼻子没有过滤空气的功能了。主要是没什么治疗方法,得这病的基本上还都有心理疾病,折磨,睡不好。”

“啊,”田曦薇从客厅的架子上拿起几瓶药,“这是治精神病的吧?”

戚薇拿过来看了看:“是,我之前办一个案子,精神病杀人,家里就是这种药。我记得这好像是……抑郁、焦虑、双相、失眠、幻视幻听,五病俱全啊这是。”

李一桐没凑过来,她跟着痕检科的人转了转,注意力锁定在卫生间的马桶上。李一桐看了看周围,田曦薇走过来问她:“怎么了?”

“她是一个人住吧?”李一桐问,“洗漱用品都是一人份的,以她的精神状态也不太会注意卫生,那么为什么那个马桶圈坐垫是掀起来的?”

田曦薇顺着李一桐的视线转去,跟着皱起眉。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坐垫放下,眼尖地看到在坐垫和马桶盖之间的夹缝里模模糊糊地藏着一片白色药片。

 

6.

“说说吧,”那枚白色药片被装在证物袋里,甩在珊珊面前的桌上,“从哪来的?”

田曦薇坐在审讯的位置上时还有点紧张,还好李一桐在她旁边,她装也得装出势来。这次她们坐的位置就是正式的审讯室了,珊珊坐在对面,脸上还罩着那口罩,面色很平静:“这是什么?”

“从你家里搜出来的,珊珊,你没有哮喘,怎么会有治疗哮喘的进口药?”田曦薇步步紧逼,眉头低低地压着,“从哪来的?用它做了什么?”

珊珊露出来的半张脸上没有之前那种紧张的神情了,她笑了笑,靠在椅背上:“我说我也不知道,您相信吗?”

“行,”田曦薇低下头,拿出一叠纸,“都行。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方过遇害的那天晚上,你是第一个到的,对吗?”

珊珊说:“是,他这人去新地方总是喜欢先让人探探路,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探的,但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田曦薇说:“好。下一个,当天晚上是你给他们准备的零食饮料,也是你负责清扫的垃圾?”

“是啊警察同志,”珊珊用抱怨的语气说着,“我给他们准备吃喝不是正常的吗?倒垃圾,那我有洁癖,他们都知道的,这也有问题?”

田曦薇盯着她看:“首先,单是从你家里搜出的药片这一条就足够定你的罪了,你不说也没事。但是如果你想减轻刑量,我就再问你一个问题,林茉茉是谁?”

“不知道,”珊珊低着头抠指甲,“不清楚,不了解。”

田曦薇皱着眉头要发作,李一桐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递了个眼神。田曦薇揉了下鼻子,接过笔录本把座位让给了李一桐。

“珊珊,”李一桐两只手撑在案板上,“你不摘口罩是因为你生病了,对吗?”

珊珊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李一桐又问:“你每天都要吃那么多药,但仍然无济于事,你的家里脏乱不堪。你其实没有洁癖,是为了杀人计划而伪装的,但因为突发事件计划与事实出现了纰漏,你把药下在给方过的纸杯里最后再把纸杯烧掉,但你没有想到服务员当天用的是新开的一袋纸杯,数量对不上的话,最后清理垃圾的你反而最有嫌疑。”

李一桐“砰”地拍了下桌板,神游天外的珊珊便被这一声吓回了心神,李一桐沉声地问她:“林茉茉给你提供的原计划是什么样的?”

珊珊痛苦地呼吸起来,她脸上的口罩又被攥紧、放开,李一桐见状又缓和了声音:“珊珊,其实以你的状况大概率可以申请保外就医,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呢?我们已经掌握了有关你的犯罪事实,但你自己主动说出来和我们查出来是不一样的,珊珊,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田曦薇停下记笔录的手,忍不住瞥了一眼李一桐。这种时候的李一桐有种别样的魅力,也是在这种时候,田曦薇才有李一桐真的比她大七岁的实感,珊珊开口了,田曦薇的注意力重新转回手中的笔录本上:“我,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李一桐的两手交叉着放在桌面上:“林茉茉吗?”

“嗯,”珊珊的肩膀垮下来,沉默了很久,她继续说,“我们俩的交流都是用……短信,一开始是信件,就是那种拼贴信。”

李一桐向前坐了一点:“她是什么时候联系你的?”

“三四年前吧,不记得了,”珊珊慢慢地塌陷在铁质的椅子里,“说白了我们俩只是合作关系,警察同志,我对她真不了解。”

李一桐皱起眉:“合作关系?你和她达成了什么合作?”

“她给我提供计划和道具,”珊珊把手抬起来,又开始扣指甲,“我要做的就是执行,哦,还有放那个字条。别的我真不知道了。”

李一桐说:“行。那换一个话题,你为什么要杀方过?”

“他该死,”珊珊坐直了身子,露出的半张脸浮现出阴狠的神色,“那头猪……他能坐上这位置根本就是靠他爹!”

田曦薇在旁边悄悄耸了耸肩,这话和之前她们在其她人那里听到的一模一样。李一桐面色平静,继续问:“他侵犯到你的利益所以你杀了他?”

“也不算吧,”珊珊冷哼了一声,“没有侵犯我的利益,他活着就是最大的绊脚石。我只是想杀了他然后上位而已,很难理解吗?”

李一桐听到这话开始挑眉了:“上位?你杀了柯老贵的儿子,还想当他的二把手?”

“柯小贵……他说着想自立门户才改了名,结果兜兜转转还是在吃他爹的软饭,”珊珊笑了笑,“按照原计划、人可不是我杀的,如果没换地方,现在坐在这里的应该是那个邵业?我猜,不过以红皮箱的实力估计也就是钱的问题,哪轮到你们来审我……”

李一桐听得直皱眉,她不轻不重“砰”地拍了下桌子,沉声开口:“摆正你的态度!你当这是你自己家呢?这里是沈阳市公安局!”

田曦薇的心也跟着震了一下。

珊珊笑起来,肩膀抖擞地重新靠回椅子里,她说:“好,警察同志、好,我都说。我和林茉茉真没什么,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上我,知道我想杀了方过的,时间我也记不得了,大概三四年前吧。我从小鼻子就不行,遗传的应该是,后面发展成空鼻症,每天活得都不像人样,蜘蛛、方过就是这时候把我……俗的我就不说了,你们警察应该比我懂。那时候我是真想杀了他,但我连接近他都没办法。有一天早上醒了我就出门,结果有一封信在我家门口,就是这种拼贴信,里面说知道我想杀了方过,能给我提供计划和道具,如果我想详谈就把信烧了然后第二天把回信放在我们家楼下的牛奶箱里。”

“我一开始确实不相信她,”珊珊说,“我以为是方过来试探我的忠心的,想想又觉得没那个必要,我这种小人物那时候估计还入不了他的眼。我和林茉茉就是这样交流的。”

田曦薇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就算你不怕坐牢,那你不怕柯老贵报复你吗?”

珊珊把头歪了一下:“赌博总要有筹码。”

她又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李一桐看出来不对,抬手出去让人把她拉走。

珊珊犯病了,审问到这里结束,疑团却并没有消减多少。林茉茉是谁?她为什么要给莫莉透露计划、给珊珊提供帮助?她和之前的两个案子有关系吗?又有什么关系?

疑问像沈阳连日的阴云一般压在所有人上空,二月底,北方要入春了。

云落.

【童话镇|桐心薇泯】仿生玫瑰

*赛博朋克设定,部分借用女推设定

*内含NPC出场

*义体医生桐×机械设计师田

*ooc致歉 ooc致歉 ooc致歉

——

上一棒20:00@珀瑞 

下一棒22:14@剧烈回声 

——



田曦薇明明记得自己是挑了个好日子试飞的。

晴空万里,远离M市城区,怎么说都不该出现问题。

这是田曦薇被机甲紧急启动的空气保护罩包裹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李一桐感觉挺莫名其妙的。

她只不过是飞去N市给老客户送个义体,回来的路上竟然发现了一架坠毁的机甲,里面躺着个小女孩。

机甲看上去是世面上没有的,而小女孩——

晕过去了?

李一...

*赛博朋克设定,部分借用女推设定

*内含NPC出场

*义体医生桐×机械设计师田

*ooc致歉 ooc致歉 ooc致歉

——

上一棒20:00@珀瑞 

下一棒22:14@剧烈回声 

——



田曦薇明明记得自己是挑了个好日子试飞的。

晴空万里,远离M市城区,怎么说都不该出现问题。

这是田曦薇被机甲紧急启动的空气保护罩包裹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李一桐感觉挺莫名其妙的。

她只不过是飞去N市给老客户送个义体,回来的路上竟然发现了一架坠毁的机甲,里面躺着个小女孩。

机甲看上去是世面上没有的,而小女孩——

晕过去了?

李一桐叹了口气,把人从层层保护中抠了出来,安全带花了她三分钟才解开。

切,要不是我是个不会见死不救的医生,我才不管呢。

李一桐在内心吐槽道,没好气地把人进了自己飞行器的后座。

她拍拍手,正准备回M市,那女孩的学生证掉了出来。

“田曦薇,好好好大学机械设计。”李一桐把证件塞回田曦薇的口袋,想起什么似的发了几条消息,便启动飞行器扬长而去。

这小孩,晕还能晕得这么好看。

在这个利益之上的时代,一个见钱办事的义体医生怎么可能救死扶伤。

明明是那女孩生得好看。

田曦薇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一个纯白的空间里。

她试图爬起来,腹部传来一阵刺痛,她疼得闷哼了一声。

房间的门被推开,刚进来的女孩被田曦薇的刀眼吓了一跳。

“雪姐呢?不在这儿吗?”张艺凡被吓得声音都有点抖。

“雪姐是谁?”田曦薇故作凶狠地问道。

“是我,”李一桐这才从张艺凡背后探出头来,手上还抱着一捧新鲜的玫瑰花,“小孩,我救了你的命,你就这个态度对我的人?”

刚刚还昂着头的人瞬间低下头去,像个犯了错的小狗,小小声道,“谢谢。”

李一桐的眼角都染上了笑意,又怕伤了小孩自尊心,只得好笑道,“我叫人把你那天的机甲弄回来了,要不要去看看问题所在?”

田曦薇点点头,在张艺凡的扶持下站了起来。

李一桐摆弄了几下通讯终端,却怎么也打不开,在多次人脸识别失败后恼羞成怒道,“这破东西怎么回事?”

田曦薇盯着那个通讯终端,弱弱地说了一句,“这好像是我的。”

“哦哦哦,给你给你,”李一桐有点不好意思,紧接着眉头一皱,问出了噩梦般的问题——

“我通讯终端呢?”


“我也真是服了你了,”张雨没好气地把家里找到的通讯终端丢给李一桐,”这个月第三次了,怎么不把人给丢了呢?”

戚薇有点好笑地拍了拍张雨绮的肩膀,用安抚式的语气说道,“一桐这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生气了嗷,伤身体。”

李一桐笑嘻嘻地拾起通讯设备,朝田曦薇一扬下巴,“这两位就是威薇和张雨绮,是雨绮姐把你那堆破烂回收回来的。”

田曦薇脆生生地叫了句“雨绮姐”,张雨绮连忙应了一声,让开一条路来,“小工程师,你自己的机甲,问题你自己来找。”

田曦薇点点头,捂着伤口爬进去检查。

张艺凡疑惑地附在李一桐耳边问道,“雪姐,我们不是已经找到问题了吗?”

李一桐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戚哥说要考验一下我们新社员能力过不过关。”

话音未落,田曦薇的声音闷闷地从机甲里传出来,“找到了,谁给我发动机换了个型号?”

戚薇一愣,紧接着笑道,“不愧是社长给我们的人,果真是个技术天才。”

张雨绮在一旁晃了晃通讯设备,“我联系了黑客帮我们入侵你出仓所在地的摄像头,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们推理社的人!”

“你这火爆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李雪琴无奈道。

李一桐伸手制止了正要打李雪琴的张雨绮 笑意盈盈地朝田曦薇伸出了手,“田曦薇侦探,欢迎你加入好好好推理社!”

2

“真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小,是怎么进推理社的。”田曦薇吐槽着,爬上飞行器的驾驶位,设定好自动驾驶的目的地。

张艺凡在飞行器后座门边,梗着脖子不服道,“那咋了,我人送外号张哮天,搜证全M市第一!”

但还是弱弱地问了一句,“小田,我能不能不去啊。”

黑客那边效率很高,监控录像早已搞到手,只不过害怕通信渠道被监视,双方一致决定用最原始的实体U盘。

张雨绮大手一挥,让田曦薇和张艺凡去。

“我伤没好,李一桐不让我多动,”田曦薇无奈道。

“城外诶!荒郊野岭谈诶小田你一点…”张艺凡还在喋喋不休,田曦薇却已忍无可忍,把人塞进了后座,“李一…张艺凡,快上车!”

车门轻轻关上,飞行器即刻飞驰起来。

张艺凡还在一旁担惊受怕,田曦薇的思绪却已飘远。

她刚刚怎么会顺嘴叫出李一桐?

推理社是六人合宿的,只不过田曦薇今天才在宿舍收拾完东西,前两天一直待在李一桐的诊室里疗伤,李一桐也就是她最熟悉的人。

对,一定是这样。

“诶小田,“张艺凡把她从思绪里拉了出来,“你说会是谁动的手脚?”

“我反正没结什么仇,估计是收到社长给我发申请的消息,来挑衅推理社了。田曦薇”啧”了一声,“我们哪儿来那么多仇人。”

“看不惯我们帮别人呗,”张艺凡跟着“啧”了一声,耸了耸肩,略显悲壮地说着,“毕竟我们推理社名声太大,人红是非多啊。”

“说实话,“田曦薇无奈道,“我以前一直以为咱是个雇佣兵组织,大家都是心狠手辣的专业杀手。”

张艺凡摆摆手,“那是新乐园的作风,我们可都是遵纪守法好公民。”

然后在田曦薇狐疑的目光中咽了口口水,心虚道,“反正用不着我动手。”

田曦薇一哂,“确实,你这胆子不像能杀人的。”

“你!”张艺凡坐起来瞪了她一眼,又发现她说得挺有道理的,只得蔫蔫坐回去。

“我没想到大家的职业看上去那么正常,李一桐是医生,雪琴是上班族,戚哥是开娱乐城和酒吧的,你是艺术生,只有小雨姐个军火商稍微搭点边。”田曦薇若有所思。

张艺凡吡个大牙点点头,一挺胸膛,自豪地说,“看我们伪装地多好!”

田曦薇被这人的中二无语到了,在张艺凡的800字自夸小作文之中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到了,下去吧。”田曦薇从后面摸出来两把激光枪,丢了一把给张艺凡,“拿着,以防万一。”

张艺凡此时已经吓得皱成了一团,咽了口口水,小小声问道,“能不能你下去,我不下去了?”

田曦薇懒得回答她,留给她一个背影。

张艺凡只得一撅嘴,抱着枪跟在田曦薇后面下了飞行器。

“好黑啊,M市我就没见过黑的地方。田曦薇你不怕吗?”张艺凡紧贴着田曦薇,声音发抖。

田曦薇迷惑地转过头,随后恍然大悟般从兜里掏出一副眼镜递给张艺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你没有装过义体,喏,夜视眼镜给你。”

张艺凡戴上眼镜,在能看清之后松了口气。

前面见面的大桥底下有灯光,田曦薇关了夜视,拽着张艺凡向前走,在看清人面孔时,二位尖叫起来。

好!帅!啊!

那黑客留着半长的头发,嘴里叼着这个时代不常见的棒棒糖,朝她们挥挥手,开始对那个不知道什么神经病想出来的尴尬暗号——

“黑客一顿操作!”

“我们没有找错!”

“黑客两顿操作!”

“罪恶都是泡沫!”

黑客点了点头,带着笑递给她们一个古老的U盘,“视频在里面了,你们回去看吧。”

二位小迷妹连声道谢,她朝她们挥挥手,又想起什么式的叫住她们,“跟你们社长说一声,报酬不用给了,上次你们摧毁Nplus,帮了我大忙。”

二位连声道谢,黑客一摆手,“回去吧!注意安全!”


回到飞行器上,张艺凡还沉浸在花痴之中,田曦薇无奈地推了推她问道,“Nplus是哪个?”张艺凡迅速调整表情,故作严肃地介绍道。“Nplus,M市曾经最大非法拍摄暗网…”

“这些我都能查到。说点查不到的。”田曦薇打断了她的话。

张艺凡端起的架子垮了下来,嘟着嘴说着,“有人给我们发了雪姐被偷拍的视频,然后我们找到人家总部,把服务器端了。”

田曦薇深感意外,“直接砸了?”

这么暴力的手段?

“对啊,”张艺凡看上去仍很生气,“这种时代了还有人偷拍。哦对,你也算参与了那次活动。”

“嗯?”田曦薇正在喝能量饮料,腮帮子鼓得圆滚滚的。

“你设计的TW35机械手套帮了我们大忙,”张艺凡笑嘻嘻的,“雪姐用它一拳就干爆了主服务器。”

田曦薇咽下饮料,震惊道,“李一桐劲很大吗?”

“对啊,”张艺凡摇头晃脑,“我们雪姐有腹肌的好吧。”

田曦薇点点头,思绪却再次飘远了。

那天她兴致勃勃地找李一桐说要掰手腕,李一桐说,“你装了义体这犯规吧。”

田曦薇摇了摇头,“那我让让你。”

她自认为已经收着力了,但李一桐还是秒倒,顺势倒进她怀里。

田曦薇一惊,把伏在她身上笑的李一桐扶起来,后知后觉地脸热。

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己要烧着了。

飞行器悬空停在了李一桐的诊所外,张艺凡下了飞行器,田曦薇却迟迟不下来

“小田你咋…你熟了?!”张艺凡大惊,“不会是因为你伤没好吧?你那天的伤里不会有神经毒素吧?义体又出现排异反应了吗?我去找雪姐给你…”

田曦薇一把拉住了蓄势待发的张艺凡,无奈喊道,“张哮天。”

“嗯?”张艺凡回头,“怎么了田大胆?”

“你先下去,我等一下来。”田曦薇拍拍张艺凡,“我检查一下飞行器。”

“好。”张艺凡点头如捣蒜,“地下室密码是雪琴生日。”

田曦数挥挥手示意她先走,张艺凡蹦蹦跳跳地回了诊所。


张艺凡推门进去的时候,李一桐正在检查新到的义体。

张雨绮站在休息室门口跟张艺凡打招呼,“艺凡回来了?小田呢?”

张艺凡耸耸肩,“她说她要检查一下飞行器,叫我先进来。”

话音未落,李一桐已经站在了她背后,紧张地问,“她现在在哪儿?”

张艺凡被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回答,“门口,飞…飞行器上。”

李一桐二话不说冲向门外,留下张艺凡蹲在地上捂着胸口。

戚薇“啧”了一声,走过去拍拍张艺凡的背,打趣道,“你雪姐担心死咯!”

“担心小田吗?”张雨绮天真无邪地发问,“我也挺担心的啊,怎么不说我?”

戚薇哽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对张雨绮说,“雨绮,一桐说你的新中药方子在黑街,明天你抽空去拿一下。”

“诶好!”


李一桐急匆匆地跑到外面,四周寻找那辆飞行器,在看到人时松了一口气。

田曦薇刚从飞行器上下来,就迎面撞上了气势汹汹的李一桐。

田曦薇差点又烧起来,打算悄悄往诊所里跑,被李一桐拦住。

“田曦薇,你为什么要一个人留在外面?”李一桐沉着脸,“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田曦薇想回答“我打不过谁啊”,却在看到李一桐的怒颜时把话咽了下去。

李一桐还在输出,“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们推理社?你知不知道我会——”

会担心你。

田曦薇扑闪着眼睛,不敢直视李一桐。

李一桐看她这幅模样,只得叹了口气,“回去吧。”

田曦薇点了点头,跟在李一桐后面回了诊所。


进了地下室,李雪琴已眉头紧锁地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戚薇站在一旁,脸色非常难看。

李一桐意识到了不对,严肃地开口问道,“怎么说?”

“拍得很清楚,”张雨绮强压着火气,“是一群白手套干的。”

李一桐倒吸一口凉气,“又是新乐园。”张艺凡向一旁还处在懵逼状态的田曦薇解释道,“刚刚跟你说过的,新乐园是111集团旗下的雇佣兵团队。”

1111,田曦薇可不陌生。

M市几乎所有的产业都在1111集团手下,1111,就代表着资本。

“找Spark合作吧,“李一桐长舒一口气,“居然连我们新来的社员都不放过,新乐园这回真要动真格了。”

戚薇一拍手,“那我现在去给社长打电话。还有,接下来每个人去哪儿都必须报备行程,要出门必须两个人以上,最好跟装了义体的人走。”

“上去吧,这边装了信号屏蔽器。”李雪琴收拾好东西,招呼大家上楼。

3

李一桐洗漱完回到卧室时,田曦薇正坐在床上画设计稿。

李一桐凑过去看,发现是之前坠毁的那架机甲,便开口问道,“是之前那架吗?”

“嗯,”田曦薇目不转睛地盯着图样,疲惫而又专注,“再做一些细节上的改动,试飞就能投入生产了。”

“那田大设计师,这次不用亲自试飞了吧?”李一桐开玩笑道。

不料田曦薇认认真真地回答,“不行,自己的机甲自己都不敢开,谁敢帮我试飞啊?”

李一桐沉默了一下,轻声说,“那我陪你去试飞。”

轻轻一句,似羽毛般落下。

田曦薇竟失言片刻。

李一桐见她不说话,连忙解释道,“今天戚哥不是说要一起行动嘛,我又是医生,要是出什么事了…”

田曦薇突然侧过身来,抱住了李一桐。

李一桐一下不知所措了,只得胡乱着拍着田曦薇的背。

肩膀处的布料被濡湿一片,田曦薇闷闷的声音传来,“雪姐。”

“嗯?”李一桐笑得眉眼弯弯,“现在不叫我全名了?”

“不要破坏氛围!”田曦薇似是要炸毛。

李一桐赶紧赶紧给人顺毛,正了正神色唤她,“小田。”

“嗯?”肩膀上的声音鼻音浓厚。

“可以把我们当家人,推理社的每个人都很爱你。”李一桐重复道,“每个人。”

当然包括我自己。

田曦薇没再讲话,只一个劲儿地往李一桐怀里钻。

李一桐有点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你先起来一下,我去换身衣服,顺便给你敷敷眼睛。”

田曦薇听话地放开了她,眼睛湿漉漉的,随着李一桐的动作视线追随着。

“躺下,闭眼。”

田曦薇乖乖照作,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划过——

是不是只要我永远听话,就永远不用和她分别。


试飞那天天气很好,张雨绮还特意翻了老皇历,挑了个黄道吉日。

可田曦薇上天的时候还是很紧张。

——谁同意五个人都来的啊!

对此,张雨绮给出的解释是,“作为军火商,我得见识一下我未来产品的性能不是吗宝贝。”

田曦薇在半信半疑之中点了头,一旁的张艺凡心虚地偏开了头。

“开飞吧。”戚薇出声催促她。

她定了定神,操纵机甲起飞。

机甲腾腾升起,李一桐紧张到要咬手指,一旁的戚薇笑道,“怎么,我们大名鼎鼎的Doctor李也会担心别人?”

李一桐闻言,轻轻推了一把戚薇,在后者一脸意味深长的笑之中红了耳廓。

机甲从她们头上掠过,熟练地急转弯,悬停,压低起高,看得底下的人目瞪口呆。

张艺凡扯扯李雪琴的外套,疑惑地问道,“铁汁,试飞不是试武器和稳定性吗?小田儿在干嘛?”

李雪琴坚起食指“嘘”了一声,指指一旁看得入迷的李一桐偷偷回答道,“小田儿开屏呢!”

此时开屏的那位转了好几圈,终于想起正事般的试了试武器系统,确认无误后向着地上那几个小黑点旁的空地上降落。

李一桐见着她降落,快步走了过去,在那人推开门的后一秒问道,“怎么样?没有不舒服吧?”

田曦薇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没有,我可好了!”

说完还拍拍自己的胸膛。

李一桐被逗笑了,顺手揉了揉地的头,”刚刚飞的特别帅。”

“真哒?”田曦薇眼睛都亮了,就差转圈圈了。

“当然啊,”戚薇走过来,“你的新机甲打算叫什么?”

田曦薇定定地看向李一桐,眼睛亮亮的,“雪姐救了我和机甲,雪姐给它取名字吧。”

“那就叫SNOW吧。”李一桐脱口而出,好像本该就该是这叫这个。

“好,张老板说她同意了。”戚薇捂着一旁张雨琦的嘴笑盈盈地说道,“那我们回家开庆功宴!”

回到飞行器上,戚薇才肯把手拿开,张雨绮大口喘着气,气鼓鼓地问道,“那机甲还是老娘拉回来的呢,小田也怎么不问我取什么名?这小没良心的…”

戚哥闭眼。戚哥扶额。


回到好宅时,屋内黑着灯,静悄悄的。

田曦薇觉得奇怪,转头问李一桐,“她们人呢?我们刚去了趟公司都回来了,她们…”

李一桐笑得眉眼弯弯,一抬下巴,“回头。”

“嘭”的一声,张艺凡和李雪琴拧开了不知道从哪个店淘来的传统礼花,张雨琦捧着一个精致的蛋糕,戚薇捧着一个箱子,“小田!这是一个正式的迎接仪式。”

“李一桐接过箱子,“小田,打开看看。”

田曦薇依言打开,一只小缅因跳了出来,朝她喵喵叫。

到这儿田曦薇终于憋不住眼泪了,抽抽嗒嗒地抱着小猫,“很贵吧。”

何止是很贵啊,李一桐在心里吐槽道,但还是揉了揉她的头,柔声说,“你雪姐有的是钱。”

对你也有的是爱。

田曦薇呜咽着,差点要拿猫猫擦鼻涕,被头上还挂着彩带的张艺凡拦住,李雪琴默默递上纸巾。

李一桐有点好笑地接过田曦薇手上的小猫,待她平静下来一些,眉眼弯弯地对她说,“那你给小猫取个名字吧。”

“康康,”田曦薇吸了一下鼻子,“我要它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不仅是它,还有李一桐和推理社的大家,都要平安。

这个时代之中,人人沉沦于看似无穷无尽的欢愉,真心千金难求。

而我运气很好,恰好遇到五个爱我的,也是我爱的——

家人。

4

自从那次袭击后,新乐园一直没什么动静,让田曦薇恍惚间觉得,那次不过是一场恶作剧式的超梦。

生活平稳地进行着,田曦薇每天和张艺凡一起上学,放学了去李一桐的诊所待着打扰李一桐工作,被瞪了就和张艺凡跑击隔壁街茉莉花店买花哄李一桐,有时候接几个小案子。

但田曦薇发现,推理社接到的委托都和111新媒体公司和T.W.O酒店脱不开关系。

她向戚薇反应过,戚薇摆摆手说,你会知道的。

于是她和张艺凡继续日复一日地等大家下班,尤其是李雪琴。

有一天六人正吃着饭,通讯终端弹来新闻。

“宫梓?”张雨绮咬着筷子,打趣地看着戚薇,“上次酒会说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来那个?”

戚薇立刻翻出一个白眼,嫌弃道,“他油死了。怎么了?”

“死了,不知道是不是油的。”李雪琴冷静叙述。

一桌人被成功击沉。

戚薇咳嗽了一会儿,抄起通讯工具就离席了。

“戚哥去干嘛?”田曦薇迷惑道。

张雨绮也放下了筷子,留下一句“瓜分地皮”就匆匆离席。

李一桐夹了一块肉给田曦薇,笑道,“接下来大姐二姐要忙好一阵子咯。”

谁也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一连串的新闻不仅让大姐和二姐忙得起飞,就连李一桐也因为高义诊的死多了好多客人。

张艺凡和田曦薇下课后也不便待在诊所,索性跑去花店待着。

据说小店长茉莉身边是整个M市最安全的地方,虽然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反正俩孩子也跟莫莉玩得来,几个忙到起飞的姐也就随她们去了。

莫莉总是叫她俩帮忙送花,送戚薇的粉钻娱乐城和粉钻酒吧也送年年有娱乐城,有时候还顺便送去TWO酒店,也和酒店的千可迎,Cici姐和董姐打了个面熟。

每次莫莉都会捆一大束当天卖不完的玫瑰送给她们。

张艺凡问为什么,一直笑颜常开的莫莉罕见地落了眼泪,“我本来不叫莫莉,我叫林菲菲。”

莫莉握着不知所措的张艺凡的手,“我知道你们是好好好推理社的,能帮我找到我姐姐林茉茉吗?”

“就算不行,也…照顾好你们的姐姐,多说说爱吧。”莫莉说完便一改之前话唠的风格,沉默地包花。

就连一向被姐姐们戏称“不懂情感本”的田曦薇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因为我经历过失去至亲的痛苦,所以我想要你们,千万别和我一样。

田曦薇一直觉得自己的情感秩序有问题。

或许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是没有问题的,但在家里李一桐和社员们身边待久了,她也渐渐学会心疼别人的遭遇,感受到他人的痛楚。

她是田氏私生女,离经叛道地走了机械设计而非商学那一刻起,那个冷血的家就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拼了命地往上爬,想通过能力证明自己,却仍时刻活在被资本抛弃的恐惧之下。

她拒绝建立情感连接,害怕再次遭受至亲的抛弃。

——直到她遇到了李一桐。

这回,不是至亲了。

是挚爱。

5

M市难得地下起了蒙蒙细雨,前阵子的风波以刘媒体的死暂告一段落。

Spark主动联系了李一桐,把刘媒体囚禁二十年之久的妻子白珍珍送过来精神治疗。

“雪姐,白珍珍怎么样了?”张艺凡抖抖透明雨伞,问道。

“刘媒体死了之后她算是彻底疯了。”李一桐叹了口气,”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一下子卸掉,想不疯都难。被我送到戚哥中收购的疗养院去了。”

“可怜人啊。”戚薇摇摇头,“话说你俩今天怎么没去莫莉那儿?”

“今天关门,不知道莫莉安全不安全。”田曦薇忧心忡忡,“要不要…”

“不用,她很安全。”来人推开门,还搀着一个人,“李一桐医生,小杜就麻烦你了。”

“董姐?”张艺凡惊道,“这不是Cici姐的兵吗?怎么右手断了?”

“下去说。”董礼怡挥挥手。


“所以说,”刚赶回来的李雪琴皱着眉分析道,“小杜自断右手,给你们传信号出来,是因为新乐园要对Spark动手了?”

“对。”董礼怡单手撑在桌子上,向给她递热水的张雨绮道了声谢。

“你不是新乐园的人吗,他们有动作你不知道?”戚薇发问。

董礼怡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啊,但他们为了完成复仇计划,在所不惜。”

“等一下?”田曦薇在一旁听蒙了,“你是Spark的人,也是新乐园的人?”

董礼怡笑了,“戚薇你们还没向小朋友们介绍吗?”

戚薇暗暗吐槽道,“这俩家伙还在调查你呢。”

“那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董礼怡,也叫林茉茉,是Spark引路人,同时也是新乐园大家长候选人。”林茉茉向田曦薇伸出了手,“现在还要替我妹妹调查我吗?”

“林菲菲被你保护起来了?那就好。”张艺凡松了口气。

“谢谢你们陪我妹妹度过了那么多开心的时光,”林茉茉朝田曦薇和张艺凡笑笑,“所以以后也请你们照顾好她。”

“什么意思?”连田曦薇都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你要去干嘛?”

林茉茉眼神变得晦暗不明,“我有我的自己的安排。”

“可是你不能这样,“田曦薇有点委屈地看着她,“Spark需要你,林菲菲也需要你。你知不知道她有多爱你。”

林茉茉去顿了一下,似是在忍耐些什么,“小田,你还不懂吗?”

“在这样一个时代,爱是最没用的,难道你去对资本家说爱就能感化他们?林茉茉出的问题尖锐又现实。

田曦薇沉默了。

正当她不知怎么反驳时,阶梯上走来下来一个人。

“林茉茉,爱明明是最有价值的,爱让我们活下去,”李一桐从田曦薇身后牵住她的手,声音温柔又坚定,“周更因为爱没有放弃寻找程拉拉,红英和珍情阿姨因为爱重启了厂子,简单因为爱替妹妹报仇。我们因为爱,才在这破烂的世界中补全自己那一片残缺的灵魂。”

不知道是不是田曦薇的错觉,李一桐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对着她说的。

林茉茉沉默了一会儿,长舒一口气道,“我尽量。”

戚蔽也从上面下来了,“小杜情况稍微好一点了,上来看看?”

“好。”林茉茉正打算上楼,被张雨绮叫住。

“林茉茉,”张雨绮少见的严肃,“你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顾好。”

“好。”林茉茉总算笑了,“对了,出了地下室的门,我就是TWO酒店的大堂经理董礼怡了。”

好哇董姐,”张艺凡一蹦一跳地就要上楼,“我们去看看小杜!”

田曦薇释然一笑,牵着李一桐就往上跑。

你说得没错,你给我的爱是我在这世间撑下去的理由。

6

最近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开了通风系统还是让人感到胸闷。

李一桐给杜对琪换了新的义体,正撑着腰在休息。

杜对琪招起右臂试了试,惊喜道,”这个义体是新到的吗?比以前用的舒服多了。”

李一桐在修整桌上养着的玫瑰,打了个哈欠道,“田大设计师专门为你做的,怎么样?”

“不能再好了,简直和真的一样,还比真的有力,”杜对琪赞不绝口。

戚薇这时候进了诊所,跟杜对琪打了个招呼道,“一桐,小田和艺凡呢?”

“没来啊,估计在花店吧。”李一桐疑惑道,“怎么了?”

戚薇倒吸一口凉气,“我刚过来的时候碰到董礼怡,她说莫莉今天不用给酒店送花。”

李一桐闻言,脸色一变。

“不用给酒店送花”是她们的暗语,代表莫莉被保护起来了,花店不开门“找雪琴给她俩定位,快!”戚薇手忙脚乱地要去打电话,一道激光射来,击中了戚薇的通讯设备。

穿白色制服的人举着枪进来,满脸笑意地吹了个口哨,“不用找了,我现在就带你们去会合。”


田曦薇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纯黑的屋子里。

她试图呼救,可嗓子干到只能堪堪咳嗽。

门被突然打开,田曦薇图用手去挡,却被镣铐困住。

“开灯吧.”来人对外面的人说道 灯唰的一下亮起,田曦薇渐渐适应了灯光,皱着眉开始打量四周。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穿着白色大衣,衣服的纽扣上的标志,田曦薇最为熟悉

——新乐园的标志。

“你好啊,林茉茉的朋友,”男人顿了一下,“或者叫你,田曦薇侦探。”

田曦薇死死盯着男人,像是要用目光千刀万剐。

男人轻笑了一声,“别这么看着我啊,我们初次见面。”

“还是说,”他顿了一下,“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

“常…来…柱.”田曦薇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换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常来柱笑了出声唤外面的女人,“丁玲玲,给我们田侦探拿点水来!”

丁玲玲应了一声,拿了一杯水,按着田曦薇的头,迫使她仰头,给她灌了下去。

田曦薇又是呛了个半死。

“好了,现在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常来柱,新乐园的大家长。”常来柱眯起眼看她,“今天我把你请过来,是聊聊合作的事”

“请”?田曦薇“切”了一声,低声吼道,“哪儿有你这样请人的?”

常来柱举起一只手机示意她停止,“我可以为了不礼貌道歉。田曦薇,我真的很赏识你的设计天赋和胆大心细。”

“我问你,张艺凡呢?”田曦薇嘶吼道。

“和你一起那个小朋友?”常来柱轻笑一声,“死了。”田曦薇听到那两个字后浑身发抖,两手一用力,竞挣脱了镣铐,抓着常来柱的衣嘶吼道,“你把她杀了?”

几个白制服的人冲进来按住田曦薇,常来柱咳了几声,整整衣领一摊手道,“我可没打算杀她,我本来就打算把你一个人请来的,她一直抱着你不撒手,又没有义体,就一不小心被我的人打死咯。”

常来柱绕到田曦薇身后,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手铐,重新给田曦薇戴上。

田曦蔽冷哼一声,“戴上又有什么用?”

常来柱挥挥手让白衣人出去,面不论也道,“就算你挣脱了杀了我,外面的人也不会放过你和你的小伙伴们的,孩子,你们斗不过1111的。”

田曦薇面色惨白,往后一倒,无神地瘫在椅背上。

常来柱见地这幅样子,放心地笑了,神色轻松地问道,“田侦探 你给自己装了那么多的义体,真不怕自己变成个赛博疯子?”

“不怕。”田曦薇眼神空洞地看看向常来柱。

常来柱似乎有些意外,“我很期待你给我一个解释。”

田曦薇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直起身子,毫无畏惧地直视常来柱。

纵使是常来柱这样的人,也被她如狼似虎的眼神盯得发毛,“因为,”田曦薇一字一句地回答,“就算我变成疯子,李一桐和大家也不会不要我。”

常来柱“扑哧”一声,“你的推理社都被我…”

“都被你什么?”审讯室的门被踢开,林茉茉拿着激光枪进来,指着他的头问道。

田曦薇咧嘴一笑,轻而易举地挣开了所有镣铐,朝门外探头过来的丁玲玲吹了个口哨,“谢谢漂亮姐姐!”

她摸了一下耳朵,掌心赫然是一个隐形耳机。

常来柱不可置信地转头,“丁玲玲,你也背叛我?”

林茉茉没给常来柱太多废话的时间,招呼门外的人们进来,张雨绮手上把玩着激光手枪,笑道,“常先生,下辈子抓人的时候,记得让手下搜身。”

“你们逃不掉的!”常来柱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那个叫张艺凡的已经被我处理掉了,你们这些和1111对抗的都会——”

一道激光射过,常来柱眼睛瞪大了,轰隆一声倒地。

几米开外,李雪琴两手颤抖着,眼里的血丝还没褪尽。

林茉茉长舒一口气,“林菲菲还被我关在7楼的房间里,我去…”

“董姐,你和可迎都受伤了,飞行器在外面,你们先去疗养院。“戚薇冷静布署,“小田你…”

田曦薇刚想站起来表示自己没问题,却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李一桐瞳孔猛得一缩,扒开林茉茉,把田曦薇打横抱起来,不容置疑地安排道,“雨绮和丁玲玲把这几个人带上飞行器,我们去找林菲菲。”

李雪琴还在发抖,在张雨绮的搀扶下上了飞行器。


田曦薇有力气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飞行器里。

旁边生着张雨琦和李雪琴。

“先不要动.”张雨绮眼急手快地摁住了她,“戚哥和一桐去救林菲菲了,董姐她们在另一辆飞行器上,你身上可能被带来柱下了药,做了检查再说。”

田曦薇无力地点点头,常来柱说的最后一句话却仍在她脑海盘旋。

“你们逃不掉的”?还没来来得及等她细想,一阵爆响传来。

她挣扎着要起来,一阵气浪却把飞行器吹得翻了个跟头。

张雨琦冲过来抱住她,好像在说点什么。

可她竟听不见了。“

7

田曦薇?你醒了?”

田曦薇醒过来,就听到李一桐唤她。

“李一桐…”田曦薇带着哭腔喊她。

“诶,我在呢,”李一桐还是那般温柔,笑着把她拥入怀里。

“李一桐,我很听话了,我没乱跑,你让我回来我就回来了,”田曦薇此时已经泣不成声,“我很乖的,别丢掉我好不好?”

李一桐扶正她,落了一个吻在地额头上,轻声道,“我当然不会走,我爱你的啊。”

过了好一会儿 田曦薇才平静下来,抽噎道,“你去换条衣服吧。”

“嗯?”李一桐有些疑惑。

“衣服…没脏啊。”

8

房门被推开,走廊里焦急等待的两个人围过来。

“医生,小田她情况怎么样了?”张雨握住医生的手。

医生面露难色,“张总,患者前后经历了神经毒素攻击,爆炸 挚友与爱人的离开和对于挚友死亡的自责,我们…尽力了。”

李雪琴深吸一口气,“她没变成赛博疯子吧?”

医生轻轻摇头,“还没,但也差不多了。她清醒的时候不多,大部分时间她都沉浸在过去。以后她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二位…且珍惜吧。”

张雨绮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低声道,“那好,辛苦医生了。”

医生点了点头就走了,两人对视一眼,推门进了病房“

小雨姐?雪琴?”田曦薇坐在床上,笑得阳光灿烂,“你们来啦?”

“嗯,”张雨绮切换了一副笑容出来,“来看看我们还在生病的小田啊。”

说到这里,田曦薇似乎有点生气,“李一桐还说不会丢下我呢,都几点了,还不来看我。”

她的眼睛又一下子瞪大了,带着哭腔问道,“难道是我不够乖吗?雪姐不会讨厌我了吧?”

张雨绮终于憋不住眼泪了,偏过头去。

李雪琴强忍着泪水,走过去抱她,哄着她,“不会的,雪姐只是在忙,她会来看你的。”

张雨绮红着眼睛道,“小田,医生说你可以在房间里养宠物,只要别让它跑出去就行,我们去把康康接过来好不好啊?”

“好!”田曦薇眼睛亮了。“说不定珍珍组,小杜和可迎也很喜欢它呢!”

二人掩门出去,恰好遇到杜对琪和市调查局的李晓安。

张雨绮对政府机关一向没什么好感,草草点了点头,正欲离开时被李晓安叫住。

“张总。”

“嗯?”张雨绮望向她。

“谢谢你们前段时间对晓丽…对小杜的照顾,”李晓安神色有点晦暗不明,“以及…节哀。”

张雨嗯了一声,似是不可置否。


上了飞行器,张雨绮没再说话,反而是一直沉默的李雪琴开了口,“我懂李晓安什么意思了。

“嗯?”张雨绮抬眼。

“她应该知道那天枪杀…的时候我们都在,”李雪琴慢条斯理地说 “但调查局好像不知道,到现在都没来找我们。”

她把事情压下来了呗,”张雨绮吐出一口长气,“回头感谢一下人家。”


到了M市唯一一家宠物医院,两人找到了康康,在等工作人员给康康洗澡吹毛。

等待室的裸眼VR大屏不咸不谈地播放着新闻,”随着犯罪嫌疑人丁某某的落网,TWO酒店系列案告终。据M市调查局透露,丁某某使用激光枪枪杀了受害者常某,导致常某生前埋下的炸弹受生物信号的控制而爆炸…”

一旁的人感叹道,“这么大个酒店就倒了,这得多少钱啊!”

那人的同伴笑嘻嘻地说:“何止啊,听说粉钻酒吧的前老板也死在里面了。不过她也该死,一个女人开清吧,装什么清高…”

张雨清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刚打算与人理论,李雪琴按住了她,“别,戚哥会觉得这不值得你生气的。”

张雨绮闻言坐了下来,仍是气鼓鼓的,不过没再有吵架的意思。

康康被装在猫箱里冲她们喵喵叫,二人道了谢,便回疗养院了。


回到疗养院时,林茉茉正推门出来,李雪琴叫了声董姐。

林茉茉一愣,笑道,”TWO酒店没了,不需要叫我董姐了。”

李雪琴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我希望你永远做董礼怡。”

林茉茉,和新乐园一起,在那场爆炸之中灰飞烟灭。

好好养伤,然后和cici姐好好生活,不要辜负每一个爱你的人。”张雨绮低声说。

别像我们一样,想好好爱,却找不到爱的人了。

董礼怡眼睛猩红,少见的带了哭腔,呜咽出一句“谢谢”,怕别人看见她眼泪似的朝千可迎房间的方向走去。

田曦薇在里面唤她们,“小雨姐?你们回来了?”

“回来啦,你看,康康又长大了很多呢。”张雨绮将康康放出来。

田曦薇抱起康康,放在自己床上,挠了挠它的下巴。

康康发出满意的呼噜声,半眯着眼睛。

可田曦薇看上去并不开心,盯着床头那一束玫瑰发呆。

李雪琴小心地问道,“咋了小田儿?”

“我感觉,大家都好忙。”田曦薇嘟着嘴,“刚刚董姐给我送花,我问她莫莉呢,她说莫莉很忙,没空来亲自给我送花。

“我问她其他人呢,她说艺凡在排练新的舞台,戚哥在谈大生意,雪姐还有很多病人要照顾,”田曦薇听上去有点委屈,“我好想她们。”

“小雨姐,这次的玫瑰,没以前我送李一桐香。”田曦薇把花束递到张雨绮面前。

张雨绮皱着眉闻了闻,李雪琴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是仿生的。”

张雨绮了然,揉了揉田曦薇的头,”刚刚林…莫莉跟我们说,这次的玫瑰花期长,但没那么香。”

“好,那能帮我送给雪姐吗?”田曦薇乖乖点点头,“花期越长,是不是可以代表我爱她的时间越长?”

“对,只要花不枯萎,她就知道,你对她的爱不会少,哪怕一星半点。”李雪琴不敢看她的眼睛。

“好!那你们快去送给她吧!”田曦薇笑得灿烂。

10

李一桐推门进来的时候,田曦薇正在逗康康玩。

“雪姐!”田曦薇看到李一桐,眼睛都亮了,“我叫小雨姐和雪琴给你带了玫瑰,喜欢吗?”

李一桐笑意盈盈地坐在床边,揉了揉她的发顶,“喜欢啊,喜欢花,也喜欢你。”

田曦薇的脸刷一下红了,支支吾吾半天,憋出来一句,“喜欢就好。”

她暗暗祈祷,这次的玫瑰要开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11

老天爷不知怎么的,最近很喜欢下一些淅淅沥沥的小雨。

张雨绮和李雪琴冒着雨,穿过调查局的警戒线,来到了TWO酒店的旧址。

爆炸得彻底,那几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落得剩下的人想缅怀也无地追寻。

绕着废墟走了一圈,她们竟然在一个墙角发现了一束另外的花。

“也是仿生的,”李雪琴低声说,“是…茉莉花。”

“林茉茉…董礼怡放的吧。”张雨绮故作轻松地打趣道,“早知道让她帮我们带来了。”

也省的我们再踏进这个地方。

靠着墙坐下,李雪琴擦了擦眼睛上的雨水,“我们来看你们啦。”

张雨绮把玫瑰放在茉莉花旁,几次想要开口,却哽咽到失声。

李雪琴拍了拍她的背,沉默许久才开口道,“雪姐,这是小田特意要求我们给你带的。

“我给她做了好几个超梦,超梦里大家都还好好的。

“刚刚她给我们花的时候,我骗她说只要花不会枯萎,就代表她一直爱你。

“在超梦里和梦里都要帮我圆话啊雪姐,”李雪琴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没意见吧?”

张雨绮一抹眼泪,“就算有意见也给老娘跳出来亲自说!”

雨渐渐大了,大到起了一层雾气,在李雪琴的眼镜上,怎么擦都擦不掉。

“走吧。”张雨绮哑声说,“雨太大了。”

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雨还在尽职尽责地下着,沾着雨水的玫瑰大有永不枯萎之势,仍旧艳丽。

-end-

奥利奥碎拌小猫

【童话镇|桐心薇泯】玻璃城堡

warning:疯人院文学,全文1w

  ——

上一棒8:00@致力于让路人入坑星团的鲨鱼推 

下一棒10:14@翻越日落 

  ——

summary:城堡是一座藏着欢愉的乌托邦。


  壹.

  田曦薇有条不紊地摆好最后一个餐盘的时候,她听见一阵玻璃碎裂的细小声音从餐厅门口传来。


  ——毫无疑问,壁炉上那只崭新的橙红色花瓶肯定是英勇就义了。


  没等她前往查看,罪魁祸首张艺凡就讪笑着走进来,田曦薇兀自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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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ning:疯人院文学,全文1w

  ——

上一棒8:00@致力于让路人入坑星团的鲨鱼推 

下一棒10:14@翻越日落 

  ——

summary:城堡是一座藏着欢愉的乌托邦。


  壹.

  田曦薇有条不紊地摆好最后一个餐盘的时候,她听见一阵玻璃碎裂的细小声音从餐厅门口传来。


  ——毫无疑问,壁炉上那只崭新的橙红色花瓶肯定是英勇就义了。


  没等她前往查看,罪魁祸首张艺凡就讪笑着走进来,田曦薇兀自叹了口气:


  “笤帚在墙角,碎片清理不干净可是会伤到人的。”


  然后她就见张艺凡态度良好地拿了笤帚出去打扫,花瓶体积略大,所以所有碎片用簸萁装着倒了整整三次才勉强可以称之为清理彻底。


  田曦薇将装有玻璃碎片的垃圾袋外面又多套了好几个袋子,才放下心来将袋口系紧。


  在厨房里做收尾工作的戚薇的声音和食物的气味一同飘出来。


  “张艺凡,你去叫她们吃饭吧。”


  张艺凡日常神游,以至于戚薇足足叫了她三次她才应声,表情清澈得让田曦薇有点想笑。


  “啊……怎……怎么了?”


  戚薇从厨房走出来,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张艺凡才大梦初醒一般,抬脚走出餐厅。


  真不知道她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田曦薇暗自腹诽,却也只能无奈摇头,毕竟张艺凡脑子里想什么也并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等了好几分钟还没等到人,戚薇和田曦薇二人早已在餐桌边上坐下。等到戚薇叹第三口气的时候田曦薇就知道,肯定是张艺凡人到半路又去神游了。毕竟城堡虽然大了一些,但各个卧室到餐厅的路程绝不大于三分钟,况且大家都对路线无比熟悉,断然不可能是迷路了。田曦薇顿时无语,不知道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只好自己去,顺便把不知道在哪开小差的张艺凡抓回来。


  结果出她意料,刚踏出餐厅大门,她就见张艺凡带着张雨绮和李雪琴姗姗来迟。


  田曦薇松了口气,同时有些疑惑,“李一桐呢?”


  戚薇把餐巾铺平,“她说是有工作,要晚点回来,但是没说过到底要晚多少。”


  田曦薇瘪瘪嘴,又是工作,李一桐哪来的那么多工作,究竟有什么好工作的?之前还总会和大家一起吃晚饭呢,现在演都不演了是吧。


  “小田儿,你搁门口儿杵着是嘎哈呢?不吃饭吗?”

  

  李雪琴疑惑地迈进餐厅,见田曦薇没反应还伸出左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田曦薇回过神来,就看见李雪琴手腕上崭新的一圈鲜艳的红绳随着动作晃了几下,随后熨帖地蛰伏下去,在年末将至的时节显得分外喜庆。


  “她就是想她雪姐呢。”张雨绮眯起眼笑笑,拉开椅子坐在戚薇左手边,纯白的餐桌被带起来,将她的腿盖住了大半。她端起戚薇早就给她醒好的开胃酒,抿了一口,似乎是她拿杯子的角度太刁钻,有几滴不怎么听话的酒液从她唇角滑落,殷红的,和她的口红倒是很相称。张雨绮下意识用手背抹去,却不想口红也被刮花,她低骂一声,边上戚薇无奈递过一张纸巾,“你呀。”


  张艺凡啧啧几声,这一对一对的,随后拉着李雪琴入座。田曦薇耳尖升温,嘟囔着,“……才没有。”,引来其余众人心照不宣的微笑。


  她们住在玻璃城堡,顾名思义,外墙是由纯玻璃建成的,可以看到城堡外面的所有景观。材质足够坚固,并且厚度很大,所以内部完全可以放心居住。至于她们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也许是时间太久,大家都记不大清了。


  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这里的气候常年处在冬季,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雪景,但万幸是城堡的御寒设施足够强大,她们在室内感觉不出一丝一毫的凉意。因着城堡内部一切自给自足,所以除了李一桐每天都外出工作之外,其余五个人几乎不出门。确切地说,她们五个至今都未曾出过这个城堡的大门。


  除了张艺凡偶尔会嘀嘀咕咕说出去玩之类的话之外,别人都丝毫不提要离开这里,但她们又深知,这里其实并非一个绝佳的去处,但也别无他法,几个人就这么搭伙过日子,倒也乐得舒适安逸。




  贰.

  李一桐是在她们晚饭结束后不久回来的,她两手拎着一大堆食材,外面又下起小雪来,凛冽的寒风趁她不注意,正偷偷将脚迈进大门来,那寒风正预备窃喜,下一秒就被迅速合拢的大门给几乎夹断了脚踝,只好呼啸着猎猎作响,最终败兴而归。

  

  李一桐将食材放进备菜间,而后在洗碗池洗了洗手。从备菜间走出来时,她看见田曦薇正倚着餐厅的大门,一双澄澈的圆眼睛被外面的雪景映得亮晶晶的,一瞬不眨,就这么直直盯着她,嘴唇抿成一条线。田曦薇的心思很好猜,看起来就是在为她没有单独告知自己晚归此事而生着闷气。


  终归还是年纪小,情绪都挂脸了。李一桐上前摸摸田曦薇的脑袋,温声道,“其实今天早上真的想要告诉你的,但是看你还睡着,我不忍心吵醒你,才没有告诉你的。而且我不是在你桌子上放了糖吗,我以为你知道的。”


  田曦薇眨了几下眼睛,看起来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她认认真真道,“但是下次就算是我还睡着,也要叫我起来,你不许不通知我就走掉。”


  李一桐愣了一下,而后无奈笑道,“好,我下次一定。”,一定叫醒你。


  田曦薇还是有些执拗,“你和我拉勾。”,说着伸出手,没想到李一桐立刻也伸手勾住了她的小指,那只手刚洗过,带着一点洗洁精的香精味道,可是也并不难闻。李一桐的指腹干燥,体温偏凉。她莫名有一些害羞,于是马上缩回手,轻轻拍了李一桐的手几下,李一桐也旋即学着也拍了她几下,笑弯的眼角眉梢满溢着月亮纡尊降贵撒下来的月光,似乎月亮是因她才变得光亮。


  或许也不只是月亮,田曦薇想。因为真的有人因为喜欢另一个人,从而眼里就有了光。



  “哎哟妈呀,你俩咋啦?咋都搁这杵着呢?大晚上的夺吓人。快回去睡觉吧啊。”


  李雪琴说完径自走进餐厅倒了一杯水喝,杯子是由茶色玻璃制成的,在雪景映衬下反射出暗淡的一圈光晕,似乎所有的小心思在这一点微光下也都昭然若揭。


  两人都有些尴尬,田曦薇的手顺势握住李一桐的,随后将对方往门外带,“那什么,一桐,我们回房间吧——对了,今天张艺凡不小心把你新带回来的花瓶摔碎了。”


  李一桐停下脚步,她蹙起眉,有些担忧,“碎片收拾了吗?”


  “没事,张艺凡都收拾了,我还给多套了好几层垃圾袋,放在垃圾桶旁边了。”

  

  “被人不小心踩到就麻烦了,还是丢到城堡外吧。”


  李一桐又轻轻把田曦薇往厨房的方向扯了一下,转头正看见李雪琴正盯着那个袋子出神。


  李一桐走过去拎起袋子,有些疑惑地看了李雪琴一眼,“怎么了?”,李雪琴摸着下巴,“没事,我就寻思那玻璃挺扎手的,那外边儿捡垃圾的万一给扎着咋整啊?”


  李一桐顿了一下,“贴个条吧,就上面写小心扎手。”


  田曦薇犹豫着道,“可是城堡里没有笔啊。”


  大家平时都不拿笔写字,城堡里自然是没准备任何文具。


  最终垃圾袋上没有贴纸,却也还是被李一桐丢了出去。此事于是告一段落。




  叁.

  田曦薇的房间在李一桐的隔壁,都要穿过一条玻璃长廊才到。田曦薇隔着一层透明的厚玻璃向外看,莹白的新雪在夜幕之下放出微光,漂亮极了。


  田曦薇哈出一口气,手在玻璃上划拉几下,没等划拉出什么名堂,那氤氲的白雾就轻而易举地在她手底下溜走了。她自是不愿输给这一小团白雾的,于是接连又哈了好几口。


  李一桐也跟着哈气,不过她没有伸手划,“我今早给你的糖吃了吗。” 


  “吃了。”


  “我明晚有事,不回来了。”


  “哦。”田曦薇也不划了。


  “怎么啦?不高兴吗?那姐姐送你个礼物,不生气好不好?”


  “什么礼物?!”,田曦薇一下子精神了。


  “姐姐把月亮送给你,好不好?”,李一桐凑近田曦薇,轻声道。


  “你就骗我吧李一桐,月亮哪能说送就送?”


  “我不骗你啊。”,李一桐伸手拽住田曦薇的袖口,又指指自己的眼睛,“你看,月亮就在这里。”


  心跳声擂鼓一样炸开,田曦薇失去语言能力,李一桐另一只手也扯住她,“对视三秒,月亮就在你眼里了。”


  “三。”,田曦薇试图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眨。


  “二。”,田曦薇试图命令自己的手别再出汗。


  “一。”,田曦薇警告自己,现在还不可以亲吻她。


  “月亮是你的了。”


  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雪,阴云沉沉,雾气森森。但田曦薇知道火烧云就是出现过。


  在她脸上。




  肆.

  随着一场又一场的雪,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平安夜那天晚上在饭桌上,戚薇表示这一年的春节她要到城堡外面过,她要回家看看。


  家这个字对于她们来说还是有些遥远,她们在一起生活太久,以至于大家潜意识里已经把彼此当成真正交心的家人了,再提到自己原来的家已经显出好几分陌生。


  张艺凡嘴里还在咀嚼,含糊不清地问,“那你以后还回来吗?”


  戚薇期期艾艾地糊弄过去,张艺凡不说话了,大家都有些沉默,还是张雨绮倒了杯酒给戚薇才略微缓和了气氛。张雨绮收回手,左腕崭新的红绳摇晃一下,和同色系的酒液十分相配。


  戚薇捏着杯子的手有些发颤,开口时声音也有点颤,“我不喝酒,不喝,真的。”


  “少喝一些,没关系的。”,李一桐垂下眼,“一点点。”


  “一点点。”,听着李一桐这么说,戚薇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样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淡淡的酒精味刺激味蕾,她于是又抿了第二口。


  城堡外面又下起雪来,细小的雪花攀附上玻璃外墙,又掉下去。


  “瑞雪兆丰年。”,田曦薇轻声道。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会的。


  晚间田曦薇总是隐约听见水流的声音,她有些不安,索性直接顺着声音的源头寻去,最终发现了一个浴缸,里外都是暗暗的红,水龙头里有细小的水流源源不断涌出,以至于水几乎满溢出来。她嗅到空气中隐约可见的酒精味,心下有些疑惑到底谁会奢靡到在泡澡的时候用上红酒。


  李一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攥住对方垂在身侧的手。李一桐的手总是洗得很干净,以至于掌心处长期保持干燥。


  李一桐任凭她握着,“你怎么还没睡觉?”


  田曦薇不知为何有些心慌,“听到声音,睡不着。”


  李一桐心下了然,“回去睡觉吧,我哄你,这样能睡着吗?”


  田曦薇还是盯着那个浴缸,“这个要这么收拾呢?”


  “放着,明天就收拾好了。”,李一桐怕她不放心,特意又加上一句,“我不骗你。”


  田曦薇不再看那个浴缸,只是在转头时,她隐约看见水龙头旁边的台子上有一块形状不明的东西,看不清什么颜色,似乎是橙红色,又好像略浅。


  李一桐牵着她回到房间,田曦薇低头,发现李一桐手腕上也多了一条红绳,不过颜色很浅。


  她想,真奇怪,怎么她们都有红绳。


  田曦薇躺在床上,李一桐托着下巴坐在她床边,余光瞥见桌子上没拆开的糖果,眉头一皱,“田曦薇,你不是说你吃糖了吗?”


  糟了,今天藏得不好。田曦薇心虚地讪笑了一下,“你每天都给我糖,可是也不换个口味,我吃腻了呀。”


  李一桐叹气,伸出手,把糖纸剥开,递到田曦薇嘴边,细长的手指在夜色的掩映下也白得几近发光。田曦薇老老实实地吃下去,李一桐脸色稍霁,轻拍几下田曦薇的肩胛,“好梦。”


  李一桐和她的糖果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刚刚还活蹦乱跳的田曦薇瞬间觉得困意袭来,于是眨巴几下眼睛就睡下了。


  希望这一夜真的是好梦。




  伍.

  田曦薇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梦见张雨绮和张艺凡吵架了。准确来说,是张雨绮单方面的输出,而张艺凡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吵架的原因她自始至终没有弄懂,她全程只听见一些零碎的话语,只记得戚薇都没能劝住她们两个。


  她没有在梦里见到李雪琴,她想,如果李雪琴在,她们或许不会吵得这么凶。但是李雪琴或许在睡觉吧,田曦薇这样想,能安稳的睡觉挺好的,也算是一种很多人不可强求的幸福。


  朋友在吵架但是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很差,像是世界都在燃烧,全部的灰烬却只朝她奔来,她突然觉得很热很热,似乎世界都到了末世,连城堡外面经年累月的积雪都开始融化。


  她想,如果升温速度再快一点,如果整个世界真的燃烧起来,不知道那种很古老的雪山会先融化还是先雪崩,又或者二者可以同时进行。也有可能雪的外皮是会被烧焦的,不过烧焦听起来不太浪漫。还是雪崩什么的更加壮丽一点。

  

  但是似乎她的梦境并不存在什么波澜壮阔,她觉得似乎整个城堡都在开裂坍塌。她没有看到李一桐,她于是大声喊,李一桐,你在哪。李一桐还真让她喊来了,可是李一桐似乎是被呛到了,一直在咳嗽,她听不清李一桐断断续续地在说些什么,看架势似乎是要带她走。


  可是城堡已经毁掉了,走又能走去哪里,田曦薇不是很明白,或许像她这样同时陷入喜欢和梦境的人,神志定然不会太清晰。但她相信李一桐,她决定跟着李一桐走。


  但是真的很热,田曦薇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梦境会这么真实。李一桐带着她小跑起来,她紧攥着李一桐的手,“张艺凡她们呢?她们不跟我们走吗?”


  李一桐的脚步顿了顿,“不了,她们不跟我们走。”


  田曦薇眼睛亮晶晶,“李一桐,你现在是在带着我私奔吗?”


  李一桐好久都不说话,等到出了城堡田曦薇才听见她说,“……田曦薇,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私奔吗?”


  “只要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去哪都是私奔。”


  “那如果真的要私奔,你会选择哪里?”


  “没想过,但是,如果是你和我一起的话,都可以。”


  “……去哪里都可以吗?”


  “真的,你别不相信……你听我说,李一桐,地理位置,经纬海拔那些都是人为规定的,但是爱不是人为可以规定的,爱不知道什么是天涯海角,不知道什么是远近距离,爱只知道,我喜欢,我愿意。”


  田曦薇这才发现原来城堡在的地方已经是一块平地了,似乎城堡凭空飞走了一样,“她们都去哪里了?”


  李一桐不说话,田曦薇看到她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一点一点掉出来。李一桐在哭,田曦薇慌乱地伸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只是似乎是她太笨了,眼泪源源不断,越擦越多。


  “田曦薇,你爱我吗?”


  田曦薇猝不及防,她给李一桐擦眼泪的动作停下了,而李一桐的眼泪也神奇地停下了。


  “田曦薇,你真的爱我吗?”,李一桐只是重复着,眼角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密的水珠,被月光照着,像是镶上了一颗颗碎钻。


  “那什么才能算是爱呢,李一桐?”,田曦薇定定望着李一桐,“我不懂,爱太复杂了。但是既然你已经把月亮送给我了,那作为回礼,我该送给你什么呢?”


  我又能,给你什么呢。


  “田曦薇,你爱我吧。”


  把爱和情毫无保留送给我,带上稚嫩的设想和青涩的欲望,像彗星受到万有引力撞上行星那样,不假思索奔我而来。


  田曦薇觉得似乎有烟花在爆炸,斑斓的色彩在她心里勾画涂鸦。


 她于是靠近李一桐,将一个小心翼翼的吻落在对方唇边。


  “李一桐,你的月亮来爱你了。”




  陆.

  人总是多疑的,比如得到一件很好很珍贵的礼物,便会开始怀疑送礼人的真心。同理,当得到一份觊觎已久的感情时,也会开始怀疑事件的真实性。


  田曦薇略带着留恋离开李一桐的嘴角,而后果断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得到的痛感反馈让她闷哼一声。


  不是梦境。


  猎猎的寒风吹过来让田曦薇稍微清醒了一点,她再一次转头望向城堡的方向,却连个废墟都没看到。就像那座城堡自始至终都没存在过一样。


  这一切真的不是梦境吗。


  她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什么,眼瞳微微颤抖。


  “其他人呢?”


  “没有其他人。”


  “那城堡呢?”


  “什么城堡?”,李一桐的疑惑很真实,并不像演的。


  一瞬间整个世界突然就山崩地裂,玻璃碎掉的声音清清楚楚,在田曦薇耳蜗里面反复倒带着轰鸣。可是没有,根本就没有玻璃,她突然就记起来,她的世界从这个冬季开始以来,就未曾再有过一件可以被打碎的玻璃制品。


  意识从清晰到模糊再重新清晰的感觉很神奇,像是世界上真的存在着平行时空,而时空穿梭的媒介仅仅靠精神就能够完全支配。


  但是多个时空,多段记忆,或是说幻想和现实碰撞在一起的感觉是很糟糕的,像是你在两个或者说更多的世界里反复横跳。上一秒你还在这个世界里和某个人说早安,下一秒这个人就消失不见人间蒸发,而接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什么景象,没有一个人能知晓。于是只好在混乱交杂中挣扎,在因时空碰撞而撕裂的缝隙里心有余悸,惶惶不可终日,却也无力回天。


  听见的看到的感知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可是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感受到这些。从来不会有人能像救世主降临那样,坚定地告诉你——这是真的,那是假的,这是虚幻的,那是实在的。


  好像是孤身一人,又好像不是。因为有源源不断的幻境在没完没了地侵略一切,灵魂,精神,肉体,一切所拥有的统统惨败,溃不成军,狼狈不堪。


  在这种境况之下,情感多么岌岌可危。


  所以并不是爱情太过复杂,而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有些病患根本就丧失掉了建立一切以情感为纽带关系的能力。爱情友情亲情,这些情感在这一类精神状态的威压之下,显得何等脆弱可怜,甚至有时候,连活下去,这种人类的终级奢望也显得如此单薄。


  像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痛不欲生的清醒真的要比直接死掉更好吗。




  柒.

  田曦薇再度睁眼时,她看到了一片刺目的白——窗外又下起了大雪。虽说她并不讨厌下雪,可是很奇怪,她觉得这个地方好像每天都在下雪。


  而且似乎明天就是春天了,春天是没有雪的。


  她不在那座城堡里了。或者根本从来就没有什么城堡,也没有那五个人,一切不过是她支离破碎的臆想而已。


  她很困惑,像一张白纸被丢到水里那样,无助又茫然,还很无辜。她在记忆的深海里一点点沉下去,被回忆的碎片划得遍体鳞伤,只能徒劳地用双手无力摸索着,试图逃脱。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应该怎么做,直到李一桐再次出现。


  她的视野一下子变得很窄小,只能勉强容纳掉李一桐一个人。


  记忆碎片大量涌现的感觉并不好,她在头痛欲裂的罅隙里艰难地呼吸着。李一桐静静看着她,手腕处的红绳颜色加深了一些,不过田曦薇显然没有注意到。


  当一些被刻意遗忘掉的事情突然起死复生时,那一瞬间记忆的洪流是真的可以冲垮一个人的一切的。


  李一桐知道田曦薇记忆回溯了,毕竟这种情况,准确来说这样的症状对于田曦薇来说再正常不过。但是她每次都不确定对方究竟还停留在哪一处记忆片段的幻象里,所以从来都是等待对方先开口阐述或是倾诉,她再适时加以引导。不过疗效微乎其微。


  李一桐轻轻握住田曦薇的手,田曦薇回握过去。李一桐的手一如既往的干净,带着淡淡消毒液的味道,掌心处有些干燥,体温尚且是热的。和窗外的大雪对比,显得有些不真实。


  大量的记忆像被飓风唤醒的海啸一样涌进田曦薇脑海。

  

  “花瓶是你买回来的吗?”


  所以其实打造那座城堡的是你,间接毁掉它的也是你。


  “是。”


  “她们其实都死掉了对吧?”


  “对。”


  戚薇没能回家过年;张雨绮喝的红酒混着口红原路返回流淌出来,大雪全部掩埋;李雪琴手腕处的红绳被花瓶碎片割断,浸泡着掉了色,染红了一整个浴缸的水;那个走神的张艺凡消失了,另一个沉默的张艺凡烧毁了一切。


  “我生病了吗?”


  “……对不起。”


  田曦薇把手松开,“你对我,那真的是我想的那一种情感吗?”


  “你说是哪种就是哪一种。”


  “里面有怜悯和愧疚的成分在吗?”


  没人需要怜悯,也没有人喜欢愧疚。怜悯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也最廉价的情感,愧疚和它差不多,不过是前者听着更好听一点而已。前者可以定义为上位者多余的自恋,后者可以称为幸存者自负的侥幸。


  她没听见李一桐的回答。


  “李一桐,你都记得……我是说这一切,你都记得吗?”


  “记得。”


  “你试过忘记吗?”


  “……我可以忘掉吗。”


  “你可以选择记得,但是现在我必须忘掉。”


  记得和活着,只能选一个。只有忘掉,才能活下去。


  “田曦薇,”,她看见李一桐的眼睛在哭,可是她的嘴唇在笑,“我想自私一点。”


  “你帮我好不好?”,李一桐又说,“我想记一辈子。”


  田曦薇眼瞳微微颤抖,她明白了李一桐的意思……她想拒绝,但是她又觉得自己在变得尖锐,几乎要把时空给生生划开,让整个世界都为她流出血来。


  她好像又做梦了。


  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无所谓了,她想。反正都一样烂。



  捌.

  田曦薇再次醒来时又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李一桐倒在她眼前,白皙的脖颈上竟然生长出一朵殷红的玫瑰,正在田曦薇的注视下徐徐盛开。画面太过于诡谲,她感到一阵心悸,玫瑰花的味道浓郁得叫她有些窒息。田曦薇伸手,试图将玫瑰花摘下,可是玫瑰花的生长好像是无穷无尽的,她摘下一朵,就会有更多的玫瑰花长出来。


  “……李一桐?”,田曦薇心脏突突跳,连带着开口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没有任何回应。眼前变成一片玫瑰花海,花瓣像海潮一样源源不断涌过来,她第一次觉得花香味是这么难闻,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发了疯似的死死按住李一桐的喉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玫瑰花生长的速度似乎一点一点在变慢。


  她又开始拼命地撕扯着花瓣,花瓣似乎又不是花瓣。不知道是不是她体温过高,落在她手上就几近融化成一种鲜红色的液体。液体是粘稠的,温热并且难闻的。


  她看见李一桐的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她读不懂,她读不懂唇语,也似乎从来就没有读懂过李一桐。


  花海是被一个玻璃罩盖着的,田曦薇清楚地看到,外面的雪花和里面的花瓣一样,越来越厚。似乎是知道春天不会下雪,所以世界上所有的悲伤所有的大雪都选择消失在今天。


  李一桐的嘴唇还在颤抖,她于是把耳朵贴近,贴的很近很近。


  她听见李一桐说,她说——


  田曦薇,对不起。


  几乎是同时,玫瑰花的叶片枯萎下去,田曦薇觉得脸颊很热,伸手摘下好些刚才不小心粘上去的玫瑰花瓣,她看见有晶亮的液体,烫烫的像是能把所有东西都灼穿,一滴一滴掉在花瓣上,和花瓣融化在一起,顺着指缝一点一点淌下来。


  她抱紧李一桐。


  “李一桐,这是爱吗?”


  这是爱吗。她只觉得很恍惚,好像大梦一场。


  可是,爱为什么会这么痛呢。


  她低头瞥见李一桐手腕上的红绳,她试图摘下去,可是无济于事。她突然就知道什么是红绳了。田曦薇于是又听到了一阵玻璃碎掉的声音,很奇怪,现在她甚至有些喜欢这个声音。


  以至于不用猜田曦薇也知道:


  ——她也有红绳了,和她们一样的。或者说比她们的都要更鲜红。


  这是春天的第一天。


  雪停了。




  玖.

  田曦薇再次睁开眼睛时,她惊奇地发觉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城堡里,不过似乎又和以前的城堡不一样。


  她手腕上果不其然多了一串红绳,不过颜色比记忆中要褪色几分。红绳太过熨帖,以至于手腕还在隐隐作痛。


  她寻觅一圈,发觉城堡里寂静无声。似乎是外面雪下得太大了,纷纷扬扬的,让万物都能静谧下来。


  她并不觉得惶恐,相反,她莫名觉得心里很踏实。


  她知道一切都在倒带,最后回到原点。


  田曦薇闭上眼睛,熟悉的时空碰撞感再次袭来。


  她确信无疑。她们会再见的。



  零.


  田曦薇有条不紊地摆好了最后一组餐具。


  然后,她听见了一阵细小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从餐厅的门口传来。


 

  ……

  


  


 




  ——


 城堡是一座屹立在幻想中的乌托邦。


 幻象中纯粹的欢愉和幻境崩塌刻骨的悲伤缠在一起缝缝补补,爱与恨灼烧起来,最终世界变成一场大火。


  田曦薇一辈子都没能逃脱。


  




  后记.

  某年初冬,田曦薇因遗传性精神分裂进入精神病院接受治疗,起初症状并不严重,因此与主任李一桐关系良好,主任温柔有耐心,会在她偶尔发病时安抚她说把月亮送给她,因此她对主任产生单方面依赖。但由于疾病并未表白。


  之所以说是依赖,是因为精神分裂症患者情感淡漠,极难产生以情感为关系的联结。


  李一桐每天给田曦薇发药,田曦薇抗拒药物,有藏药等一系列行为。


  田曦薇同病房的病友分别是:患有双相情感障碍的张雨绮,酒精重度依赖障碍但基本痊愈即将出院的戚薇,患有抑郁症的李雪琴和多重人格障碍的张艺凡。


  张艺凡拥有三重人格,常见人格患有多动症,第二人格患有自闭症;第三人格有严重反社会倾向,但是极为罕见。因此被误诊忽略。


  李雪琴和张雨绮曾多次试图割腕自杀,因此左腕有红色疤痕。


  该年深冬,张艺凡第一人格打碎了主任暂时放在办公室的花瓶,被李雪琴发现,后李雪琴趁机在浴室割腕自杀,张艺凡第二人格认为李雪琴是被自己杀的,促使第三人格出现,第三人格蓄意纵火。


  田曦薇被李一桐所救幸存,张艺凡和戚薇因火灾死亡,张雨绮发病服用舍曲林,药剂过量致幻,坠楼死亡。


  那天雪下得很大。


  田曦薇目睹一切,病情急剧恶化,终日陷入幻想,情感愈发淡漠偏执。


  李一桐因花瓶一事自责,患上强迫症与抑郁症,表现为频繁洗手,后割腕未遂。出于愧疚,她试图用情感疗法治愈田曦薇,并将其拉出幻想。最后二人对峙,李一桐打碎了一支杜冷丁试剂,田曦薇在幻想与现实的夹缝中,割破了李一桐的颈动脉。


  李一桐死在了冬季的最后一天。


  那天下了那一年最大的一场雪。


  田曦薇的病情彻底失控,极少有清醒的时刻。她不记得那场大火,不记得死掉的爱人和朋友。终日陷在玻璃搭建的白日梦。


  田曦薇最后被关进特护病房,房间门及其中一面墙完全透明,并且有人实时监控。


  现实和幻想交缠在一起。


  两座“玻璃城堡”。





  番外.

11月7日,小雪


  今天收治了一个新病人。


  长得挺漂亮的。


11月10日,雨夹雪


  新病人和以前遇到的患者不一样,发病的时候挺乖巧的。


  为了安抚她所以说要把月亮送给她……这傻小孩还真信了。


  真可爱。


11月16日,晴


  多方评估,7号床的酒精重度依赖患者可以出院了。


  不过那个有多重人格的小朋友似乎不怎么开心。


11月30日,多云


  还有一个月就新年了。


  瑞雪兆丰年。希望一切都好起来。


12月20日,雪


  护士长送的花瓶放桌子上,竟然不见了,问了一圈都说没见过。


  奇怪……


12月24日,雪


  我不该把花瓶放在办公室里的。


  她全都看到了。


12月26日,多云


  她把药都藏起来了,没有吃。


  她不听话。


12月31日,暴风雪


  都毁掉了。


  她说她爱我。


  是真的吗。


1月20日,阴


  她的病情加重了。


  或许她在幻象中会更快乐一点吗。


1月24日,晴


  试图用情感链接唤醒她的自主意识,疗效甚微。


1月27日,大雪


  她又说她爱我。


  这是爱吗。


  我可以救她吗。


  可是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


1月29日,多云


  记得和活着,只能选一个。


  我不想忘掉。


2月2日,大雪


  春天要到了。


  田曦薇,对不起。

  

  也许不只是对不起。


  你以前对我说的,我都要再完整对你说一遍。


  我爱你。


  









蜜桃乌龙

【生死迫降】疯狂世界


微恐无限流

前文见合集《生死迫降》 


chapter 4.

疯狂世界


扳动拉杆,齿轮嘎吱嘎吱转动,升降梯岌岌可危地抖动两下,她们开始缓缓下沉。

 

眼前陷入阴黑,上方的灯光逐渐变成遥远的一小块,最后化作一点稀薄的光亮,被地底的寂静吞没。

 

升降梯停在一条窄巷里,阴冷潮湿的风不知从何而来,吹得石壁上火光摇曳。

 

她们凝固两秒,如何也没有想到,孤儿院的地下居然有这样一条长巷。

 

巷子两边挖进众多铁栅栏箍起的狭窄空间,里面堆着森森白骨,应该是地牢。

 

田曦薇看见那些森然恐怖的白骨,猛...


微恐无限流

前文见合集《生死迫降》 


chapter 4.

疯狂世界


扳动拉杆,齿轮嘎吱嘎吱转动,升降梯岌岌可危地抖动两下,她们开始缓缓下沉。

 

眼前陷入阴黑,上方的灯光逐渐变成遥远的一小块,最后化作一点稀薄的光亮,被地底的寂静吞没。

 

升降梯停在一条窄巷里,阴冷潮湿的风不知从何而来,吹得石壁上火光摇曳。

 

她们凝固两秒,如何也没有想到,孤儿院的地下居然有这样一条长巷。

 

巷子两边挖进众多铁栅栏箍起的狭窄空间,里面堆着森森白骨,应该是地牢。

 

田曦薇看见那些森然恐怖的白骨,猛地拽住戚薇的胳膊:“你说艺凡她会不会……”

 

“不会的。”戚薇摇头,她拍拍田曦薇的手背,笃定地说:“小平安和院长是两个对立面,艺凡被小平安带走,怎么也不会落在院长手上。况且按照以前的情况来看,现在还没有触发院长剧情,他应该不会贸然对我们出手。”

 

“但是,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触发院长剧情吗?”李雪琴欲哭无泪,她觉得这命好苦。

 

“……”

 

李雪琴这倒是提醒了她们。

 

好啊,开到隐藏boss了,双喜临门。

 

鬼门关的门。

 

戚薇叹了口气,她在赌,赌这个游戏系统的规定性。先前她已经给妹妹们打了强心剂,为了防止她们出现犯规行为,在游戏里,系统的监测无处不在,而玩家死亡被定性为淘汰,那么如果出现玩家死亡,系统可能会宣告淘汰通知。

 

戚薇想到一句老掉牙的俗套话: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脚步踏在地砖上,在幽寂的巷子里不断回响,众人纷纷放轻了呼吸,她们走了很久很久,在迷宫一样的地牢里转过无数个弯。张雨绮掂着榔头走在最前面,她们拐过一处墙角,终于,面前分岔开两条窄路,一条石阶通向更深处的地下,延伸进无底的黑暗,一条石阶向上攀升到一面死路。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走上那条石阶,张雨绮手掌抵在那面墙壁上,木质的,敲了两下,发出“咚咚”的声响。田曦薇上前两步,她握住墙壁上探出的拉杆,回过头和她们对视一眼。

 

点过头,田曦薇转回去,用力扳下拉杆——

 

墙壁里响起铰链“咯啦咯啦”转动的声响,墙壁应声而开,一丝天光从缝隙里透过来,光亮逐渐扩大,一间陈设熟悉的房间在她们面前缓缓出现。

 

她们白天时光顾过的,院长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

 

面容枯槁的院长坐在床边,脸色惊魂未定。他循声转动干涩的眼珠,看到了站在暗道门口的众人时出现了一丝错愕。

 

两方对峙,气氛凝固,针落可闻。

 

李一桐扯了扯田曦薇的衣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快跑。”

 

那一刹,所有人都有了动作。

 

院长目眦欲裂,撕毁畏缩的伪装,也撕去了虚伪的人皮,暴露出本性凶残的兽心。他咆哮着扑了过来,田曦薇摁下拉杆,五个人掉头就跑。

 

这次的背后不再是阴魂野鬼,而是手染鲜血,杀人分尸的魔鬼。

 

明明是人,却要比鬼更为致命。

 

奔跑,永无止尽的奔跑,前路永远是窄小的地牢和死路,她们七拐八拐,却迟迟不见来时的升降梯,背后响彻的脚步声阴魂不散,甚至越来越近。

 

体力告竭的时候,她们终于一头撞进了没有分岔口的死路。

 

众人哆嗦着身体挤在墙边,她们无路可逃,恐惧之中只能挨着彼此更近,仿佛这样就能找到一点可怜的慰藉。张雨绮惨白着脸,握住榔头的手背用力到突起青筋,她试图从持有武器中获取一点力量和勇气。

 

“一会……我拖住他……你们快点跑……”张雨绮偏过头,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个漆黑高大的影子映在墙壁上,正一点一点向她们逼近。

 

“不行!”戚薇已经不会言语了,她只知道狠狠重复着拒绝的字眼,牙根却止不住地打颤,她伸手抓住张雨绮的衣服,“不行…绝对不行…不可以…”

 

像是知道她们已经走投无路,那个脚步声从奔跑变成了缓慢的行走,“哒、哒、哒”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甚至悠闲,仿佛屠戮者在欣赏猎物垂死前的绝望,那是他疯狂迷恋的滋味儿,久违的兴奋让他忍不住愉悦地哼起了小曲。

 

“……五打一……其实胜算还挺大的…对吧?”田曦薇试图缓解紧张窒息的气氛,“早知道…我也挑一件衬手的家伙事儿了…不至于肉博。”

 

话音刚落,手臂被人死死箍住,田曦薇错愕回头,看见李一桐苍白的脸色,她整个人紧绷得在发抖,包括声音:“田曦薇…你别想再发疯。”

 

拐角处,悄无声息地探出了半张褶皱深壑的脸。

 

摇曳的火光将镜片映出反光,院长脸上咧着癫狂的笑,他的手上提着一把锋利的剁骨刀。

 

像是设定好的程序,不论现实还是游戏,撞破杀人者秘密的人下场只有一个,沦为刀下亡魂,永远无法泄露真相。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张雨绮真的挥舞着榔头冲了上去。

 

准确来说,不止她一个,所有人都迎着那把明晃晃的刀莽了上去。

 

困兽犹斗,何况是人,还是五个人。

 

外带一把榔头。

 

混乱之中,不知道谁躲开了劈砍的剁骨刀,不知道谁避过无差别挥舞的榔头,又不知道谁撞开了杀人魔,等李雪琴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田曦薇又拉又扯地奔跑起来。

 

老天奶啊,我刚刚一定是做了场噩梦。李雪琴冷汗淋漓,她又想吐了。

 

这一路她们畅通无阻,戚薇带头跑在最前面,她边跑边振振有词,张雨绮紧跟在她身后,听见戚薇嘴里念叨着:“左拐…直行再左拐…右拐…”

 

如果不是在逃命,张雨绮真想掰正戚薇的肩膀,大声说你居然能在刚刚那种情况下还分心记了路!那你来的时候怎么不记!!!

 

事实证明,玩恐怖游戏一时大意可能真的会没命。

 

跑出阴黑的地牢,她们再次冲进了院长办公室,拼命拖过手边能够到的一切东西堵在暗道前,档案柜、衣柜、书桌、凳子、还有床。

 

做完这一切,她们片刻也不敢停歇,夺门而出。田曦薇转身在门上落了锁,这才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走廊外,天际晨光破晓,这场惊悚的噩梦被按下暂停键。

 

 

 

 

深埋地下的焚化室里,张艺凡背靠铁门,抻直两条长腿坐在地上,自从她听到那阵撞击声后,她一直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捕捉着一切声音。

 

可是,从那之后,上面再无动静传来。

 

倒是一直坐在炉顶上的“小平安”,神情变化多端,它一会扬起眉稍啧啧称奇,一会又撇着嘴角啧啧叹惜,总之就是啧来啧去,跟面前播着什么精彩电视剧一样时时刻刻还有reaction,偏偏张艺凡问它什么它还不说。

 

张艺凡如今胆子大了,直接骂它是神经病。

 

“你刚不是说她们快来了吗?你又骗我?”

 

神经病总是阴晴不定,“小平安”忽然面无表情,转着眼珠从眼角看她,阴测测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她们来了?”

 

张艺凡瞬间噤声。

 

要怪就怪那东西腔调惯来戏谑,让人不知不觉卸下防备似乎是它的本领,因为它太像是个“人”,以至于张艺凡居然一时疏忽了,它本质上有多么危险。

 

就在张艺凡打定主意,不再相信这东西嘴里的任何一句话时,它维持了好半天的姿势终于有了变化,它从炉顶上跃下,像个名副其实的鬼魂一样轻飘飘落在张艺凡面前。

 

“虽然我没说过那一句,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一句。”

 

又来了,又是那副鬼灵精怪的样子,不对,它本来就算鬼。

 

“哪一句?”刚刚下定决心的小张同学下意识接话,然后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说好了不相信任何一句呢!

 

那东西晒笑一声,和张艺凡用一种高考中榜彩票中奖c位出道的语气说:“你的一位好朋友,好像就快死了。”

 

张艺凡空白的表情显然极大地取悦了那东西,它绽开一个恶劣的笑容,轻声说:“怎么办呢?你想救她么?”

 

 

 

 

惊魂一夜后,地面上的五人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

 

办公室里没有再传来任何动静了,过载的心跳正慢慢归于平稳,麻木的知觉层层消退,在李雪琴恢复语言功能的第一秒,她脱口而出:“妈妈……”

 

张雨绮第一个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戚薇也压不住嘴角,她拱了张雨绮一下,俩人相视一眼放开了笑。

 

李雪琴坐在地上挠了挠头,田曦薇笑着拍她那两下让她身型摇晃,“不是,我是真想找妈妈了,这忒吓人了,要夜夜这么搞我这心脏真受不了啊。”

 

人总是忘性大,劫后余生的喜悦让田曦薇把刚才有多惊险统统抛到脑后,她还有心思拍着李雪琴的肩膀打趣:“放心吧略琴,相信我,从这儿出去之后,你就是女推第一坦。”

 

李雪琴连连摆手,说这可不行搞半天我是来练胆来了我看这更像在渡劫……说着说着,她忽然止住了话头,皱起鼻子嗅了几下:“我怎么……闻见哪儿有股血腥味儿?”

 

她说着扭过了头,视线里出现一两滴殷红。

 

李雪琴错愕抬头,李一桐靠着墙壁,垂眼看下来,将近涣散的眼睛朝她弯了弯。

 

 

 


“我不信!你撒谎!”


张艺凡猛地站起来,她居高临下地逼近“小平安”,哪怕她一直被监视,一个人被掳到满是白骨的焚化炉也没有这般愤怒过:“她们发生了什么!怎么可能会死!”

 

可它似乎一眼看穿了张艺凡掩盖在愤怒背后的恐惧,此刻她有多么愤怒,内心就有多么害怕,它愉悦地笑起来,尖细的笑声顿顿刺在张艺凡耳中,她几乎要失去理智。

 

“我看到了,她们发现了院长的秘密,被追杀,在逃命,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有一个幸运儿在追逐的时候……”那东西恶劣地顿了顿,笑着说:“被砍到了呢。”

 

张艺凡身子摇晃着踉跄两步。

 

那东西趁热打铁,恶魔的低语响彻在她耳边:

 

“我还看到,好多血,她流了好多好多血,马上就要失血去死了。”

 

“你想救她么?”

 

“和我做个交易,我帮你救她。”

 

张艺凡唰地抬起头,她身子发抖,几乎是在咬牙切齿:“这就是你的真实目的……”

 

“你想从我这儿要什么?”

 

它满意地说:“交易很公平,你应该看到过收费标准吧?”

 

“死亡上升,生命迫降。”

 

 

 

 



剁骨刀落下的时候,李一桐险些摔倒,幸好当时足够混乱,没人发现刀上沾了血。

 

她们不能停下,她们不能抛下任何一个姐妹。

 

所以在地牢奔逃的时候,李一桐庆幸她跑在最后一个。

 

后来冲出了暗道,她们开始堵门的时候,李一桐心想还好她穿的黑色衣服。

 

当一切过去,危险被关在门后,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穿破云层的时候,李一桐觉得这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同一时间,孤儿院在重新“死”去,木门腐朽,墙皮齑粉,周遭的一切都在飞速衰竭,包括李一桐的生命。

 

如果这也是档综艺节目的话,李一桐想,她平时的默不作声,节目中所谓的“不起眼”,今天算不算是派上了一点用场。

 

她靠上墙,心想总算能休息一会了。

 

可张艺凡她们还没有找到呢……

 

 

 

 



“可以。”


张艺凡沉默良久,缓慢而坚定地说道。

 

“你救她。”

 

“我跟你做交易。”

 

那东西盯了张艺凡片刻,嘴角的弧度下垂抿直。它看着张艺凡,眼中没有感情,像冰冷的利己主义,嘲讽张艺凡的愚蠢。

 

生命难能可贵,我希望我的姐姐们可以长命百岁。

 

 

 

 


李一桐贴着墙渐渐脱力,在她背后,灰白的水泥墙像刷上了不规则的油漆,擦出一条猩红湿粘的痕迹,血一股一股地往下渗,流在地上打湿一片。

 

田曦薇想要爬起来,但没有成功,她踉跄着摔回地上,跪着扑过去接住李一桐。

 

她的手掌摸上一片湿滑,是猩红的血,还带着李一桐的体温,狠狠刺痛田曦薇的双眼,让她忍不住开始流眼泪。

 

戚薇张雨绮李雪琴也扑了过来。

 

“怎么回事?!你怎么?!什么时候……”

 

“你怎么不吭声儿啊!你……”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止血…这儿没网啊!”

 

田曦薇整个人都在抖,她说:“李一桐你……你是不是特别疼?”

 

“还行……”李一桐的嘴唇看不出一点血色,和脸一样,她还有力气弯起眼睛笑:“你不动的话…我会更好一点……”

 

田曦薇抖得更厉害了,她脸色和李一桐一样惨白,闭上眼睛重重呼吸了两下,哑着嗓音说:“我、我帮你止血……”

 

那是道巴掌长的伤口,衣线绞缠在翻卷起的皮肉里,几乎可以看见一点点白骨,血大股大股地涌出来,不一会儿就浸透了田曦薇身前的大片衣服。

 

田曦薇刚动一下,怀里的李一桐就皱起了眉“嘶”了一声。


“我说…田曦薇你就不能让我好好躺一会……”

李一桐气若游丝,平日里她总是温和又亲切,永远让人如沐春风,她会害怕也会惊慌,可从没有人在李一桐的身上看到过狼狈,哪怕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她也能云淡风轻地对着镜头玩笑。

 

她仿佛从来都游刃有余,不知疲惫。

 

这种病态的倦容在李一桐身上格外罕见。

 

田曦薇狠狠僵了一下,手掌捂在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亲爱的各位玩家,因检测到集体违规行为,现将随机选择一位玩家进行淘汰,以示惩戒。再次提醒,游戏过程中请勿与npc发生肢体接触,禁止殴打、顶撞npc,若出现以上违规行为,则判定该玩家淘汰出局。”

 

那道最初的系统提示音再度响起,它寂静了太久,以至于众人差点忘记了它的存在。冰冷的机械声一板一眼轻易宣判着人的生死,在隐忍的抽泣声中,多么讽刺。

 

是谁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着她们的眼泪和无能。

 

“别急着哭啊。”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张雨绮抹了把眼泪,出离的怒火烧干理智,她跳起来转头要骂,即将喷涌的愤怒却蓦地卡了壳,她梗着脖子憋了半天,憋出来一个:

 

“你?”

 

戚薇和李雪琴也闻声回头,目光是如出一辙的骇然。

 

日光下,“小平安”抱臂坐在栏杆上,好整以暇地垂下眼。

 

青天白日活见鬼,这有违传统。

 

人鬼界不成文的铁律:被窝结界和见光死。

 

“怎么一脸见鬼的表情?看到我不应该欣喜若狂么?”

 

“小平安”话音刚落,张雨绮就反应过来,她如今百无禁忌,横竖不就一死,一家人本就该整整齐齐,她啐道:“可不就是见鬼吗,你来干什么!”

 

“小平安”一脸受伤,“她”摊开手说:“狗咬吕洞宾啊。”


“我跟某人做了个交易,她朋友快死了,求我来救一把。”

 

说着,“小平安”随手一指。

 

李一桐气若游丝,她游了一会儿,眨了两下眼,猛地坐起来。她起身太急,田曦薇猝不及防,“咚”地被撞了下巴,差点没仰过去,两人嗷一声各捂各的,面面相觑。

 

李一桐反手摸了一把,别说伤口了,连划破的衣服都完好如初。

 

她愣愣和田曦薇相视,目光皆是茫然。

 

田曦薇脸上挂着的泪痕还没干透呢。

 

“医学奇迹啊。”李雪琴大脑宕机,喃喃道。

 

“小平安”看起来颇为骄傲,“她”嗤笑一声说:“说了别急着生离死别,哭早了吧。”

 

戚薇从李一桐身上收回视线,她看向“小平安”,语气里带了点咄咄逼人:“艺凡跟你做了交易?她现在在哪儿?”

 

“小平安”目光凉凉扫了她一眼,有些厌烦:“她还让我帮你们带了话,她说她很好,不用担心。”

 

“她没说她在哪?”张雨绮上前一步,挡住戚薇,问道。

 

“小平安”冷笑一声,一脸的“她说了我就会告诉你?”。

 

“你们还有35个小时23分钟。”

 

戚薇闻言眉心一跳,不假思索地说:“你凌驾于系统之上,你不是小平安。”

 

“小平安”格外多看了戚薇一眼,默认了。

 

看来张艺凡现在暂时没事,幕后boss似乎对她……情有独钟?戚薇忍不住恶寒,如今让她揪心的是“小平安”口中和张艺凡的交易。

 

“真正的小平安现在在哪。”戚薇深呼一口气,决定抓紧机会多问两句,“通关的条件就在小平安身上吧,你把她,额,藏起来,就是为了不让我们通关?”

 

“你们有被害妄想症?”

 

好的,答案是否定,那么说明小平安并不是通关的条件,或者说她的尸身不是。整场游戏只有两个关键角色,小平安和院长,戚薇想起一个老套的剧情,如果化解小平安的怨气才是通关的真正条件,那么让有罪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小平安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那么棘手的问题来了……

 

“可是——”

 

“我问你。”田曦薇站起身,她突然开口,戚薇张了张嘴,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田曦薇此刻非常不对劲。

 

她一张脸白得像霜,哭过的眼角还烧着红,整个人紧绷得像张拉满的弓,仿佛竭力压抑着什么,她脸侧牙关动了一下,紧咬着说:“怎么杀院长。”

 

话音落地,所有人齐齐看向田曦薇。戚薇愕然片刻,索性随她去,反正田曦问了和她差不多的问题。

 

戚薇本来是想问,在游戏规则明文规定不能直接接触npc的情况下,她们该如何“让小平安解脱”。

 

“小平安”终于不再用眼角看人了,它扭正头,饶有兴趣地盯了田曦薇片刻,突然没头没尾地蹦出一句:

 

“你跟那家伙倒是挺像。”

 

那家伙?谁?张艺凡?

 

“行吧,看在那家伙的面子上,我告诉你。”

 

好吧,不是张艺凡,那还会有谁。

 

“小平安”说:“动动脑子,玩家不可以杀npc,还有别的东西可以杀。”

 

它见众人不明所以,又“呵”了声:“自己慢慢琢磨吧,有命的话会再见的。”

 

说罢,“小平安”在她们愕然的注视下,仰身唰地从2楼倒了下去。

 

张雨绮扒着栏杆望外瞅了眼,又缩回来,对她们摇了摇头:“没了。”

 

像是怕她们会错意,张雨绮过了两秒又补充一句:“消失了。”

 

不得不说,蛮符合人设的。

 

气氛再次陷入寂静,甚至还有点,尴尬。

 

尴尬主要是田曦薇和李一桐。

 

田曦薇瞅着李一桐,目不斜视。

 

李一桐转过脸,突然对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产生浓厚兴趣。

 

“刚刚为什么不说?”田曦薇语气罕见硬邦邦的,尤其是对着李一桐。

 

李一桐“额”了半天,萨摩耶眼睛又弯起来,露出几分明显的讨好和心虚,她这时才慢慢地感觉后背火燎燎的疼。

 

“扯平了,我不说你,你也别问我。”李一桐耍起无赖所向披靡,田曦薇被她说愣了:“什么扯平了?”

 

李一桐高高地扬起眉毛。

 

她跟小平安一样“呵”了声,台词出奇一致:“自己慢慢琢磨吧,有命的话再跟你解释。”

 

李一桐提步往3楼走了。

 

田曦薇瞪着她的背影,转头问走过来的李雪琴:“她什么意思?”

 

李雪琴长叹一声,一副“孩子脑袋不开窍”似得摇着头,拍拍她的肩膀,说:“孩子,你还得练呐。”

 

李雪琴也提步走了。

 

张雨绮也跟上来,煞有介事地拍她肩膀,又摇头晃脑地走了。

 

不是?这都什么意思?

 

戚薇寄托着田曦薇最后的希望,她瞅着田曦薇,说:“一二三不许动。”

 

田曦薇真的不动了。

 

木头人静了片刻,不知道是cpu烧了还是怎么。

 

又几秒后,木头人撒丫子追了上去。

 

“不是!李雪!这事儿不是早就翻篇儿了吗!”

 

 

 

 

“所以,那东西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还有别的东西可以杀”?”

 

三楼走廊上,她们重新聚在一起,五个人集思广益,五张嘴说出七嘴八舌的动静:

 

“所以艺凡在哪。”李雪琴说,她无比地想念铁子。

 

“艺凡跟那个东西做了什么交易?”李一桐攥紧了手,用力到指关节酸痛,她心里紧张,还有点,慌。

 

张雨绮说:“地牢里是不是还有条道没去看过。”

 

“我要杀院长。”田曦薇面色平静。

 

戚薇前所未有的感到头大,一个头两个大的那种膨胀,她脑瓜子嗡嗡一片。

 

“别急,别急。我们一个一个捋。”戚薇竖起食指紧急暂停,“小嘴巴,不说话。”

 

四张小嘴巴乖乖装上拉链。

 

“当务之急是什么。”戚老师发话了,小田同学举手回答:“找到张艺凡。”

 

戚薇点了点头,张雨绮刚说的没错,地牢里是有条道她们还没去看过,但张艺凡是不是真的在那里面先不提,光是地牢里现在有谁就不用说了。

 

戚薇搓着脸捂住下巴,犯了难。李一桐奄奄一息的样子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现在还能好端端的坐着全靠主角光环……不对,张艺凡和那东西做的交易。

 

啧,这丫头到底背着她们擅自做了什么主张。

 

总之,再去地牢跟杀人魔硬刚不太现实,但想去地牢找张艺凡的线索又是非去不可——

 

“所以我们要先找出杀掉院长的办法,这样才能下地牢去找张艺凡。”戚薇捋出方向,然后发现她们又绕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

 

“还有什么东西能替我们杀院长?”戚薇说:“来,发挥脑洞都说一下。”

 

张雨绮:“场外援助。”

 

田曦薇:“找黑客黑进系统。”

 

李一桐:“不是玩家的东西。”

 

李雪琴:“让小平安杀。”

 

场面突然寂静,戚薇猛地抬起手指向李雪琴,李雪琴往后缩起脖子,她戚哥差点把手指头捅她嗓子眼里做核酸。

 

戚薇肉眼可见的激动:“对!对!就是这个!”

 

不是玩家的东西,游戏里不是玩家的活物只有npc!是谁又对院长充满怨气,有足够杀他的动机?又是谁能和丧心病狂的杀人魔火拼,有能杀死院长的能力?

 

不止小平安,还有昨天晚上,追得她们连滚带爬的小鬼们。

 

 

 

 


……血,好多血。

 

张艺凡跪在地上,疼得冷汗淋漓,她四肢发软,几乎快要跪不住了。

 

原来她桐姐当时那么疼。

 

背部血肉模糊,张艺凡正承受着有生以来最折磨的疼痛。

 

桐姐啊,张艺凡想,等回头你一定得请我吃顿好的。

 

还有田曦薇,为了桐姐我可是连命都搭上了,你要是再追不上桐姐我做鬼也要嘲笑你。

 

好想戚哥,好想小雨姐,两位妈妈们照顾她辛苦了。

 

好想铁子,不知道没人陪铁子一起害怕了她会不会孤独啊,之前约好了要和铁子一起吃铁锅炖的,还要吃地三鲜,锅包肉也要点,猪肉粉条必须有,话说回来横店的酸菜鱼还没尝过呢……要放铁子鸽子了,她可千万别伤心,张艺凡最喜欢她的好铁子了……凡门吹雪是真的……

 

意识模糊之际,张艺凡脑袋顿顿地想,为什么她的走马灯全是报菜名啊?

 

焚化室里,一片死的寂静。

 

地上的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它蹲在张艺凡面前,安静地盯着她。

 

“嘁。”

 

“这么蠢。”

 

片刻之后,它伸出手,阴影笼罩在张艺凡头颅正上方。

 

 

 



计划在天黑之后开始,地面上的五人把整个孤儿院翻了个底朝天,搜寻出杂七杂八的家伙事用来防身。

 

物理攻击对鬼无效,这主要是防人的。

 

日头渐渐西沉,孤儿院倾斜的影子从这头移到那天。天台上,某个背阴的角落,李一桐背靠着墙蜷缩在地上,她忽然心有点慌。

 

不管怎么想,张艺凡做的那个交易都让她很在意。李一桐摁了摁心口,垂下眼,她怕那孩子做傻事。

 

有脚步声停在她面前,视野里出现一双眼熟的鞋子,李一桐盯着那上边的一处灰尘,过了几秒,她抬起头。

 

田曦薇彼时欠了点身子,李一桐恰好和她四目相对。

 

日落西沉,李一桐被余晖晃了眼。

 

田曦薇双手背在身后,她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从这个角度,田曦薇可以看见李一桐眼中倒映出的她自己。

 

“我以后不会那样了。”田曦薇没头没尾的蹦出一句。

 

可李一桐听懂了,于是,田曦薇看到一对弯弯的月牙,月牙的弧度有些促狭,但依旧很灵动。

 

“你只是嘴上这么说。”李一桐笑得很轻松,仿佛她真的不在意,田曦薇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挑起了一边眉梢。

 

憋了两秒,田曦薇说:“你觉得你管不了我。”

 

李一桐依然在笑:“戚哥管不了你,小雨姐也管不了你,我当然也管不了你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仔细咂摸两遍,似乎话里有话。

 

气氛突然有些微妙的剑拔弩张,一时间,谁也不愿先开口,谁也不想先退步。

 

田曦薇叹了口气。

 

这样隐晦的拉扯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她不知道被张艺凡明里暗里怂恿过多少次。

 

经过这么一遭,田曦薇突然想开了。

 

说出来张艺凡和李雪琴可能会觉得她有病,自从来到这里之后,田曦薇居然感到了可以不被外界束缚的安全感,在这里,她似乎可以短暂地忘却那些条条框框。

 

她想李一桐也是一样。

 

“别人当然管不了我,我从小到大都不喜欢被人管着。”田曦薇说着,两人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接近。

 

“但我想被你管,李一桐。”

 

夕阳似火,灼烧着天际,李一桐忽然有些口干,她下意识用舌尖碾过嘴唇。

 

面前的影子在这时覆过来,李一桐背抵着坚硬的石墙,暧昧的潮湿让她像沙漠中行走的人,久旱逢甘霖。

 

那些担忧和愤怒,包括那些堵在心里怎么也说不出口的烦躁和不安,都在这一刻消散在微风里。

 

在这个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个先到来的游戏里,田曦薇和李一桐与现实背道而驰。

 

因为这世界本就疯狂。

 

这是她们第一次接吻。

 

田曦薇稍稍后撤,眼睫半垂,目光落在李一桐的唇上。

 

“现在呢?扯平了吗?”田曦薇嗓音有些哑,她放下一只手,食指关节抵住李一桐的下颌,拇指轻轻摩挲她的下唇际线。

 

李一桐漂亮的眼睛缭绕着潮湿雾气,在急促呼吸中半掩着,她目光偏移没有定点,心跳很快。

 

“没有。”李一桐说,她抬眼看过来,目光投向田曦薇的嘴唇:“你跟我扯不平。”

 

“这么霸道。”田曦薇拇指摁在她唇上,再度偏头吻了过去:“我慢慢还就好了。”

 

……

 

 

戚薇在不远处忙活着什么,身边散落着一地断木棍,田曦薇坐在她对面,拉着胳膊撕布条,李雪琴在两人之间时不时比比划划。

 

“这回妥了。”李雪琴推了下镜框,举起了她们做好的火把。她们从某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剩了层底儿的汽油,裹了布条和塑料袋在木棍上,一根够亮够持久还抗造的火把大功告成。

 

除了张雨绮的手机还剩百分之十几的电在苟延残喘着,其余几人的手机都已经自动关机,她们做了满地火把,这下好了,人人都是希望女神,人人都有希望火炬。

 

那根榔头还在,戚薇用它给田曦薇做了把武器。那是一根捡来的棒球棍,钉了几圈长长的钉子进去,还附带破伤风的buff加成,田曦薇拿着爱不释手,挥起来呼呼生风。

 

她抡着棒球棍在天台一顿狂魔乱舞。

 

然后被李一桐打了。

 

戚薇给李一桐也做了个一模一样的,“你这根我多钉了几根,这回可保护好自己。”

 

“今天晚上,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全须全尾的活着度过。”

 

夜色倾垂,寂静中暗藏杀机,今夜的群魔乱舞正悄然拉开帷幕。

 

一切重蹈覆辙,孤儿院重新长出血肉,沉睡在焦土中的冤魂哭号着从地狱爬出。

 

“呼——”

 

天台之上蓦地亮起一簇熠熠火光,在黑夜中扬起最惹眼的旗帜。张雨绮一脚蹬上平台边缘,她高举着火把,抡圆手臂在空中挥舞,火焰破空烈烈作响,划出一道道炽热而猛烈的光弧。

 

破土而出小鬼纷纷扬起头,无数双惨白鬼眼里倒映出天台上的熊熊火光。

 

一两秒的死寂,像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来吧。张雨绮俯瞰所有,眼中映着决绝的火光,她在心底默念。

 

刹那间,群鬼倾巢。

 

整座孤儿院在凶戾的尖啸声中隐隐震动,无数小鬼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顷刻间一面“鬼墙”拔地而起,世界仿佛整个颠覆过来,数不清的青白小鬼像汹涌的海潮,整栋楼瞬间被蚕食吞没了大半。

 

张雨绮眯起眸子,阴风自下呼啸而上,她发丝飞扬,万鬼当前仍高举火把,纹丝不动。

 

鬼群奔腾冲天而上,窜起几十米的巨浪般高耸入云,庞大的阴影遮天蔽月,短短几秒滞空后,浪头轰然倾覆下来。

 

张雨绮跃过纷杂错乱的电缆,在最后一秒冲进了消防门。

 

轰隆一声——

 

孤儿院一阵摇晃,尘埃震落,应急灯“呲呲”疯狂闪烁。田曦薇拽着李雪琴死命往楼下跑,“快!!楼要塌了!!”

 

聚在楼梯间的五人三两步往下跨,戚薇一步跨下最后三层台阶,边跑边喊:“去三楼密道!”

 

轰隆——

 

像是巨大的什么榔头重重砸在楼顶,地面剧烈晃动,蛛网般的裂痕四面八方地蔓延,屋顶开始塌陷,她们在和死神赛跑。

 

院长办公室被猛地撞开,里面跌出一个惊慌失措的人影,是院长。他终于逃出了夜夜躲藏的密道,直面他曾犯下的滔天罪恶,他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今夜的鬼哭声惊天动地,大地都在摇晃震动,地牢里塌落碎石,无数森森白骨在摇晃中咯咯作响,仿佛地狱中索命的恶鬼在低语,向他诅咒,要他偿命。

 

田曦薇刚刚拐下三楼,慌不择路的院长踉跄着摔倒在她面前,田曦薇却没有一秒多余的犹豫,果断抡起了手里的棒球棍——

 

那一瞬间,在院长眼中,田曦薇背后落下的影子骇然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的黑影,将她笼罩在冰冷的暴怒中,她眸光森冷,身后的黑影跟着高高举起了死神的镰刀。

 

木棍狠狠击打在头骨上的闷响让人头皮发麻,田曦薇掌心钝痛,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田曦薇冷冷看了地上昏死的人最后一眼,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虚空中,安静许久的系统沙沙两下,像出现故障似的卡了壳,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死机般微弱的信号隐入孤儿院坍塌的震响中,销声匿迹。

 

……

 

孤儿院轰然倒塌,飞沙走石,灰尘漫天。

 

地牢的入口坍塌了,她们被碎石堵死在阴黑湿冷的窄巷里。

 

李雪琴提着榔头“笃笃笃”的敲了敲石堆,听起来外边已经没有什么空间了,她有些迟疑的说:“咱这好像玩得有点儿过火了……”

 

她们属实没有想到,以身作饵引来的动静居然如此浩大,几人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戚薇捏着眉心,有些头疼地“嘶”了声,说:“已经这样了,咱们还是先找艺凡吧。”

 

她们重新回到那条分岔口,走进了那条深不见底的巷道。

 

墙壁上的火舌偶尔“噼啪”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响,低矮的石阶无限向下延伸,耳边是与世隔绝的寂静。

 

田曦薇右手缩进袖口,侧脸笼在火光忽明忽灭的阴影里没什么表情。李一桐走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目光微垂,落在田曦薇藏起的右手上。

 

直觉告诉她,田曦薇刚刚最后一个才跑进地牢肯定不是慢了几步那么简单,李一桐就这么盯了几秒,目光微微一凝,她不动声色地往左侧迈了一步,走在田曦薇右后方,开口:“小田。”

 

“怎么了?”田曦薇回过了头,不知道是不是李一桐的错觉,她总觉得田曦薇从刚刚开始人就有些顿顿的,李一桐嘴唇翕张,说:“没事,就是我有点看不清路。”

 

田曦薇眨了两下眼,她下意识伸出右手握住李一桐的手:“那我牵着你。”

 

“好。”李一桐弯了弯眼睛,食指却不经意似得滑过田曦薇的右手掌心。

 

她摸到了田曦薇手上破皮的伤口,李一桐眉梢微抬,随口地问:“小田,戚哥给你的棍子呢?”

 

蓦地,田曦薇在李一桐手中僵了一瞬,可她还是没有抽回手,眼睫快速眨动两下,露出几分不自然的心虚和错愕来:“嗯……刚刚下楼跑的太急,不小心掉了。”

 

“这样。”李一桐平静无波地说,好似真的只是一句打发时间的闲聊,过了两秒,她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可惜了,戚哥做的是一对儿。”


田曦薇一脚踩空,往前栽了两步。


“……”完蛋。

 

气氛陷入微妙之时,身后突然起了动静。

 

窸窸窣窣地爬行声像是突然出现,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正朝她们快速逼近——

 

在这里,危险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有人已经练就了本能反应,不需要任何人提醒的,她们当即开始拔腿狂奔。

 

田曦薇在奔跑中错了一步,她松开手,将李一桐让到身前,两人的位置在一瞬间调换,这次是田曦薇跑在最后一个。

 

她在换位的间隙回过头,瞳仁骤缩。

 

那些青白的鬼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钻入地下找到了她们,正拥挤着爬行在狭窄的巷道里堵了过来。

 

“没路了!”张雨绮急刹在一扇铁门前,她拽动门把撞了几下,可铁门纹丝不动。

 

摇曳的火光照映下,张雨绮抬头看清了门上的字:焚化室。

 

鬼影乍现的瞬间,地巷里无端刮起阵阴风,墙上的火苗噗地熄了,视野陷入黑暗的前一秒,田曦薇的眼前扑上几十双青白的鬼手。

 

这一秒漫长地仿佛一整个世纪。

 

田曦薇的后衣领突然被人扯住,她猝不及防,顺着力道向后倒,身旁有人擦肩而过。

 

黑暗中骤然爆出一簇火星,像丢进了滚烫的热油,空气中呼地腾起熊熊烈焰,热浪滚滚而来,整条地道温度极速升高,无数惨白的鬼影从火舌中挣扎出来,凄厉不甘的尖叫震得墙壁烟尘四起,最后化作大火中的一撮灰烬。

 

火光绽起的那一刻田曦本能地眯起眼睛,又不受控制地睁大,那双黑而圆的眸子被镀上一层亮色,她看清了来人。

 

扑面的热浪卷动张艺凡耳边的发丝,她的后背洇满鲜血,挺拔坚毅。

 

她这次站在了所有姐姐的前面。

 

“好久不见。”张艺凡在光亮之下转过身,她的样子很狼狈,灰头土脸,满身伤痕而且血迹斑斑,但她依旧笑得很开心,张艺凡的眼底一片明亮:“我的姐姐们,有没有想我啊?”

 

  


留荒寻鹤

桐薇那些你知道、不知道的好文



看着桐薇越来越好,为了方便刚入坑的小甜筒们看文,也相当于一个合集方便我自己之后回顾所以搞了个推文。

(以中短篇为主、未更完的不包括在内)


个人很喜欢的就会附上一些我自己的看文感想,也相当于推荐理由吧,大家也可以直接点链接进去看文。


同时,有的优秀的文章、厉害的大大可能会错过、遗漏,大家有喜欢的、推荐的也可以在评论区分享或者私信和我交流,后续也会随缘继续更? 


打扰各位大大了,大大们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继续努力()




那些不得不说的经典:


@落日波纹 老师

 不得不感叹老师两篇文章的名字都取得很好啊

——
大路狂奔 ...



看着桐薇越来越好,为了方便刚入坑的小甜筒们看文,也相当于一个合集方便我自己之后回顾所以搞了个推文。

(以中短篇为主、未更完的不包括在内)


个人很喜欢的就会附上一些我自己的看文感想,也相当于推荐理由吧,大家也可以直接点链接进去看文。


同时,有的优秀的文章、厉害的大大可能会错过、遗漏,大家有喜欢的、推荐的也可以在评论区分享或者私信和我交流,后续也会随缘继续更? 


打扰各位大大了,大大们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继续努力()




那些不得不说的经典:


@落日波纹 老师

 不得不感叹老师两篇文章的名字都取得很好啊

——
大路狂奔 

很伟大的伪现背 ! 两个人面临着那么困难的一个处境最终都没有放弃彼此,看到最后不禁感慨老师真的是心软的神。

情感啊心理啊各种描写非常的细腻,老师文笔真的很好,写得十分有代入感,让人揪心,让人因桐薇的悲而悲,因桐薇的喜而喜。


——
逆水藏身 

做着文学期刊编辑的梨桐陷入了人生的瓶颈,偶然成为了还是高中生的小田的家庭教师。坚定、勇敢、不断在爱里成长的“逆水者”小田和富有责任感、试图藏身而不得的梨桐相遇、相爱、互相影响,故事真诚而打动人。

老师的文章写了很久了,女推的大家也都有出场,担任着看似和真实世界的她们无关但又莫名契合的角色,为人物担忧的同时熟悉的梗和情节总能让人感受到女推宇宙的美好和温暖。

其实我觉得这篇文章探讨了很多东西,字里行间都可以感受到老师对创作与生活的思考与严谨。


“逆水而行的人,怎么能够真正藏身呢?”




@磕糖自产滞销 老师

老师关于桐薇的三篇品质都很高!

都是以女推一为背景的现背,但三篇各有各的感觉,就很神奇

——

准备好了就复合 

个人三篇里最喜欢的一篇,就是很戳我的点。私设的是两个人在女推前就谈过,梨桐作为年长者对小田前途的考虑所以展现出的让步,以及小田出于单纯的喜欢对姐这种让步的不满,那种语言、心理上的拉扯真的很绝,也很符合她们两个在我心里的那种感觉

“奇怪的是田曦薇能感觉到李一桐很喜欢她,但这种喜欢似乎又能为很多她本人并不在意的事情让步。”


——
悠长假期 

以桐姐的角度把录制女推作为演艺生涯里的一次回归真我的悠长假期,让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而小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爱上的姐,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两个人通过女推相熟太伟大了,因为她们就是以李一桐和田曦薇本人而不是任何角色的身份认识的

LOFTER上这篇没有完整版

需要去老师微博主页找链接,点进去看完整版


——
不熟 

把两个人之间的不熟时的那种小拉扯展现得很好,很带感




@何以知南 老师

——
离岸 

啊啊啊我真的很喜欢这篇谁懂啊!!!

当时看完第一遍后隔了很久又翻出来看竟然看哭了,可能我本身也比较悲观。作为现背,老师也直面了两个人如果在一起要考虑的事情。

两个人选择分开,又因为小田突如其来的一场病同时重新反思起两个人的关系和未来的选择,是非常贴我心里桐薇的一篇文,热度上相对没有那么高,推荐大家都去看看!




@想吃我的狼 老师

——
野獒 

藏区田×明星桐

小田的那种莽和野以及藏区的文化风俗都好有感觉,两个人的互动很戳人也很可爱,番外的捡手机也不要错过啊,桐薇的大大们都是心软的神


——
四季热 

远赴香港打工背景,不得不感叹狼老师的笔力,读文章时香港的那种湿热铺面而来,地点跨度之大另人赞叹,向大大致敬!





各种各样的小短篇:


@剧烈回声 老师

也是一个偶然发现的桐薇的宝藏大大,写桐薇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写得很细腻,笔下的两个人对对方都很温柔很温柔

——
这个圣诞我不再许愿 

以对桐薇和小甜筒来讲都很重要的一个节点前后为背景,立足于圣诞节许愿相关所引申出的两个人对彼此的爱。

关于许愿,田曦薇:

“在上天冷静、从容、一视同仁的漠然里,在世间众人别无二致的祈望、渴盼和俗念里,她该用什么,才能多抓住一点。”


——
潮信海深 

老师正儿八经的第一篇桐薇,分了上中下,时间跨度大概是女推一到2024的尖叫之夜,也是两个人确定关系、彼此减轻担忧、互相安抚的一个过程,看得人心暖暖的,老师的文字也很温柔啊,下对桐姐的描写我个人很喜欢——

关于过往,李一桐:

“毫不留情的动作里是深圳的她、北京的她,是世界上各个角落里的李一桐,被她熟练而毫不留情地揉进今天的这个身体里。”




@Sun. 老师

——

Teenager Dream 

这篇故事设定很…神奇,还会涉及到小田的妈妈和梨桐,这里就不剧透了,感兴趣的可以看看,老师写得挺好的。




@一瓢沃特儿 老师

——
Sanctuary避难所 

治愈向小甜文,看着暖心又开心




@骑着扫帚飞 老师

——

前夜 

哨向,世界观挺宏大的吧




@七日尺 老师

——
脱轨 

炮友转正




@唯唯 老师

——
不露声色 

“但她想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让她输”




@路挽 老师

——

The eight minute 

女推加情侣装红毯那次,老师文章里面的现代诗我很喜欢:

“我说我并不坦荡,一路泥泞也面不改色。

  你说你不藏锋芒,野心蓬勃也毫不留情…”




@koi崽 老师

——
深山 

收陵人×女明星

很新鲜的设定,看得很舒服,老师好像也写了很多桐薇的文章,都在合集里。




@盒汪晃 老师

——

自导自演 

老师的语言很神奇,挺好玩的,猎物和猎人




@Saturnus 老师

——

故意 

拉扯和暧昧




@藍藍寶 老师

——

蔓草 

很神奇的感觉,校园,雨季,蔓草丛生、攀缘,暴露在潮湿的空气里




@那发财吧- 老师

——
橘子糖 

私设女推前就认识,因为一点小误会分开




@丢了一只靴子 老师

——
滥俗的歌 

现背,女推一结束后两个人的相处




@你的杰西 老师

——
橙夏 

ABO


——

偏心 

甜甜的很安心嗷




@Andromeda 

——
抖火 

醉酒复合?




推荐作者大大:


@墨色 老师

老师写得细腻自然,而且很高产了,大家可以去老师桐薇的合集里看自己感兴趣的

在这里就放两篇我自己比较喜欢的:

——
莫比乌斯环 

——
时花 


@剧烈回声 老师

返场的我的小众宝藏大大





喜欢看文的也可以多多关注这次新年24h联文活动,链接也贴这了 新年联文 !!!

               ——《我们调味品有自己的年夜饭》





最后,推文是主观主观再主观的东西,每个人喜好不一,个人的感觉也会有一定的偏差,大家也可以多多交流。

同时出口啥的大家微博上可以看,情诫、雪中等作者不愿意传播的,也希望我们能够尊重大大意愿——这里的都是LOFTER上的。


各种产出的老师也都是为爱发电,产出不易,大家多多鼓励支持自己喜欢的老师,老师们还是很需要反馈的!

希望大家未来也一起开心地守护桐薇

希望桐薇越来越好,也祝大家新年快乐~



蜜桃乌龙

【生死迫降】“欢迎来到TWO酒店”


微恐无限流


chapter 1.

“欢迎来到TWO酒店”


湿冷的雾气散去,月光也透不过浓稠的云霭,世界陷入一片不见五指的黑。


张艺凡眨了眨眼,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浑身惊出了冷汗。


她这是在哪?


高高支起的路灯忽然闪烁两下,咔哧亮起,昏暗的光晕驱散了周身的阴影。


“玩家您好,恭喜您进入游戏。”


“现在为您开启单线任务,为了保障您的生命安全,请玩家抓紧时间在一个小时内进入two酒店。”


冰冷的机械音伴随灯光一同响起,张艺凡吓了一跳,支撑着发软的长腿趔趄几步,受惊的兔子般原地缩成了一团。她指尖扶了下地面,在触碰到湿冷的地砖表面时愣了愣,...


微恐无限流


chapter 1.

“欢迎来到TWO酒店”


湿冷的雾气散去,月光也透不过浓稠的云霭,世界陷入一片不见五指的黑。


张艺凡眨了眨眼,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浑身惊出了冷汗。


她这是在哪?


高高支起的路灯忽然闪烁两下,咔哧亮起,昏暗的光晕驱散了周身的阴影。


“玩家您好,恭喜您进入游戏。”


“现在为您开启单线任务,为了保障您的生命安全,请玩家抓紧时间在一个小时内进入two酒店。”


冰冷的机械音伴随灯光一同响起,张艺凡吓了一跳,支撑着发软的长腿趔趄几步,受惊的兔子般原地缩成了一团。她指尖扶了下地面,在触碰到湿冷的地砖表面时愣了愣,张艺凡这时才堪堪适应了眼前昏沉的景色,终于发现了这里的不合理之处。


这里不是,阳光的回响吗?那片圆形的广场?

 

五分钟前,张艺凡还坐在车里,靠着车窗昏昏欲睡,女推第二季的收官派对少不了欢笑和眼泪,姐姐妹妹们互相拥抱,上一秒还在哭着不舍,下一秒就要带着离别的伤感匆匆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娱乐圈就是这样,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她们伤春悲秋,匆忙的告别只会令戒断反应来得更加强烈。


手机嗡嗡震响,张艺凡本想睁开眼睛,可昏沉的睡意越来越重,像桶水一样倾倒下来,她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她似乎做了梦,梦中起了浓稠的雾,她在雾中走了很久,走到浓雾渐渐稀薄,云开雾散时,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栋高耸入云的大楼。这像极了曾经做过的梦,深紫的天空下,地面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平行线,像黑色浓稠的大海。张艺凡踩在水面上,脚下一圈圈扩散开涟漪,她朝那栋幽冷的大楼走去,下一秒,张艺凡就突然出现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张艺凡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伸手掐了自己一把,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不是梦。

 

起初她还以为这或许是节目组的整蛊,也可能是加更的录制,可张艺凡没有事先接到任何通知,她不可能遗漏信息,这里看上去也不像会有隐藏摄像机的样子。


张艺凡摸索着口袋掏出手机,没有信号,她尝试拨打紧急电话,可听筒里只传出嘟的忙音,慌乱和害怕让张艺凡拿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停地哆嗦。


一阵寒冷的风吹过,刮动着树林的枝叶簌簌作响,周围连一声鸟叫都没有,衬得这里更加凄寂,张艺凡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出于某种原因,张艺凡不敢出声呼救,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膝盖,强烈的刺痛感迫使她慢慢冷静下来。


刚刚那个声音说了什么?什么玩家?什么游戏?张艺凡不自觉想起了曾经看过的穿越小说,熟悉的情节一幕幕闪过,她一点都不想拿自己作对照,可现实让她不得不承认:


这里的一切都很怪,过去哪怕她们录制到深夜,园区内也不会如此寂静的没有人烟。这里的地面很潮湿,可最近两天根本没有下过雨。四周弥漫着拨不开的迷雾,黑压压的建筑没有一点光亮,悄无声息地融进墨池般地黑夜里,唯一醒目的标识,就只有远处高高屹立着的TWO酒店大楼。

 

想起那道系统提示音说的“为了您的生命安全着想”,张艺凡几乎快要把脖子缩进身体里,她本能地想要遵从那道声音的指引,快点进入two酒店。

 

人在陌生环境里会下意识想要寻找熟悉的事物。张艺凡一路小跑着穿过草坪,无暇顾及自己崭新的鞋面陷入潮湿的污泥,因为她看到了远处的光亮,那是酒店门前的灯牌。

 

有光就代表有人在。

 

张艺凡惴惴不安的心有了落到实处的安全感,迈着长腿跑过去,她远远的看见酒店门前有一个人影正来回踱步,张艺凡心头一喜。


是荀罗!


她本能就要张口呼唤,意外就在此时骤然发生。身旁的灌丛忽然窸窸窣窣地响动起来,一个人猛地从里面窜出,掀动起迅疾的风声扑向了张艺凡!


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未出口的声音被大力堵塞,变成了惊恐万分的呜咽。


“别出声!是我!”


竭力压低的声音焦急地响起,张艺凡拼命挣扎的手一下子顿住,她快速眨了两下眼睛,转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大眼睛。


田曦薇压着张艺凡躲在茂密的灌丛后,揽在张艺凡肩膀上的手臂用力过度而绷紧。她的样子很狼狈,收官派对上精致的造型已经不见了,发丝凌乱地落在额前,脸上沾染了灰尘,像是拼命奔跑时跌倒在了地上,呼吸紊乱又急促。


“千万别出声,我们不能被它发现。”田曦薇依然捂着张艺凡的嘴巴,用气音快速叮嘱道:“那个不是荀罗,我待会跟你解释,你先记住绝对不可以大声。”


张艺凡攥着田曦薇的手腕,见到熟人的喜悦平复了些许的恐惧,田曦薇身上熟悉的淡香此刻正带给张艺凡莫大的安全感,一如过去无数次那样,张艺凡无条件信任田曦薇,用力地点点头。


田曦薇见状松开了手,她拨开灌丛的枝桠朝外望了几眼,才扭头看着张艺凡,目光冷静又凝重,出口的话却疯狂得令人毛骨悚然:“张艺凡,你听我说,做好心理准备,那不是人。”


张艺凡有多么惊悚田曦薇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从手腕骤然被攥紧的力气上,天知道张艺凡用了多么大的毅力才迫使自己忍住了尖叫。


张艺凡急促呼吸了两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因为田曦薇没有半点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我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就出现在这里了,我当时就在酒店前面的游乐场里……你也听到了那个声音,对不对?”


尽管根据看过小说的经验,在田曦薇出现时张艺凡就已经有了猜测,可她还是感到巨大的荒诞,这一切都不是幻觉。她点了点头。


“我原本打算进酒店看看有没有人,结果就被那个东西发现了。”田曦薇握住张艺凡的手,想要给予她一些力量,张艺凡也立刻用力地回握住她,手心里传递出的温暖正慢慢驱散田曦薇心中一直笼罩着的阴霾,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后怕,说话的音调也跟着发抖。


“它……很可怕。我没想过会有这种东西……像电视里的怪物,跑的很快,我差点被它追上……”田曦薇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继续说道:“不过还好,它好像不能离开酒店门前太远,后来就没有再追我了,我一直躲在这里,然后就听到你过来的动静了。”


“怎么会…”张艺凡看上去快要哭了,整张脸皱巴成一团,她急忙说:“你没受伤吧?这到底什么情况……我们怎么会突然就回到two酒店来了……”


田曦薇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幸好我们遇到了,现在酒店进不去,我们得想想办法。”


张艺凡又想起那句“为了您的生命安全”,她忽然觉得,比起温馨提醒,那更像是一种隐隐的威胁。


“我们得想一个办法。”田曦薇说道,“就像我们在节目里那样,得把“荀罗”从大门前面引开,那东西对声音很敏感,我们可能得制造出来点动静。”


田曦薇压低的嗓音不疾不徐,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也依然亮亮的,张艺凡看着她冷静的飞快思考,也跟着慢慢镇定下来。


“声音…”张艺凡小声喃喃,她下意识摩挲着手机,忽然,一道灵光在脑海中乍现。


“我想到了!”她拉住田曦薇,“我们绕到地库那边,定一个闹钟再回来……就是不知道那东西脑袋灵不灵光,会不会上当。”


田曦薇看着张艺凡,脸颊旁梨涡浅浅,眼睛亮亮的像某种机敏的大型猫科动物,她说:“张艺凡,没你还真不行。”张艺凡盯了她一秒,伸手擦去了田曦薇脸上的灰尘。


“那必须的,我可是张哮天。”


田曦薇攥紧张艺凡的手,两人一前一后猫着腰绕到地库门前,田曦薇将手机调好定时十分钟的闹钟,音量开到最大,把手机靠在墙角,迅速地带着张艺凡原路返回。


两人挤在灌丛后面,透过缝隙观察着远处来回行走的那个东西。


“小田…”张艺凡轻轻拽了下田曦薇的衣角,她犹豫着问:“那东西长什么样?你是不是看到了?”


听到这话,田曦薇的脸上罕见地露出嫌恶的表情,她皱着眉,慢慢斟酌着形容:“怎么说,它…它的脸全都烂掉了,看不清五官。”


“它跑起来是手脚并用,而且比例很奇怪,像长臂猿,没有毛的那种……也没有皮肤。”


张艺凡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吐了。田曦薇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再往下说,她也非常不愿回想那东西的样子,太恶心了。


她们蹲在花坛后,屏气凝神地等待,等待闹铃震响时,守门的怪物循声而动,敞开的大门失守的那短短片刻。

 

那是她们进入酒店的唯一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张艺凡从来没有觉得十分钟这样漫长过。

 

终于,“叮——”

 

毫无防备的,一阵刺耳急促的铃声突然划破了静谧的空气,酒店门前的怪物被激怒似得发出嘶哑非人的嚎叫,一时间,像凝固的冰层被石块打破激起了千层的震荡,张艺凡耳畔嗡嗡作响。


那恐怖的咆哮撕破了张艺凡的心理防线。


若不是田曦薇努力捞着腿软的张艺凡,她此刻一定已经跪倒在地上了,可尽管如此,张艺凡也始终记着田曦薇的叮嘱,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了,她硬是一声都没吭。

 

下一秒,田曦薇招呼不打地扯着张艺凡冲了出去。

 

田曦薇跑的很快,也很突然,张艺凡被她扯着飞快奔跑,掀起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庞,肾上腺素的飙升让张艺凡把田曦薇刚刚的话抛在了九霄云外,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尖叫。

 

张艺凡感觉她被田曦薇摁在怀里滚过了旋转门,天旋地转之后扑进了酒店大堂。冰冷的大理石地砖冻得她一个激灵,张艺凡不敢相信她们就这样顺利的闯了进来。

 

那守门的怪物也太低智了点。

 

张艺凡还瘫倒着心有余悸,田曦薇已经站了起来,她随手拍了拍衣角,眯起眼望着门外。

 

“张艺凡,你看。”田曦薇抬起手指向外面。

 

外面起了浓稠的雾霭,玻璃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水汽,黑夜被模糊成了看不清的墨晕,像笼罩下来的巨型屏障,将她们与酒店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酒店前厅里也没有开灯,田曦薇举着张艺凡的手机,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亮,眼神极好的张艺凡忽然发起了抖,她猛地抱住田曦薇的胳膊:“外面!有人!”

 

田曦薇立刻伸手将张艺凡护在身后。

 

旋转门兀自转动起来,搅动起门外的夜色。

 

戚薇和李雪琴像是突然出现一样,她们推过了旋转门,走了进来。


看到严阵以待的田曦薇,和藏在她身后的张艺凡,戚薇心中一沉。果然和她猜的没错,不出意料的话,她们六个人都被卷进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游戏。


“小田儿?艺凡?”李雪琴推了下眼镜,和戚薇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你们怎么进来的?”


“艺凡想了个办法,我们把门口的怪物引开了。”看到居然是姐姐们,心中悬起的大石顿时落了地。小田眼睛亮起来,脆生生的回答道,还颇有几分骄傲。张艺凡也松了一大口气,嗷一声扑在李雪琴身上,八爪鱼一样牢牢扒着她:“铁子啊你是不知道有多吓人啊还好有小田呜呜呜呜……”


戚薇却眉头沉了下来,眼神晦涩,不解地问:“什么怪物?”


“对啊,门口不是有解密吗?我跟戚哥俩人费劲吧啦解了快一个小时。”李雪琴拍着张艺凡的背,眉毛都快撇成了八字。


张艺凡唰地就从李雪琴身上下来了。她的表情跟田曦薇一样呆滞,她们彼此对视一眼,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相同的恐惧,迷茫和不解。


“就门口啊,不是有个烂脸的长臂怪吗?”张艺凡指着门口,壮着胆子向外张望了几眼,“小田还跟它打追逐战了呢。”


“对,是有一个怪物在门口一直巡逻的。”田曦薇乖乖点头附和。


烂脸的长臂怪?


戚薇和李雪琴听得面色错愕,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诶,你们是不是也听到有一个提示音,让我们在一个小时里进来two酒店,否则的话就会有生命危险。”戚薇开始汇总起手头的信息,“我和雪琴来之前是在车站牌遇见的,我沿着路边一直走过来,路上没有一个人,而且一点灯亮都没有,这不正常。”


李雪琴表情愁得像皱巴巴的苦瓜,她说:“恐怖小说看过没有?咱几个人成主角团了,指不定后边儿还有什么牛鬼蛇神等着呢。”说到这,李雪琴十分不愿意接受地搓了搓胳膊,跟张艺凡抱的更紧了。


“等一下。”田曦薇突然出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声调突然抬高,脸上满是焦急:“如果我们都听到了那个提示音,他说的内容是规定一个小时内进入two酒店,如果我们都是同一时间来到这里开始计时的话,那……”

 

“那李一桐和张雨绮呢?”

 

戚薇在最开始留意了时间,她看了眼手机,距离她们来到这里已经过了四十多分钟了。


“还有不到十五分钟。”戚薇深吸了口气,她捏着眉心让自己镇定下来思考对策,张艺凡一把拉住想要往外冲的田曦薇,试探性地问道:“我们一起出去找找吧?”


戚薇摇头,她斩钉截铁地指出:“如果按照我们刚才说的情况,那么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每组进入酒店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我和雪琴是解密,你和小田需要引开守门人,我们进门的前后时间差并不大,说明很可能在门外是有着不同的空间存在的。”


“所以这种情况可能我们出去了也没什么用,咱们找不到她们,她们在另一个空间呢。”李雪琴说:“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出去之后是否会进入到一个新的空间里,这倒计时出去之后是会重新开始还是继续,如果不是重置的那我们也会有危险。”


田曦薇眼眶红了,她瘪着嘴巴,紧紧咬住牙根。她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明明心里焦急万分,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先别激动,还有时间,我们再等等,如果一桐跟张小雨真的进来了,她们一定有办法的,相信她们。”

 

 




“你想考验人性,但你不懂善良的崇高。”


摇曳的烛光跳动在李一桐眼底,里面闪烁着冷静的光芒,她的声音依然平稳有力,“你想要站在裁判的制高点审判人性,但你并不是人,你不懂人。”


张雨绮并肩站在李一桐身侧,立体的五官笼罩在昏暗的光影里神情莫测。


她们站在一间狭小闭仄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面前长桌上燃烧了一半的蜡台。桌上只摆着一把小巧精致的左轮手枪,昏黄的烛火映照在枪身上,流淌着冰冷冷的光辉。


李一桐直视着对面带着白色面具的男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她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仿佛最开始那道系统音所说的“生命危险”不存在一样。


面具男一言不发地静坐着,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他穿着整洁的黑西装,胸前一丝不苟地打着深红的领带,像浸了血又干涸的颜色。


他听了李一桐的话,依然保持着十指交叉搁在桌上的姿势,不为所动。


“你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这间密室空间很小,可供呼吸的氧气有限,还烧着蜡烛,如果这里有三个人,我们不可能坐在这里将尽一个小时还没有缺氧的症状。”李一桐的指尖一下又一下敲在桌前,她尽量放缓呼吸,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已经足够印证她的猜想了。


“你说想要活命就必须作出选择,无非是想看反目成仇,自相残杀的戏码。但如果真的有人按照你说的杀了另一个人,那他同样也无法活命,他会因为窒息而死。”


“这是他杀人的惩罚,也是你的恶趣味。”


张雨绮闻言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她顶了下腮帮,耐心已经耗到极限。


“时间不多了,最后五分钟,你们的选择是什么?”面具人饶有兴趣地问道,他摊开了双手,李一桐瞥见他张开的白手套上有着点点干涸的血渍。


目光只偏移了一瞬,李一桐深吸了口气,她直直地盯着面具人,说:“我们不会遵从你所谓的规则。”


“选择权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我们是自由的。”


话音未落,张雨绮迅速地抄起了桌前搁置的手枪,枪口对准了面具人的心脏。


“我们要打破规则。”张雨绮眼中闪烁着决绝的火光,她一边说着,一边豪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


枪声巨响,两人同时紧紧闭上了眼睛。


心脏在震耳欲聋的枪响中颤抖,预想中的飞溅的血却没有落在她们身上。


张雨绮率先睁开了眼,强大的后坐力震得她手臂发麻,可那支枪已经不见了踪影,手心的麻木和镇痛还在提醒张雨绮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她真的开枪了。


这算杀人吗?


莫大的恐惧仿佛无穷的夜幕倾轧下来快要将她吞没,张雨绮止不住地浑身发抖,李一桐就是在这时候握住了她的手。


“那不是真的。”李一桐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她指了指耸立在雾中的two酒店大楼,弯起了眼睛:“我们成功了。”

 

密室和面具人都消失了,张雨绮和李一桐此刻站立在空旷的室外,冷风瞬间包裹了两人,她们彼此紧挨着缩起身子,抱紧外套用手机打光,她们已经来到了two酒店的门前,可四周太黑了,并且布满了浓雾,湿冷的浓雾里夹杂了不知何物的白色灰屑,像大火烧尽后飘扬的灰烬。李一桐本能地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这什么东西?这是two酒店?”张雨绮胡乱拍打了几下飘到眼前的灰屑,“这里的能见度也太低了。”


而这时,遥远的虚空里隐隐约约响起了某种黏腻的、湿润的,像大片软体组织爬行过地面摩擦出的蠕动声响,可去仔细听辩,又似乎有无数人在窃窃私语,那些低语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似乎有什么东西离她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糟了!我们快走!”李一桐想起了系统提示音说的“生命危险”。那一瞬间,李一桐感觉一股寒气如针一般扎进了自己身体的每一处毛孔,浑身的血液在一秒之内冻结之后又炸开沸腾,直冲大脑。身体里拉起一张弓,弓弦飞速拉满,她下意识拽起张雨绮朝着酒店大门狂奔。


李一桐是用肩膀撞开了旋转门,厚重的玻璃与肌肉相撞发出巨大的闷响,那瘆人的声音在她们冲进门内的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李一桐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着腿朝前跪倒下去,面前掀起了阵风,带着熟悉又滚烫的气息,一双稳健有力的手臂牢牢托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你们怎么这么慢啊!”田曦薇的声音颤抖着多了点哭腔,她的眼睛和鼻头红红的,显然是担心坏了。李一桐抱歉地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拍了拍田曦薇圆圆的脑袋,说:“抱歉啊,我跟小雨多花了点时间。”


张艺凡在这时候也蹭过来,胳膊一伸抱着两人哼哼唧唧。戚薇张开双臂拥抱张雨绮说干的漂亮,李雪琴摸着李一桐的肩膀反复说着:“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所以我们真的全部都进来了。”


她们不敢贸然走动,这里的一切太怪诞,她们六个人围成圈盘腿坐在地板上。戚薇摩挲着下巴思考:“我们需要盘一下,总结出目前手里的信息。”


“小田应该是第一个进来的,她的位置在游乐场,然后是艺凡,她的位置在阳光的回响,你们两个的位置是同步的。”


田曦薇和张艺凡连连点头。田曦薇说:“我听到那个声音说一个小时内进入酒店,但是等我去到酒店门前的时候发现那边有一个守门的怪物,没办法直接进去。”


“烂脸的长臂怪。”张艺凡举起了手补充,看上去仍然心有余悸。“我遇到了田儿,然后我们用闹钟引开了守门人。”


李雪琴推了下眼镜,说:“然后就是我跟戚哥了,我们就是门口的一个解密,除了麻烦点儿,没别的。”


说到这里,李一桐和张雨绮彼此对视一眼,李一桐弯了弯眼睛,还是温温和和的模样,如果不是张雨绮和她一起,还真看不出那一个小时里她们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事情。想起了不愉快的经历,张雨绮撇了撇嘴巴,飞快地说:“我跟桐是一起的,我们直接就在一个密室里,就有一张桌,蜡烛,一个面具男还有一支枪。”


“枪?!”张艺凡眉毛高高扬起,她破音了。


“那个面具男说我们两个人只能有一个走出去,让我们玩俄罗斯轮盘的游戏。”李一桐接过话茬,用平静的语气讲出惊悚的故事。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田曦薇的脸,这人担心的脸蛋又鼓成了包子。


俄罗斯轮盘,曾经风靡北美的一款赌徒游戏。一支左轮手枪里装入一颗子弹,轮流开枪,赌桌上的亡命徒押的是自己的命。


张雨绮忿忿骂了句脏话,啐道:“疯子。”


“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那个游戏是真的会死人的。”戚薇捏了把冷汗,李雪琴咧着嘴啧啧说这也忒变态。


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并不好受,冰冷的枪身硌在手心,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李一桐闭了闭眼,揉搓着手臂,尽量让自己语调轻松:“谈判呗,拖延时间,我最拿手了对吧。”


沉默,气氛凝固得像结了冰,压抑得人透不过气。


田曦薇张了张嘴,说,“李一桐,这不好笑。”


李一桐笑嘻嘻做了个鬼脸。


戚薇摸遍了全身的口袋也找不出纸笔,盘逻辑时总爱写写画画的习惯一时改不掉,她掏出手机备忘录敲敲打打,思路还是没有写出来的清晰。


“所以我们怎么来到这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们几个也不知道,现有的信息太少了,我们只能得知这里不是我们所在的正常世界,不是录节目,没有人能保障我们的安全。”


身为大姐和主心骨,戚薇尽量将话说的委婉,可言外之意就是,她们可能真的会死。


张艺凡和李雪琴又抱在一起发抖了。

 



“亲爱的六位玩家您好,恭喜您成功通过前置关卡。”

 

猝不及防的,最初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宛若一道惊雷将片刻的平静击的粉碎,与此同时的大厅显示屏闪烁几下,跳出了一行血红的文字:

 

“欢迎来到TWO酒店。”

 

“叮——”清脆的铃声遥遥响起,张艺凡惊弓之鸟般猛地往李雪琴怀里窜,田曦薇唰地站了起来,打着手电循声走过去,说,“好像是电梯,我去看看。”


“小田。”李一桐跟着起身,快走两步拽住了她的衣角,语气温和又不容置疑,“我跟你一起。”


张雨绮护着剩下的三个姐妹跟在后面缓慢挪动,张艺凡害怕地缩起脖子,眼睛飞快一顿四下乱看,忽然,她伸手揪住戚薇的胳膊,“戚哥,那边有东西……好像是充电宝?”


这古怪地方居然会有充电宝?戚薇顺着张艺凡指的方向举起了手电,酒店前台上果真放着一台租借充电宝的机器,“那我们去看看,叫上小田她们,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分开行动。”


那是一台黑色的充电宝租借设施,充电槽里不偏不倚插着六块充电宝,设施顶部有一块平板大小的显示屏,随着她们凑近,显示屏自动跳出了几行幽蓝的字体:

 

该设备租借使用事项:


1.该设备租借时长仅限48小时,租借请在规定时间内归还,逾期后果自负。


2.若需归还设备请于每层设备处归还,请勿丢失或损坏设备,否则后果自负。


3.收费标准:死亡上升,生命迫降。

 


张艺凡吓了一跳,“霸王条款!”


田曦薇也吓了一跳,被张艺凡吓的,她捂着耳朵扭头看张艺凡,问她“你看懂了?”


张艺凡戳着那第三行字,用力到像是要把屏幕捣碎,她说的信誓旦旦,“这瞅着就不像好事儿。”


“确实不像好事儿,但先拍了就完事儿。”李一桐拿出手机拍了照片,这已经是她下意识的举动了,有什么线索要第一时间保留,是个好习惯。


“他这个收费标准是什么意思,死亡上升生命迫降,这又代表什么?”戚薇已经拄着下巴开始思考,李雪琴看了半天瞧不出什么名堂,单单几行字能得出的信息量实在太少,她提议先按下不表,充电宝也最好不要借,手机电量省着点用还能再撑几个小时的。


于是一行人挤成一团,推推搡搡又朝着电梯方向移动。


电梯门已经开了,刺眼的白光照亮了半条走廊,楼层数显示着一层,田曦薇打头阵走了半道刹住脚步,“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张艺凡探出脑袋,“我感觉我心脏快要受不住了。”


几个人的胳膊交缠在一起,也不知道握的谁的手,总之紧紧牵着就对了。不知道从哪处吹来股寒飕飕的冷风,张艺凡想要尖叫,但她忍住了,她脆弱的小心脏承受不住几百只鸟一样叽叽喳喳尖叫的动静。


“这电梯会到哪里啊?3楼?8楼?还是顶楼啊?”张雨绮直觉不太对劲,一行人就这么扎在原地生了根,比起黑灯瞎火的酒店一层,电梯里未知的恐惧才更叫人不敢面对。


这时,那道无法追溯源头的电子音再次幽幽响起:


“亲爱的各位玩家,第一关游戏即将开启,请抓紧时间进入电梯,切勿在外逗留,否则后果自负。”


又是后果自负,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张雨绮咬牙切齿,青天白日活见鬼,自从来到这古怪地方开始的积攒的恐惧和怨气好像忽然找到了发泄的源头,她扬起头对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大声质问:“这到底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就对我们发号施令,你能不能先给我们解释清楚这是什么游戏!”


张雨绮话音刚落,空无一物的走廊里就响起了沙沙声。众人屏息凝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游戏即将开始,下面宣读游戏规则。”


“本场游戏限时48小时,逾期则判定为游戏失败,所有玩家将淘汰出局。”


“游戏开始后,请勿与npc发生肢体接触,禁止玩家殴打、顶撞npc,若出现以上违规行为,则判定该玩家淘汰出局。”


“游戏过程中,请各位玩家注意自身安全,生命难能可贵,淘汰将没有重来的机会。”


“第一场游戏的通关线索将在广播结束后播放,请玩家注意收听。”


“最后,衷心祝愿各位玩家收获美好愉快的游戏体验。”


电子音说完,一首调式老旧的童谣幽幽响起,偶尔穿插着呲啦呲啦的电流声,好像一台陈年收音机在吊着最后一口气儿兢兢业业地播放。


“没有脸的娃娃……甜甜的笑……”


“九个小孩手拉手……一起捉迷藏……”


“白色的魔鬼……睁着眼睛瞧……”


“他来倒数三二一……木头人别跑……”


“跌掉的木头人……消失不见了……”


“四个小孩手拉手……一起捉迷藏……”


“白色的魔鬼……找呀找不到……”


“听啊…闹钟嘀嗒响……”


“一二三四五六七……木头人别跑……”

 

尖细的童声戛然而止,甚至连广播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走廊内异常安静,所有人寒毛直竖。


“……有人录音吗?”戚薇硬着头皮,抖着声音打破了沉默,田曦薇默默举起了张艺凡的手机,说:“我录了。”


李一桐张了张嘴,短促地“额”了一声,像是刚刚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涩:“我录了前半部分的游戏需知……”


李雪琴欲哭无泪,她的脖子缩得太久已经有些僵了:“不行我真受不了了……我、我腿软……”


“咱们能不能…能不能别去…”张艺凡真的快哭了,176的个子被她缩成了160,钻进李雪琴的怀里头都不敢抬:“我们一定要玩这个游戏吗?”


“搞了半天,”张雨绮说:“还是什么都没跟我们讲清楚呗。”


“最起码通关线索是给了我们的。”戚薇已经开始被迫接受现在的处境,她给了田曦薇一个眼神:“我们进电梯吧,那声音警告过我们要尽快进去电梯……我直觉违反这里规则的后果很难承受。”


“好。”田曦薇点了点头,她照旧准备一马当先,李一桐拽住了她的手,小声叮嘱道:“现在不比以前,这不是录节目,你要小心点。”


田曦薇,不要总是一个人冲在最前面。


回应李一桐的是田曦薇又一次握紧的手。

 

过去乘坐电梯的经历大多部分并不美妙,想来这次电梯门后等待她们的不止是7楼那样一个百分之八游戏的竞技场那么简单了。


狭小的电梯里,六个人拼命地将身体挤进了角落,田曦薇张开双手站在最前面,身后的姐妹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挨她最近的李一桐明显感觉到田曦薇的身体一僵。


“怎么了?”李一桐问。


田曦薇偏过头,脸色有些苍白:“这电梯……没有楼层按钮。”


与此同时,厚重的电梯门已经“叮”一声缓缓合上,出口被堵死,她们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电梯上行,第一关卡即将开启。”


“预祝各位玩家,一切顺利。” 

 

 

 

 

想吃我的狼

【桐心薇泯】野獒

summary:拉萨海拔三千六百五十米,田曦薇喊她,从地心到地壳,旷古辽远,悠长绵延。


李一桐背着大包小包走到定好的旅馆门口,刚刚来得及把东西放下喘口气,突如其来的高原反应便给予她重重一击。

她憋着气着急忙慌地从登山客背包旁摸出氧气瓶扣在嘴上,好几秒后才缓过劲来,靠着旅馆大门的门框斜斜地滑下去。屋檐与蓝天界线分明,李一桐的目光上移,遥遥地在天上望见掠过的飞鸟。

氧气瓶罩里出现雾气,李一桐撩开额前散乱的粉色发丝,把眼睛闭上一会。

她开始怀疑来这散心是否是一个正确决定。


来西藏是公司出的主意,李一桐说不清这是不是委婉的雪藏,毕竟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霸...

summary:拉萨海拔三千六百五十米,田曦薇喊她,从地心到地壳,旷古辽远,悠长绵延。


李一桐背着大包小包走到定好的旅馆门口,刚刚来得及把东西放下喘口气,突如其来的高原反应便给予她重重一击。

她憋着气着急忙慌地从登山客背包旁摸出氧气瓶扣在嘴上,好几秒后才缓过劲来,靠着旅馆大门的门框斜斜地滑下去。屋檐与蓝天界线分明,李一桐的目光上移,遥遥地在天上望见掠过的飞鸟。

氧气瓶罩里出现雾气,李一桐撩开额前散乱的粉色发丝,把眼睛闭上一会。

她开始怀疑来这散心是否是一个正确决定。


来西藏是公司出的主意,李一桐说不清这是不是委婉的雪藏,毕竟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霸凌、涉黑、涉赌,单拎出来一项都足以彻底封杀李一桐,还好只是捕风捉影。但公司不敢在她身上压反黑为红的宝,经纪人和她聊了一顿晚饭,晚饭结束后李一桐手机上收到去往拉萨的车票信息。

二十六岁,孤身一人。


李一桐摘下氧气瓶,把大包小包重新背到身上,推开旅馆的房门。

说是旅馆,其实就是当地居民自己盖的屋子,分出几间房当民宿。这家屋子的主人是一位大娘,爽朗有力量,原本坐在充作柜台的长桌后刷手机,见到李一桐进来便很热心地过来拿了李一桐的行李,带她进去房间里。

“小姑娘长得真俊呐,”大娘用有些不熟练的普通话说着,“看起来跟我家孩子差不多年纪,从哪来的啊?”

李一桐接过对方给她沏的茶水,顿了一下才说:“从……上海那边。”

在娱乐圈沉浮久了,她养成了待人待事都要多绕一道弯的坏习惯,听见大娘的问话也要下意识想该怎么回答。大娘看出她的窘迫,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行,那晚上喊你吃饭。”

李一桐眉眼低下去,说了声好。

她一边进房间一边回了几条来自家人的消息,犹豫要不要点开社交平台。骚扰电话都拉黑无数个了,李一桐不用想也知公开平台上的骂战只会更为可怕。

最后她还是“啪”一声关上手机,长长叹口气,扭头看向窗外。

房间不大,堪堪够放她和她的行李。床侧有一小格窗,尘涟如洗的玻璃后透出苍蓝的天,李一桐眼前的粉发被阳光照到铎上一层金边,她眯了下眼睛,走过去把窗户推开。

西藏海拔高,绵延的山上终年覆雪。李一桐穿着家居服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脑袋,刚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很快就被冻得想要缩回去,但她眼尖,瞥到楼下似乎正有人在望她,便暂时停住了动作。

“喂!”对方仰着头喊,“你是我家的新住户吗——?”

李一桐左右两侧看了看,确定只有自己一个人从二楼探出头后,她回她:“是——”

下面的人用两只手把嘴圈起来:“我听不见——你的声音有点小,晚上我再去找你!我要先去看牛了!”

说完她也不管李一桐反应如何,转过身很快地跑走了。李一桐只看见她甩在身侧的两条颠簸的麻花辫,没看清她的脸。

那是藏服吗?李一桐想,她长手长腿的,穿起来真好看。


藏区的天黑得很晚,李一桐被敲门声吵醒时,窗外是金黄的。她揉着睡眼去开门,模糊的眼前出现一个身高比她略高的人影:

“李姐,吃晚饭了。”

视线逐渐聚焦,一张圆脸出现在李一桐视野里,和那双眼睛对视时,李一桐很明显地被震了一下。她见过的人很多,不乏俊女靓女,却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纯粹而漆黑的眼睛。她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哪家会场,下意识向对方笑起来。

那双圆润晶亮占据脸上三分之一位置的眼睛弯起来:“姐,你笑起来可真漂亮。”

李一桐跟着她下楼,陡峭险峻的台阶,脱了一半藏服的小姑娘一步能跳两阶。李一桐从上面看得心惊胆战,却也忍不住想学她的样子,好在脚要迈出去的前一秒,李一桐及时醒悟。

雪山脚下的旅馆,没有什么高级晚餐,李一桐为保持身材已很久没吃过正经饭,大米饭一放进嘴里竟然还吃出点新鲜感。大娘的女儿——李一桐现在知道了,她叫田曦薇,张开口说:

“一桐姐,你慢点吃,吃完再喝点酥油茶。你刚来,喝点酥油茶能缓解高反。”

一桐姐三个字从田曦薇口里脆生生地被叫出来,李一桐有些不自在。平时那些粉丝、队友、公司管理层,或者喊她昵称,或者喊她大名,她在团里又是最小的,长得也显嫩,少有听人喊她姐的时候。李一桐没吃几口,放下碗筷看她:

“小田,你几岁啊?”

“十九,”田曦薇凑过来把她的碗筷收走,“看着不像吗?”

李一桐笑了笑,不说话了,那确实该叫她姐。

田曦薇把厚重的藏袍脱下,露出里面干净的圆领衫,大娘穿的也是这种衣服,李一桐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现代风的破洞T恤,又撩起自己耳边的粉发,有种时空错位的错觉。

民宿里似乎没有别的客人了,既充当前厅又充当客厅的一楼只剩下三人。大娘在刷洗碗筷,李一桐坐到沙发上,田曦薇帮她端来酥油茶。

空气里有些静,田曦薇先开口:“一桐姐,你是从哪里来的啊?”

李一桐正端着酥油茶无从下嘴,听到这话眼睛弯起来:“上海。老板之前问了我一样的问题,你俩不愧是母女呢。”

她偏头看田曦薇,正好看见田曦薇嘴角处腼腆地笑出一边梨涡,把头低了一下,说:“哎呀……其实我不是我阿妈的亲女儿。”

李一桐把茶放下来:“不好意思。”

“没事,这所有人都知道——看也能看出来吧?”田曦薇笑嘻嘻地摆手,“我和她长得一点都不像。”

李一桐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她有些别扭地移开眼,话题转移得很生硬:“你们这墙上是什么装饰吗?”

李一桐指的是沙发后的墙纸,大片的叶子组成树的形状,对称地排列在墙上。田曦薇看过去:“啊,这是菩提叶,阿妈觉得好看就买回来了。”

李一桐原本指望着她能说点什么含义,结果半天也没等到下半句,只等到田曦薇悠哉悠哉地端起茶碗,用手指在碗沿点了三下,黑亮的瞳仁向她望:“一桐姐,喝茶!”

李一桐只好拿起碗,学着田曦薇的样子也在碗沿点三下,犹豫喝下碗里的茶。出乎她的意料,酥油茶没有她想象里那么油,反而更接近咸奶茶的口感,李一桐一口气喝完大半碗。

“好喝吧?”田曦薇很热情地向她笑,“我去给你拿耗牛干!”

她哒哒哒地跑走,两条辫子甩到肩后,风一样走,风一样又回来。耗牛干硬得李一桐难以下咽,喝完剩下半碗酥油茶才勉强把它吞下去,田曦薇还要再去给她拿吃的,李一桐拍着胸口,边和她摆手边艰难开口:“小田,算了、我吃饱了。”

田曦薇坐了回来,很规矩地把手放在膝盖上,眼睛正视前方,时不时却向李一桐瞥。李一桐给自己顺好气,注意到她的视线:“怎么了?”

田曦薇彻底把脑袋转过来:“没有,桐姐,你太好看了,我忍不住。”

李一桐眼睛弯弯地笑了一下,很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小姑娘浑身僵直了几秒,笑容里带上半分情真意切:“这么会夸人?你对每个客人都这么说吧?”

田曦薇摇头:“我之前放牛的时候就看见你在我家门口,就觉得你好看了。”

李一桐好奇:“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在那呢,”田曦薇坐在沙发上指向房间里的一个方位,“坐那放牛的时候,我带了个望远镜,没事干就往我家这边看有没有客人,就看到你了。”

李一桐又笑了一下,这次田曦薇的肩膀松下来了。李一桐说:“那之前在我楼底下喊话的是你吧?”

田曦薇说:“是,我本来就想看看你在哪间房,结果你正好把头伸出来,我就喊了你一声。”

看我在哪间房干什么?想夜袭?但这话李一桐没说出来,毕竟人家比她小了七岁,还是藏民,李一桐怕这种程度的玩笑话说出来吓到田曦薇。

大娘收拾好餐桌,招呼田曦薇照顾好李一桐,上楼去了,大概是去洗漱,客厅里人数锐减三分之一。

田曦薇给她重新倒满酥油茶,随口问道:“桐姐,你是来旅游的吗?”

“……差不多,”李一桐把过长的刘海别到耳后,小心不让口红沾到碗壁,“就是来,散散心。”

“你是明星吗?”田曦薇眼睛盯着她的发丝,很突然地问,“你染粉头发,又长得这么漂亮。”

李一桐抿了一小口茶,想了想,说:“之前是,现在不知道还是不是了。”

田曦薇一知半解地点头:“哦,那也很厉害了,桐姐。”

李一桐听她叫姐听得有点耳朵发热,她搓了下耳垂:“嗯……你条件我看也挺好的,有没有想过去当演员?”

田曦薇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演员?我不行的,我都没考上大学,当不了演员。”

李一桐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低下头去肩膀簌簌地笑,很快抬起头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泪:“没事小田,我和你说,娱乐圈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学历。你——”

她本来想说你去闯闯,很及时地止口。李一桐看到田曦薇的眼睛,想起来她只有十九岁,想到,自己不能把人往火坑里推。田曦薇还是摇头:

“不行的,拍戏要去很远的地方吧?我离不开我阿妈。”

李一桐就没说话了,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其她人都没有给她发消息了,只有她妈还在问,住的地方怎么样?有没有高原反应?真的不要回来住吗?李一桐回复,挺好的,没有,不用。

田曦薇在这时问她:“桐姐,那你之后几天准备去哪里玩啊?”

李一桐抬起头看她:“小田,你给我当导游吧。”


田曦薇家不算纯正的藏民,养的耗牛不多,个位数,不卖也不怎么吃,纯粹为了信仰。李一桐上楼裹了件羽绒服再跟着田曦薇走出来,去给她家的獒喂晚饭,顺便看看那几头牛。

拉萨海拔三千六百五十米,站在这里,相当于站在了上海所有人的头顶上。李一桐心情舒畅,抬头看星星,发现自己离天只有一臂的距离。

田曦薇养的獒七岁,正值壮年,在吃饭间隙闻到外人的味道顺着风飘来,很凶狠地向李一桐吠叫。李一桐刚低下头就看见一张狗脸在灯下向她龇牙咧嘴,被吓了一跳,险些摔倒,还好田曦薇及时把她拉住。

“谢谢,”李一桐说,怕那只獒又有点想去摸它,“你家这狗……挺凶的。”

田曦薇蹲下身摸着獒犬茂密的毛发:“它叫康康,看着挺烈的,但其实和我一样有点社恐,你跟它多熟络熟络,它就不凶你了。”

她仰起头,五颜六色的藏袍下,田曦薇巴掌大的脸被暖橘色的灯光覆盖,刘海细碎,梨涡笑得特别明显。田曦薇向李一桐说:“过来,你摸摸。”

李一桐看着她,弯下腰凑过去,鬼使神差地摸了田曦薇的脑袋。

田曦薇愣了,李一桐也愣了,只有康康在埋头苦吃。李一桐手掌移开后才反应过来,很快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呃,摸错了……”

田曦薇捂了下自己的脑袋弹跳起身,像是有点气,脸上却有点红,她在原地跺脚:“李一桐,你摸我脑袋!”

李一桐心里一紧,她以为是亵渎了人家的什么信仰,自己要被扫地出门,连田曦薇喊她全名都没注意到。还好田曦薇只是说:

“我也要摸回去!”

李一桐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乖乖把头低下去,一副予取予求的样子。田曦薇呆了几秒,赶忙说:“……我开玩笑的!”

李一桐瞥她,确定她没有真的生气再把头抬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一下:“实在不好意思啊。”

田曦薇看着她的眼睛,移开视线:“没事。”

她沉默了一会,给康康喂完饭带着李一桐向牛圈走的时候再开口:“桐姐,你说要找我当导游是认真的吗?”

李一桐裹紧自己的羽绒服:“嗯。”

“有要去的地方吗?预算多少?”

“没有,都行。”

田曦薇进去牛圈转了一圈,出来了,说:“桐姐,我想了一下,现在是淡季,家里不是很忙,带你去看山看海也不是不行。”

李一桐戴上羽绒服的帽子,身体前倾一点,发丝从掖得很厚实的围巾里掉出来:“什么?风太大了——”

田曦薇搓了搓自己被冻得泛红的脸,拉上李一桐的手腕跑向正门:“我说——我和你走!”

她的手因为常年做活,磨出一层有薄有厚的老茧,箍在李一桐手腕上显得格外有力量。李一桐被她顶着风拉走,含水的一双多情目就定在她身上,弯弯地笑起来。


隔天李一桐生理期来了,在床上痛得蜷缩,又不敢吃止痛药。屋漏偏逢连夜雨,经纪人给她打了两个小时电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李一桐停止活动一段时间,对外就说因病修养,等到这阵过去,继续唱歌跳舞。

李一桐听得烦了,说声“知道了”,挂断电话。她转身把脸捂进被子里,天与人带来的好心情在一通电话里烟消云散。

“一桐姐,”田曦薇敲门进来给她送饭,坐在床沿,“吃点东西,喝点茶。”

李一桐翻过身,想笑又没力气:“田……小田,怎么什么病你都让我喝茶啊?”

田曦薇代她笑了,很理所当然:“因为酥油茶包治百病,我生理期也喝,然后就不痛了。”

李一桐坐起来,接过她的茶抿了一口。热意顺着喉咙暖融融地窜进胃里,李一桐捂了下肚子,还真没那么痛了。

田曦薇又递给她一个碗:“这个也吃了,配着酥油茶吃,热量高,吃饱了你就有力气。”

李一桐看了看碗里白色的软坨,再看了看田曦薇的脸,田曦薇说:“吃吧,这叫糌粑,能吃的,我亲手捏的。”

李一桐将信将疑,犹豫着在上面揪了一小块下来吃,到嘴里后反应过来田曦薇最后一句说了什么:“……你亲手捏的?”

田曦薇把糌粑塞到她手心里,装作没听见李一桐的问话,端着碗很快跑出去了。

李一桐生理痛了大半天,到晚上的时候有所好转,披着羽绒服下来吃晚饭。田曦薇问她明天出发吗?去哪里玩?李一桐没搭理她,吃完饭放下碗上搂。

她刚把房门关上,背后紧跟着就响起敲门声。李一桐赌气似的在原地站了几秒,接着被自己逗笑,摇着头转身开门。

田曦薇把藏袍的两只袖子都脱了系在腰上,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外,看到李一桐开门,她眼睛亮了一下:“桐姐……一桐!中午那个糌粑就是那样吃的,那个,我错了……”

李一桐第一次正式地听见她没喊自己姐,心里有些新奇,又看见田曦薇那双躲闪湿润的眼睛,绷着的背于是放松下来。她斜斜地靠在门框上,苍白的脸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笑起来时唇形和眉眼太好看,粉发遮住一点她的眼睛,春风化雨似的,田曦薇看呆了。

“逗你的,”李一桐说,“你以为我生气了?”

田曦薇迟迟没有说话,半晌,她说:“我们明天就走吧。”

窗外有一点晴朗的阳光,澄黄地照在两人脚边。




离开拉萨,第一站去山南,李一桐在来的路上查过攻略,看西藏地名看得晕头转向,当时就决心到了当地找导游,再把一切托付给导游。

现在她找到了,坏消息是导游十九岁,好消息是导游身强力壮,有驾驶证,还能帮她拎一半行李。田曦薇拜托邻居看顾点自家阿妈,去当地租车行租了一辆越野车,把李一桐和行李一并放到车上。

李一桐上车的时候还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你们这边出门都靠骑马。”

田曦薇低头拧钥匙:“又不是野人,一桐姐你这是偏见。”

拉萨的冬日晴朗,万里无云,深邃的蓝笼罩在头顶上。李一桐涂抹好防晒霜带上鸭舌帽,往肚子的位置放了个抱枕,忍不住瞥头向田曦薇看:“你真的不用抹点防晒吗?”

田曦薇摇了摇头。

她今天没穿藏袍,批了一件长款的李一桐叫不出名字的衣服,看起来薄得很,和李一桐的全副武装形成鲜明对比。李一桐看着她的脸感慨:“年轻就是好。”

“也不一定,”田曦薇笑了一下说,“我邻居也天天不抹防晒,晒得和什么似的,我晒不黑纯粹是天赋异禀。”

李一桐靠回座位上,透着墨镜望车窗外飞驰过的经幡。

从拉萨到羊卓雍错要走高速,一百多公里,两小时车程。李一桐注意到田曦薇攥着方向盘的指关节有点发白,把墨镜拉下来,用眼神问她怎么了,田曦薇不太好意思地低头:“桐……一桐姐,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开这种大车,也是第一次上高速。”

李一桐坐直身子,很快就又瘫下来,她摆摆手,重新扣上墨镜:“没事,开毁了我给你抵命。”

她这副样子反而让田曦薇放松下来,指节攥得也不紧了。藏南高速上的风景乏善可陈,一望无际的平原和远处藏在雾里似的雪山,李一桐看了一会就想睡觉,又担心没人陪田曦薇她真能把车开沟里去,就调了下车载音响,连了自己的蓝牙。

田曦薇眼睛盯着路面飞驰,余光注意到李一桐的动作:“你放歌啊?”

“嗯,”车里暖气上来了,李一桐开始脱围巾脱羽绒服,“怕你困,是要听歌还是聊天,还是你分心不了?”

田曦薇本来想选聊天,但就这聊了一会的空挡,前面有车变道,她差点没反应过来,稍微松了油门才说:“听歌吧,找点那种激昂的。”

李一桐在手机里翻翻找找,手指顿了一下,点开自己唯一的一首solo曲。田曦薇听到人声后瞪大眼睛扭头看她:“桐姐,这是你的声音吧?”

李一桐赶忙把她的脸扭过去:“好好看路!”

“哦哦好,”田曦薇应了声,竭力控制自己转头去看李一桐的欲望,“你——一桐你真是明星啊?”

李一桐发现田曦薇和自己说话说得有点着急的时候就不会喊自己姐了,一桐两个字她叫得尾调上扬,李一桐听着,摸了下耳廓:“……嗯,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田曦薇说:“我以为你顺着我的话开玩笑呢。”

车里回荡一会歌声,很快结束,而后开启新一轮。田曦薇问:“这歌叫什么名字啊?”

“没定呢,这是demo,”李一桐怕田曦薇听不懂,补充一句,“就是打样的意思,只有一小段,看效果怎么样,好就继续不好就重来。”

“我知道demo什么意思,”从李一桐的方向能看到田曦薇又笑出一边浅浅的梨涡,“我还说等回去搜这歌歌名单曲循环呢。”

李一桐突发奇想:“小田,要不你给这歌起名吧?”

“我?”田曦薇迅速转过头看她一眼,在李一桐上手掰她脸之前又扭正脑袋,“我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没事,你随便想。”

田曦薇说:“好吧。”

她想了一会,指尖随着歌词的节奏有规律地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又是一遍终了,田曦薇开口:“叫野獒行吗?”

李一桐没怎么听懂:“什么?”

“野獒,野生的野,康康的獒,”田曦薇目不斜视,“算了,不太行,你别问我了。”

李一桐眼睛却亮了,她把这个名字记在备忘录里,很满意地将音量调大:“没事,就这个挺好的。”


到羊湖已经是下午两三点,但太阳还高高挂在蓝宝石上。田曦薇背着大包,李一桐背着小包,上了观景台。李一桐把自己的帽子压紧一点,有些苦恼地向田曦薇征求意见:

“小田,你说我到底拍不拍照啊?”

“拍啊,”田曦薇蹲着从包里往外掏租来的相机,头也不抬,“来旅游不拍照,那你不是白旅了?”

李一桐捻了一下自己的发丝:“可是我的头发两三天没洗,都要上油了。”

田曦薇抬起头瞥她一眼,低下头小声说了句:“好看。”

风声掩盖了田曦薇的声音,李一桐还要再问,田曦薇拿着相机站起来:“我先给你拍一张,你再看要不要继续。”

“那你说我拍了发不发呢?”李一桐眼睛眨了下,摘下帽子理头发,“我公司和粉丝说我在养病。”

田曦薇凑近相机笑:“发呗,你就说西藏有神医,有世上最好的解药,看镜头李一桐。”

李一桐还没反应过来,田曦薇“咔嚓”给她抓拍了一张,眼睛笑得弯弯地把相机反过来给李一桐看:“你看,漂亮吧?”

李一桐想气她随便拍自己,看到田曦薇拍的照片后又不吭声了,她不得不承认田曦薇拍照技术极佳,构图和光影都是完美。李一桐拿着相机琢磨了会,抬头看田曦薇:“田曦薇你学过摄影啊?”

“没啊,”田曦薇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她低下头一手接相机一手理发丝,“你接下来是不是要问我有没有想过去当摄影师?”

李一桐被她逗笑了,因为她原本真打算这么问。她突然喊了一声:“田曦薇你别动。”

田曦薇以为自己腿上有爬蜈蚣,一瞬间连脸上的笑都没收回去,就那么僵在原地了,李一桐很迅速地掏出手机,“咔嚓咔嚓”给田曦薇连拍七八张,拍完才说:“好了,可以动了。”

田曦薇捧着相机跑过去抗议:“李一桐!”

“没大没小,”李一桐下半张脸埋在白色围巾里,笑眼眯着,“小田导游,老板给你拍照你得感激点啊。”

田曦薇的心脏顿了一下,她很快拿起相机,把李一桐框进取景框,快门按下的那一刻心才重新跳动。她看向手里的相机,和相片里李一桐盈润弯翘的眼睛对视上,看她和她的粉发突兀地出现在澄澈的湖和翠蓝的天之间,像一缕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风,轻轻掠过,轻轻飞走。

天地辽阔,而田曦薇没来由地觉得自己被框在这个取景框里了,她吸了下鼻子,抬起头说:“一桐姐你多摆几个动作吧,我帮你拍,你发出去营业。”

李一桐低着头给田曦薇挑哪张照片好看呢,闻言奇怪地看了田曦薇一眼,她凑近了点看:“田曦薇你眼睛怎么了?”

田曦薇眼睛大,稍微有点红色就特别明显,她擦了擦眼角:“没事,头发进眼睛了。”

很拙劣的谎言,但用田曦薇那张脸说出来就格外有信服力。李一桐没多想,在原地站着拍了好几张照,田曦薇说要走的时候,李一桐说:“小田,我俩一起拍个合照吧。”

田曦薇还没从那点伤感里走出来:“没事。”

她想说没事,反正照了也不能把你留在相片里,没说出口。因为李一桐把围巾脱下来递给她:“咱俩换身衣服,我也想穿你那藏袍。”

田曦薇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把相机放到一旁接过围巾,立马又递回去:

“不……车上还有衣服,我去给你拿,你不用穿我的一桐。”

她下车的时候又把那件厚重的袍子披上了,两个袖子都穿着,人裹得很厚实。李一桐去拉她手腕:“车离观景台这太远了,一来一回得累死。”

“我去拿,”田曦薇说,轻轻挣了一下手腕,没挣开,“我不怕累。”

李一桐有些恼了,她伸手点了下田曦薇的额头,说:“田曦薇你这么死脑筋呢?我就想穿你身上这件,我生理期呢,穿点带你体温的暖和的,不行?”

田曦薇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想入非非很多,很快收敛心神,说了声“好吧”,规规矩矩地把套在最外面的袍子脱下来给李一桐。李一桐的羽绒服对她来说短了一点,但也还好,能过膝盖。

辫子有些碍事,田曦薇就把头发散下来,学着李一桐的样子将多余的头发搪塞进围巾里。李一桐穿好衣服,想和田曦薇说自己的粉头发实在不搭这身藏袍,看到田曦薇的时候却愣了一下。

“小田,”李一桐扫视她一遍,说,“很好看。”

她伸出手帮田曦薇理好披盖满头满脸的发丝,拨开细碎的刘海,指腹温热地摸过田曦薇的脸颊。田曦薇下意识在李一桐手心里蹭了一下,蹭完才反应过来,耳廓发红地移开脸。

田曦薇低着头说:“李一桐你别老摸我。”

李一桐本来摸她也是下意识,正要尴尬,听到这句话又乐了:“我摸你?”

田曦薇眯起眼睛向她呲牙齿,以为自己装得凶,李一桐却只想到田曦薇家养的康康。她眼睛笑得弯起来,拉近还皱着眉的田曦薇举起手机,偏头和她说:“别皱眉毛了,来,三——”

羊卓雍错湖面湛蓝,一尘不染。


“小田,”回到车上,李一桐趁着田曦薇休息的片刻开口,“我们这次什么时候回去?”

田曦薇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伸懒腰,开了两个小时车又出去冻了两小时,她是铁人也得除锈。田曦薇给自己扎头发,叼着皮筋问李一桐:

“我们这才刚出来就要回去了?”

李一桐笑着摇头,靠向车窗:“没有,就和你说可以开慢点,不着急。”

毕竟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返工。

下一站李一桐按原定的粗糙攻略要去卡若拉,田曦薇凑过来看了一眼,撇撇嘴说这地不好看也不好玩,纯骗人。她从驾驶位靠到副驾驶上,指着上面的几个地名说:

“这些,这些,都不好,去雍布拉康吧,你要拍照片的话。”

李一桐说:“那布达拉宫还去吗?”

田曦薇解开安全带,从后排座拿了点压缩饼干给李一桐:“一般我们不去的,但听说最近要刷白墙,到时候你可以去看看。”

李一桐没接压缩饼干,盯着田曦薇看了看,田曦薇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李一桐你看我干什么?”

“没,”李一桐拿过饼干笑了一下,“就是觉得你越来越像个导游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田曦薇很少叫她桐姐,更多叫她李一桐,李一桐并不反感,只是在田曦薇每次喊她时心生恍惚。藏南的旅游淡季,景点少有人至,有时候宽阔的一条路上只有李一桐和田曦薇一前一后地走着,田曦薇叫她一声“李一桐”,李一桐就感觉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她认识自己了。

也没什么不好的。

从羊湖去雍布拉康导航显示要两个半小时,好在这边落日晚,李一桐在车上雷打不动地睡了趟午觉,醒来正好看见后视镜里日薄西山。她眯起眼睛,声音里带着浓厚的倦意:

“你们这日落真好看。”

“好看吧?”田曦薇很装地戴了个墨镜,“明天去雍布拉康日昭寺,后天去珠峰,看日落日出怎么样?”

李一桐揉着肚子说:“别管明天后天了,你先给我找个休息区。”

两人在休息区匆匆吃完晚饭,到民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民宿是李一桐定的,只定了一间房,田曦薇拎着行李站在门口时还有些踌躇,李一桐已经先一步踏进去了:“我定的时候其她房型都太贵了,就这间便宜点,你要是不行我就再定一间。”

田曦薇没说话,李一桐看她:“小田?”

“没事,”田曦薇走进去,“省点钱,应该的。”

晚上李一桐找酒店又要了一床被子,今天是她来西藏的第三天,李一桐终于能洗澡洗头。她老家在山东,偏北方,但高中进入女团后就长年久居上海,后面红起来也是全国各地到处飞,养成了每天洗澡的习惯。

她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后长抒口气,很快裹上厚衣服,生怕高原反应和生理期一起折磨她。田曦薇在床上界线分明地盖着一床被子:

“我睡这边行吗?”

李一桐坐到床上打开手机:“都行。”

三天过去,随着她在社交平台神隐,公司又含糊其词称她去养生,那些腥风血雨也都减弱了些,但李一桐并不能确定如果自己再次出现会不会又掀起一场骂战。她翻了翻自己的评论,眉毛在不自觉间越皱越紧,神经质地下拉消息页,在看到微信的一堆消息后又返回。

一只手从李一桐侧边伸出来,斩断她的视线。

“李一桐,”田曦薇的声音紧跟着过来,“你有听见我说话吗?”

李一桐打了个激灵,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把手机抛到一边。她在原地坐了半晌,田曦薇也没再说话,时间哒哒地过去一分钟,李一桐说:“小田,我刚刚没听见你说什么。”

“也没什么,”田曦薇挠了一下脸颊,“我就是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诵经。”

李一桐愣了:“和你一起?诵经?”

田曦薇凑近过来:“是,不行吗?”

李一桐转过身看她,斟酌着说:“你确定……我能和你一起?”

“这有什么不能的?”田曦薇笑出梨涡,脸圆圆的,李一桐的视线从她的眼落到微微皱起的鼻尖上,“我和我阿妈就是开心了念,不开心也念,反正诵经诵得够多来世就能投胎好,一桐,你要投个好胎。”

李一桐被她的话震慑到了,半天都发不出声,最主要的震慑点在于最后一句。她能感受到田曦薇的赤忱,也知道她说的都出于善意,但——她依然无法理解。

换句话来说,李一桐没有见过有人能把让人去投胎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理所应当。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文化差异了,李一桐忍不住想,她和田曦薇相处得太过融洽,仿佛上辈子见过,李一桐差点都要忘了田曦薇不是无神论者。

她相信来世,而李一桐只笃定今生。

田曦薇迟迟没等到她的回应,继续开口:“李一桐?”

李一桐这样想着,正要开口,视线下意识地上移,对上田曦薇纯净如黑宝石的眼睛。她顿了一下,心也柔软一下,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刚刚自己眼前那双带茧的手,明白了田曦薇的目的。

李一桐笑了一下,说:“好,你带着我念。”

田曦薇看着她,脸上慢慢收敛了那种笑意,白色灯光下,她的皮肤有些透红,李一桐已经把眼闭上了,没有注意到。

田曦薇咬了下下唇瓣,轻声地念起经文,她念一句,李一桐跟着念一句,大部分发音都晦涩难懂,李一桐只是照葫芦画瓢,却也好像真的感悟到佛力。那些恶意的善意的语言结出的因果被开闸放走,李一桐睁眼的时候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小田,”李一桐睫毛低垂,真心实意,“谢谢你。”

然而田曦薇坐立难安。

天菩萨佛祖西王母,你们统统在上。

为什么我诵了经文,还是想要吻她?




床并不大,一点五人宽,好在李一桐和田曦薇都足够瘦,中间堪堪能划出一条分界线。走了一天的路,李一桐脑袋沾到枕头,眼很快就闭上了,呼吸均匀气息平稳。按理说田曦薇比她还多了开车的任务,人只会更累,然而田曦薇双手合在胸前躺在床上,眼前的天花板漆黑,耳边的呼吸轻且柔,脑子里没有半点睡意。

她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天刚破晓田曦薇就把李一桐摇醒出门,其实从民宿到雍布拉康不用多久,田曦薇纯粹是心乱如麻,要拉着李一桐和她一起受折磨。

李一桐几乎是半梦半醒地被她拉走上车,到地方被风吹得又迷糊,再看手机,九点刚刚过一分。

她被吹出点起床气:“田曦薇你有毛病啊,这么早来人家庙开了吗?”

“没事,”田曦薇一边锁车门一边说,“我们去挂经幡。”

李一桐的起床气消散了点:“挂经幡?我看网上说不是不能挂吗?”

“没事,”田曦薇又说,走过去帮她拢好围巾,“没人看着,挂了就跑。”

李一桐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稀里糊涂地就被田曦薇拉着向上走。挂经幡的地方没有围栏,下面是呼啸的山风,李一桐看着田曦薇站到悬崖边伸手要去拉绳,身上一下窜出冷汗:“田曦薇!”

“诶!”田曦薇被她喊得踉跄一下,真的差点摔下去,也冒出一身冷汗,“吓我一跳,你喊我干嘛?”

李一桐彻底清醒了,她皱着眉把田曦薇拉回来,退后好几步才把她抱到怀里:“不挂了不挂了……太危险了田曦薇,你才十九岁,能不能珍惜一下生命啊?”

田曦薇本来想生气的,但是被李一桐抱了后一瞬间她就计划有变,只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地靠在李一桐怀里。田曦薇靠在李一桐肩上叹气,知道神仙佛祖也救不了自己了。

两人在山上简单拜了一下,走到寺庙门口刚好撞上开门时间。李一桐第一次见到白色围墙的寺庙,于是暂时把刚刚的心悸扔在脑后,她指挥田曦薇:“站那,对,别动了手举起来。”

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后,田曦薇和李一桐说话总是不敢看她眼睛,她有些别扭地说:“怎么是你给我拍照啊?”

“我有灵感,”李一桐半边脸遮在相机后,剩余的半边脸在笑,“你别说话了,这个角度刚好。”

她信心满满地“咔嚓咔嚓”连拍数张,信心慢慢地检查自己的照片,然后不说话了。田曦薇跑过来和她一起看成片,她看了看相机,又看了看李一桐的脸,问:“李一桐你是偶像对吧?”

“……我自拍很好看的,”李一桐默默把自己照的都删掉,只剩下一张田曦薇似笑非笑的,她觉得这张还算看得过去就没删,“应该是没拍过纯白背景的原因。”

田曦薇没戳穿她,把相机接过来:“你站那吧,我给你拍。”

李一桐很坚决地走到另一边换了个背景。

田曦薇拍她,角度刁钻地把远处山与山之间的经幡也照进相机里,又恰好捕捉到对角线处的飞鸟,李一桐的粉发在这种纯粹的蓝里倒显得不突兀了,她的笑眼和唇角一起弯着,田曦薇的心猛然颤动。为了掩饰这种颤动,她拿开相机,视线偏向李一桐眼以外的地方。

“小田,”李一桐看着相片还是想夸她,“这加个框就能当电影截图了,你真的不考虑发展副业吗?”

她和田曦薇走进寺里,田曦薇压低声音:“出去再说,而且我也没主业啊一桐。”

李一桐瞥她,音量降低:“怎么没了?你的主业是我导游啊。”

田曦薇对她轻轻笑了一下,双手合十,虔诚地向面前的神像弯下腰。西藏这边神太多,就连田曦薇这个藏民也不知道眼前到底是哪尊佛,但她依然虔诚,只是想求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李一桐没听到田曦薇的回话,自顾自也拜了拜神像。她直起身的时候田曦薇还是没起身,李一桐在原地很耐心地等着,等到田曦薇终于站起身,脸很紧绷地转向她。

李一桐莫名心跳加速,她正要问田曦薇和神说了什么话,田曦薇开口:

“李一桐,我想和你谈恋爱。”

李一桐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田曦薇的脸色更紧绷了,“我想和你搞同性恋。”

这句话的音调微微上扬了些,角落里的扫地僧人向这边看过来,李一桐抬手捂住田曦薇的嘴,她的第一反应是:“你们这给谈同性恋?!”

田曦薇的眼睛诚实地说不给。

李一桐“嘶”地吸了一口气,余光瞥到神像自上而下威严地注视着她,没来由地感到心虚。她怕再说下去僧人拿着扫把过来赶她们,拉着田曦薇先从庙里跑出去,李一桐拽着田曦薇的手,哒哒哒地一步下两阶台阶。

到了白墙外,李一桐松开田曦薇的手,喘着气问田曦薇:“你和我才认识几天,你喜欢我什么啊?”

田曦薇看着她,出了庙,她脸上的表情慢慢松懈下来了,田曦薇圆润的黑眼睛眨了眨:“喜欢是一瞬间的事。”

李一桐说:“一见钟情?”

田曦薇说:“不是,我问了佛的,祂说我们俩有缘分。”

李一桐下定论:“见色起意。”

田曦薇不说话了,她和李一桐一前一后地走到转经轮旁边,田曦薇伸手摸上古铜色的铁块。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挫败:“我是真喜欢你的。”

“可是维持这份喜欢很困难,”李一桐也摸上转经轮,她抚摸着刻在其上的藏文,“田曦薇,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田曦薇怔了一会:“……没有,我上高中的时候一直在打架。”

“打架?”

“嗯,”田曦薇顺时针拨弄了一下转经轮,“别人欺负我,我还手回去,老师说我们是互殴,总不让我去上课。”

李一桐忍不住看她,上上下下地扫视她:“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能和人互殴?”

田曦薇笑了一下,梨涡浅浅:“我从小就在放我家的耗牛了,天天轮鞭子,你放心,力气我有的是。”

两人半高的转经轮隆隆地转了一圈,慢慢地停下,李一桐把话题拉回来:“你没谈过恋爱,所以把一瞬间的吊桥效应当成恋爱错觉了。田曦薇,我是偶像,不能谈恋爱,你是藏民,不能搞同性恋,我们俩没什么未来的。”

“可是我问过佛了,”田曦薇很执拗,“祂说我们能成。我知道我阿妈,她只要我开心就好,肯定也没意见。为什么我们俩不能在一起?”

李一桐沉默了一会,残忍地说出真相:“因为我不喜欢你。”

“啊,”田曦薇又怔住,“啊……”

她像是没想到还有这种回答,半天没有说话。

好半晌,田曦薇才开口:“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李一桐抬头,她真的很喜欢西藏的天,一碧如洗的湛蓝,在别处都看不到这样的天了。

她这样想着,脚步轻快地转了一圈。田曦薇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她,李一桐对她笑了笑,说:“试试吧。”

田曦薇不由自主地跟上她的脚步:“什么?”

李一桐别起脸侧的碎发,抬手点住田曦薇的额头,眼睛笑得弯,唇角也勾上去:

“试试看能不能让我爱上你。”


回程的路上,没人说话,只有那首demo一遍遍在循环。

“明天我们早点起,”田曦薇开着车目视前方,“到珠峰去,正好看日落。”

“你太累了吧?”李一桐一只手撑着脸看窗外的风景,“开这么长时间车。”

田曦薇趁着等红灯的功夫活动着手臂:“没事,我们下午不是不去昌珠寺了吗,我正好休息一会。”

李一桐看着她袖子下露出的小臂,没说话了。

到民宿后又收拾了一阵,田曦薇倒在床上,被子都没盖就阖上眼。李一桐刚想过来问她中午吃什么,喊了两声田曦薇都没有动静,她闭上嘴,坐在床旁边,给自己点了份外卖。

田曦薇一觉睡到深夜,她醒的时候李一桐甚至已经睡下了,桌上有留给她的饭。田曦薇匆匆地洗漱了一下,在卫生间小心翼翼地把头发吹干。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叹了口气。田曦薇抬起手揪住自己脑门前的一缕刘海,纠结地将它在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十九岁,无业游民。二十六岁,女团偶像。

……般配吗?

田曦薇的纠结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上车时她就想通,没有什么配不配的,只有喜欢不喜欢。她们似乎每次都在背对太阳的方向前行,车辆刚启动,太阳从背后升起,李一桐戴上田曦薇的墨镜:“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大马路上空空荡荡,田曦薇今天扎了个马尾辫,她一只胳膊肘搭在车窗上一只手把着方向盘:“放心,开不到沟里去李一桐。”

李一桐“啧”了一声,伸手拍她肩膀:“手放下来。”

田曦薇乖乖把胳膊肘放下来了。

从山南去珠峰要近九个小时车程,中间还要休息,两人早上天不亮就出发,吃午饭的时候也才刚行完二分之一的路。

下午的时候李一桐怕田曦薇犯困,问她要不要换着开一会,田曦薇本来真有点犯困,听到她这话立马清醒了:“哪有老板开车导游睡觉的道理!上车!”

李一桐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嘟囔:“田曦薇,你今天怎么有点亢奋得不正常?”

“有吗?”田曦薇摸了下鼻子,“可能是在散发魅力。”

李一桐坐在座位上顿了几秒,说:“孔雀开屏。”

田曦薇把车开上高速公路:“雄孔雀才有尾羽,我又不是雄的。你可以夸我是那个大蝴蝶,闪闪发光。”

李一桐有点想骂她脸皮厚,又觉得自己没立场,想了想感觉更气了。她想上手去揪田曦薇的腰或者耳朵,碍着田曦薇在开车,最后只能闷闷地把蓝牙音量调大。

田曦薇被吵得耳朵疼:“李一桐!声音小点!”

李一桐靠在窗户边装作看风景没听到。

田曦薇自己上手把音量调小了。

过了一会,田曦薇装作不经意开口:“你这首歌定下来叫什么了吗?”

“定下来了,”李一桐有些意外,还是回答道,“就叫野獒。”

田曦薇很迅速地用眼神瞥李一桐:“真确定了?”

李一桐把身体坐直,微微侧过去看田曦薇,脸上浮现出那种猫似的笑:“我骗你干什么?我准备在中间加一段带有带有藏服风情的乐器,你有什么推荐吗田曦薇?比如马头琴之类的。”

田曦薇想了一会,开口:“首先,马头琴是内蒙古那边的。其次,没有,你等我回去问问我阿妈。”

李一桐连忙摆手:“太麻烦了,我到时候自己找吧。”

田曦薇用指节敲击着节奏,想起什么似的,问李一桐:“对了李一桐,你什么时候出道的啊?”

李一桐看她:“高中的时候,田曦薇你之前真不认识我啊?”

“我不怎么追星,”田曦薇说,“真没见过你。”

李一桐的表情有些郁闷:“你这话说的,那我这偶像当的也太失败了。”

田曦薇熟练掌握了扭头技巧,带出残影地转过头来对李一桐笑了一下,迅速又扭回去:“没事,我现在见过你,爱上你,就够了。”

李一桐透过后视镜瞪她,没什么威慑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远远地能望见雪山了。太阳还在身后,世界最高山脉连绵在天地之间,白雪被覆上金色的瑰影。李一桐暂时停下闲聊,很感慨地拿出手机拍照片,瞥一眼导航:

“我们日落前应该能到吧?”

田曦薇点了下头:“嗯,到扎营地就下车去拍照片。”

望山跑死马,从看到雪山到开到雪山,太阳遥遥地已经要变成夕阳。李一桐把衣服裹得紧紧地下车,刚打开车门就被风扇出了高原反应,从车上拖了一个氧气瓶才敢再开门。

田曦薇也往嘴上按了一个小型的氧气瓶,她看了看天色,绕到车另一侧问李一桐:“怎么办?”

李一桐被冻得哆嗦:“在在在在这里拍照就行,明早再进山!”

田曦薇说好,给她拍了照片,两人进车开上加乌拉山口。这里能看见四座山,也能把车停在这过夜,李一桐带着氧气瓶下车又拍了几张照,上车看照片的时候田曦薇问她:“你拍这照片准备发吗?”

李一桐低着头:“再说吧。”

太阳完全沉下去,她俩把座位放平了躺着,田曦薇把越野车的天窗开了,正好露出天上的银河。李一桐想拿起手机拍照,又想起田曦薇说的话,准备把相机放下,旁边伸出一只手拿过她的相机:“李一桐,你看我。”

李一桐下意识露出那种营业式的笑容转头看她,然而田曦薇并没有拿着相机,映入李一桐眼底的只是田曦薇那张有点圆又有点英气的笑脸。田曦薇伸手从后排座给她拿被子:“这床够厚了吧?”

李一桐看着她的脸,说:“不够。”

田曦薇又给她加毯子:“这样呢?”

李一桐把眼闭上了。

要看日出就得在黎明前出发。李一桐这一晚上睡得不是很踏实,一会梦见吊稍鬼骂她带坏小孩,一会梦见经纪人指着她的鼻子让她赔违约金,以至于她眼都还没睁开就开始摸索氧气瓶。

田曦薇给她把面罩递到手里,等李一桐平复了一点,田曦薇开始摇她:“走了,坐观光车去看日出。”

坐上观光车的时候李一桐是真后悔了,她昏昏欲睡地靠在田曦薇的肩上,听田曦薇用担忧的语气低声念叨:

“今天好像有云……不会吧?”

“别说了,”李一桐眉毛皱着闭目养神,“墨菲定律,你也眯一会。”

田曦薇就把手机收起来,把自己的帽子围巾和李一桐的帽子围巾都捂好,和李一桐脑袋靠着脑袋地闭上眼。田曦薇坐在风吹过来的方向,寒风瑟瑟中,李一桐靠田曦薇靠得更紧一点。

到了观景台,田曦薇先下车去,说是占个拍照的好位置。李一桐在观光车上摇摇欲坠地眯了一会,靠着“来都来了”的意志强撑着下车。

冷风冻得人迈不开腿,李一桐灵魂出窍,解离似的开始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必要来这受罪。她低头看着地上昏暗的雪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倏忽看到视角边缘亮起来,李一桐抬起头。

田曦薇找了块大石头,坐在上面向她笑。

她穿着藏袍在那里一坐,金光给她镀身,风把她的刘海吹起来,露出田曦薇上扬的眉型和圆润的眼,她意气风发地紧紧盯着李一桐,太漂亮了,像条风景线,周围好多人偷偷拍她。李一桐看着她看了一会,回过神要去找她,转了一圈却看到周围的人都举着手机,她突然有些不乐意了。

李一桐走过去站在人家身后,确认是在拍田曦薇后面色冷冷地拍了拍对方的肩:“不好意思,请不要拍她,麻烦删了。”

李一桐冷下脸的时候蛮吓人的,对方老老实实地删了视频,李一桐如法炮制,走了大半圈才站到田曦薇身前。田曦薇的眼睛亮晶晶的,李一桐知道她指望自己说什么,但是她张了张嘴,心里想的还是:不够。

田曦薇把帽子和耳罩重新戴上,李一桐以为她要问自己刚刚表现怎么样,但田曦薇眼睛弯着向她笑,说:

“李一桐,你带了纸巾没有?我要流鼻涕了!”

“砰咚”一声。

李一桐想,这太荒谬了。

有那么多可以爱上田曦薇的时刻,李一桐都没有选,选择的居然是田曦薇耍完帅问她要纸巾的时刻。这要是写到回忆录里,这本书都会因为这样一个情节被打上差评。

可是李一桐的心脏随着田曦薇眨眼睛的动作“砰咚”地又跳了一声。

田曦薇的鼻子皱着,因为吹了风还在泛红,田曦薇的眉毛也皱着,可能是因为冷的,田曦薇的眼睛弯着,她看到李一桐时总在笑,田曦薇的嘴很鲜艳,有些干裂,田曦薇伸出一点舌尖把唇瓣又润湿,李一桐意识到,自己想吻她。

她弯下腰吻住田曦薇。

周围又响起一圈“咔嚓咔嚓”的拍照声,李一桐不想去管。

她只要田曦薇。





田曦薇第一次接吻,浑身上下僵硬成铁块。她有些慌里慌张地想后撤,刚移开两厘米,李一桐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

田曦薇很悲伤地想,完了,初吻是鼻涕味的。

其实并不柔软,观景台海拔五千米以上,田曦薇又紧紧抿着唇,李一桐吻她像吻一尊冰。但她不在乎,甚至张开牙齿,在田曦薇的下唇上轻轻留下一个痕迹,唇瓣贴着唇瓣地和她蹭了一会。

李一桐吻得心满意足了才慢慢后撤,睁开眼却发现田曦薇脸上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田曦薇脸上烧得通红地瞪她:

“李、李、李一桐!餐巾纸!”

李一桐看着她又开始笑,从包里拿出餐巾纸给她。太阳升起来了,白雪皑皑地散着金光,李一桐坐到她旁边,沐浴在金色之中。

周围拍她们的人群散开了,有些还偷偷看李一桐,可能是怕她又过来让她们删视频。李一桐不在乎,在距离天最近的地方,她只在乎田曦薇。

田曦薇没说错,喜欢真的是一瞬间的事。

田曦薇抹完鼻子开口问李一桐:“刚刚好像有人拍了视频的,我去让她们删一下?”

“没事,”李一桐靠着她说,“看不出来是我。”

她今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刚刚接吻的时候把口罩摘下来,还是背对着人群亲的。只要自己不暴露,基本上没人能认出她。

田曦薇“哦”了一声,她的脸还在红,肩膀绷得笔直地任由李一桐靠着。她时不时扭过脸去瞥一眼李一桐,像是要说什么,然后又转回去,像是不敢说。李一桐举着手机捣鼓自拍,从画面里望见田曦薇的动作,被逗笑了:

“田曦薇,你要和我说什么你就说。”

田曦薇把围巾往上拉一点,眼睛向下瞥:“没事,就是……你,嗯,我们俩现在,就是……”

“三秒钟。”

田曦薇一下扭过脸去盯着李一桐:“我们俩现在算是在谈恋爱了对吧?”

李一桐看着屏幕,伸出一只手隔着围巾托住田曦薇的下巴,很快地把脸颊凑了过去。她拍完照片后才说:

“你觉得是什么我们就是什么。”

“我觉得你是我女朋友,”田曦薇立马接道,她伸出手去够李一桐的手机,“我看看你拍怎么样。”

李一桐把手机收起来,她确认了一圈周围没人再注意她们,拉下口罩很快地又在田曦薇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田曦薇耳朵发热,稍微地恼了:“你说话啊李一桐!”

“我觉得我喜欢你,想亲你,想了解你,”李一桐露出来的一双眼弯弯地在笑,她低声问,“你呢?”

田曦薇说:“我也是,你是刚刚喜欢上我的吗?”

李一桐点头。她想起自己喜欢上田曦薇的原因,又开始笑,田曦薇不知道她为什么笑,但她喜欢李一桐,喜欢她笑,所以也跟着笑起来。李一桐笑完了,说:“小田,你再给我拍几张照片,我们走吧。”

田曦薇一边笑一边从包里拿相机,听到这话抬头看她:“这么快?”

“嗯,”李一桐的眼睛眯起来,“我想快点回去。”

回去做什么?田曦薇没问也没听懂,但身上莫名其妙地就有劲了。

拍完照她们搭乘观光车往回走,这次换李一桐坐在风口处,田曦薇的围巾盖住半张脸,靠在李一桐的肩上沉沉睡去。李一桐看着雪山的风景,拿出手机,点开社交平台。

社交平台的账号在她自己手里,李一桐猜测经纪人笃定她不敢自作主张,所以没把账号密码改了。她望着茫茫的金色的连接天地的山,眼前浮现自己十六岁,还在上高中就被经纪公司看上。同样是这个经纪人,缠了她许久,苦口婆心和她画饼。

李一桐当时犹豫了很久,她想去做演员,但都说娱乐圈是个圈,先去做偶像好像也没差。加上那几年经济下行,机会稍纵即逝。

最后一天,她答应经纪人的邀约。

练习,磨合,四年后出道,撞上大热选秀综艺,组团又解散。兜兜转转十年,李一桐到这个时候却突然开始幻想,如果自己当年没有来做偶像,而是念完高中念完大学,踏踏实实去演戏,现在的自己应该会是什么样?

可以就这样和田曦薇在一起了吗?

李一桐坐在车上笑了一下,拿起手机编辑博文。雪山上信号不好,李一桐挑挑拣拣的,零星选了几张风景照,几张自拍,几张田曦薇拍。

她想选一张和田曦薇的合照,却在两张照片里犹豫不决,一张照片田曦薇绷着脸她笑着,很正常的社交距离,另一张照片田曦薇带着点错愕隔着围巾亲她的脸,她也笑着,但一看就不是正当关系。李一桐犹豫很久,直到观光车到站也没选出赢家。

算了,她摇醒田曦薇,想,这里信号不好,后面再发吧。


田曦薇到车上的时候脑子还很混沌,李一桐打开暖气,解开围巾,坐在位子上等高原反应缓解。她伸手摸到田曦薇的脸颊:

“走了,醒了吗?”

田曦薇被冰到打个激灵:“醒了,醒了。”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手臂,扭头看李一桐,突然凑过去抓住她的肩膀。李一桐并没有很意外,她似笑非笑地与田曦薇对视:“怎么了?”

被寒冷积压的情绪后知后觉地反刍上来,田曦薇一只手揉了下脸,圆眼睛眨得飞快,语气很惶恐,又带点兴奋:

“李一桐,往世我还能成人身吗?”

李一桐愣着看她一会,很快把眼睛弯起来,她把粉发别到耳后,伸出两只手勾着田曦薇的脖子带着她接吻。温度回升后田曦薇的唇就软了,轻轻地碰着她,虽然还有些紧张,但好在不是冰块。

田曦薇睫毛低垂地吻李一桐,吻了几秒钟后她伸出舌尖试探性地舔去李一桐的唇珠,她发现李一桐的身上还带着凉气,吻起来是薄荷的味道。

李一桐在她上唇瓣也留下痕迹,而后后撤,低声笑着:“能的,田曦薇,你今生做了很多好事,一直做下去就能有好报的。”

田曦薇说:“可是我和你谈恋爱好像会有报应。”

李一桐不说话,手掌捂着她的脖子又吻上去。

吻得意乱情迷了,田曦薇下意识想去撩李一桐的衣摆,李一桐一边惊异于田曦薇真是无师自通一边拍她手:“昨天都没怎么洗漱,太脏了,而且这里海拔高,我们先去日喀则。”

田曦薇停下动作,圆眼睛很可怜地眨了几下,伸出舌尖濡湿唇瓣说好吧。

李一桐铁石心肠。

去日喀则算是歇脚,从珠峰到日喀则海拔直降一千二百米,李一桐又开始醉氧了,田曦薇也有些受不了,在路上的休息区走走停停。

导航上显示五个小时的路程,两人从天亮开到天黑,倒在酒店的床上时,李一桐一点旖旎心思都生不出来了:“小田,我们——嘶呼——什么时候——嘶呼——去羌塘?”

中间是她鼓风机似的呼吸声。田曦薇倒在她旁边,声音有气无力:“都行,等几天,休息几天吧。”

李一桐默不作声,田曦薇扭脸,看到李一桐已经睡过去了。

李一桐和田曦薇在日喀则待了两天,时间基本上都用来休息和采购物资,剩余的什么也没做,最亲密的举动是田曦薇晚上洗澡的时候李一桐走进来刷牙洗脸。

去无人区草原要先到改则,同样要从清晨开到天黑,中途田曦薇拗不过李一桐,后半程由李一桐掌舵。田曦薇在副驾驶上扣安全带时还有点新鲜感,她把下巴搭在开着的车窗上:

“李一桐你上过高速吗?”

李一桐拉着她的后领把她拉回来:“关窗户了。”

一路往西开,李一桐在太阳向眼前移的时候把驾驶位前的挡板放下来,金光笼在她下半张脸上,田曦薇甚至能看到李一桐发尾泛出一种粉金色。田曦薇看得心痒痒:“李一桐你在前面停一下,我想亲你。”

李一桐单手将眼镜向上抬了点,露出来的眼睛转向她,弯起来。她向田曦薇勾了下手指,田曦薇条件反射似的凑过去,李一桐又看看前面空旷的道路,很快地别过身在田曦薇唇上吻了一下。

田曦薇被李一桐亲得心跳加速,她抓着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中间的扶手,被安全带拦着也要接近李一桐。李一桐把身体靠回椅背,一只手抵住田曦薇的额头:

“开车呢,别乱动。”

田曦薇仰着头亲她手心,最后还是坐回去。她看了一会缓缓下落的夕阳,扭头问李一桐:“你爱我吗?”

李一桐没听清:“什么?”

田曦薇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了,很笃定地开口:“你吻了我,你就要爱我。”

李一桐觉得自己应该震惊的,但她更震惊的是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习惯田曦薇的强盗逻辑。她墨镜下的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想说喜欢和爱和永远在一起和确定关系其实都可以分开,没有说。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她们居改则县还有一段距离,干脆在休息区洗漱过夜。隔天还是李一桐开车,去改则县政务中心办了要横跨无人区的手续,买了备用油,下午入住酒店。因为第二天又要开长车,田曦薇很早就睡下,睡前还敦促李一桐早点睡。

李一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说知道了,田曦薇已经闭上眼,没有发现。在田曦薇睡熟后她爬起身拿起手机,长久地对着经纪人发来的信息沉默。

经纪人很直白地告诉她,公司改主意了,要趁着这波风把她送上黑红路线,让她现在回去发新歌进组。李一桐有些想笑,嘴角勾了一下,惯常会笑的眼却没有半分笑意。

事情刚发酵那会只会装死发一个含糊其辞的声明,现在都多久过去了,突然要她回去蹭热度?李一桐的手指噼里啪啦在对话框里打了长段的字,要发送的时候手又抗命,点开相册的合同给李一桐看。

李一桐慢慢地看,在黑暗里继续沉默。她付不起违约金,她找不到下家,她还想演戏。

经纪人在催她什么时候回来,李一桐点开社交平台的草稿箱,找到自己上次存的草稿,选择与田曦薇保持正常社交距离的那张合照发出去,配文:来世界最高峰寻长生不老药。

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李一桐才有些恍然地发现,竟然只过去了十天。经纪人应该是看到她的微博了,给她发了满屏的问号过来,李一桐真切地弯起眼,删掉自己之前打下的话,重新编辑:“一个星期。”


李一桐和田曦薇第二天在黎明前出发,进入无人区时天光破晓云霁初飞,流云、雪山、草原、薄雾后的朝阳组成羌塘。李一桐偏过头去看田曦薇,把这些景色和田曦薇侧脸的轮廓一起印在眼里。

田曦薇很畅快地开着车,她把车窗摇下来,一只胳膊搭上去,一边笑一边扭头看向李一桐:“现在这世界上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李一桐没再去打她的胳膊,只是跟着田曦薇一起笑,她打开天窗,半个身子站在车外:“田曦薇!你开慢一点!”

田曦薇听话地把速度放慢。李一桐举起相机,一只手拿相机拍照一只手扶着天窗边缘,脸上完全消失表情管理。

她很神奇地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高原反应的胸闷气短,只有沿着风送来的草原的味道萦绕在她身侧。往这边天气就没那么冷了,李一桐没带围巾帽子,她往前靠,粉发向后飘,单手拢在嘴边:“田——曦——薇——”

下面开车的田曦薇被她吓了一跳:“诶怎么了?”

李一桐对着天上喊:“我要——和你!在一起——”

田曦薇乐了,她打开车载蓝牙,把放着的那首demo音量调到最大。她说:“我也要!”

李一桐继续喊:“我想和你——在一起——”

田曦薇接她的话:“我也想!”

李一桐笑得要流眼泪。

遥遥的,李一桐看到草原上有藏羚羊。她要拍照,想想又停下动作,重新坐回座位上:

“田曦薇,前面有藏羚羊!”

田曦薇说:“我开过去停。”

野生动物怕人,田曦薇在离藏羚羊几百多米的位置停车,李一桐调整焦距“咔嚓咔嚓”拍了几张藏羚羊,而后开门下车,“咔嚓咔嚓”开始拍风景。田曦薇把车开到G216国道旁,跟着下车去给李一桐拍照。

天太大了,地也辽阔,田曦薇拍完李一桐又给拿出手机拍合照,她看着眼前和身后相似的景色,真的生出世上只剩下她们两人的错觉。

田曦薇于是胆大包天起来,她拍完照收起手机,抓着李一桐的肩膀把她压在车门上亲。李一桐没有抗拒,只是低低地呼息。

田曦薇今天没有扎头发,乌黑亮丽的发丝柔顺地披在她的肩上,衬得她的脸圆润可爱,但她凑过来吻李一桐时刘海就散开了,露出额头和眉毛,一下又让她的脸富含攻击性。田曦薇亲了一半听到李一桐问她:“田曦薇你去进修吻技了?”

田曦薇笑了笑,低头继续吻她:“你可以先考虑在车外还是车内,李一桐。”

最后还是上车了,虽然羌塘没有珠峰那么冷,但在车外脱衣服指定也要感冒。田曦薇把后排座的东西放到前排去清出场子,李一桐坐在旁边脱衣服,李一桐其实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这么顺理成章地就成了被  的那个,她抓紧田曦薇的后背时还在想,明明自己的手比较适合做一,最后只能归结于十九岁这个比她高出的三点五厘米。

一次后李一桐就不行了,好悬没上氧气机,田曦薇笑着亲她锁骨,说不做了不做了,再做要笑场。李一桐手和腿都缠在田曦薇身上,缓过来后又和田曦薇缱绻地咬耳朵:“真不做了?”

“李一桐我和你说,”田曦薇耳朵红了一下,小声说,“你要是高反严重了这附近都没有卫生站,你就等死吧你就,到时候新闻就说你是被       死的!”

李一桐在她背上轻轻锤了一拳:“被你   死的!”

田曦薇又笑着去吻她。

等李一桐穿好衣服,田曦薇开车已经越过了藏羚羊的所在地,她从后排爬去前排,拿出手机看了看。这里彻底没有信号了,李一桐看着手机上99+的消息提示,按灭屏幕。

李一桐侧着脸,眼里流露出那种缱绻的欲望,她一寸寸看着田曦薇,用眼睛一张张拍摄她的图片,在田曦薇开口问她怎么了之前,李一桐说:

“田曦薇,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她从空旷的野生的处境里出来了,回到人间,要现实地和田曦薇讨论问题。田曦薇的手抖了一下,她转头看李一桐,看了好一会,李一桐没有提醒她把头转过去。她问:“我只想知道你爱我吗?”

李一桐想,这才几天,怎么会爱你。李一桐说:“爱。”

田曦薇对她眉眼弯弯地笑,把头扭回去:“那我在你心里就留下位置了。”

李一桐在这个瞬间特别想抢走她的方向盘和她一起栽进沟里,或者扑上去和她再   一场爱,总之就是想干疯狂的事。她觉得是田曦薇把她带成这样的,她知道田曦薇像什么了。

“田曦薇,”李一桐还是看着田曦薇,“你知道你特别像什么吗?”

田曦薇瞥她一眼,说:“什么啊?”

李一桐的表情很认真:“像你们这边的藏獒,像康康。”

田曦薇忍不住把车又停下,趴在方向盘上笑得发抖。李一桐上手戳她:“我说认真的你就是像!也不像康康,康康是家养的,你是野生的。”

“然后呢?”田曦薇转过脸看她,圆眼睛弯着,嘴角还带有笑意,“你要驯服我吗?”

李一桐沉默了一会:“……我可以陪你走一段。”

她说:“我不能驯服你。”


她们到了民丰又休息了一天,李一桐的经纪人给她的电话都打爆了,最后像是放弃了,在她微信里留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就再没消息。网上舆论没有因为她发的博文而对她宽容些许,反而又掀起一片大规模骂战。

李一桐不想管,她把手机静音,和田曦薇去班戈,去纳木错,去那根拉山口。在一个星期时限的倒数第二天,她们回到拉萨。

田曦薇把租来的车还了,带她坐公共交通去布达拉宫,李一桐靠在她的肩膀上,闭着眼听她说话:“李一桐,你如果不想刷墙我们就直接进去,但是今天估计很多人,你到时候拉着我的手。”

李一桐抓着她的手说好。

人真的很多,李一桐感觉自己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多的活人了,她不自觉把口罩向上拉,低头被田曦薇牵着匆匆走进围墙内。

内里的人就少了,李一桐放下心,田曦薇带着她慢慢地走,一步一个台阶地上楼梯。她们拜了很多菩萨,每个菩萨都拜一会许愿,互相问对方许了什么愿望。田曦薇说干李一桐这一行,身上背的业重,她许愿李一桐广结善缘。李一桐无语了一阵,说自己许愿世界和平。

其实是假的,李一桐偷偷想,她想许愿让这个世界只剩下她和田曦薇两个人,但是太大逆不道了,她就没和菩萨说。

拜完佛像去走转经道,田曦薇和李一桐一前一后地走着,手指要拂过一千八百个转经筒。田曦薇低下头,想,请保佑她,我可以不用莲叶渡我,请不要让业火再去灼烧她。

晚上的时候,李一桐在旅馆吃饭,大娘依旧热情,李一桐面对她时却莫名有心虚感。田曦薇趁着夜晚溜进她的房间,李一桐给她开门时这股心虚感越发强烈,她甩甩脑袋,和田曦薇倒在床上。

田曦薇和她说她之后想去做导游,田曦薇和她说她知道了李一桐身上发生的事情,田曦薇和她说她向神佛求过情,说李一桐,你今生来世都要好,李一桐在她的说话声里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李一桐要去赶飞机,旅馆上下都找不见田曦薇。

在她收拾好行李出旅馆时,身后“啪嗒”一声,传来窗户被打开的声音,李一桐回头。

田曦薇就站在她的房间里,手拢在嘴边,发丝随风飘扬,一如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只是位置颠倒。

拉萨海拔三千六百五十米,田曦薇喊她,从地心到地壳,旷古辽远,悠长绵延:

“李——一——桐!我也知道你像什么了——”

李一桐用眼神问她像什么。

“像风——”田曦薇喊,她身上穿的还是那件五颜六色的藏袍,她笑得皱起鼻子,“你要做——一道野生的风——”

李一桐的粉发在风里被吹起,她拨开眼前的碎发,笑眼弯着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最后却也什么都没说,轻声说了句好后转身离开。

她只是抬起头,眷恋西藏苍蓝的天。


飞王星

【女推|十二徒】越林(Newborn)02

必看∶设定 

·桐心薇泯,凡门吹雪,天戚雨报

·原创未来AU  结局HE

·有大量原创NPC;女推一、二季NPC出场

·ooc预警


  


【欢迎进入连海塔考核,下面宣读本次考核规则】

  

【1.本次考核采用全息VR实感技术,痛感完全模拟,检测到模拟心跳停止后,考生将被送出全息地图】

  

【2.全息地图使用连海塔管辖地域,考生及所在战队各个成员将被投送到所属连海塔的36区之一】

  

【3.考生在考核中可以通过击杀其他考生、击杀异变体、完成个人任务、完成公开任务四项任务累计积...

必看∶设定 

·桐心薇泯,凡门吹雪,天戚雨报

·原创未来AU  结局HE

·有大量原创NPC;女推一、二季NPC出场

·ooc预警


  


【欢迎进入连海塔考核,下面宣读本次考核规则】

  

【1.本次考核采用全息VR实感技术,痛感完全模拟,检测到模拟心跳停止后,考生将被送出全息地图】

  

【2.全息地图使用连海塔管辖地域,考生及所在战队各个成员将被投送到所属连海塔的36区之一】

  

【3.考生在考核中可以通过击杀其他考生、击杀异变体、完成个人任务、完成公开任务四项任务累计积分】

  

【4.击杀任意一名考生计5分;击杀初级异变体计1分,异变体每增加一个等级,对应积分增加2分;完成个人任务,根据任务难度累计积分;完成公开任务,根据任务难度累计积分】

  

【5.根据考生使用异能频率及异能生效效率,给予不同程度加分;不觉醒异能考生,每击杀一名考生或异变体,其对应积分1+50%】

  

【6.考生生存时间每累计两小时,个人积分计1+3%】

  

【7.地图内设有传染性异变体,请考生注意分辨,依靠战队合作,完成相应考核。】

  

【8.考核进行中,排名实时更新,考生可利用正当手段获取其他战队相关信息。考核结束后,战队积分总排名生效。】

  

【规则宣读完毕,正在载入地图……】

  

李一桐闭起双眼,调整呼吸,等待系统分配。

  

【你已被投入连海塔——14区】

  

战队的成员先后落在她身侧,接着是上空出现的蓝色电子排名,积分为零的情况下,排名是按战队分配区域和战队名首字母排的。

  

李一桐把排名拉到14区,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所属战队的名字。

  

【好好好】积分:0

  

她忍住笑意,朝其他五人走去。

  

14区是连海塔管辖地中较普通的分区,相比于热闹繁华的6区、荒无人烟的32区相比,她们的所在地是这种地段,不算什么坏事。至少行动起来不用怕误伤普通人,也不会没有异变体可清理。

  

“小心——”

  

张雨绮的声音陡然响起在耳边,李一桐回头,发现张雨绮就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抓着一只兔子。她手指和腕子同时发力,掐断了兔子的脖子,把实尸体扔在地上。

  

兔子的耳朵上长着许多倒刺,瞳孔与眼白融成一体,一只眼珠子是血红色的,它的上下门牙长得很长,如同象牙一般尖锐。从模样看,是初级异变体。

  

如果不是张雨绮及时提醒并杀了它,恐怕现在断颈的就是李一桐了。


田曦薇蹲下来,查看兔子的状况,确认它已经没气了,就要处理掉尸体,否则未感染的动物接触了异变尸体,也会被传染。

  

“我来吧。”张艺凡拦下她,虽然眼睛不敢落在兔子血腥的面部,但仍动用精神力。

  

张艺凡发动献祭者异能【消解】

精神力浓度:50%

  

兔子的尸体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腐烂,又像被洒了腐蚀性化学物一样,腐肉和白骨化成一滩水,直至最后完全消解,不留一点痕迹。

  

李一桐对上张艺凡的眼睛,她并不神很赞同在此刻就动用自己的异能,但也并非不能理解,想要得到新队友的认可,就要让她们看清自己的实力。

  

“走了。”戚薇向后招招手,带着几人朝市区走去。

  

张艺凡有意留在最后与李一桐走在一起,李一桐稍微侧了下头说:“下回别这样,底牌要留给自己,知道吗?”

  

张艺凡乖乖点头,“放心吧,我自己有数。”

  

在她们前面走着的是李雪琴和田曦薇,后者继突发兔子事件后,就一直警惕着周边,注意力根本留不到后面两人身上。

  

而李雪琴也不是有意偷听,身为谈判官,她与张雨绮一样不觉醒异能,但伴生能力是增强五感的敏感度,精神力浓度越高,感官就越敏锐。

  

所以她们简单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进入了李雪琴的耳朵,她一声不吭,也不打算把她们的话告诉谁。

  

【考生请注意,排名已更新】


【No.1  T.W.O.】       积分:34

【No.2  1111】           积分∶21

【No.3  我说的都队】  积分:3

……

【No.27  好好好】       积分∶1

【No.28  双生花】       积分:1

  

“……”张雨绮开玩笑地对戚薇说:“我们的积分好心酸啊。”

  

“不对啊,这才过去了不到五分钟吧,”李雪琴边说边调取出鸟瞰图,根据定位找到了排名第一队伍的所在区域,“积分怎么会涨这么快!?”

  

“她们现在就在12区,离我们不远,先找武器保护自己。”张雨绮看了眼李雪琴的鸟瞰图,提议道。

  

田曦薇略有遗憾道:“14区里武器库太远了,估计我们还没到那儿,就会被T.W.O.追上。”

  

“呵,不用去武器库。”戚薇冲远处扬了扬下巴,正好有几个人说笑着走来,粗略估计至少有四把枪,“这不就是现成的快递员嘛。”

  

说着,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全员隐蔽,其他人迅速分散开来,找到离自己最近的掩体,等待戚薇发布命令。

  

“雨绮,你进便利店。”

  

张雨绮就地翻滚,从车子后面绕进便利店,心里大概清楚自己一会儿要做什么。

  

“李雪琴注意警戒,张艺凡待会儿处理其他没用的东西。”

  

戚薇很快在脑中构建了指挥计划,她忽然一顿,李一桐的异能她还不了解…但能进她的战队,一定不会弱。她调整好状态,继续说道。

  

“李一桐辅助张雨绮进攻,尽量去他们后方控制,不要让人跑了。田曦薇,架好防御保护李一桐。”

  

正在无意靠近地几人步入她们的领地,其中一个男人很快警觉起来,他和李雪琴一样,都是谈判官。

  

“别说话,”他伸手挡在队友身前,几名队友立马警惕起来,“六个人,就在——”

  

他的话刚说一半,隐藏在便利店里的张雨绮立刻破窗而出,一脚蹬在窗台上,借力跳出窗户,她一腿正中谈判官的心口,后者呕出一口血沫。

  

“我草,张雨绮!”一个队友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位连海塔活阎王。

  

后方的李一桐伺机而出,手刀砍在一人的脖颈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面前的空气就凝聚成了一堵半透明的墙,将偷袭她的子弹绞成了废铁。

  

一旁,张雨绮同样被空气墙挡下了子弹。

  

田曦薇发动守卫者异能【城墙】

精神力浓度∶30%

  

戚薇回头看向四周的高点,她刚刚清晰地看见那两枚子弹的来源,附近一定藏了个狙击手。

  

“李雪琴,追踪她。”

  

“收到。”李雪琴静下心来去感受第三方的存在,仅仅过了几秒,她就放弃了:“不行,周围精神力波动太大,那人可能已经跑了。”

  

魏世纪发动献祭者异能【火海】

精神力浓度:50%


地面腾起一大片烈火,愈卷愈高,张雨绮和李一桐被火包围住,浓烟滚滚升起,她们看不清眼前是什么,被烟尘呛得直咳嗽。

  

魏世纪发现了张艺凡,“同行啊~”他吹了声口哨,“单挑不?”

  

张艺凡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拍了拍李雪琴的肩,“姐,你先保护好自己。”说着,就站起来,拍了拍冲锋衣上的灰。

  

张艺凡发动献祭者异能【波塞冬】

精神力浓度:50%

  

天降骤雨,浇灭了熊熊燃烧的焰火。

  

视线清晰的张雨绮从窒息中回过神,拎起同样被呛得跪在地上的吴宇,拔出他腰间别的匕首,利落地划向吴宇的颈动脉,“出了地图记得找你队友算账。”

  

魏世纪的异能刚被张艺凡压制,队友又因自己操纵失误死去,他一时心头大乱。张艺凡趁机使用异能,一连串钢刺从地表窜出,曲里拐弯、一个接一个地如雨后春笋般长出来。

  

但灵活地避开了李一桐、田曦薇和张雨绮,把其他几名队员刺了个对穿。

  

她走近魏世纪,低头看他手腕上转动的手环,张艺凡抬头朝他笑道:“原来你们就是我说的都队,你是刚进化出异能吧?看你用的不是很熟。”

  

“多练练吧,看来还是我们说的对。”

  

张艺凡手环上的几分一下子从0跳到了20,李一桐和张雨绮各积5分。

  

田曦薇捡起地上掉落的枪,一共是五把,两把GLOCK—17,三把伯莱塔M92F,她把枪分了出去,除了张雨绮,每人都有了防身武器。

  

“刚刚的狙击手是怎么回事?”李一桐检查好弹匣,“你们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啊,没追上。”李雪琴回答道,“连海塔的狙击手多了去了,很难从这方面下手。”

  

戚薇:“算了,后面小心就是了。”

  

“这个车,”张艺凡拍了拍在打斗中毫发无损的车子,这是她专门留的一手,“我们可以开走吗?”

  

“妹妹,”张雨绮有些哭笑不得,“咱六个人超载了。”

  

“……”张艺凡难过了好一会,“好吧。”

  

【下面发布第一则公开任务】

  

【前往22区,找到TWO酒店经理的U盘,拷贝U盘内容并上传至连海塔数据库】

  

【悬赏积分:12】

  

【倒计时:1:28:46】

 

倒计时不断流逝,戚薇做好了打算:“李雪琴,我们最快…”

  

“开俩车,最快半小时。”李雪琴早就算好了时间,她一手已经拉开了车门,“愣着干啥,出发!”

  

  

——TBC.——

凡妹∶车车!(星星眼)

雨绮∶超载

略琴∶上车!

宝宝们记得订阅、红心、蓝手!!感谢!!

我真的很喜欢互动啊,拜托评论摩多摩多,你们说什么我都会很开心的!

飞王星

【女推|十二徒】越林(Newborn) 01

必看∶设定 

世界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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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心薇泯,凡门吹雪,天戚雨报

·原创未来AU  结局HE

·有大量原创NPC;女推一、二季NPC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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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人类陡然进化,少部分人拥有了精神力,更少一部分因此觉醒了异能。各国计算机天才共同研发出算法「Σ」,用来识别拥有精神力的人群,并将他们分为十二种,再把他们划分到六大塔内。社会给这十二种异能者起名为十二徒。

人类进化的同时,生物病毒大爆发,六大塔处理异变生物焦头烂额、分身乏术之际,连...

必看∶设定 

世界地图↓


·桐心薇泯,凡门吹雪,天戚雨报

·原创未来AU  结局HE

·有大量原创NPC;女推一、二季NPC出场

·ooc预警

  

  

·正文·


人类陡然进化,少部分人拥有了精神力,更少一部分因此觉醒了异能。各国计算机天才共同研发出算法「Σ」,用来识别拥有精神力的人群,并将他们分为十二种,再把他们划分到六大塔内。社会给这十二种异能者起名为十二徒。

人类进化的同时,生物病毒大爆发,六大塔处理异变生物焦头烂额、分身乏术之际,连海塔即将巨变。


  

  

  

“目标击杀完毕。”

  

田曦薇按着耳麦,另只手里的GLOCK—17枪口还有余温,“32区目标体已全部清剿,请求归队。”

  

“收到。”李雪琴盯着屏幕上雷达探测器显示的红点,说道:“接应人员正在往你的方向走,待在原地不要动,预计二十分钟后碰头。”

  

田曦薇把枪重新别回腰间,纵身一跃,从藏身的树上跳下来。这次的任务过于简单,塔只派了她和李雪琴两人,最多再加上辅助探测的程拉拉。任务目标也很简单,清剿32区的异变体。

  

32区树木丛生,人烟稀少,执行起来任务方便至极。

  

自从动物病毒爆发,越来越多的动物感染病毒发生异变,各种各样的新闻层出不穷。兔子感染病毒后咬断婴儿脖颈;麋鹿感染病毒,当街啃食人类;棕熊发生异变,危险系数爆炸式增长……大部分任务都极具难度与未知。

  

此次任务完全不费精力,田曦薇甚至连异能都没动用。

  

想到这,她的心情不由好起来,或许这就是一切好转的开端。

  

“小田儿,小田儿,接应人员预计十七分钟后到达…”李雪琴话刚出口,便发现雷达上的红点正在飞速靠近代表田曦薇的绿点,她预估时间:“十分钟,三分…十秒!”

  

她反应过来,隔空喊田曦薇的名字。

  

只听见倒计时的田曦薇迟疑了一秒,他们现在都坐飞机来吗?下一秒,她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对劲,身体快于反应地转过头。

  

背后什么都没有,田曦薇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异于常人的感知力告诉自己,此刻正有危险靠近。

  

“程拉拉,赶紧搜索这个未知生物是什么?!”李雪琴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要是田曦薇出了什么事……

  

“雪琴,它不动了。”程拉拉指着雷达探测器的显示屏说道。

  

李雪琴:“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田曦薇闪身躲避,却还是被不断增生的藤蔓裹住脚踝,藤蔓像是有意识般,猛地一拉扯,田曦薇仰面摔在地上,她从腰带里拔出匕首,利落翻腕割断了藤枝。

  

“什么玩意儿。”

  

看地面上的一大片藤蔓都没了动静,田曦薇才从地上站起来,准备联络李雪琴汇报情况。

  

倏地,地上的藤蔓像是有了脊骨,唰一下弹了起来,径直向田曦薇冲去。

  

田曦薇发动守卫者异能【城墙】

精神力浓度:30%

  

一道由空气凝结而成的屏障扭曲地挡在田曦薇面前,黑绿的藤枝立马被空气墙碎成了齑粉,其他的增生部分从四面八方向田曦薇袭去,攻势愈发猛烈,田曦薇的精神力急剧消耗。

  

在她喘息的同时,一条藤蔓伸着尖端挺立起来。

  

……


田曦薇发动守卫者异能【治愈】

精神力浓度:65%

  

……

  

  

  

“我没有要跟你吵,”戚薇尽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忍住不发火,“我只是想弄清楚为什么我的队员会受伤?”

  

“任务难度评估8.9,这么低危的任务怎么会出意外?”张雨绮已经有了生气的迹象。

  

监管只好安抚到:“这我们也没有想到,但意外随时都会发生,中的还是应变能力。”

  

张雨绮的火噌的一下上来,她冷笑一声:“什么意思?现在就是怪我们小田儿没保护好自己?”

  

“她自己单独一个人出任务,雪琴在后方怎么保护她,现在跟我谈能力,派小田出任务的时候怎么不说!”

  

监管刚才也是一时嘴快,她解释道:“我们也没有想到会有意外发生!”

  

“患者醒了。”医生从病房出来,顺便提醒道。

  

戚薇连监管看都不看,和张雨绮一起进了病房。

  

  

  

  

四天后

  

“呶,检测报告出来了,这是你的。”张雨绮从抱的一摞纸里抽出一份递给田曦薇,“我看了,没啥大问题,野藤蔓的毒素已经溶解了。”

  

田曦薇接过报告,草草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检测无误的章子上,才完全放下心来。

  

“不耽误考核就行。”

  

对面的电脑后探出半颗头来,李雪琴看着张雨绮手里的纸:“我的那份呢?咱都没啥问题吧。”

  

“没有!放心吧!”张雨绮说着,还是把李雪琴的体检报告给了她,“知道考核对你们很重要,要是你们想拿第一,姐肯定首当其冲。”

  

“我是无所谓,”李雪琴一边打字一边说:“那对戚薇和小田儿来说可不一样。”

  

田曦薇冲她们笑了一下,算是承认了自己非常看重考核的心思。

  

“那有啥的,田儿,只要你和戚薇说想要第一,姐都能帮你们拿到世界第一!”张雨绮是冲锋者,十二徒里较常见的异能者。

  

他们的精神力较为缓和,不会造成强烈冲击,因此也不会觉醒异能。冲锋者的伴生能力体现在力量、速度等体能方面,通常被划分到塔底下做战队的基础。


冲锋者虽不觉醒异能,但精神力的浓度可以直接影响到他们的伴生能力。

  

张雨绮的个人信息是绝密档案,塔内大部分成员无权限查询,所以她的精神力浓度除了自己之外只有塔内高层清楚。

  

“我昨天还听说呢,这次考核是由中央塔算法西格玛计算组队的,咱还不一定分到一起。”李雪琴补充道。

  

田曦薇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不会的,你肯定先黑进西格玛打乱组队排序。”

  

李雪琴没反驳,她确实会这么做。

  

“宝贝儿们,看我拿到了什么!”戚薇推门进来,胳膊里还夹着个文件夹,她拿出文件夹晃了晃,“考核组队名单。”

  

“咱在一起吗?”张雨绮从戚薇的表情中猜到了七八,不过问一嘴保险,不算是明知故问。

  

戚薇翻开文件夹,指着第一栏战队:“看,都在一起呢,不过这回西格玛强制六人一组,就把几个月前从中央塔派下来的两个人放到了咱们队里。基础信息都在上面呢,你们慢慢看着。”

  

“对了,这次中央塔直接空降了一个人来参加考核,要是成功了就直接留在塔里了。”戚薇说道:“我刚开会的时候通知的,你们去打听一下。”

  

“行。”田曦薇点点头,看着战队最后两个名字,问道:“都是女孩吗?”

  

戚薇在填写战队组合同意书,头也不抬地说:“对。”

  

张雨绮闻言狂喜:“那太好了!”

  

“那个空降的叫什么名字,我上中央塔信息库查查。”李雪琴一通操作,直接黑进了中央塔系统,登堂入室。

  

戚薇:“呃…好像叫莫莉吧。”

  

田曦薇浏览着后面夹的成员信息,默默记下来。

  

【李一桐】

女,28岁。14岁时入编调停者并成功觉醒异能。

【张艺凡】

女,24岁。18岁时入编献祭者并成功觉醒异能。

  

“查到了,莫莉,21岁……”李雪琴不可置信地念出后半句话,“异能身份已加密?!”

  

几人默契地停下正在干的事,目光齐齐落在李雪琴那里,后者心领神会,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格外明显。

  

“不行,破解失败。”李雪琴正愁眉苦脸,忽然灵光一现,“但是首席那里肯定会有基本信息,我可以黑进全昶的电脑提一份出来。”

  

果真,没过多长时间,所有人的手环上都收到了来自李雪琴的消息,内容是一张表格,与李一桐、张艺凡的信息表几乎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保密了莫莉的各项核心信息,比如精神力浓度进化到了百分之几、异能是什么等等,通通盖了三级保密的章子。

  

戚薇没来得及看,因为她同时收到了来自全昶的通讯。

  

“首席你好,我是戚薇。”

  

“戚薇,两件事。第一,你现在立刻带着你的队员去塔外,你们战队的另外两名成员很快就到,现在,快去!”

  

蓝色全息屏上,只有全昶的侧脸,她把电脑转了四十五度,好让戚薇看清。

  

“第二,让李雪琴有事就来问我,不要动不动黑我的电脑,机密泄露谁来担责?!”

  

戚薇连连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通讯已结束】

  

凝固的空气陡然开始流动,戚薇回过头,发现队员们已经整装待发,她打了个前进的手势:“走!”

  

  


  

“李一桐,我有点紧张。”张艺凡走在李一桐的斜后方,一手捏着她的袖子,“要是新队友都凶巴巴的怎么办啊。”

  

李一桐朝开门的警卫颔首,回头道:“那我就让她们做个梦,梦见你是我们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异能是这么用的嘛!”张艺凡虽然这样说,但其实也知道李一桐是在安慰她。

  

远远地,她看见四个黑点朝她们走来。

  

一人走在最前面,手里还拿着文件夹,脸上架着黑框眼镜。紧跟着她的女人扎着高马尾,一半头发散下来,穿着黑色风衣,双手插兜面色冷淡。

  

最后面两人,一个长相甜美,脸上挂着笑容,好像还有两个梨涡,另一个头发短,也带着眼镜,看着很像IT精英。

  

“你好,我是你们的队长戚薇,”戚薇自我介绍道,顺便打开文件夹,递上一支笔,“确认信息无误就在上面签字,之后我带你们熟悉一下这里。”

  

“我是李一桐。”她笑着说,“相信各位已经看过我和张艺凡的信息了,我也不多介绍,毕竟以后有很多时间相处。”

  

张艺凡哐哐点头,拿起笔在表格上签了字,“后面几位就是队友了?”

  

“对,”戚薇依次介绍,“张雨绮、李雪琴、田曦薇。”

  

“你们好!”张艺凡弯弯眼睛,“一会儿可以给我讲一下考核规则吗?”

  

“主要是用全息VR实感技术,把我们投送到不同场地,通过战队内配合,各战队对抗,按存活时间、异能使用率、击杀人数总和评价。”戚薇简单回答。

  

“具体的后面再说。”

 

  

——TBC.——

首章集结完毕!!第二章直接进入考核!!大家可以猜猜姐姐们的异能都是什么

ps∶我不会画画,地图长那样我已经尽力了,轻喷❤️

希望各位看过的宝宝点点红心蓝手

爱你们(ʃƪ ˘ ³˘)

蜜桃乌龙

【生死迫降】单线会和


微恐无限流

前文见合集《生死迫降》 


chapter 8. 

单线会和


 

游客守则第六条,不要在猛兽园区里落单。

 

好家伙,张雨绮中奖了。

 

她合理怀疑这是那个审判长有意为之,刚刚在跑进来的时候,张雨绮可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戚薇后面,不过一个转角的功夫,眼前的人就凭空消失了。

 

显然就是故意把她摘出来的。

 

张雨绮不爽地顶了下腮帮,可她又转念想到,这关审判长的目标应该是李雪琴才对,单独把她拎出来不太合理,张雨绮挑起了眉。

 

嚯,这是看不下去她们六个到哪都凑...


微恐无限流

前文见合集《生死迫降》 


chapter 8. 

单线会和


 

游客守则第六条,不要在猛兽园区里落单。

 

好家伙,张雨绮中奖了。

 

她合理怀疑这是那个审判长有意为之,刚刚在跑进来的时候,张雨绮可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戚薇后面,不过一个转角的功夫,眼前的人就凭空消失了。

 

显然就是故意把她摘出来的。

 

张雨绮不爽地顶了下腮帮,可她又转念想到,这关审判长的目标应该是李雪琴才对,单独把她拎出来不太合理,张雨绮挑起了眉。

 

嚯,这是看不下去她们六个到哪都凑一起,直接动手把她们强制分开了。

 

张雨绮从口袋里掏出那份游客守则,她把折起的纸张展开抖了两下,看着上面那条“若您在园区内不慎与同伴走散,尽快找到园区内穿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寻求帮助,工作人员会带您找到您的同伴。”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咬着牙“嘁”了一声。

 

信你个鬼。

 

张雨绮不指望这份不明真假的守则了,她重新把纸张揉成囵囤一团塞进口袋,决定顺着地图往大门走。

 

张雨绮的胆子呈变量式忽大忽小,她不怕怪谈类的牛鬼蛇神,唯独对血腥残忍的人为施暴怵得不行。

 

简单来说,相比于鬼,张雨绮还是更怕头脑不正常的人一些。

 

因此,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张小雨同学,在经过鳄鱼湖区的时候,听到一阵从幽深湖水中传出的飘渺歌声时只是顿了顿步子。

 

张雨绮转头看向那片开阔的湖水,有些诧异。

 

养鳄鱼的池子里还有美人鱼?

 

那歌声像从深不见底的湖水中飘出的一样,声音虚幻模糊,听不真切,乍一耳朵还以为是幻觉。

 

张雨绮想了想,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她走到湖上的桥面,将胳膊伸出去,试图将那歌声录得更真切一点。

 

她扒着栏杆往底下望了一眼,整个人瞬间悚了一下。

 

那些绿油油,枯木一样的鳄鱼悄无声息地聚拢在她的脚下,睁着一双双竖瞳的小眼向上看着她。

 

张雨绮被脚下密密麻麻的鳄鱼群惊地手一哆嗦,伸出去的手机差点没捏稳,她刷一下把人从桥边缩回来,视线落回手机上,却诧异地皱起了眉。

 

那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可录音界面上,那些起伏跌宕的音波还在继续往后延伸。

 

除了湖水荡漾的哗哗声,这周遭一片寂静。

 

张雨绮忽然瘆得慌,她啪地摁停了录音,把手机揣回口袋,手掌按在上面做着深呼吸。

 

那些鳄鱼不会一只一只叠起来爬上来咬她吧……

 

张雨绮自己吓自己,她又挪着步子把头伸出桥面往下看。

 

这一看,直接将她人定在原地不动了。

 

桥下,鳄鱼群在水中缓慢地游行着,像虔诚的信徒举行着一种怪异而神秘的仪式,它们极有秩序地首尾相衔,围绕着她脚下的湖水,一圈一圈向外扩开。

 

这是一个巨大的“鳄鱼怪圈”。

 

张雨绮大脑空白一片,她的眼睛落在那片中心的湖面上,突然怎么也挪不开了。

 

她隐隐觉得,那幽黑发绿的水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地破水而出……

 

水面平缓地一圈圈泛起波澜,张雨绮倒映在里面的影子也在扭曲、晃动。

 

张雨绮忽然觉得,水里的人影似乎变得不像她自己了。

 

她的身体像坏死了一样僵持着那个探出去的姿势,仿佛被水中的景象魇住了似的。

 

下一秒,怪圈中心的湖水忽然像煮开一样沸腾涌动起来,水流有了生命似的凌空升起——

 

张雨绮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她看到了一个从水中“诞生”的自己。

 

 

 

 

 

 

 

 

 

 

枯黄干燥的草原上会平白起雾吗?

 

背上的田曦薇烫得像块火炭,张艺凡感觉自己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水给浸透了。

 

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每一步都用尽了张艺凡所有的力气,她沿着看不到尽头的览车公路走得很慢,也很吃力。

 

腰上练舞落下的旧疾在隐隐作痛,她迈出的每一步都像被刀割剜骨。

 

“田曦薇…你要是肯心疼心疼我的话就醒过来自己走啊……”张艺凡咬着牙,她不知疲倦地在田曦薇垂下的脸颊旁说话,一句又一句,从大大小小的趣事到没营养的垃圾话。

 

她试图唤醒田曦薇,于是从百草园说到三味书屋。

 

可田曦薇还是没有回应张艺凡,她紧闭着双眼,呼吸微薄,很不乐观。

 

就算田曦薇很轻,可人在无意识的时候会变得格外沉,张艺凡胳膊酸痛,力量像渐渐干涸的水流,她快要兜不住背着的人了。

 

不行,她真的要停下来喘口气儿了。

 

张艺凡艰难地揽着田曦薇,用肩膀托着她软绵绵的身子,腾出一只手把自己的外套扯下来,放在地上铺开。

 

她小心翼翼地让田曦薇躺在上面,然后自己一屁股跌坐在硬邦邦的柏油路面上,费力地甩了甩酸痛的胳膊。

 

张艺凡这才有功夫思考这地方的异样。

 

公路和草原上漂浮着浓稠的灰雾,将几米外的路牌和松树吞吃进去,影影绰绰地什么也看不清楚。

 

这雾浓的,来条狼她都看不见。

 

张艺凡坐在田曦薇旁边,猛地打了个激灵。

 

她干嘛自己吓自己!!

 

张艺凡甩甩脑袋,丢掉那些吓人的臆想,她又伸手探了探田曦薇的额头,还是一片滚烫。

 

不行啊……这样下去人会烧傻的……

 

这鬼地方能打120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张艺凡急得两眼通红,她反复试着田曦薇的体温,却只能束手无策干坐着,她憋着眼里的泪意,紧紧握住田曦薇的手。

 

怎么办…要是桐姐她们在就好了……

 

“怎么我每次见你都是这么狼狈。”

 

面前忽然炸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张艺凡一个猛颤,捂着耳朵就往后“哇”一声仰了过去。

 

灰蒙蒙的天空忽然被一张无比,无比,无比熟悉的脸占据了。

 

送葬人弯腰和她两两相望,脸上还是那副欠揍的讽笑。

 

张艺凡呆了一秒,狂跳的心脏砰砰作响,“怎怎怎怎怎怎么是你啊!!!”

 

她“唰”一个鲤鱼打挺,送葬人迅速地直起腰,躲过那一记梆硬的头槌。

 

送葬人蹲下来,洁白的袍摆就这么垂在地上也毫不在意。她伸手戳戳田曦薇的脑袋,张艺凡横眉瞪眼,一巴掌拍掉她的手,人扑到田曦薇身上,母鸡护崽似的咯咯叫:“你不许碰她!”

 

送葬人缩回手,高高扬起眉毛“嘿”了一声,她毫不留情地张口讥讽,嘴巴跟淬了毒似的:“怎么每次见到你你就有朋友快死了,我这个送葬人就应该给你当。”

 

“我说呢!”张艺凡不知怎么就恍然大悟了,她当即脑袋肩膀上窜起火苗,“真·火冒三丈”。

 

“就是因为你来了所以才这样的!”张艺凡指着送葬人气得牙痒痒。

 

送葬人伸手一巴掌就把张艺凡脑门上的火给拍灭了。

 

“少纵火。”她的表情似是在笑,但笑意不达眼底,眸光一片冰冷,“这烧的燃料可是你自己的命。”

 

张艺凡火熄了,脑袋上只剩缕缕灰烟往上飘。

 

“……啥?”她瞪着两颗豆豆眼,cpu加载了两圈,眼神才恢复清澈:“你之前是不是跟我签阴阳合同了?”

 

送葬人没憋住,她手肘撑着膝盖,噗嗤就笑了出来。

 

“三魂七魄都少了快一半了,你这才反应过来啊。”送葬人笑得喘不上气,她点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下又一下去戳张艺凡的肩窝,“我借你一部分我的能力让你在游戏里保命,不然你怎么出的焚化室?你怎么烧的小鬼?是不是忘了小鬼也是npc?你又为什么现在还能全须全尾地在我面前坐着?”

 

“你以为,这火是谁给你的?”送葬人翻过手,手心里窜起深红的赤焰,将张艺凡惨白的脸色映的分明,她忽然语气变得阴森又诡谲,一字一顿,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张艺凡的五脏六腑。

 

“这世上哪有什么免费的午餐啊,张艺凡。”

 

“这场交易,我要的可是 你 的 灵 魂。”

 

尽管张艺凡心中早有预料,在每一次唤出火焰之后,身体上那种透支的沉重和疲惫就像敲响的警钟,如今谜底揭晓,她的猜测变成事实,张艺凡还是忍不住手抖如筛糠。

 

她眼前出现重影,耳边嗡鸣一片。

 

“那你……”张艺凡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似裹了砂纸般的嘶哑,她喉口滚动了下,目光重新聚焦,忽然找到希望一般猛地拽住送葬人的袖角,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那你救救小田呢!你救救她……我、我可以不用你的能力!你只用治好她就行!人命你都可以救,她只是、只是发烧……你一定可以治好她的对不对?”

 

送葬人看着她,眸光平静到堪称冷漠,她一动不动地任由张艺凡攥紧她的袖角,甚至大颗的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送葬人也不过垂下视线,看着那滴眼泪滑落,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湿漉的痕迹,最终消逝在空气中。

 

“不行。”送葬人淡淡地开口,她抽出张艺凡手中的袖袍。

 

“我们的交易早就生效,救她是另一码事。”送葬人罕见的面无表情,嘴角贯有的戏谑笑意凝成了冰,她垂眼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田曦薇,说:“况且,她的事我管不了。”

 

“为什么……”张艺凡白着脸问,她呆呆看着送葬人,脑中忽然闪过了什么零星碎片,心猛地揪了起来:“是因为那个死人脸?!”

 

送葬人有些意外,她扬起眉毛,脸上重新出现一抹坏笑:“你看到了?”

 

她支着下巴,出奇耐心地跟张艺凡解释:“没错,她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是受了死人脸的影响,这怪不得谁,你们本身就和我们之间的的连接密不可分,你可以这么理解,我是你平行宇宙中的同位体,她的同位体是死人脸,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和死人脸共鸣很正常。”

 

“但是你们的身体太弱了,没办法承受我们的能力,我也就只敢给你这么一点点点点。”说着,送葬人还捏起食指和拇指,“就这样还在透支你自己的命。”

 

“更何况她的对面是死人脸了。”送葬人撇了撇嘴角,似乎越说越起劲,像是谈起了什么八卦似的跟张艺凡说:“死人脸那家伙管的可是所有npc,她可是npc能力的…额,怎么说,母体?力量之源?总之,啧啧啧,可怕的很——”

 

送葬人的话没有说完,她身后的浓雾中,飞出一道巨大的雾刃,海浪般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发丝与衣袍被风卷动着飞扬。

 

这道攻击突如其来,以至于张艺凡的惊吓都慢了一拍,凌厉的劲风将她刮的浑身冰凉,脸颊忽然一痛,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落下来。

 

张艺凡呆滞地抬手抹了一下,是血。

 

送葬人嘴角还是那抹戏谑又顽劣的笑,她纹丝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的淡定从容。

 

“看,她脾气就是这么暴躁。”

 

送葬人头也不回,往身后随手一指。

 

张艺凡顺着看去,浓雾徐徐萦绕,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不会来,她可要保持神秘到——”

 

“送葬。”

 

送葬人的话再次被浓雾里一道冰冷冷的声音打断。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拔掉你的舌头。”

 

送葬人故作惊恐地捂住了嘴巴,那双狡黠的眼睛却朝张艺凡眨了两下。

 

张艺凡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她总觉得送葬人在作死,但她可不想被连坐啊……

 

“死人脸,你看你,把我这位小朋友吓得,动都不会动了。”送葬人放下手,有持无恐地说着,她拂上张艺凡的脸颊,拇指蹭过那道血痕,伤口愈合如初,“这么漂亮的脸蛋你都舍得刮花了。”

 

浓雾中传来一声冷笑,“我看见跟你一样的脸就烦,没割掉她的脑袋已经算给你面子。”

 

张艺凡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浑身通了电似的抖。

 

送葬人“呵”了一声,她眼也不眨,继续拉着张艺凡作死:“诶我可提醒你,你们六个人里边啊,有个人可是长她逆鳞上了,等你们到了——”

 

这次,一道比之前更大更迅猛的雾刃从浓雾中破空而来,大地被劈出狰狞的裂痕,一时间,飞沙走石,狂风骤起,雾刃所经之处结出厚厚的寒霜,高大的松树与路边的碎石尽数削成了齑粉。

 

张艺凡哪见过这阵仗啊,她甚至来不及尖叫,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抱着头扑在田曦薇身上,天灵盖紧接着一凉,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她头顶擦过去,灵魂都跟着出窍了。

 

送葬人还好端端蹲在原地,她刚刚用了点小伎俩,四两拨千斤把那道像砍掉她脑袋的雾刃轻轻拨到别处去了。

 

于是,远处的那座人造小山轰然倒塌。

 

张艺凡觉得自己此刻还活着简直是祖坟青烟冒成烟雾弹了。

 

“好了好了。”送葬人忍着笑意,她偏了点身子往地上瞧了眼,说:“不逗你了,不敢了不敢了,一会你就该把审判的游戏给拆了。”

 

“来这儿不是专门为了揍我吧?你再不管,你那位小朋友可真要烧成傻子了。”

 

“呵。”浓雾中的人冷哼一声,紧接着,一道缥缈的薄雾蛇一般游戈过来,“嗖”地钻进田曦薇的脑门,速度之快,张艺凡还没反应过来,那道蛇雾已经消失在了田曦薇的眉心。

 

张艺凡登时急了,她连怕都忘了,蹭地跳起来:“不是你干什么?!”

 

送葬人一把扯住她衣领,把楞头就要往雾里冲的人拽回来:“你不要命了?”

 

“好好看看。”不等张艺凡跳脚,她下巴朝地上一点,说:“这不是醒了?”

 

张艺凡赶紧扑过去,只见田曦薇紧闭的眼帘颤了两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张艺凡呆了一秒,“哇”一声就哭了。

 

“田曦薇你终于醒了我的妈啊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啊!!!”

 

田曦薇脑子混沌一片,她还以为自己回光返照诈了尸,刚好撞见张艺凡给她哭……额,算了,太晦气了,还是不说了……

 

她眨了两下眼,感觉浑身关节都在隐隐作痛,脑袋整个锈住了般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张…张艺凡……你先别哭了……”

 

田曦薇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能不能……拉我一把……”

 

于是,田曦薇被迫和张艺凡抱头痛哭。

 

等田曦薇终于从张艺凡的禁锢里挣脱出来,一转头就看见旁边还蹲着个一身丧服的“张艺凡”。

 

田曦薇感觉自己脑子还没清醒。

 

“艺凡你先别哭了,跟我说说都怎么了?“田曦薇一把摁住张艺凡的肩膀,随手往她脸上抹了两把,给她那鼻涕眼泪擦干净:“这儿怎么就我俩?其他人呢?咱们这会在哪儿?这人……”

 

田曦薇感觉自己一觉醒来天都变了,十万个为什么一样问了一长串,指着旁边一扭头,人傻了眼。

 

“人呢?”

 

张艺凡跟着转头,旁边半个人影都没有了,就连那不见尽头的公路上弥漫着的雾气,也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脑袋终于宕机,缓了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跟田曦薇捋了一遍来龙去脉。

 

张艺凡说的口干舌燥,田曦薇听完默了片刻,她忽然站起身,在张艺凡面前背对着她蹲下了,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来吧艺凡,换我背你。”

 

张艺凡又“哇”地一声哭了。

 

 

 

 

 

 

 

落子对弈,步步为营,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这偌大的动物园就是审判长的“棋盘”。

 

那么,棋子呢?

 

李雪琴在原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直接席地而坐,地上铺开那份游客守则。

 

她的眼前仿佛升起一面巨大的棋盘,李雪琴端坐在黑格之中,高大肃穆的白色棋子屹立在她身边,以包围之势,将她孤立无援地围困在中央。

 

她仿佛陷入了死局。

 

李雪琴昂起头,面前的白色棋子仿佛活物般,垂下硕大的头颅,空白突出的眼球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一颗羊的头颅。

 

电光火石间,李雪琴似乎抓住了什么。

 

维护游戏秩序,处理违规混乱的红衣制服是牛与羊,黑白棋子的王与后是牛与羊。

 

牛与羊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吗?

 

下一秒,李雪琴想到了。

 

它们都是食草动物。

 

一瞬间,所有的怪异都说得通了,为什么她从进入动物园开始就感觉到一种无法忽视的违和。

 

因为这是一个颠倒食物链的世界。

 

人是食物链底端,沦落至囚禁在动物园里供“人”观赏、取乐、虐待。

 

肉食动物被带上嘴铐和脚链,限制了行动自由。

 

食草动物成为世界的主宰。

 

园区内展示的各种“动物”全部都是人,是淘汰掉的玩家,游客才是动物,玩家伪装成食草动物,绝对不能被发现。

 

园区内巡逻的人员全部都是动物,其中草食动物最为凶残。

 

游客守则提供给真正的动物。

 

一定还有其他规则,审判长固守成规,整个游戏的规则是这个副本运转的关键。

 

她们需要遵守游客守则,伪装成真正的动物的同时找到其他规则。

 

可是除了红衣制服,似乎真正的游客能够看穿她们的伪装,她们不能一直遵守游客守则,这样随时都会有暴露的风险。

 

很好,游客守则第六条,在猛兽园区落单时,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可以提供帮助找到失散的同伴。

 

那么作为真正的“游客”,李雪琴当然应该乖乖地遵守规则。

 

 

 

 

 

 

 

另一边,戚薇和李雪琴不谋而合。

 

她根据入园时标注出的第八条规则,初步推断出这份守则上的所有规则都是“正确”的。

 

在two酒店的两天里,她恶补了众多规则类怪谈,那篇著名的动物园规则怪谈更是被戚薇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

 

戚薇总结出一点,规则怪谈大部分划分出多个阵营,每个阵营的规则环环相扣。当违反了一个阵营的规则时,就需要立刻转变身份,去遵照另一阵营的规则来避免暴露的风险。

 

那么在她们现在没有违反任何规则的前提下,戚薇可以确定,她们还属于“游客”阵营,这份守则上的所有规则都绝对可信。

 

她要找到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寻求“帮助”。

 

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地震动两下。

 

戚薇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动作却忽然僵在了半路。

 

在游戏过程中,她有可能收到外界的信息吗?

 

戚薇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心跳在猛然加快。

 

掏出手机的动作僵硬又缓慢,戚薇咽了咽喉口,她垂眼去看——

 

未知联系人:

 

我们都看得到。

 

你想知道的一切都有答案。

 

找到我们,我将亲自为你揭开谜题。

 

像是掐准了她犹豫思考和阅读信息的时间,一通没有号码的电话打了进来。

 

戚薇差点没把手机丢出去。

 

嗡嗡震响的手机在此刻像极了催命符,契而不舍地一通接一通打进来。

 

就在戚薇煎熬地做足了心理准备,即将按下接听键的那一秒,电话被挂断。

 

戚薇人傻在了原地。

 

她在这时机十分巧妙的挂断中嗅到了一丝故意逗弄的恶趣味。

 

猜出对面是谁只用0.001秒。

 

罕见的,戚薇居然被这堪称幼稚的举动激得有些恼。

 

她扯了下嘴角,点开短信界面,摁住语音键:

 

“我不管你们把我们牵扯进来有什么目的,既然你们都能看见,那就好好看着,我们会离开这里,一个人都不会少。”

 

 

 

于是,在李雪琴被一位红衣制服的狗头先生带着找到戚薇时,她就看到了蹲在路边陷入自闭的大姐。

 

“戚哥!”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李雪琴喜颠颠地跑过去,“咋的了戚哥?吓着了啊?”

 

见到亲人的喜悦也没冲淡戚薇变青的肠子。

 

她欲哭无泪地举起手机,对李雪琴说:

 

“完了雪琴。”

 

“我刚刚好像跟她们宣战了……”

 

李雪琴挠头:“啊?谁啊?”

 

戚薇把手机递给李雪琴,然后继续捂着头自闭。

 

她感觉到李雪琴在慢慢石化。

 

好半晌,李雪琴才干笑两声,说:“戚哥啊,你这是……”

 

“直接给咱后期上强度啊……”

 

安抚好因一时硬气追悔莫及的戚薇,那位狗头先生又带着她们在鳄鱼园区找到了张雨绮。

 

贯来精致优雅时不时幽默的张小雨居然难得一见地失魂落魄,整个人目光放空,呆呆地坐在鳄鱼园区门口的长椅上,像个找不着家的小孩儿。

 

李雪琴和戚薇的心当即就提了起来。

 

她们赶紧凑过去,谁知,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张小雨同学面色煞白地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姐妹们,我见到鬼了。”

 

张雨绮将刚刚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跟她们讲了一遍。

 

“所以,你的那一个也出现了?”戚薇感觉自己要晕倒了。

 

张雨绮纳闷:“什么叫“也”出现了?还有谁出现了?”

 

戚薇又被迫第二遍回忆痛苦经历。

 

李雪琴在旁边听完,她神情呆滞,冷不丁冒出一句:“完了。”

 

“估计这回那其他几个人全是串门来了。”

 

张雨绮和戚薇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毛了。

 

快找其他妹妹们!!!

 

于是,她们三人火急火燎地“遛”着狗头先生,在览车公路上找到了背着田曦薇的张艺凡……

 

不对。

 

是背着张艺凡的田曦薇。

 

姐几个感觉今天心脏在坐过山车,一下比一下刺激。

 

等她们拉着田曦薇和张艺凡挨个盘问一遍之后,心脏又改坐跳楼机了。

 

戚薇感觉她有点儿犯高血压,她捂着心口缓了一阵儿,张雨绮拍着她的背,对田曦薇说:“田儿啊,估计等找着桐你有得解释了。”

 

田曦薇觉得她头又有点儿发烧。

 

可这次,那位“搜救犬”先生却领着她们五个人走到了猛兽园区的大门。

 

“好了,亲爱的游客们,您几位或许有些受惊了,本园的动物小镇可以提供休息,就在这里不远处,我可以为您指路。”狗头人朝她们毕恭毕敬地说道。

 

“等等?”田曦薇急了,她沉着脸,跨步拦住狗头人,指着园内说:“我们还有一个同伴呢?”

 

狗头人来回看着她们五个人,像是数了一遍又一遍彻底确认之后,一板一眼地说:“我确认过了,您的同伴们都在这里了,园内已经没有您的同伴了。”

 

这回张艺凡第一时间冲到田曦薇身边,顺着她的后背,飞快地念叨:“别急别急别急别急别急小田别急别急!冷静冷静冷静千万别生气不能生气不能生气没事的没事的桐姐一定没事的我们再进去找就是了!”

 

田曦薇被张艺凡堵了话没关系,别忘了还有张雨绮。

 

她一个大步跨过来,逼到狗头人面前,就差扯着它的衣领质问了:“不是你说清楚?什么叫里面没人了?我们六个人呢一个都不能少好吧!“

 

可不管她们情绪多么激动,不管她们怎样逼问,狗头人就像设定好了程序一般,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句:“园区内已经没有您的同伴了,园区内已经没有您的同伴了……”

 

“……张艺凡。”田曦薇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张艺凡看不太清她的表情,但她清楚地感觉到田曦薇周身的气温在骤降,“你说我把它的牙都打掉怎么样。”

 

张艺凡猛地打了个激灵,她怎么感觉这句台词有点惊悚的熟悉啊,好像在哪听过。

 

“不行!”所有人异口同声地高声喊道。

 

“你不能再让那个东西影响你了,万一……万一桐姐知道了会担心的!”张艺凡冥思苦想决定搬出最有效的大佛。

 

可这回大佛本尊不在,效果大打折扣。

 

田曦薇哼了一声,“那也要等找到她再说。”

 

说着,她就要再往里冲。

 

张艺凡又气又急,她有一瞬间甚至想放火烧田曦薇脑壳,这个恋爱脑袋!!!

 

几个人对视几眼,又火急火燎地跟上田曦薇梅开二度往猛兽园区里扎。

 

大不了再让那狗头带她们挨个找一遍就是了!

 

但是她们这回没扎进去。

 

准确说,是还没来得及扎进去。

 

冲在最前面的田曦薇脚步一个急停,张艺凡差点没来得及刹车撞她身上。

 

她纳闷地从田曦薇身后探出头往前面看,两人就这么如出一辙地愣在原地。

 

等戚薇张雨绮李雪琴跑过来,就听张艺凡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桐、桐姐……”

 

三个姐姐不明所以,跟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

 

石化的雕像变成了五个。

 

园内慢慢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步伐缓慢从容,好像在逛自家小区里的公园那样悠闲。

 

李一桐揣着兜,从大门口迤迤然走出来。

 

她远远地就看见了僵在路口的五个人,弯起了眼睛冲她们招手:“嘿?都等我呢这是?”

 

 

 

 

田曦薇从猛兽园区见到李一桐的第一眼就觉得奇怪。

 

可她又说不太上来,因为李一桐除了自己走出猛兽园区这一点以外,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了。

 

田曦薇一直留心观察着她的反应,李一桐听到每个人的经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表情都在田曦薇心里一一印证,没有一丝一毫的端倪。

 

这应该,就是李一桐没错。

 

“但是一桐,你……是怎么自己走出来的?”戚薇踌躇再三,她不希望让李一桐认为姐妹们怀疑她,但所有人都记得游客守则里的一句话:

 

请警惕独自返回的同伴。

 

不管怎么想,谨慎一点总没错,于是,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李一桐,心中迫切祈祷着她能给出合理可信的解释,她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她的。

 

张艺凡甚至目光希冀,泪眼汪汪,双手合十地看着她桐姐。

 

“我一开始也没走出来,在白虎园遇到了我的那个…对应面?是这么说吧,她……”李一桐说着,她看了眼田曦薇,目光转瞬即逝,“她问我要不要帮助,我没信,她又威胁我两句,没恐吓住我,就不了了之了。”

 

张艺凡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她活蹦乱跳地凑过去抱住她桐姐的胳膊黏糊糊地要贴贴。

 

李一桐笑眯眯地捏她脸蛋,继续说:“至于我怎么走出来的,我也挺奇怪的其实,从那一个“我”出现之后,我就好像……消失了一样,这里的npc好像都看不到我了,我顺着地图就走出来了。”

 

田曦薇心中陡然一紧,她一步上前抓起了李一桐的手腕,着急地说:“你是不是也……”

 

田曦薇的话突然顿住,她明显感觉到李一桐被她握住的一瞬间出现了一丝不自然的僵硬。

 

李一桐的手指动了动,仿佛竭力忍住了想要甩开她的动作。

 

“怎么了?小田?”李一桐笑着看向她。

 

田曦薇却感到浑身冰冷。

 

她不是李一桐。

 

 

 


shalom.

止咬4:这是给你们的第一个忠告。

🈲上升,ooc,文笔糙

  手轻抚去那人脖颈齿痕处渗出的血液,抚的动作却给人带来几分痒意,而后舔去蹭在手上的血迹,拿起一旁的敷贴,小心为她贴上。

那人只是弯着月牙眼,解开她身上的束缚,拘束服里面是单薄的实验服,虽说她感觉不到冷,李一桐还是牵起她带着暖意的手,摩挲着她的指尖。

“把袖子脱了。”

坐在床边的人感受着她的抚摸,闻言,抬眸看着她,歪头。

还是乖巧地将左臂袖子上的排扣解开,将包扎好的伤口举到李一桐的眼前。

“愈合了,没有事。”脸上的梨涡显现,眉目轻弯,红唇张开露齿笑着,能看见上排的两颗虎牙。

田曦薇作为实验体,战斗后会有大量消耗,会减缓伤口的愈合,但只要在指定时间中喝到血...

🈲上升,ooc,文笔糙

  手轻抚去那人脖颈齿痕处渗出的血液,抚的动作却给人带来几分痒意,而后舔去蹭在手上的血迹,拿起一旁的敷贴,小心为她贴上。

那人只是弯着月牙眼,解开她身上的束缚,拘束服里面是单薄的实验服,虽说她感觉不到冷,李一桐还是牵起她带着暖意的手,摩挲着她的指尖。

“把袖子脱了。”

坐在床边的人感受着她的抚摸,闻言,抬眸看着她,歪头。

还是乖巧地将左臂袖子上的排扣解开,将包扎好的伤口举到李一桐的眼前。

“愈合了,没有事。”脸上的梨涡显现,眉目轻弯,红唇张开露齿笑着,能看见上排的两颗虎牙。

田曦薇作为实验体,战斗后会有大量消耗,会减缓伤口的愈合,但只要在指定时间中喝到血,伤口的愈合速度会比平常快多倍,消耗的也能瞬间补充回来。

“这几天没有任务,平日里,别扯到了伤口。”李一桐在她身边坐下,两人的肩不自觉地靠在一起,

“明天我要去协助上头给实验室的孩子检查身体,不会在房间里,想要找我,就来二楼的休闲区。”

那人总是会告诉自己的位置,可能是怕自己找不到她。

“好。”田曦薇笑了一声,侧头,嗅到了李一桐身上的香味,又闻了一下自己,并没有和她身上一样的味道。

明明身上还有之前李一桐的味道,她怎么换了。

不开心。

“你身上的味道,是哪里来的?”那人嘟着唇,些许是不满,湿漉带着水汽的眼睛看向李一桐,那人只是捂嘴笑着。

“新买的香篮,之前那个味道买不到了,就换了。”看着眼前的小狗不满的模样,眼睛弯成月牙,红唇轻启,语气宠溺,抬手捏了一下她嘟唇时两侧鼓起来的脸颊。

“喜欢?”尾音上挑,带着挑逗的意味。

“嗯。”田曦薇可能是侍宠而娇惯了,头直接倒在李一桐的膝上,看着自己眼前架上放着的自己幼小时和李一桐的合照,微微勾唇。

她再怎么侍宠而娇,李一桐也不会恼的,她喜欢这般乖巧的孩子,她的叛逆和不顺从对于自己来说只是闹脾气。

初生的狼崽也本就不受制于人。

终于一日,它会用带着血的獠牙向那些人宣战。

“那我让人给你送来?”李一桐轻抚着那人的刘海,手指往下,摸到了她的异能抑制环,手指在上面轻敲着,发出有节奏性的敲击声。

“好。”

时间到了,巡卫将房间门打开,正看见了田曦薇的头放在李一桐膝上的一幕,对上了田曦薇先是被惊到,而后眼眸变得昏暗,死死地盯着开门的巡卫双眼。

你是什么东西?

田曦薇乖巧起身,李一桐摸了下她的头,便向门外走去,巡卫向她行礼,手上带着的白手套着实让人,看着不爽。

房门逐渐关闭,田曦薇看着李一桐的背影在门隙中消失。

巡卫看着李一桐离开后,自觉站在房门旁站岗,还是能回想到田曦薇刚刚的眼神,让人背后发凉。

“你,没有资格,看她。”阴森的话语从身后传来,还未等巡卫转过身,就已经四分五裂爆裂而亡,那人光着脚从房里迈出,踩在那人的血迹上,白净的脚掌和鲜红的血液形成鲜明的对比,冷笑一声。

“肮脏的人,这是我给你们的第一个忠告。”

说完,那人看向自己早已弄坏对着房间的摄像头,笑意不达眼底,眼里满是猩红。

脖颈处的本已被打开的异能抑制环,又被主人的食指按了回去,发出清脆的“咔哒”,将自己的脖颈完美套住。

  抑制环的红光也转变为了绿光,将主人的脸照地有几分令人恐怖的鬼感和疯感。

隐藏的右上方摄像头正闪着红光,传回的画面在女人随意放在床头的平板上放送着。

女人刚从浴室中出来,浓重的水汽让那人的面容模糊,两手拿着头巾擦拭着发丝,走向床头,脑后碎发上的水珠顺着瘦弱的后背滑下,一一抚过那人的蝴蝶骨,侧腰,脚背,在女人的曲线上顺着重力流向地面。

拿起平板的手骨节分明而又纤细,甲床因瘦弱体质有几根束纹,看见画面上只有一只站在血泊中的疯狗,那人的眼睛弯成月牙。

“也太激进了些,我的小田。”

单调性sky_net

【天戚雨报】千禧年轶事

《千禧年轶事》番外|《好寐山往事》壹

*天戚雨报 女子推理社 




这是戚薇的二十一岁。


好寐山的夜总带着股潮湿的霉味。戚薇倚在场子二楼的雕花铁栏上,红皮衣在霓虹灯下泛着亮光,一双眼睛犀利。好寐山最大的场子,底下爬满了嗜赌成性之辈,眼圈泛着将死之人的青色,指甲缝塞满扑克牌边的金粉。

 

她最是看不起这种人,死人赖活着。楼下台上翻飞的扑克牌,像一群吃人的白色蝴蝶。她已经盯着左边很久了。

 

赌徒的指节被烟熏得焦黄,仍攥着筹码,钱袋子空空,强撑笑意。他没有翻盘的机会了。戚薇腰间的机子震动不止,那是信号,更是地下钱庄在吞吃抵押的索命盘......

《千禧年轶事》番外|《好寐山往事》壹

*天戚雨报 女子推理社 




这是戚薇的二十一岁。


好寐山的夜总带着股潮湿的霉味。戚薇倚在场子二楼的雕花铁栏上,红皮衣在霓虹灯下泛着亮光,一双眼睛犀利。好寐山最大的场子,底下爬满了嗜赌成性之辈,眼圈泛着将死之人的青色,指甲缝塞满扑克牌边的金粉。

 

她最是看不起这种人,死人赖活着。楼下台上翻飞的扑克牌,像一群吃人的白色蝴蝶。她已经盯着左边很久了。

 

赌徒的指节被烟熏得焦黄,仍攥着筹码,钱袋子空空,强撑笑意。他没有翻盘的机会了。戚薇腰间的机子震动不止,那是信号,更是地下钱庄在吞吃抵押的索命盘。

 

白手套开骰,赌徒全盘皆输崩溃,跪地谩骂,怨恨的眼神像是要吞没整个赌场。保安一拥而上,将他从后门拉出去,像是一滴水掉进了大海里,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落到这等地步的人戚薇见多了,人的欲望填不满,最后就让命填了欲望。

 

“薇姐,新来了个丫头。”穿花衬衫的马仔哈着腰指着角落里新开的一桌,那是非常不起眼的一桌,赌客已经换了几批,马仔低声下气,“牌桌上那位连赢七把了。您要不过去瞧瞧?”

 

戚薇视线移过去在几个新面孔头上转了转,终于瞅见马仔话里那丫头,目测不过十八九岁,坐得歪七扭八,不成气候,左手总爱摸耳垂,看起来就心虚极了。


戚薇眯起眼,瞧见她小指内侧的茧子,那是常年夹牌的人才有的记号。她十八岁就来到好寐山,被迫在场子里混了三年,终于这样练出一双抓老千的火眼金睛,混到如今的地位。


这里人人都怕戚薇,她心狠手辣,被她抓到过的人绝没有好下场。


只一眼,戚薇就看出这丫头的手法不正常。袖口狭窄,但是有人工缝合的痕迹,垂下的形状有些变型,大概是藏了牌。


烟灰簌簌落在貂皮衣上,其实戚薇不会抽烟,这跟烟是从该死的烟鬼手上夺来的,那烟鬼抽的太狠,抽晕了头,朝她撞了过来,让马仔一脚踹翻扔出去了。她叹了一口气,伸手捻了捻成了灰,将烟头丢进烟灰缸里。


火星子划出一道弧,戚薇指着那小丫头哼了一声,摁着太阳穴皱眉说,“抓了。”


被盯上那丫头正要把梅花三往袖口塞,她是刻意来的,从街东混到街西,打遍赌场无敌手,早就听闻戚薇颇有威名,好不容易练就了一种难分真假的障眼法,终于有胆量踏进这座霸王赌场。此时她连赢七把,挣够筹码,正以为胜券在握,忽然腕子一凉。现实还是给予她重重一击。她抬头正对上一双狠厉的眼镜,墨镜里印着她自己的脸。


蝴蝶刀拍在她手背,随后抵在她的脖颈处划破鲜嫩的皮肤。

 

“小妹妹,”戚薇坐在马仔搬来的座上,无动于衷看着自己的手下摆架势,戴着墨镜,根本看不清神色,“出老千,不应该哦。”

 

直到血珠溅在墙上的财神像,香炉里的三炷香齐根折断,前门来了一批警察说要见赌场的老大。戚薇才带着人离开。那丫头被稀里糊涂地放过,被打的有气进没气出,求救声在嗓子里都挤不出来,最后被丢进了赌场后的杂物房里,听天由命能不能活。

 

那一夜,场子里三圈外三圈让警察堵的水泄不通。

 

戚薇本来没想出面,她通常只负责场里的监督工作,但这批警察来的猝不及防,那天夜里头子不在,她只好硬着头皮顶上,“不知道李姐远道而来,场主今天不在,您请见谅。”

 

领头的女人长着一双犀利的眼睛,帽檐下目光炯炯,身姿挺拔。戚薇刚上前打招呼,就被旁边的人猛得抓住,例行询问和检查之后,女人致歉,带着乌泱泱一批人撤出赌场。

 

戚薇缓了缓被压僵的手臂,站在赌场门口目视一群人离去,刚准备回去,突然被人喊住,来者是个小女孩,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跑得气喘吁吁,一双眼睛和女人同样明亮犀利。她的嘴角如月牙般弯弯翘起,长得白净,笑得热烈,停下就是一鞠躬,“姐姐!你还好吗?刚才是不是吓到你啦,前两天有警察让赌场老板带人捅了。他们也是怕......我替我妈给你道个歉。你别太在意。”

 

戚薇笑了,她想,有什么好道歉的,她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戚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是李姐的女儿?”

 

“是的。”女孩身板正,一看就是被正直之辈养大的,眼里有神,不卑不亢,闻着场子里各种酒气混杂的味道,没皱眉头,“我叫李晓安,今年十五岁。过段时间就要离开这出去上学,不过我还会回来的。等我回来,一定会将这儿的坏人都打跑。姐姐,我们下次见!”

 

李晓安知道她妈还在等她,没絮絮叨叨别的道了歉转身就要走。戚薇漆黑的眸子垂下,她站在场子外的阴影里想要回头都会被刺得流泪。她在这儿三年,寂寥痛苦三年,三年前鲜血淋漓难折腰,将她打进了无边的黑暗,这里所有人都听她的,喊她薇姐,闻风丧胆,可是她甚至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她杀了霸凌她的人偷渡到好寐山,自此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戚薇顿了顿,还是喊住李晓安,让人从场子里拿出一把镶着钻的袖珍型弯刀,递到她手上:“不当警察的话,拿着这把刀来找我。”沉默一会儿,戚薇又说,“你们辛苦了。”

 

李晓安收了那把刀,搜遍了浑身只找出来一片碎了的枪托,递到戚薇手上说作为交换,是瘸了一只腿的老前辈送她的,家里还有一部分。

 

戚薇点点头,旁边的马仔很有眼力见地接在手里。戚薇转身回到场子里,倚在场子二楼的雕花铁栏上,马仔哆嗦着要将枪托给她,她烦得很,知道李晓安给的东西不能留在手里让东家看到,果断让人扔到巷子后头的破烂堆里,过了会儿,又心烦意乱,喊旁人将供奉的财神像擦干净,变着法地折磨人。

 

大堂场子里亮着永远不会变暗的亮光,刺得人流泪,又一个赌徒被刺得痴狂,变得干瘪,哀嚎跪地。戚薇解决完他后,回到座位,想起李晓安,又想起没比李晓安大多少的那个丫头,现在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戚薇总是对小孩和女孩心有怜悯。她揉着太阳穴,喊来打杂的说,“拿点药给刚才打晕那丫头上上,没醒就抬到我房里吧。”

 

打杂的傻眼了,愣了好一会问你真的是薇姐吗,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之后又吓了个半死,捂着脑袋。一抬头看见戚薇正毫无笑意,两只眼睛像是枪孔,“不干?”

 

“干,干......干。您稍等。”打杂的没来多久,只知道戚薇那些事迹,听说不合她心意的杂工会和那些赌徒一个下场。这打杂的被吓得字都说不清楚,连忙捂住嘴,连滚带爬地跑了。

 

东家......戚薇今年二十有一,来好寐山时差点儿被贩子卖到舞厅,好不容易逃出来,正巧撞上东家。东家不是什么好人,把戚薇当乐子玩,说她如果没什么用,就得留下一根手指,所以戚薇拼了命踩着所有人朝上爬,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她成功了,受东家赏识,晋升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为了方便管场子东家直接将她的房间设置在二楼。

 

戚薇累了倦了困了,不想管了,知会下面的人一声离场。关上门突然浑身一颤,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凉透。来到好寐山后,她一直避着警察,这是第一次迎面撞上。

 

房间的窗户只有一层纸的厚度,不开灯也能被外头的灯照的亮堂,戚薇常年待在场子大厅的强光下,分不清昼夜,一向不喜光。


小丫头浑身血污,穿着的衣服还是外头最新的款式,晕着躺在地上,那群喽啰没敢将她搬到床上,横在地上碍眼的很。


戚薇踹了她一脚,“不想死就起来吃东西。”


地上的人突然开始哀嚎。

 

戚薇烦得又踹了一脚,“不想死就把嘴闭上。”


地上的人没声了。

 

正当戚薇以为这小丫头没了气打算喊人将她拖走时,她突然猛地伸手扒住戚薇的靴子咽下一口血,再狠狠地说,“薇姐.....你叫薇姐?!我愿赌服输,你想怎样就怎样。不准看不起我。”

 

戚薇将她的手扒开扔到一边,蹲下去撩面前人的刘海,“你抖什么?”

 

话里带着调笑,戚薇不是没见过这样的赌徒,常见的很,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在奉行着自以为的英雄主义。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英勇牺牲罢了,反正都是一堆人人喊打的臭虫。戚薇笑了声,她曾经也并未俯首称臣,笑里藏着往前三年的痛苦的重量。


这些话听起来依然刺耳,她拿了一块糕塞进面前这小丫头嘴里,狠狠捂着,想要堵住小丫头的嘴。可那丫头只是叼着那块糕,怕有毒,死活不肯嚼碎咽下去。

 

戚薇又笑了,这次只是单纯的笑,她看见昏暗的光线中,小丫头一双泛红的狐狸眼,分明带着对死亡的恐惧,还是高仰着头颅。


她叹了口气说,“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刚来好寐山,没想到能做出老千的勾当。”


小丫头一双眼睛通红,“你又比我好多少?”


“我的意思是,后生可畏。”戚薇几步走到门边拉开把手,门开了,她站在房里不动,“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把你交到东家面前的,现在......把钱还上,巷子后面的垃圾堆里有一块碎了的枪托,你要是能找到就带着走。”

 

小丫头没问戚薇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放走她,她啥也不管,咬着牙四肢并用爬起来就跑,哪还有刚才一副垂死挣扎的样子,她只想着跑远点,跑远点,为了活命手脚麻利地跑,跑得快要断气,很快就没了身影。


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剩下一道叹息。


在这片地界,出老千被抓了就只能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小丫头倾家荡产填了洞子,侥幸捡回一条命,出去还是让人看不起。戚薇再没听到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的名姓,大概是被排挤成了乞丐,或者是死在哪儿。


那日昏暗的场景里,两人都认不得对方的脸。后来她们也真的没能认得对方。


在这里,所有人的所有都是自作自受。


一九八九年,薇姐死了。张雨绮在外逃亡了三个月,当了三个月的乞丐。正想着一定要报仇雪恨,一定要问问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放过她。她再也得不到答案了。张雨绮突然空落落的。


而此时的戚薇只是金蝉脱壳,用三年攒下来的钱买了极乐舞厅,改名为粉钻,自己改名换姓叫做戚哥,她这人最谨慎,场子和舞厅里都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前东家也只以为她原名叫做金镶玉自己改了个名字叫金薇,在场子里大家都只喊她薇姐。


粉钻舞厅一曲粉钻出世,将粉钻舞厅炒火了。粉钻舞厅换了新霓虹招牌那晚,戚薇唱最后一曲粉钻,她已经决定只在幕后,底下坐着的都是熟客,她一边唱,一边掀开丝绒帘,看见小贼裹着件旧风衣偷偷摸摸移向桌上的糕点,使了坏,让打杂的打光到她身上出丑,小贼上了台,眼巴巴盯着那盘糕。


她气的直笑,想着哪里来的捡破烂的。让人将张雨绮赶出了场子,但还是说,“给那丫头送盘糕。”紧接着她又让人送去两张大钞,再让人转告她这几句话,“好好的姑娘,干什么跟狗和客人抢吃的。以后饿了直接来吃。”


戚薇蘸着茶水在玻璃上写字,水痕映着窗外细雨,单字一个戚,这就是她的名字。跑堂的端着漆盘过去时,张雨绮正缩在卡座角落。掀开盒盖,糕点下压着两张钞票。她抬头望向二楼只看见水晶珠帘后一抹红影。


跑堂的很快回来,“戚哥,她回了。”


“说。”


跑堂的低下头说,“那丫头说,让您记住她叫张雨绮,她说她会还您今天的恩。”


舞池里曲子换了新版,萨克斯风混着电子琴,听的人脑袋发晕。戚薇对镜补口红,点着胭脂的手顿了顿,笑了声,“好笑。”


戚薇离开场子,从好狗变成人,只过去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她摩挲自己那截小指头,她大都时候藏在顶楼包厢数账本,她将财神像换成了菩萨像,还是不能见人,只在日复一日的孤寂中洗涤肮脏的心和污秽的灵魂。


她不记得自己的恩造福过多少人,更是数不清自己的恶伤害过多少人。张雨绮说这话她只觉得好笑,赌徒的话最不可信,这是她在场子里混了三年懂得的唯一道理。


不过,她的道理似乎出错了。


赌徒似乎更怕债务问题。在赌徒的眼里,人情债是极其可怕的负债。


半个月后,张雨绮像个狗皮膏药,日日都来。她说一定要还她的恩情,哪怕是倾家荡产。戚薇自己从来不把人情债当回事,利益为上是她的一贯作风,只要能获利,她甚至能与仇人一笑泯恩仇。张雨绮赢来的赌注一日比一日多,直到她将前东家赌走,戚薇的心境终于动了一丝波澜,她终于愿意见张雨绮。


赌场被针对性打压的越发厉害,有消息透露再过两年将不复存在,戚薇不是傻子,不可能接手张雨绮现在递来的烂摊子,对方带来了全部身价,是诚意,更是陷阱。


她单打独斗久了,知道接受张雨绮全部身价的同时,也得承担张雨绮全部身价的风险。张雨绮需要她将这部分巨额合理化。但是戚薇并不需要这一颗定时炸弹。戚薇拒绝了张雨绮。


但她忘记了,张雨绮骨子里就是个赌徒。


她用尽心机闯进粉钻舞厅赚取机会是在赌,她找到戚薇平了恩情是在赌,如今她站在戚薇面前要让戚薇接下这笔巨款依然在赌。


孤狼本质是自私自利的人,她用尽一切办法只是为了降低风险和更多谋利。能让她铤而走险地只有更大的利益。于是在张雨绮将地图摊开指着好寐山那块即将拆迁城区并说出谋利的手法后,戚薇罕见的沉默了。也就是说,戚薇不需要参与,只需要存在,或者只需要提供一个存在的理由,就可以拿走一半的利。如果事情败露,与她无关,张雨绮一人承担所有责任。


一个手握相当大的幌子但不能出面,一个敢铤而走险但需要掩护。一笔非常值当的买卖。


最终,两个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狼狈为奸。


——


这是张雨绮的二十一岁。


两人确定合作的第三年,终于决定一起搬到好寐山顶。那儿有一套荒废已久的宅子,三年前张雨绮买下这片山后就一直空着。二人打碎骨头连着肉,越发纠缠不清,关系肉眼可见的变好,张雨绮闲来无事就去粉钻舞厅捧场,甚至没事就去戚薇办公室黏着她,张雨绮这人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想法,闹得戚薇不得安宁,碍于两人是合作对象她又不能发火,干脆最后就压着张雨绮帮她算账,这一算不得了,张雨绮整天都焉巴了,不是唉声就是叹气。


戚薇被烦的受不了,将张雨绮轰出办公室去跑腿。有了张雨绮,很多事情就方便多了,明面上粉钻舞厅相关事宜都是张雨绮出面,戚薇只负责在后方运筹帷幄。


一九九二年末,张雨绮和戚薇一起捡到了李一桐。李一桐当时因为生计所迫正在玩乐街的另一家舞厅工作,下班后路过这里,让一个不怀好意的老板看上了,想掳她回家,戚薇和张雨绮在粉钻舞厅待的无聊出来透气,趁巧碰到这一幕。两人一起将李一桐救下,张雨绮气不过,在戚薇的劝导下,只是将那老板打晕扒光了扔到马路上。第二天,还是气不过,偷偷喊人将他扔上货船扔的远远的,去处不明。


张雨绮跟戚薇商量着想将李一桐带回家休息一晚,戚薇好不容易才同意,扭头一看,李一桐却不同意,执意要回去。张雨绮只好又气又恼地问,“妹妹,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我没有家。”李一桐回答,“但是我有妹妹。”


他们怕李一桐一个姑娘走夜路回家不安全,虽然无奈,但还是跟着走了。目的地是一套老式居民楼的楼梯间,仅一人经过的通道,黑色的淤泥爬满楼道和窗户,到处都是碎裂的小广告和涂鸦,有个小女孩探出头笑个不停。


李一桐说,这是张艺凡。


她的妹妹。


张雨绮一言不发地将张艺凡抱起来,让李一桐一起去好寐山,回家说要大展身手一番,主动掌勺要给大家烧饭,结果差点将厨房炸了。


戚薇本来没同意张艺凡跟着,脸色阴沉,听到张雨绮又炸了厨房无奈进去烧饭,李一桐也会烧饭,跟着进去帮忙。戚薇烧的算是散伙饭,但是张雨绮喜欢小孩喜欢得很,她刚态度强硬的拒绝李一桐,一扭头看见张雨绮柔声哄着张艺凡要带她去买糖吃,索性直接闭了嘴,想着等晚点的时候找理由将她赶出家门。


然后她发现,张艺凡和其他小孩不一样。


她会笑,会跳,但是不会哭,不会闹。李一桐说,她是被喊去哭丧的。抚养张艺凡的奶奶死了,子女不孝,早年远走高飞再没回来。她看见张艺凡的时候,小家伙躲在她奶奶棺材板后面怯生生问,奶奶怎么不动了,小小的身子骨消薄的很,跪在灵堂前,一跪就是一夜,一滴眼泪都没掉。好多人在背后骂她小没良心的,但是她再没良心,也是切切实实跪了一夜,跟着殡葬一条龙将奶奶埋在好寐山上。


张雨绮心疼小孩,心疼得整夜睡不着,戚薇和张雨绮住在一间房里,两张床。张艺凡睡在她们旁边的小隔间,杂物间改造。她爬起来,看见戚薇背对着她,没躺下。


她知道戚薇没睡,说,“艺凡还小......”


“打住。”戚薇没睁眼,声音闷闷的,“少想。”


过了会儿,张雨绮还扒在她背上,她被压的喘不过气,爬起来骂了句张雨绮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怎么不想想你是怎么来的?善心大发的时候想想,这里谁会说你是个好东西?


月光撒在光滑的地板上,将地面照出坑坑洼洼的洞。戚薇将脑袋别了回去,张雨绮没回怼,只听到戚薇不平静的呼吸声,她爬过去摇戚薇的肩膀,一直喊,“戚薇戚薇。”戚薇没理她,好像是生气了,张雨绮直接上手摸她的脸,“我实话跟你说,我缺个管账的。”


戚薇叹了一口气,将张雨绮的手放了下去。


第二天,戚薇正在屋里算账。张艺凡突然紧张兮兮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她没搭理,八岁的小姑娘在门口等啊等,耐心地很不吵也不闹,抬头就能看到那纯粹的笑容,一直等到天色变晚,一直笑到夜幕降临,李一桐主动烧好了饭在楼下喊,戚薇终于走出来。略过张艺凡的时候,她看见小女孩一副被欺负的眼眶红红的样子,顿了顿停下脚步问,“谁敢欺负你?”


张艺凡摇摇头,从身后掏出一把已经被蹂躏到扭捏的白色野花,花瓣残缺的绕在一起,汁水已经渗出花瓣,小心翼翼地递到戚薇的面前。


戚薇瞥了一眼,腹诽大概是张雨绮的机灵法子,还是没搭理她,都快走到楼梯,小孩还在门口。才回过头喊,“不跟上?来晚了没饭吃。”


晚饭过后,戚薇先下了桌去洗碗,让张雨绮冷脸跟李一桐说,“我们家不养闲人。”


她同意张艺凡留下了。


李一桐乐的差点儿将锅掀翻了,冲到戚薇旁边将她挤走,洗碗洗的泡沫满锅飞,张雨绮乐呵呵将八岁小小的张艺凡抱起来转圈圈,高跟鞋跟在地上磨得作响,差点断掉,戚薇听到声响在厨房几步跑过来,直骂张雨绮不要命。


张雨绮笑得嘴都合不拢,受了戚薇的骂还说骂得好骂得好。小小的张艺凡被抱起来转晕了,晕头转向地倒来倒去,最后倒进了戚薇的貂皮大衣里,拽着毛茸茸的衣角喊,“戚哥戚哥。”


戚薇面色也缓和起来,她蹲下将差点被转吐的张艺凡抱起来,白了一眼张雨绮,又朝李一桐点点头,最后抱着张艺凡去楼上,一走一边用没什么波澜的语气说,“以后不能跟雨琦姐姐这么闹知道吗?姐姐不懂事,你得懂事。”


张艺凡乖巧点点头。


于是自那天起,张艺凡变成了家里最听话的小孩,姐姐们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


戚薇渐渐将粉钻舞厅的账目都交给李一桐,她将所有的账目分成两份,一份在李一桐身上,一份在张雨绮身上。她起初想将东西全部交给张雨绮,但她不愿意。她陪着张艺凡玩,一边教张艺凡玩牌,一边说,“接了就没有自由啦,自由最重要,是吧艺凡?”


小艺凡被李一桐养成了一个死板的性子,玩牌不懂得变通,虽然技艺高超,但是张雨绮只要稍微使点儿坏,她就赢不了。张雨绮皱眉,“怎么能这么玩呢?自己拿到的,才是正确的。”


戚薇拿着账本砸张雨绮的脑袋,“让你来管账你不管,怎么能这么教孩子呢?”


张雨绮反问,“怎么教?你来教!”


戚薇沉默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教孩子,她和张雨绮,一个从小被欺凌,终于反抗偷渡逃跑,只知道自保,一个自小就在赌场窝里,学的一手骗术,只知道自利。没人知道怎么正确教小孩。


晚上李一桐从粉钻舞厅回来了,张雨绮和戚薇问李一桐怎么教的张艺凡,她愣了愣,“我没教过她,她们都骂她没良心,我只能护着她。小没良心的会有自己的用心。”


张艺凡被三个姐姐一起养大的第五年,她已经十三岁。那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张雨绮被仇家报复,一行人早早藏在好寐山底下,想要绑她换赎金,张艺凡在好寐山里和林菲菲玩,正好听到这行人的安排,让林菲菲去通风报信,自己冲了上去,结果她让人抓了,消失了整整半天,最后被发现时刚被扔进河里。


张艺凡被捞上来了,浑身是血,脸上孩子还在笑。她抱着张雨绮说,“雨琦姐,你告诉戚哥,我不是没用的人,我有用。”


谁说你没用,小没良心的是最有用的人。


后来张艺凡被几双眼睛盯着治病,好不容易出了院又消失了。这次再被发现,是在一地血泊中,血不是张艺凡的, 但是从张艺凡手上流出来的。李一桐冲过去,腰伤了抱不起她,张艺凡抱着李一桐说别哭,她撒开李一桐,一步步走进了囚牢,笑着说,“我的愿望实现了。”


小没良心的最有心。


那一年的好寐山顶非常沉默。张艺凡走后,张雨绮彻底不想管事了,戚薇不能一直出面,事情都压在李一桐一个人身上。她撑起来了家。


家里刚少了一个人那几天,张雨绮心思多到夜夜都睡不着,她爬起来,又躺下去。戚薇跟着她睡不着,扭头看见一双透亮的狐狸眼。


张雨绮的狐狸眼掺了泪,开始模糊,她嘴唇轻颤道,“我以为我一直是个坏人。”


戚薇下意识反驳,“你不是。”


张雨绮碎碎地念,“我怎么不是呢,我怎么不是呢,我从小就骗人,骗的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都是成王败寇的规矩,但就是规矩,我也骗了人,害了人。”


戚薇受不了了,她不想哭,眼泪在眼窝里打转被她假装打哈欠蹭着被子上,她扭身拍张雨绮的背,“别怕,别担心,别多想。”


积善行德,你把张艺凡养大了,你就是好人啊,大好人,张雨绮,你会有好报的。张艺凡没被养歪,她善,她知道什么是好......


戚薇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张雨绮后来不说话了只是抽噎,再后来不抽噎了只是沉默。戚薇不知道张雨绮睡着了没有,只是一直说,一直说,说到口干舌燥,说到眼泪又冒出来,她不愿意哭,又干哑着声音憋了回去。


她说,张雨绮,我知道。你不想管账是因为这钱来的不干净,但是你知道吗?如果那天你没买下好寐山,这片地早被铲平了,上头的人才是真的没良心。大家都会死的。


你保护了好寐山的所有人。


张雨绮突然翻过身,对视着,两双被利益熏得浑浊的眼睛居然透露出一丝真情来。张雨绮苦笑着说,戚薇,你的粉钻舞厅和别的舞厅都不一样,你为什么只跳舞,只卖曲。


戚薇突然笑了,将张雨绮抱在怀里,脑袋抵着脑袋,拳头紧攥,她似乎有些不甘心,但更多的是释然,“一条路走到黑的人,是不会输的。我们坏的不彻底,所以艺凡遭了殃。我们手上沾了多少人命,怎么没教会艺凡呢。”


张雨绮紧紧扣住戚薇的腰,她没再看戚薇的眼睛,而是狠狠抱着她,像是树皮紧紧吸着木头似的紧紧抱着,两个人严丝合缝地贴着。戚薇的心跳慢下来,又突然快起来。


张雨嗤笑道,你看,我们两个大没良心的把小没良心的养成了有良心的。


戚薇只是笑,她一滴泪都没掉。所有的泪都从张雨绮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她哄着张雨绮说别哭,别哭。她的手顺着张雨绮的腰向上拍,那一夜的天色异常的黑,两人根本看不见对方的脸,藏在被窝里,戚薇细声细语地哄张雨绮,直到她摸到张雨绮脖子上的项链,她猛的屏住呼吸。


她认识的,这是她午夜时分惊醒总会响起的过去。记不清有多久,大概近十年,李晓安已经回到好寐山,成为了跟她母亲一样的警察,很多年前,她母亲殉职了,戚薇还远远的去祭奠过,李晓安已经改名成李仁丽了,她一直再调查她们,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心中有自己想法的小女孩了。每次见面,都像陌生人,更像仇人。李仁丽不是李晓安。


张雨绮脖子上的项链,是那块碎了的枪托。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可她依然是那个导致张雨绮倾家荡产,受尽屈辱的罪魁祸首。如果那个人不是张雨绮该有多好。


张雨绮的声音突然又从怀里传出来,“就这样吧,我们要永远当好寐山的坏人。”好与坏是世俗定义的对立面,可是好寐山根本没有好人。


戚薇的心绪飘远,又回来,她突然想逃离,逃离好寐山,逃离张雨绮,她想回到张雨绮闯进粉钻舞厅那年,她要将大门紧闭,她要删掉粉钻记忆,她要回到最初最初金蝉脱壳的时候,远走高飞,再也没有回到这里。


她又想起那时张雨绮总是管事管到崩溃,嘴里常念叨着要离开。最近的一次她已经买好了一张离开的船票,又被张艺凡哭喊着找姐姐逃了回来。她在好寐山顶哄了一晚上,她说:


艺凡艺凡,你要快快长大。


一桐一桐,你要永远幸福。


戚薇戚薇,一起远走高飞。


END.

小梦最飒

【新年礼|桐心薇泯】你和我,就我们两

一起过年✌️

——

上一棒:23:00@窗前数丛菊 

下一棒:01:00@星星灯 

——

  

马上临近过年,两个人都在紧张的工作中……………

手机弹了好多信息,田曦薇打开微信置顶信息一看,李一桐:“田~,你在拍戏吗?”

田曦薇:“现在休息呢,怎么啦?”

  

见那头好像没回应以为对方开拍了,本来要放下手机拿起剧本看的,手机突然想起来了,接受对方视频通话,

李一桐:“宝贝,你吃饭了吗?”

田曦薇:“现在要吃啦,咋啦?”

李一桐:“那个…………,就是…………,那个………”

田曦薇:“你怎么支支吾吾的,怎么啦?”

李一桐:“你过年有安排吗?”

田...

一起过年✌️

——

上一棒:23:00@窗前数丛菊 

下一棒:01:00@星星灯 

——

  

马上临近过年,两个人都在紧张的工作中……………

手机弹了好多信息,田曦薇打开微信置顶信息一看,李一桐:“田~,你在拍戏吗?”

田曦薇:“现在休息呢,怎么啦?”

  

见那头好像没回应以为对方开拍了,本来要放下手机拿起剧本看的,手机突然想起来了,接受对方视频通话,

李一桐:“宝贝,你吃饭了吗?”

田曦薇:“现在要吃啦,咋啦?”

李一桐:“那个…………,就是…………,那个………”

田曦薇:“你怎么支支吾吾的,怎么啦?”

李一桐:“你过年有安排吗?”

田曦薇挑着眉:“你问这个干嘛?怎么?你要约我呀?”

李一桐笑着说:“当然啦,我不能约你吗?”

田曦薇挑逗的说:“你想约我去哪?”

李一桐:“咱回头发信息说,这太多人了”

田曦薇看到李一桐脸都红温了,逗她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该不会要约我…………”

田曦薇露出了邪恶的笑着说:“那就回家被窝里说”

李一桐脸通红了:“田曦薇,谁教你的!我挂了挂了”说完李一桐挂断了电话,脸变得更红了。田曦薇挑逗完李一桐嘴角上扬了很久。

昏黄的灯光在落地窗那的地毯微暗的环境显得格外温馨又有些暧昧。疲惫的她躺在那柔软的沙发上,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点到了放在置顶的那个人,李一桐:“你下班了吗?”

 

发完的她便继续躺在沙发上,一直等一直等,过了很久不知不觉疲惫的她躺在慵懒等沙发上……………

 

她到底下班没啊,为什么还没回我信息,她不会在车里睡着了吧?李一桐自言自语的说道。她走来走去,客厅的上上下下都要走个遍了。

 

门咚咚响打断了李一桐,李一桐:“谁啊?”见门外的人没有回答,她心想可能是助理来找她吧。李一桐从猫眼看了看,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孔原本疲惫的她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下一秒嘴角弯弯的笑着打开了门。

  

紧紧地抱着田曦薇:“你怎么来啦,怎么没回我信息啊”

她的手轻轻的搂着她的腰,温柔地说:“我想你啦,所以就来见你啦”

李一桐:“那你明天上班吗?”

田曦薇:“要呀,肯定得上班啦”

李一桐:“那你一会回去吗?”

田曦薇:“当然啦,明天是年前最后一天上班呢”

李一桐:“那你来?”

田曦薇:“不是你找我有事吗?”

李一桐:“你明天下班后能不能过来陪我一起过年呀?”

田曦薇:“就你自己?”

李一桐:“对,就你和我,我们两”

田曦薇心里暗爽了很久,“好,下班过来找你呀”

李一桐:“好,明天见~”

 

第二天,田曦薇早早出工,上班的空气都是甜甜的。另一边的李一桐也出工啦,两个人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是在不同的地方拍戏也会有相似的感受,那就是都很期待下班见对方。好像上班一下子干劲满满,丝毫没有疲惫的意思。

 

夜幕渐渐拢下来,铅云染上了有点淡淡的粉紫色。她把天空的颜色拍了下来,拿起了手机一看已经七点半了耶,心想:好开心,终于下班咯吼吼!!!”

 

便打开微信把刚刚拍的云给她看。

田曦薇:“桐桐,我!下!班!啦!!!你看今天的天空好好看诶,淡淡的粉紫色耶”

开心的发了一连串各种各样的表情包,她开心的样子都要溢出手机屏幕了。

 

另一边的李一桐在紧张的拍戏中,因为明天就放假了,今天的戏份有点多,估计是大夜戏的样子。下一秒导演:“大家休息一下哈”李一桐马不停蹄的让助理把手机递给她。

 

打开微信跟炸了一样,打开一看全是田曦薇发的信息,看了很久,边看边笑。李一桐边回复边笑着:“看到啦,好美呀,今晚可能会晚点下班呢,乖乖在家等我回来。”说完导演叫去拍戏了,想着快点完成工作就回家跟田曦薇黏在一起。

 

她按着门的密码,仿佛跟回自己家里一样,熟悉的把家居鞋穿上,自己的鞋放在鞋柜里,这里的一切她都熟的不能再熟了。手机响了起来,她打开微信看到了她的信息。“等你回来,无论多晚。”回复完之后她便开始洗澡、卸妆。把衣服放在了洗衣机了,甚至打扫客厅,收拾屋子,不一会变成了干干净净的房间。自己还有点欣慰地说:“我真厉害,完美”她有些无聊,打开了菜谱学做菜。“ummmmmm,做点啥好呢?”边思考边刷来刷去看菜谱。

 

知道她喜欢吃肉,便开始做尖椒炒肉、虾仁炒鸡蛋、炒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还准备了水果拼盘里面有:苹果、草莓、车厘子等多种水果。“她应该会喜欢吧?也不知道合不合她胃口,应该会好吃吧”她紧张是因为第一次下厨,为了她尝试着自己做饭。

 

她在那软绵绵的沙发躺着休息了很久,不知道过了多久,开门的声音吵醒了田曦薇,迷迷糊糊的起来,揉了揉眼睛,模糊到逐渐清晰的看到熟悉的她。“你回来啦?”小猫般慵懒的声音说道。

她娇里娇气地说:“是呀,等我等的累了吧”

“还好,你换好衣服卸妆,我们就吃饭吧。”

“好”


她换上了专属于她俩的情侣睡衣,是田曦薇买的,还怪好看的呢,她蹦蹦跳跳的小跑到饭桌前坐下,田曦薇早已等待她许久。

“哇,准备这么多好吃的啊”

“嘻嘻,对呀,知道你喜欢吃肉,特地做了尖椒炒肉,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她挠了挠头说道

“我尝尝”

她紧张的看着她吃问道:“怎么样?好吃吗?”大大的眼睛看着她

“好吃诶!”

“真的吗”说完便拿起筷子夹起来。

“哇哇哇!!!真的好好吃”她不敢相信自己第一次做饭会做,好吃

她宠溺地看着她“慢点吃,别噎着啦”

“好撑,好久没吃这么撑了”

 “咱下一个节目是什么?”

“要不,看看电视剧吧”

“好”

田曦薇端起做好的水果盘去客厅,两个人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随机播放的是偶像剧,田曦薇侧着对着李一桐,盯着她说:“哇~,原来你爱看这种类型的电视剧呀”,李一桐的脸又开始红温了起来,小手搓着田曦薇的腰说:“田曦薇,你又来这套是不是”田曦薇笑着继续逗她抓住她的手:“桐桐喜欢这种呀,要不我来给你演一遍吧”

田曦薇把李一桐弄的整个人都红温了,“田曦薇,谁教你的到底”田曦薇爽到了,“好啦好啦,不逗你啦,吃点水果”

 

她用叉子叉着西瓜喂李一桐,李一桐便张开了嘴,有说有笑的,就这样到了睡觉时间啦。

 

“你自己睡你的房间,我睡我的房间”

“不行,不可以,我想跟你睡”

“我去睡觉咯”

“不可以田曦薇,你不能这样!”

她跑到她的房间,蹭蹭的睡到她旁边,“你为什么不自己睡”田曦薇逗她的语气说道。

“哎呀,我就想跟你一起睡嘛,好不容易一起过年,还不能跟你一起睡嘛,田田~,薇薇~,求你了”李一桐撒娇的说道。田曦薇:“好好好,我败给你了”

 

田曦薇也正是被李一桐的撒娇所说服了,她也只吃李一桐撒娇这一套,李一桐一撒撒娇,田曦薇就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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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心薇泯】千禧年轶事

(补档)全文3.9w字

•上世纪末 好寐山往事 

•桐心薇泯 女推群像



梦的名字叫,万艳同悲。

 

 

一九九久年末,田曦薇坐上一艘洋船,来到了这片快要被废气尘封的城市。

 

她讨厌机械发动机沉闷干呕的轰鸣声,讨厌洋船尖锐刺耳的鸣笛声,听说她丢了钱一直闹旁人笑她生的娇气,坐上船没半个月要下船,船员收了锚说好,她就到了好寐。

 

好寐的含义尚不知晓,但这座叫好寐的城市比起城市更像鱼龙混杂的镇,治安混乱,像赔款割了的地谁也找不得谁的主子,在世纪尾被残忍地剥去了绿衣,以重工业著称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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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档)全文3.9w字

•上世纪末 好寐山往事 

•桐心薇泯 女推群像



梦的名字叫,万艳同悲。

 

 

一九九久年末,田曦薇坐上一艘洋船,来到了这片快要被废气尘封的城市。

 

她讨厌机械发动机沉闷干呕的轰鸣声,讨厌洋船尖锐刺耳的鸣笛声,听说她丢了钱一直闹旁人笑她生的娇气,坐上船没半个月要下船,船员收了锚说好,她就到了好寐。

 

好寐的含义尚不知晓,但这座叫好寐的城市比起城市更像鱼龙混杂的镇,治安混乱,像赔款割了的地谁也找不得谁的主子,在世纪尾被残忍地剥去了绿衣,以重工业著称于世。

 

这里到处都是穿着洋服的男人女人,手里握着世界各地的买卖。田曦薇差点看花了眼。

 

路边有小孩和老人拉着一车铁箱路过,田曦薇拦过去问:老人家,这里头卖的是什么?

 

老人家回:是烟草生意。这儿遍地都是烟草,家家户户都让烟草喂了饱。

 

田曦薇一知半解,其实她不懂什么是烟草生意有多赚钱,她是从海那边逃来的。家里特别有钱,但她们只让她好生好养着,等嫁人。

 

洋船驶了大半个月还在国内,货舱里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能让人上瘾的东西,田曦薇看见有船员被埋在里头,吓得整夜整夜做梦,船刚靠了岸她就吵着要下船。

 

在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里躲了半个月被人揪了出来,她也同样见不得人。

 

半个月前,她爹娘以一笔不菲的价格,像卖猪肉似的将她卖给一个结过三次婚的老男人。当晚她就翻了窗跑,走投无路跑得没了力气,躺在港口的潮湿土地上喘气,一盏足以刺伤眼睛的货船探路灯咔嚓亮起,片刻失明。

 

鼻腔里尽是海的腥味,原来已经跑到港口,睁开眼时,整个萧索沉寂的港口亮如白日,警笛声伴随着红蓝色的炫目灯光,响个不停。

 

逃吗?会死吗?该去哪里?问题还在田曦薇脑海盘旋,强制性中断思考。

 

砰,她听到货船靠岸的声音。

 

不甘于就此妥协,于是在绝望中迸发出无尽的希望,田曦薇爬起来,扣得满手指甲印,攥着银行卡顺着货运就这么偷上了船。

 

早有耳闻,近海通贩的商人没几个好东西,她们发现田曦薇后将她关在货舱里,夜里算计着卖掉能换多少钱,所幸最后船上的老板是个慧眼识珠的,看她一身价值不菲,怕惹了富人家祸事,只是抢了她的银行卡,让她快快滚。

 

田曦薇虎口脱险,下了船,身无分文,也不管那些商人怎么传她的事迹,她只知道自己快要饿死了,有人看上她,但她犟得很,不愿意跟着来挑人的货商走,两天就饿得快要昏过去。

 

她很聪明,知道这儿的货商也没什么好东西,算计打在她身上,八成是要卖到舞厅去,那儿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有命进没命出。

 

最后路过的善人以为她是乞丐,扔了两个钢镚在地上,她自小没受过这种屈辱,气得差点儿扔回去,饿得双腿无力爬不起来,妥协了去路边的铺子买了两个馒头,蹲在港口啃。

 

田曦薇一边啃馒头,一边用大眼睛偷瞄来往的人,瞬间什么委屈什么屈辱都忘光了,兴奋得眼睛都直了,她生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自由人,观察几天几夜都值当。

 

她爹娘从小就告诉她,她是长女,享受最优渥的资源,要为家里做贡献,她被圈养在家里,不能跟外界的人接触。她是富人,所以难独善其身,所以不得自由。

 

可这儿遍地都是富人,遍地都是自由身。

 

田曦薇这时候才知道,她让身边的人给骗了。

 

原来这十八年来她的所得所失,推至台前展现示人的全部,都是赌桌上的筹码。越优秀,越诱人,越能利益最大化。

 

这是她十八年来唯一一次,也是最伟大,最奋不顾身的一次叛逆。

 

——

 

一九九九年,李一桐第一次见到田曦薇。

 

鱼翻了白肚天已经快要起亮,李一桐带着一身酒气从粉钻舞厅里出来,浓妆艳抹,花钿妆靥,她是这儿的舞女,包里揣着不知道从哪个喝醉大款手里抢的钞票,晕晕乎乎走着,在路边发现一个穿着土衫褂的小孩。

 

破烂小孩破烂碗,蹲在路边,拿了根树枝一边敲一边唱莲花落,唱得声嘶力竭、鬼哭狼嚎。

 

李一桐停下脚步,影子落在身后成了一座塔,塔顶是田曦薇,“你唱的什么,这么难听?”

 

语出惊人。这么漂亮的脸怎么能说出这么毒的话?田曦薇想不明白,她知道自己唱歌难听,但是被人这么直白点出来还是难堪,憋了一脸红。她噌得一下跳起来,“你有没有礼貌?”

 

“有礼貌能当饭吃吗?”李一桐居高临下看着这个脏小孩,随后她又蹲下,看着小孩大眼睛圆溜溜地泛着清澈的光,“不懂规矩。新来的?”

 

李一桐活得久了,见过这座城太多腌脏事,她今年二十五,出生在好寐山底下,十岁出头的年纪就跟着师傅学舞,一身绝佳的舞技奈何穷得叮当响最后只能找个舞厅谋生活。她看见这小孩回想起自己,只觉得可怜。

 

小孩虽然灰头土脸的看着脏兮兮,但绝对不是本地人。舞厅这条街没乞丐,乞丐都在河对岸的好寐山下。年初,上头那群老顽固说市区乞丐遍地影响市容,发了通告,当天夜里就喊了一艘货船将人运走了。运去哪儿了,李一桐不知道,但总归不是什么好地方。

 

小孩眼睛很大,乍一看水灵灵得有些可爱,她底气虚,不敢看李一桐的眼睛,两只手交缠在一起别扭,支支吾吾后来声音才大了些, “你才新来的!我在这儿好多年了。”

 

“是吗?”李一桐没戳穿她的谎言。

 

走过一条淌着月光的巷子,迈上长出杂草的陡峭青石板路,两个人的影子印在有些老旧的墙壁上,田曦薇不是软硬不吃的人,降价销售的奢侈品,也总有人抢着要。她知道跟着一个女人回家,总比跟着一个男人回家安全。

 

指路要到好寐最高的山顶上,李一桐带路爬的气喘吁吁,田曦薇几次想要扶她一把,伸出的手被月光漂成银白色,没底气也没身份,莫名的颤意涌上心间,哆哆嗦嗦又收了回去。

 

这里是好寐山,好心人同她指过路,她记得。田曦薇没见过这样的房子,心脏在为什么跳跃,想了半天形容像是池里头锦鲤抢食时叠起来的夺目拥挤画面,方形的白墙砖房像是旋转阶梯似的,顺着好寐山向上长,房根都露出来,房枝干还紧紧扒在山沟沟上,这年头建房都节省空间,否则住不下人。

 

李一桐进屋开灯换鞋,田曦薇局促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屋里一股土腥味,雨后蚯蚓把黏土从地砖里翻出来的味道。

 

“你先去洗澡,我在这里等你。”李一桐指着里面一间楼梯底下,还在喘着粗气,她扶着腰靠在墙壁边,眼神柔和。

 

门开了月光淌进屋内,女人晦涩的神情让模糊的黑夜都赤裸,田曦薇不知想到了什么,脚像渡了铅,攥紧了拳头。

 

“你怎么不动?”

 

田曦薇啊了一声,抬头看见李一桐正换下那套漏了不少的亮片舞裙,将刚才穿在身上的白外褂搭在自己身上,她飞快别开眼,像是见了什么不能见的,十分慌张。

 

田曦薇脸上都在烧,耳朵被染得通红,又低下头,声音小小的,“好。”

 

还是妥协进到浴室,田曦薇将烂了两个洞的披风小心翼翼裹好扔进垃圾桶,哐当一声。

 

深呼吸一口气,怎么还是落到这种地步。但女人总比男人要好,田曦薇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将自己搓得干干净净。

 

停了水准备出来,才发现没换洗的衣服,偷摸将门打开一条缝想看看有没有布遮一下。结果李一桐站在门口,手上捧着一叠衣服。

 

田曦薇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儿光溜着身子摔下去,还没竖起身,一套松松垮垮的衬衣裤被塞进她怀里。

 

“家里只有这个你穿得下,艺凡的旧衣裳,你先穿着,明天我带你去街上挑两件新衣。”

 

李一桐大大方方地看,大大方方地说,倒是显得田曦薇放不开手脚。

 

田曦薇嗯了一声,像泥鳅似的溜了回去。几分钟后,她穿着一身旧衣裳哆嗦走出来。

 

屋里四面不漏风,但没人味儿。秋入冬的季节,穿着薄衫有些冷。窗户没开,外面蒙着一层奇怪的布,田曦薇离远了看不清,只感觉像钢丝网,能透风,但不透光。

 

李一桐关了窗户,走到田曦薇身前打量。她矮了田曦薇半个脑袋,垫脚抵了抵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烧,但眉头皱了又皱。她在沙发上左找右找,翻出一身裘皮衣让田曦薇低头整个套在她身上,打量着露出满意的神色,拍拍她的腰,“好,到我床上去吧。”

 

田曦薇整个人都僵硬了。李一桐没说别的,见她不动,手背贴着皮肤滑到手腕牵着她的手走进屋里,拍拍床边让她坐下。田曦薇听话坐下,神色不安地打量房间。

 

李一桐拿着个大款吹风机走过来,在手心试了试风,摁着她的脑袋吹头发,动作很轻话语也轻,很像是在哄小孩,“叫什么名字。”

 

田曦薇乖乖巧巧地坐着,“田曦薇。”

 

“多大了?”

 

“十八。”

 

“哪儿来的。”

 

“……”

 

见田曦薇不说话,李一桐的手顿了一下,“那我换个问题,怎么来的?”

 

“坐洋船来的。”

 

李一桐突然低声笑了一阵,笑得手都在抖,落在田曦薇的脑袋碎碎的,有些痒。田曦薇抬着头去看她,“怎么了?”

 

“人小鬼大,胆子不小。”

 

这儿的洋船可不好坐,十船里找不出一船做正经生意的,普通人上去不伤筋动骨也得少层皮。田曦薇长得高,但是瘦胳膊瘦腿,怎么从那么老远的地方跌跌撞撞来这儿了?

 

李一桐给她吹完头发拿着吹风机出去。二楼是木地板材质,哒哒几声就没了声响,田曦薇知道她这是下楼去了,楼下是水泥地板,踩了没声。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家里还有人没回来,明天你就能见到她们。”

 

房间不小,但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窗户靠着床,田曦薇朝左挪挪就到了窗边,天上是深蓝色绸缎般的天空,她只在童话故事里见过,一轮皎洁的月挂在头顶。田曦薇乖乖巧巧的,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隔壁是个很空的大房间,她上楼时朝里瞥了一眼,怕李一桐觉得冒犯就没过去看,应该是李一桐口中剩下的人。

 

楼下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李一桐在洗澡了。

 

田曦薇裹着被子推开窗户,好寐山的山顶,位置很好,外面是整个花花绿绿的城,各种奇怪声音扑面而来闷声作响。她一路向北,跑了小半个月,只有这儿最安静。

 

她想船那头的亲人,冷血又无情,她想船这头的恩人,是否有利可图。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田曦薇体寒,睡得手脚冰凉,夜里感觉有人迷迷糊糊上了床将她裹住,暖和起来。半个月的流浪生活导致她觉浅易醒,夜里风拍响玻璃,她就醒了,翻了个身,睁开眼,猛地和李一桐鼻尖对鼻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田曦薇又凑近看,她瞧着李一桐的眉眼,觉得她是没见过的好看,像是先前窗外看见的深蓝色绸缎的清冷,漂亮得了不得。月色做灯,李一桐睡的沉稳,田曦薇趴在床上瞪着大眼睛盯着李一桐看,鼻子眼睛嘴巴,反复地看。

 

突然李一桐出声了,“田曦薇,我叫李一桐。”

 

田曦薇被吓了一跳,紧张了半天才乖乖巧巧地应下来,“嗯,好的桐……老板。”

 

“不用叫我老板。”李一桐睁开眼,两人凑得很近,田曦薇甚至能感受到她灼热的呼吸声,视线上移是一双带着灼灼笑意的眼睛,田曦薇觉得李一桐的眼睛好像小狗,高挂枝头的暖意和安全感,“别怕,我对你没别的想法。”

 

将这话放在明面上讲,田曦薇只觉得全身上下烧得慌,热得想要朝被窝外面钻。李一桐抓住她鱼溜似的腰,将她朝下摁。

 

“我自小就长在这儿,乞丐我见得多,漂亮的乞丐我没见过,漂亮的乞丐都没有好下场。”李一桐还在笑,语气依旧,黑溜溜的眼珠子像梵高的画里的圈,直勾勾看着,“田,曦,薇……小田,你长得很漂亮,也很聪明。”

 

田曦薇有些不自在,“她们老是盯着我看,我不喜欢他们。所以我躲起来了。”

 

她不是被蠢养的娇娇女,她惯会装乖,否则逃跑也不会如此成功,她下了船直面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听到有人在絮叨自己这等货色值多少价,什么样的人家喜欢,赤脚下了港口到淤泥里捞了一把,砸在自己脸上像面霜似的抹开,用衣服包着头发,认不出男女。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些不择手段,也是遗传了那家子冷血的人。她身子骨里淌着的是自私的血,带着冷漠的基因。

 

李一桐合上眼,翻了个身,“你做得很好。”

 

舞厅,赌场,交易所,好寐三大特色,华丽装扮供人欣赏的舞男舞女,利欲熏心孤注一掷的疯子赌徒,奸商滑贾唯利是图的商人,这儿都两步路就能遇到一个。田曦薇抵光了身上的首饰,跑落只剩的一只耳环也难以幸免,才勉强活到现在。

 

她颤颤巍巍地想,有些迷茫,比起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李一桐愿意收留她,无论是什么原因,真是个好人。

 

——

 

第二天一早,田曦薇醒了边上没人,床边叠着一套衣服应该是李一桐给她准备的。她穿好衣服下楼,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穿着牛仔阔脚裤小吊带外面裹着皮衣,是个大高个儿。

 

大高个儿长得笑得都傻傻的,抱着一大个南瓜从厨房凑出来,抬眼看见田曦薇,咦了一声,转头就朝屋里田曦薇前一天未踏足的区域大声喊,“姐几个,有客人!”

 

李一桐揣着锅铲小碎步出来,解释道,“艺凡,田曦薇不是客人,是家人,以后她和我们住在一起,她就是你最小的姐姐。”

 

张艺凡笑意止住了,端着大南瓜和正在滴水的削刀去门口的沟渠,脸一拉,“我才不要。”

 

张艺凡端着南瓜闷闷不乐地出去了,李一桐朝田曦薇笑,“她说话不作数,你不要当真。我昨晚和家里做主的人说过了。”

 

田曦薇摇摇头说她没有当真,只是站在楼梯间仍然有些拘谨,李一桐手上还拿着锅铲记着红围裙,厨房里头有人大喊一声李一桐汤要熬干了,接着走出来两个更有气质的女人。

 

先出来的那个梳着高马尾穿着裘皮衣,过耳的短发非常干练,一出来就直盯着田曦薇打量,满眼都是欢喜,发现宝似的眼神,“张雨绮,你快来,帮我看看她适不适合跳舞?”

 

张雨绮一边抱怨一边慢吞吞走出来,穿得更离谱类似礼服的设计紫色裙摆拖地,掀门帘嚷嚷两句,“戚薇,差不多得了。见谁都想拐去你那破粉钻舞厅不是?怎么不来给我管钱。我这儿直出千八百万,你可别误人前程。”

 

李一桐见田曦薇拘谨,带着她介绍这两位都是好人,这是戚薇刚开会回来,这是张雨绮刚给员工休了假,然后她又回了厨房烧饭。三人坐在客厅里面面相觑。她们跟李一桐隔着楼中小院,顶上是防雨塑料布,院里堆了杂物。田曦薇想去帮忙,但是她不会做饭。

 

张艺凡削南瓜皮削得又快又狠,抱着南瓜丢到厨房砧板上,急忙跑过来坐在戚薇和张雨绮中间抱着两人的腰说,“你们不准对她好。”

 

戚薇将张艺凡的脑袋推开,继续滔滔不绝地夸自己的粉钻舞厅,说着说着开始讲自己,她说自己是李一桐的老板,让爹娘丢在这里的,那年她才二十,亲情说断就断。漂洋过海来创业,大家都佩服她是个狠角色,这里的人都喊她戚哥。因为她爹妈都看不起她,所以自小是个要强的性格,要她提前见谅。田曦薇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因为除了她在座二位听戚薇说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面上不显,屁股不离凳,装出一副听得认真的表情。

 

张艺凡听累了打了个哈欠,被戚薇瞪了一眼,借着被打断的岔子,手脚麻利地爬起来去厨房帮忙择菜去了。张雨绮听烦了倦了,这里她资历最大,只有她敢跟戚薇叫板,她前挪了点儿挡住戚薇的视线,从怀里掏出个笔记本抵到田曦薇手上笑眯眯的,田曦薇觉得她像妈妈,莫名其妙的温暖,“小田,你帮我看看账。”

 

戚薇被堵了要说的话,有些不满地抱着胸,没阻止,只是光明正大骂了句,“死赌狗。”

 

张雨绮炸了,将本子朝田曦薇怀里一推,指着戚薇就骂起来。田曦薇一脸苦涩地坐在旁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最后是张艺凡冒了个头出来勾勾手让她过去,“雪姐让我跟你说,她们俩要是吵起来不用管,听着就行,没什么大事,待会儿吃饭就和好了。”

 

田曦薇松了口气大胆听起来,两人翻旧账的本事不小,还真让她听了个所以然来。

 

好寐山旁边一大半产业都是张雨绮的。她来时戚薇已经独霸了小半个舞厅产业,她爱赌,赌的身无分文,一棍子被打晕丢在路上,醒了饿了闯进一家夜里开着的舞厅。就是粉钻。

 

那时候戚薇还自己上阵,一首招牌曲粉钻献上随机选客人上台互动,灯光一照,正好打在偷偷摸摸觊觎小拼桌果盘的张雨绮身上,她上了台,戚薇许她一个心愿,张雨绮果断抛下她奔向小拼桌说,“我要这盘糕。”

 

戚薇以为她是来砸场子的,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发作,让管事的客客气气把她送出去了,塞了两张大钞到她怀里,顺带拿了一盘客人没动过的糕点给她,嘱咐里掺着讽刺,以后饿了直接进来吃,别跟狗和客人抢吃的。

 

张雨绮忍住没怼回去,她的确是狗。赌狗也是狗。但这里是赌狗的圣地,张雨绮会耍骰子,耍得很溜,出老千的手法谁也看不出来,那两张大钞让混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玩的最大的一次用一条命赌下来一座赌场。

 

赌狗最讨厌欠债,张雨绮赌得满盈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还钱,当时戚薇正在台上唱歌,唱的还是粉钻,她唱:“你涂满手指的花长出了藤蔓,它见证你从鲜衣怒马到腐烂”。腐烂刚出口,张雨绮带着人大摇大摆闯进来像匪徒。

 

戚薇气得发笑,这才她直接让人将这几个混子赶出去,张雨绮跪地高声喊她不是混子,她是来还债的,还那一盘糕的债。

 

戚薇面无表情地微笑,她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认识你吗?你是来闹事的吗?

 

张雨绮被三连问懵了,缓了一会儿才呆呆说不是,她说她是张雨绮,她肯定不认识她了,但是她真的是来还债的,戚薇那一盘糕救了她的命,她要把赌场交给她。

 

戚薇摇摇头说,不够。

 

于是一年后,张雨绮成了这一片地区的赌场头头,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和之前的头头一样继续统治这片罪恶地带,维持着表面的稳定。结果拿到赌场契,输家连夜逃跑的当晚,张雨绮再次像一个匪徒闯进了粉钻酒店,再没出来。

 

第二天她金盆洗手的消息传遍整个好寐山,她将全数资产都投了房地产,不买闹市买破地,买了一片无人问津的小破楼,就是田曦薇现在脚下的这片地域。没人知道她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的真正原因。

 

骂着骂着两人休战了,戚薇突然转头问田曦薇,“你为什么来这儿?”

 

“我是自己逃出来的。”大概是戚薇和张雨绮说了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田曦薇觉得以心换心也该说多两句,“我爹娘想让我嫁人,嫁个老男人,我想不嫁,我就逃出来了。”

 

短暂的沉默。

 

张雨绮突兀笑了声,朝沙发上一样,莫名其妙呜呼了一声,“干得漂亮!”

 

戚薇冷静得出奇,田曦薇觉得这应该是她的习惯,她目不转睛,伸手快准狠一把逮住大只蹲在旁边试图偷偷拿走笔记本的张艺凡,怒目圆瞪怒斥一声,“张艺凡,放手。”

 

张艺凡嗷呜一声,被训了偷偷摸摸将爪子收回去憋屈得很,过了会儿又笑起来,像是自洽了,总归是没怎么生气。田曦薇觉得她像成天傻乐的大型犬,很想逗她玩,她伸出手,“你好,我是田曦薇。”

 

张艺凡和田曦薇没什么话讲,在她心里田曦薇已经变成了天降鸠占鹊巢的家伙,她将脑袋一瞥,嘴巴噘的老高,“哼。”

 

这时李一桐喊大家吃饭,终止了两个小孩之间的争吵,饭桌上田曦薇了解到张艺凡今年才十五岁,比她小上三岁,不知道吃啥长这么高,她刚才心底一丝不满烟消云散,成年了不跟小孩计较。张艺凡一边扒饭一边嚷嚷说自己不是小孩,张雨绮轻声细语哄了两句没用,戚薇眯着眼睛拍了一下张艺凡脑袋,没大没小的小鬼头瞬间安静下来,安安静静地吃南瓜条。

 

李一桐吃饭的时候沉默,田曦薇一直用余光偷瞄她。盯得久了大家也发觉不对,戚薇咳嗽了一声说饭冷了。张雨绮喊大家快吃快吃。

 

张艺凡突然跟个猴子似的咋呼起来,碰碰田曦薇的胳膊贱兮兮,“你也觉得我雪姐美得不得了吧?她跳舞更好看,我张艺凡敢打包票,这座好寐山底下就没第三个跳舞这么好的。”

 

田曦薇点点头,她不太懂舞蹈,也觉得李一桐走路轻飘飘得很厉害,昨晚光盯着她的苗条身段,如今一看,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像流水般自然流畅又弱不禁风,田曦薇形容不来,就觉得她像蝴蝶,好美好美。

 

张艺凡笑得眼睛都看不见,李一桐不管她们的小打小闹,慢条斯理地喝粥眼睛都没抬一下。田曦薇瞥见松了一口气,想必她也没生气,才大着胆子,顺张艺凡的话朝下问,“第三个?”

 

“嗯!第二个是我,第一个是我雪姐!”张艺凡说着说着肉眼可见地失落,“可惜了……”

 

“可惜什……”田曦薇的话还没问完,李一桐已经端着碗站起身进厨房,紧接着大家心照不宣地起身,田曦薇只好跟着起身。

 

刚进厨房,田曦薇就听见张艺凡的哀嚎声。两瓣唇嘟在一起看不见缝,做作得很。她说,雪姐雪姐求求你,能不能让田曦薇洗碗,我想去医院看雪琴,求求你求求你。

 

“我来洗吧,”田曦薇将碗丢进水池里,将手袖卷起来问,“雪琴是谁?”

 

“有前途啊这位姑娘,”张艺凡的语气刚善意了不少又觉得不对,开始在这片关系小破城攻城掠地,争自己在三个姐姐心目中的地位,赌气道,“她才是我的小姐姐。”

 

戚薇将碗放下转身就走,“信她鬼话。”

 

“哎,这就走了?不帮帮艺凡……”张雨绮追着戚薇跑走,不忘解释两句,“李雪琴。比你大两岁,说来你得喊她姐姐,生病有两年了,目前在医院治疗。有空带你去看看。”

 

她们眼中看不见丝毫对疾病的畏惧,想必这位姐姐得的是不算严重的慢性病,田曦薇回过神来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在张艺凡被无情拒绝的哀嚎声中,李一桐从田曦薇身边经过,停下,理了理她半敞的夹克衫,“艺凡这段时间去不了医院,过两天我带你去买新衣裳,你先适应适应这里,去帮艺凡洗碗。”

 

两个水位,一人各占一个,互不干扰。泡沫顺着哗啦啦的水流向外溢出,田曦薇洗干净碗摞在一起放旁边,扭头一看,张艺凡洗碗的碗零零散散扔得到处都是,还能忍,然后一个带着泡沫的盘子挤到了田曦薇手边,忍不了。她摁住张艺凡的手,“你平时也这么洗碗的吗?”

 

“昂,戚哥不让我摞在一起。”

 

田曦薇将手袖摞起来,碗都是铁碗,收拾起来比较方便,也不用担心磕着碰着,洗干净的碗端去碗柜收好给张艺凡腾位置,“为什么?”

 

“因为我会发疯。”

 

张艺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的,田曦薇一回头对上一张大脸差点儿吓得魂飞魄散,腿都软了不少,她扶着碗柜站起来。

 

张艺凡还是贱兮兮笑着,手指头着自己的脑袋轻轻点,“不瞒你说,我这儿有病,有时候忍不住摔东西,家里的碗都让我摔了个遍,戚哥说不能因为生病就有特权,家里的碗轮流洗,我摔了第一批碗,戚哥将家里的碗换成铁的,我摔了第二批碗,摔得坑坑洼洼,戚哥让我洗碗的时候分开放一些,不至于全都遭殃。”

 

田曦薇一直想骂她神经病,结果真的有病了,又骂不出口,唉声叹气了一番。张艺凡说你不能叹气,你知道我里面有多惨吗?你应该笑,放肆地笑,以此庆祝我活过来才对!

 

田曦薇说,“你这乐呵呵贱兮兮的样子,倒真是看不出来有什么惨的。”

 

“有本事你去试试啊……我才不要回去呢!我这是活着的样子好吗?死掉的样子……算了你还是别看我死掉的样子,好丢人啊!”张艺凡倒是豁达乐观,“反正我是再也不会回去那儿了,至少我现在还在这,你想说什么就说,雨绮姐说雪琴就是憋出病来的,你可不能生病。”

 

田曦薇无语,“你是不是有点太没心没肺了?”

 

张艺凡也将自己洗好的碗放进碗柜,擦桌子的时候顺便将田曦薇那边也擦了擦,“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啊,我为什么要哭丧着脸啊?”

 

田曦薇洗完了去帮张艺凡洗,两人洗着洗着闹到一块儿,屋里的窗户是纱布,能勉强看见那头客厅的状况。

张雨绮在喝中药,戚薇围着火盆嗑着瓜子笑,李一桐正在看动物世界。桌上摆着张雨绮刚给张艺凡买的桃子,她说滑嫩又好吃。

田曦薇问张艺凡,来这儿多久了。

张艺凡说,她和雪姐在这儿长大。

 

——

 

田曦薇真心觉得张雨绮有一种妈妈的气质,心细又温柔,雨绮妈妈总是轻柔地喊她小田,喊得人心飘飘的,张艺凡找到了乐子贱兮兮地也跟着喊小田,渐渐地所有人都跟着喊小田。李一桐也开始喊她小田。

 

大家白日里都很忙,也没哪儿能挤得出来位置给田曦薇,将近两个星期的时间,田曦薇都跟张艺凡待在一块儿,除了吃睡,就是玩。和张艺凡待在一块是真快活。李一桐每天都去舞厅工作帮戚薇看管场子里的事。

 

天亮了才看得清整个好寐山的样子,山顶被推平了,只剩一座连套二楼,楼上三个房间,李一桐单间,以及剩下四人的套间。不过根据李一桐介绍可知,自从李雪琴住院后张艺凡就挤过来跟戚薇张雨绮一起睡了,她胆子小,总是害怕,而且的确需要有人看着她。刚将张艺凡接回来那阵子,她半夜梦游会爬上窗,好几次差点儿就在睡梦中跳楼而亡。而她本人醒过来一无所知,自那以后家里的窗户就封了起来,只有李一桐房间那扇是开的,当然,平时会上锁,张艺凡想进也进不去。

 

戚薇经常不在,张雨绮日常都在,这俩都是大老板没啥工作,偶尔两人过夜都不在家,很少一块出现。田曦薇逐渐意识到戚薇和张雨绮说在交替班守着李雪琴。张艺凡经常难过。

 

张艺凡想下山,大多时候都在怂恿田曦薇去拥抱自由,陪她溜到街上去玩,田曦薇怕出事从未答应过她。她偶尔会聊到李雪琴。

 

李雪琴不是好寐山人,她是市区的。身体一直不好,半个月就要上一次医院。几年前张艺凡受过伤腰差点儿断了,李一桐知道她爱闹腾,闲下来比杀了她还难受,就允许她拄着拐杖在医院底下的平地蹦跶,结果遇到了李雪琴。

 

明明张艺凡这么活泼一个人,每次说到李雪琴都只剩沉默,她说,她不是怕回到那个没有自由的地方去,她只是想陪着李雪琴。

 

张艺凡说,她觉得她的小姐姐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这个时候,她应该在。

 

“我不在的话雪琴怎么办,大家都怕雪琴难过,更怕雪琴孤单……更何况……”张艺凡唯一一次跟田曦薇说有关李雪琴的事,话聊断了,张艺凡没再说下去,田曦薇没再问下去。

 

那时田曦薇得知张艺凡被禁止去看望李雪琴还有些一头雾水,心疼地安慰,结果后来田曦薇才知道,张艺凡被禁止去探望李雪琴,是她自己作的。田曦薇来家那晚,张艺凡也想将李雪琴带回家,将床单连成绳从窗户投下去,以便夜里方便“救人”,结果连得太长,挡了李雪琴的路,差点儿将人连人带轮椅一起砸向地面。

 

张艺凡就这样被医院拉黑了,为了防止被永久拉黑,后续一个月她都乖巧得不得了。

 

说不让去,就真的没再去过。

 

皮小孩总是不让人省心。张艺凡浑身是劲,没事就拉着田曦薇闹,闹得田曦薇脑袋嗡嗡,但她动久了就容易犯困,戚薇规定她每天中午都得去楼上睡觉,省得下午睡过去晚上闹人。

 

家里暗,田曦薇不喜欢在家里待着。戚薇和张雨绮今天不在,李一桐说去医院看雪琴,她推开门走出去,外面有个小庭院,院里种着一棵桂花树。她推门出去。

 

这是银桂,以前的家中庭院也有一棵,九到十月开花。她出来时正在盛放,快到年末了。桂花树开花时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金黄的、淡黄的、雪白的桂花,如繁星般点缀在翠绿的枝叶间。若是早来一个月,大概能看见这棵桂花飘香的盛况。

 

“小田,你看什么呢?”

 

“嗯?”田曦薇转过身,没瞧见人。

 

李一桐又喊了一声,她抬头,看见李一桐双手撑在敞开的窗檐上,一恍神不敢看,她觉得李一桐好美,眉眼间藏着一汪清澈的湖水,盈盈笑。挺秀的鼻梁恰似山峦,塌着腰靠在窗上轻飘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飞走了。

 

张艺凡私下悄悄炫耀李一桐是她姐,是粉钻舞厅的一姐,戚哥定的。其实李一桐这个位置早就不要亲自下场,但是她太爱跳舞了,她有遗憾,她说她要跳一辈子舞。

 

田曦薇指着桂花树,“我想吃桂花糕了。”

 

李一桐用口型说着你等我,然后屋里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半分钟后,李一桐拿着一个布袋出门,悄悄掩上门后,将钥匙放在门口的牛奶箱里,她朝田曦薇招招手。

 

田曦薇乖乖跑过去,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她笑起来真好看,看她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隐隐泛着柔和的光晕。

 

李一桐抓起她的手说,“我带你去买桂花糕。”

 

两人脚尖踩着脚跟向下走,白日里好多人走青石路,一路上李一桐点头微笑打招呼,田曦薇紧跟着李一桐不抬头,手插在兜里。直到迎面走来一个扎着头发的女人,穿得正式,像是山下交易店的管账的,哈哈两声打了招呼,哎哟一声,很热心肠的样子,问起身后跟着的小孩是谁,李一桐只说是表家的妹妹。

 

头上的木窗砰地一下被撞开,两个女生从里头探头出来,看着浮躁些的那个大喊,“什么,你那两个不要脸的爹妈又来了?”

 

看着沉稳些的那个歉意地朝李一桐和田曦薇笑了笑,温柔地责备道,“妹妹,别乱说话。”

 

下山的路上,李一桐又介绍。那间木屋是林姐的房子,一家姐妹两口。姐姐叫林茉茉,妹妹叫林菲菲,小时候父母让追债地杀了,姐妹分散,好不容易找回来,隐姓埋名住在张雨绮的地盘上。现在都在戚薇的粉钻舞厅打杂工,姐姐是负责管舞男舞女的高管,有个示人的名字叫董礼怡。妹妹是负责鲜花生意这方面,有个示人的名字叫莫莉,来舞厅玩的哥姐最喜欢这些又贵又没用的东西撑场面,一天下来能赚不少,两人生活在这儿也算快活。

 

田曦薇点点头问,那刚才底下那位呢?

 

李一桐继续说,那是cici姐,游茴英,帮张雨绮管账的。张雨绮这个人又爱玩又不想管事,手上钱多着没处花,总想拿来打水漂,戚薇看不下去了帮她招聘了个管账的,她是好寐本地人,没住在好寐山上,每次过来都得徒步走上来,还蛮不容易的。田曦薇说雨绮姐等会儿不是要走了吗?游茴英现在来干什么,她跑这一趟就跟雨绮姐的钱一样打了水漂。

 

李一桐哽住了一下说,她是来找董礼怡的。

 

田曦薇疑惑问她来找董礼怡干什么?

 

李一桐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田曦薇以为她没听到准备再重复一次,伸手去拽李一桐穿的白长裙的裙角。李一桐突然停下身扭头。田曦薇正巧向前倾,两人的唇角贴着擦肩而过,她整个都红起来了,支支吾吾继续问,“那……那那那她来找董礼怡干什么?”

 

李一桐笑得轻,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像是完全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八卦之心点燃了目之所及,她凑到田曦薇耳边说,“看不出来吗?她们两个在谈恋爱。”

 

田曦薇啊了一声,两个女人怎么谈恋爱?

 

直到田曦薇被李一桐拽着进了农贸市场几个买衣服的店,她才缓过神来,但李一桐没给她解惑,她依旧不知道答案。

 

好寐山下乱,山上也乱,山上是人多的乱,山下是人杂的乱。眼花缭乱的地方,各种牛仔皮衣挂在卷帘门外的铁格子网上,李一桐让她自己挑,她摇摇头挑不出来,田曦薇说以前衣服都是家里人配好的,参加各种饭局,她不用自己挑,也不能自己挑。

 

李一桐露出心疼的神色,拿了旁边一条紧身裤,想想又放下拿了一条阔腿的,“大小姐以后要自己挑衣服咯,试试这件?”

 

田曦薇看得出来,家里管事的是李一桐,她带了十几张大钞。平时戚薇没工夫管,张雨绮啥也不想管,张艺凡啥也不敢管,李雪琴啥也不能管。于是田曦薇算计着家里的零碎事情全落到了李一桐身上,田曦薇算得仔细,但还是不懂为啥她要带她回家。

 

田曦薇对衣服没啥要求,好看的不好看的都能穿,她随便挑了两身衣服,李一桐付了钱,拎在手上,说去买桂花糕。

 

李一桐在前头带着她走,桂花糕铺子确实有,不过是在农贸市场的尽头,要走过杀鸡鸭鹅的地下屠宰场,田曦薇有些想吐,李一桐牵着她的手走得更快,但没多大用处。

 

田曦薇时不沾血气,空气里都是股沉闷的血糊味儿,鼻子痒得想打喷嚏,一张嘴吸了更多空气,憋的满头大汗,祈求的目光看向李一桐。

 

李一桐笑她,“娇气。”

 

白皙修长的手却抬了上来,捂在田曦薇鼻前。她的眉头舒展许多。

 

走过长长的农贸市场,田曦薇眼前终于见了外面的光,在黑暗里待得太久有些不适应,刚走上楼梯就被阳光晃了眼,楼梯边长出一丛杂草,墙壁上画着人为扭捏的涂鸦。

 

田曦薇来过这儿,一个多月前来过这儿,那时她端着碗到这里来,提着大鹅进下一层的阿姨说,“孩子,你不该来这儿。”

 

那时满脸泥的田曦薇问,“那我该去哪儿?”

 

阿姨叹了口气,将大鹅放了血,杂毛飘的到处都是,她说:“到好寐山去吧。那儿的主人是个好人,不会把人当货物卖出去。你过去,只要她愿意收留你,下辈子就有着落了。”

 

田曦薇是个实心眼的,道了谢,抱着破碗一路问到好寐山下,又跟着收破烂的谋生将莲花落学了个七七八八,她没盼到张雨绮,也没盼到戚薇,放弃之后想着干脆卖艺为生。

 

结果第一次唱莲花落就难听到让李一桐皱了眉头,说她唱得好难听。说她唱歌难听的李一桐将她捡回了家,并且让她以后再也不要唱。

 

田曦薇不服气缠着李一桐问,李一桐也给她唱了一段莲花落,唱得比她更好听,更丝滑,低音滑上了天。李一桐说,“你唱得比我还难听就别唱了,要不到钱的。”

 

田曦薇委屈巴巴地盯着,李一桐沉默了会儿说,“我带你回家,给你饭吃。”田曦薇问她要什么。李一桐只是说,“我要你活着。”

 

田曦薇不信。田曦薇当然不信。她不信这个世界上有没由来的好意。她宁愿李一桐看上她跟她睡一觉,毕竟也不知道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最后的结果是,无论如何都是她占了便宜,因为那两个好寐山上下的主人,一个人成了她的大姐,一个成了她二姐。

 

李一桐买了桂花糕拎在手上想付钱腾不出手,田曦薇看她两手满满,很有眼力见地将东西都提过来。李一桐笑着付完钱,拉住她的手腕说,“我晚上要去粉钻上班,你和我一起去瞧瞧?有合适的工作就帮帮忙。”

 

她这样说,田曦薇又紧张起来。要是没有合适的工作呢……要怎么办。

 

李一桐没给她多想的机会,继续说:“要是没有合适的工作,你就陪着艺凡去医院照顾雪琴,记住了,你一定要将她看好了。”

 

她嘱咐完又开始皱起眉头,站在路牌下发呆,像只鹿似的探头,四处都是胡乱走的人和自行车,她指着公交车站牌说,“我带你好好转转好寐山,你要记得的回家的路。”

 

两人逆着风走,不拘束。白天人流多,鬼火不会上场,一到夜里十一点,整个好寐山四周都会响起摩托发动的嗡嗡轰鸣声,张雨绮怕吵,早早下了禁令,好寐山上的穷居民是不敢乱来的,但总有不长眼的外来不要命的小年轻飙着摩托车四处乱窜,轰鸣声吵得整座山都在颤,经常有专程来拉摩托残渣的车。有人打电话给张雨绮要处理类似事件,她都会气得大骂,“哪来不长眼的小野种,死掉了算啦!”

 

嘈杂的人流中,田曦薇看着李一桐滑嫩的侧脸觉得有些热,李一桐牵着她的手,她想着跳舞的人都这么护肤吗?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李一桐用的护肤膏好像是薰衣草味的。

 

李一桐的身上也很香,被收留那晚田曦薇被抱着睡了一宿,早上整个身上都是香味,常见的薰衣草香,但是浓淡正好,非常助眠的味道。田曦薇这个月颠沛流离没怎么睡过好觉,让李一桐抱那一会儿,居然睡得格外安心。

 

农贸市场门口充斥着血腥和鸡毛味的空气,田曦薇有些犯困,她上了公交车和李一桐坐在最后一排,靠着窗户说好困。李一桐轻声点她的脑袋说靠着玻璃会着凉,伸手垫在田曦薇和玻璃中间。

 

其实田曦薇不知道李一桐为什么对她这么好,这种好让她非常不安。公交车开了一会儿,田曦薇还在颤颤巍巍的心里憋着事儿,李一桐指着窗外说,“这儿是好寐市的开始。”

 

田曦薇抬头一看,“嗯,这是我来的地方。”

 

然后公交车后门发出尖锐的挤压声,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拥挤的人潮中,李一桐朝玻璃边靠了靠。公交车拐了几个弯,颠簸了好几十分钟,终于驶入一片平缓的路段,田曦薇闻多了血腥气有些晕,闭着眼靠着玻璃,一路上窗户都开着缝,一阵廉价香水味飘来,然后是中价的,最后是昂贵的,令她熟悉的。

 

田曦薇懵懵懂懂抬起头,李一桐恰好在此时扶着田曦薇的头坐起来,怕她头晕,有印子,还轻轻地揉弄了两下,可田曦薇分明感受到她的手背已经被玻璃冻得冰凉。

 

李一桐示意她看向外面,“这里是舞厅。或者说,这一整条街都是。”

 

好寐市被一条从山上劈下的河分成完完整整有规律的三块,好寐山处于左上角,那儿是老旧的住宅区,右上角是舞厅区和赌场,戚薇的粉钻舞厅就落在这片区域的最中心,在花花绿绿的电子花边广告牌中间,光是门楼就让穷人望而生畏。私人交易所都挤着开在舞厅和赌场的缝隙里,大交易都在舞厅的内部,比如粉钻。这儿明里暗里做的是正经生意,大老板大富商脸上有光,都爱来这儿交易。

 

李一桐说,这是新的玩乐街,以前的玩乐街全是地下场,后来有间舞厅烧了场大火,火烧进了地下场,烧死几百个人,半条街成了废墟。现在的玩乐街是新建的,大都是舞厅。

 

田曦薇来过这儿,她穿过接近港口的新城区就来到这片混乱的地方,来这儿的第一个星期她差点没活下去,做烟草生意的晚上会推着小车挨家挨户送货,田曦薇为了维持生计跟着流浪儿报了名,她个子高力气大,搬的货比不少老工还多还快,只要吃睡不要工钱,包工留下了她,结果喝醉的老板也想留下她。田曦薇不愿意留下,第二天她就请辞去了好寐山。

 

田曦薇说她知道这儿是哪了,头晕,她想下车去转转去。

 

李一桐说好,帮她揉两下太阳穴,在下一站公交车门打开的时候挤开人群,将田曦薇塞了出去,随后自己也跳了下去。

 

两人顺着夕阳在河边的水泥堤坝边走,不成形的人行道是被很多种菜的老人踏出来的路,河边的泥里分了各种奇特的形状的地种菜。河边立了禁止游泳的牌子,李一桐解释这条河里经常淹死人,田曦薇想下去看看。

 

她直接拽着田曦薇后脖颈的衣服后撤,第一次挂脸说,“不行。”

 

田曦薇说,“好吧。”

 

两人走在吹着微风的河岸边,旁边是各种深不见底的长巷,电线杆顺着河岸延伸,电线杂乱得缠在电线桩子上,麻雀叽叽喳喳的飞来飞去,白鹭立在水中央,河面倒映成两只。金色的夕阳落在两人身上,田曦薇发现李一桐的头发被染成金色,她的目光变得好奇且缱绻。

 

田曦薇难得放松地大步朝前走,像学踢踏舞的学徒发出哒哒的声响,她大笑着跳起来转身,笑着喊李一桐,笑着又哭出来,她说:“我好羡慕啊,我要是张艺凡,我要是一直跟你们生活在一起,我也会感到幸福的。”

 

李一桐替她拭去眼泪,“你会感到幸福的。”


田曦薇哭着笑,“我已经感受到幸福了,看见你们,我好幸福。”

 

田曦薇寻了个五人的长椅和李一桐坐下,将桂花糕拆了吃掉。因为李一桐说张艺凡也喜欢吃桂花糕,但是戚薇不让她吃。医生什么都不让张艺凡吃,张雨绮偷偷给她买过几次,让戚薇逮到了大骂一顿,训得跟鹌鹑似的一大一小都不敢回嘴,张艺凡总是馋,可怜得很,一家人都只能陪着她清淡饮食。

 

田曦薇塞得两颊满满,吃得又急又快像只饿极了的仓鼠,她快噎死的时候李一桐送来了一瓶水,她咕噜噜喝下,才问:“张艺凡她?”

 

“艺凡是我带大的……她爹娘生下她后就跑了,奶奶在她八岁时去世的,我去帮忙,她怯生生躲在棺材后面问我奶奶怎么不动了。”

 

李一桐叹了口气,

 

“孩子太小没什么用,登记过的小孩不能卖,大人们没人要她,我就将她带了回去,那一年我考大学,家里没钱供我,我就在早餐店打工,包吃包住,将她安置在楼梯底下的杂物间,吃饭多了张嘴而已,老板是个好人,每次吃饭都让我多带两个菜包子回去。”

 

田曦薇睁着大大的眼睛问,“那你上大学之后是怎么办的呢?艺凡是老板照顾的吗?”

 

“不是。”李一桐摇头,“我没有去上大学。”

 

田曦薇知道大概说到了李一桐的心间事,张艺凡的病是怎么来的,后面发生了什么,她舍不得问,主动转移了话题。她说,李一桐啊李一桐,以后我要把什么还给你好呢。

 

李一桐吓了一跳,“你可千万别学张雨绮,我不是戚薇,不需要你把所有都给我。”

 

田曦薇没听说过,又来了劲儿,两只眼睛都闪着光,“所以雨绮姐把一切都给戚哥了?”

 

李一桐拿她没办法,“算是吧,戚薇随口说要张雨绮倾家荡产才满意,她以为这样就能打发走她,以前来追她的人都是这么打发走的,结果张雨绮当了真,当晚就把赌。场卖了,买了一片没人要的破楼盘送给戚薇,当见面礼。”

 

田曦薇说李一桐你是个好人,真心的,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不要钱的人。她爹娘纵横市场身经百战,她爹娘说——无关利益的好,才是真心的好,有关利益的好,都是背后没捅的刀子。好吧,家里人还有点用,至少在这时候足够田曦薇当一个小有感触的哲学家。

 

她们走到分叉路的尽头才开始朝回走,田曦薇吃了桂花糕还饿,肚子饿得咕咕叫,捂都捂不住。李一桐笑了声,“我们去吃别的东西。”

 

大小姐以后都吃不了好的咯。李一桐一边调侃一边带着田曦薇钻进巷子的缝里,七拐八折熟练的跑。田曦薇顶顶腮帮子说本来就没吃什么好的,我都啃了一个月的馒头和粗粮饼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老鸭汤面上桌,田曦薇两眼放光扒起来就吃,被烫的直吐舌头。李一桐让她吃慢点儿,以后每天都带她来吃。田曦薇捧着碗凑到李一桐面前问,“真的?”

 

李一桐笑,“难不成能让你吃穷了?”

 

也是,饿死骆驼比马大。住得好寐山不是好寐山,是张雨绮金盆洗手留下来的金山银山,更别说还有戚薇粉钻舞厅惊人的收益,田曦薇觉得她们应该比自己有钱得多,回了家也有钱得多,更何况她现在身无分文,穷鬼一个,指望着别人吃饭。田曦薇说,“哪能啊?”

 

天色黑了,李一桐和田曦薇慢吞吞地走,一路上的广告牌接连亮起来,映得李一桐半边脸花花绿绿的。田曦薇喜欢这样漫无目的地走,这让她觉得浪费的是自己的时间,不是别人的。她扭头去看,李一桐鼻子眼睛都被阴影吞了一半,像街头十几块一盒的茯苓膏冻,冷冷的。

 

她觉得不能浪费李一桐的时间,“不快点去舞厅,不会扣工钱吗?”

 

李一桐指着最高的那截广告牌,只是指着不说话,流光溢彩的闪瞎眼,田曦薇看了没一会儿世界就变得花花绿绿的。

 

李一桐赶紧捂住她的眼睛,靠在她身后小声吐气,“整个舞厅都是我们家的,工钱经我手发出去的,谁敢扣我的工钱?”

 

田曦薇顺势靠在李一桐身上,像一只大型八爪鱼黏黏糊糊的吸上了。

 

李一桐将她推开一些冒出头来,看出她有些困了,“待会儿我给你开个小包间拿点糕吃,等我舞完,咱就回家。”

 

粉钻舞厅有六层楼那么高,里头四处是粉钻镶成的墙壁和天花板,走两步路就有一块等身或半身镜子,整个内部比白日太阳当空照时还亮堂,服务都是打杂工的统一着装,田曦薇朝下摸了摸让李一桐牵着,进了化妆间。李一桐的化妆位置是专属的,田曦薇找到她的名字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坐在一旁看她。李一桐的妆粉粉嫩嫩的,其余舞女都穿着开衩裙大红花,李一桐不喜欢,独树一帜的金黄色,靓丽得很,田曦薇看着看着有些醉了。

 

这时化妆室的门开了,“桐姐,你的花!”

 

田曦薇心口提起来一刹那,怕挡着别人的道还朝后退退,这人她认识,先前白天木屋子里探出头的那个暴躁的,是莫莉。手里捧着的是娇艳欲滴的玫瑰,带着清新的水汽。

 

李一桐嗯了一声让她将花放在旁边,田曦薇察看了一番,被水汽和花香薰的有些整不开眼,回头又听到莫莉熟稔地喊,“桐姐!这人到底是谁啊?看上了没……怎么只送花,不见人呢?”

 

李一桐涂了胭脂去拿发簪,田曦薇眼疾手快地过去拿了递在她手上,又听见她笑了声说,“哪里说看不看得上的话,这花出自谁手还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他不愿意露面,追女孩只送鲜花怎么行?送一辈子我也不认识他。”

 

莫莉打趣,“万一他长得丑呢?”

 

李一桐噗嗤一声笑出来,说:“我这人最不看外表,只看我喜不喜欢。”

 

田曦薇心底有些不舒服,或许是站了一天脑袋晕晕的,她找了个凳子坐在李一桐侧面,正好能看见她漂亮精致的手动作。李一桐的脸好看,手也好看,一双手修长笔直骨节分明,像是春日里抽出来的嫩枝,后来精雕细琢。

 

外头已经开始放舞曲,底下坐着的大都是来看舞的,上面坐着的都是谈生意的老板,各种交谈的声音化妆间都能听见。

 

李一桐见田曦薇总是揉太阳穴,招招手让田曦薇过来,从抽屉翻出来两粒水果糖,放在她手心,“头晕?吃点儿糖就好了。”

 

然后她让莫莉拿着盘糕,带田曦薇去二楼包厢,莫莉白放了假很是开心,端着盘糕急忙拽着田曦薇上二楼,“你看过舞没?你肯定没看过,一桐姐跳舞可美了,可惜一天只跳一曲,跳完就走。”

 

田曦薇顿了顿问,“为什么?”

 

莫莉没想那么多,兴冲冲探头看着底下,将糕塞进田曦薇手里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你快吃快吃。嗯,哦!听说是前些年练舞落了伤,还挺严重的,后面就跳不了长时间舞了。”

 

李一桐是压轴出场,田曦薇看着底下长得一样的人,一样的身高,一样的妆容,觉得没趣,想出去透透气。

 

被莫莉给拉住,“你别乱跑,这两天外面不太平,前两天赌场外面刚死了个老板,脑。袋让人砍下来血流了一地,凶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现在外边到处都是警察。”

 

田曦薇哦了一声,断了去外边的想法,耳边的舞曲炸啊闹啊嗡嗡作响,她走到床边将百叶窗撑开一个缝,底下确实停着不少警。车,红蓝色交汇地闪烁,为首的那个是一个霸气侧漏的女子,腰间别着电击棒。田曦薇收回视线。

 

“桐姐什么时候出来?”田曦薇跟着张艺凡改口叫姐,她觉得叫李一桐没礼貌,叫一桐又太亲密,只好叫姐。但她分明记得张艺凡是喊的雪姐,为什么叫雪姐呢?她问莫莉,莫莉说不知道。莫莉说,“再过两个节目就出来了。”

 

田曦薇坐回凳子上靠着椅背,等得快要睡着。莫莉突然疯狂摇她的肩膀说桐姐要来了桐姐要来了,田曦薇猛然清醒,重心不稳摔落在地,爬起来时舞厅已经暗场,底下鸦雀无声,李一桐出场时全场惊呼,她身上绑着金黄色的带子闪亮亮的,妆画的不浓,像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一般,她不跳霹雳舞和迪斯科,一袭长裙裹得严严实实像花似的飞舞,看得人眼睛都直了。

 

李一桐跳完了散场她还在地上,莫莉将她拽起来调侃,“一桐姐跳了好几年,这儿没人比得过她。戚哥说只要她还在一天,她永远是一姐。”

 

又是一阵阵惊呼,李一桐换了便装从化妆间出来,一路上都挤着来看她的男人女人,帮忙端茶倒水的固定杂工跑到前面开路,敲响了包间的门,田曦薇将门开了一条缝,那人说,“我叫杜对琪,桐姐喊二位下去。”

 

李一桐收了一大堆破烂礼物,都堆在化妆间的门边,田曦薇被吓了一跳。莫莉解释说结束后大家会分掉,一桐姐不稀罕这些东西。从她手上送出到一桐姐手上的花不计其数,她一个订单人名都记不住。

 

田曦薇刚进去,李一桐就拿着一个簪子在田曦薇头上比,“这个好看,你试试?”

 

田曦薇撇头,“我不要她们送的东西。”

 

“干净的。”李一桐转头给莫莉也塞了一个,将簪子放到田曦薇手上合拢,“新到的货,送的垃圾她们都扔了或是卖了,我管不着。”

 

她们说的是舞女。李一桐穷的时候就在各大舞厅捡富人们不要的垃圾卖掉,她不需要的,好的坏的都是全新品,让舞厅剩下的孩子捡去卖了能拿个八九成钱。

 

莫莉和杜对琪都分到了新到的货开心地跑出去守门。田曦薇本想说不用的,但两人洒脱跑得快,她也没拦住。

 

李一桐已经卸完了妆,将护肤霜抹在脸上,她见田曦薇长得水灵灵的娇嫩,将她摁在自己的椅子上,脸上也抹了个遍。

 

忽闪忽闪的粉钻舞厅还在继续跳,李一桐领着田曦薇去看了顶楼她和戚薇的办公室,走到粉色的玻璃前指着对面乌漆麻黑的建筑说,这是张雨绮最大的赌场,这个她没卖,她说以后没钱了家里人吃不起饭了,她再来开。出去时田曦薇看见那位英姿飒爽的女警还站在岗位上,她问李一桐这是粉钻的专警吗?李一桐说,“这是老朋友,李仁丽。”

 

别的李一桐没说多少,田曦薇也听不懂,她来得太晚以前的事情一概不知,点头微笑问好后就跟着李一桐跑了,两人走在小巷里,李一桐知道走哪条巷子能最快跑到好寐山下,好寐市并不小,疯狂地钻路也得走上二三十分钟。

 

一片漆黑,小巷子里是没有路灯的。田曦薇问,“桐姐你不怕吗?”

 

李一桐愣了愣,以为田曦薇怕,抓着她的手朝怀里拽十指紧扣地走,“我以前怕,但是不走就会被饿死,我不敢怕。走着走着就习惯了。”

 

“没有坏人抓你吗?”田曦薇比划了一下,那么多礼物,喜欢她的人太多了,难免里面有浑水摸鱼想将她占为己有的坏人。

 

李一桐说,“我第一次在舞厅跳出名堂,不是粉钻。那时候有人想买我,老板不愿意,那群人起了歹心想明抢,夜里,我走夜路回家差点让人抓了,是戚薇救的我,张雨绮收留的我。张艺凡跑出来找我,也差点儿让人抓了。我要给戚薇打一辈子的工,才把张艺凡接过来。”

 

田曦薇还想问什么,她回想起张雨绮和戚薇的性子说,“戚哥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

 

李一桐抓着她的手心摩挲,“戚薇心狠,张雨绮心软。张雨绮说她养得起小孩,但是小孩不能没用,艺凡要么来管账,要么来跳舞,让她自己选。后来她选了,学了舞。”

 

田曦薇问,“那张艺凡现在怎么不跳了。”

 

“后来有一年,张雨绮遭了仇家报复,张艺凡拼了命地去救人,腰让人打坏了。半夜绑起来扔进河里,差点丢了命。”

 

李一桐攥田曦薇攥得紧了,她说田曦薇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掺和进这些腌脏事里,

 

“她们把艺凡捆起来扔进河里,她受了刺激,脑子就这么坏了。”

 

田曦薇说,李一桐我想抱你。

 

李一桐刚说完抱我干什么,扭头看见黑暗里田曦薇脸上的晶莹闪着,看上去是哭了。她的手心出了汗,变得冰凉。眼泪还在一大颗一大颗朝下落。李一桐手足无措地擦,问:哎哟呦,田曦薇,哭什么?哭了?真的哭了?让我看看。

 

田曦薇被逗笑,但眼泪还在掉,她一边撇头一边躲李一桐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很是难堪的别扭,“不知道,就是想抱你。”

 

“好好好,抱,你别哭。”李一桐张开双臂抱了上去,田曦薇高,李一桐就踮起脚尖哄,“别哭别哭,不哭了嗷。”

 

田曦薇将下巴搁在李一桐肩膀上抽泣,倒是像是只超大型黏人抚慰犬。

 

李一桐哭笑不得,哄人的手法生疏,抱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拍,“张雨绮说哄小孩儿要唱安眠曲,但我不会唱什么曲子哄人,要不我给你唱首莲花落?我只会这个。”

 

听完田曦薇马上就不哭了,眨巴着眼睛退开晶莹还挂在睫毛上,“不要!”

 

月色撒下来,李一桐觉得她格外的我见犹怜,又很是可爱。

 

回到家一片寂静,今天戚薇,张雨绮和张艺凡又没回来。晚上洗完澡田曦薇躺在床上,将窗户开得很开,后来李一桐穿着睡衣进屋,被冻得一个哆嗦,将窗户掩上。田曦薇半跪在床上发呆得浑身都被吹冷了。

 

李一桐拿了床被子披在她肩膀上,“不冷吗?”

 

田曦薇只是瞧着窗外,那棵桂花树在黑夜中摇曳着,她想起晚上李一桐收到的那一束玫瑰花,红嫩的花瓣上残存水珠,是凌晨叶片上结出的水珠吗?她好想好想给李一桐接一捧。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田曦薇被李一桐捡回来后的每一瞬间都在害怕失去,她觉得自己不能没用,十八年的教育告诉她没用就会被抛弃。

 

她紧紧抓着李一桐的手,露出恳求的眼神道:

 

“李一桐,我想去看看雪琴。”

 

田曦薇求了几次想去医院,李一桐都没答应她的请求,说她们总会见到的,但是她得先陪着张艺凡。艺凡很快就要回去了。

 

田曦薇问,“艺凡要回哪儿去?”

 

李一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张艺凡要回病院,起初是一个月一回,后来是一星期一回,现在张艺凡随时会发疯,她不得不回去治疗,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田曦薇记得,张艺凡总说她要自由。

 

——

 

年前最后一周,小年夜前夕,戚薇拎着一只牛腿回来,张雨绮看着地上血淋淋的肉让吓了一跳,喊张艺凡来处理。张艺凡见了,啊的一声让李一桐出来帮忙。几个人互相推互相叫,最后是田曦薇走了出来,在戚薇堪称无语的表情下将牛肉片拿去砧板上片了。

 

“现杀的,山下肉店那老嬷让我们带去医院给雪琴吃,她说好久没见到雪琴了,希望她新年快乐,不知道医院伙食怎么样,要她吃点好的。”

 

李一桐走来,“牛肉好呀,高蛋白。”

 

张艺凡本缠着戚薇闹个不停说想吃想吃,听到李一桐的话瞬间不闹了,改成哀求,“明天小年夜我们把雪琴接回家吧?她好久没回来了。”

 

张雨绮点点头,“我打电话问医院那边。”半分钟后她挂断电话回来,张艺凡一脸期待地扒着靠背,她点了点头,“明天去接人。”

 

张艺凡呜呼一声,围着戚薇转了两圈,在她一边啧声一边无奈地劝告声中,飞奔向了刚洗完手除去血腥味的田曦薇,“田曦薇!田曦薇!你不是想去看雪琴吗?明天你陪我一块去!”

 

田曦薇视线移向李一桐寻求意见,后者微笑着点点头,她才说,“好。”

 

第二天田曦薇穿戴好新衣服围上围巾,李一桐送她到门口,看见张艺凡抱着保温盒的瞬间她还是呆滞了,“这是什么?”

 

张艺凡拽着田曦薇跑得飞快,几步跨下青石台阶,兴冲冲道,“蒸牛肉呀,这你都看不出来?昨天戚哥带回来那只腿。”

 

田曦薇觉得她得了失心疯了,一边艰难地跑一边问,“不是晚上吃吗?”

 

张艺凡还是在笑,但田曦薇感觉她有些失落,是笑容也盖不住的失落,她说,“我这不是做两手准备吗?万一她回不来呢?这是老嬷特地带给她的。我想让她尝尝。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李雪琴特别聪明,她去老嬷家帮工了两个星期利润提了好几成。心意,到了才能算数。”

 

田曦薇不解,步伐又慢下来,“哪那么麻烦?”

 

张艺凡实在是等不及,抓着她的手臂说,“我这人比较自私,心意送到了才叫心意。没送到的说得再好听再天花乱坠,都叫吹牛——”

 

轻车熟路绕到李雪琴的病房,她敲门后让田曦薇在门口等一会儿,自己提着牛肉进去先跟李雪琴知会一声怕她吓到。田曦薇注意到牌子上的神经内科,觉得事情和想象中的不同。

 

走廊很安静,田曦薇找了个长排椅坐下,门很快开了,张艺凡闪了出来,笑吟吟的,要拉田曦薇进病房,“雪琴见到你肯定开心,”拽了几下没拽动,她回头,“怎么了?”

 

田曦薇沉默指着医生没收走的病历夹,有些超出她的认知,神情呆呆的,“这是什么病?什么病会让人慢慢动不了?”

 

“怎么偏偏这么巧看到了,”一字一句地扎进心窝子里,张艺凡哇的一声哭出来说,“田曦薇神经病!你装不知道不就行了!干嘛要提?!”

 

田曦薇手忙脚乱地堵住她的嘴,将人摁在墙上说,“别哭别哭,她要听到了。”

 

然后张艺凡哑了似的发不出声了,无声地哭。

 

这时,门里突然传来一声带着东北味的张艺凡,两人朝门里看,头发断了分层的李雪琴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扒着门艰难地朝外看,“哎哟铁子,你咋说着说着,人没了呢?”

 

被熟稔地请进病房后,田曦薇的紧张消失了不少。李雪琴没有大部分病患身上的那种如同枯草般凋谢的活力丧失感,相反,她非常有活力,习惯性皱着眉头但是侃侃而谈。但用张雨绮的话来说,她这是用命吊着活力。

 

“小田儿是吧,戚哥和雨绮姐跟我说过你,个高,力气大,长得漂亮!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铁子你咋还是这么有文化?教教我呗,你说我这年纪再去高考还来得及吗。”

 

“你就想去吧——还有,说起文化课,不是还有雪姐在你身边吗?这么多年,你一点东西没学到?她那成绩教不了你,那你准没救了。”

 

“你不能教我?”

 

“你有点傻傻的,我教不了。”

 

……

 

“小田儿啊,你咋不说话?让空气噎着了?”

 

张艺凡跟李雪琴一人一句,默契非常,田曦薇一句话都岔不进去,遂沉默。

 

直到张艺凡同李雪琴依依不舍地离开,两人在病房门口上演了一段生离死别的大戏,张艺凡扒着门缝说:“铁子我不想离开你啊!”李雪琴坐在轮椅上缓慢地移动,泪汪汪道:“我也是!”

 

田曦薇和医生护士统一战线,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等二人过完戏瘾,可这两人旁若无人地愈演愈烈,护士姐姐看不下去了,当了一回阎王爷,一把斩断两人连着的手,“差不多行了啊,病人要休息了。改日再来。”

 

然后张艺凡和李雪琴一秒出戏,真情实感地哭了起来,“铁子我真的舍不得你啊!”“啊啊啊铁子我也是啊!我会想你的!”

 

她们没能带李雪琴回去。

 

回去的路上,张艺凡莫名吵着要吃冰的,大冬天的街上没冰棍卖,她就去海鲜店要了冰块放嘴里嚼,她嚼的清脆得很,一口一个,冰的整张脸都扭曲在一起。她问,“田曦薇,你觉得我们俩演技怎么样?”

 

田曦薇思考了一下觉得还是客观评价比较好,否则以后谁有幸再经历一遍被要求评价,说出了真实情况,她还得被骂,“像两个神经病!”

 

“我们俩就是神经病呀!两个控制不住自己的神经病,一个控制不了动,一个控制不了静。”

 

张艺凡又仰头扔了个冰块落进嘴里,声音嘎吱嘎吱的,她的话语中有十分不在意,田曦薇没说话有十分心疼,她继续说,“我是故意喊你来的,我知道的,今天我们谁都带不走她。她们也知道的,所以她们都没来。”

 

田曦薇停下脚步,“为什么?”

 

最后一个冰块被咬碎,张艺凡已经被冻到麻木变成面瘫。她拍自己的两颊清醒一下,说,“因为雪琴要去国外了。”

 

田曦薇问,“治病?”

 

“算是吧。”张艺凡低下头,一直向后梳的头发落下来,遮住看起来不太乖的眉眼,她伸手将长发拢住耳后,“也不算是。”她说,“她家里有个老头子要死了,她是唯一的继承人。她估计也快死了,她那些不知道隔了几代的亲戚想要分一杯羹,天天来献殷勤。整整两百年,治愈率为零,不过是无用功……”

 

田曦薇沉默了一会儿,“雪琴怎么想的?”

 

“她什么都知道。”

 

张艺凡攥紧了拳头,好无能好无力,似乎在见证一个平庸俗套的结局,如此不甘,可文字非她而写。此时此刻,她是文盲。

 

“雪琴说,至少这样,她们拿走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资产时不会良心过不去。她们的后代不会夜夜难眠,背负人命债。”

 

张艺凡突然笑起来,笑得非常大声,近乎声嘶力竭,吞下的冰块压抑她出于本能的狂躁,她掐着自己的脖子跪下去,“她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不在乎。我真佩服她!她是一个相信美好的人,她不愿意背叛任何一个人类。所以就连疾病都只能慢慢腐蚀她的身体,腐蚀不了她的内心。她说如果她死了,就是她走向幸福了。”

 

“我快被她气死了,万一呢,万一不是幸福怎么办?死这个东西谁去探路,她是傻子。她我不清楚,但是我死了准下地狱!”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沿着原本的轨迹运行,田曦薇和张艺凡回到家,饭已经煮好了,剩了一大半的牛肉被炖得很烂,高压股扑哧放着气,张艺凡嗅到牛肉香,飞奔进厨房,又缠着盛汤的戚薇说,“戚哥戚哥,我要吃最大块的!”

 

张雨绮和李一桐在准备炒土豆,土豆也是好寐山上某户给的,张雨绮说,这土豆是黄色的能吃,李一桐指着一个坑说,发芽了不能吃。

 

田曦薇听着二人的争论,默默拿起了一旁洗干净的大白菜丢进锅里,学着李一桐炒菜的样子鼓捣两下,张雨绮说,“有模有样的哈。”

 

吃饭了,餐桌上没有土豆。饭桌上的气氛一如既往的热闹,田曦薇略显沉默,只在李一桐喊她别发呆要吃菜的时候,才动几口饭,接着继续发呆,没吃太久就放下碗说吃饱了。

 

田曦薇回到房间,她和李一桐一直住在一块一张床上,整个房间都是薰衣草的味道,她深呼吸几口香气,慢慢地安静下来,打开窗户让冷风吹着,周而复始。

 

李一桐进屋时,田曦薇还在发呆。她坐在一堵白墙前,幻想着自己变成桌子,椅子,尘埃,甚至是光,想要成为这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相处得久了,田曦薇能够很快地分辨出是谁的脚步声,她说:“桐姐,我有点儿害怕。”

 

李一桐将窗户关上,拿着棉袄披在她身上,抱着她说,“田曦薇,别害怕。”

 

田曦薇的脸冻到发红,两颊麻到没有知觉,她回过头问,“你不好奇我害怕什么吗?”

 

“生老病死,没有生老。”

 

“不是,”田曦薇说,“生离死别,没有生死。”

 

李一桐顿了顿,“明天艺凡就要回去了。”

 

田曦薇说她知道了,她想要一个人待会儿,李一桐说好,随后退出房间下楼去厨房帮忙洗碗。田曦薇莫名觉得这里所有人都疯了,为什么她们能如此看淡离别,为什么最后一面的情义能用一碗牛肉应付。

 

这种未知的疑问太痛苦了,快要将她淹没,苦水从鼻腔钻进去变成一只贪吃虫,正在蚕食她供思考的理智,她将窗户打开,想要吹吹风。

 

张艺凡走进这间屋子,静悄悄的。她没有安慰失魂落魄的田曦薇,只是说:

 

“小田。”

“你知道好寐山,为什么叫好寐山吗?”

张艺凡年少轻狂,干过不少错事,生了病更是过分,她每次犯了错就被关在房间里面壁思过,房间里窗户封死了,只有天窗,她总是想要知道坐在窗户上是什么感觉,梦里的滋味记不住。她以前是跳舞的,步伐也轻佻,几步跨上了窗檐,她坐在上头看着田曦薇。

田曦薇总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那天从医院离开时,李雪琴抱着张艺凡落了几滴眼泪,擦干净后又笑笑,抬眼也闪过几丝落寞。

 

“李雪琴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我不是。”

 

田曦薇的瞳孔收缩又放大,窗户猛地灌进一阵盛大的风,她被吹得睁不开眼睛,只能喊着张艺凡你抓我一把,张艺凡我眼睛进沙子了。

 

“有的人早就死了。”

 

田曦薇睁不开眼睛,那种痛感又来了,灼烧感灌入鼻腔。她好像走进焚烧炉里,张艺凡的脊柱变成老式的蜂窝煤,坚固又松脆,恍惚中不存在的烈日正在焚烧谁的理智。

 

田曦薇又喊,张艺凡你别过去,我看不清。

 

张艺凡没有回答。

 

寸草不生的夜里,她从窗户一跃而下,直直摔进十几米高的台阶下,砰的一声,没了动静。

 

田曦薇一声哭喊惊动了楼下的三位,戚薇冲了上来朝窗户外看了一眼,张雨绮站在门口朝后退了两步,随后惊慌地朝外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喊艺凡我们艺凡。戚薇追了上去。


“我没抓住她……我没,就差一点儿。我为什么没能抓住她。”田曦薇扶着窗户跌落在地。

 

李一桐一把抱住失魂落魄的田曦薇,将她拽离了窗户,整个别墅唯一的窗户,“别怕。”

 

没想到这么快,田曦薇就再次见到那个英姿飒爽的女人,李仁丽说,需要她们去说明情况,等了小半个小时,她将李一桐和田曦薇拉开。她问你们要不要再去看一眼,李一桐沉默着跟着去了,田曦薇说不去。

 

她说过的,不要去。

 

田曦薇感觉自己心空落落的,第三次见到李仁丽,田曦薇坐在她的对面,接受对方的逼问。警局里灯打得很暗,她被灯光刺激的一直流眼泪,申请将关了两盏灯。田曦薇不想回答,对方一直在问,所以是逼问。

 

她知道了许多她不知道的、未曾涉及的东西,那是过去的事。陈旧的生命和沉闷的空气,是沉默的真相。什么都没回答,田曦薇出来后看见李一桐,她冲过来紧紧抱着她,田曦薇的眼睛还在受伤,一直流泪,“你不难过吗?”

 

怎么会不难过。这是李一桐亲手拉扯大的妹妹。田曦薇感受到李一桐颤抖的躯体时就意识到了这点,但她还是继续问了。

 

因为张艺凡说,她是坏人。

 

她也是坏人。

 

那年,未满十四岁的张艺凡为了救张雨绮,腰骨被人打断了,沉了河,被救上来后得知真相,前途没了指望,一心求死,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报仇,被她抓住的舞厅老板是导致李一桐腰伤的人,她不只是把人揍了一顿,是将人绑起来之后虐。待,最后才乱刀把人砍死了。

 

她们亲手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将她变成了精神病。

 

——

 

粉钻舞厅关了整整三天,快过年了许多姑娘们没地方去,戚薇要去发工资,大早上就出门。张雨绮窝在黑不溜秋的房间里,点了个火盆,大家都变得慢吞吞的,田曦薇睡死过去了好几天,再起来时,外面都下雪了。

 

田曦薇披上外套下楼,李一桐和张雨绮正坐在大厅边烘火边算账,像太阳光暖暖的,但是有股沉闷的灰土味,她们算的今年粉钻舞厅进了多少,赌。场又进了多少。

 

田曦薇眉头一挑,吸了吸鼻子问,“赌。场不是不开了吗?”

 

张雨绮叹一声气,“你戚哥大发善心,天天给那群小姑娘涨工资,各种礼品直接送,还有各种场地费租金。我们快要亏得血本无归了!今年查得严,我们都是开在暗地里的。”

 

“不说这个了,我带小田去外面看雪,”李一桐将账本压在桌上,“你也别怪她,我起的头。”

 

张雨绮继续唉声叹气,眉头都拧起来了,“李一桐你也是心软,一看见可怜小姑娘,就走不动道。谁能改改你这臭毛病。”

 

纷纷扬扬的雪花轻盈飘落。树木枝桠间堆满了蓬松的雪,微风拂过簌簌落下,漫天大雪,像是谁家烟灰缸翻了个底朝天。田曦薇和李一桐在雪地上走,留下两排脚印,又被覆盖。

 

田曦薇接过几片晶莹剔透,“雪。”

 

李一桐回头,“嗯?”

 

田曦薇手捧着雪花又吹散,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问:“她为什么叫你雪姐。”

 

“谁?”

 

“张艺凡。”

 

刚缓和的气氛变得紧张,李一桐也接住一片雪花,化了,她抬起头,“李雪,这是我的原名,我十八岁时被舞厅老板逼着给客人跳舞,差点儿死在台上,然后骨头摔碎了,再也跳不了长时间的舞了。后来去戚哥的舞厅,怕原来的人找上来。改名成李一桐,继续跳舞。”

 

她的眼神被吹得滚烫,仿佛要把人摁进雪里失温冻得灼烧。田曦薇的视线落在她鼻尖沾染的一片雪花,开口道,“我可以叫吗?”

 

“什么?”

 

鼻尖湿湿的,田曦薇摸了摸被冻红的鼻子,抬头眼睛也红红的,“我可以叫你……雪姐吗?”

 

李一桐没拒绝,也没同意。田曦薇就当她默认了。两人手牵着在庭院里转着圈走,雪有十厘米厚,走着走着田曦薇噌噌冒出汗,她仰了仰头,看见李一桐有些疲倦的神情,喉头滑动了几下,她说,“雪姐你辛苦了。”

 

田曦薇昏睡的时候李一桐很少在,她和戚薇四处奔走处理后事,没让张雨绮和田曦薇到场。张雨绮是不敢去,田曦薇是不敢去。哪天田曦薇醒了饿了下来觅食,看见张雨绮坐在火盆前叹气,她说,“要不是艺凡,我早就离开好寐山了,报不报复的我不怕,本来就是刀尖下抢来的命,怎么偏偏是她替我受了苦。”

 

过年前两天,张雨绮还不愿意出门,戚薇置办年货搬得累得要死,回来开口就骂。张雨绮难得没还嘴,只是朝火盆里加炭,一颗颗地加,像是在烧纸钱。戚薇拎了一大块猪肉回来扔在砧板上,几下切了说要煲汤给大家补补。说李一桐辛苦了这两天就不用她帮忙了。

 

田曦薇不会做饭,想搭把手帮了倒忙,铁腕朝地上一摔又多了个坑,戚薇连连摇头说你怎么跟张艺凡一样,将她轰了出去。她们蹲在客厅里等饭吃,几个人都蔫了吧唧的,张雨绮说每年都是这样的,过年跟有什么诅咒似的,准没好事,她不喜欢过年。

 

今天的饭是戚薇一个人烧的,上桌前夸了好两句,没人让气氛落到地上。吃完饭田曦薇回到房间,李一桐已经在房间里了,她坐在床边看外面快要落下的太阳,她这些天表现得太过平和,甚至有些冷漠。

 

田曦薇对这种司空见惯的无事很是恐惧,她坐到李一桐旁边问,“一桐,你没事吧。”

 

坐下瞬间当的一声,两个玻璃瓶从床底下滚出来,一瓶全新的没开封,一瓶空了,是白酒。李一桐不会喝酒,喝多了她说她难受,她说来时二十岁那个破舞厅已经变成垃圾场,在风吹日晒中早就发酵腐烂,始作俑者坟头长了草,怎么犯下的恶在五年后还能杀人。

 

李一桐没哭,只是用一种哀恸的神情直勾勾看着田曦薇,脸上泛着红。田曦薇受不了了,把酒瓶从家里唯一的窗子扔了下去,玻璃破碎的声音好像把她震醒了。

 

她让李一桐等等,等等她,喘着气在压黑的天色里就朝外跑,回来时怀里抱着一堆冒着冷气的玻璃瓶,里头装着甜水。她找个角一磕,瓶盖飞出去,跪到李一桐身前,她将玻璃瓶塞到李一桐的怀里说你喝这个,你喝 ,她强行要喂,李一桐才接下来,朝肚子里灌。

 

喝完了一瓶又一瓶,李一桐从床上滑下来了。玻璃瓶碰撞得哐当响,田曦薇伸手牢牢接住李一桐,她在她怀里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田曦薇懵了,伸着手不敢动。李一桐扭了个身抱住她,整个都圈在她怀里。

 

李一桐的额头滚烫得惊人,贴在她的脖子上,将她,也烧得滚烫。李一桐手抓着她的外套休息,劲大得她挣不开。

 

田曦薇摇摇李一桐的身体紧张说,“桐姐,一桐,你喝多了。”她着急起来又喊,“桐桐,你先起来好不好?我好热。好热。”

 

李一桐说,我看见了,你抱着我的衣服。她又说,我也听见了,你刚才叫我桐桐。

 

昏暗的房间里田曦薇不说话,只是静静抱着李一桐,看着她将手臂穿过她的腰,脸颊贴在胸口,或是上移到脖颈,她整个都在发烫。她知道李一桐这是昏了头了,哪来那么多隐晦难懂的难言心事,也不该落在她身上。

 

李一桐真的喝多了,感觉无论怎么说怎么做对方都无动于衷,气得出来哭腔,两只拳头碎碎地打,“田曦薇,你欺负我,你是坏人。”

 

田曦薇将她端起来,听着她哭,“桐桐,我不是你的坏人。”

 

窗外是雨雪霏霏,窗户关得严实,生命在冬天里瑟瑟发抖,缩了又进,进了又缩,一阵一阵地被剥夺。田曦薇将李一桐抵在沿上,脑袋抵着脑袋,李一桐气喘吁吁地说你好像豹子,那你知道豹子是怎么捕猎的吗?知道。

 

悄悄接近,快速突击,窒息咬颈。

 

田曦薇手上的冬天摇摇欲坠,她将人翻个身脚踩到滚落的玻璃瓶,脑子里的心断了,人猛地又清醒过来。她抱着李一桐在她耳边小声说,你身体里的冬天落下来了。

 

田曦薇不信什么命,她看着李一桐彼此对视的眼睛,泪水喷涌而出,心脏叫嚣着要蹦出来,这里到处都是剜心吃人的怪物,她说,桐桐其实我是坏人。李一桐哄了两句说,她知道。

 

她说,她什么都知道。

 

李仁丽最近都在好寐山下排查,盯着田曦薇的眼睛像是蛇的眼睛,李一桐第一次见面收拾田曦薇扔到垃圾桶的披风时,在里面发现一把钝到生锈的刀,刀上染了血。李一桐觉得她没看错人,在这里,要收起该死的善心和慈悲心。李一桐收留她,正是因为她不是个好人。

 

没等田曦薇反应过来,李一桐的吻又凶又狠地砸了下来,声音黏糊糊的,她说,“田曦薇,你刚才欺负我,你就是坏人。”

 

——

 

腊月二十八,戚薇一大早急匆匆出去,半上午莫莉冲进家门气喘吁吁道粉钻舞厅迎来了个不速之客,指名道姓要李一桐,戚哥带着人,反抗让人捅了一刀,丽姐已经过去处理了,戚哥在医院治疗,但是他点名要见李一桐。

 

李一桐不让田曦薇跟着去,但田曦薇右眼皮跳了一天,将张艺凡的劲儿学了八分,死皮赖脸也要跟着去。

 

粉钻舞厅的里面很暗,玻璃因为来者身上的玻璃制品在地上闪着光,田曦薇扯开门帘,走到那日拥挤的大厅,发现一地血红的玫瑰花,颜色比上次田曦薇在时送的那一束颜色要鲜艳的多,玫瑰像是流了血,撒了满地。

 

场地已经就地取材拿塑料带子围起来,李一桐正要跟田曦薇去找戚薇,挤开前来围观的人潮大喊一声滚,让莫莉带着姑娘们回家,这是田曦薇第一次看见李一桐生气。

 

李仁丽带着人闯进来,说这边走。田曦薇看见她身后帮忙开门的杜对琪瞪大了眼睛,李一桐只是点头道谢。于是田曦薇和李一桐跟着她们上车去了警局。

 

到了地方,里面的男人叫嚷着,说要和李一桐单独对峙,田曦薇不放心,跟着李一桐进去说自己是狗皮膏药看谁撑得过谁。

 

那人穿着一身正装,打扮得人模狗样,对着田曦薇翻了好几个白眼,转向李一桐却是另一番作态,他笑起来像是汉奸,“雪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文绉绉的话里淌着油腻腻的水,听起来恶心至极。田曦薇挡在李一桐面前,挡去那一道让人生厌的目光,她说,“你是谁?”

 

那人的目光终于落到田曦薇身上,“我喜欢了雪小姐十年整,你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小毛孩?”

 

李一桐说我们走,她面上并无慌张,可田曦薇从她颤抖的肩膀中望出什么,神游一般的目光照过她的全身。田曦薇推着李一桐后撤。

 

“李雪!”那人双手被铐住,绷直到近乎惨白的颜色,颤抖到脸上的肉都战栗,他大喊道,“我认识你十年了!红色的你可比现在漂亮!那一夜的你可比现在心狠!”

 

田曦薇歪着脑袋,目光疑惑。李一桐没有停下脚步,田曦薇知道她一定想了很多很多,她在沉默中炸裂又寂静无声,目光死寂,她揪着田曦薇的手臂朝外跑,“走吧。”

 

男人还在背后怒吼。李仁丽在铁栏外拿着档案说,这男人前两天从赌场里逃出来,一路逃一路抢,她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她看向李一桐,关于七年前的失火,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李一桐抬起死寂的眸子说,丽姐,您辛苦了。

 

然后她拉着田曦薇一路小跑出警局,坐上车去戚薇所在的医院,途中路过玩乐街田曦薇看见那一片李一桐说过的夺了几百条人命的旧址,空旷黄土地上堆着水泥管道,旁人唯恐避之不及,杂草已经长得长了触及小腿。

 

田曦薇贴到李一桐身上说桐桐我害怕,李一桐说你少装还是一瞬间平了皱起的眉头扭头来逗她,她说戚薇勇猛的很不会出什么事的,你不要担心。田曦薇没有在担心戚薇,如果戚薇有事的话,张雨绮早就提着刀冲出去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她说,李一桐,我在担心你。

 

车窗外又开始下雪,李一桐这几天总是当哑巴,一到回答问题的时候,就不会说话,田曦薇捧着她的脸亲,把她亲化了,李一桐缩了缩说:“我没想到他会找过来。”

 

田曦薇捂住李一桐的耳朵说,我听你不要听。

 

李一桐笑她幼稚,将车窗打开了些,冷风吹得脊梁骨都发酸,随手拿了几张大额钞票扔到前座,田曦薇知道里面有封口的成分在。

 

李一桐说,小田,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一九九二年的冬天,备受期待的舞蹈新星的师父死了,家里人不认她,饥寒交迫去给别人早餐店打零工,家里还有个妹妹。有师傅认识的开舞厅的老板说看她可怜,让她签了合同,能保她跳一辈子舞。随之而来的是凌。辱,虐。待,还有精神压迫。她被逼着一直跳一直跳,跳到那些贵客敞开笑颜,跳到脚跟被劣质舞鞋削去了一大块肉,跳到筋疲力尽,她们没说停就得继续跳,女孩被逼着表演师父的绝技,最后一跃,重重摔到了台下,腰伤了,再也跳不了舞了,老板要将她卖出去。女孩在绝望中走向了极端,用所有的钱买了汽油,一把火将舞厅烧了个一干二净,火势蔓延到舞厅合开的地下赌场,只有该死的老板一个人跑了出来。

 

现在所有人都死了。

 

在医院里,戚薇让人伤了脑袋裹得像个丧尸坐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李一桐走近,第一句问:“你们两个,谁赢了?”

 

戚薇说,“看结果是我赢了。”

 

田曦薇嗅着医院灌满的酒精味儿,或许是心理作用,有些头晕,趴在床边怏怏地吹风,李一桐从口袋摸出来一颗水果糖塞到她手中,才笑骂道,“我看是你输了。”

 

戚薇自信地笑,“我从来没输过。”

 

她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块地界,甚至从小喽啰做到大老板花了几年,只记得最后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听她的话,哪有人敢动她,就连当初的张雨绮也只是客客气气地跪下说一句我是来还债的,你别打我走。

 

戚薇将粉钻舞厅丢给李一桐,她说她开累了,她是做买卖起家的,手上经过的货没什么干净的。杜对琪跟着她小三年,即便那时候她已经不做肮脏的买卖,也让她握了不少把柄。如果杜对琪看在戚薇这些年善心大发收留不少姑娘的份上不将东西交出去,她就还能潇洒,如果杜对琪是个不讲情义、黑白分明的。她要吃枪子,那些女孩也活不下去。

 

戚薇说,她有自己的名字,她叫许晓丽,不叫杜对琪。

 

她名义上还是戚薇的人,演戏演全套一直在病房里照顾戚薇,只是不知道有几分真心。

 

戚薇回不了家了。

 

最后只有李一桐和田曦薇两个人出来,莫莉不明所以问,戚哥人呢。

 

田曦薇脸上藏不住事阴沉得要死,李一桐挡在她前面笑说,“戚薇伤到了脑袋,医生说最好要留院观察两天。等她好了就出来了。”

 

两人回了家,张雨绮拿着火盆在门口敲敲敲,李一桐和田曦薇问她干啥呢?她说这火盆真不经烧,才烧了一个月就破了。家里的碳也快用完了,张雨绮没买。她不喜欢算账,但毕竟是好寐山的老板,嘴里算计一会儿念叨着,说应该够用这个冬天了。

 

戚薇置办的年货里有一只巨大的羊腿,张雨绮吐槽怎么这家伙尽吃这些膻儿吧唧的东西,将羊腿架起来用火烤。李一桐拿锡纸将火盆填起来,舀了一铲子煤炭倒进去,火继续烧着。田曦薇捞了几片雪花扔进火盆里,刺啦刺啦响,李一桐没阻止。

 

晚上吃饭桌上全是肉,张雨绮一直劝田曦薇多吃点儿,张艺凡不在这肉容易坏。她撑得快晕死过去,李一桐说好了好了别吃了。

 

她呜呜地塞,将筷子放下跑到楼上,李一桐追上去,才发现她哭了。田曦薇一边艰难地咽肉一边哭,哭得快噎死。李一桐拿了瓶前不久才批的甜水灌到她嘴里。

 

田曦薇擦了擦眼泪,爬起来说,“太好吃了,都给我好吃哭了!我明天一定要把肉带去给戚哥吃!她在医院肯定吃不了好吃的!”

 

田曦薇觉得丢人,在楼上待了好一会儿,才偷偷摸摸爬到楼下去洗碗,她刚将碗洗好塞进碗柜里,张雨绮抱着两个保温盒从偏房出来,说,“明天我和你桐姐要去粉钻那边遣客,就麻烦你拿去送给戚薇和雪琴了。”

 

一整晚,田曦薇都没睡着。

 

她睁眼看着那扇敞开的窗户,前些日子李一桐喊人来封窗,技工到了家门口被田曦薇赶了出去。她说大家都会被憋死的。

 

爱难道不是亲吻和探索吗?田曦薇用视线描摹李一桐的眉眼,又想起她在台上跳舞的身段,她不要将她拥入怀中,她要与她共舞。她想将她的伤再重新受一遍,在自己的身上。

 

流血,流汗,不要流泪。

 

——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李一桐和张雨绮就起床走了,这是除夕夜的前一天,田曦薇失眠了一夜,在凌晨终于睡着,只记得李一桐摸摸她的脑袋说我要走啦饭在锅里,你要吃自己热一下。田曦薇哼唧了两声,翻了个身又睡过去。

 

午后,她起床吃了饭,又洗了碗,将张雨绮准备的两个保温盒里的肉拿出来热了热,半下午才出发去医院。下山时遇到莫莉,她说她姐和cici姐这两天早出晚归的,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她好无聊。莫莉认路,两个小孩结伴而行。

 

到戚薇那儿的时候,杜对琪和李仁丽正在门口说话,李仁丽拿着常备的记录表,胯上绑着根警棍,跟上次不同的是,这回她腰上装了枪带。田曦薇觉得讽刺,外面的商人心都是黑的她们不管,看着戚薇这个心红都人倒是不择手段。她对两人更没什么熬脸色,知会一声,拿着保温盒进去。

 

莫莉被两人喊住,没能跟着进去。

 

田曦薇一进屋就变了脸色,像个乖小孩似的移来桌子,将保温盒打开放上,热气腾腾的,“戚哥,雨琦姐让我带给你的。”

 

戚薇拿了双筷子,“她们俩呢?”

 

“去处理粉钻舞厅的事情了。”

 

“处理好啊……”戚薇沉默了一会儿,将筷子理理,叨了一块肉塞进嘴里,细嚼慢咽说好吃,“粉钻舞厅开了那么多年,都是因为粉钻,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爱听粉钻了。”她又夹了一块肉吃得直点头,语气里是一如既往地洒脱,“关了也正常。”

 

或许生活在一起的人真的心有灵犀,戚薇住在医院什么消息都没有,都能知道张雨绮和李一桐去粉钻舞厅是要让她关门。她吃饭空隙里又说了一句,“不过我估计她舍不得。”

 

田曦薇要走了,她将另一盒肉揣进怀里。戚薇问:“还有一份给雪琴的?”

 

田曦薇点点头。

 

戚薇顿了顿又喊住她,嘱咐说,“别说艺凡的事情,她还不知道呢。”

 

田曦薇又点点头。

 

事情沦落到这个地步,她不知道除了接受还能干什么,反抗的人都死了,没反抗的人都像狗似的活着,可是她宁愿疯疯癫癫又清醒冷漠地活着。至少还有李一桐,至少她也还在。

 

莫莉以前经常跟张艺凡混在一块儿,这地方她熟,她带她去李雪琴的病房,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个带着点儿人情味的地方。李雪琴没有见她,她让面生的保镖收了田曦薇带来的保温盒,从里头递出来一个洗干净的,说是之前带过来的。算是借的,有借有还嘛。

 

保镖请田曦薇离开,态度生硬了些要架着她走。田曦薇冲到李雪琴的病房门口拍门,一边拍一边喊,“李雪琴,你一定要活得久一点。”

 

李雪琴终于开了门,她在门那头依旧皱着眉,坐在轮椅上的腿已经完全动不得了,田曦薇一眼瞥到病房里的全貌,黑漆漆一片,窗户已经被完全封死了。李雪琴说,“我和她在医院认识的,我送她去的病院。”

 

“张艺凡想要自由,我祝她自由。可是张艺凡想要的,我也得不到。”

 

在保镖的阻拦中,李雪琴将门关上,田曦薇祈求她多说几句话,这样她就能在未来某一天告诉张艺凡,可是她没有。

 

渐小的门缝中,田曦薇没有看见张艺凡曾经引以为傲的自由,只有李雪琴失去的乐观。

 

这里遍地都是最无能也最虔诚的信徒,叩天叩地唯独不叩自己,她们乞求得到神的垂青,可万一神是个瞎子呢?盲目者连触碰都做不得。

 

最后祝福的人和被祝福的人,都没能幸福。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田曦薇最初在和李一桐散步的那条河边浪费了另外半个下午的时间,今天好寐山下出了太阳,太阳照在雪上将薄雪化了,太阳照在她身上刺得她浑身发酸,她太久没见到太阳了,于是再次碰到,居然会害怕。

 

如果李一桐在就好了,田曦薇想,如果李一桐在的话,她就会满脑子都是李一桐,就会不记得太阳的存在,更不会感受到恐惧。

 

回家看见张雨绮坐在屋子客厅,李一桐手上拿着一沓账本,她们白天将粉钻舞厅里的姑娘遣散了,给了一笔不小的数额,张雨绮最后还是没忍心卖,挂了出租的消息。李一桐私下去找过那个男人想用钱私了,那人欠债太狠妻子儿女都遭殃,他开出了一笔天价要赔给家人,张雨绮拍拍衣服起身说,要去卖赌场。

 

门在这时被敲响,来者是董礼怡,她穿着一身睡衣急匆匆过来,说,“游茴英又跟了田曦薇一天。莫莉告诉我的。我们被发现了。”

 

董礼怡是张雨绮的人,游茴英也是,或者说现在不是了。游茴英是李仁丽的人。

 

田曦薇问,“莫莉呢?”

 

董礼怡怕游茴英找莫莉麻烦,“哄睡了。早早就睡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田曦薇愣住,“你们……”

 

“分了。刚分的。”董礼怡向来挺直的背脊一点点塌陷下去,仿佛已经失去灵魂的重量,她平日的微笑已不复存在,她选择了黑暗这边,只剩余一个空缺了感情的反叛者,“游茴英让我跟她走,她让我别再帮雨绮做这些肮脏事了,她太正直,不知道多少人靠着这点肮脏手法活着,那些姑娘没了戚薇早死了,好寐山没了张雨绮早就被外来的开发商铲了。这钱不干净,但是我们人干净。我和她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她将张雨绮朝房间里推,摊开皮质行李箱,嘱咐说,“雨绮姐你快走,她们明天早上就要来抓你了。你是个好人。我替你,你帮我护着莫莉。”

 

张雨绮坐在客厅最上方的位置,没动,注视正在烧着炭的火盆,突然笑了,声音像是老剧里的反派,可语气却温柔至极,“我不怕啊。我罪大恶极,几年前就该进去了。”

 

“可是你不一样,你只是帮我发钱的,你干净。”张雨绮将貂皮衣披在董礼怡的身上,将她从后门推了出去,她门关上笑着说,“林茉茉,你的妹妹你自己照顾。”

 

张雨绮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起身,李一桐想拽着田曦薇去楼上睡觉,田曦薇说她不要,扒着楼梯扶手的木圆球,看见张雨绮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狭促的狐狸眼闪着快活的光,虔诚地像是在献礼,田曦薇又哭了,她指着张雨绮离开的方向哭喊说戚哥戚哥。

 

李一桐耐心地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扒开,擦干她的眼泪,颤抖中将人抱得紧紧,她说,小田别哭,戚哥不在,戚哥不在。

 

张雨绮这一去,再也没回来。

 

宁静的夜晚像是无声的弯刀,田曦薇觉得她快要被切割至肺腑。李一桐像是在舔舐她的伤口,迅速愈合。她的手抚在李一桐的蝴蝶骨上。依偎在床上什么也没做。

 

“她们是跟着我来的,都是我的错。”

 

田曦薇的眼泪掉下来,落在李一桐的蝴蝶骨上,快要将她灼穿。

 

李一桐捧着她的脸哄,像哄小孩儿一样说,田田,薇薇,你别哭,你一哭我也忍不住。

 

爱人的眼泪,像在梦里海边奔跑时云海压下来的海盗船,泼天的恐惧感。田曦薇没见过李一桐哭,她怕得不得了,比怕死还怕。

她将眼泪憋了回去,将眼眶憋得通红,吻了一口李一桐的嘴角,眼泪蹭到她的鼻尖,“我不哭了,你不要哭。桐桐我替你哭了,你不要哭。”

 

心在滴血,血流了一夜。

 

——

 

除夕,大雪。

 

昨日去看戚薇时她嘱咐了不少东西,大早上起来,田曦薇抱着年货挑挑拣拣,说要给好寐山上的居民送过去。这里是好寐市最值钱也是最破烂的地界,住着不少穷人。

 

张雨绮以一己之力护下了成千上万的人,其实她早就想走了,但是没走成。

 

挑着红色的大包小包挨家挨户地送,走在雪地里偶尔靴子都拔不出来,好大的雪,好大的热情,有人用调侃的语气问你们家那可爱的小疯子呢?有人问你们那个又凶又可爱的舞厅大佬呢?有人扒着李一桐说哎你今年腰怎么样我年底讨了两副好药送你一副?有人问张雨绮去哪儿睡大觉去了不说出个所以然不让走。

 

一路送到好寐山底下,肉店老板喊住她和李一桐说这几天戚薇不在,又来了好多羊腿牛腿,拿回去补补,都补补,特别是给医院的雪琴孩子多送点儿过去。田曦薇终于知道家里那山堆似的吃都吃不完的肉是哪儿来的了。李一桐塞了钱就跑,两人跑远时都累瘫了。

 

终于送到最后一户人家,是个穿着红衣的小孩开的门,大概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在窗户缝里开了许久不敢开门,对着田曦薇大喊一声: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田曦薇好说歹说都没将礼送出去,最后还是李一桐找了认识的邻户将东西塞了进去。

 

好累,好狼狈。

 

回去路过董礼怡家,游茴音还笔直地站在门口,她头上结了霜,冻得快要昏过去。田曦薇攥紧了拳头,李一桐的手覆了上来让她不要闹事,生拉硬拽将她弄回了家。

 

李仁丽已经查到了好寐山上,这些天时常能看到来走访调查的便衣,游茴英碰不得。田曦薇觉得是自己害了张雨绮,觉得是游茴英害了张雨绮,想报仇,李一桐都不会让她得逞。

 

五个人,十条命。一条给仇恨,一条给自己。

 

李一桐不希望田曦薇变成这样的人。

 

回家之后,田曦薇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李一桐敲门喊她吃饭,她不应。饭菜做好了摆在桌上冒着热气,今天是除夕夜,李一桐劝她年夜饭要象征性吃点儿。田曦薇说她不要,两个人吃什么团圆饭?况且她在海那边的时候,从来没吃过团圆饭。

 

外面还在细声细语地劝着,田曦薇受不了李一桐这么卑微将门打开,头发乱糟糟的眼角的泪渍还没擦干净,红着眼就坐上了年夜饭的桌,满桌的肉,她们俩吃不完。

 

年夜饭后就是辞年,李一桐说往年都是张雨绮带张艺凡去的,她也不知道要去哪些人家,索性只打算到林茉茉家,结果没走几步发现游茴英还站在门口,冻得快成冰雕。两人做好无功而返的打算,突然有一双手从黑夜里伸出来,将两人拉到屋檐下的阴影里,是杜对琪。田曦薇看清来者的面貌之后,狠狠将她推开。

 

田曦薇哭得流不出泪来,痛得睁开都费力,她手指着杜对琪说,“许晓丽,你来干什么?”

 

杜对琪顾不得田曦薇的怒气,又挨了一巴掌,“我辞职了。”她拉着两人朝更深处的黑暗里跑,她非常冷静的语气突然强行了一下说,“我是杜对琪,我不要当许晓丽。”

 

田曦薇听得愣住了,但脚下还是没止住地跑。杜对琪跟着戚薇三年有余,对好寐山了如指掌,撞见便衣,不一会儿就闪进一条无人的小道,她尽量精简的解释,“那日死在舞厅的老板,找到物证了。”

 

李一桐看了一眼田曦薇,将她的手捏紧了,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是什么?”

 

田曦薇的血好似倒流着变得冰冷,她和杜对琪同时发声:

“是一只耳环。”

 

回去后,田曦薇缠了李一桐一整夜,她倏然变得极度没有安全感,李一桐渴了去倒杯水,她黏黏糊糊地蹭上来,生怕自己的爱人跑了。李一桐想要让她别担心,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田曦薇哭得不停,不怨天尤人,光怨自己。李一桐陪在旁边一动不动,心都快碎了。

 

李一桐没告诉田曦薇,李仁丽以前叫李晓安,她们三个以前是好寐山一块儿长大的朋友。后来许晓丽参加卧底任务消失了,李仁丽以为她死了,以她之名冠我之名,发誓要当一个刚正不阿的人,眼里容不得一点儿肮脏的东西。

 

李仁丽和游茴英是同样的人,她们刚正不阿,她们光明磊落,她们清廉正直,她们拼尽全力,但她们不懂得难言之隐,她们的眼中除了正就是邪,她们正的发邪。

 

许晓丽和她们是同一种人,可杜对琪不是,杜对琪跟在戚薇身边,见惯了穷人、苦人、罪人。她的心是想着好,而不是正。所以窗外的天亮了,雪也停了。

 

许晓丽离开李仁丽变回了杜对琪。

 

她自由了。

 

大年初一早上六点开始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田曦薇拿枕头捂不住声音,没一会儿就醒了。李一桐熬了白粥让她起来吃。田曦薇肿着眼睛坐在桌上,李一桐朝她的碗里加了一小勺糖,将碗推过去,田曦薇还没清醒,拿起来一喝,让铁碗烫得直叫唤。人也清醒了。

 

李一桐笑,“慢点儿喝,我早上看游茴英走了,待会儿我们去董礼怡家。”

 

果然,游茴英一走董礼怡家大门就敞开了,客厅的桌上放着果盘和水果,莫莉开心地拉田曦薇坐下聊年后有什么安排,她皱眉想了想,没想出来,“跟桐姐在一块。”

 

莫莉啊了一声说,“哎,你多来找我玩玩吧?我姐昨晚说,年后就要搬走了。”

 

刚拿起茶的李一桐抬头,“搬走?”

 

董礼怡今天换了休闲装,温婉的外表带了更多邻家的气质,不过她气色不是很好,看起来像是哭过了,眼角是化妆也遮不住的红,“游茴英总是来家门口待着,一站就是一整夜,也不是个办法。就算她有钱她不工作,我和莫莉还得重新出去找工作呢,挣钱养家不是?”

 

李一桐抿了一口茶水,“雨绮不是给你们留……”

 

董礼怡笑着打断她,“想找个清静地方待着,在好寐山的日子太苦了,怕触景生情,总是记得不该记得的人。”

 

李一桐明白了,田曦薇明白了。

 

但是莫莉还不明白,她说笑着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地问:“姐姐,你们每次吵架都这样,过两天就好了呀。为什么要搬家呢?我们走去哪儿?你不喜欢她了吗?”

 

董礼怡蹲下来看着莫莉解释道,“这里不适合我们了。去更远的地方。”只字未提游茴英。第三个问题,没回答就是答案。

 

她还喜欢她。

 

但是那又如何。


林茉茉带着林菲菲东躲西藏、饱经风霜才到好寐山,她并非一定要报仇,可她知道,只要仇家活一天,她的妹妹都不得安宁,在张雨绮手下混了这么多年,在今年她终于顺藤摸瓜除掉仇家换来了妹妹的安定。


游茴英正是因为调查这件事才走到她身边。她们之间搁着一层永远戳不破的陈年旧事,二人正在对立的两岸,注定是悲剧。


姐妹俩搬走在距离好寐山很远的地方,林茉茉安顿好李菲菲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一天去自首。游茴英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或许在成为董礼怡的短暂的日子里,林茉茉有限地做回了一段时间的自己。那是真正的林茉茉,而不是被仇恨荼毒的林茉茉。她在张雨绮构建的乌托邦下有了新的身份和名字,她有家人,有爱人,有全新的生活。


若她能永远做董礼怡。

 

——

 

好寐山越来越冷清,走访调查的便衣到处都是,田曦薇和李一桐开始窝在家里不出门,储藏室里的东西够她们吃上大半个月。便衣来敲过几次门,她们都没应。

 

田曦薇这些天总是头疼,夜里的梦断掉几次,醒来脑袋嗡嗡地晕,她喜欢窝在床上抱着李一桐发呆,李一桐身上很香很香,她闻了就头不痛了,睡得着了。

 

每次看见田曦薇做噩梦哼唧着难受,李一桐才有两人差了七岁的实感。

 

田曦薇的脑袋很混乱,有天夜里她突然想起李一桐说女孩都喜欢收鲜花,掏空了口袋偷偷跑出门去好寐山底下买了几支清晨带着露水的白玫瑰绑在一起放在床头,这样李一桐一醒来就能看见,她会惊讶,会开心,会感受到爱。

 

但田曦薇忘记李一桐也会心疼她,她在被爱的同时也深爱着她。田曦薇是铁石心肠的玫瑰刺,扎了一遍自己还不够,又在无心中将李一桐扎得千疮百孔。

 

别的田曦薇都顺着李一桐,唯有家里唯一的那扇窗户,她每天都要在窗户面前哭上几次。李一桐怕她想不开,寸步不离地守着。后来田曦薇的眼睛沙了,嗓子哑了。李一桐趁机喊人将窗户封起来,说是风沙太大。

 

再后来有一天,田曦薇突然看不清李一桐了。

 

她哭得太多,差点将眼睛哭瞎了,李一桐拿毛巾给她敷。田曦薇挣扎着说不要。李一桐说那你以后再也看不清我了,田曦薇乖乖巧巧地跟刚来时一样,敷好后她拿根黑布把眼睛包起来,让李一桐牵着要去窗边。

 

田曦薇什么都看不见,就用手摸窗沿,沿边都是毛渣的倒刺,刺进皮肤疼得很,但她还是在反复地摸,李一桐突然抓住她的手,田曦薇猛地一颤,说,“你不要放开我。”

 

李一桐抱住她,“好。不放开你。”

 

很久之后,田曦薇终于动了,手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李一桐打了一盆清水拿着镊子给她夹木刺,刺上有倒刺,拔出来时痛的她手反复地缩。李一桐咳一声,她又乖乖递回去。然后田曦薇毫无征兆地说:“我要去自首。”

 

李一桐嗯了一声,没别的表示,将田曦薇的手摊开继续夹她手上的木刺。她还在痛得一缩一缩,拔完刺,李一桐将窗户关上,陪在她身边说:“养好眼睛,我就陪你去。”

 

两人整天黏在一起,田曦薇寸步不离地贴着李一桐,她想,分开的日子在倒计时,死掉的日子也在倒计时。

 

有天夜里,她摔了几跤终于摸到厨房,想着瞎了就好了,瞎了就能和一桐永远在一起了。刚拿起刀,李一桐几步砸下楼梯,将她手中的刀夺走了。在那以后,李一桐日夜紧张得很,根本不敢让田曦薇离开她的视线。

 

田曦薇觉得自己有罪。

 

戚薇被抓走那一晚,田曦薇整夜睡不着,李一桐光叹气,翻了个身将人抱着。正义将她们归属到恶人的一方,可所有人都觉得她们好,田曦薇不知道坏人是谁,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问,“坏人会得到惩罚吗?”

 

李一桐没说话。这些天她苦得了不得,忙上忙下一手操心舞厅一手操心好寐山,她没让田曦薇帮她管,太累了,不是人干的事。挑灯夜算时田曦薇就在旁边看着她,她说,“桐桐,我们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吗?”

 

那时候李一桐没有回答,现在李一桐也没有回答。她答不了,也不敢答。

 

所以那时候的田曦薇和现在的田曦薇又问:

 

谁才是坏人。

 

李一桐抬起那双哀恸的眼睛,千言万语没有汇成一句话,只是在情绪里飘,最终,田曦薇也没有得到心中想要的那个答案。

 

千禧年的第一个半月,田曦薇拆了眼睛上的黑布,再一次看见李一桐。从李一桐眼里看见的万分欣喜,她的心却一点点沉下来。马上就要分开了,以后李一桐会去哪儿呢?她们还会再见吗?快要被悲伤淹没了。

 

李一桐亲吻田曦薇的眼角,说,“快睡吧。明天我陪你去,你不要怕。”

 

田曦薇翻来覆去睡不着,发了狠地闹李一桐,李一桐就纵着她。然后田曦薇哭了,抱着李一桐哭个不停,李一桐怕她真哭瞎了眼,堵住她的嘴亲到发肿,说,你不准哭,你再哭我就不喜欢你了。田曦薇真不敢哭了,只是将脑袋埋在李一桐胸前,呜咽个不停。

 

李一桐叹了口气,摸摸她发湿的头发,穿上衣服,去楼下倒了杯水,给田曦薇喝。

 

田曦薇喝了这杯水,一觉睡到第三天的中午。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医生护士大喊着警官,李仁丽急忙赶来说了下大致情况:

 

十年前李一桐纵火,导致那家赌场里头百号人死亡。半个月前,她在粉钻舞厅的后门杀了一个对她图谋不轨的老板,逃逸,在当铺当了半只耳环被查到,这才被抓到。李一桐想杀田曦薇,给她下了过量的安眠药。李仁丽问了情况觉得不对,踹门进去的时候李一桐正拿着把刀站在床边,当场缉拿归案。

 

田曦薇心猛地揪紧,她挣脱了手上的针要下床,血流如注流在洁白的病服上。李仁丽喊她清醒一点,她脑子里头受了伤,昏睡了整整三个月,醒过来已经是奇迹。李一桐是特严级犯人,早就让人压着到海那边的监狱里去。

李一桐如今已经不在好寐山。

 

田曦薇冷静下来一些,将颤抖个不停地手压下去,唇色惨白问:“她会死吗?”

 

李仁丽见过太多受害者,她蹲下来与田曦薇平视,用一种冰冷到绝情的语气说出最正义的话:“田曦薇,她会死的。”


田曦薇最后也没能把快要冲破嗓子的真相吐出去,她走出医院那时,抬眼望见整个好寐山都被橙黄色的夕阳罩住,那是所有人都没能走出去的囚牢,李一桐将两人的罪恶揽了下来,她留了多长时间让田曦薇护住好寐山的人。


如果李一桐还在,田曦薇好想问,桐桐,我能不能不要当叛徒。

 

好寐山上残存着些雪,听说这个时间桂花树枯死,可她回到庭院里看见那桂花树旁居然抽出新枝,被厚厚的雪压着。仔细一看,是从前张艺凡吃桃扔下的核生了芽。

 

二零零零年的开头,田曦薇回到好寐山顶收拾完一整个旧宅的家当,在李一桐的床底下发现了巨额的现金,数了数是那位死里逃生的赌徒要的天价封口费,可田曦薇只见上头用胶布贴了好几道的纸条上写着:赠予田曦薇。

 

她撕开窗户上头的封条,将缠绕在一堆的铁丝拧开,手上划破了口子面不改色,窗外满目的白色中挤出一点儿新绿,她是最为鲜艳的罪恶,搅乱了这一庭院惨白的不堪和阴影,她是桃花之咎,是祸水红颜。

 

她没舍得这么快走,在旧宅子里睡了几晚,昏昏沉沉地连凌晨和黄昏都分不清,只知道太阳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她伏在案牍边写信,是寄回到海那边的自家去的。信中说道,只要她们肯出面保下李一桐,哪怕是一丁点儿,她就回家乖乖听话。

 

在昏睡中醒过来,窗户被冷风吹开了呜呜响,田曦薇脑子里突然闪过张艺凡毫不犹豫爬上窗户的画面,那天她其实抓住了,真的抓住了。

张艺凡的手被她双手抓住,红着眼睛,要咬碎牙,死死摁在窗下的屋檐上。

 

张艺凡用力掰开田曦薇的手,力大到她听到两人连接处骨头都嘎吱作响。张艺凡虚弱说,我的手快断了,你放开我吧。


田曦薇惊慌失措地说,你别这样张艺凡,一定还会有别的解决办法的。张艺凡摇了摇头说,这是第三年。


她说,“我不要再回到那里。”


在田曦薇绝望的目光中,张艺凡笑着跌了下去拥抱了来自深渊的自由。

 

在庭院里桂花树旁桃的枝彻底抽出来后,田曦薇终于决定彻底离开好寐山,她先收拾好自己去了趟医院,此时李雪琴已经走了。


戚薇坐在病床上目光黯淡,说,张雨绮只判了三年,但是她大概等不起了。

 

其实戚薇本就没理由等张雨绮出来,戚薇起势那年,张雨绮还在醉生梦死,倾家荡产中一大半都是戚薇的功劳。她们两本就是死对头,互相害人的老鼠,该斗得你死我活才对。

 

后来田曦薇再听到戚薇的消息,是她被无罪释放后远渡重洋去了真正的海边。杜对琪最后良心发现,只交了一部分证据。只是可惜,她去的地方,田曦薇一辈子都没去过。

 

离开好寐山前,田曦薇拎着一大袋钞票离开了旧宅。她不知道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于是去存了银行,留了张存折,压在李一桐的床板底下,想着她们回来总有一天能看到。她们都不是坏人,这笔钱大概也不会用在自己身上。

 

什么是坏人?田曦薇想不明白。

 

坐在回港口的拥挤公交上,田曦薇又想起有天下着大雪,窗外满片白,她和李一桐窝在客厅里看动物世界,李一桐指着狮群和一只濒死的羚羊说,“你觉得她们谁是坏人?”

 

田曦薇那时还看不见,眼皮前包了黑布,她单纯陪着李一桐看。抱着李一桐暖暖的,犯困。李一桐描述了一遍画面,她就撑起精神说:“没有坏人,物竞天择。”

 

“不对。”李一桐将她几缕头发撇至一边,轻轻地说,“他们都有罪,但只有输者会死。所以,被定罪的人就会被称为坏人。”

 

田曦薇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什么这么说。”

 

正巧电视屏幕里的羚羊被咬断脖子,发出惨烈的惨叫声。她的孩子死里逃生,或许不久后将难逃一死。但她看不到,她虚假地欺骗自己,保护了所有人。

 

羊是会说谎的。

 

李一桐说,“羊是坏人。”

 

——

 

二零零五年,田曦薇坐着一条洋船回到了初始富丽堂皇的城市。李一桐的案子棘手地拖了一年又一年,因为田曦薇的存在迟迟未定结果,她在各地奔走了将近五年,终于拿到满意的结果。回去时婚期将近,她那有钱的爹娘大手笔一挥,送了她一套城市现代化别墅。

 

田曦薇再也没乱跑过,她有时坐在阁楼的区域落地窗前,看落日的余晖将墙上挂着的风铃,看夜幕降临后满城的孤寂,看四面八方的霓虹亮起刺伤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什么,故意瞪大了眼睛不闭,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只有这样才哭得合理。

 

然后呆呆地说一句,梦就是寐。她总是想起那座山……跨过山,越过水,只剩好美——好寐标语已经被多少年的风吹雨打抹去了,可这些年,她的记忆中总困着一座被海包围的山。

 

那一年中旬田曦薇突然听闻张雨绮要出狱的消息,一个星期后,田曦薇看见了戚薇。她此时功成名就,已经洗去了当年不知好坏的名声。但她不敢去找张雨绮,五年的弯弯绕绕回到最初,可她们好像也隔了不止一个世界。

 

戚薇只敢愤愤说只要田曦薇愿意离开,她拼了命,也得把她带出去。

 

背上如何的骂名都无所谓吗?


无所谓。

 

就算抛弃现在的一切也可以吗?

 

可以。

 

对不起,我不可以。去好好生活吧,戚薇。田曦薇这样坚决地说,然后看着戚薇被话语压弯了脊椎一瘸一拐,消失在模糊的视野尽头,看着城市道路扭曲成乡间小道。她在国外这些年不是一帆风顺,身上落了残疾。

 

戚薇离开前回头,好胜心和自强心早就被磋磨完,低下头又仰起头无声地说。

 

“田曦薇,你还记得李一桐吗?”

 

啊。田曦薇猛然惊醒……凌晨三点多,闹钟像是偷渡者小心谨慎的步伐嘀嗒走着,她慌的拿不住水杯,伸手拔了闹钟的电池,时间安静下来。高大的落地窗外是世界的夜生活。灯红酒绿的世界田曦薇还是不习惯,总以为自己一睁开眼,应该看见一座青绿色的山脉。

 

那就是好寐。

 

好寐以女子的梦命名。

 

它是边缘城市最标志性的、最起眼、但最不值钱的地方。几年前城里那些老顽固自恃资本当道,捧着保温杯看着屏幕假装养生不操心,可大家都心如明镜,他们心底儿只想着捞金,动不动就是整改翻新,丝毫不管别人的梦会因此瓦解,挖土机一过,梦也就被推翻了。

 

这片地界早在那时就折损在各大顽固的捞金斗争中,谁也救不回来的。张雨绮和戚薇的出现,护住了那片破烂土地上最后的原住民。她们早就想走了,可她们走不得。后来大家都来了,然后又都走了,李雪琴出国没多久杳无音讯,张艺凡安静地躺在好寐山的脚下,李一桐再也没能走出那座监狱。


外头的两个遍体鳞伤,里头的两个画地为牢,下面的两个大梦一场。


这些年的梦缠绕在一块没将恶洗得干净,彻彻底底的噩梦,谁也没能熬过去,最后成了一把尖锐的刀,捅破了田曦薇的脊梁骨。


梦的名字叫,万艳同悲。

 

这些年站在田曦薇面前的,是赌徒,是孤狼,是疯子,是绝症患者,是替罪羊。

 

唯独没有她们自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