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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者定离

[TSN-EM无差]情诗(下)(清水,长篇,已完结)

(十二)

  

  他们过去也常常一起走在哈佛的校园里,虽然六七年时间过去,无论是路灯还是墙体,多多少少都有了变化。

  Mark不敢说自己能完全辨认出那些改变,但他心里突兀升起的感慨也是真的。就像电影(他鲜少看过的几部)里惯用的桥段,利用年龄差时间间隔而营造出伤感的氛围,多年后的自己回视多年前的时光,总是唏嘘,感慨,叹然,惋惜。

  他偶然眯起双眼似乎能看到自己某年在雪地里狂奔的影像,一时又换成了Wardo半蹲在地上背靠着柱子等自己出来。他轻拍自己后背的手掌似乎还有留有余温,那时他们也没有意识到能一起走的路就这么多。

  

  “你以前说我做了一件让所有女生都讨厌我们的事。”Mark...

(十二)

  

  他们过去也常常一起走在哈佛的校园里,虽然六七年时间过去,无论是路灯还是墙体,多多少少都有了变化。

  Mark不敢说自己能完全辨认出那些改变,但他心里突兀升起的感慨也是真的。就像电影(他鲜少看过的几部)里惯用的桥段,利用年龄差时间间隔而营造出伤感的氛围,多年后的自己回视多年前的时光,总是唏嘘,感慨,叹然,惋惜。

  他偶然眯起双眼似乎能看到自己某年在雪地里狂奔的影像,一时又换成了Wardo半蹲在地上背靠着柱子等自己出来。他轻拍自己后背的手掌似乎还有留有余温,那时他们也没有意识到能一起走的路就这么多。

  

  “你以前说我做了一件让所有女生都讨厌我们的事。”Mark一步步走着,环顾四周时吐出长长的气息,“但后来它为我们赢来了两个漂亮的亚裔姑娘。”

  “这个说法……并不很确切。”Eduardo表示怀疑。

  Mark跟着噢了一声,尾音愉悦而上扬:“虽然她很疯狂,但你不能否认她很漂亮。”

  Eduardo也跟着噢了一声,平地小跑两步做了一个投篮的姿势,回头时笑着说:“没错。”

  “Facebook不全是不好的事。”Mark惯用的陈述语气,似乎听不出什么情绪,但Eduardo是明白的。明白Mark的意思,明白这句话中千难万险表达的一层层感受。Facebook不全是不好的事,其中有努力有付出,有成就有成全,有错失有误会。

  他们曾对对方很生气——Eduardo不知Mark是否还生自己的气,看起来不了——但他现在不会。

  过去那种少年的意气,被砸电脑的瞬间悉数克制,转而成了另一种更为成熟可怖的深思与后顾之忧。也许相互挥舞拳头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他们其实不该把两个人的事无限扩张成为大家事,甚至是公众的事,从而变得落子无悔,覆水难收。

  Eduardo不太能确定事情的性质是在哪个部分发生的变化,但就像现在铺在他们面前的小路,早已被四季更迭的时光悄然掩埋,无从追究。

  

  

  走过计算机系教学楼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

  楼底的玻璃门仿佛映着两个人的影子。Mark伸手揉一揉自己的头发,玻璃上稀薄的人影也分毫不差揪起几撮卷毛。Mark耸耸肩,里面的人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Mark忽然看向Eduardo——不是现实里的那个,而是玻璃上的影像。因为时间太晚,所以楼里的灯只亮了几盏,教学楼外的路灯也是,几只澄黄发旧的灯芯,顺着灯罩落下片片模糊的光。也幸而光线太弱,所以他们只能从玻璃上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也因为身后有不同方向的灯光,那些轮廓变成层层叠叠的毛边。Mark看向Eduardo时身体丁点未动,他只是看着玻璃上的人影,目光几乎穿过黑洞洞的楼梯。

  幸而他看到不到,Mark是这样想的,因为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一定盈满了惊人的感怀。Mark Zuckerberg不适合感情如此丰沛的表情,那会吓坏Eduardo,他是为他着想,Mark在心里补充。

  

  Eduardo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吸气跳了两跳,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脚趾,很快就是小腿,膝盖。他伸手支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嘴里吐出的白色雾气很快飘散在冰凉的空气里。

  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Eduardo笑着揉了揉膝盖,颇有几分难以启齿地看着Mark:“Mark,那件事……嗯,就是那件——”他匀出一只手做了一个“你懂的”的表情。“你后来做到了吗?”

  才刚回神的CEO先生投过去一道疑惑的目光,极不情愿地问道:“哪件?”

  “就是那件。”Eduardo丝毫没有掩饰憋笑的表情。

  因为Eduardo弯腰撑在膝盖上,所以现在的状态是Mark自上而下斜斜看过去一眼,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势要从气势上压人一头:“是你走错女厕所的事吗?”

  Eduardo条件反射申辩:“当然不是!”

  “那就是你走错女厕所还没被认出来的那件事。”Mark又调用了超越人类语速的说话方式。

  “不,不——”Eduardo似乎真的想起了当年的一二件囧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又换上先前的笑,全然的淡定自如,“这些事为什么需要你来完成,Mark,我不知道你把‘走错女厕所’当成未竟的事业,这些年你一定取得了很大的成就。”

  抢白和刻薄一直都是Mark的强项,想要不被他的语言呛到(有时是有意的,有时是无意的,但有时后者比前者难堪千百倍),根绝Eduardo过去积累下的经验来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他说话。

  所以没等Mark接话,他又说:“关于你那个小小的梦想,姑娘,头发,耳侧。”

  Eduardo小心翼翼提出了几个颇具“懂的人才懂”的关键词,Mark倒是轻轻噢了一声,身子出于本能向后仰了一下,轻微皱起的眉头似乎在表达身体主人的被冒犯感。但Eduardo知道,这种程度的表情对Mark来说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

  

  他倒是没期许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是在又置身哈佛校园的一刻不想去考虑诸多恩怨纷争,也不想去回忆太多今非昔比的往事,最后只能肃着一张脸,强烈感受到时间走过了多少,他们又揭过去多少页。而他最最不想的,就是得出一个无足叹息的结论。

  他只想和老朋友聊聊天,没别的。

  当你没有期许却反而得到的时候,其中的惊喜会比原先多上许多。Mark忽然就对上他的双眼,眼帘半阖下去又抬起,似乎在认真思考,而后丢出一句正正经经的“没有”,这让Eduardo一时间因为太过震惊而不知如何回应。

  “那些人全都不是‘那个人’?”

  Mark摇头。

  Eduardo干笑:“大概是这件事已经过了适合的年龄。”

  Mark不再看他了,似乎很赞同:“嗯,我以后也不会这么做了。”

  

  

  关于Mark小小的梦想,Eduardo口中闪烁言辞处处打趣的“那件事”,如果要用作形容大概就是:宅男也有春天。

  一直以来Mark予人的形象都是很典型的工科,计算机,宅,geek。而人们对这类人的印象又都是情商偏低,过于自我,刻板,不浪漫。但其实Mark在还没有成为Zuckerberg先生的时候,也曾经为脸上冒出的痘痘,或是不知怎么问喜欢的女生要电话号码这种事而伤神过。虽然不及他和电脑相伴的十分之一,但这些部分确实是有的。

  

  Mark一直以来都有个梦想,想要有个姑娘,轻轻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

  这一部分(或者说这一人格更为恰当)的Mark是很稀有的,就算你运气超好,在野外遇到了这样一只少女Mark,就算你投出背包里全部的超级精灵球也不一定能捕捉到他。

  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

  所以事实是那天Mark喝醉了,而对面的人又恰好是Eduardo,并且那一天他才刚刚听过不知道消息来源是哪里的八卦,八卦告诉他Erica和一个看门的有一腿,这让他郁闷了挺久,在他拿起第一瓶啤酒以前,起码郁闷了二十分钟——这对Mark来说非常不容易。

  后来他就开始告诉Eduardo这个小小的秘密,顺便抱怨Erica的刘海让这件事的实施进度严重滞后。

  那一瞬间Eduardo感受到的只有“可爱”两个字,他坐在Mark那张单人床床尾的地上,手肘舒舒服服搁在床上,另一只手拿着啤酒瓶。而Mark正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头就在Eduardo的手肘附近。

  

  Eduardo伸手勾了一撮比Mark本人有活力很多的卷发,绕在自己的食指上,笑得很是不怀好意,他说:“你觉得我应该配合你一下吗?”

  Mark两手展开,悬空挂在床外,他抬眼向后看了一眼Eduardo,根本不想张嘴回答。

  于是Eduardo又说:“上个假期,我被拜托照顾邻居家十岁的小女孩——那可真是完美的一天。”说着他看了一眼Mark,确认对方还在听。“我们一起看了一部电影,我觉得非常适合现在的话题。”

  Mark瘫着脸又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酒,但因为躺着的关系有不少倒进了领口。

  “那电影叫《公主日记》,里面的公主从小到大都有一个愿望,就是想找个人能让她在接吻的时候优雅翘起一只脚。”Eduardo大笑,推推Mark的肩膀,装作一副搞怪的嗓音,“怎么样,Mark Zuckerberg先生,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又或者我们有没有可能拉到投资拍一部《Geek日记》?”

  回应他的当然只有一句“Fuck you”,不过谁也没当真,甚至都在笑。

  Mark翻了个身去够地上另外一瓶啤酒,他刚才喝的已经见了底,等他闷下一大口,禁不住泛起一个酒嗝,迷迷糊糊对着Eduardo笑了一下,“祝你早日翘脚成功,Eduardo Savrin先生。”

  

  

  其实Eduardo就是被心里这段小小的回放击败的。他的情绪化和重感情几乎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他自己不曾否认,做事便也大多随心。

  就像现在,站在冬日寒风夜色里的Eduardo Savrin,忽然想起某年某日自己的食指上缠着一撮润滑光亮的金棕色卷发,而那撮头发从指间滑走的时候,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喝过酒的嘴唇尤为分明。鲜红的嘴唇在他面前一张一合,说着古怪又讨嫌的话,他们却莫名其妙一起找到了笑点。

  有细微的酒气鼓入鼻息,Eduardo想,他一定也是醉了。

  

  

  Wine talk……Wine things。

  Eduardo缩了缩脖子,他觉得很冷。于是他解开脖子上一点也不严实的酒红色围巾,一步步向Mark迈去。

  “你冷吗?”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但和先前无数个问题一样,他并不很需要答案。Eduardo伸手揽住Mark的肩膀,使了一下劲,于是两个人的肩膀就靠在一起。然后他稍稍弯下身,把那条极长极其松软的酒红色围巾绕过Mark光洁优美的脖颈。围巾从Mark那边绕了一圈又绕回Eduardo的脖子,他盯着围巾在Mark后颈出撅起小小一丛卷发,好像发现了这个冬天再适合不过的风景。

  Eduardo伸出自己的手又一次揽过Mark的肩膀,他问:“是不是这样?”

  这时的Mark也忽然变得很安静,一如酒后那个静谧寡言只认Eduardo一人的大一新生。他轻轻应了一声,又问:“嗯?”

  “是不是这样,”Eduardo的手掌包裹着Mark有点瘦有点骨感的肩膀,“一起取取暖,趁机抱一抱之类的。”

  Mark笑着摇了摇头,好像Eduardo说了一句极为荒唐的话:“Bullshit。”

  Eduardo也笑,丝毫不为所动,然后他推了一把他的肩头,两人匆匆走出了学校。

  


(十三)

  

  飞机上积累的疲惫感一直到他们晚上回到住处才爆发出来,Mark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要不是Eduardo催促,估计他连澡也不洗沾到床就睡着了。况且房间里的暖气很足,从冰冷的室外进入温暖的室内,Mark想做的唯一事情就是让自己更暖和一点,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所以洗过澡之后他们很快就休息了。

  

  半夜醒来的人是Eduardo。

  可以这么说,Mark是个神经质神经敏感神经紧张的怪人,Eduardo在别的方面也许都尤不能及,但浅眠这回事儿,Eduardo才是堪称鼻祖的人。

  他常常睡得很浅,轻微的动作就能吵醒。有时甚至不需要轻微的动作,他只是单纯睡不沉罢了。这种情况在诉讼案之后显得尤其严重,从睡不沉发展为睡不踏实。Eduardo会做很多梦,梦里大约都不是很好的情形,因为有时他从梦里惊醒,手心还留有湿腻腻的冷汗,额头也是。

  都说梦是没有颜色的,也很难留有记忆。但Eduardo从没跟人提起过的那些部分,梦确然是有颜色的。像是Mark红色的外套,Mark嘴里衔着绿色的飞镖,Mark告诉他“你一定得回来”时灰蓝色的T恤。

  梦也是有情节的,诸如很长一段时间反复出现在Eduardo梦境里的桥段,那些真真假假的确认和假设。他不知道自己和Mark这场感情与利益牵扯交缠的诉讼到底是不是可以用对错来论断,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不应得这么长久,这么漫长的折磨。

  

  他厌烦了总在梦里梦见一些稀奇古怪的假设,他厌烦总在梦里作出不同的选择,他厌烦了不同的选择达成的却是一样的结局。终于有一天Eduardo醒来时胸口剧烈起伏着,而他却无比清晰记得自己在梦中的所想所感。

  是的,那大约是第一百次他在梦里选择和Mark去加州,除此之外还有一百次他在梦里选择告诉Mark他需要他一起去纽约,而剩下的九千八百次,零零散散也不过是不冻结账户,放弃广告的投资,更加相信Mark这些与现实相悖的选择。

  但它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一样沮丧失望难堪愤恨的他,坐在一样淡漠薄情自私怯懦的Mark面前,双方律师刻板地念着证词,打字机旁丰腴的女人挨个敲下他们的证言。

  无论Eduardo在梦里怎么选择,他和Mark还是一样要走到原有的结局。有个词叫做殊途同归。

  

  而他渐渐分不清真假,分不清自己真正的意图,是想要驳回做过的那些决定,还是冷眼接受现时的一切。那些梦里尝试的选择,有些他能做到,有些他则不能,回头看世事的好处在于,你不再是你,因而懂得了很多你曾犯过的过失。回头看世事的坏处又在于,你仍旧是你,因而懂得自己当时无论如何也要错下去的决心与委屈。

  所有这些梦境发展到最后,不过是让Eduardo清晰记得,他和Mark是注定要分道扬镳的。而这条岔开的路上,没有如果这一说。

  

  

  像是时隔多年Eduardo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些做过的梦,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打算甩开这些恼人的想法。甫一侧身,却看见对面那张床上有一对眸子扑闪了一下。

  “Mark?”

  “嗯。”

  竟然没睡,Eduardo不怎么相信自己的耳朵,伸手就要去看床头的手机比对一下时间。

  “两点四十三分。”Mark的声音听起来甚至不怎么困倦,“我刚看过了。”

  “哦……什么叫你刚看过了?”

  “你做噩梦的时候我就醒了,顺便看了一下时间,根据我心里的读秒,现在应该是两点四十三分,我们说话的功夫,现在是两点四十四分。”

  Eduardo想要咋舌,却也真的疑心自己睡梦中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但印象里似乎不是惊醒,应该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你刚刚梦到什么了?”Mark想了下,又说,“你可以问我,我会回答的。”

  Eduardo窘了一下,试探问:“我说梦话了?”

  Mark没有回答,窗外飘进来的少少月光,还是能映出他张开的眼眶,还有眼眶外深深的眼窝。

  Eduardo轻轻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有时分不清真假。”

  “具体点。”

  

  Eduardo又看了Mark一眼,最后仰面睡,盯着天花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有时候我觉得我跟你去了加州,比Sean先帮你找到投资——”尽管Mark看不到,但他还是在被窝下耸了一下肩膀。“但你还是跟我说get left behind。”

  对床的兄弟没有接话,于是Eduardo也就继续说。“有时候我觉得我没有冻结账户,但我们还是大吵一架,不是加州还会有别的什么地方,不是Sean还会有别的什么人,我理解你太少,注定get left behind。”

  这回Eduardo笑了一下,不知怎么说出这些话竟然不觉得费尽心神,也不觉得有心绞痛之类的并发症。

  “我不会那么说,我从没想过——”Mark的声音闷闷的,又用沉默断裂开来,“落下你。”

  Eduardo本来想调侃一句真的假的,但他盯着黑洞洞的空气,忽然就觉得有火气往头上冒:“Mark,你已经说了,别假装没发生过。”

  “但我们这几天在做的事就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Mark还是一如既往地呛人,“这感觉很好,Wardo。我那时……我那时……”半晌,Mark才又说,“我那时是认真的。”

  “多谢你的好意了,我确实知道你是认真的。”Eduardo有点憎恶自己幼稚的回应。

  “不,不是那一句,是后来的。”

  黑暗中Eduardo扬起一侧的眉毛,Mark接口:“我那时说你一定要来百万用户派对是认真的。”

  “我说我需要你的时候也是认真的。我的成就,Facebook,公司,常春藤联盟,八个州,价值几个亿——我们真的做到了。”Mark停了一下。“我想要和你一起分享。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事和你离开Facebook一定要有冲突。我不是这样想的,我希望你离开Facebook,但我不是想要你离开。”

  

  这一番剖白倒是他们两人谁也没有想到的,Eduardo想他其实不应该感到诧异,毕竟他早就知道Mark感情观和处事待人上和他是永远不同的。而Mark则在小心翼翼观察对面那个人,毕竟自己认真的话惹恼对方的先例也不是只有那么几宗。

  几乎是带着烦乱转了好几下身,Eduardo坐起来,手撑在枕头上:“Mark,人不能那么贪心。你不能指望你伤害了我,但我还留在你身边。你和Sean做好选择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其中的代价,你只是还想着侥幸。”

  房间里散漫开的是大片大片的沉默,长久无声的宁静。

  “我没有想赶你走,不是从我身边。”

  “没有Sean,我们之间没别人。”

  Mark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固执与顾忌,那一瞬间Eduardo觉得他就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死命攥住自己的衣角,在可以享受的宠爱额度之内任性地秉持一些他的规矩,他的规则。你不是看不出他的慌乱和惶恐,但你也知道他其实没有悔改之心。他的道歉只是希望能挽救现下的局面或解释当时的原因,而不是事情的本身。

  也是那个瞬间Eduardo忽然就很明白,Mark Zuckerberg永远都不会为他所做的事感到抱歉——但他同时也明白Mark Zucherberg是真的在乎他——他肯为他这个人而说对不起,就像他之前曾经问过,如果Eduardo需要,如果Eduardo觉得有用,他会道歉。他也确确实实很能抓住Eduardo的软肋,寥寥数语——

  拨云见日就只是这一瞬间的事了。

  他们之间交叠的感情,他们之间错开的感情观与价值观,这些年来烂成一滩一滩的旧事纠葛,Eduardo大约只是想听他亲自说,想听他辩白,想知道他们之间没有别人。

  

  

  Mark不知道如果Eduardo的手机没有响起他们还会不会谈论更多,但他没机会知道了,因为床头柜上的那只手机确实震得厉害。

  Eduardo盯着屏幕看了两秒,起身去浴室接电话。房间很小,所以这种躲避没有实质性的效果。Mark完全可以听见浴室里Eduardo讲电话的声音,不过他的注意力更像是放在浴室灯光照出的那道修长身影上。

  今晚所说的话早已超出了他的预算范围,但他知道他总有一天会说,区别只在于是现在,还是再过五年,十年,干脆把期限定为有生之年。Mark有时会想念Eduardo,很多时刻,但他并不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焦心,这是真话。自从诉讼案以后他们从没联系过,偶尔有之的消息也是口耳相传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他当然有大把的技术去关注Eduardo的生活,也有很多契机再去找他,但他没有。即使毫无联系,他却觉得他们始终紧密联系。

  那大约是一种微有病态的感观和坚持,比起把什么都摊开来说清楚的普通朋友,Mark更愿意他们保持大吵了一架的最好的朋友。

  定语是可以更改的,但他不希望自己变成Eduardo好人缘里时过境迁的一个。

  

  这些年来Mark唯一一次感到难过得无以自制也不过是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假设:Eduardo笑着告诉他,他不怪他了。然后变成天边一朵细致淡白的云朵,等到日落时分,染了一地余晖轻飘飘就消散了。

  

  

  Eduardo的电话一点都不难猜,家长里短,细琐叮嘱。记得吃饭,出门要带伞,别睡太晚,早晚也要及时增减衣服……Mark几乎听得耳朵都要生茧,这些话是多么烂白,这些话又是多么熟悉,好像从很多年前夹杂着Kirkland特有的气息一阵阵扑面而来。

  他觉得Eduardo的女朋友有点不能自理地让人讨厌。

  他觉得有点嫉妒。

  他忽然很想念很想念。

  

  Eduardo从浴室出来迅速钻进被窝,却发现Mark光脚站在窗边(他的拖鞋还在他们共用的过道里)。他不由半支起身子探问:“你在干什么,Mark?”

  Mark伸手推开窗,厚实的玻璃上尤能看到颗颗映着不知是路灯还是月光的晶亮水珠。Mark两手往窗台上一拍,似乎很高兴,细密的雨丝混合着雪米吹到他脸上,爬进他发间,滑到他松松搭着的圆T领口里。

  “Mark。”

  卷发的男人回头,脸颊两端笑出一对似是而非的笑涡:“下雨了。”他把手往外伸。“雨加雪。”

  “那你还不把窗关上,小心感冒。”

  “湿了。”Mark对着窗外。

  Eduardo第一反应就想坐起来替他找能换的T恤,Mark却圈腿走近了,背对着光,看不清面容:“我的床靠窗,不能睡了。”

  Eduardo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下一秒身边的床垫就陷下去一块,有人带着一股冷冷的空气钻进他的被窝。他能感觉到那人把手放在他腰上,一头卷曲的毛发无意间刷过脖颈耳侧——

  很痒。

  


(十四)

  

  装成学生再去上课是Mark的主意,先去上经融则是Eduardo的坚持。

  

  Mark单手撑在椅子一侧的小桌上,面无表情丢出一句:“你知道我听不懂吧,Wardo。”

  Eduardo则心情非常好:“不,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真的有你听不懂的部分吗。”

  教室前端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女生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高领毛衣,不知是有点紧张还是怎么回事边说边换脚,高跟靴子在地板上敲出啪啪的声响。

  Eduardo扶住额头:“哦不,她回答的太糟糕了。”

  Mark转头看了他一眼,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慢慢举起手。而讲台上那位续着大胡子的教授在看到他的动作以后,大概是欣慰于可以摆脱那个结结巴巴的女生,所以立刻就让Mark站起来回答问题。

  不得不说Zuckerberg先生站起来的动作如同雨后春笋,慢慢从一众学生中冒了个尖,神色很是迷茫。他的外套袖子很长,所以当他伸手指一指身边的Eduardo时束口的袖子还盖住了半个手背:“他说他要回答。”

  教室里一时充满了衣料摩擦和纸张翻动的声响,Eduardo颇有几分骑虎难下,但他也只好给了Mark一连串的眼刀,然后站起来回答问题。因为没有任何课本,双手拍在大腿上显得无措又拘谨。

  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终于从睡梦样的倦容中破土而出一个轻微的笑容,带着自得,带着愉悦:“真有你的,Wardo。”

  

  

  下课铃一响他们就火速跑出了教室,因为迟钝如Mark也能看出讲台上那位教授看Eduardo的眼神有多么慈爱,似乎短短三四分钟的演说就抓住了他年迈而富有激情的心。如果他们不快点跑,保不齐Eduardo就会被留下来进行一场关于入室弟子的心灵谈话。

  “你看到他刚刚的表情了吗?好像一个色鬼看到浑身上下穿着钻石的钢管舞舞女。”他们一口气下了三个楼层,跑得都有点喘。

  “我不知道你还对钢管舞有研究。”Eduardo故意不想抓住重点。

  Mark只是笑,但说实话,他也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地笑过了。

  他们闪进一间半掩着门的教室,不用问也知道是Mark的主场。里面的学生都跟他一样不怎么说话,顶着一头鸡窝,眼眶下乌青浓重,胳膊和小腿都细的跟杆儿似的。

  他们仍旧选了后排的位置,Eduardo问他:“你觉不觉得我会故技重施?”

  Mark听课的时候喜欢转笔,但他现在既没有课本也没有水笔,说以他就那么趴在桌上,一头卷发也服服帖帖,显得特别安分。他的声音透过袖子的布料传来,闷闷的:“你是说你要重施我的故技。”说完眼角挑起一丝狡黠,Eduardo就势举起手,告诉教授他身边的人要求回答问题。

  Mark嘴角仍旧挂着那一丁点的坏笑,从容不迫站起来,说得坦然又无惧:“我不会。”

  结果大概是Eduardo收到了很多“蓄意破坏课堂”这样的眼神。Mark修长的手指插入自己那一头蓬松的卷发:“我现在又不需要学分,你到底在想什么,Mr Perfect。”

  

  都说程序和理工科是需要逻辑严密的东西,但其实Mark和Eduardo当中,Eduardo才是更加循规蹈矩的那个。前者只是遵循程序中的那一套法则,以及他自己看待事物的方式,后者却总活得很常规。课是要认真上的,逃课是一定要体验的,考试是要认真参加的,挂了也是机缘巧合可以当做人生经历的,饭是要按时吃的,因为某样东西而废寝忘食也是必须体会的,酒是要喝的,却也是不能放纵太多的……朋友是要真心相待的,背叛,背叛在Eduardo的字典里是不存在的。

  Eduardo耸耸肩:“你赢。”

  

  于是他们就那么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不时有低低的笑声从他们当中传出,很快乐。

  他们指点前排男神可笑的外套,他们评论老师难懂的口音,或者Mark说着听不懂的专业术语,Eduardo就只笑着点头,用“Yeah”“Fine”“OK”接话应承。当Mark说这人的算法简直烦透了他五行就可以搞定的时候,Eduardo会说“哦你应该去问他的名字,到时候可以把拉入Facebook的谢绝名单”;当Mark沉默一会儿又笑着道一声好的时候,Eduardo会说“如果你想现在拉他入伙,我也可以立刻帮你起草一份文书”。

  他们就这样一时听,一时扯,一时天南,一时地北地说着,笑着,闹着。诚然这绝对不是成功的CEO和成功的CFO应该做的事,但也许这是他们一个只是商学院的学生,一个还是Kirklan那个头发蓬乱的计算机Geek男。

  

  

  从计算机教室出来的时候Mark伸了个懒腰:“刚刚的提议挺不错的,我应该留意一下那个叫Jack的学生。Eduardo才往自动贩售机里丢进去几个硬币,转身抛给Mark一瓶……嗯,青柠味的汽水。

  CEO先生看起来完全没有嫌弃这种饮料花花绿绿的瓶身拿在手里让他看起来重返青春,还有一种微妙却又毫无违和的稚气。大概是他咬着外套帽子上延伸出来那条带子有关,如果不看他的眼神也不注意他五官神韵上细微的变化,Eduardo可能真的会有回到过去的错觉。

  “嘿,Mark,我们还有一节课要上。”

  Mark漠然地摇摇头:“没有,我们的专业都上过了。”看到Eduardo的神色愈发认真,他又摇了摇头,神情变得稍微有点儿惊恐。“别那么搞笑Wardo……我不去,我不会去的。”

  

  其实Mark真的是个有点别扭的人——这是Eduardo不知哪年哪月在心里作出的评论,但这种别扭又让他觉得很有趣。众所周知,Mark是自带唇彩的男人,Eduardo就是那个自带温和自带文艺气质的人。很多人问过他和Mark是怎么认识的,虽然哈佛说大也不特别大,但要认识毫无交集的人也是奇妙的事。这事Eduardo没有跟人说过,可能是出于维护Mark隐私的心理,也有可能是他乐得独占Mark别人看不见的一面。

  他们的第一次相识是在课堂上,当然没有什么经融和计算机都有交集的课程,那是一堂公共选修课——

  《古典文学与诗歌》。

  直到一星期以后Eduardo被同个社团的朋友拉去参加计算机系的迎新晚会,他才依稀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对面跟他打招呼的人似乎在假装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说Mark是个纯粹的宅男显然是不公平的,当他们熟识以后Eduardo发现这家伙看过的书(特指文艺类)不比他写过的代码少(好吧,稍微有点夸张)。但他绝对不是那种闲了打游戏,饿了叫外卖,一个月不出门,用过的纸巾能堵住下水道的纯天然发自内心的宅男。

  Mark翘过他的必修,也翘过他的专业,但他从来没翘过这节《古典文学与诗歌》。事实是,他连这节课都没选,只是每周定点定时旁听蹭课。Eduardo问过他为什么不干脆把这节公选的学分修了,坐在电脑前下指如流的Zuckerberg先生显然没有想要回答,于是Eduardo就自动自觉把这理解为“Mark不想被人知道的小秘密之1.0”。

  而Mark不想被人知道的小秘密2.0则是有一年他的父母路过波士顿来看他,正好Dustin和Chris手头都有项目忙得每天脚不沾地,所以Eduardo他们一起吃了饭,席间Zuckerberg夫人有些骄傲地提起,Mark曾为了不让她偷看他的日记,先后使用过法语、希伯伦语、拉丁语、古希腊语来记日记。说完这句话Zuckerberg夫人若有所思:“你知道的,作为Mark的母亲我也是一个非常才华横溢的人,所以他那些小把戏都没能逃过我的双眼,所以我知道他第一个喜欢过的女孩是个黑色头发的,他赞美她那一头飘逸柔顺的头发,小仙女,Mark就这样形容她。”说完这些话她还冲Eduardo挤了挤眼,插起一块牛排想了想,接着说,“我一直觉得偷看日记这件事改变了他的人生,如果不是我时常能破解他又孜孜不倦更换语言,他大概也不会在最后发现自己的母亲完全没有代码之类的细胞,继而投身计算机行业一发不可收拾。”

  Mark放下刀叉,咽下去一大口芝芯披萨:“That’s not true,我没有用代码写日记。”

  这场短暂又蕴含巨大信息量的午餐约会Eduardo当然没跟别人提过,不过后来Dustin他们都称他为“唯一见过父母”的人。

  

  Mark对文学确实挺有一套的,每每这样想,Eduardo都觉得他身上逻辑的一面和文艺的一面交织在一起有点儿……难以言说的浪漫。

  自从那次会面之后,Mark对他的态度就有点破罐子破摔。为什么这样说,那是因为他们共享过很多个文学之夜,大多都在Mark那张小小的床上,毕竟男生都不怎么介意打地铺,Eduardo也很喜欢一脚把Mark踹下床的感觉。

  他们谈论文学,谈论作者,谈论书籍与诗句。Mark会一只脚盘坐在自己的屁股下,转椅囫囵转个个儿,然后他用“OK”和一个停止的手势作为开头,絮絮说着喜欢的东西。加缪,克尔凯郭尔,里尔克,埃兹拉·庞德,《地铁车站》,“湿漉漉的黑枝条上的朵朵花瓣”。

  Eduardo靠在床上,嘴角的笑意从来不会消逝,他知道Mark喜欢说,他也喜欢听,那种感觉就像这一夜的灯火将永不熄灭,而快乐也永远不会离去。

  

  

  他们站在教室的后门轮番悄悄往里探看,惊异于这么多年过去,不止老师没换,连她宣讲的内容没有太大的差别。那个梳着老式发型的中年女人指着投影上一行大字:你必须改变你的生活,《远古阿波罗裸躯残雕》。

  Mark和Eduardo相视一笑, “我是说,你能从诗句中感受到他的痛苦”,他们齐齐模仿那位教授的语调,竟然分毫不差。

  


(十五)

  

  走出教学楼时Eduardo遇到了昔日的恩师,少不得交谈寒暄,Mark就先到外面等他。而那一天与他们来时的阴冷又有不同,雪是早化了的,地上湿漉漉的痕迹也不透着凉,叶片,枝丫,草尖,都有日光跃动。

  

  所以Eduardo走出教学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头毛卷卷的半大男孩站在树下,双手插在自己的口袋里,肩膀微微耸起,一步又一步无意识地踱着。他低头不知道在看自己的脚尖还是沾了水的鞋底留下的痕迹,然后他又抬头,似乎从光秃秃的树干间掠了一眼天空。那一刹那因为偶有刺目的日光而皱起了眉头,明亮的光线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流淌而下,勾勒出淡淡的,闪着金色光泽的轮廓。

  Eduardo觉得很美。

  出神的间隙他觉得周身都暖融融的,是为眼前那个人,也为过往的记忆。他所能想起最为温情的景象,大约是Facebook上线的那个夜晚。坐在电脑前的Mark也像现在一样,安安静静的,身子缓慢的晃动像是有什么悠然的乐章,而后他在他身后问:Are you praying,Mark?

  

  他曾对Mark有很深的感情,占有,包容,照顾,每一样都和现在的心境相驳。如果曾经爱慕的,现时已经化作宁静;曾经愤怒的,现时已经化为淡然;曾经痛哭的,现时已经看不见痕迹,那么你会明白,多年来的时光予以了你什么,又把你雕琢成了什么,是比想象中的自己更好,还是成了从前讨厌的模样。就像溪水流向湖泊,山峦归于暮色,知更鸟声声吟唱,美酒畅饮不息——

  全都是最自然而然的事。

  Eduardo忽然意识到,他对着一切都不再诘问,他觉得满足。

  

  

  走过去的时候Mark双手还绞在袖口中,正要说话却被擒住了双肩。Eduardo的脸在他面前由近及远,无限放大。

  他只来得及低声说一句“Oh”。

  Eduardo看着他,四目相对,轻轻伏到他的耳边,那是特有的,属于Eduardo Savrin的气息和语调。

  “我爱过你。

  爱情,或许还没有在我的心底完全熄灭,但我已不愿再让它打扰你,

  不愿再引起你丝毫悲切。”

  “我曾默默地、无望地爱过你。”

  “折磨我的……”

  Mark觉得颤栗,但Eduardo那把温和的嗓音仍旧潺潺流进自己的耳畔。

  “时而是嫉妒,时而是羞怯。”

  尾音的停顿让Mark慢慢抬起头,望进那对深幽的瞳孔。他听见自己深吸一口气,带着痛苦,带着绝望,带着徒劳轻轻开口。

  “愿上帝赐你别的人,也似我这般坚贞似铁。”

  

  Eduardo看着他笑了一下,眼里有陶醉,深陷,迷离,但也意外地清醒,跳脱,平静。

  他说:“我要吻你了。”他的目光流连在Mark的嘴唇上,像在看世界上最稀有的珍宝。“我会吻你的。”Eduardo这样说着,又一俯身,双唇轻轻印在Mark的脸颊上,未曾抬起,就又牵扯开一个笑。Mark看不到他的嘴唇,眼眶中盈满了对方微微颤抖的睫毛。但他能感觉到,Eduardo嘴唇上的细纹缓缓刷过他的脸颊。

  那个笑很甜,胜过世间所有的美酒,但那个笑也很苦,苦涩到像加州门外那一场瓢泼的大雨。

  

  这就是告别了,Mark作想。


*《我曾经爱过你》[普希金]

我爱过你;爱情,或许还没有 

在我的心底完全熄灭。 

但我已不愿再让它打扰你, 

不愿再引起你丝毫悲切。 

我曾默默地、无望地爱过你, 

折磨我的,时而是嫉妒,时而是羞怯。 

我是那么真诚那么温柔地爱过你, 

愿上帝赐你别的人也似我这般坚贞似铁。 

(1829)


*英译:

I loved you; even now I may confess, 

Some embers of my love their fire retain; 

But do not let it cause you more distress, 

I do not want to sadden you again. 

Hopeless and tongue-tied, yet I loved you dearly

With pangs the jealous and the timid know; 

So tenderly I loved you, so sincerely, 

I pray God grant another love you so.


  


(十六)

  

  后来Mark还是没有去参加Eduardo的婚礼,礼金和祝福都由Chris负责转达。

  Dustin问过他为什么不亲自去,Mark只是噼里啪啦在电脑上打下一排代码,然后告诉他没有收到请柬就贸然出现是不礼貌的。Dustin想说你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貌了,Mark却告诉他没有收到请柬就擅自送礼的他已经非常不懂礼貌了,于是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从新加坡飞回来的Chris往自己的大床上猛地一倒,时差,应酬,所有这些事儿都让他觉得疲累不堪。但最累的还不是这些。

  他一直觉得Sean是理解Mark的人,但他也一直觉得他们这些人当中,只有他才在真的在看事情。过去的事,这些年的事,甚至以后的事。

  他和他们不同,无论是游戏人间的Sean,后知后觉(也许根本没有觉)的Dustin,固执自私的Mark,或者看起来已经做了决断的Eduardo。他不喜欢扯谎,特别是对自己,所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对Dustin有那么一些不同寻常的感情。他没有试图否认,但也没打算开始。有时他会好奇,Mark和Eduardo到底是否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有多么特殊,不过考虑到他们现在的境况,Chris更愿意相信他们是不知情的。

  

  那场婚礼,Eduardo盛大的婚礼,每个细节都是用钱堆出来的。这和Eduardo留给众人——起码是哈佛同学——的印象很不相同。他们一直都觉得Mark虽然出身商业大家,但身上没有半点商贾气,而且比一般人还要更加温和。如果Eduardo需要一个家庭,Chris在脑内替他描绘的蓝图一定是一家四口(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最好不过),他的妻子应该和他一样拥有温柔的气质,而不是那天照片上看到的金发细腰美臀……那和Eduardo并不合适。

  她应该要更居家一点,更生活一些。

  

  从Eduardo和伴郎走出来的时候开始,Chris已经断定这场婚礼的不真实性。

  Best Man?就算是他也要对这个场景嗤之以鼻,Eduardo的Best Man如果不是Mark,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他曾经看着他们之间那些细小的火花扑闪扑闪,在哈佛,在Kirkland那些时光里犹如星火燎原。他又看着他们两个血气方刚刚愎自用,其结果不过是让过去变得更加感怀,让未来变得更加旷然。

  

  

  Chris喜欢过Dustin,很轻微的那种。但再轻微也越过了友谊界线,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真的觉得很难,掩饰地很艰难。陪朋友追女友,安慰朋友失去女友,和朋友大醉到天明,这些事他都陪Dustin做过。小心,谨慎,自制,隐忍的姿态。

  他知道自己将来会结婚生子,也会爱上别的姑娘,不是逢场作戏或者凑合过一辈子,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将来人生大相径庭的走向。不会蜿蜒曲折,这只是他人生中很小的一个波纹,涟漪,石子投到水里,三四圈就会不见,于整个湖泊没有影响。从一开始他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也不曾抱有什么绮念和冲动。比起拥抱亲吻,他倒是真心实意更加希望眼里的人能幸福。

  除了有时看着Mark和Eduardo。

  

  他们是那种会让人相信爱情的类型,如果那种感情定义为爱情。

  其实写作哪两个字根本无关紧要,因为知道那些感情存在就够了。Chris看着他们,很容易就看见了长长久久的一生。年近古稀,毛发稀松,啤酒肚,老人斑,层层叠叠褶皱的皮肤。那些关于年迈的设想不会让人觉得恶心,相反,很舒适。就算他们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也许还是会一个固执可恶,一个温和包容,会争吵,也会大笑。

  Chris比Mark还要理性,不同于Mark坚持自我法则的任性,Chris的理性更趋于大众。诸如他认同太强烈的感情注定会从熊熊大火浇熄成微弱的火苗,诸如他相信两个人要有对等的身份地位学识才能在一起,诸如他觉得感情不用太多,够用就行。

  也就是说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太相信爱情,他只信一半。相信那些相互陪伴相互理解的部分,不相信那些义无反顾不计代价的付出。换言之他不相信世俗定义的爱情,只在心里有一个模糊自制的影子。

  但看着Mark和Eduardo就不一样了。

  

  他会说和Mark一起创办Facebook是人生中鲜有的激情岁月,那些蜗居在Kirkland的时光,窗外白天黑夜轮番颠倒,但他们眼里只有一行又一行的代码,一页又一页的企划案。那些日子喝下的咖啡恐怕比Chris整个大学生涯的总和还要多,他觉得辛苦,也觉得满足。

  Dustin是在那个时间段被分手的。

  他们坐在台阶上喝得歪歪斜斜,Dustin不住抱怨不住发问,Chris却只是听着,偶尔劝他少喝两口或是不要一口气喝那么多。最后他语重心长地告诉Dustin,失恋不过是人生中必经的一课,失恋后的醉酒也是。所以当他们喝完另外半打啤酒,回宿舍洗个澡,睡一觉,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了。

  Dustin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Chris,你相信爱情么?”

  

  几乎是即时,那些画面自动出现在脑海里。

  那些Mark对着电脑专注编写代码代码,Eduardo在他身后笑意温存予以陪伴的深夜;那些Eduardo轻轻放在手边桌侧,Mark触手可及的温热咖啡;那些Eduardo也许听不懂,却还是会跟着Mark发笑的对话。

  Chris在心里轻轻命名,安慰似的地拍了拍Dustin的肩膀,告诉他:“相信。”

  

  

  就算是后来他们吵翻了,Eduardo当面砸掉Mark的电脑,他也没有放弃心里对爱情的命名。

  很多事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明白的。稍微相熟一点的人都以为Eduardo假装无知无觉,Mark则是完完全全的不知不觉。但Chris可以用他一尘不染的皮鞋起誓,不管Mark是不是知道的那么清楚,但他绝对不是对此一无所知。

  

  Chris也许是唯一见过那样东西的人。

  那晚Eduardo带着一身怒气和一地心碎愤然离开Facebook的新址,没多久大部分人都跟着Sean去了派对,剩下没去的也大多有约在身,或回家,或赴约。Chris因为手上还有文件要写,所以走得很晚。他在自己办公的位置,依稀听到Mark接起接起电话,大段大段的沉默,以及最后无奈却绝决的交代。

  之后Mark也走了,只剩下Chris和几个加班的实习生。看了一眼钟表和天色就让他们散了,自己也拎起西装外套准备走。走过Mark位置时一眼就扫到了两个纸盒。不是他故意要窥视什么,而是包装的好好的东西出现在垃圾桶里,正常人都会多看一眼。

  Chris把盒子从装满碎纸屑的篓里拾起,看得出是刚送到的。他揭开蓝白相间的盒盖,赫然两枚飞镖。不知道是不是受了Sean穷显摆的影响,那两支飞镖通体都是金色的,Chris掂了掂,感觉分量和成色都是金子。飞镖尾端大概出自哪个大师的手笔,线条流畅优美,纹理繁复精致,但最重要的是尾翼上刻了东西。

  不消细看也能猜到,一支刻了Mark Zuckerberg,一支刻了Eduardo Savrin。和他们在Kirkland时那几支劣质的飞镖不同,这显然是某种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Chris把东西原样装好却没有再放回垃圾桶,而是工工整整摆在Mark的办公桌上。他想Mark等这一天可能等了很久,心里也期许过Eduardo来了以后他们可以一起做的事。但Chris也同时明白,Mark真的是天底下最固执的混蛋。

  

  

  躺在床上的Chris看着天花板放空了几分钟,最终挣扎着翻出手机给自己的母亲挂了个电话,告诉她过几天他都有时间,可以见一见她上次提起的姑娘。

  不是说你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去追求什么,也不是说你去追求什么就一定能得到什么,生活最大的乐趣就是给你出其不意的伏击,你想玩儿一把生活,到头来却被生活灌了一壶,于Eduardo,于Mark,于Chris自己,竟都是一样的道理。

  挂掉电话他尤能记起,那晚孤零零的垃圾桶装满了纸屑,纸屑上两个包装精美的纸盒,而纸盒上还有一张更加零星的东西,是Mark的名片。

  I’m CEO,bitch。

  


(十七)

  

  Mark有时想反驳,因为每个人都觉得他是被时光抛在身后的人。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他知道的不少,只是很少显露。无意否认,Eduardo刚离开时他过的不好,生活中除了shit还是shit。没多久,和Eduardo以及Winklevoss兄弟的诉讼案以一种暴风雨的姿态席卷而来。他很少睡,无间断的听证,取证,听证,取证,几乎要榨干他所有的精力,那是Mark Zuckerberg极为病态的时期。他变得易怒,多疑,刻薄,Eduardo好不容易在他身上留下的好的一面也都被新的负面情绪所掩盖。

  也是那个时期开始,他变得寡言。

  

  诉讼案的间隙,Sean Park离开了公司,因由是吸毒和被捕。其实那件事解决起来也很容易,找个律师,多花点钱,Mark只是——只是忍不住想要发火,想要发泄。为Sean,也很有可能是为那个默许Sean的自己,或者根本是有没有Sean催化都早已打定了主意的自己。

  

  他很想念Eduardo,无论是他们刚分开的时候,还是往后的一年,两年,三年,五年。

  哈佛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Mark一个人从波士顿飞回加州。往后的三个月都没有任何异常,Mark又成了那个加班加点的CEO,对着电脑端坐十五个小时,只吃简单的面包和咖啡,一天睡满四个小时再也没法入睡,无论白天是不是丝毫掩盖不住倦色。

  这样的Mark好像才是正常的。

  但Mark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不是从前那种激烈的争吵,也不是横在他们当中长达数载的隔阂,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Eduardo跟他告别,并且不希望被挽留。

  

  

  有时Mark会很想他,想他低低的温和的嗓音,想他修长的温暖的手指,想他优美的笔挺的后背曲线。他愿意买下世界上所有的成衣店,只为让Eduardo走进他名下的产业,试穿一件又一件的西装。

  他最想念的还是他略深的头发。

  Mark一直没有告诉他,那个小小的梦想其实早就达成。他没有去找任何一个姑娘来轻轻把她的头发撩到耳后,相反,他找了一个男人,一个酒后一头栽在他宿舍门口的男人。

  Mark把他拖到沙发上,坐在边上的扶手上看了会儿。睡熟的Eduardo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斯文,没有酒后的粗气,没有睡梦的呼噜,只有胸口一阵一阵的起伏,还有口鼻呼出带着酒气的气息。Mark伸出手——一点儿也不觉得鬼使神差——他想这么做,于是他真的这么做了。

  他的手指贴过Eduardo的鬓角,轻轻地插入他的发间,温和地拨到耳后。

  那是Mark自大学以来第一次偷笑傻乐。

  

  不过这些事Eduardo都不必知道了,就连Mark自己也没有记住的必要。他不是擅长表达感情的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大的深情。有没有人接收的到,有没有在意,他一点儿也不关心。

  工作,旅游,运动,偶尔写写博客,甚至参加过同性恋游行,而最后他体悟到的,也不过是生活总是从善如流却又乏善可陈。也许他不会再有起伏动荡的感情,也许他会心血来潮看一看Eduardo的生活,也许他会挑一天晴朗的日子,坐当天能订到最早的飞机,下机后等个三四个小时,然后跑到Eduardo面前,装模作样地问他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因为电影里都是这么放的,小说里也是这样写的。

  那么多也许,Mark觉得很够自己生活下去。

  

  

  一年后,Chris离开了Facebook,为Obama网络竞选团队工作;

  又一年,Dustin也离开了Facebook,并创立了Asane公司,致力于创建协同工作管理的软件;

  同年,Chris推出 了Jumo.com, 一个用来链接人们与非盈利组织的网站;

  

  Mark从没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但这片由他一手创造的王国,确确实实只剩了他一个人凭栏远眺。

  至此,曾经一路从Kirkland走来的经年旧友,都做鸟兽状,风流云散。

  


(十八)

  

  婚后的生活其实不错,Eduardo也很少再想起那些曾经在他生命里纠缠太深的人事。他会驱车和家人出游,会跟妻子讨论婴儿用品,会花一整个下午只为听自己的儿子咿咿呀呀。

  

  

  彼时他正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电视上喜感的女主持人却打开了话茬。她用特有的充满娱乐气息的语气介绍着身边那个起码有两百磅的男生,电视机下方的标题写着“攻克Mark Zuckerberg的人”。

  稍微和这个行业有点关系的人都知道,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测试技术的方法。而这个方法就是当年Mark Zuckerberg在哈佛留下的博客地址。这位Facebook的CEO创立公司后的第二年,也就是闹得沸沸扬扬各大报纸版头都争相报道的诉讼案之后,就锁上了博客。当时就有人试过,但限制条件已经不是网站本身的隐私条款,看起来这位CEO修改了博客的代码,安上了自己的程序。

  这件事在业内圈内渐渐流传开来,不断有人去尝试,却也一直没有人成功。舆论都说,如果你攻克了Mark Zuckerberg的博客,那么下一个Facebook也许就是你的。这种说法当然夸张了点,但这些年前去尝试的人也一直都络绎不绝。

  

  电视机上的女声还在絮絮叨叨说着,Eduardo坐在沙发上,抿了口啤酒。

  

  “你觉得自己是怎么破解这个博客的,是和你本人一样过硬的技术吗?”女主持人涂着大红色的指甲在男生肥胖的肚子上极尽挑逗意味戳了一戳。

  那男生反而显出几分不适,笑得拘谨:“我猜……他只是跟我有点儿像罢了。”仿佛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男生旋即改口。“不,不是,是我跟他有点像。”

  女主持人接着问:“像?你指什么?”

  男生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很有几分腼腆:“他是个浪漫的家伙。”

  “这个博客不需要太多的技术——不是,我不是说技术不重要,而是除了技术以外还需要一点东西。”谈到专业领域,男生好像放开一些了,话也顺溜起来,“他写的代码我专门研究过,很干净,很利落,绝不啰嗦,这是他一直以来的风格。不过这个博客有点不同,似乎格外用了繁琐的方法,比如说那里只要一个简单的指针,但他却一连用了七八个,跳转的幅度很有规律,嗯,我是说有韵律,很优美。”

  “而且这个博客有个特点,代码都是十四行为一小节,我猜需要一点缘分才能解开它。因为不同于繁复的细节和精密的连结,除了这些以外,他在每节代码中都遗漏了一个或几个字符,而那些字符按照顺序是可以翻译成字母和单词的。”男生看了一眼女主持人,不知道自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是否还应该再说下去。

  女主持人朝镜头挤了挤眼,夸张地惊叹道:“多么有趣James先生!请继续你的代码之旅!”

  男生点点头,就又开始说。“发现这一点花了我一些时间,好吧,说实话不是一些,而是整整六个月。那些打乱的字母和单词,如果你不知道它排列正确是什么样的句子,你根本就不可能把它还原。而我看过那首……嗯,我恰好看过原文,所以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我说我和这家伙有点像。”

  女主持人见他开始说自己破解的过程,似乎有点不耐,换了个笑脸催促道:“那么内容呢James先生,博客的内容,能跟大家分享一下吗?”

  

  酒瓶还含在Eduardo嘴里,他吞下那半口啤酒,盯着电视眯起了双眼。

  

  男生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后脑勺:“对不起,我觉得这样不好,因为那个博客显然是写给某个特定的人看的。我只能说……那首诗真的很美。”

  女主持人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但她还是好颜好色劝解着,又用她鲜红的指甲勾了一下男生的下巴:“你知道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在期待博客的内容,你真的忍心让大家扫兴吗?”

  摄影师非常配合地把镜头切向现场的观众,一阵阵的嘘声和一阵阵的叫好交替而来。

  “好吧,我可以透露一点,不过这其实没有什么重大作用。因为博客里写的就是现实中发生的,一般一篇博客只有一两句话,如果有五句,那已经是长篇了。比如11年有一篇只有一句话:我决定在Facebook上投放广告。12年有一篇也只有一句话:可以重新开始的话波士顿真的是个比硅谷更好的选择。”男生摊摊手,“都是这一类大家都知道的新闻,没有什么特殊的。要说有也就是Mark在哈佛写的关于一个女生的博客……里面的用词都不太好,我想他那时也是太年轻。”

  女主持人换着花样想要诱拐那个叫James的男生说出具体不雅的措辞,还现身说法举了好几个例子。男生倒是一直在拒绝,只说里面涉及真实的人物,他不会把那些话公布于众。

  

  后来的话Eduardo已经不怎么认真在听,正准备关掉电视开车去接妻子下班。而当他站起来把西装的口子扣到第二个时,电视里胖得夸张的男生忽然用很认真的表情对着镜头。

  然后Eduardo听到他说:“这家伙已经学会道歉了,如果你能看到,希望你也已经原谅他了。”

  

  

  03年土耳其最大的城市伊斯坦布尔两个犹太教堂发生爆炸事件,23死,257人伤;

  04年美国代表队于悉尼再次囊括奖牌榜榜首;

  05年狮子座流星雨被誉为近十年最适宜观测的盛宴;

  06年华裔导演李安凭借《断背山》荣获奥斯卡最佳导演;

  08年奥巴马当选美国第一任黑人总统;

  09年日全食带长度达到一万多公里;

  10年世博会于中国上海开幕;

  11年月球到达19年来距离地球最近位置,被称为超级月亮;

  12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所有人都在等待世界末日;

  ……

  

  那么多的时光,那么多的人事,好像那两行公式还停歇在Kirkland的玻璃窗上,不断有遥遥的诗篇由远及近。

  “我爱过你,我曾默默地、无望地爱过你。折磨我的,时而是嫉妒,时而是羞怯。愿上帝赐你别的人,也似我这般坚贞似铁。”

  

  Eduardo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但他还是在电视机一片嘈杂的背景下深深把脸埋入双手,蹲坐在沙发旁哭得泣不成声。

  

  

  

-END-

  


后记:

  一整个星期都在絮絮叨叨,东拉西扯,昼夜颠倒,但就算这样也慢吞吞写完了~最早只是想要写一篇影评,奈何自己废话太多,想着想着觉得不如成文算了。

  敲完END仨字母的时候脑内一直有个画面。。。

  Mark:你到底想写什么?(Wardo补充:wth)

  Mark:(点头)你见鬼的到底想写什么?

  我:一个……爱过的故事?

  Mark:能改一下时态吗?

  我:可是已经写完了啊(无辜脸)

  Mark:黑你账号

  Chris:毁你硬盘

  Dustin:清你论文

  我:……首先……我得……真的……开始……写了……我的……论文……(破罐子破摔脸)

  

  所以到头来这还是一个爱过的故事,但关于结局脑内还有一个画面。。。。

  Mark:Wardo,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Wardo:爱过。

  Mark:……

  群众:Mark,我们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Mark:爱着。

  群众:(大眼盯)

  

  这大概就叫做……纯属楼主恶趣味。不瞎扯淡总结一想我想写点啥的话就是:

  Mark不会道歉,不会为事情本身道歉,但会为Wardo道歉;

  Wardo当时不够了解他的世界,不够了解Facebook对他的意义;

  无论那时如何选择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无论跟不跟Mark去加州,无论有没有Sean,无论冻结不冻结账户,因为性格造就的悲剧/必然结果绝对不是几个简单修正就可以解决的;

  Mark不渣,Mark很好;

  即便用常人的标准来看Mark情商很低,但他其实爱了Wardo很久,起码不算辜负Wardo。我不喜欢把Wardo写成苦逼兮兮的单向暗恋和付出,如果一个人值得Wardo这样去欣赏去保护去迁就去爱,他一定也足够优秀,Mark固然有缺点,但一味渣化不止是OOC的问题还是在蔑视Wardo的审美;

  关于对Wardo的弥补,好像也是和基友讨论的时候仔细想了一下这个问题,我总觉得很难对Wardo作出什么弥补,物质么,六亿能顶什么用,他失去的东西可不是六亿能换回来的。然后我觉得,与其说是对Wardo的弥补,不如说我心里期望的是Mark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比如失去Wardo。不是指老死不相往来或是相互仇视那种……不管出于私心还是思考后的结果都希望Wardo是他们当中豁达的那个人,希望他不被这段纠葛的往事所禁锢。Erica说她一直待Mark很好不该被折磨,Wardo对Mark更好更不该被折磨,所以会写Wardo对整件事的心境最后变成拨云见日的状态,可以坦然面对整件事的起始因由。仇恨仍旧是很深切的感情绝不会让人好过,我希望他过得很好,拥有所有常人应得的幸福,所以最后不会再去纠结。Mark失去Wardo的说法就是这样一种感觉,虽然我又开始词不达意了,不过大概就是……“爱过但更坦然地爱着”和“爱着但永远错失地爱着”这样;

  Mark Zuckerberg和Eduardo Savrin对彼此来说永远独一无二,是想到对方就觉得不必抱憾的特殊存在;

  Mark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无论是需要Wardo,还是希望Wardo来,还是left behind,对他来说并不矛盾;

  最喜欢的praying镜头;

  宅和文艺的反差萌感(萌感是自己加的orz)。

  

  差不多就这些,是最早想动笔写点什么的时候心里想写的。至于这些到底是什么……我也只能说是一家之言,千!万!不!要!较!真!谁知到以后我再重新看TSN心里又是什么样的想法OTZ我真的不执著于两个人是否能在一起,也不觉得Mark或是Wardo可以有基佬的设定,连写感情都小心翼翼不要用到太确切的词汇,因为我希望他们的感情是对对方很特殊,而不是本身就喜欢同性。最后连一个kiss也没写出来,是每每想到Kirkland相处的时光里有很多小心翼翼不能惊动的细节,很多“伸出手却又收回”的瞬间,很多待在一起就明白彼此的时刻,很多很多相处很多很多陪伴,心里就忍不住觉得温柔。至于是不是要把一个爱字写成两个字的爱情……觉得前者好像更好。

  Facebook上最终还是有广告,现实中Mark也曾经说可以重新开始的话波士顿比硅谷更好,甚至参加同性恋游行,看到的时候感慨万分。。。我不是故意要写这样一个结局,只是觉得Mark和Wardo在大团圆的道路上(如果有这条路)也还需要走很久很久,而事实是大部分人都过上了描述给Chris的生活。不是逢场作戏也不是差强人意,会真的遇到一个很贴心的人,你会爱她,但你心里还是有特殊的地方留给特殊的人,不失为是一完满……#我对HE的要求真的很低。。。#

  其实还是可以脑补多年后带着二代们欢欢乐乐的日子,只是要写到他们在一起四万字似乎很不够。

  #后记也能写这么长的真的是深井冰。。。##但考虑到我刚掉坑满腔的鸡血就不要跟我计较了T-T#

  这楼自己挽个尊~


会者定离

[TSN-EM无差]情诗(上)(清水,长篇,已完结)

《情诗》

CP:Mark/Eduardo(斜线不代表攻受)

TAG:清水,慢热

分级:G

字数:4w+

阅读指南:
会写这篇文一定是个误会,原因太多,一时好像也说不清楚。看完TSN其实也不是很久,但我预感这坑摔得有点深。原本没有写文的想法,影评类似物倒是想写一篇,旨在描述一下我心里Wardo和Mark的样子。还有很多类似“Mark渣不渣”“他们能不能HE”这样的命题,在和基友讨论的时候被他一句“也许Mark也不是很把Eduardo当朋友”煞到了。我有很认真地想这个问题,也是这篇文最开始的中心主旨(如果有这样的东西的话)。文里的梗,有些是我很偏心想要他们去完满的,有些是卷毛别的电影里看过觉得特别可爱的,有些......

《情诗》

CP:Mark/Eduardo(斜线不代表攻受)

TAG:清水,慢热

分级:G

字数:4w+

阅读指南:
会写这篇文一定是个误会,原因太多,一时好像也说不清楚。看完TSN其实也不是很久,但我预感这坑摔得有点深。原本没有写文的想法,影评类似物倒是想写一篇,旨在描述一下我心里Wardo和Mark的样子。还有很多类似“Mark渣不渣”“他们能不能HE”这样的命题,在和基友讨论的时候被他一句“也许Mark也不是很把Eduardo当朋友”煞到了。我有很认真地想这个问题,也是这篇文最开始的中心主旨(如果有这样的东西的话)。文里的梗,有些是我很偏心想要他们去完满的,有些是卷毛别的电影里看过觉得特别可爱的,有些纯粹是和基友讨论时候的想法。至于情节,这篇文可能没什么情节,就是一个特别简单的“move on之前需要一个告别”的故事和碎碎念。没打算改变电影的结局,但想写一写自己YY过的他们在Kirkland那些时光,还有Mark和花朵之间的特殊性。也没有专门去考据过,只看过一篇电影幕后信息和现实的对比,还有就是电影,所以OOC和时间线的改变是一定会有的,这个跪求不要较真。这文是清水,照旧还是清得渣都没剩下,连个kiss都吝啬的我绝对只是因为现实中大龄女青年想要报复社会吧~总而言之,这只是自娱自乐的产物。看完TSN心里堵得慌,感觉一定要写点儿什么,so,就写了点儿什么。文字稚嫩,思想浅显,切勿较真。
花朵视角比较多,清水无攻受,打算一个星期更完它。点开了的都谢谢,没点开就让我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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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诗》

代码不是情诗,写满十四行也不是。


(一)


  Mark Zuckerberg基本算是一个很烂(懒)的人,所以他能接到这通电话真的是一件非常靠缘分的事。就像长久以来Chris和Dustin等等Facebook高层员工拥有的工作手册一样,凌驾于第一条的小贴士永远醒目而实用:电邮Mark,而不是打电话给他。

  这多半取决于他总是坐在电脑前面,而不是抱着手机,也不会百无聊赖坐在沙发上,胡乱按着遥控器转换一个又一个新的频道,他当然有足够的钱开通所有收费频道,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买下整个电视台,放他想看的任何电影。但这样有点大惊小怪了,毕竟电脑或者家庭影院可以完美解决这个问题。他也不会斜靠着或者蹲坐在沙发上,歪歪斜斜,玉体横陈,他的词汇库中没有一伸手就可以拿到话筒的预先设定,通常来说话筒总是不知道被他忘在哪里,而宝洁员工会在第二天清晨将它物归原处。

  

  Mark与电话无缘。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分秒不差地接起了那个电话,期间没有电波的干扰,信号的中断,以及欠缴的话费(说的好像Facebook的CEO真的会欠费一样),也没有无趣又刻板的骚扰电话,类似“Hi,我们在AL有一块地产如果您有兴趣可以给我三分钟介绍的时间……”这种。Mark常想,如果他们的开场白有趣一点就好了,他也不怎么介意跟一个不知道是谁的陌生人随便聊聊,“It’s raining”就是个不错的开始。

  那天正好下雨,加州的雨来的又急又快,连片的水珠根本不是在“下”,而是用一种彗星撞地球的方式往地面上“撞”。Mark穿着他的拖鞋,站在窗边,雨里不断有车辆绝尘而去,车胎下飞溅出的水花比车子的速度还要尖锐。就这样,清晰而又温和的男声透过电缆从大洋彼岸一丝不苟地传了过来。

  “嗨,是我。”

  是谁?

  Mark脱口就想问,他甚至在0.1秒的时间内安排好了下面的全部推理逻辑。

  是我。哦,很好,是你,但是你是谁?不,不用回答,就算只凭两个字我也可以知道你是谁。首先,知道我家电话的人不多;其次,会开口就用这么熟稔语调对我说话的人也不多;再者,Sean已经第九十五次拖入了黑名单(不要问座机是怎么做到的,因为他是Mark Zuckerberg);以及,你不是Chris,也不是Dustin;最后,这句“是我”听起来除了熟稔以外还有踌躇和迟疑,普通的,知道我家电话的,老朋友,不会这样跟我说话;附加条件,很多年了,这把温和的嗓音只在梦中出现。

  推出结论:你是Eduardo Savrin。

  Mark的大脑内核应该是全世界最先进的,所以上面那一小堆按照难易程度划分几乎不能称之为推理的推理,对他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所以现在出现的当机情况实属意料之外,经过快速重启和自救,Mark像磁带卡盘一样把那句滑到嘴边的“是谁”悄无声息咽下了喉咙,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正定自若的“是你”。

  是你。

  这表示了肯定,知情,默许……但没有惊喜,差异,怪叫,也没有沉默和不知所踪。五年过去,他所能说出口的只是一句清清淡淡的是你。不知别人听了会如何作想,但电话那头Eduardo只是轻轻笑了,他的笑声竟然一点也没有染上年岁的痕迹,温柔自制得一塌糊涂。

  Mark听见他说:“Aye。”

  见鬼,他的口音更性感了。

  

  不管那通电话的起因经过结果到底如何,但这就是Mark现在徘徊在接机口的唯一原因。

  几天以来他破天荒地按时上下班——不不不,绝对不是说作为CEO他行使过某些特权好翘班偷懒白领工资——而是一个不加班加点的Mark不算一个正常的Mark。他按时到公司,按时离开公司,按时去食堂吃饭,按时在家睡觉,甚至有天站在办公室门口询问他的私人助理,双眼下长年累月乌青色的黑眼圈是不是好多了。Rose看了一眼,用手里的笔头搔了搔头皮,眉目抬得高高的,似乎在寻找适合的措辞。最终她换上露出八颗白牙的职业笑容,对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不是被外星人掉包了的上司确认:“是的,好多了,Zuckerberg先生。”

  Mark临行前仔细打量过自己,但车子开出去几公里才蓦然发现,脚上套着的仍然是拖鞋。他的双手插在套头衫的口袋里,右腿不住打着节拍,撇过头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几不可闻吸了一下鼻子。

  

  飞机到的不早也不晚,所以Mark按照事先预想过的可能情况,剔掉了“哇哦,现在航班的效率还真高。”和“哦不,我也才刚到。”,改说一句“嗨”作为开头。

  Eduardo从通道口走出,和人群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他只带了一个包,斜斜反拎在右侧肩膀,另一只手则插在西装裤袋里。Mark注意到他的变化,脸部线条似乎不比多年前他们默契地不告而别时那样柔和,鼻梁,下颚,眉角……那种感觉并不是时间在这个男人身上碾压出了什么痕迹,而是时间非常细致认真地化作刀笔,一笔一划把人雕刻成了更加完美的模样。对,Eduardo刚刚低下头的一刹,通道口那盏亮了很多年再普通不过的白炽灯竟然在他脸上打下了绝无仅有的光影——像雕塑。Mark不好形容,匆忙间有些不耐烦地把重心从左腿移到右腿,他只想辩白:真的,真的像雕塑,他有去年去希腊拍过的照片可以用作对比。

  显然Eduardo也不再穿他年轻富有朝气的大学生牌西装或是呢子大衣,比如现在映入Mark眼帘中的这一套灰色西服,剪裁合身,线条优美,出色的生意人,得体的贵公子,宴会上谈笑间举杯饮下香槟色液体的成功人士。Mark不懂,他们甚至还没说一句,他的视觉系统却已经收集了很多关于Eduardo的信息,但这些庞大的信息并没有实质性作用,好比这不能解释Mark出现在这里的根本原因。

  换言之,Mark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接他,也不知道Eduardo为什么会从新加坡飞到加州。他拥有的一切线索不过是,一个星期前,Eduardo给他打了电话,告诉自己他的航班序号和出发日期。他们没有谈论更多的东西,不对,是他们没有计较任何前嫌,跳过了和解的阶段,转而步入老友的相熟与相知。

  五年,六年,七年,好像一下从他们中间蒸发,前一夜还是不醉不归的大学聚会,再睁眼,一个西装革履,一个身价亿万。

  

  Eduardo对他挥手,Mark也抬手对他招了招,挡在他们中间川流的人群就在视线轻触的那一刻消去了声响,Mark所能集中注意力的全部,只是Eduardo嘴角那朵小小的笑容。

  Eduardo走近了,Eduardo拍了拍他的手肘,Eduardo叫他:Mark。

  这很奇怪。

  


(二)


  Chris和Dustin是Mark大学时代的朋友,这意味着他们的交往时间很长,彼此间有很深的感情与了解,要是Mark有什么不对劲的,他们一定可以第一时间发现问题。

  比如这一整周的反常,起先他们试图黑进Mark的邮箱寻找Facebook即将倒闭的蛛丝马迹,当然这件事大概只持续了十分钟,他们永远没办法黑进Mark的邮箱。所以他们又采取了曲线救国的方式,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请Rose喝了一杯双份奶精的意式浓咖啡,等他们意识到这位公司的八卦通小姐同样不能提供任何有效信息之后,他们不由开始认真思考眼下的问题。

  如果Facebook没有要倒闭,如果Rose没有收到安排葬礼的指令,而Mark身边又确确实实没有出现什么长腿名模之类的人物,Chris和Dustin想不出具体原因。所以他们只好在周五下班的最后一刻装模作样敲了敲那扇全透明的玻璃门,面部表情设定为担忧。

  “嘿伙计,你还好吗?”

  Mark双手交叉肘部支在桌面上,顺着话音从电脑屏幕上抬头:“什么?”

  他们俩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说:“你知道的,我们是好朋友,如果有什么事,可以一起分担。”

  Dustin在Chris身后做了一个出拳的动作,暗示性抬了一下眉毛:“我们能做的事很多,要是有哪个该死的得罪了你,我们可以黑他账户,清他存款,卖他老婆。”

  Mark面无表情说了一句“太棒了”,又直愣愣问道:“那个人是谁?”

  

  听说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之一就是和天才交流,有时人们必须分析一块西瓜的出产地,泥土陈分,成熟季节,采摘手法,化学成分,含水量百分比,化验使用手法,物理气相沉积,量子力学计算出这块西瓜甜且多汁的概率,细胞壁的纤维强度等等等等才能说服他吃下这块西瓜……Dustin和Chris显然来的太仓促,还没有准备好宣讲关于“你为什么反常”的长篇大论,所以他们不约而同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已经投降。

  Mark仍然是一副抓不到重点的神情,等他们离开以后自己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Mark的别墅(说别墅尤嫌太轻,可能叫做别墅群比较合适)依山而建,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却也不是很远,但绝对是安安静静无人打扰的高级住宅区。当Eduardo坐在车里跟他一起顺着公路一点点往上爬一点点看到那座白墙的建筑时,Eduardo又笑了起来:“真有你的Mark,我都不知道你还有隐士的一面。”

  这很奇怪,从那个全靠缘分的电话到机场的见面再到车子里的交谈,Eduardo一共对他笑了三次,大大超出了预先的期望值。

  Eduardo不该对他微笑,不只是微笑,大笑,偷笑,忍不住笑——统统都不应该。说真的,Mark很难描述一对多年前不欢而散的朋友再见面该是什么场景,他想过拔刀相向,也想过恶语相对(如果Eduardo先开始他预计自己到第十句会忍不住反驳),或者干干脆脆置若罔闻。

  所以现时的一切都带着点点超现实的不真切感,他看着Eduardo笑,也听到了他的笑声,作为车子的主人Mark反而有些拘谨,回了一个不太合格的笑,然后一手搭着车窗,一边把注意力丢到千百年都没注意过的路边风景上。

  大概过了一分钟,或者两分钟,Mark算不清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接着Eduardo的话继续说:“哦隐士,如果你是指那类因为郁郁不得志所以投身山林寄情山水的……嗯,隐士,显然你错了。”

  Mark终于有些找回主场的感觉,他很高兴自己推出了第一个精密的逻辑结论:“如果隐士只是某种指代,暗示那类在魔兽世界大赛里威风凛凛现实中却胡子拉碴吃着泡面的宅男,显然你也错了。我写程序,建网站,但我不宅。如果这个指代是说对大麻有不可分割的情愫,显然你又错了。我每天喝八升水,吃新鲜的水果,除了睡眠有点困难整体都很健康,我还有专业的营养师提供建议。如果这是在说性取向上的某种偏颇,我在今年十月刚刚吹了第四任女友,所以你……”

  “嘿,Mark。”Eduardo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有安抚性,特别是带着笑的时候,“那只是一句调侃,好吗?”

  “调侃,”Mark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打量,确定了一下,“好的,调侃。”

  

  Mark把手搓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像刚刚一样不善言辞。好像这些年来累积的人际交往,交谈技巧都在瞬间化为乌有。不是他吹嘘,高级定制的西装他已经能穿得有模有样,漆面的皮鞋在他脚上也有别样的优雅,偶时露出的精细脚踝——似乎有清洁泳池的工人因此而滑了一跤。

  他不再是学生时代那个不善交际的Mark Zuckerberg了,但在Eduardo面前,时光好像流走在针表间,有什么东西往回拨拉了一下,气流在他耳边呼呼挂过,齿轮的啮合,十二点的钟声,刷卡的门禁,一堆嘈杂令人无法思考的杂音之后,他又成了那个拘谨,慢热,不懂措辞的计算机系Geek男。门缝里不会有偷偷塞进来的凤凰社邀请卡片,裤子和鞋子永远都搭配地不合时宜,明明是句实话,脱口而出又成了惹怒女友的混账话。

  Mark笑了一下,等车停稳后绕到另一侧,彬彬有礼替Eduardo拉开了车门。

  没人会留在过去,所以他也不要玩这样的把戏。

  


(三)

  

  等Mark真的知道Eduardo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时,他已经不怎么想谈论这个话题了。

  因为Eduardo只在在进门后花了几十秒时间环顾了这间半面都是落地窗的客厅,然后说明了来意。他放下自己的包,舒舒服服往沙发上一躺,惬意堪比自家。不知为何,Mark对这样的舒适一点也不反感,甚至很满意Eduardo的熟稔与不矜持。正当他还没享受够其中滋味,Eduardo两手枕在脑后,看着他露出一个极为随性的笑容。

  然后他说:“我要结婚了,Mark。”

  

  电脑当机很好解决,该修的修,该换的换,可是没人告诉过Mark大脑当机该怎么办,是吃点药比较好,还是去拍个片观察一下,总不至于找个活体器官整个换掉。这对他来说并不好接受,Dustin没有结婚,Chris也没有,他身边没有亲近的人交换戒指许下誓言,所以他没有先例可循,一时间便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婚礼?Mark当然参加过婚礼,Facebook上上下下那么多的员工,没有哪一个不竭尽全力动用人脉试图邀请CEO参加结婚典礼的。Mark去过几次,无非是观礼,祝福,饮酒,离开。但这些和现在的情况都不一样,那些人只是那些人,他们没有和Mark在哈佛分享过大学时光,自然也没有和Mark在诉讼案上对簿公堂。他们只是“一些人”,而Eduardo则是“某个人”。

  他曾经设想过,在他们几个还只是穷鬼大学生的时候。

  他们之间的友情也许可以持续一辈子,那么就不得不考虑相互在彼此的生活中掺上一脚又一脚。先结婚的会是Chris,因为他老实沉稳,勤劳肯干,亚洲的女孩们都喜欢怎么说来着?成家立业,所以Chris会先成家,再立业。那么这将是他参加的第一个婚礼。Dustin会生一场大病,因为那时宿舍冰箱里大部分的啤酒都是被他喝完的,他一定会有一次严重的酒精中毒,而Mark,也许会被分到在医院看护一整个夜晚。如果Chris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他和Eduardo会因为谁更合适当他/她的教父而争执,最后Eduardo会顺着他,他们将成为一个顶着教父名头,一个履行教父义务的最佳搭档。

  等他们再年老一点,兴趣会转移到钓鱼之类的,毕竟这才是适合老头子参加的体育活动。Dustin很有可能因为在钓鱼的过程中睡着而没捞到任何一尾小指大小的鱼,而Chris会想要对他炫耀满载而归的成果,可惜桶里的鱼却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哪个混蛋放归山湖。Eduardo?Mark?谁知道呢,毕竟他们是最好的拍档。

  

  是的,没错,Mark的人生规划其实早就模模糊糊排到了年近古稀,但至今为止实现的都很少,都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消瘦,是以他也没有去深究什么。所有这些设想中,只有他和Eduardo是模糊的,他不知道他们将来会怎么样,会做一些什么样的事,即使有,也是因为Dustin和Chris的存在。如果一定要形容,他们可以称之为纽带。

  而对于Eduardo要结婚了这件事,Mark不知该怎么反应。他走到墙边,按着墙上的按钮,把暖气调高一度:“好的,你要结婚了。”

  这句陈述就像车上那句“好的,调侃”一样,只是Mark迟钝和无法理解的表现之一。太多的时刻人们做着、说着他所不能明白的事物,而他木讷讷的应承肯定,不过是对此悄无声息的鄙夷。看,他不知道正确的反应是什么,所以就只是按照对方的意思,轻飘飘又确认一次。

  但这次仿佛有些不同,因为他感觉胸口隐隐发胀,不知是因为Eduardo的话,还是因为Eduardo的笑,又或者是因为Eduardo笑着说出这句话时那样的情真意切。

  

  认真的吗,Mark Zuckerberg?为自己朋友的幸福酸得发胀?

  门缝底下好像涌进来不计其数的白色信封,无一不印着精致古老的火漆,Mark认得它们,那是凤凰社的邀请信,每一封都写着Eduardo Savrin的大名,而他则是那个在舞池旁举棋不定的瘦弱男生。

  

  

  关于天才的另一种说法,声称他们和孩子没有区别。基于这一论点,Eduardo说服Mark留在家里吃意面就很容易了。

  Eduardo是经济学家,是生意人,是投资者,是CFO,所以他绝对和量子力学,虫洞理论,固体物理,溅射制绒,电子级晶硅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所以他也不可能对Mark分析意大利面的起源和其中的营养陈分,他能说服他的唯一原因不过是……他哄他了。

  Mark用叉子卷起一团面咽到嘴里,显然Eduardo这次下厨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并没有历史依据也没有经验支持。面的味道很淡,一口咬下去,满腔的胡椒味,Mark不忍心提醒,就只简单说了句:“还行,肯定能吃饱。”

  果然,晚餐只进行了十分钟他们就吃饱了,至于是主观饱了还是客观饱了,这一点仍旧有待商榷。

  

  Mark端来两杯清水:“W……ardo。”

  Eduardo抬头。

  “你想要什么?”Mark把玻璃杯递给他。

  Eduardo愣了一下,很有继续发怔的趋势。但他意识到如果这样沉默下去,Mark可能会提出很多天马行空的假设,也许会告诉他屋子里哪几台电脑可以随便砸哪几台寻求赦免令;也许会告诉他打他可以,但最好不要朝脸;还有可能会说:“我们签过保密协议。”

  想到这儿,Eduardo摇了摇头,笑着把那些假设从脑袋里甩开:“不知道。”

  “不知道?”Mark重复。

  “对……不知道。”

  “可你一星期前就说要来了。”Mark颇具观点地指出。

  “那只能说明我想了一个星期也没有结果。”

  ……

  “Wardo,你想要什么?”

  “别担心,很少。”

  


(四)

  

  Eduardo这些年并不是白过的,他经历过很多,生意的起伏,人生的际遇,见惯了人情世故,冷暖自知。坐拥过诸多金钱与权力,游历多许多山河与大川。有人很珍惜过他,也有人与他分道扬镳,他喜欢过其中的一些,也因为寂寞和谁在一起。但这些都不算什么,都是在多年后可以一笑了之的经年旧事。 

  但在某些特殊的时刻,他常常会想,过去的那些时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诉讼案刚结束的时候Eduardo过得并不好,诚如人们所知,感情上的创伤并不是金钱可以弥补的。账户上一夜之间增加的巨额和解费,除了让Eduardo失语没有更多的作用。

  Eduardo当然有除了Mark以外更多的朋友,而且他们都比Mark更加符合朋友这个词的定义。

  但Mark是不一样的。

  所以有人问他六亿美元和Mark相比哪个更好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大口饮尽了绿色酒瓶中的残留液体。他们拉着Eduardo外出买醉,双方都喝得醉醺醺的,不是高级的葡萄酒,也不是昂贵的香槟,仍旧是年轻人触手可得又物美价廉的冰镇啤酒——和哈佛宿舍中的口感微有不同——大学生的作态并没有在他们身上消退多少。安慰的话夹杂在电子音乐中变得难以辨认,宽慰的神情因为忽闪的灯光而一明一灭,Eduardo倒是很想大声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可惜这绝对算不上事实。

  事实是他觉得难过。

  

  难过,沮丧,痛苦,失望,所有这些负面情绪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而他就像站在风暴的中心,纹丝不动,身边的世界却早已狂风暴雨,天地也颠倒了个头。

  有那么一段时间,Eduardo一直沉浸在费解当中,他不明白的事很多,首当其冲要算现下的时局境况。他不明白自己和Mark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不明白为什么视为知己至交的人会趁他转身时抛光刀面,磨利刃口,又在他一无所知转身时捅他一刀。快,准,狠,毫无犹疑。

  每每想到此节,Eduard都会发抖,愤怒的那种。其寒心刺骨的程度,犹如腊月里的坚冰,黑夜中的星子,除了触感瑟瑟凉入肌骨,更有无可消磨的孤寂。

  Eduardo觉得自己站在黑夜里,周遭干净堪比真空,任凭他如何叫喊也听不到丁点声响,更不用提别人的回音。又像是沉浸在水中,无论如何挣扎,动作都只会被水流阻挡,变得慢且无用。

  和Mark闹翻之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信任别人。多疑,谨慎,沉默,甚至刻薄。

  不是六亿美元可以换回的东西。

  

  后来好一些了,和很多人一样,Eduardo把这归功于时间。都说时间治愈一切伤口,但这说法其实并不准确,所谓的治愈,不过是出于长年累月无可抗拒的习惯。

  上学那会儿他们学过很多效应,木板,蝴蝶,温水煮青蛙。Eduardo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倒霉的青蛙,而时间是一点点升温的锅炉,他置身其中,日也煎熬夜也煎熬,温水一丝丝划过他的皮肤,他却感觉不出太大的痛楚。仅有的刺痛也被麻木感一带而过,等回过神已经过了很多年。镜子里的他比先前有更深的轮廓,更加笔挺的背脊,更为服帖的头发。

  大抵是都过去了,所以不会买醉,不会发泄,不会去诘问什么,也不会觉得胸腔仿若空出一块,空洞洞的,空得可怖。

  都不会了,因为Eduardo注定是那个笑容温和,待人有礼,知心体贴的好友。

  

  

  诉讼案刚结束的那段时间,Eduardo对Facebook有着非常微妙的抵触情绪。他试图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个网站,最多还能加上“成功”这个定语。但他还是时常对着幽蓝的屏幕发呆很久,白底蓝框的简洁界面,稍一晃神就是青天白日长长的云烟。

  Eduardo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创始人一栏,和Mark Zuckerberg并驾齐驱。他的手指细且修长,指甲盖饱满并且健康,圆润的指腹滑动着鼠标的滑轮,页面就在那一栏上上下下滚动。那两个名字既不静谧根植在视野里,也不会溜出界面很多,看着那四个单词二十七个字母,Eduardo几乎是放空的状态。

  

  他曾经觉得自己应该愤怒,憎恶,或者漠然,他也确实有过这些情绪,可是一旦只剩他一个人,思索着这一段……新鲜话怎么说的来着?这一段极不科学又神展开的故事,他总是找不到任何情绪。他想自己只是有点儿无措罢了,即便是案子结束后好多个月,他也不能很好的消化这件事。

  Facebook有什么好的,值得这样不计代价。

  赌气时Eduardo会这样想,想完了又笑。

  Mark不过是一个薄情的,失真的,自私的,怯懦的混蛋,由他一手创造的Facebook和他本人没有区别。所以Eduardo一度认为会出现新的网站,就算不能完全取代,也可以在这个大网络时代分庭抗礼,分一杯香粥。

  不过事情的发展总是不完全按照人们的设想,Facebook每年都有股东大会,Eduardo每年都派代表参加,而派去的小代表总是带回新的消息:股票一年年地涨,资产总值一年年地升,Eduardo的银行账户每年定点定时收到巨额分红……乃至于到了今时今日,他也没有听到关于Facebook的负面新闻。

  

  这些年中,“Facebook-me”从人们新潮的语言变成惯常用语,作为公司的业者,CFO,Eduardo也常被新交旧识索要账号,加为好友,拉近距离。但他总是礼貌克己地摇头,说明他并不使用这个网站。起先人们还会神色了然地点头,大概归功于那场传奇一般的诉讼案。时间久了,记得的人也不多,只是在Eduardo回绝以后稍稍表示惊讶,这年头真的有人不用Facebook?

  除去刚结案那阵子,Eduardo也不怎么想起这件事,偶尔听人提起,他曾随口问过,关于Facebook有什么好的。回答大约也都是随性的,有说因为大家都在用,有说因为可以了解朋友近况,有说方便认识身边的人。

  说法很多,但让Eduardo神色一变的只有一个。

  朋友的家庭聚会,泳池旁,穿着粉色泳衣的小姑娘撑着一把白色的阳伞,大大的墨镜几乎盖住她整个脸庞。女孩儿耸耸肩,像是不解:“不知道,也许因为……它很cool?”

  

  Eduardo从不否认Mark的能力也不否认Mark得到的成就,但他也从没真的去想过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Facebook很cool,这是Mark曾经说过的,他不曾细想。如今年岁过去,Facebook变得越来越值钱,每个人都在谈论它,使用它,似乎这已经成为了自然而然又密不可分的一部分,Eduardo仍旧没有予以太大的关注。

  等他终于站在时间的这头,可以俯瞰来路的彷徨,愿景的全貌,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经年的缺失,也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轮廓,模糊,而又闪着光的意义。

  他错失的,是Mark Zuckerberg最近人情的一面。

  

  

  Mark家半是落地窗的客厅里,Eduardo坐在一堆酒瓶中,后背斜倚着沙发,几乎无意识又抿了一口啤酒,冰凉带气的液体在氤氲着暖气的室内让他打了一个寒颤。宽松的深灰色毛衣下似乎滚着什么热热的东西,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因为酒劲而烫得发红,也能听到自己越过电视的声响。

  “很抱歉当时不了解你的世界。”

  “什么?”Mark侧过头来,一半被电影的光照亮,一半隐匿于黑暗。

  Eduardo拇指碰了下他的酒瓶,没再说话。

  


(五)


  关于那场照亮Mark半张脸庞的电影,正是哈利波特第五部《哈利波特与凤凰社》。不知为什么他们会一起看这样一部电影,说来有些好笑,屏幕上小天狼星倒下时轻得好像没有任何重量,应该是感人肺腑或是震撼人心的一幕,Mark倒小小回看了Eduardo一眼。

  察觉身边人的眼神,Eduardo也觉得颇有些好笑,就问他:“怎么了,要我给你递纸巾吗?”

  Mark的回答当然与众不同:“不用了,谢谢。凤凰社就这样,你还想加入吗?”

  Eduardo想了一下,放弃了对他解释凤凰社是个正义的组织,它的存在代表着忠诚勇敢等等美好品质,只做一副思考的神色:“不了吧,带着一只鸡生活比想象中还要困难。”

  

  上大学时他们就常用哈利波特来取笑凤凰社,除了觉得这是一部儿童作品所以不愿浪费时间翻阅的Mark。他们当然也谈论过学院的问题,Eduardo和Dustin都认为那些亚洲的姑娘是拉文克劳的学生,因为里面已经有了一个甜美可人的秋·张。他们觉得Mark也应该去拉文克劳,因为据说这个学院全是聪明人,况且还是又聪明又怪的人,比如卢娜。至于Eduardo自己,大概会被分到格兰芬多吧。和勇敢善战无关,和显眼的大红色威风凛凛的狮子也无关,Eduardo只是让人觉得很可靠,够朋友——大约是应了格兰芬多的忠诚一说。

  而以上论述都是Eduardo和Dustin的论点,Chris一直持有不同的观点。

  他说Mark应该分入斯莱特林,而Eduardo则是赫奇帕奇,他们一个精明有余,一个善良过头。

  这些话Eduardo多年后想起来都觉得不那么清晰,好像蒙上了灰扑扑的一层雾,不知是时间过了太久,人事变得太多,还是他单纯不期待一语成谶这回事。

  

  

  Eduardo伸脚踢了一下Mark,羊绒袜的质感划拉到Mark裸露的脚踝皮肤上,痒痒的。

   “你觉得自己会被分到哪个学院?”

  Mark似乎被问得很困惑,但这也难怪,他是这样的人也是这样的习惯,假想不是他的长项,虚无缥缈更不是他的擅长。对于没有是实质性意义的东西和没有逻辑性的例证,他总是匆匆而过,鲜少予以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标志性的耸肩。

  “随便问问。”看起来也没打算真的问出什么。

  “我觉得你应该去拉文克劳。”

  很好,完全不同的答案。

  “为什么?我的耳朵上有橡木塞子的耳环还是——”

  “因为你很聪明。”

  “哦这……可真是没想到。”Eduardo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不怎么确信,“谢谢。”

  “为什么?”Mark反问,一目光移回屏幕,已经要放到尾声了。

  “因为你从没这么夸我过?”Eduardo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更往后靠去。说真的,Mark家的沙发软得过头,一旦往上靠似乎就再也起不来了。

  “拉文克劳。”电影开始落幕,房间里的光线也随着暗下来。Mark的话没头没尾,尾音在忽闪的亮光中徒然断开。很突兀。

  “什么?”Eduardo当然很习惯这种对话方式,不知为什么对他来说一点都不费劲,因为当所有人试图理解Mark的话和Mark跳跃的思维的时候,他总是会直截了当地询问,Mark也会直截了当地回答。这一点儿也不费劲,如果这是聪明的一种,就算他真的很聪明吧。

  “我说我会分去拉文克劳。”连演员表也不愿意放过的Zuckerberg先生平着声调回答。

  这回Eduardo没有问为什么,反而带了点儿笑意:“因为你也很聪明?”

  Mark喝了一口啤酒,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知道。”

  醉了三四分的Eduardo向后长长舒开一个懒腰:“少谦虚了,就算你夸自己聪明,你也知道我不会反驳的。”

  Mark仍旧任由那些人名一个个划过屏幕,声音听起来毫不在乎,就像盛了一碗饭一样稀松平常:“可以跟你一个学院。”

  沉默,因为Eduardo没有接话,所以气氛显得有点儿尴尬。通常这种时候类似于说了实话却惹恼了对方的场景,Mark惯常的解决方式都是耸耸肩,所以他现在确实动了下肩膀,回头看着Eduardo:“不行吗?我也想试试跟你一个宿舍,而不是一个多动症,一个老头子。”

  Eduardo大笑,笑得整个人都后仰到沙发上,身子深深陷进松软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坐垫。而后他深吸一口气,两颊鼓得像包子,三四秒以后又重重吐出,眼里映着的是天花板上那一片混混沌沌的漆黑夜色。

  

  

  他仿佛能看见很远很远的从前,哈佛砖红色的校舍,楼屋间成荫的绿树,掉在泥土上枯黄的落叶,还有冬日里被扫开的积雪。不知何故拖到今时今日才来回忆前尘旧事,仿佛从前双眼只能看向现在和未来,一旦余光瞥向了身后,胸腔中被填满的那一块又会晕化开来,是湿漉漉的雪水,滴滴答答湿了一身。

  冬天,很冷,所以他瑟瑟发抖。

  但世事又确然给了他一双洞察的眼眸,好叫他明白这一路以来的得失舍予。Eduardo从不轻易回首过去,但总有一些时刻让人宁愿勒出暗紫色的血痕,也要看看当年是如何肆意大笑,推心置腹,又是如何把生命几无保留地交与他人共享。

  他便感慨,原来再也没有那样相信过谁了。

  

  其实他也是。

  Eduardo不知为什么在脑海中加上这么一句,其实他也是,其实Mark也是。他似乎真的花了很多年才明白,曾经自己离他很近,却不曾更进一步。那个从可笑的加勒比海之夜走出来,穿着浮夸的花衬衫,戴一顶颇具夏威夷风情的镶花草帽,零下十几度还穿着布艺裤衩的自己——和那个背靠着墙壁,毛发卷曲,双肩下削,衣袖盖住半个手背的Mark,真的离的很近。

  那时天很冷,Eduardo几乎一出门就被冻得不想动弹,只是一味缩着脖子试图保持温度。而Mark不同,他穿得也很单薄,但他一直在说话,侃侃而谈,眉目飞扬,如果Eduardo肯多注意一下,也许会看到对方眼中流露的神采。

  他在谈论另一个世界,建造一个新的世界。不仅仅是一个点子,更像是Mark Zuckerberg想要拥有的未来。

  

  Eduardo后来想起,大约那时就奠定了两人眼中不同的世界。

  冰天雪地,天寒地冻,积雪和着尘埃,边缘染着泥渍,偶有几棵枯草,不屈不挠地从中探出枯黄尖细的脑袋。路面湿漉漉的一片,化雪时带去温度,空气都凉的入骨……对他来说,只是某个冷得有些过分的冬天。

  而Mark侃侃而谈,口中不断呵出的雾气,一字一句,一停一顿,都像袅袅升起的白雾幻影,在微凉的哈佛夜空下,构建出另外一个属于他的王国……对他来说,是无可比拟的琼华仙境。

  

  彼时Eduardo抬头,仿佛看到黑夜下一个轮廓,不及二十的他似乎也为此停留过那么一二秒的瞬间,撇开身为好友因而无需理由的全情支持,他也惊叹过,思考过……但他最终还是转身走开了。

  Mark Zuckerberg从来不是乐于分享的人,自我如他,所能展示的最大限度,也不过如此。

  于是Eduardo忽然就记起,自己错失的是什么东西。

  

  

  也是这时,Eduardo开口告诉Mark。

  “很抱歉当时不了解你的世界。”

  


(六)

  

  Mark醒来时满身酒味,显然昨晚喝得太多两人都没有精力洗澡睡觉,直接横卧在客厅的地毯上将就了一晚。他没夸错Eduardo聪明,因为比起他的四肢僵直酸痛,有人睡在松软的沙发上还面带一脸舒适的睡容。

  Mark赤脚小心翼翼越过那些酒瓶,但还是不经意碰到了其中的一个,咣当一声,墨绿色的酒瓶从厚实的暗红色地毯上轻轻脆脆滚上了大理石地砖。对于清晨来说这是个不轻不重的声响,沙发上的人为此翻了个身,还发出了一小声酣甜的梦呓——好吧,其实只是吧唧嘴而已。

  主卧室在楼上,Mark径直去了浴室,他没有豪华的大浴缸,连床也是单人的而不是kingsize。浴室的装潢色系很浅,大部分不是白色就是很淡的黄,Mark对着这样的镜子和背景,总觉得自己看起来像个精神衰弱的病人。但他也不喜欢太过舒适的环境,他有点享受这样病态的生活,类似浅眠,清水度日这种。这让他的精神处在敏感的状态,能在最快的时间作出最快的反应。

  

  洒花溜出一串儿水珠的时候他还在想昨晚睡前的那句话,不是抱歉那句,这不是他们的结束语。Mark依稀记得,Eduardo先是笑,后来神色一点点一点点变得很认真,那种表情,盯着手里的酒瓶看了很久,最后抬起一边眉毛,似乎有无奈,也有放任自流。

  Eduardo说:“You’re an asshole。”

  

  其实任何事只要有先例可循就不算太难,好比Eduardo那句话,那个神情。有他自己的先例,也有别人的版本。Mark的大脑和电脑硬盘一样井井有条,搜寻类似的场景并不困难。上一次Eduardo作出这幅神色还要追溯到……五年以前,诉讼案。

  这太小儿科了,鉴于他们五年中都没有见面联系,这属于他们之间最新鲜的记忆。想到这儿,Mark有些烦乱地在淋浴下转了几步,脚底板溅起细小的水花却被花洒喷出更大的水流而浇熄,很像他现在的心情。

  有什么要萌发,出于不知如何界定的本能,又在须臾间扼杀得干净。

  

  Eduardo那时的模样恐怕他终其一生也难以忘怀。西装的肩侧,腰脊,乃至袖口都打理得一丝不苟,修长利落。头发也是一样的款型,帅气并且整洁。Mark绝对取笑过,关于Eduardo使用发胶这件事。当然不是在诉讼案上,而是在哈佛某条不知名的小路上,某个遗忘了具体日期的早晨,他们在路口分道扬镳,通往各自上课的教室。Mark背对他挥挥手,丢出一句“不如给那只鸡的鸡冠也抹一点”。Eduardo从来都是目送的那一个,所以也只是看着那个单肩斜背着双肩包的身影一路圈腿走到进教学楼,在他身后挥了挥手,算作早安也是下课再见。

  

  Eduardo待他一直都容忍居多,善良过头,不知为什么那么自然而然就站成了照顾者和迁就者的位置。

  同样抹着发胶的Eduardo,Mark却无法再出言调侃。

  因为对面那一个双眼通红的Eduardo,竭力平静的语调下,好像Mark多说一个音节,就会引得他落下泪来。那时Mark是诧异的,因为事情还是一点点偏离了预定的走向,起码在他而言,并没有想要伤害Eduardo,绝不是严重到这种地步的伤害。

  

  

  餐馆里那场巧舌如簧又口舌笨拙的分手是一切的起源,Erica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同样用“Asshole”作为结尾。Mark曾问过她是否生气,如果是,他会道歉。对方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就急着辩白,说他真的会道歉。

  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非但无功,还更惹恼了这位初恋情人。

  

  是那一刻开始,从前模糊的变得鲜明,影绰的都转为分明,他曾试图混迹人群就像他曾试着走到舞池中央。舞步翩然的并不是他,即便站在人群当中,他也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不是他佝偻着所以人们匆匆走过视若无睹,而是他俯瞰着所以人群都化作了蚁点。试图融入并不是他要走的路途,人情练达也不是他想要的成就,划船,健身,会所,他很确信如果想要,只是将来支票上随手的一个签名。

  那时的Mark是有些倨傲的。

  愤恨着这个世界的不相容,秉持着少年特有脆弱易碎的自尊,信奉“世界以痛吻我,我则回以响亮的耳光”。他不想去琢磨所谓人情世故,也不想去体悟个中交流的艺术。他不懂为何实话会在人的心上豁开口子,“他没错”——多么刻薄而又自负的坚持。

  那种沉闷,既不热烈也不汹涌的痛楚,直到积累成巍峨的雪山,他才发现自己站在皑皑的高处,可惜少年春衫,单薄得很。

  

  醉酒后博客上的只言片语,手指下跃然而出的代码妙笔生花,他从那一刻起把众人拒之门外——自尊与自卑,又是多么容易混淆的两个概念,多么相辅相成的恶性循环。所有人都在门外,当然也包括Eduardo。而Eduardo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是离得最近的那一个。很多次只要稍一伸手,也许就能推门而入。可惜Best Friend的名号并没有帮助他们一路过关斩将通达最后完满的结局,Best Friend只是结局可怖的另一个例证。

  

  

  从浴室出来时Mark一头金棕色的卷发还挂着湿漉漉的水珠,深蓝色的浴袍外加万年不变的拖鞋——Mark Zuckerberg的标准配置。等他一趿一趿走到一层,显然Eduardo也醒了,客房浴室的水流声没来由让人觉得心安。

  Eduardo走出房间,Mark已经躺在沙发上看了很久的天花板。前者换了一件暗红色菱纹的羊绒衫,在Mark浅色系的装潢里显得尤为亮眼,也尤其生了几分暖意。

  Mark坐起来跟他道了早安,Eduardo也一样,几乎是没什么营养的家常拉扯,Mark想了想,定定看住眼前的人:“Wardo,你生气了吗?”

  这时是一句“what”也无需回问的,因为Mark接着又说:“如果你生气了,我可以道歉。”

  


(七)

  

  Eduardo曾经很需要那句道歉,但是现在……未必。

  

  整个诉讼案他都在等一句“对不起”。这听起来很荒唐,但是是的,那种出于友谊才会存在的稚气与意气确实存在。

  “我又不是要告他作弊。”

  “你告诉律师我虐待动物?”

  “一万八千加一千等于一万九千。”

  “Oops。”

  “Oops。”

  

  较之于Winklevoss兄弟那场正襟危坐又充满火药味的诉讼,Eduardo甚至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Mark脸上有几分闲适。他坐在椅子上,慢慢滑下去,最后变成一个“瘫坐”的姿势,后脑勺的高度正好靠上椅背,两手斜斜挂在扶手上,耸一耸肩,没精打采又话里有话滑出一句“Oops”。就连他自己也是——他是一场诉讼的原告,也是另一场诉讼的证人——被问及哈佛交友网和Facebook是否有关,潜意识就想否认和回驳,语气甚至有急切也有回护。这个道理并不高深,Eduardo只是觉得,不是说他的名字从发行人一栏撤销,他就可以对此实时更新,把Mark的名字也从自己的感情,心理,回忆,whatever上撤销。而Mark在长桌一头投来的眼神,恍惚间又成了并肩的好友。

  那个神情与他们在柯克馆时的日子无二,于是Eduardo想,道歉吧Mark,道歉就好。

  

  结果当然没有,只是这个“Mark当时道歉”的假设着实把Eduardo折磨的不轻。也是在念头完完全全被掐死以后,Eduardo才体悟过来,比起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或是六个亿的和解款额,他所能感受到更多的都是愤怒、痛苦与失望。而这一切都源自于欺骗,源自于Mark给他设下的的长达月余的陷阱。

  也源自于他的不肯修补。

  他仍记得自己取证时描述过去种种低沉的嗓音,仿佛说着漠不关己的消遣故事。很多次他都不能看着Mark说出那些话,因为会很痛。不止是被骗的痛苦,还有对生活的质疑,就像结束后的很久,他竟不能再相信别人。

  曾经朝夕相对的脸,分享诸多时光的人,Eduardo忍不住要想,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欺骗是真的,那么过往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如果过往的感情是真的,那么坐在他面前的人又是不是真的;如果这个人是真的,那么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便也还是自嘲的笑,凤凰社,虐待动物,冻结账户。

  

  电话那头Mark从急切转为欣喜,从欣喜转为自豪,Mark那把拐弯处带点鼻音却清清脆脆的嗓音怀着巨大的热忱,他告诉他:We did it。

  仿佛是世界上最好最值得高兴的事,一次不够,还要说第二次。Eduardo的心情也是在那一瞬间归于宁和又徒然拔高的。他不能相信他们真的做到了这一点,五十万美元,新的公司,远大前程。

  也许是太过高兴的关系,那句“We did it”成了自然而然对号入座的句子。但其实“我们”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时至今日,Eduardo已经无法细究“我们”当中有几个人,但他清楚的知道其中并不包括自己。也许是Mark,Sean,Chris,Dustin做成了天使基金的招商投资;也许是Mark,Dustin等人写出了新的绝妙的代码;也许是Mark还有Sean做好了一个守株待兔的牢笼。所有这些事,似乎不会包括Mark和Eduardo让哈佛时小小的构想终于成了有根有基的事业。

  

  越到后来Eduardo越不会在心里责怪Mark。因为有句话说的是世上并无万全之策,只有必蠢之人。这该死的陷阱不是Mark逼着他跳的,也没有枪支抵在他的后腰口,更算不得多么高妙的设计,故事能如此一波三折急转直下,不过是他信他,而Mark对此心知肚明罢了。

  他不想说遇人不淑,也不想说识人不惑,这些说法听起来总有一丝丝挥之不去的哀怨感。他被坑了,被骗了,并且是自己引为知己的人——看,说出口并不是多么难以做到的事。越是不愿启齿,越是无法前行。

  

  

  Eduardo站在Mark面前,暗红色的毛衣才刚穿好,有几道褶皱堆在腰部让看起来没有那么精明,也没有那么人模狗样。他用毛巾擦了擦自己的头发,一二滴水珠极其自然掉到客厅中央厚实的地毯上。地毯刺出的一丝丝绒面,好一会儿才把水珠晕化下去,显出很小块暗淡了颜色的图案。

  “我不需要道歉。”Eduardo惊异于自己开口时平缓的语调。

  这一次不是装腔作势,也不是强压愤恨。直到他真的站在Mark面前说出这句话,他才真的相信,自己不去在乎了。那场旷日持久身心俱疲的诉讼案,永远都会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阴霾。那是一段终年无光的时日,被骗的他,消沉的他,从第一次见面,到最后一次告别,流水一样过去的时间,是相互别离后不曾拥有对方而日益猜忌多疑的自己。

  他将永远都无法说出“痊愈”这样的词,红过的眼圈,掉过的眼泪,凝滞在半空的拳头,一切的一切都在他心里烙下痕迹。恨过所以无法淡忘,期待过所以愈发伤心。一起描述过的未来与现实相去甚远,而他也是在一点一点接受以后,才能心平气和面对一切。

  不去承认那些带着屈辱意味的眼泪,或是刻薄到极致的恨意,他将永远无法揭过Mark Zuckerberg这一页。

  

  

  Eduardo弯身去翻自己来时穿着的西装,从衣服内侧口袋翻出一个夹子,然后慢悠悠坐到茶几边上的沙发上。他把褐色的皮夹往Mark眼前轻轻一推:“别担心,我要的不多。”

  Mark从玻璃茶几上拿起那只长条形的皮夹,翻开时两张平坦肃整的纸张正好滑到他的膝盖上。Mark拿进那两张纸,上面还有油墨新鲜的气味。转头看向Eduardo的神情和开口时的语气如出一辙,不解,并且带着直截了当的疑问:“你要我跟你去波士顿?”

  Mark又慢慢儿合上夹子,像是明白了:“你要我跟你去哈佛。”

  


(八)

  

  虽然“不能理解”一直是Mark留给众人的形象,但没打过任何招呼就消失不见也绝不是Mark的作风。所以在第二天工作结束后CEO的办公室还空旷得像只水晶做的鸟笼时,Dustin慌了。

  Dustin慌神的表现基本就是搓手,踱步,外加话唠。Chris第一万次告诉Dustin闭嘴,他的声音和发散思维永远都不能让人好好思考。Dustin还在走,面部神情极其焦虑:“邮件,电话,座机我都打过了,没有人!今天是新样板上线的第一天,他不可能不在乎。天啊,Chris,他会不会被绑架了?我早说过那样的豪宅需要保镖和警卫,他不听,我也说过那么炫富的房子几棵树怎么能盖得住?难不成上次年终舞会上那个妞的男人,我记得他是打拳击的,山堆一样的肱二头肌,我记得!天啊天啊天啊,不然就是Sean,说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俩的恩怨还没完吗?”

  Chris一直在弯身找东西,恨不得能暂时关闭自己的听觉系统。他终于从一大堆杂物中找出一张脏兮兮的Facebook员工通讯录,一般来说他是用不到的,但这会儿他的指尖对着纸面,一个个数下去,找到Sean Park那一栏,后面有一个手机号。

  Dustin看了一眼:“你就打算找这个?”

  “有什么不对吗,他总能知道Mark在想什么。”

  “不,这没什么不对,只是这个电话——”

  Chris扬眉:“这是去年股东大会新做的,他不至于这么频繁更改联系方式吧?”

  “Yep,这确实是去年股东大会新做的,而且还是我做的。”Dustin双手抱胸,看起来镇定了不少。

  “那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后面的号码是乱写的。”

  Chris隐约觉得自己头上有青筋暴起,Dustin赶忙摆手:“Mark和我的主意。”

  现在一定不是隐约而是确实青筋暴起了,Chris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不用说了,一定是哪个招妓猛男的电话。”

  “Bingo!”Dustin打了个响指,“Mark黑了好几个网站才找到的,我们确认过了,一次八十美金……”

  Chris本来要出言提醒他们这种行为是极其不庄重又影响公司形象的,但考虑到这种相互整蛊的行为在过去的五年中时不时就会发生在Mark和Sean之间,不知怎么他就被逗笑了:“Sean在你们心里只值八十美金?”

  “好吧,客观来说他的姿色可能还会再高一点儿。”Dustin不以为意,“不过我有这个,据说下面那条金线是真金,去年他特意带回来显摆的。”Dustin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如果不是上面写了名字电话和联系方式,那真的不能算是张合格的名片。

  Chris接过名片,和Dustin走到合伙人专用的休息间,用手机拨了过去。

  电话大约在四十秒以后被接起,毫不意外那边传来嘈杂的音乐声和取乐声。Sean对着手机大喊稍等,但在那样的背景音乐下还是太微弱了。

  又过了三四十秒,电话那头的声音才清晰起来,不是厕所就是隔间,Dustin这样猜测。

  

  “嘿,mate,找我有什么事儿?”

  听完Dustin的描述,Sean忍不住大笑起来,等他好不容易停下喘不过气的笑声,才正儿八经跟Dustin保证,他既没有绑架Mark关在自家的地下室里,也没有抓走他准备投到深海喂鱼,更没有硬拉他给自己十四岁的小妹妹相亲订婚。不过说到最后一个的时候,Sean听起来认真考虑了一下计划的可行性:“那丫头丑爆了,又粘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派她去折磨一下Mark。”

  其实长到现在这个岁数,他们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也不是每天只知道和10打交道的工科宅男,程序猿这样的时髦词语作为圈内人其实只会置之一笑,关于年龄,他们最大的收获不是胡渣也不是金钱,而是对人类关系的泰然自若。这事儿换到大学那会儿,Dustin也许会抡起椅子,冲着Mark的脑袋直直一下,怒问他怎么能做这种事。或者拼着那双不怎么有力的拳头,告诉Sean他们和Eduardo才是好朋友,他是后来的人,如果不守规矩,就要他好看。

  而现在这样……Mark和Sean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的关系,放在以前,一定是超出理解范围的。可是一件事如果存在了五年,那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Dustin曾经问过Chris,他们,特别是Mark,跟Sean到底是对家还是自己人。Chris没有直接回答,只说Sean是他们当中能理解Mark的一小部分人,而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Dustin无言,心里忽然就替Eduardo委屈了一下。

  

  这通电话最后还是Chris来说,他没问Mark在哪里,只问Sean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电话那头传来干笑声,意指Dustin:“你还是比他聪明很多。”

  后面的对话都是Sean滔滔不绝在讲,Chris负责“嗯”。但要总结,其实也没什么。Sean只是反问了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Eduardo的近况?”

  之后就是在电脑前忙碌的半小时,或者一个小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网络比从前开放很多,这意味着只要你拥有顶尖的技术,想要知道一些信息将会变得无比容易。他们当然比不上Mark黑人的技术,但要说别人,这就绰绰有余了。

  忙活完以后Dustin指着电脑上一张照片,咽了一下口水:“她还挺辣的是不是?我一直知道Eduardo会是我们当中最有艳福的,我也早说过亚裔的姑娘和他不合适,看看这个,金发,长腿,美呆了!”

  Chris双手举过头顶表示投降,显然搜索以后他和Dustin的反应其实是殊途同归——他们都不追究Mark怎么了,去哪儿了,好像无形之中天南地北的两件事瞬间就有了千丝万缕的关联,逻辑也莫名有了连结。Dustin大概只是被分散了注意力,他却是明白的,这档子破事儿,他始终觉得自己是几个人当中最明白的。

  “你觉得我们要不要准备礼物……或者礼金之类的?”

  Chris很想说不要,但他只是安慰性拍了拍Dustin的肩膀:“别担心,按照Eduardo的规格,不吃不喝半年工资也就够了。”

  


(九)

  

  这边,波士顿,阴雨连绵。Eduardo和Mark一人一个便易箱包,站在哈佛校舍附近旁边。

  Mark咳了一下:“你确定?”

  Eduardo耸耸肩,拍了一下Mark的后背就要往里走:“你有更好的提议?”

  被拍的人顾不得手上还拎着东西,这样抬手做一个阻止的动作其实有点儿费力:“等等,你确定你记得这是什么地方?”

  “当然了,这里既不是Kirkland也不是Porcellian俱乐部。”Eduardo停下脚步。

  “没错,这里既不是柯克馆也不是Porcellian俱乐部,但这里是日租房。”Mark放下他的包,双手插到套头衫的口袋里,一副解释不清楚的表情,“这里是……嗯……嘿Wardo,你以前没跟Christy来过?哦好吧,我记得你的宿舍是单人间,见鬼的商学院好待遇。”

  Eduardo伸手摸了一下下巴,顺带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笑:“Mark,我当然知道这里是日租房,也知道这里一般都是什么人住的,但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走好几个街区去五星级饭店?还是拿出以前的学生卡,去哈佛招待所搓一顿?这里离后门只有五十米。”像是为了强调,Eduardo冲Mark眨眨眼:“五十米。”之后拎着他的东西就往里去了。

  “OK,五十米。”Mark也提起自己的东西,在Eduardo身后咕哝一句,“小情侣打炮才来。”

  

  

  顾名思义,日租房就是单天出租的……居民区。

  对,不像酒店是单个的套间,这里只不过是离哈佛比较近的居民区灵机一动开辟的商机。一个屋子好几个房间可以租给不同的学生,也无所谓男女分居,顺便还有配套的厕所浴室和厨房,价格还便宜很多。

  可以称得上物美价廉。

  不是正式的店面,所以入住手续也很简单,Eduardo从皮夹里抽出两张大的当做押金,房间的钥匙就到手了。屋子坐北朝南,窗户外还有一个小花园,他们的房间不算很大。两张床中间留出一小条过道可以让人行走,缝隙尽头挤进一个矮小的床头柜,烟灰缸和台灯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床单看起来挺干净的,Eduardo检查了一下,还扯起来闻了闻,最后往上松松一坐,两手支撑在后面。因为坐下屈腿的关系,西裤提上去一小截。

  “连袜子也一丝不苟。”Mark在心里这样评论。

  “你知道我们完全有钱刷一整套屋子吧?”正在查看安全出口的Facebook CEO问道。

  “有什么关系,反正边上几个房间也没人。”Eduardo松开了西装中间那个最后留守的扣子。

  “好吧,那我们现在做什么?”Mark确认完这间屋子的紧急通道没有问题看起来放心了一些。

  “洗个澡,休息一下?”Eduardo提议。

  Mark像是默许了,他盯着Eduardo那张床,床是靠墙的,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墙侧。

  “你在看什么?”Eduardo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亿万子民。”

  “哦……”反应了一会儿的Eduardo大笑着,“别,你不能因为这张床是我的就提出这么恶心的假设。”

  “嘿,这不恶心,这完全是符合逻辑的。”Mark已经走到了墙边,弯身细看墙上那些污渍,面容丝毫不为所动,“这很有可能是某个知名校友在还不知名的时候跟他不知名的女朋友留下的。”

  “开膛手杰克——”

  “上膛手杰克。”

  “你赢。”

  话题到此告一段落,毕竟开黄腔虽然有益身心健康,但总归是要适度的。

  

  

  洗过澡吃过饭的Mark和Eduardo双双走在十二月波士顿清冷的大街上。

  这时他们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其实只有Eduardo换了,因为Mark除了正式场合以外打扮和大学时期没什么差别。

  “你觉得我看起来会不会像你叔叔什么的?”Eduardo换过一身黑色的大衣,扣子没系,深红色的围巾绕过脖子挂在大衣两侧,比他穿西装时年轻了不少。

  Mark本着绝不敷衍问题的态度看了他一眼:“不会,你的下巴很干净,而且一般老男人都不喜欢这种长长的围巾,他们喜欢细细的正好围一圈。”

  “哇哦。”Eduardo由衷发出一声惊叹,“来自Mark Zuckerberg的时尚建议。”

  “是来自Mark Zuckerberg第四任女友的时尚建议。”Mark的鼻尖冻得有点儿发红,双手拢住脸搓了搓,“她一直喜欢那类东西,就是小姑娘都喜欢的,两个人一起取取暖,趁机抱一抱之类的——说真的,既然已经在交往了,为什么还要趁机抱一抱?有时候我真不懂她们的脑袋为什么不能多想点有用的东西。”

  Eduardo的嘴唇也冻得有些发白,于是他笑着抿了一下希望能恢复点血色,声音颇具惊奇:“我不知道你还会认真思考这些问题。”

  “你说的对,我本不应该的,不思考起码比思考多一个好处——”Mark不以为意抬了下眉毛,“我可以早点结束被催着修改Facebook上感情状态的生活。天啊Wardo,你能相信吗,我才跟她认识三个月,她就要求我介绍她认识我妈妈的妹妹的丈夫的姑妈的独生小女儿,就因为有一次随口跟她提过他们的中间名是一样的。”

  “我打赌你其实也不认识什么姑妈的独生小女儿。”

  “我当然不认识,那只是我爸妈谈话的时候无意提起的。”

  Eduardo憋着笑:“听着Mark,虽然我很想嘲笑你终于有一天体会到了‘Crazy Christy’,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位Mrs Zuckerberg 4th不过是想多贴近你的生活罢了。如果一个人不是很在乎你,他/她绝对不会费尽心思融入你的生活圈。”

  

  这时他们正好走到哈佛后门的铁栏边,Mark双手合拢放在脸前正要呵气取暖,听见这话儿却不由停下动作。夜间的空气那么凉,但又那么舒服,让人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Mark看Eduardo的眼神渐渐从好奇变成深究,从深究变成玩味,他是真的在疑惑什么,也想从Eduardo脸上找到什么。

  “真的?”

  “真的。”

  Eduardo拉开铁门,栅栏尖儿上还有古老的花叶藤纹,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Mark脸上的表情尤未消除,抬脚跨过小门之时,只觉得心里热热的像升起了一个壁炉。

  

  

  他还记得相识后的三个星期,Eduardo第一次去他们宿舍串门,带了鸡块、橄榄还有黄油,前者是Dustin的最爱,后者是Chris喝苏打水时必不可少的配料,黄油则是他们宿舍早起吃面包时的不二选择。

  “如果一个人不是很在乎你,他/她绝对不会费尽心思融入你的生活圈。”

  “真的?”

  “真的。”

  


(十)

  

  记忆里最清晰的哈佛总是深秋。

  不同于空气里也散发着生机与甜腻花香的春天,深秋的哈佛总是很安静。有时下过一两场急急却又静谧的秋雨,红砖矮墙上的爬墙虎变得翠绿葱茏,暴露在空气中的叶面被雨水洗濯出光亮而深幽的绿色。立在道路两旁的梧桐,黄绿交接的叶片打着小旋儿慢悠悠落到地面。有些在泥土上,有些在过道中,有些枝叶还正青春,有些叶缘已经枯黄发脆。而那些还悬挂在枝干上的,舒舒服服伸展开三个角的叶片,尖儿上偶时一两滴雨珠,映出整个世界的晶莹剔透。

  风也是有的,凉凉的刮在人脸上,一丝丝钻进领口,或者轻轻吹起地上的树叶。如果前夜的雨水不曾变干,树叶会湿漉漉贴在地上,风就像没有痕迹。一旦地面干了一些,风卷起树叶,在离地面很近的地方扑腾那么两下,又以一种很是安静的姿态慢慢低伏下去。

  Mark走在路上,总有溅起的水在他白色的袜子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泥渍,不然就是浑身一激灵,因为秋风正从他的拖鞋里、袜子间的指缝中洞穿而过。

  他还挺喜欢的,有时熬了一整夜的编程代码,也需要这样的凉意来醒一醒神。

  

  至于冬天,好比现在他和Eduardo走着的的哈佛校园,其实也不过是深秋多加一份萧索。Mark大概不会承认自己觉得很冷,因为Eduardo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Mark你不冷吗要不我们先回去加件衣服”,但他还想再走一会儿。

  

  故地重游说起来是件很矫情的事,不过这事儿是Eduardo提出的,他只不过作为被邀请方选择了同意,所以不如就对这趟旅程欣而享之。

  这些年当中Mark也不是没回过波士顿,出差,会谈,峰会,什么样的因由都有。他住没有一定身份提前一年也预订不到的酒店,出入连保安也精通七国语言的高级会所,穿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的定制成衣,无数次出现在哈佛附近,但就是没有回去过。

  离得最近的一次大概是坐在黑色的房车里,利用车身太长所以拐弯需要的那段略长时差,Mark从车窗里看过一眼矮墙中的校舍与教学楼。车子太快,开过校门时他连大门也没来得及扫一眼。

  而他办公桌上平均一个学期一封的优秀校友邀请函也总是被搁置,最终都被当成过期文件集中处理。

  

  

  他们一路走过长长的通道,走廊,石阶。Mark笑着指了一下白色教学楼对面的空地:“你还记得那个吗?”

  Eduardo看起来在思考。

  “拜托,那不比你的鸡好多少。”Mark说着往那边走去。

  “Mark——我们说好不提鸡的事。”Eduardo跟在他身后。

  Mark停在那片空地上,双手在空中动了动:“该死的皇家音乐学院,加入他们社团的考核是整整一周的晚上都在这儿拉琴。”

  “Cool。”Eduardo已经开始搓耳朵了。

  Mark翻了一下眼睛,是他惯用的笑:“不比拉棺材板好多少,你觉得呢?”

  Eduardo鼻尖冻得通红,一张口就有白白的雾气飘在眼前:“我敢说这是你以前没来得及说出的狠话。”

  耸肩代表默认,Mark转身又往另一个方向看去。是和他们刚刚走过的走廊相对的一段白色长廊。Mark指着长廊的一头:“还有那个。”

  “嗯?”Eduardo转头想要看个究竟,目光才大略扫过就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往Mark身边走了几步,手肘推一推他,“我一直劝你去,你总辜负我的好意。”

  不知是嗤之以鼻还是嗤笑,Mark口鼻中确实发出了这么一小声短暂的轻哼:“谁要去那样的老年健身所?”

  Eduardo伸手好像在规划描绘什么:“怎么会是老年健身所,那里每晚都有成熟大气的男男女女踢毽子,我一直都觉得这是个有益身心健康的体育活动,我甚至帮你拿过报名表——”

  “他们不只是成熟大气,他们简直是沉得住气。”Mark在空地上跳了两下,再不动弹他们可能真的会变成哈佛空地上的两根冰柱子。

  “沉得住气,”Eduardo重复了一遍,“你是说他们的体重沉得住吧?”

  Mark郑重点头:“You got me,这个社团的存在一直排在哈佛十大未解之谜榜首。”

  “你是说你心里的排行榜?”

  “没错。”

  “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告你诽谤?”

  “那我就要告他们肥胖。”

  于是Eduardo又笑起来,Mark一直以来都有点刻薄,特别是在言辞上。这种刻薄一部分出于他的不善人情世故,另一部分则可以归咎于前一项长年累月后形成的攻击性,剩下很少的一部分,Eduardo对此是赞许的。他见过太多的人,有才华的假装有才华的,平庸的平庸肯干的,但所有这些人都在生活这锅粥里煮了个稀巴烂,也许他们加上一点作料契机就可以成为上流名士,但Mark的尖酸刻薄几乎有种自清自浊的快意。

  

  “我以为你不怎么注意这些。”Eduardo呵了口气,轻轻叹息。

  Mark没有反驳也没有坚持,只是望着微凉的夜空露出半个笑容:“你以为我的大学是什么样,没事去黑一下国防部?”

  “我以为是忘记吃早饭忘记吃午饭忘记吃晚饭,忘记吃饭这个单词怎么拼。”Eduardo随口接到。

  “OK,OK,我不会再提你和你那只愚蠢的鸡,你也不要再提我的生活自理能力。”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夜空,Mark却看得有些出神。

  

  他怎么会不注意这些。

  和Erica分手的那个晚上,他就是这样秉着一口气,肩膀上斜背着一只双肩包,踏着一地秋意回到哈佛。路上一共经过了十三家店铺,一家关门的报刊亭,除去难以辨别的同性一共有二十一对情侣,六十三对路灯,如果再算上落单的,那么一共是一百二十七盏。这些路灯有些直直立在路旁,有些半隐入树木的枝叶。店铺呢,暗色系的灯光显然是为了情侣们准备的。至于那二十一对情侣,Mark一点都不想注意他们在干什么,只想对他们大喊:嘿,天气这么糟糕为什么不去分手?

  他的拖鞋踩过地面上枯黄的树叶,稀稀疏疏的声响一路都回荡在耳畔,还有水坑,他踩进了一个水坑。

  回kirkland的路上,确实有个该死的人站在空地上拉小提琴,他绝对不该拉这么忧郁的曲子,就算工科如Mark也会承认,音乐对人的心情颇有影响。至于那些踢毽子的胖子,他真的不想多看一眼,如果哪天他们的训练方式能改成相互踢屁股,也许很快就能瘦下来。

  

  Mark那晚暴躁的心情是从刷开门禁“滴”的一声才有所好转的。

  他当然注意这些,他也当然记得这些。人总是要回忆才能拾起记忆中被忽视的部分。就像那晚他走过长长的路,巨大的校园,一味只想着发泄和做点儿大事,却遗漏了好些关心——而他现在想问——

  “Wardo。”

  “嗯哼。”

  “I need you。”

  “I’m here for you。”

  


(十一)

  

  Eduardo简直怀疑自己身体里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被外星人动过,而那个外星人的星球因为全是计算机所以和Mark建立了良好邦交。不然他怎么会像条件反射一样说出那句“I’m here for you”。

  在Mark开口以后,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他开口就说了那么一句话,脸上还挂着笑。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尾音都飘散在这一地的夜色中,他才慢慢撤下脸上的笑。

  一点都不好笑,这太奇怪了。

  在和Mark的这一段友谊当中,Eduardo所扮演的一直都是照顾者(容忍者,迁就者)的角色。这点Dustin和Chris不会否认,而Mark一直身体力行证明着,就连他自己也不会否认。

  

  好比上述所言,Mark总是忘了吃饭……还有睡觉。

  这件事最神奇的部分还不在于Eduardo好奇他这样的生活习惯是怎么活下来的,而在于Eduardo似乎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Dustin,Chris,Billy,每个人都对此秉持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好像吃饭睡觉才是异类。Eduardo选举哈佛投资会会长最紧张的时候也曾阴谋论地想过,他们是不是想直接饿死Mark这样绩点综合排名也能少个对手。

  不过这个显然是吐槽陈分居多的设想很快就被Eduardo否决了,因为他们一整个宿舍多多少少都有同样的毛病,总想在把自己饿死累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相互熟悉以后Eduardo不得不提醒他们至少记得吃饭别把自己饿死,多少记得睡觉也别让自己过劳死,或者在宿舍的冰箱里起码放点和啤酒无关的东西。Eduardo也喝酒,承蒙家教,他会品玩各类美酒,但他其实还是更喜欢啤酒瓶盖撬开的“嘎嘣”一声。

  他也爱跟他们一起喝,或是参加加勒比海之夜顺便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问题就是他总得负责善后。就算不拖着一个两个醉酒的打车回去,也总要在离开前叮嘱一声别醉着倒头就睡,宿醉的头疼感绝对不是他们想要尝试的。

  

  Mark在饮酒这回事上算是比较节制有度的一个,酒品也很好。不同于Dustin酒后话唠(好像他什么时候能不话唠似的),Mark非常安静,几乎不说话,就那么坐着,眼里是平时根本看不到的神情。Eduardo虽然见过这样表情很多次,但他还是不能找到很确切的形容,但一定要描述,他可能会说那是一个“正常款”的Mark。非常正常,没有Geek气,也没有清醒时的刻薄尖锐,更不会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Mark喝醉时又有点像个小孩,其具体表现在于他认人。在他醉酒的世界里Eduardo好像是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所以无论Eduardo说什么,他都只会说好。诸如“把Erica让给Eduardo”这样的条子,在Dustin和Chris的设计陷害下,Mark已经不知签下了多少张。

  Eduardo有一个原来装钢笔的盒子,后来里面存了很多那样的条子。有一回Mark喝醉了,Dustin也晕乎乎的,打趣说Mark就算离异一百次,也不可能还清Eduardo手上的债券。不知是谁高喊一声不如以身作抵,Eduardo那天模拟风投赚了大钱,心情非常好,也冲Mark晃了晃酒瓶子,问他意下如何。

  谁知Mark竟然愣了一下,脱口就是一个好字。

  当然这事儿醒酒后谁也没有提起,大约不是不记得的关系,而是不想自己的电脑忽然就出现什么奇怪的问题,或者期末论文一夜之间消失在硬盘里。

  

  Eduardo其实是很习惯照顾Mark的,单从外观来看,Mark很瘦,还有点营养不良,浑身上下最生机蓬勃的要算他那头金棕色的卷发,让人不由怀疑是不是营养都往头上窜这才让他看起来总是一副瘦瘦的样子。

  当然Eduardo所指的是大学里的部分,如同Mark自己说的,现在有专门的营养师负责他的一日三餐,整个人看起来健壮挺拔了不少,但脸上那股子苍白劲儿还是留下了一二丝痕迹。再加上他的嘴唇……他们(尤其包括Sean),把这称之为自带唇彩。

  尽管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Eduardo都和Sean Park站在对立的两面,但这件事上Eduardo也得承认他的形容非常恰当。不比他自己总在深冬冻得嘴唇发白,Mark似乎一年四季都有很鲜亮的唇色,不需要抿一下上涌血色,单看着就很分明。

  那时他的嘴唇只会把他衬托得更加苍白,还有一点点微妙的尖锐感。

  

  Eduardo绝不是对人体器官肢体有特殊癖好,但他很喜欢Mark的手。他不是画家,也没有闲心去寻找“生活中最美的手”什么的——而他生活中出现的大部分人都和他一样,惯常浏览经融文件,惯常书写执行计划,惯常在合同底部签上自己的大名。

  他自己的手就因为常年写字而在指节部分留下了茧子。小小的一块,摸起来比别的地方坚硬很多。虽然现在写得少了,茧子也不像以前一样那么明显,但两个手指相互摩擦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以及年轻时因为写字太过用力,食指和中指的指甲变得有一些些歪,Eduardo审视自己的手时总觉得有种怪异的可爱感。虽然他也觉得自己的手长得够长也够修整,但远称不上好看。

  Mark的手却是很好看的。

  那是一双编程的手。Eduardo观察过,并不是每个编程的人都能有那样一双手。Mark手指修长,指尖很细,一旦伸直手指,指腹会露出细微的紧绷感。Eduardo曾经交过修习钢琴的女友,她的手握起来充满骨感,但指腹一定是圆润而饱满的。他一度觉得那种感觉非常美好,就像轻触琴键的时候可以润泽弹跳起来一样。Mark的手指……既不圆润,也不饱满。如他先前所说,细致但是紧绷,尤其是秋冬季节,光看着就能感受到皮肤纹理上干燥洁净的感觉。

  很有可能是那双手的关系,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听来也不再是噪音,很多时候Eduardo半躺在Mark的床上看他自己的书,甚至不需要戴上耳机人为塑造一个自我的世界。Mark则旁若无人一个个敲击着键盘,代码像温润的湖水一样潺潺从他指下流出。键盘的声响更胜似这场秋澜午后静谧的鸟雀声,偶尔一下,只让人感受到日光的温暖和金色落叶的宁静。

  但也有不好的,Mark的手很容易长倒刺,尤其是在他不愿意围围巾也不愿意戴手套的冬天。时不时就能从他的指甲盖下方看到一个个小小的倒刺,虽然他不会主动去扯,但有时口子还是越豁越大。

  很疼,这是Eduardo最直观的感受。

  

  于是某个圣诞节,Mark坐在Kirkland的红色布艺沙发上,嘴里还咬着绿色的吸管,橙黄色的芬达液体顺着吸管一下下冒到他嘴里。

  “这是什么?”Mark吸了一口汽水才问。

  “圣诞礼物。”Eduardo坐在沙发的扶手上,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如此惊奇。

  “防腐的?”Dustin蹲在茶几边上仔细观察。

  “让我看看成分。”Chris也凑了过去。

  礼物的持有者极其纯良又极其无辜抬头往身边看了一眼,嘴里还咬着习惯所以声音含糊不清:“不是发蜡吧?说到这个,我送你的其实是一瓶发蜡。”

  Eduardo露出一个毫不意外的表情:“Fine,我会看看在我征服世界的计划里一瓶发蜡能做点什么,顺便替那只鸡的鸡冠说声谢谢。”

  “不用谢。”Mark像是很满意Eduardo的反应。

  

  “这是护手霜。”Chris和Dustin双双确认。

  Mark用力吸了一口汽水,滋啦一声意味着汽水见了底,他晃一晃杯子里的冰块:“护手霜,干吗的?”

  “擦手的,护肤品,让你写程序的时候不要僵得伸不直手,让你手上少点莫名其妙出现的伤口——”Eduardo惊异于自己蠢到这种地步,竟然真的去跟他们解释,最后他也只是极其无奈摊了摊手,“Whatever。”

  礼物的正主和正主的室友一共三人,还在用一脸奇怪的表情看着Eduardo,这回Eduardo一点都不责怪自己跟他们解释护手霜是什么,也不觉得很蠢,因为这种奇奇怪怪的片段,好像就是他们之间相处的日常。

  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偶然出现的对于人情世故的笨拙,他是欣赏并且喜欢的。

  

  所以Eduardo最后只是站起来,从门后的挂钩上取下自己的大衣,一边穿衣服一边笑:“我只是拿错了给Christy的礼物,希望她拆出剃须刀的时候不会太生气。”Eduardo抖了抖大衣的立领,手掌机械似的左右动了两下,因为抿着嘴所以两颊显得鼓鼓的:“回见?”

  Mark摸了摸自己下巴上冒起的小小胡渣,嘴唇上滑出薄薄的笑意:“回见。”

  

  

  如果非要问后事如何,大概是那个冬天Mark编程的时候总能闻到自己手上淡淡的柚子清香。

  

(检查了一下似乎没有不和谐的字眼……求审核仔细看一下不要再吞了QAQ)


于连之处

“我们,一起打一场好吗”

“好”

“我们,一起打一场好吗”

“好”

wasmachstdu

圆满批昨夜遍体鳞伤后治愈自己的激情产物

场上握拳的小远和小鱼

希望你们可以继续意气风发

圆满批昨夜遍体鳞伤后治愈自己的激情产物

场上握拳的小远和小鱼

希望你们可以继续意气风发

莎莎猪包
关于18-10-21莎头机场接...

关于18-10-21莎头机场接机

大头粉丝角度的另一个repo

头那天真的好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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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粉丝角度的另一个repo

头那天真的好温柔…

希斯罗

见家长


下午五点半,我拖着近乎绝望的步子下楼,他把车停在道边上,我慢慢悠悠地走过去,伸手敲了敲窗。

十秒后,车窗降下来,他眼神混沌,张口就是天还没黑真是个奇迹,我觉得差不多有一个世纪过去了。我有点心虚,岔开话题问他我穿这件好不好看。

他点点头,问我冷吗?

不冷才怪了,我抽了抽鼻子,拉开车门。

上车之后他把空调温度高了一些,然后费劲地支起身子,看来是困得够呛。他打着方向盘,一边说:“我睡了两觉了。”

我心虚地搓了搓手,没说话,因为脑子一团乱麻。他见状转过头来瞅我一眼,而后提醒了一声,“安全带系上。”

这才恍然大悟,我想了半天,然后对他说,“是这么个事儿啊,我呢,现在有点儿紧张,你能...


下午五点半,我拖着近乎绝望的步子下楼,他把车停在道边上,我慢慢悠悠地走过去,伸手敲了敲窗。

十秒后,车窗降下来,他眼神混沌,张口就是天还没黑真是个奇迹,我觉得差不多有一个世纪过去了。我有点心虚,岔开话题问他我穿这件好不好看。

他点点头,问我冷吗?

不冷才怪了,我抽了抽鼻子,拉开车门。

上车之后他把空调温度高了一些,然后费劲地支起身子,看来是困得够呛。他打着方向盘,一边说:“我睡了两觉了。”

我心虚地搓了搓手,没说话,因为脑子一团乱麻。他见状转过头来瞅我一眼,而后提醒了一声,“安全带系上。”

这才恍然大悟,我想了半天,然后对他说,“是这么个事儿啊,我呢,现在有点儿紧张,你能懂吗,就是……”

他没忍住笑了,车降速拐弯,上了大道,他手指擦了一下嘴唇,看一眼后视镜,然后回答:“看出来了。”

我向后一仰,一口气叹得长到从天上进土里,“那怎么办啊,我感觉比我第一天上班儿的时候还紧张——”

绿灯亮起,现在正是晚高峰,车流量很大,我把头贴到玻璃上看着外面,行人迅速划过,喇叭声很吵,沿街叫卖的声音也很吵,我心里更吵。

突然,我听见他开口:“这不是有我呢,你怕什么。” 

不得不说,有时候,就是有这样一个人,无论是车水马龙、大雨滂沱,还是电闪雷鸣,只要他一句话,无关内容,就能让整个世界,一瞬间安静下来。

“……”我张了张口,没说出什么来。然后转过头去,看见他整个人笑眯眯地看着我,眼睛里像含着一汪融化的桃花雪,他又说,“平常看你怎么都天不怕地不怕的啊。”

“……”我瞪他,狠抓了一把头发气急败坏地冲他喊,“你好好看路行不行。”


一进小区,我就连忙把牵着的手撒开,他一瞬间有点懵,然后顺着我的视线向四周扫视一圈,问我这是干啥。我跟他解释,我说是我昨天在攻略上看到的,说不能在街坊邻居面前表现的太亲、密,影响不好。

“你当人家都认识我是不?”他无奈。

“你说啥胡话呢。”我看着他,“我男朋友是谁啊,谁能不认识?”

“……你少来啊。”他这人特别容易被讨好,听了我这话又难免耳根发红,就不再说话了,只是强硬地牵回了我的手。

行吧,我也懒得和他再撕罗,毕竟家庭纠纷可比亲、密接触更吸引人的眼球。


上了电梯之后,我的呼吸随着楼层升高成正比例地加重,直到抵达目的地。

该来的还是来了。开门之前我问抖了抖手上的礼盒,问,这些真够吗?

现在正值春节,而且还是这种家庭聚会的场合,虽然我俩手上都满了,但还是觉得有点没底。

“够。咱们昨天不是讨论过了,而且都是你准备了好长时间的,没事啊。”他十分艰难地抽出一只手,放在我后背上顺了顺气,试图让我心里平静一些。“他们都很喜欢你,放心。”

听了最后一句话,我眼一闭心一横牙一咬,对他说,你开门吧。


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多,但热闹是真的,小辈人数占半成以上。气氛很轻松,而且我之前在视频里见过他的爸爸妈妈,所以感觉稍微卸下来一点儿,我跟着他叫人,得到的是热情回问:路上堵吗?外套有些薄啊,冷不冷?饿了吗,晚饭马上好。

我一一回答,感觉舌头有点打结,差点忘了自己的职业标准,其中一条是思路清晰、头脑灵活、语言表达能力强。

幸好没有同事在这儿,不然得怀疑我面试是怎么过的了。我这么想着,然后看向他,后者则是撑着头,满脸笑意地望着我,手上拆了包薯片,递过来,一边提了一嘴,“我看这儿好像没你喜欢吃的那个口味。”

旁边坐着打游戏的堂弟听见了,特兴奋:“嫂子喜欢什么口味的啊,我去买!”

我连忙摇头说不用,一边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给我使绊子是不是。他笑着避开我的眼神,转过去对着堂弟说,“车打芝士和海苔的,去吧。老样子啊。”

堂弟和他会心一笑,从旁边又拉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小辈,道,“懂。”

懂啥啊,我从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然而下一秒他特耍赖地把腿贴了过来,然后说,“没事儿,他就喜欢给我跑腿,有利可图。”

“是我们都喜欢给漂亮姐姐跑腿哈。”

他听了这话直发笑,然后拿了颗瓜子扔了过去,用地方话讲:“再贫嘴就揍你。”


我的顾虑全部打消。吃饭时小辈一桌,气氛很畅快。这顿年夜饭吃的十分平常,既没有小说情节里的婆婆赠儿媳传家宝,也没有亲戚礼节大考验,他的母亲眉目温婉,性格温情,父亲幽默风趣,喜欢笑,其他的兄弟姐妹也十分优秀有趣,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他的性格和人品很容易塑造起来。

吃饭时,他非要指着一道菜让我给夹,一位姐姐就揶揄道,“你自己没手哦。”

他反击,“你自己不疼老、公还不让别人疼哦。”

姐姐秀眉一皱,“你这嘴贫的性子什么时候改改,不怕我和你老婆讲你坏话?”

他咬着筷子笑,很快答道,“怕。”

桌上哈哈大笑,他给我剥了只虾,然后凑过来小声地对我说,“不是怕坏话,是怕老、婆。”

我拿纸给他擦了擦嘴角,没讲话。


饭后有人攒麻将局,他来问我去不去,输了算他的赢了算我的,我说我要和姐姐们看电影,他说好,然后我又让他去,赢了算我的,输了算他自己的。

他捏着我的脸不松手,直骂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然后又嘱咐说说,“那你好好看,我就在隔壁。”

旁边的几个堂姐嫌人黏糊,听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开始赶人。


电影选的是个悬疑片,中途他给我发了条微信,是转账,三十块钱,估计是刚赢的。我给他发了两个大拇指过去,他回了个动画表情,配字是爱、你。

两个小时的电影下来,隔壁还没有散局的苗头,年纪较大的堂姐就坐过来拉着我聊天。那天晚上我记得聊了很多,从我俩相识相知到相爱,再到我喜欢他哪里,我认真地回忆了半天,然后慢慢地说。

因为他不乱发脾气不冷战,不会一蹶不振,不破罐子破摔,认真对待麻烦的事情,好好解决问题。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我对他的定义从来不只是拘泥于伴侣,还有共同进步的榜样。

堂姐笑了,说难怪是一对,话都是差不多的。我问他也这么说吗,从来没和我提过。堂姐点点头,还爆料是在三年前的一次视频通话里见过我的第一面。当时堂弟还吐槽他哥笑得像白痴,顺便调侃了一句你女神不赖嘛。结果是事后被停了跑腿的小费。那次视频我有印象,是一次春节线上采访的彩排,我和他提前对流程。当时还没有在一起,仅仅是经常聊天的好朋友。

堂姐察言观色,就随口问了一句,追到了吗?

没成想他笑得特别腼腆,然后竟然很认真地回答,在追,但还没追到。

这倒是我头一回听说,他从来没提过的。

“那时候我可没感觉到他在追谁。”我笑道。


说曹操曹操到,堂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隔壁屋几把椅子擦过地板的声音,没一会儿门就打开了,他从外面进来,脸红的很明显。

我顿时明白,开门见山:“输了多少啊?”

他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实话实说,“就三十之后就没赢了。”

“……”我憋着笑抬手给他理了理折进去的衣领,他顺势抓着我的手,生无可恋地说你想笑就笑吧,笑完安慰一下就行。

“给你做个手部按摩。”

他摇头,“手刚摸完麻将,没洗呢。我喊了一晚上了,你看别的地方是不是也…”

“爱要不要。”我打断他,把手抽出来。


送完其他人,我们坐在客厅里聊了会儿天等零点,到时间了互相说了祝福、送了礼物,之后就各自休息去了。

他把我领到卧室,“客房没有独卫,你住我这儿,我就在隔壁,有事儿直接发消息或者打电话。”

我扫了一圈,卧室里大多都是他小时候的东西,很少,就是证书奖状玩具之类的,还有照片。他小时候和现在变化实在不大,属于集体照中能一眼认出来的程度。他过来从后面抱着我的腰,把下巴搭在我肩上一起看照片。我戳了戳照片里的小脸,然后偏过头问本人,“好想对他说一句,你未来会遇到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喜欢的女孩子。这样会显得很自恋吗?”

“本人”想了一下,答道,“再添一句吧:希望你一定好好珍惜。”

“挺有觉悟啊你。”我撇过去轻轻qin了一下他的侧脸,然后转过去,和他正面拥抱,认真地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我也一定好好珍惜。”

我跟着他的步子靠到墙边上,能感觉到他的手隔在我的后脑和墙面之间,然后是肩膀贴上,他拿鼻、尖蹭着我的鼻、尖,眼睛深深地看着我,wen却迟迟不落下来。他留了一点距离,然后说,“新年快乐,特别特别特别喜欢的女孩儿。”

我闭上眼睛。


第二天,半梦半醒地时候我感觉到旁边有人,并且胳膊不小心甩了出去,正好砸到对方身上。然而被害者并不恼,只是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把我的胳膊塞回被子,“你准备暗算谁呢?别再抽筋了。”

我眼睛拉开一条缝,看见他衣装整齐地坐在床上看手机。下一秒,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把胳膊抽出来要看表,被他制止了,“早着呢,再睡会儿。”

“早着呢是几点。”

“五点半。”

“?”我回想了一下,昨天他应该是在隔壁和我发消息到两点半没错,所以这人不困吗?我迷迷糊糊地往他那边靠,然后问,“叔叔阿姨醒了吗?”

“没有。”

“那你要不再眯一会儿吧。”我提醒他,要不待会儿拜年的时候脸色不好看,之后我还善解人意地往旁边靠了靠给他空出个位置来。

“……”他放下手机,有点戏谑地看着我,然后问,“你确定?我可不知道这房子隔音好不好啊。”

“……你出去吧还是。”

“算了,怕你起来了不好意思一个人出去。”他说罢真的躺下来,隔着被子抱着我,声音有点疲倦的沙ya,我看着他眼底泛起的青色,愧疚感一时之间波涛汹涌。

“我知道你想啥呢啊。”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震得我耳朵发烫,“给我抱会儿就行了。”

“睡吧,我在呢。”

橘子没熟

让你觉得这辈子都写不出来的句子

[图片]“日落在等黄昏,黄昏在等归家的人”


1.“出了故乡,只为你一人写过月亮”

2.“池鱼飞鸟不同路,从此山水不相逢”

3.“落魄地时候遇到心爱的人是一场劫难”

4.“你身上的温柔,是克莱因的蓝,再加一点莫奈的灰”

5.“神明在梦游中创造宇宙,人类在思考中杀死神明”

6.“生活自会消化一切,既不要人帮忙,也不要人同意。”

7.“人生当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

8.“天上剑仙三百万,遇我也须尽低眉”

9.“那时候挪威太冷了 我只好放你走 后来我在每片海域开始找你 我找了你整整十五年”

10."枕边脱落的头发变多了,喜欢吃的夹心面包从...

“日落在等黄昏,黄昏在等归家的人”


1.“出了故乡,只为你一人写过月亮”

2.“池鱼飞鸟不同路,从此山水不相逢”

3.“落魄地时候遇到心爱的人是一场劫难”

4.“你身上的温柔,是克莱因的蓝,再加一点莫奈的灰”

5.“神明在梦游中创造宇宙,人类在思考中杀死神明”

6.“生活自会消化一切,既不要人帮忙,也不要人同意。”

7.“人生当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

8.“天上剑仙三百万,遇我也须尽低眉”

9.“那时候挪威太冷了 我只好放你走 后来我在每片海域开始找你 我找了你整整十五年”

10."枕边脱落的头发变多了,喜欢吃的夹心面包从便利店消失了,这些小小的绝望堆砌起来,才会让人成长"

11.“你不必生来勇敢,天赋过人。只要能投入勤奋,诚诚恳恳”

12.“春风也有春风愁  不劳春风解我忧”

13.“我的梦想还像小时候一样遥远,唯一不同的是我已经不打算实现它了。”

14.“和梦想平等交易,与喧嚣保持距离”

15.“听闻黄昏是个浪漫主义者,难怪夕阳会爱上他”

16.“生活就是一半诗意,一半烟火,手持烟火谋生,心怀诗意谋爱”

17.“山赶着山 山山漫漫结成关 人赶着人 人人草草尽走散”

18.“刚刚进小区的时候 保安给我拦了下来 说我持有管制刀具 我莫名其妙 我问哪有刀?保安说:你的美丽会变成刺向别人的刀”

19."独揽月下萤火,照亮一纸寂寞"

20.“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万寿寺

【远曼】向日葵爱人2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如果你是太阳,那我的目光便永远追随你。”🌻

“即便我只是在你身后的沉默爱人。”🌻

(请勿上升!!!)


孙颖莎在宿舍等王曼昱的时候正好在窗户口看到林高远把王曼昱送到宿舍楼下。

“嘿嘿,鳗鱼,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孙颖莎趴到她身上撒娇。

“嗯……跟林高远练了会球,有点晚了,就一起吃了饭才回来。”她揉了揉肩膀上的圆脸,“下来啦,我去洗漱。”她把东西放下。

他俩今天刚加上微信,之前的交集无非就是在一个群里。

孙颖莎习惯晚上还要再喝杯酸奶,王曼昱先去

刷牙,她一边看着镜子一边在心里复盘今天的训练。

“鳗鱼鳗鱼鳗鱼!”孙颖莎含着吸管在外面...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如果你是太阳,那我的目光便永远追随你。”🌻

“即便我只是在你身后的沉默爱人。”🌻

(请勿上升!!!)


孙颖莎在宿舍等王曼昱的时候正好在窗户口看到林高远把王曼昱送到宿舍楼下。

“嘿嘿,鳗鱼,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孙颖莎趴到她身上撒娇。

“嗯……跟林高远练了会球,有点晚了,就一起吃了饭才回来。”她揉了揉肩膀上的圆脸,“下来啦,我去洗漱。”她把东西放下。

他俩今天刚加上微信,之前的交集无非就是在一个群里。

孙颖莎习惯晚上还要再喝杯酸奶,王曼昱先去

刷牙,她一边看着镜子一边在心里复盘今天的训练。

“鳗鱼鳗鱼鳗鱼!”孙颖莎含着吸管在外面拉长了嗓子喊:“有人给你打电话!”

“谁呀?”王曼昱吐掉一口牙膏沫儿,“要不你先帮我接一下。”

“我不接。”孙颖莎藏着笑,“是林高远打的。”

“喔,知道了,我等会出来。”她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抢在铃声结束的前一秒接起了电话。


“喂,怎么啦。”

“我还以为你睡觉了呢,发消息你没看到。”是林高远熟悉的笑声。

“嗯,我刚刚在洗漱。”她想着林高远总不至于平白无故打个电话过来。

“你饭卡落我这了,我回来才发现。”林高远压低声音,“明天什么时候给你,你不是还要吃早饭嘛。”

王曼昱这才想起当时排队买饭的时候因为没手拿饭卡,林高远说先揣他那,走的时候给她,而她向来是大家开玩笑的“鱼的七秒记忆”,一转头便忘了。

“那……明天集合前我早一点下来,你带给我?”

“可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林高远好像还有点高兴,“那你早点睡觉吧,晚安。”

“晚安。”王曼昱刚挂了电话,就看到孙颖莎在背后对着她笑得贼兮兮。

“乐啥呢,今天大头没给你发睡前搞笑视频?”她捣了一下孙颖莎。


王楚钦盯着林高远打完电话,半天叹了口气:“老林,你是中彩票了?”

“还个饭卡,不至于哈。”他一边发消息问孙颖莎明天准备吃什么,一边继续絮絮叨叨:“鳗鱼那记性忘了我信,你还能忘了给人还?”

其实林高远也是在王曼昱刚进宿舍楼才想起来,但他想想还是没喊她。

林高远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万寿寺

【远曼】向日葵爱人1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如果你是太阳,那我的目光便永远追随你。”🌻

“即便我只是在你身后的沉默爱人。”🌻

(请勿上升!!!)

【哎我真的好喜欢写远曼的感情戏】


王曼昱才刚刚进入一队的时候,林高远也不过才二十岁。

短头发,瘦高个。

林高远在新队员里一眼看到了她。背着手,戴着发带,清清冷冷的样子。

旁边的队员推推他的肩膀打趣道:“你看你俩眉毛淡的。”

他常常被人开玩笑说“无眉大侠”,现在两人还没熟悉倒已经有了传遍全队的绰号“无眉龙凤胎”。

林高远想自己反正是男孩子也没很在意,他只是怕这个小妹妹会介意。

王曼昱每天背着球包早出晚归,丝毫不见受影响的样子。...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如果你是太阳,那我的目光便永远追随你。”🌻

“即便我只是在你身后的沉默爱人。”🌻

(请勿上升!!!)

【哎我真的好喜欢写远曼的感情戏】


王曼昱才刚刚进入一队的时候,林高远也不过才二十岁。

短头发,瘦高个。

林高远在新队员里一眼看到了她。背着手,戴着发带,清清冷冷的样子。

旁边的队员推推他的肩膀打趣道:“你看你俩眉毛淡的。”

他常常被人开玩笑说“无眉大侠”,现在两人还没熟悉倒已经有了传遍全队的绰号“无眉龙凤胎”。

林高远想自己反正是男孩子也没很在意,他只是怕这个小妹妹会介意。

王曼昱每天背着球包早出晚归,丝毫不见受影响的样子。

“鳗鱼绝对是训练最刻苦的一个。”他常常听到有人这么评价她。

他本来也只是——后来他给自己找借口说只是相似的身型,相似的眉毛让他一开始就注意到她了。

可是有些人,只是第一眼就会不一样,然后情绪就像发芽,在胸中肆意滋长。


男队女队在一起训练。她师出肖门,打法狠厉,常常和男队员在一起对打。

在一段时间内,林高远从来没和她打过。

那天他刚和王楚钦对拉完,孙颖莎跑来叫走了王楚钦,他默默拿着毛巾擦脸,准备喝水。

“高远兄,你待会有空吗?”是她的声音。

王曼昱也刚和孙颖莎练完,浑身都是汗,可她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冲进林高远的耳膜。

“嗯,没事儿,怎么了?”

“我想起来我还没跟你打过,待会可以跟你练会吗?”他抬头看她的眼睛,那是客气的,但又是闪着光的。

“好。”他说不出多余的话。


大概很多人都忘记了那一场小小的比拼,或许是因为球队的精彩和神话太多了。

林高远和王曼昱却从没有忘记那一场酣畅淋漓,直到最后人群散去,两人都累得席地而坐。

场馆里安静得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

林高远不知怎么的突然笑出了声。

对面王曼昱也笑了,有些懵懵的笑了。

这样才像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林高远撑着站了起来走到王曼昱面前。

“走吧,都打到闭馆了,今天不打算睡觉了?”他向王曼昱伸出手,王曼昱只是虚虚的搭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后站起来收拾球包。

他也叠好了毛巾放好了球拍,却看见小姑娘仍在看着他好像要说什么。

“高远兄你饿吗?”


打球打得忘了时间,等放松下来的时候才觉得很饿。他从包里掏出一块士力架扔给她:“先垫垫肚子。”

“现在食堂还有饭吗?”他们走在路上,林高远腿有点酸,却觉得心情很好。

“当然有,现在虽然过了饭点,但还不是太晚。”他耐心回答她,“而且现在还有夜宵,水饺挺好吃的,我带你去。”

王曼昱咬了一口士力架,又甜又粘牙,真不知道林高远怎么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

她又断断续续问了他一些队里的事情,时不时露出一些惊讶或是高兴的小表情。林高远觉得她场上场下就像两个人。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又因为吃甜的吃咸的争论了一会。王曼昱觉得林高远跟她争论的样子还真不像比她大四岁。

挺有趣的。

磕磕磕

17年奥公双冠抢着自拍的长图和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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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是最早磕他两的人之一hhhhh

17年匈公赛后我给朋友说我磕到了,朋友:你可拉倒吧。

高远给鳗鱼的回复真的非常戳我,那个腼腼腆腆的被大家喊妹妹的小男孩子用一种哥哥的语气去鼓励一个女孩。非常幸运,他们的誓言在当年就实现了。我也在当年完成了圆满。

18年亚运之后因为一些原因出坑了,也没有准备回坑,今年被朋友提起了这两个小可爱回来一看发现现在有好多人喜欢他们,真好。

请继续加油呀,我的祝福永永远远伴随你们。

17年奥公双冠抢着自拍的长图和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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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是最早磕他两的人之一hhhhh

17年匈公赛后我给朋友说我磕到了,朋友:你可拉倒吧。

高远给鳗鱼的回复真的非常戳我,那个腼腼腆腆的被大家喊妹妹的小男孩子用一种哥哥的语气去鼓励一个女孩。非常幸运,他们的誓言在当年就实现了。我也在当年完成了圆满。

18年亚运之后因为一些原因出坑了,也没有准备回坑,今年被朋友提起了这两个小可爱回来一看发现现在有好多人喜欢他们,真好。

请继续加油呀,我的祝福永永远远伴随你们。

Rose Wo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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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不要担心啊,虽然我懒,但是杀人鲸还继续更,写消失一个人对我来说太容易了(?)因为太懒了,所以以前的单cp文也不会删的,别的全员文tag会有点变动啦,毕竟我是杂食什么都可能写,大家到时候挑喜欢的看就行

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很少发这么长的话,但是各位美女,记得追星和磕cp都是为了自己开心,只要不开心了,就换个让你能开心的事情,生活的主体永远是自己,不要被傻逼事情主导情绪,也不要觉得自己“看走眼了”所以难过,喜欢就喜欢过,反正我们即将要经历的都是未来!!

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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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很少发这么长的话,但是各位美女,记得追星和磕cp都是为了自己开心,只要不开心了,就换个让你能开心的事情,生活的主体永远是自己,不要被傻逼事情主导情绪,也不要觉得自己“看走眼了”所以难过,喜欢就喜欢过,反正我们即将要经历的都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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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Crimson

Possible

*孙颖莎×王曼昱

*伪纪实文学

*文笔很差正在复健存档 看不下去的朋友们对不起啦


    孙颖莎回想最早的记忆,是自己把乒乓拍举过头顶,奋力接到了一个球。

    对手从社区老大爷变成同龄的小队员,又从省队队友变成国家队的姐姐们,这一切对于天赋异禀又天生专注的孙颖莎来说迅速而顺理成章,仿佛她生来就应该要在这小球上做大文章。

    所以当王曼昱跟她说,打球不只为了“赢”的时候,生在小康家庭的孙颖莎皱皱眉头表示费解。...


*孙颖莎×王曼昱

*伪纪实文学

*文笔很差正在复健存档 看不下去的朋友们对不起啦






    孙颖莎回想最早的记忆,是自己把乒乓拍举过头顶,奋力接到了一个球。

    对手从社区老大爷变成同龄的小队员,又从省队队友变成国家队的姐姐们,这一切对于天赋异禀又天生专注的孙颖莎来说迅速而顺理成章,仿佛她生来就应该要在这小球上做大文章。

    所以当王曼昱跟她说,打球不只为了“赢”的时候,生在小康家庭的孙颖莎皱皱眉头表示费解。


    “你不想赢?”

    “想。”


    “你不想拿大满贯?”

    “想。”


    “那不就得了!”

    孙颖莎四仰八叉地趴在的床上,又滚了一圈,够一个枕头去蹭王曼昱的脸。


    “几点了啊?明天还要打比赛呢小祖宗。”王曼昱拍走那个枕头,翻身睡觉,又假作夸张地叹一句,“你是真不知道生活的苦啊。”



    王曼昱的家庭条件并不好。在黑龙江的小城里长大的女孩,比一般的同龄人要早些体会到什么是苦涩。可能她在打联赛的时候,会不由想到父亲卖花生糖和肉夹馍的身影,在输掉一局比赛的时候也会为家里没还清的债咬咬牙。身上的担子更沉,更渴望赢,也就不得不更狠得下心,更拼得出血。


    彼时孙颖莎和王曼昱还刚刚跻身一队,出门打比赛也只能享受双人同吃同住的待遇。孙颖莎是真的喜欢这个不过比她大一岁多却处处照顾帮她签字的监护人,王曼昱也只假假地抱怨孙颖莎吵得她不能按时睡觉,却很难不对这种不谙世事天真无邪有一丝疼爱和羡慕。

    彼时也是乒乓球女队略显青黄不接疲态、暗暗挣扎的时候。老将状态难以维持在巅峰,中生代总差那么一口气,而新生代在本该好好相亲相爱的年纪,却必然少不了钻破头的竞争有意无形地横亘在中间。纵使孙颖莎和王曼昱公私分明心大地大,在极速成长的阶段也不能不拿对方当作参照物卯足了劲儿往上顶。看到对方加练一小时自己也必须再比她多练十分钟,这种说不清是默契还是暗暗较劲的后果,是到最后全队上下练得最狠的就属她俩。



    和大家的普遍印象不一样,孙颖莎并不是个乖茬,心态波动的时候那些国乒广为流传的消极训练罚跑万米其实都有她的一份,只不过小圆脸和看得过去的成绩遮住了烈脾气,也顺势遮住了挣扎和煎熬的日子,仿佛她就是这样笑着闹着,婴儿肥脸颊肉还没褪去就蹿到了主力层。

    王曼昱赛场上打法狠暴心态沉稳,其实因为这一份心思缜密,脑袋里惦念的要更多。研究本是天经地义的必要准备,孙颖莎更是她的主要竞争对手,可是当王曼昱打开录像带,看着看着总容易出神地回想那个吵她闹她的小女孩,甚至愿意陷进回忆里。她不想把莎莎当成对手。她不想自己和莎莎中的任何一个输。

    可现在人人都会说,“孙颖莎领先王曼昱半个身位”,她怎么甘心。

    “赛场上她是姐姐。”

    这是句玩笑话。当然是带着落寞和无奈的玩笑话。

    她怎么甘心。


    她还是会把她往死里研究。





    她们太熟悉彼此了。秉持国乒的优良传统,每次真上赛场,没有人会留情面。从互联网拥有记忆的孙颖莎的第一次成年组公开赛开始就是——两个人第一局就撕到了14:16;而两年后的布达佩斯第三局的比分更是写到21:19,弄得不明所以的观众一时反应不过来是穿回了改制之前,还是越到了羽毛球场。

    说来布达佩斯是残酷的一役。孙颖莎刚刚不负众望地阻击了同岁的伊藤美诚,就在四分之一决赛被王曼昱打败,仿佛坐实了人们心中“国乒随随便便一个小将就能打败日本头号种子”的错觉;而紧接着,她和王曼昱搭配的女双就要上场亮剑。

    王曼昱事后坦诚地讲,如果换了她,可能心态并不能调整得那么好。

    她不知道孙颖莎是怎么做到的。场上惜败的余热还没有放凉,就必须要与兵戈相见的对手同袍同裳。孙颖莎能把说话的语气调到和平时一样稀松而透明,能让人几乎看不出失落,让人相信她一猛子扎进了双打备战,和以往一样甚至于更加投入。

    反倒是王曼昱多想了。她偷瞄了一眼她,心里却是堵着。抿一口水,把思绪整理掉,赶紧坐到孙颖莎旁边看起录像。


    别慌。

    王曼昱告诫自己。


    至于孙颖莎究竟是真心豁达,还是强咽不甘,恐怕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半决赛提前和陈梦朱雨玲会师苦战七局拿下比赛,接下来面对的是世界排名第一段女双组合伊藤美诚和早田希娜。


    8:11。咬得很紧。但是开局并不有利。

    3:11。好像有一点,被打溃了。

    

    大比分0:2。


    不能放弃。攻早田的正手。相信莎莎。

    王曼昱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像血液在脉搏里涌流的声音。乒乓球在球拍上弹动,鞋底和赛场正摩挲。莎莎站在旁边。稍稍靠近一些就能感受到她,和她给周边空气的密度与温度带来的细微变化。拥有一个熟悉的战友,是单打所不曾体会的另一种坚定。


    战术奏效了。连扳两局。


    第五局伊藤和早田的状态回升,孙颖莎王曼昱自然没有掉以轻心。

    5:7落后。


    孙颖莎发球。伊藤回高。王曼昱拧拉早田正手位。早田回球弹网出界。追回一分。

    伊藤发球。王曼昱难以判断旋转。失分。

    中远台对拉。孙颖莎受迫失误。

    王曼昱近台控制,孙颖莎中台对拉,伊藤回球擦网。王曼昱快手救回。

    ……


    9:9。附裁判示意早田发球擦网。气氛悬停。


    12:10拿下。


    第六局两人状态略占上风。10:6。只差一分,两个人就可以拿到自己的第一个大赛冠军。跟对方一起拿到。


    又是伊藤的发球。孙颖莎接发球出界。


    王曼昱有感受到她的不安。她做了一个放松的手势,凑上去拍孙颖莎的肩膀。

    而随后王曼昱回球下网。孙颖莎靠近她说没事。


    她们趁擦汗的间隙短暂地调整。商量好战术。走回球桌。

    孙颖莎发球。早田回球质量一般。王曼昱上手拧拉。伊藤美诚反手打中路。孙颖莎扛回一板。

    早田希娜受迫失误。


    赢了。


    此刻的欢呼和掌声都好像来自另一个次元,下意识的拥抱也失去了触感。


    当记者问起怎么庆祝的时候,孙颖莎为这个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愣在原地,急中生智地避免一些并不可能也不必要存在的庆祝活动。

    “至于庆祝,我们俩最后还是拥抱了吧。”她说。


    吵闹的环境将话语溶解得并不很清晰,而记者显然会错了意。

    “现在就拥抱吗?”


    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一眼。

    为了避免更尴尬的解释,她们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了一个标准的拥抱。

    唔,这一次各种感官都很灵敏。

    头脑的嗡想、跳动的心脏、触碰的指节。




    第一次登上大赛的最高领奖台的两个人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冠军样。王曼昱脸上看不出笑意,开心却从手中的小狐狸玩偶身上淌出来。两个冠军手上的两只小狐狸轻点了一个毛茸茸的亲吻。一个让孙颖莎低头嘬嘴约束嘴角的亲吻。

    她们一起捧起了很沉很沉的波普杯。


    尽管故事的开头草蛇灰线,但是在粗心的看客看来,或许布达佩斯才是孙颖莎和王曼昱真正并驾齐驱的开始。

    而两个人的双打,却在这之后持续低迷,直到两年后的队内赛,才再一次站上了最高领奖台。






    在低迷的2018和甜苦的布达佩斯之后,孙颖莎的成长飞速而硬核。日公、澳公、全锦赛、亚锦赛、德公……小冠军连下几成,而这也让第一次参加团体世界杯的她担起重任,站上了一单的位置——最后在形势极其逆风的情况下翻盘战胜了伊藤美诚。

    她心里一直清楚,战胜伊藤美诚,往大里说是捍卫中国女乒霸主地位的防线;而往小里讲,也是换取教练组信任的最大的筹码。

    另一方面,国乒很大程度上将阻击伊藤的任务精确投放给她。

    她是被推着成长的。她可能不该这样成长的。

    幸好她出人意料地足够强大。





    奥运会延期。

    球迷们哭诉老将的时运不济,而与之相对的,是她们拥有了更大的成长空间。有人欢喜有人愁,竞技体育的残酷不容任何人怀疑。

    2019年只可能奋力争取p卡名额的王曼昱和孙颖莎,而到了2021年已经确确实实是景象三秋。

    受到器重的孙颖莎获得了单打资格,而闭关扎实训练的王曼昱肉眼可见地涨球,稳稳拿到了p卡,甚至在模拟赛中先后战胜单打种子孙颖莎和陈梦。


    戏剧的是对阵伊藤美诚的大胜让孙颖莎一夜之间,从无名小卒成为互联网的宠儿。


    更戏剧的是刘诗雯的受伤退赛。

    这是自2008年乒乓球项目设置团体赛13年以来,国乒首次使用p卡。


    女团四分之一决赛就对阵新加坡。在前两盘顺利拿下后,王曼昱对阵林叶。这是一场遭遇战。

    王曼昱第一次与林叶交手,并不熟悉她的球风。加上林叶一上来搏杀极凶气势旺盛,王曼昱暂时未找到有效战术。6:11,先丢一局。


    第二局开局王曼昱仍然处在比较被动的状态。


    孙颖莎坐在场下,揪心程度甚至大于自己投入进比赛的时候。尽管她不觉得王曼昱会输。

    起初只是跟着教练默默鼓掌。到了中局王曼昱打开状态连续得分,每一个球孙颖莎都忍不住第一个跃起振臂。她浑身上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曼昱身上,仿佛她也在经历着王曼昱正在经历的一切。

    呼吸同频。心跳同频。喊声同频。



    由于并没有引进鹰眼装置,争议球被裁判直接判给了林叶。比分又被追平。


    孙颖莎闷在口罩里几乎不敢呼吸。

    她突然意识到,她好像并不只希望中国队胜利。


    她好想要王曼昱赢下比赛。

    她好希望人们能看见,王曼昱为她们拿下的分数。

    不该是她声名鹊起,而王曼昱籍籍无名。


    并不应出现的亏欠感在作祟。

    她从不觉得自己领先王曼昱多少,也为王曼昱原生家庭的压力而不平,但是机会和运气目前似乎总是更青睐她多一些。蠢蠢欲动的不安感,偶尔会让她怀念起两个人的资料里一模一样的战绩。


    成绩不是我偷来的。但她也值得更多。孙颖莎想。


    无可奈何。







    女团杀入决赛,以一个轻取日本队、对得起多年研究和训练的比分斩获冠军。

    又是她们一起。又是一个最高领奖台。

    是孙颖莎给王曼昱戴上金牌的。

    国歌声响起。





    离场女团三个人打打闹闹地找记者姐姐要pin,回程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路灯将东京湿热的空气晕开,扑打在人的面颊。

    在中国乒乓球队庞大的教练团和后勤阵容,浩浩荡荡的一对人马里,孙颖莎跟王曼昱走在一起,手上的花束一晃一晃,她突然想起布达佩斯摇头晃脑的小狐狸。



    “王曼,我们有机会再拿一次波普吧。”

    她侧身说。


    遇人采访的时候,她提到王曼昱都会乖乖称呼她为“曼昱”,是生怕采访者听不懂的体谅。

    私下里不一样。

    孙颖莎想所有人都叫她“鱼”,那我就偏要把这个字省去。

    王曼。王曼。最干脆也最亲昵。最奇怪才最特别。


    她甚至有时候在异想天开,要是她们中有一个惯用手是左手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为教练组解决一个大苦恼,这样女乒巴黎周期的双打也不用再做乱炖的尝试,这样她们两个就可以一直搭配下去,这样她们说不定能成为最强的女双。




    王曼昱心里明白,两个人今后站在对面的机会,会比并肩要多得多。

    但是她笑笑回答说当然,轻轻理了下孙颖莎并不服帖的头发。



    东京湾的夜晚有眼泪有鲜花有徽章碰撞的叮铃声,过往的闪回裹挟着仿佛熟悉却也朦胧的未来,灌入眼耳鼻口,浓烈得像是她们两个从未碰过的酒。




    她们能不能开创自己的时代,能不能两个都拥有功成名就意气风发的前半生。


    她们能不能在站在球台对面的时候坦坦然然,能不能让比赛只是比赛,让她们只是她们。


    她们能不能看淡,能不能放下不甘。


    她们能不能接受自己受挫败,能不能理解对方不勇敢。


    她们能不能不爱。


    她们能不能爱。










    有可能。




    在那个小小的夜晚,她们被风、浮云和路灯允许暂时不用去想未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