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惹怒了学姐怎么办(一生一世)
五彩灯光打在舞台上,机器一切就绪,现场直播。这是军校大四毕业生的毕业典礼。
鞠校长身着黑色燕尾服,精神矍铄的走上台来。
“下面我宣布,本届大四毕业典礼现在开始,按照老规矩,应当我来主持,不过呢,今年是很特殊的一年,这届主持人有俩个人,一个当然是我,那另一个是谁呢?”
观众席议论纷纷,四分钟后却鸦雀无声。
“让我们有请,鞠,婧,祎。''
缤纷的灯光瞬间聚焦,印出一道倩影。鞠婧祎穿着一件黑色的吊带长裙,衬的肤色更加白皙。大大的丹凤眼,眼角边一颗小痣更显妖媚,波浪卷发更衬美艳,同天仙下凡般。
校毕业典礼的直播间已经炸了。
隔壁老张:没搞错吧,这是军校毕业典礼?这姐姐是神仙下凡吗?
专...
五彩灯光打在舞台上,机器一切就绪,现场直播。这是军校大四毕业生的毕业典礼。
鞠校长身着黑色燕尾服,精神矍铄的走上台来。
“下面我宣布,本届大四毕业典礼现在开始,按照老规矩,应当我来主持,不过呢,今年是很特殊的一年,这届主持人有俩个人,一个当然是我,那另一个是谁呢?”
观众席议论纷纷,四分钟后却鸦雀无声。
“让我们有请,鞠,婧,祎。''
缤纷的灯光瞬间聚焦,印出一道倩影。鞠婧祎穿着一件黑色的吊带长裙,衬的肤色更加白皙。大大的丹凤眼,眼角边一颗小痣更显妖媚,波浪卷发更衬美艳,同天仙下凡般。
校毕业典礼的直播间已经炸了。
隔壁老张:没搞错吧,这是军校毕业典礼?这姐姐是神仙下凡吗?
专业颜狗:神仙姐姐下凡辛苦了,这颜值我舔了!
爱就要大声喊出来:鞠学姐居然会主持这届毕业典礼?那下一届毕业典礼还会主持吗?
真相君:楼上你想多了,学姐对象是这届的,你进校晚,不知道本校著名虐狗cp四鞠吗?
马蒂尔达:突然很想成为林思意。学姐为什么是less啊,女生和女生内部消化了,还要男的干嘛?!
达尔蒂马:楼上,男的和男的也可以考虑一下。考不考虑一下我。我喜欢你好久了!
漏网之鱼:鞠学姐貌似今年申请了婚假,而且也申请了辞职,不知道准备干什么。
嘤嘤怪:好羡慕林思意,好像魂穿林思意。
小可爱:林思意长的差吗,本校出了名的暖男啊,可盐可甜。
我是小白,我就这样:我们学校长的俊的还少吗?光鞠学姐那一届就有好几个,更别提鞠学姐上一届的颜子曐了,学长超级盐的。想嫁。
发现JQ的眼睛:楼上有所不知,我有一次在学校看见颜子曐喊鞠婧祎妹妹了,一家子都是神仙颜值,我慕了。
银河有迹可循:看看看,我脑公上场了,小林同志A爆了。
银河无迹可寻:那也是鞠学姐脑公。和你什么关系,我才是你脑公!哼!
台上林思意正潇洒地将玫瑰花扔出去,不偏不倚,刚好落入台下鞠婧祎的手中。比个wink,林思意又重新进入状态继续舞蹈。
扑棱蛾子:好帅好帅,那个wink撞进了我的心。
百变马丁:鞠学姐下场了,难道?她也有节目!
乖巧坐等:乖巧坐等.jpg
舞台突然黑幕
拾荒青年:我手机卡机了吗?
特朗普中弹:楼上不是一个人
刺杀特拉普:楼上不是一个人
............
音乐响起,灯光打入扇面,印出女子曼妙的身型。
鞠婧祎推开扇面,一袭红衣,露出平坦的小腹。声音平稳,丝毫没有被大幅度的跳舞动作所影响。简直美炸天。
鞠婧祎再度走入扇后,一舞
曾经的甜蜜(一)
这是以一句话来总结的cp文,不喜勿入
四鞠:“你如果是鞠婧祎,我就是你的林思意”
“从那天开始我就爱上了她”
(鞠宝宝,林狗蛋)
马鹿:“就算你老了,丑了,没事,我瞎,我接你回家”
“说到塞纳河,当然还是马鹿了”
(冯薪朵,大哥)
卡黄:“婷婷桑是我的梦想”
“婷婷桑对我来说是能治愈心灵的存在”
(婷婷桑,李发卡)
十七年: “没关系,我心里有她就够了”
“我最喜欢我的室友龚诗淇”
(易嘉爱,十七)
粤糖: “很温柔,很聪明,遇到你的很幸运”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安琪,赵粤)
戴莫:“就不会和莫莫吵架,...
这是以一句话来总结的cp文,不喜勿入
四鞠:“你如果是鞠婧祎,我就是你的林思意”
“从那天开始我就爱上了她”
(鞠宝宝,林狗蛋)
马鹿:“就算你老了,丑了,没事,我瞎,我接你回家”
“说到塞纳河,当然还是马鹿了”
(冯薪朵,大哥)
卡黄:“婷婷桑是我的梦想”
“婷婷桑对我来说是能治愈心灵的存在”
(婷婷桑,李发卡)
十七年: “没关系,我心里有她就够了”
“我最喜欢我的室友龚诗淇”
(易嘉爱,十七)
粤糖: “很温柔,很聪明,遇到你的很幸运”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安琪,赵粤)
戴莫:“就不会和莫莫吵架,她说的都是对的”
“她没有偏心,她心里只有我 ”
(莫莫,戴萌)
肖钱:“我永远都是你的新人”
“遇到你,花光了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
(小钱,小孔)
七五折:“我姐有我,你姐没有”
“我是一个很幸福的人,因为我有你啊”
(五折,KIKI)
所幸(半现实向)
*这一章算是祭奠以前的塞纳河
*不管现在如何,我相信当初曾经存在过的那些美好,就是真实存在着的,即使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但是我们不能去否认当初的感情是真的
*我不是故意要虐大哥的呜呜呜
*至于四鞠下一章再详写吧
*存稿已没😱
以上。
正文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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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不好意思我们来迟了,飞机晚点了——”
清越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林思意与陆婷斗智斗勇了半天,好不容易夺下她手中的酒,正笑得灿烂。听见这个声音,她的手猛地一抖,酒瓶掉在了地上,里面的酒液在地毯上氤氲出深红,像是心中蚀骨一般的疼,卑劣的情绪如同杂草般疯长。...
*这一章算是祭奠以前的塞纳河
*不管现在如何,我相信当初曾经存在过的那些美好,就是真实存在着的,即使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但是我们不能去否认当初的感情是真的
*我不是故意要虐大哥的呜呜呜
*至于四鞠下一章再详写吧
*存稿已没😱
以上。
正文走起。
┅┅┅┅┅┅┅┅┅┅┅┅┅┅┅┅┅┅┅┅
11
“不好意思我们来迟了,飞机晚点了——”
清越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林思意与陆婷斗智斗勇了半天,好不容易夺下她手中的酒,正笑得灿烂。听见这个声音,她的手猛地一抖,酒瓶掉在了地上,里面的酒液在地毯上氤氲出深红,像是心中蚀骨一般的疼,卑劣的情绪如同杂草般疯长。
好在没有人注意她僵在脸上的笑,除了对面喝得醉醺醺的陆婷。
只是同样没人注意到似乎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陆婷眸色深处闪过一瞬的悲意。
鞠婧祎和李艺彤并肩走进来,两个人脸上都显现出疲惫。鞠婧祎刚刚杀青了一部剧,脱下戏服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李艺彤则是刚刚录制完一档综艺,脸上的妆容都来不及改变。
即使是升入了明星殿堂已经毕业的两个人,这种时候依旧选择了来送行。
李艺彤觉察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打了两个哈哈:“怎么了?不欢迎我们吗?”
易嘉爱上前抱住鞠婧祎,笑眯眯地道:“怎么会?我们都很想你们。”
万丽娜也过去拥抱了一下李艺彤,轻轻笑着道:“发卡最近很忙吗?”
“并没有,只是今天有点忙,好说歹说算是赶上了。刚刚在楼下碰见小鞠,就一起上来了。”
李艺彤耸了耸肩,扫了扫屋内:“你们在玩游戏吗?能不能带我一个?”
鞠婧祎观察得比她要敏锐一些,便扯了扯李艺彤的衣袖道:“算了,发卡,她们已经分好牌了,咱们就旁观嘛。”
“也是。进度怎么样?到谁了?”
李艺彤摸了摸鼻子,也不过多纠缠。
“我们来吧,我要拦不住大哥的酒了。”
何晓玉紧紧钳制住喝大了的陆婷,一边苦笑,一边半点不敢放松,“我快累死了。”
“那我们来吧。恩兔的,谁是王?”易嘉爱扬声问道。
“是大哥。大哥,清醒点,到我们了。”
何晓玉晃了晃手上的人,试图叫醒她。
陆婷眯着眼晴,含糊不清地应了句:“好好好,别,别晃了,我知道了。”
她坐起来,有些茫然地望了望四周,低声地说了一句:“冯薪朵呢?”
仅仅是这四个字,就让在场的所有人脸色一变。
喝醉的人有着放纵情绪的特权,嘉兴路扛把子也有了任自己失控的理由。陆婷不想去管自己这话说得合不合时宜,没听见有谁来应答,她便略略提高了音量:“冯薪朵呢?”
鞠婧祎和李艺彤虽然忙,但对塞纳河一直是上心的,更别说是闹上微博热搜的事。李艺彤终究不忍,走过去扶住陆婷的肩膀,沉声道:“大哥,她走了,不在这里了。”
陆婷睁着眼,定定地望着李艺彤,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样。
“她走了?不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
即使是经历了娱乐圈中的大风大浪,李艺彤说起话来的时候一如当年,不染半分世俗的尘埃。她知道,从今以后,说起塞纳河,便再无马鹿了。
李艺彤本身是极干净的人,在陆婷面前,这伤心便未能掩去半分,一时声音都在颤抖,好像这五个字是很难说出口的话。
陆婷笃定地摇了摇头,用很肯定的语气说着:“你骗我。”
“她说过她会一直陪着我的。”
“她从不骗我。”
“你骗我,对不对?”
陆婷猛地扯住李艺彤的衣领,眼角通红:“你骗我。你告诉我,你骗我。”
李艺彤没有反抗。她也伤心,替陆婷伤心。还真是被张雨鑫说准了,冯薪朵就是陆婷要历的最后一难。
这一难太难了,她的大哥,可能熬不过去了。
林思意这时候才算缓过一口气来,顾不上胸口蔓延开来的钝痛,上前去拍了拍陆婷的肩。
陆婷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一下子松开李艺彤,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慢慢地半蹲下去,以一个保护的姿态抱紧了自己。
林思意半拥着她,试图用自己并不宽广的肩膀给陆婷一个依靠。
鞠婧祎看着这一幕,心中突然一疼。明明两个人都没有落泪,明明陆婷表现得更为崩溃,可为什么她从她们身上看见了相同的悲伤。
过了很久——不,其实也就一两分钟——但是感觉已经过了很久,好像生死之间走过来一趟。陆婷站起来,再坐到沙发上,简单的两个动作,身上的气场就截然不同了。
她又成了嘉兴路扛把子,从陆婷变回了恩兔的陆婷。她只允许自己的情绪肆意这一会儿,已经足够她再撑很久很久。
陆婷给那个软弱的自己下的最后通牒是:
当年那句话,现如今看来,只说对了两个字。
我瞎。
可我还是愿意接她回家。
只是这一次,是她不肯回来了。
【四鞠】子不语
[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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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婧祎初见林思意的那日,是在王爷府门前,花轿红帘下。
正午虽是吉时,却不见得有多令人愉快。对鞠婧祎而言,花轿就是一顶渐渐蒸发掉自我的笼屉,日光为柴,愈烧愈烈。
一双瘦弱的手稳稳地扶着她跨过炭火蛰伏的盆子,领她走向坐着九五之尊的大堂。方才在轿子里闷出的汗,跌碎在红毯上。随着司仪尖细的声音,拜了三拜礼,从此后半生的命运,如同两缕剪下的青丝,与那人连结在了一起。
坐帐洞房中,外头间或传来路过婢女的声音,伴蝉声一同入耳,聒噪非常。
四王爷除了名声差了点,当真人中龙凤,还有医术傍身,难怪各位千金眼红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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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婧祎初见林思意的那日,是在王爷府门前,花轿红帘下。
正午虽是吉时,却不见得有多令人愉快。对鞠婧祎而言,花轿就是一顶渐渐蒸发掉自我的笼屉,日光为柴,愈烧愈烈。
一双瘦弱的手稳稳地扶着她跨过炭火蛰伏的盆子,领她走向坐着九五之尊的大堂。方才在轿子里闷出的汗,跌碎在红毯上。随着司仪尖细的声音,拜了三拜礼,从此后半生的命运,如同两缕剪下的青丝,与那人连结在了一起。
坐帐洞房中,外头间或传来路过婢女的声音,伴蝉声一同入耳,聒噪非常。
四王爷除了名声差了点,当真人中龙凤,还有医术傍身,难怪各位千金眼红得紧。
好歹是先帝封的王爷。再说,不喝花酒的男人婚后也照样三妻四妾啊。
只可惜终究是异姓的,医术也被皇上......
唉,不然也不会娶一个......
脚步远去,也带走闲言碎语。端坐于喜床上,鞠婧祎攥紧覆在腿上的锦绣嫁衣,碍于盖头,她只能看到绣针华丽的凤尾。凤尾。家道中落后,发生太多事了。
放松,放松。鞠婧祎闭眼数起从前,想起练武到手脚见血也严斥她坚持的娘亲,与陷入派系斗争而遭贬谪的爹爹。莫须有的罪名降下来,本以为鞠家从此便被囚在了川蜀之地,奈何命运弄人,罪臣之女成了王妃。
好好活着,相夫教子。临走前夜,娘亲泪如雨下,爹爹扔下如同遗愿一般的祝福后便把他自己关在房内。
除了杀敌报国的心愿彻底幻灭,以及不能常伴爹娘左右,倒也无甚牵挂。大家闺秀的十八载春秋其实并无多少可细数的瞬间,再睁眼时,才发觉门外传来了喧闹声与淡淡的酒气。入夜了。房门被关上,新郎官走了进来。
原在京中,就常常听起其他千金议论四王爷,无非是些仪表堂堂前途光明的溢美之词。某年七夕,曾在酒楼之上望见过林思意一眼,然而太远所以并未瞧得真切。若不是侍女提醒,如何也不会把那个安安静静跟在太子身后的人同王爷联系起来。
鞠婧祎一下绷紧了身子,听着陌生的草药气息一步步走近,心跳加快,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直到对方走到身前。
四王爷会是怎样的人?其实溢美之情的对岸亦有微词,譬如四王爷每逢旬假便溺于声色,携手入帐的女子回回不同,有时一天入他房的还不止一名。市井流言如此,即使成真也不过就是一句“王爷风流”。
然而鞠婧祎没有选择,无论身着喜服的另一人是谦恭有礼或是玩世不恭。卑弱,敬慎,曲从。已能倒背如流的戒条将眼泪逼回,留视线模糊一片。
她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温润的玉如意出现在视线里,接着盖头被慢慢掀起,眼前站着的是玉一般的人。
林思意笑着把红布拿到一旁,替她拭去左眼那颗久久不落的泪珠。新郎官眼角的些许细纹,像是流星坠入眼睛时留下的星尾。
“辛苦了。”
嫁入四王爷府已一月有余。鞠婧祎闲坐庭中,果盘边放着话本,耳边时不时传来一声蝉鸣。
知晓林思意是女子的那一刻,既意外,又不意外。
“我是女子。”
喝完交杯酒,林思意坦言,不带半点开场白。她从靴子一侧掏出一把匕首,放在烛火上两面皆烫了一下,喜烛的光映在刀身,仿佛在暗示接下来的血腥。
得知秘密,必将付出代价,但她满身功夫此刻却用不出半分。鞠婧祎的力气像是被尽数抽走,在喜床上支撑自己的双手止不住地发抖。桌上摆着两只酒杯,其中一只歪倒在桌面上,残酒沿着杯口将桌布染成猩红。
见她如此反应,林思意却笑了。
“怕什么......喜帕呢?”
鞠婧祎惊讶地看着本以为会划到自己喉前的刀锋破开了林思意的指腹,血滴落在喜帕上,雪地上渐渐绽开一朵朵红梅。待红梅开成满满鲜艳的一簇,林思意才作罢,吮着无名指将满室喜烛一一熄灭。
“就寝吧。”
昏暗中林思意再一次靠近,借着月光才知道林思意是在帮她卸下沉重的行头,脱得轻柔,扔衣服的动作却粗暴得很。待只剩下最后一层遮羞布的时候,新郎官扔下一句你自己来吧就爬上了床,支吾之间藏着后知后觉的羞涩。
初夏,入了夜还是会冷。鞠婧祎也不多犹豫,丝缕未着地掀开了被子一角。被中人察觉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换她睡到内侧。丝绸被褥触感顺滑,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令人发抖,倒不如说,暖得连心都热了起来。
“听我说,明天待饭前来人催了再起身,你要装作腰有些疼的样子,懂我意思吗?之后我会好好与你解释。”
新娘子愣了一下,想起那方被染红的帕子。
“今夜一切,莫告诉他人......不过我想你应是这世上最不会泄密的人了,对吧?”
鞠婧祎这才点了点头。毕竟,她确实不能言语。
喜烛里亦掺了安眠的草药,夜晚并未如想象中的那样漫长。
仲夏蝉鸣扰人,仲夏日里难得等来一阵凉风。眼前的百香果多到能堆起来,是林思意在归宁时听娘亲无意说起时的有心。那样的人,身上的温柔像暗水一样,只会不动声色地流淌,教人难以察觉其中蕴藏的甘甜,该是女子才对。
【王妃,不合意吗?王爷说还可以再买。】
四王爷的贴身侍女小点用手语对鞠婧祎说。四王爷从得知要娶鞠家千金的时候,就下令全府上下学习手语,不熟练者必须随身携带纸笔,以防王妃嫁入府中后出现差池。这一点,还是鞠婧祎在入府后惊觉与人交流无碍,问过四王府管事后才得知的。
“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要学。”还真有些难,王爷自个儿也学了好久,不合格的还要罚钱,唐管事笑着说,结果第一个被罚的就是王爷。
归宁回来后,鞠婧祎看着在家书里被鞠府上下一顿夸奖的林思意,问,王爷为何待我这般好。
“上一代派系斗争害你家道中落,这一代又害你屈嫁于我。但已行了三拜礼,我作为王爷欺了高堂,作为女子瞒过月老,不想再愧对天地与你。”
这样的温柔,已无关性别了吧,哪怕是男儿身,林思意依然如此。
陪嫁侍女小哈也在林思意的授意下从小点那里知悉了真相。
“无所谓,只要待小娘子好,我便无非分之想。”
欺君之罪,无从宽恕,王爷这是将命都托付给了小娘子,实在不行,咱们就逃走吧。小哈压低声音。虽不知福祸,但先自交把柄,我觉得尚且值得咱们信任。信任,当然信任。林思意真待她极好,好到她找不到缘由背叛。
鞠婧祎随手捡起一片叶,它尚且翠嫩却已步了枯叶的后尘。她抬眼望向身侧枝繁叶茂的大树,运起半分内劲带走黄雀的一根羽毛。蝉声依然。
【不用。王爷回府用膳吗?】
【王爷交代今日要与太子议事,若是迟了可不必等他。】
然而还是等着,待马车在府前停稳时,菜已温了两回。林思意与另一人说说笑笑地进来,那人白抹额下的面庞如中秋之月,英气逼人,教人看了移不开眼。
衣着最为奢华的人比林思意还急,先一步跨过门槛,声音清亮明朗。若印象无错,这位应当就是太子爷了。
“小四,安琪,多有叨扰——”
鞠婧祎忙起身行礼,却被太子一把按回座位上,受了一礼。
【久仰王妃,今日突兀拜访,多有得罪。】
“是这样吗?”
慢慢地比完在马车上向林思意讨教的手语,赵粤小心发问。
“不错。”
得到了唐管事的肯定,赵粤开心地扑向她,却被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林思意早已坐到鞠婧祎身旁,给她夹好了菜,只是比王妃平时的量多了一倍。
“我都说过不用等。”
鞠婧祎止住了林思意,把多出的份量夹回对方的碗里。
“四王爷和四王妃真是相敬如宾,羡煞旁人啊。”
“唐管事就莫打趣我俩了。”
赵粤亲近唐管事未果,给自己倒了杯酒。
“羡煞旁人啊~”
相敬如宾?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自嫁入王府的那天起,鞠婧祎就像一尊佛一样被供了起来,哪怕知晓了王爷女儿身的秘密,预想中的明刀暗枪也从未出现。
林思意还命人在后花园辟了一小块演武场,毗邻她的药园子。
“毕竟是将门之女,可比我这无用之人强多了。”
捉到林思意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鞠婧祎下意识想安慰,举起了手又放下。不知从何安慰,她与她仍隔着一段距离。
就比如同榻而眠其实只有新婚那一夜。每夜,林思意待她睡下后,都会偷偷掀了被子出去再给她掂好,自己则端起一盏烛台去书房。
起初鞠婧祎只是以为林思意比她起得还早,但某日鞠婧祎醒来,轻手轻脚来到书房,才发现林思意披着毯子伏在案上,手中毛笔的墨水都已干透。 她静悄悄地浏览散落的古籍和笔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明明这病药石无医。
真轻。王妃小心翼翼地抱起王爷,将她安置在榻上,盖好被子,前去洗漱时遇到了来伺候的侍女。
【莫去打扰王爷,昨夜他太过辛劳了。】
末了还暧昧一笑,留给侍女一个扶着腰的背影,于是小侍女便红着脸离开了。
说起来,新婚初日,林思意压住习惯早起的鞠婧祎,等侍奉晨起的侍女看清房内凌乱的局势,带着意味不明的嗤笑离开后才放松下来。
然后四王爷携四王妃入宫觐见,就在堂堂大殿之上将那方喜帕高高捧起,生怕坐在皇位上的那人看不清。
明知那不是自己的血,但低头叩礼时还是不可避免地脸红了。
皇家规矩竟是如此可怕的吗?礼教嬷嬷当初可没跟她说过有这一茬。
心有余悸,也心如明镜。派系斗争吗......应是皇帝的意思,王府内必有其耳目。但如此做戏也只能瞒过一时,指不定过段日子就开始明里暗里地讨论为什么王妃的肚子还没大起来。
春宫图上也仅画着男女之事,两个女子,怕是不能怀孕的吧?
“怕那作甚?你安心,待一切尘埃落定,我定护你全身而退,为你隐姓埋名后寻个好人家。”
林思意口中的“一切”是指什么,她无意深究,但明了尘埃落定之后,这盛世之下暗流涌动的国家必将迎来巨变。
鞠婧祎抬眸看向沉浸在政务之中的林思意,蓦地想起爹爹。自从被贬为知州后,凭一身武艺冲锋陷阵的原枢密使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理政,只是脸上的神色要比林思意的痛苦许多。
四王爷倒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勾画之余还能用余光与她聊天。
“......怎地脸色这样差?”
不知为何,那后半句话让手中的话本突然变得索然无味。好人家。
鞠婧祎合上话本,端起一旁的玉壶给林思意沏茶。无端生出的酸楚顺着壶嘴涌出,在茶杯里激荡开来,久久不能平静。
【《女诫》曰,贞女不嫁二夫。】
林思意将处理好的文书叠在一旁,对齐边角,连同自己的思路一起理顺。
“我非男子,怎能算你真正的丈夫。”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自小扮男子长大,不懂亦不喜《女德》、《妇道》之流。你我已坦诚相待,若非你想做的,不必遵照所谓的三从四德来迎合我......”
【王爷若不在意,为何夜夜遁去书房?不愿与我同榻而眠,是为保我清白,将来寻个好人家再嫁出去吗?】
意料之外的反问,对方微蹙的黛眉似乎还未发觉王爷脸上升高的温度。虎狼之词,林思意愣了一下,避开鞠婧祎的目光。
明明捧在手心,却不展露真心,更不在意她的去留。逐渐攀附至全身的莫名情绪催她更进一步,可对方明显的闪躲提醒了自己的失态,鞠婧祎挺直不自觉前倾的身板,又低下眉眼。
卑弱,敬慎,曲从。
“我并不在意你清白与否......”即使有那想法我也不带把啊,林思意支吾地说出苦瞒数月的事实,“不同榻只因我睡相差,怕扰你安眠,还怕你笑话......”
林思意放下茶盏,握住鞠婧祎的手,蕴着茶香的温热冲散了对方郁结的眉头。
鞠婧祎笑了,笑得像个终于解开谜语的孩子。还是嫁入王府以来的第一次。
林思意看着她上扬的嘴角,明明手上的劲半分未松,却说着说着就没了下文。
“王爷过了平旦便出府了。”
带着小哈混入人群之中,虽然交代了小厮不必跟随,鞠婧祎却没一点放松的感觉。变了装的暗卫不知藏在哪个犄角旮旯,从嫁入府中的第一天起便是如此。
已然立秋,天干物燥,正好面脂用罄,鞠婧祎找了个由头出府采购,本想拉上林思意一起,无法,林思意早有安排,不能和她在难得的旬假里一起出门,问了半天也不给个缘由,只说自个儿过自个儿的便好,勿再多问。
四王爷每逢旬假便溺于声色的流言蜚语从脑海深处冒了出来,将她攒起来的对林思意的好感一扫而空。
鞠婧祎真没再多问,只是拉唐安琪聊了一晚上,留王爷独守空房,让她被主动提出“同榻一晚试试看”的人放了鸽子。
“我昨日听小点说,唐管事其实是宰相的嫡女,与咱家王爷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许久未出门的小哈粘着鞠婧祎,兴奋得就差蹦了起来。旬假自是比平时热闹得多,推搡之中两人顺着御街逛到嘉兴楼前。
说是酒楼,里面传来丝竹与女子的声音,倒是用不着细究便知这里面交易的不止是酒。
【进去看看吧。】
“小娘子!?”
向来恪守礼节的人居然对这种地方生出兴趣,而且不去胭脂铺去酒楼是为何。小哈被鞠婧祎拉着往一家成衣店走去,回想起之前的手语,多少品出了一点破罐破摔的味道。
反正某人亲口说过不必遵照所谓的三从四德,她只是从善如流罢了。鞠婧祎收紧腰带,勒得小哈痛呼出声。
“师傅那时便仙逝了吗......是我不孝,未赶上最后。”
林思意撤了银针,扶着宋雨珊回到榻上。
“彼时王爷大婚,怎么说都不该冲喜。而且八王下手隐蔽,连爹爹也未能察觉......”
“唉,不说这个,你手语如何了?”
“待着也是无事,我便缠着唐掌柜玩,早已学会了。”
林思意提笔,收了药方准备出门。
“那比我厉害多了。八王我还会查,只是苦了你暂住在这喧闹之地,明明不是养病的地方。”
偌大天地,无处容身。什么地方,既可容下宋雨珊,亦可免她遭奸人毒手?
林思意心中已有选项,只是仍在犹豫,以至于未能察觉身后那道恋恋不舍的目光。
顶楼几乎都是客房,但现下天光未暗,来往的人并不多,所以,男装的鞠婧祎在林思意的视线中便万分显眼。
先反应过来的是林思意,她招来两位小姐,千叮万嘱教她们伺候好后面的那位小郎君,自己则二话不说地拉着鞠婧祎进了一间空房。
“你跟踪我?”
鞠婧祎用扇子挡开林思意炙热的目光,径自坐下倒茶。
【王爷才是好风流,天未亮便来嘉兴楼喝酒。现在是在寻第二壶吧?】
“要的就是你这壶。”林思意抢过茶壶,替鞠婧祎倒好一盏,“你也听这些闲话。”
【王爷觉得不妥吗?】
“妥,妥极了,我巴不得天下皆知。”
见鞠婧祎蓦地停盏,端正颜色,林思意再次默叹这女子心如明镜。她又拿过茶盏喝了一口。
“你知皇上曾下旨,命我此生只能为他一人诊治。”
【那是八王爷顺着气氛怂恿的,为的是让王爷“神医”的名号夭折,避免被太子一派的风头压过。我说得可对?】
“嗯,但医者仁心,我怎能见死不救?嘉兴楼是唐相的家业,背后是安琪在打理,在此诊治可比偷偷抬人进四王府要安全多了。”
【王爷不怕病人告密吗?】
“若非自己人,我都让安琪事先迷晕了再去诊治的,”林思意拿出一副蒙汗药,“所以我不能待在房间里,治完一个就得赶去下一个......”
只是万万想不到传出来的说法会那样不堪,“......虽然不能在民间为更困难的百姓诊治,但这已是最掩人耳目的办法了。”
鞠婧祎默默听着,目光落在液面上缓缓打转的茶叶,画得比往常要粗的眉同锦衣一般英气逼人,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公子。
自己是不是有点被比下去了,林思意坐正,还好我高些。
【我有个法子,可让王爷毫无顾虑地给百姓看病。】
林思意凑到鞠婧祎嘴边,对方话音未落便捂着耳朵节节后退。
“成何体统!只是你私心想做吧!”
鞠婧祎打开扇子,扇面上的“不语”二字写得潇洒,和她一起点了点头,好整以暇地看向林思意。四王爷坐立不安地在房里踱步,外头的人声和心里的杂思一样,渐渐响了起来。
“这......明明......”
【王爷也很想做,不是吗?就算我求您。】
一纸药方跟不上林思意的速度,从口袋里飘落到地上,止住了她的脚步。唉,林思意没能藏住耳廓的粉色,并将此归咎于仲夏的胆大包天。
“……我答应,但有个条件。”
四王爷娶夫人的消息随落叶一起被秋风送至帝都的每个角落,鞠婧祎再一次成为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真的可惜了,明明当年还是太子妃的人选。”
“说到底四王爷终究是个男人。要不是是个哑巴,也不会这么快就腻了。”
四王爷不是。鞠婧祎扮了男装坐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就是,谁会情愿与一个哑巴做夫妻呢,在床上不就跟布偶一样……”
四王爷情愿。布偶本人说,林思意诚不我欺,天下可还有第二人能睡着睡着就钻进别人被窝的?好心让她进来后居然还抢起了被子,像只猴一样没个消停。
还好嫁进来后跟着林思意耳濡目染学了些东西,比如更上一层楼的点穴功夫,就被她用来降伏不安分的齐天大圣,只是有落枕的后遗。
邻桌的话题越来越不堪,鞠婧祎也只是叫小二换了壶降火的茶。吱呀一声,里间的门被推开,一名相貌清秀、面相机敏的女子背着小木箱和老板一起走了出来。
果然她就该如此,鞠婧祎吹开茶叶啜饮,那纤细的身板扮男装总难免令人觉得羸弱,可一着女子绮罗便又是另一副气质,加上自己亲手胭脂伺候,描眉画眼,任谁也认不出,这是许久未去嘉兴楼喝花酒的四王爷。
林思意婉拒了老板的谢礼,走至鞠婧祎身旁。
“小鞠,走吧。”
干脆早早离了这是非之地,眼不见心不烦。鞠婧祎起身时看了一眼刚上的茶,来不及喝,火都还未降下去。
正当两人刚跨过茶肆的门槛时,方才聊得最欢的一人突然张大嘴喊了起来,慌得板凳翻倒一屁股摔在地上,向众人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大夫,大夫,劳烦您再给他看看吧!”
茶肆老板追出门,又将两人请了回来。林思意倒是气定神闲,大步走至那人身旁蹲下,望闻问切的同时悄悄地取回了那根细如银发的针。
只是走近了才发现,不知这人为何看着有些面熟,身上还有股肉腥味。
“......您这病,有些棘手。”
老板怕人在店里出事,替不能说话的那人问:“大夫,可有得治?”
“倒也不是什么绝症,只是每当说了什么胡话被老天爷听到了,便会像刚才一样遭天谴,要再没心没肺些,怕是一辈子就哑了!”
林思意拍了拍手站起来,煞有介事地叹气说,怕是我也无能为力。那人听罢,嘴是彻底合不上了,只顾一个劲儿地给林思意磕头,撞得地板砰砰响。
“你以后自个儿注意些,少讲没良心的话,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她非......你们几个也是,这病一个不小心是会传染的!”
到底是跟师傅在江湖上历练后又在官场里摸爬打滚过的人,忽悠得同桌的几人皆跪下来磕头。鞠婧祎将林思意“张牙舞爪”的样子收于眼中,在角落里偷笑。林思意将那根细到难以发觉的针插进自己的发髻里,回到鞠婧祎的身边。
这只是众多次旬假中的一天。天微亮便出门赶路,照安琪的情报去给人治病。因为穿着女装,以及王妃辅佐的红妆,林思意把起脉来终于能毫无顾忌。鞠婧祎则接过了护卫的工作,为着身上终于能少几道不明目光而庆幸。
【......你方才都听见了?】
“啧,茶肆就那么点大,能听不见吗?”
待走远了,林思意将银针收回药箱,“要是我以前听得这话,就巴不得封了他的穴,真教他一辈子尝尝哑了的滋味。”
【你没必要的,我习惯了。】
秋意浓,渐凉的天气吹开云翳,露出晴空。转进没人的小巷,两人并肩前往唐安琪专门为换装而置办的小屋。
鞠婧祎在摇摆之中抓住了林思意的小拇指,嘴上的不在意被指间的力量证伪。林思意手腕一翻,牢牢握住对方的掌心,是暖的。
“不成,你不能言语,难道就任人欺负?王爷好不容易才安分了,功劳巨大的王妃怎能被造谣?”
虽然唐安琪说并无大碍,可嘉兴楼的生意却因四王爷的“从良”而冷淡了些许。这新娶的夫人果然就是比王妃要能耐些,竟把王爷给套住了,连楼里的姑娘们都忍不住来问唐安琪,小姐姐,四王爷新娶的夫人就是在顶楼住了好久的那位吗?那王妃和夫人比谁更......
小妖精莫来扰我,唐安琪手上拿着块香饼,笑着赶她们,王妃与夫人岂是你们能妄论的?小妖精们渐渐散去,个别不死心的还留下来想套话。
“小姐姐,这是何物?”
“鹅梨帐中香。”
“有何用处啊?” 用处?国民妖精留给她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永远看不够热闹的唐安琪压低嗓音,娓娓道出下文。
深呼吸。鞠婧祎睁开眼,端着药汤推开房门,见宋雨珊半卧于榻上,盯着床尾收起的帷帐出神。这名女子,就是民间流言里与她在四王府斗得死去活来的新夫人了。
“王妃......”
宋雨珊闻声坐起,意欲下床请安,却被鞠婧祎扶了回去。
【我答应王爷要帮忙照顾你,你不必与我客气。喝了吧,待会儿还有第二服。】
接过鞠婧祎递来的药碗,宋雨珊的双手虚到发白,仿佛会被汤水的温度烫伤。无需话梅或蜂蜜调味,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人一饮而尽,不觉汤药是这世上苦涩的东西。
医者不自医。
环视下,这间屋子虽陈设完备,但装饰单调,总觉得缺些生气,鞠婧祎第一次想留下来陪病人一会儿。
【有画材吗?】
“啊,有的,在书房。”
鞠婧祎在书房里寻到纸笔,再出来时,一只鲜红的蝴蝶敛翅停在她手上,好像随时都会飞走。鞠婧祎接过空碗,再将蝴蝶挂在帐上,像燃起了一簇火。
【我希望你能学得一身好医术,早日如愿独当一面......我不是讨厌你,想让你离开,我只是......】
“其实王妃应该讨厌我的,因着我仰慕王爷。”
蝴蝶悠悠挂在帐幕上看一出好戏,看鞠婧祎不自觉地在袖里握紧双拳。
【可王爷......】
“我也知道小四是女子,女子又怎样?从她拜爹爹为师的时候我便伴她左右,她也一直为了我的弱疾而尽心......”
“她天赋禀异,不像我只精于皮肉伤,还因天生不足而无力施针,所以爹爹宁可把医术传她也不传我。为了治病救人,她甘愿抗旨,舍弃名誉混在声色之地......王妃应比我更清楚,小四是怎样好的人。”
小四,鞠婧祎第二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林思意,上一次这么称呼的,是赵粤。那段她和她共度的,鞠婧祎永远无法回溯的时光像围城一样困住了她,也困住了她的视线。
宋雨珊眼里的光像烛火一样闪动着,是话本里少女怀春的经典模样,她偏爱那一段的描写,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不会有错。
“我会习得医术,独当一面,那之后,”停顿引出彼此心知肚明的指代,“余生伴她左右。”
鞠婧祎的余生将如何度过?
——好好活着,相夫教子。
——实在不行,咱们就逃走吧。
——你安心,待一切尘埃落定,我定护你全身而退,为你隐姓埋名后寻个好人家。
有很多人给她指过很多条通往远方的路,但那之中就是没有林思意在的那条,甚至连她自己,也从未幻想过与林思意白头偕老的未来。
“……王妃?”
深呼吸。鞠婧祎想方设法压下翻涌至鼻头和眼角的情绪,代价是手指在掌心烙下的四道刻印。宋雨珊也会手语,想必是林思意让她学的,让她能无碍地在四王府里住下来......
那她是否像她一样,被林思意安排进了未来?
“雨伞,今天先把衣服脱了做......小鞠你还在啊。”林思意端着第二服药进来,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不明所以,“不是说你送了药就可以了吗,夜了就先去睡吧......”
鞠婧祎转过身背对宋雨珊,此刻她庆幸自己不能言语。
【你以后,也会给宋雨珊更名改姓,找个好人家吗?】
“啊?”
不等她回应,鞠婧祎夺门而出,直冲唐管事的房间而去。林思意无奈地放下汤碗,实在琢磨不出鞠婧祎的脸色为何会从寒露一直冷到大寒。
“她不愿见你,放弃吧小四。”
房内,唐安琪坐在凳上,听着林思意锲而不舍地轻敲她的房门。
在嘉兴楼的那段时间里和宋雨珊聊过很多,所以也大概知道了来龙去脉,但昨夜王妃红着眼的模样,着实把她吓了一跳。从鞠婧祎默默分担王府事务开始,她就把这个姑娘当作妹妹一样来看待了。
远嫁帝都,无亲无故,孤独的处境可想而知。彼时林思意脑筋还未转过来,仍在一味推开鞠婧祎的时候,鞠婧祎就有好多个晚上来找她促膝长谈。
只是感情这事,得自己参破,唐安琪想起当年的愣头青赵粤,几乎是“捅破”而不是“参破”了她们之间的感情,只得叹句人与人可真不一样。
“小鞠,我今早接到急报,要陪太子去川蜀一程,待会便要动身,但昨夜你问的事.....”
林思意停手,深吸一口气。
“我收回给你找个好人家那句话,那是我自以为是,未过问你便大胆妄言。我说过,不想再愧对天地与你,所以到最后,无论是离开还是留下,我均会尊重你的抉择,当然雨伞也是。但我希望你愿陪我......”
“——王爷,太子殿下已在府外等候多时了——”
“——让她等!”
小厮受命前来催促,却被林思意不耐烦地吼了回去,吼得唐安琪都有些睁大了双眼,更别说其他从未见过四王爷如此态度的仆从。
林思意对小厮挥了挥手,然后低下头试图找回断掉的思路。
“还,还有啊,你给雨伞的那个蝴蝶,能不能也给我弄一只啊?”
磕磕绊绊地说完,林思意连告别都来不及,就被冲进府中的赵粤给亲自拖走了。
唐安琪掀开一点被子,看见鞠婧祎的脸色比她折的那只蝴蝶还要红。
“至多半个月,应该能赶在年前。”
唉。把因某人的辗转反侧而凌乱的被子重新掂好,唐安琪松了口气,昨天还哭得梨花带雨,倒是我虚惊一场了。
推开门,只有寒风迎接。天也怪,光顾着冷,忘了赐些雪供凡人消遣。
“......小姐姐。”
“嗯,何事?”
“午后能陪我去趟瑾瑜阁吗?”
林思意从昏睡之中苏醒,摸了摸口袋,地契还在。她拢紧了身上的大氅,抵御从小窗缝隙钻进来的风刃。
出于安全考虑,入了京畿后两人分头回京,伪装成寻常商人的车马队伍。夜幕之下,不知意外和光明谁会先来。
掀开帘子,能远远望见城墙上连成一线的红灯笼,只是不知今年何时才能落雪。再过几日便是除夕,是第一个与新人共度的新年。想到此处,归家的心情更加急切了。
“小点,还要多久啊?”
“……禀王爷,至多一炷香。”
回答的声音像被风吹散了一般飘忽,显然并非是眼前之人发出的。林思意翻出一根针,瞄准了对方的死穴,另一只手扯住帘子。
“——你是谁?”
策马之人绑好缰绳,勾下面罩,回头向她一笑。
【安琪让我来接你。】
被鞠婧祎惊到的林思意这才发现小点正骑在马车不远前方的一匹马上。她将马驱至马车一侧,解释道,“王妃是约一刻钟前来的,那时您在小憩,便未打扰您。”
那怎行,林思意重新给鞠婧祎系好披风,这天多冷,不在家暖着......鞠婧祎空出一只手,贴在林思意脸上,是寒风肆虐中的唯一温热。林思意止了话头,张开双手想抱住眼前的人。
可鞠婧祎却脸色一变,一掌将林思意推回了车厢里。
“护驾——”
在被帘子隔断视线之前,林思意看见鞠婧祎反手拔出剑斩断一支直冲她面门而来的利箭。
重重地在车厢隔板上撞了一下,头晕目眩之中,只听得刀枪之间互相撕咬,利刃划开夜行衣深入骨肉,血腥味飘散开来。林思意忍住冲出去的莽撞和担忧,手里的银针已被她攥热。
锐利的声音划破平原的夜空,升至高处的爆鸣声告示刺杀的结束。收了剑的鞠婧祎掀开帘子,看见安然无恙的林思意,松了口气。
【果然是八王爷的人。】
林思意随她出了马车,看见周围躺倒了一圈刺客,断腿的断腿,折手的折手,估摸着至少十几人,偶尔有一两个能动的还被人押在地上不断挣扎。
“你没事吧?”
看着满身是血的鞠婧祎摇了摇头,林思意止不住地皱眉。果然比起血腥味,更喜欢让她染上草药味。
“还请王爷、王妃速速离开此地,太子殿下的队伍看到信号后会来此地会合。”
小点牵来一匹未受伤的马,衣袖从肩头被割到袖口,伤处暴露在寒夜中。见她挂了彩,林思意从衣裳上撕下一条布料,给她做了简单的包扎。
“小心些。”
“遵命。”
将鞠婧祎浸透鲜血的披风脱掉,林思意用大氅将两人裹在一起,试图让自己的草药味盖过对方外衫上残留的血腥。
策马回到王爷府时,唐安琪和赵粤早已在里头候着了,而鞠婧祎则由被她满身血腥吓哭了的小哈拉去沐浴更衣。
“......我想光分头走还是难以糊弄八王,所以派了一队人去接应你们。”唐安琪放下地图,运筹帷幄的样子继承了当朝宰相的风范,“此次不成功,他也注定会反,只是时间问题。”
“那你为何让小鞠一人来我这边,这多危......”
“你啊,肯定没见识过你媳妇的武功,”唐安琪向林思意描述了禁军教头在府中演武场被鞠婧祎打得败退的场景,“再说,武状元的徒弟和女儿,会差到哪儿去?”
想起马车周围那一圈被打得失了行动能力的刺客,林思意点了点头,她那只会扎人自保的三脚猫功夫确实完全不能和鞠婧祎相比。
“好,八皇叔的罪证找到了,小四想要的药引子也找到了,大家早日歇息吧......”赵粤牵起唐安琪走出药庐,“小姐姐,今晚我们......”
不料在走廊里遇到了鞠婧祎。打情骂俏的二人收敛了少许,赵粤红着脸道:“王妃要找小四的话,走到尽头即可。”
【殿下,亦是女儿身吗?】
鞠婧祎做完手语后,攥紧了手上的小锦盒。唐安琪给手语尚未熟练的赵粤解释了以后,向鞠婧祎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不错,我不仅是女子,”赵粤握紧了唐安琪的手,答得毫不犹豫,“还是安琪的妻子。”
看见药炉中的液体渐渐清澈,林思意知道困扰宋雨珊多年的不足之症终于有药可医了。她掐准成色一点点添柴火,待完全透明时将汤药倒入罐中冷却。
“吱——”
门开了。 见鞠婧祎来了,她忙拉她至炉火边坐下。
“沐浴后不在房里待着,容易染风寒,”一口气把火烧到最大,“找我何事?”
鞠婧祎把锦盒递给林思意,打开一看,银质蝴蝶略去了触角与身体,较小的前翅上分别整齐对称地镶嵌着十二颗小金刚石,只是映射的光芒比送礼人的眼睛还要逊色几分。
鞠婧祎的蝴蝶。
“多谢......”其实临走会那么说,只是因为有点羡慕能收到礼物的宋雨珊,“......啊,方才在城外来不得及说......”
接过小布包,鞠婧祎拿出被妥善保存的地契,仔细一看......地址就与鞠府隔了一条街。
【......可,可川蜀不是八王爷的封地吗?】
林思意忍住内心的澎湃,揽过鞠婧祎,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另起话题。
“帝都险象环生,不是终老之地,我爹娘走得早,回老家也没意思,所以我想去那开个医馆,我治病救人,你收钱算账......等老得快握不住针了,就收个徒弟接手医馆,然后再求鞠家包养......”
轻轻拭去鞠婧祎将落不落的泪珠,林思意笑得很开心,“......你说我这志向会不会太狂妄了?”
【怎会。我以前跟着爹爹学兵法的时候,还说要当大将军带兵打战。】
“你武功和谋略皆如此厉害,当然可以。”
【只是军队从不招女子罢了。】
“......那我到时,也还是扮男装行医吧。”
鞠婧祎想起第一次给林思意化妆穿裙的场景,对方那向往又抗拒的神情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不该这样,鞠婧祎希望林思意能穿戴喜欢的衣饰,涂抹喜欢的胭脂,而不是一辈子戴着面具活下去。
看到对方坚决地摇头,林思意问道:“难道你觉得我作为女子更好吗?”
我希望你是你自己,无关男女,鞠婧祎停手,略微思索了一下。
【你如果是林思意,我就是你的鞠婧祎。】
鞠婧祎抵着林思意的额喘息,鼻尖在微痒的触感中交换着酥心的温度。这个人既能熬出那样苦涩的汤药,又能给人这般甜蜜的治愈。太教人上瘾。
返场借着鞠婧祎双手环上林思意的脖颈开始。舌尖在口腔里纠结许久后终于勇敢地探入禁地,缓缓地在对方的唇齿间留下温暖的力度。感到腰上双臂的收紧,对方牙关一松,鞠婧祎的舌尖与林思意的温软互相问好,品味,纠缠……
炉火渐渐暗哑,体温却愈加迷离。林思意素来冰凉的手掌沿着脊椎节节攀附而上,隔着睡衣的薄纱烫得她不禁嘤咛,只是声音统统被搅得破碎,幸存的只有随着心跳一同急促起来的呼吸。
亲吻良久,不舍分开,林思意湿润的嘴唇轻轻地摩挲着鞠婧祎的耳廓。风吹动木门,抵开一条缝隙,带进冬日的柳絮——下雪了。
“......小鞠,回房吧。”
“真不再养段时间?”
林思意瞟了眼王府门口装行李的小厮,语气里担心满满。阴沉冬日里的云胶作一团,光穿不透,风吹不开,人被压在天幕之下,呼吸间带着凛冽的气息。
“夙愿已了,我想回趟河南府告慰爹爹在天之灵。”
鞠婧祎折的纸蝴蝶被她收在怀里,宋雨珊问道,王爷可把休书贴出来了吗,不还我自由身的话可不好行医啊。
“贴了贴了,可这样就难再嫁人了。”林思意的眉头仍纠结着,我并非不信你吃饭的本事,只是总希望能有个人照顾你。
“无碍,反正我心爱之人也不会再娶我了。”
心下了然,林思意不再多问,说,那你好生保重。驮物的枣红马无端嘶叫了一声,鼻间喷洒出一团白雾,身下的雪地印满了急不可耐的蹄印。
“嗯。王妃,可借一步说话?”
宋雨珊拉着鞠婧祎来到林思意看不见的地方,把小布包放在鞠婧祎手上。
“感谢王妃多日来的悉心照顾,这是从嘉兴楼买来的鹅梨蒸沉香,请王妃笑纳。”
鞠婧祎打开一看,小小一块香饼散正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诱人气息。平日也不大接触这类物什,宋雨珊看出鞠婧祎显然不知此物有何用处。
“呃......这是我与唐掌柜改良配方后合制而成的,别名叫帐中香,用于夫妻情趣......”
宋雨珊看着王妃霎时绯红的脸色,想,我送早了不成?
凭空炸响了一声远雷。该走了,走了,宋雨珊翻身上马,握紧缰绳,爹爹都在天上催了。林思意牵着鞠婧祎在王府门口目送,直至那单薄的身影转进街口,徒留马行的痕迹。
“走吧,还要给鞠大人写家书。”两人相互依偎着,走在雪被扫至两边的府中小径上。
新年总夜得早些,灯也耗得多些。轮值守门的小点哆哆嗦嗦地把红灯笼给换上,转身就见王妃的陪嫁侍女提着食盒站在身后。
王妃好不容易熬的,全府有份,小哈端出两碗姜汤,递了一碗给小点。姜汤冒着腾腾热气,碗中飘着一块被切得难看的姜片,两人并肩坐在王府门口,看午后才飘起的雪被寒风戏弄于股掌之中。
“啊——”小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真不容易啊!”
什么什么,小哈不明所以地问,被小点糊弄了过去。
打死她也不会说,王妃之前那好几次失败的姜汤都是王爷和她一起解决掉的。
年夜是安静的,王府门前也鲜少有人经过。把自己碗里的姜汤给小哈分了一半后,小点借着灯光望向街道,白日里人与车马的痕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雪无声地下着,连同黑一起染成白色。
换班的小厮打开府门,说时辰到了,大人请回吧。嗯,辛苦你了。小点帮小哈收拾好食盒,临走前回看了一眼。
雪下大了。
天禧五年立春,川蜀震,八王爷欺上瞒下,克扣赈济,将罪名归咎于曾来川蜀视察的太子,煽动灾民反叛。同时,朝中与太子对立的保守派纷纷上书请求废黜太子,以平民愤。明接暗应之下,反叛军一路攻至帝都,逼进宫廷。
“......鞠大人!?”
身着华服的男子不料自己的副将反手刺了自己一剑,腿一软跪在地上,痛苦地睁大双眼看着假皇帝走近。老当益壮的副将眉头一皱,再用匕首划开了对方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华丽的宫毯。
“殿下,贼首已死,可否前去迎接陛下回宫?”
常年扮装的赵粤察觉到对方易容的端倪,沿着渐渐失温的脸部摸索了一圈,撕下了沾满血的人皮面具。啧,赵粤只恨自己在关键时刻与唐安琪失了联系。
“鞠大人,快去四王府!”
火,是从四王府向来最清净的药圃烧起来的,演武场的兵器架也被仆从们拿空了。小点护着小哈,鞠婧祎身后站着林思意和皇帝。
尽管皇帝对林思意欺君一事的怒火尚未平息,但他此刻却无从发作,既因包围了王府的叛军,也因鞠婧祎对面站着的八王爷。
愁云惨淡,正午的太阳缩在阴翳背后,正如一国之君缩在女子背后。
皇兄,别来无恙?
无旧可叙,多说无益,紧张的气氛和火势一样不可收拾,八王爷闭口不再言,直直杀向皇帝。
烟雾弥漫了视野,鞠婧祎挡开一根冷箭,纵身踢翻伺机偷袭的叛军士兵,剑光映火光,隐约之中,瞧见林思意被皇帝拉向一个隐蔽的角落。
“林思意,随朕逃走吧,朕看你也有几分姿色,若入后宫亦可不问你欺君之罪......”
他娘的狗皇帝。林思意推开皇帝,八王爷的利刃擦着她的脸划过,细微的血痕渗出一小滴殷红。来不及了,对方身法在鞠婧祎之上,左右一闪就将她甩开。
剑锋直指昏君而去,在火场中闪着冷光,鞠婧祎紧逼在八王爷身后,本以为无可挽救,不料剑锋一偏,杀意转而倾泻到她身上。
嘀嗒,今年的第一场雨下了起来,温柔地安慰着愤怒的火焰。
“四王爷——”
眼睁睁看见林思意替女儿挡了一剑,鞠大人失了耐心,手中长枪精准地刺入了八王爷的要害。赵粤一脚踢开八王爷,身后涌入府中的禁军扭转了局势。
“小四——”
还在发愣的鞠婧祎被林思意痛苦的倒下唤回了神,拿来止血的帕子在春雨的浸染下很快变得通红。
医者不自医。
而赵粤口中不断传唤的太医总是迟到。
雨水混了泪水一起滴落在被染深的衣衫上,鞠婧祎眼眶通红,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她在怕。
林思意还有意识,可她只是紧紧揪着鞠婧祎的衣袖,为忍住喉头的一口血而没说话。
你现在已不欺高堂,也不瞒月老了,林思意,林思意,难道你就要愧对天地和我吗?
此刻鞠婧祎好恨自己不能说话,她好想大喊出声,让昏昏欲睡的林思意睁开眼睛,看着自己,一直看着自己,这辈子就只看着自己。
......
唐安琪带人赶到时,四王府的火已经灭了,烟都不留半缕。
乾兴元年,太子赵粤登基,迎唐宰相嫡女唐安琪为后,是为仁宗。四王爷林思意平乱而薨,追赠川蜀为封地。复王妃鞠婧祎为自由身,赐尚方宝剑。原遂州鞠知州护驾有功,擢为遂宁府知府。仁宗任宰辅,用台谏,畏天爱民,是以海内大治,天下太平。
“小哈,鞠小娘子近来咋样了?”
小点转身一看,向小哈搭话的正是长年给四王府供应鲜肉的王屠户。
只是自王爷去世后,王妃遣散了大部分的仆从,不仅免了他们的丧礼,还给每人发了一笔盘缠,教他们好去寻下家。人少了,要的肉也少了,是以王府也与王屠户断了联系。
“有劳王大哥牵挂,我家娘子身体安康,只是人有些憔悴。这不,替她抓了些药。”
小哈举起手中提着的药包。一时无话,长街的热闹不由分说便盖过了三人之间的寂寥。
今日是花朝,各式花篮与扎花上的露水映着晨光,躲在花瓣上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右侧的摊主们早就吆喝了起来,木桌上摆着在深山里睡过头的红梅,随雪一起从天上飘落的杏花,和勾人春心的桃花等等。
然而左侧的花色则素雅不少,鲜有光顾,亦无人守着花摊,对比之下倒显得像阴阳两世。
王屠户当着二人的面从左侧的花摊上取来了几支。
“呃......俺前日得了唐掌柜的信,才知当初是王爷替俺治好了手,俺才得以继续这卑贱营生养家糊口......一想到俺还曾口出狂言冒犯王妃,俺就觉得羞愧难当......”
把花塞给小点,王屠户支支吾吾,“......俺想鞠小娘子还在守丧,也只能送这花给王爷了......俺是个粗人,也只会杀猪宰牛的粗活,若王府有需要,尽管吩咐俺便是!......”
好不容易扶起了说着说着就突然跪下磕头的王屠户,小哈和小点一人抱着冥花一人提着药包,走在回王府的小巷中。花香混着食物的香气一路跟随她们来到王府门前。
“真要把这玩意带回去?”
“好歹是人家王大哥一片心意,娘子知道了也会开心的。”
“啧......不妥吧。”
“哪不妥了?”
“咱王爷......咱王爷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鞠家小娘子丧夫后,带回了一名医女。尚未从天灾与人祸里恢复的遂州百姓,多少在与鞠府隔了一条街的医馆那寻回了些元气。
医女姓林,常听人“林大夫”地叫,长者多唤她小四或四儿,没事爱跑进医馆里溜一圈的幼童们,在讨药糖吃时便爱叫她“四姐”,但无人知她真名。然而林大夫治病救人,鞠小姐收钱算账,名姓之事,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嫂子你也劝劝她,本来伤就没好全,还成天从白坐诊到黑。”
检查完伤口,宋雨珊贴服膏药,将林思意的衣衫理好。盆地本就常年阴雨连绵,谷雨后雨水更是多了起来,是以用药也要根据气候进行调整。
“哎呀,一天下来也没多少人,我倒自觉清闲得很。”
鞠婧祎将垫手的布包放在诊桌上,扶林思意坐在八仙凳上。
“如果你是躺在床上的那个,那我无话可说。”
宋雨珊收好药箱,回头一看,夫妻俩在原地羞红了脸。莫不是,我这话又说早了?
天已亮了一炷香的时间,宋雨珊帮忙下了板子,道别后打算寻个脚店歇息下,打了把青灰小伞踏在正街湿润的青石板上。
“鞠娘子——林大夫——”
尖细的声音让宋雨珊忍不住回头,那位大步跨进医馆的半老徐娘看起来可不像是身体抱恙的人。
“哈,陶婶您又来了。”
陶婶大剌剌地挑了个位坐下,一坐下嘴里就说个没完。
“林大夫啊,上次我给你说那事你考虑得怎样了?黄公子说鞠娘子他是攀不上了,但他很是中意你啊。”
我媳妇他攀得上个鬼。鞠婧祎嫁了王爷,哪怕恢复自由身也手握尚方宝剑,哪有人敢动。因此,媒人们把目光投向了她,父母双亡又年轻貌美的女子。
林思意忍住怒火,努力让语气变得和善点,说,我觉着吧,这事还不急。
“哪能不急,鞠娘子不也十八就寻了个好夫婿吗。”
啊,那倒是,林思意点了点头,深表赞同的样子逗笑了在柜台后清点药材的鞠婧祎。
见两人皆面露喜色,陶婶以为时机到了,便抛出此行的真正目的:“你看啊,要婚配总得知道名姓和八字不是?所以林大夫你......”
茶盏带着盏托啪地一下摆在陶婶面前吓她一跳,盏托下压着张纸,隽永的笔触和“林狗蛋”三字显然不是很相衬。
鞠婧祎给客人上完茶后转进里间,顺便带上了门。顷刻,雨便下大了,啪嗒碎在地上汇成一汪汪浅潭。
看着陶婶拿着纸条发愣,林思意接过话头,堆笑说:“我命贱,所以爹娘才给取了这个名字,还让我拜师学医......”
“啊,狗蛋,狗蛋也挺好......”
陶婶跟着一起赔笑。哪有女子名叫狗蛋的。
天全亮了,这会儿是真来了病人。林思意不忍看那痛得捂肚子在一旁候着的女子,决心就此断了陶婶的念想。
不定的风将雨吹进医馆,林思意忙起身将女子请进来,谈话之余不忘支起篷子。没敢在堂里挂上“悬壶济世”,也不能砸了这“遮风挡雨”的招牌。
“陶婶啊,实话跟您讲吧,我早有心上人了,她非我不娶,我非她不嫁。劳您费心了。”
把不情愿的陶婶请出了医馆,林思意让女子卧在榻上,开始今日的第一例望闻问切。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黄,黄彤扬。”
“……臣告退,请大哥保重龙体。”
郡主缓缓退出了宫殿,低着头的她自然看不到赵粤眼中的动摇与担忧。见太监关好了门,赵粤伸手将唐安琪拉进怀中,埋首于对方柔软的颈间。
“当真要让她继位吗?光女子身份就够让爹爹的旧党参上好几本了。”
唐安琪轻轻地打开了下一本奏折。
“若前所未有,便开创先河,当然也得从长计议……陛下,南诏的进犯又该如何呢?”
“嗯……我御驾亲征,至于元帅……就让小鞠来吧。此外,不是约好独处时唤我本名的吗?”
耳鬓厮磨,置于殿内的冰块也难消帝后的热情。
“什么御驾亲征,你就是想找个借口见她们一面。我说得可对,赵,粤?”
皇帝笑得很受用。
“嗯。而且小四还说,经由练习,小鞠现在已经可以讲些短句了,还是有希望突破这不语之症的。”
“真的?我怎没听她说?”
赵粤拿出不久前收到的信,信上并列着两个落款。
“亲一下朕就给……唔……”
唐安琪松开赵粤,笑得不可方物。陛下,可否满意?
“……我还要。”
还不回去吗,小鞠。林思意留了块门板方便进出,往常,用过晚饭后鞠婧祎就该回鞠府了。
雨借着夜色掩护落得更猛,水滴沿屋檐滑下串成一卷珠帘,直直地垂落于地上,碰撞间摩擦出淅沥的声响。
【我叫小点打过招呼了。】
“……那鞠夫人不会介意吗?”
“不。”
由于长年未发声,鞠婧祎说起话来的音调还是有些奇怪。已经很不错了,林思意抱紧她以示鼓励,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用来练习。 放上最后一块门板,两人都很思念有对方呼吸陪伴的夜晚。
鞠大人见过林思意为女儿挡剑的样子,摆了摆手算是默认这份禁忌的感情。可向来保守的鞠夫人仍拘在男婚女配的礼节之中,因而林思意至今未能再踏入鞠府半步。
她已经能想象出小哈小点和鞠大人拦着鞠夫人出府寻女的样子了。
叹气之余,林思意被一阵夹杂雨水潮湿气息的幽香所吸引。
“小鞠,是你点的吗?”
“……嗯。”【是雨伞以前送的回礼,她和安琪一起做的。】鞠婧祎用手语补充。
“闻着确实是小姐姐的风格,不愧是制香高手……睡吧睡吧。”
放了帐幕,抱着鞠婧祎躺下,林思意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发丝,发梢在雨水天气里显得格外服帖。久违的体温,柔软和气息,终于能睡个好觉……
……才怪。
黑暗中鞠婧祎面色潮红,听见林思意吐息间的难耐。借着侧卧的睡姿蜷起身子,鞠婧祎挪动身体,整个人紧贴着林思意,如同刚出世的幼崽努力寻求依偎。
“小鞠......”
未点灯的夜里只能仰仗浸透窗纸的月光,林思意被鞠婧祎压在身下,缠绵的吻熨贴被衾翻开后钻进来的凉风。旖旎的喘息被雨声稀释,白玉般温润的肩膀暴露在残春湿冷的空气里,灼热了身下人的双眸。
意识朦胧间,两人不知在这一方床榻上翻滚了几回。林思意目光迷离,轻抚鞠婧祎侧脸的手带着余韵的意犹未尽。
“......何时......结束?”
撑起身子的人反覆上林思意的手,偏过头来浅吻对方敏感的掌心。
“雨停。”
雨落了一整夜。
“祎——”
林思意咧开嘴巴,将鞠婧祎的手指轻抵在自己震动的声带上。对鞠婧祎而言,听是一回事,说是另一回事。
能准确发音好些单字和词后,林思意教她念自己的名字,正如启蒙时练好笔画后,私塾先生教大家写自己的名字。
“祎——”
“好,连起来试一遍。”
“橘——今——意——”
林思意无奈地勾起嘴角说再来一遍,可鞠婧祎看起来倒是比她还不在意能否开口说话这件事,撒了手趴在床榻上。难道教她川蜀官话会更好些吗?
林思意也躺在鞠婧祎身侧,软言鼓励她转过身来练习第四十一遍。
“林思意。”
“嗯?......诶诶诶诶诶——!?”
林思意看着鞠婧祎憋笑到颤抖的背影,明白刚才那声陌生的呼唤是从何而来。
这家伙,不好好念自己的名字,倒是偷偷把她的名字先给学了。
鞠婧祎转过身来面对林思意,眼中盛满笑意。
“林——思——意——”
咚,哐当。林思意顾不得被桌角撞到的头和摔在地上的屁股,立马爬回了床上。
“再,再叫一遍?”
鞠婧祎抱住林思意,将唇凑到她耳边。
“林思意,林思意,林思意......”
林思意。
“——林思意!”
“诶!怎么了?”
“没事,就想叫叫你。”
【正文完】
【可能会有番外】
【最后修改于2020.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