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俩是不是住在好6我不知道,反正我住在好6的cut里了……
以前的表演和这次预告我就注意到了敖丙跳得好,没想到正式一出吒儿也跳得牛极了,而且他跳得时候敖丙就超可爱乖乖地在后面拍手打call啊!!
感觉能脑补出唯粉开撕水冰冰没本事只能蹭礼拜一的资源,结果冰冰转身就上前跳了套超厉害的动作打他们的脸的戏码hhh
而且人偶的中之人老师太厉害了……怎么能做到既有才又不ooc,还能顶着那么重的装备跳那么灵活的舞的??那个动作甚至连10啊不性格都分得一清二楚啊?
我之前就奇怪那个人偶的手指怎么能动得那么厉害的,因为那个手其实比人类的手大得多,但他们做手势仍然灵活,感觉有加什么黑科技吗??
他俩是不是住在好6我不知道,反正我住在好6的cut里了……
以前的表演和这次预告我就注意到了敖丙跳得好,没想到正式一出吒儿也跳得牛极了,而且他跳得时候敖丙就超可爱乖乖地在后面拍手打call啊!!
感觉能脑补出唯粉开撕水冰冰没本事只能蹭礼拜一的资源,结果冰冰转身就上前跳了套超厉害的动作打他们的脸的戏码hhh
而且人偶的中之人老师太厉害了……怎么能做到既有才又不ooc,还能顶着那么重的装备跳那么灵活的舞的??那个动作甚至连10啊不性格都分得一清二楚啊?
我之前就奇怪那个人偶的手指怎么能动得那么厉害的,因为那个手其实比人类的手大得多,但他们做手势仍然灵活,感觉有加什么黑科技吗??
【藕饼】黍离
*一发完,全文3.3w字,免费无彩蛋。
1. 太乙真人第一人称视角,原著向超长时间线续写,封神剧情有。BE!!!(害怕BE?没关系宝宝!或许你听过有一种作者HE和BE双开吗?HE请走《魔丸驯化指南》 )
2.独立完整故事线,不必联系长篇。
3.主要角色死亡预警⚠️
渲染悲情的角色固然催泪,但拿全剧最搞笑的人来虐才是王的选择!
Ladies and gentlemen, it's SHOW TIME!!!
我是在乾元山金光洞飞升的。
在那里,人们一年可以种两季稻子。阳春播种,仲...
*一发完,全文3.3w字,免费无彩蛋。
1. 太乙真人第一人称视角,原著向超长时间线续写,封神剧情有。BE!!!(害怕BE?没关系宝宝!或许你听过有一种作者HE和BE双开吗?HE请走《魔丸驯化指南》 )
2.独立完整故事线,不必联系长篇。
3.主要角色死亡预警⚠️
渲染悲情的角色固然催泪,但拿全剧最搞笑的人来虐才是王的选择!
Ladies and gentlemen, it's SHOW TIME!!!
我是在乾元山金光洞飞升的。
在那里,人们一年可以种两季稻子。阳春播种,仲夏丰收,夏末种下新一轮的稻种,秋末再收割,冬季便能守着满满登登的粮仓舒舒服服地过活。稻谷收割后的秸秆不仅可以烧火、喂牛喂羊、编草帽、编凉席,还可以直接还田,成为肥料滋养下一茬水稻。
我一直认为,水稻两季,彼此滋养,是天地的馈赠,是最智慧的耕种。
就像我的徒儿一样。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看那黍子一行行,高粱穗儿也在长。走上旧地脚步缓,如同喝醉酒一样。能够理解我的人,说我是心中忧愁。不能理解我的人,问我把什么寻求。高高在上苍天啊,何人害我离家走?
01糊涂
千年来,我只收了两个徒弟。倒不是不想,只是没机会了。
不像我师尊,他收了十九个徒弟,但他最喜欢我。他说我纯粹,心中有大善,愿意把一切好宝贝都送给我,这其中,就包括我的徒儿。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纯粹。我只是一个得了机缘的修仙者。我也一样向往着那高位,向往着成为供人瞻仰的十二金仙。
但我还是乐呵呵地接过了七彩宝莲,在申公豹惊诧又艳羡的眼神中。
后来,我也曾问过师尊,后不后悔把灵珠和魔丸交给我,惹出这诸多祸事来。
师尊不置可否。他只说,申公豹很好,就是比你少了点糊涂,若是交给他,魔丸是一定活不了的。
糊涂是好事情吗?
那我就勉为其难承认自己有点糊涂吧……
我总有些事是再咋个想也想不明白的。就比如,师尊把灵珠和魔丸交给我,又把山河社稷图和七彩宝莲交给我。
再糊涂,再装傻,再刻意不去想!我毕竟活了千年……
山河社稷图,卷尽乾坤,囊括日月,自成天地,难逃其间。
七彩宝莲,万法不侵,护身无双,重塑血肉,逆转生死。
个顶个的至宝!可这不是教导徒儿的法器,这是保护和复活的法器啊!
混元珠承天地所生,力量大得连三清圣人灭它都要元气大伤。魔丸和灵珠一脉同生,如日月光,都是一般的稀世珍宝。剥去一半?天道可允?留下全部?魔丸可控?如何去?如何留?圣人都想不明白的事,师尊却狡猾地将选择权交到我手里。他不晓得我糊涂吗!
师尊……也想要我糊涂吗?
我不晓得。
师尊自己可能也不晓得……
那索性就再糊涂一点!不必去晓得!
天道,是猜不透的。
撒下稻种前,谁也不晓得天上先下的是细雨还是冰雹,谁也不晓得先钻出土的是庄稼还是杂草,日子却还是要过下去。
于是我笑眯眯地喝下一口递来的酒,醉倒在参不透的世间。魔丸被糊糊涂涂地留下,我仔仔细细地将他养大。
02哪吒
魔丸小子,由我这个师父做主,取自由不羁、命定非凡的寓意,叫哪吒。
哪吒这个娃儿闹得很,刚出生时头上竖着撮红毛,活脱脱一团肉球,看着骇人极了!睁开眼便上蹿下跳,放火伤人,魔性大发!长得骇人,做的事更是骇人!我吓了一跳,酒已全然醒了,猛回过神来,这是天雷凝聚三年才能劈散的邪魔!这是魔!我留下来的是魔啊!
天地无量乾坤圈!金光呼啸而去,扼住他的咽喉,终于堪堪压住肆虐的魔气!
我忙扬起拂尘上前!快快快!弥补过错!还来得及!
拂尘重重砸下!!!
落地却偏了三寸……
魔丸被他娘亲护在怀里,缓缓抬头,像所有新生的娃娃一样,大大的眼睛,小小的手,憨憨的眼神,傻傻的笑……
我的拂尘再落不下。
爹啊娘啊,都求我……
可留他一命,也只是埋下一粒悲伤的种子!
我解不开他身上的劫!我算不出他往后的命!
可此时已来不及了。他不再是冷冰冰的珠子,不再是赤裸裸的肉球,是嫩生生的娃娃!我已没了杀他的狠心,我已偏到他爹娘那边去了。
我轻叹一声。禀明天尊,不知算上我这个最受宠的徒儿,够不够他心软。
谁知他老人家狡猾得很,一早闭关去了,撇得干干净净。我到底没能得些指引,无可奈何,只好叹气往回赶。
飞天猪,快些飞!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还赶着去教徒弟!他娃儿闹腾,可得一番苦功夫!
不过难教一些有啥子要紧?我本就是来教他的嘛!
我还有这许多的宝贝,我还有师尊给我的山河社稷图呢!
甩一甩拂尘,将石头砸向的孩童从他脚下救起,叫凡间的尘嚣和险恶与他远离。
“仙长大恩,请赐名。”
那就叫哪吒吧。
生而不羁,桀骜不驯。神珠转世,命定不凡。世俗桎梏难困其身,因果天命终系于他。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借西天之名,愿满天神佛容得下你。既与苍生不同,做不成凡人,来日纵横世间,不做大开杀戒的魔,做那护法天地的神。
03知命
我学着我师父的样子做师父,把一切好宝贝都送给我的徒儿。
我用指点江山笔绘尽他来不及看的锦绣,用灵珠转世的谎言填补他迈不过去的心坎,用仙术法器铺垫他庇护苍生的未来。
说到这里不免有些生气!瓜娃子!他先开始并不领情,还瞧不上我!不肯拜师!不过最后还是被我这无人可挡的魅力折服,乖乖做了我的首席大弟子。
这一点波折不耽误我喜欢他。我都活了一千年了,跟个受委屈的小娃娃较劲啥子!他娃儿天纵奇才!学啥子都快!脑壳比我都好使!他是我师尊送给我的天地至宝!来日必有大作为!纵使他冲动易怒,但心是好的,一心想着斩妖除魔,只要假以时日,修身养性,何愁无路可走啊?
我越教他,越觉得自己离那高位更近了一步。看着他的烈焰百里,恍惚间,仿佛已经能看到他统御天将的飒爽英姿,看到我于莲花宝座端坐的肃穆神情。
“师父!你傻笑什么!”
我在想今后,还不能对你言说的今后。
时间一晃两年,悲伤的种子,破土而出。
我在生辰宴上笑得开心,混天绫、火尖枪,甚至是我最喜欢的坐骑也送他。我把一口袋的好法宝都送他,希望我的徒儿也能笑得开心。
他们都笑我糊涂得很。
我不糊涂的。
这场生辰宴,只有两个人晓得他不会死。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我。
本来应该有三个的,徒儿自己也不晓得。但申公豹带着灵珠来赴宴,把一切都打乱了。
我就说嘛!谁能猜得到将来的事!
他小子争气,真的没入魔!他已知晓乾坤圈的口令,大闹一场,最后却还是将它套在腕上。他与伤害他的世人站在一边,向不公的命运举枪,法天象地,火莲盛放,将灾难连同偏见付之一炬!好小子!好娃儿!我再不必担心你入魔!
只可惜大战三百回合,你争我抢!爱恨痴怨!还不是湮灭于一场天雷滚滚!
我没想到,他娃儿一早知晓自己不会死,撕了换命符……我没想到,魔丸和灵珠合体能有吸收能量的功效……我没想到,他们能撑这么久……
我看着他们紧紧拉在一起的手,看着他们在天雷轰鸣中龇牙咧嘴、不畏生死地和不公的命运斗,我抱着七彩宝莲就冲了上去……
三花聚顶削去了。千年修为散尽了。七彩宝莲废掉了。
他们都笑我糊涂得很。
我不糊涂的。
如果你问我,人能否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也不晓得。但我晓得,不认命,就是哪吒的命。
04双生
混元珠的另一半——灵珠,被申公豹投在龙族三太子敖丙身上。他娃儿我也喜欢,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倒不像我师侄,像我亲徒弟。
就是家里不太好。东海这个地方,情况太复杂了……
方法想起来了,藕粉做好了,肉身雕好了,连法术都施好了,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他师父和家里人居然带着一群鱼虾鳖蟹乌泱泱打来了!只差一小会儿便能复活的娃儿又被打得只剩一丝魂!
咋个办?龙爹这会子着急,师父这会子上火,亲戚这会子缩头装鹌鹑,宝莲都枯掉了,我咋个办?
……我自然有法子啦!我是最受宠的徒弟嘛!天尊手里的宝贝我如数家珍,小小琼浆玉液,且看我去求来!
申公豹不肯,灵珠是偷去的,不能暴露,于是想了个一箭双雕的法子——一体双魂,能助哪吒进玉虚宫。
得道升仙,加入阐教,这是好事情啊!
算我一个!
我的倒霉徒儿愣愣仰面趴倒,别人家的乖巧徒儿拍拍尘土站起,稍稍过招三百回,我略略逊色,他娃儿游刃有余还顺带整齐了衣角。不愧是灵珠!我徒儿没在外乱脱裤子,我就该夸他了……
我拍拍雪白小团子的脑袋,推他走进飘渺出尘的天上宫阙,没成想,徒惹一身伤……
我就说嘛!小小琼浆玉液,我去求来就好!做啥子差点搭上我的徒儿!
不过这世间的事难说得很,祸兮,福之所依!
大战后申公豹生死不明,我那大师兄也行迹不定。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暂领玉虚宫管事一职,接手教化灵珠的重任,戴罪立功,任务升级,将灵珠和魔丸都培养成才,弥补当年的过错。
旷世奇才,我一收就是两个!
是喜事!却也累人呐!
不过……他两个娃儿放在一起,翻云闹海的那个也收敛了三分,畏首畏尾的那个也果决了七分。
不必担心天赐的沃土受累,水稻本来就是种两季比种一季长得好!它们在四季轮换里互相滋养,是帮地菩萨松担子呢!
敖丙来的那天,我一早起来,特意整齐了衣角,抱着拂尘,伸长脖子等在殿门处。
远远看见他来,跟在哪吒身侧,我又捋了捋衣角,挺直身子。待他走近,我未及开口,却见他先向我作了一揖,喊道“师父”。我心里欢喜,乐得眼睛都眯起来。正美呢,不经意瞥见我那倒霉徒儿一进门就径直站到我身侧,居然也大剌剌地受了这个拜师礼!
我一拂尘!
哪吒一个趔趄,跌到敖丙身侧。敖丙复又向他行同门礼,但他小子坚决不回礼。
“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个礼那个礼的!麻不麻烦!”
无所谓!我现下已有了一个温文尔雅识礼数的徒儿,地久天长,总能带好另一个。我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哪吒身侧的敖丙,一般的惊艳才绝,一般的命运多舛,一般的誓不低头,是像!
他是像我亲徒弟,确也成为了我的亲徒弟。
05桃核
人间的时间真的过得很快。玉虚宫后山一片桃树,桃花开时,我带徒儿上天宫开大会,回来时,桃树叶子都落了。
哪吒抱怨没吃上桃子,敖丙安慰他,说一早吩咐宫人给他留着了。哪吒却还要计较,强词夺理偏说自己摘的才最好吃。
我神秘一笑,叹声没见过世面的小子,随口揭开那尘世难窥的仙境一角——
你娃儿将来若是能赴瑶池参加蟠桃盛宴,才算是吃到了世间最好吃的桃子。
蟠桃三千年成熟,吃了延年益寿;六千年成熟,吃了可白日飞升,长生不老;若是九千年成熟,吃了便能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
只是这蟠桃宴是天庭最隆重的盛宴,每六千年才开一次,由西王母娘娘亲自主持,只邀请三界高位神仙。为师都还不够格,你娃儿就别想啦!
哪吒果然叫嚣起来:胖子你少瞧不起人!这世上就没有小爷摘不到的桃子!赶明儿叫那西王母亲自端来!不仅要吃!还要吃最好的!就那个什么,什么……
我笑得更不屑:九千年蟠桃!那都是供你师祖那样的三清圣人享用的,纵使你小子天赋异禀,也还早一万年呢!
“一万年太久了,有没有更快的方法呢?”
这句话却是敖丙问的。我有些意外,敖丙也会对蟠桃感兴趣吗?不过他娃儿上进,定是为了提升修为,为了那参加盛宴的邀请函,自然,不想坐高位的神仙不是好神仙!
有是有,不过那可就更难了!需得是伏羲女娲这种于天地都有大恩的上古神,或是有如来佛祖那般普渡众生的功德。
“那我也去拯救天地不就好啦!”
你娃娃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这天地好好的,哪里需要拯救?何况天大地大,你是有天赐的上古神之力,还是有苦修万年的圣人之气,敢说自己能拯救天地?
“我有敖丙!混元珠也活了几万年了!胖子你得承认,我俩合体,一点儿不比你说的那些人差!”
哪吒说,我们将来一定要护法天地!
敖丙却说,天地太大了,他只想保护好在乎的人。
06分寸
桃子落了再熟,徒儿也慢慢长大。
法力越来越强,问题也逐渐暴露出来——哪吒为火,敖丙为水,把握得好是天降武神,相得益彰;把握不好则是水火不容,必伤一方。这一方,竟往往是哪吒。
我不止一次骂过:“从小一处长大的,啥子本事都该有个数,咋个打起来就忘了噻!”
“抱歉,师父!是我没收住。”“是我没使全力。”
好噻!他俩相亲相爱得很,做师父的天天操碎心。
其实,我晓得,改不过来的。
敖丙左眼眉骨处有一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他生得白净,灵珍妙药瓶瓶罐罐用下去,还是没能彻底抹除那道印记。是美玉微瑕,是无关痛痒,但在交手的最后一招,它是哪吒心里头一道铁壁,火尖枪的枪头,其实再没对准过要害。
用多少药都一样的,哪吒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道疤,烙在记忆上。
他娃儿八岁上做了一件错事,差点毁了敖丙。
玉虚宫弟子演武,除了敖丙,没人能经得住他三招。他那天当真是意气风发,所向披靡,万人吹捧,直至演武场的另一边轮到敖丙……
周围人哄笑一片,他不过是个小娃娃,被逼急了眼,在嘘声中迷了心智,魔性大发,一枪射出,敖丙没设防,躲闪不及,正中左眼。
敖丙捂住伤口,疼得跪坐在地,我忙上前,举起拂尘,将他紧紧护在身后。
演武场瞬间鸦雀无声,接着爆发出更大的喧闹。
所有人都惊叫着推搡着离开,“魔头”“妖孽”的咒骂充斥在压抑混乱的空气中,我来不及为他辩解,只恶狠狠地瞪了惊恐失神的哪吒一眼,便急急忙忙扶着敖丙回殿。
截教的阐教的,天上的地下的,但凡是治过人的都想了个遍。我第一次动用“掌门令”,那一天,成群结队的仙鹤带着问医求药的密信向四海八荒飞去,场面简直如同万箭齐发!
可我顾不上担心这算不算滥用职权,会不会因此丢了我“玉虚宫代理掌事”的位子,我心里头,只有一个念想:必须保住敖丙的左眼!
保住他的未来,也保住哪吒的未来。
不只是为了他的名声,更不是因为他伤了灵珠,而是他两个娃儿早已将对方看得比自己还重!若真的保不住,哪吒宁肯捅瞎自己的左眼,陪敖丙做个散仙,也绝不会继续待在玉虚宫封神拜将!
现在想来,我还是心有余悸……
天老爷保佑!敖丙反应神速,堪堪躲过,那一枪偏了一寸,只落在他左眼眉骨处……
后来,哪吒一听说有什么祛除疤痕的灵药就想法设法弄来,我也一样。再到后来,只有我二人能看出那道疤在哪儿。直到最后,只剩哪吒一个人能看出。敖丙说,有时候来了新药,自己对着镜子都找不到,还得哪吒指给他看。
他不是靠看的,他是靠记的。
偏了一寸。
那一天我在门内忙了多久,他就在门外跪了多久。我不晓得他回忆了好多遍,才能每次提起都毫不迟疑、精准无误地指出那道疤。
他从此再不抗拒淋着瀑布打坐。
哪吒从来没对修炼心性这样上心过,一上心,就是十年。
07追悔
我是知足常乐派的代表,这也是师尊说我纯粹的一大原因。我不问前程,过去的就叫它过去吧,日子总还是得过。可是活得太久了,又忘不掉,桩桩件件回想起来,叫我后悔的事也攒了不少。
要说最后悔的,还是得从头说。谁能想到,三界震荡,是从一个凡人开始的。
她不识得灵珠,却要毁了灵珠,于是哪吒替了敖丙,成了那被算计的“灵珠”。
封神之战前,申公豹——
哦对了对了!顺带说一句我这师弟,就是上面说的,和我竞争七彩宝莲的那位,也是命苦。只是他的故事讲来一点儿不比我的短,改日再说。这里只说他大难不死,回了玉虚宫,本该将敖丙还回去,但当时两个娃娃都舍不得,好一番波折后,两个娃娃仍旧由我管,我举荐他重新上任捕妖队队长。
我这师弟虽说是督查,却一点儿不比我少教,常带着他俩下山降妖除魔。他不比我,心比头发丝儿都细,每回捎信来,我摆摆手就放人。
只两回出了事,我当时都道“没得啥子”。
第一回是个蛊师。
敖丙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抓着我的手同我讲,那小虫是怎样一眨眼就不见,那蛊师说的话是多么吓人,什么死不死的,又是天庭又是娘娘,他完全糊涂了。
哪吒倒无所谓,还笑嘻嘻地说他胆小,疯子说的胡话也信。
我晓得巫蛊之术厉害,可心里想着,终究是凡人的把戏,旁门左道,不打紧。细细查探一番,啥子也没查出来,也就过去了。
敖丙还是忧心忡忡,哪吒哄了他许久。后来日子久了,也就翻篇了。
第二回是个狐妖。
那一回整整去了三天三夜,好容易回来了,敖丙急得脸都红了,语无伦次说那狐妖来头如何大,靠山是上古神女娲,哪吒是如何受伤,自己情急之下如何运功帮他。
我晓得寒气入体有损,可往常他俩比武,几乎都是以哪吒寒气入体结束。处理方法他比我还熟悉,拍拍拂尘叫他自己处理去。
拉来敖丙,却是不妙。毫发无伤,却火气入体。
哪吒解释说,是那狐妖说了些胡话,要抢了敖丙作夫君,两人大打了一架。
我知晓那狐妖使的也是三昧真火,装作了悟,放他俩回去休息。
一转身,沉下眉目。虽说同宗同源,可魔丸的魔焰,还是天底下独一份的火气!倘若坦白说来,是他不小心伤了敖丙,倒也罢。只是我和他都清楚,他绝不会再伤敖丙。如今这般,叫他敢做不敢认,只怕是……
意外是有,震惊是有,不过我倒没花啥子功夫就接受了。
要他二人中间再多出一人,我也想象不出,人家本来就是天生一对嘛!
也不打紧。
我现下说后悔,也不过是后悔为这“不打紧”付了大代价。可我心里清楚,重来一次,还是会如此。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十七八岁的娃娃认准了,那更是钻洞的黄鳝,发水的河,越拦越来劲。我拦不住他们相爱,故事千回百转,结局一成不变。
08迷途
三清闭关撰写封神榜,昭告三界,编起来没完没了,众生在下界望天望得脖子都长了,真的开战,却一点预兆也没得。
三十六重天急召,我活了千年第一回见,心知出大事了,没带徒儿,独个儿去天上探口风。
天庭出手,兵分两路,改商换周。
一路以我那年近七十还一事无成的师弟——姜子牙为首,师尊摆摆手叫他下山,但到底没舍得,将封神的差事交给了他。元始天尊钦命,手持封神榜,册封365位正神,三界众神皆可调遣,法器宝物随他取用。助战西岐,直破朝歌。
一路以苏妲己为首——这位苏皇后可不是原先凡胎肉体的战俘了,而是拥有不死之身的九尾狐妖。女娲预见天机,特指了她下凡魅惑商王,瓦解商朝根基,还将申公豹配给她做助手。上古神指派,媚术天下无双,修炼千年,乱战中亦可全身而退。杀尽忠臣,助其飞升。
商周之战中,战死立功者,魂归封神台,骁勇凯旋者,得肉身成圣,战后论功授予天庭神职,即所谓——封神之战。
各位听懂了没得?那来猜猜我那两个战力非凡的徒儿被派给哪个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居然是苏妲己!
还是申公豹亲自跟女娲讨去的!我实在糊涂,问了只说,是为了战后跟女娲讨赏。
好东西都在天宫宝库里,讨赏也是找玉帝讨啊,找女娲讨哪门子赏呐?
不过我放心申公豹,都是看着两个娃娃长大的,他比我会算,但跟我一样没得狠心。
他也确实没辜负我的放心。我搭进去了半条命,他则把整条命都搭进去了。后来,我俩一块儿被关在天牢里,冤家聚头,边骂边笑……
09生路
嗐!扯远了,说到这里总有些伤心……还是说我回来,还未及把这一长串的消息说与徒儿,哪吒却先找来了。
哪吒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哪天眉毛被火点着了,他也要先大笑两声,嚣张地喊“小爷不怕烧”!我从没想过他也会露出这种不知所措的神色。
“师父,我可能,又要死了。”
我吓得魂儿都飞了!
我在天上紧赶慢赶,人间已数月。他察觉到不对,身上总像有小虫在爬,偷偷去见了那蛊师,不敢对人言说,只能等着我回来。
“噬情蛊。”
专吃痴情之人的神智。先前没发作,八成是因为他娃娃傻得很,情到深处却不自觉。直到那日逼急了狐妖,她急着逃命,却无法伤他性命,只好下了媚药,就此行差踏错,一发不可收拾。
“师父!那蛊虫非死不可脱!我要废了!他们杀不死我!他们要逼疯我!我现在离不了他!我一刻钟不见他,脑子里就什么都不剩了,只想着见他!我要疯了!”
玉虚宫牢狱内,那蛊师早没了气息……他们要杀,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我终于知道为啥子要向女娲讨赏了!
九尾狐是她派下凡的,她却不说,故意诱他二人去抓那狐妖,趁机将魔丸和灵珠绑在一起,防止哪吒在封神之战出乱子。等到封神,再向她讨解药就好了,说不定还可以接着用解药拴住魔丸!天庭不像我,我养他大,晓得他不会入魔,可天庭不放心,他们要亲自拴绳。
“莫慌娃儿!莫慌!”
女娲手里,有宝贝不少,可最最金贵的,是她上古时期补天剩下的一块补天石,仅此一块,可生死人肉白骨,万法不侵,连重塑肉身也不在话下,只要能讨来,就啥子都不必怕了!
“娃儿!你千万莫冲动!好好听你申师叔的话!他定晓得这事,为了救你才要了你二人去!”
我原先还当申公豹是为了与姜子牙斗气,才归到女娲一边。现在才明白!女娲补天,但凡能听懂人话的都听过!但凡在天界待过一天的,都清楚补天石还剩下一块!
“你申师叔定是存的这心思!只要你立了战功,他定会为你讨来的!只要女娲肯把补天石给你,就代表上古神信你了!只要有上古神撑腰,天庭就再没人敢动你了!”
他比我会算!只上天庭还不够!只抵了这一劫还不够!天庭是多危险的地方!个个千秋万代,功德无量!娃娃受了委屈,哭都没地哭!
上古神亲信,这个身份太贵重了!更何况是从不收徒的女娲!反正天庭是一定要派人盯着魔丸的,不如自己争取一个!女娲是造人之神、万妖之主,平视众生,包容万灵,也只有她愿意花心思考查魔丸!我咋个没想到!是魔丸又如何,再给他一个更尊贵的身份盖住就好了!
徒儿徒儿,前方有路!莫慌莫慌,祸福相依!只要得了补天石,明刀暗箭,世俗偏见,都是昨日!再不必躲了!再不必怕了!叫他们好好看看你的本事!去锋芒毕露!去建树丰功!去给自己挣个好前程!
我给我的徒儿带了一口袋的好法器,教了一身的好本领,盼着他们顺顺利利地上天庭,当神仙。这是我第一回当师父,我学着我师父的样子做师父,却忘了我自己通晓的道理。
我的稻种是天地的馈赠,他们长得最高,于是风霜雨雪,先砸在他们身上。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看那黍子一行行,高粱穗儿红彤彤。走上旧地脚步缓,心中如噎一般痛。能够理解我的人,说我是心中忧愁。不能理解我的人,问我把什么寻求。高高在上苍天啊,何人害我离家走?
10换命
不知各位有没有过这种经历?你为了一个艰难到不知路在何方的目标,努力了许久,惶恐了许久……终于只差一步!满心希冀,几乎可以摸到成功的边边!都开始感慨万千地准备胜利的贺词了!却突然传来一个消息!震得你哭都哭不出来……脑壳儿里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抱歉抱歉!恕我冒昧嗦,太投入了!我一个人遭这份罪就够了。各位愿意听我摆龙门阵已是给面子,十二金仙太乙真人在此,愿尽绵薄之力,庇佑各位离这种遭瘟的事十万八千里远!
我在尸横遍野里找到我的徒儿时,他们还是紧紧抱在一起。
拉不开。
我狠狠扇了那孽障一巴掌,他还是不肯松手,只哭着向我一遍遍说,说他错了,问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也想知道,我也想哭……
我的徒儿敖丙,任何好词放在他身上都让人觉得不够,我从没舍得对他说过一句重话,白玉一般的人儿,最后却血肉模糊地躺在他师兄怀里。而他那走火入魔的好师兄!拍着胸脯向我保证护他周全的好师兄!亲手夺了他灵珠的好师兄!倒哭着来问我怎么办!
“早说叫你娃儿修炼心性,修炼心性!为师不过是上了一趟天庭,你就忘到狗肚子里去了!大开杀戒!走火入魔……”
眼泪不自主掉下来,我再说不出话,把两个徒儿抱进怀里,放声大哭。哭累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将风火轮重新变为飞天猪,驮着两个娃娃回玉虚宫。
我将那孽障关在门外,他想跪,叫他跪着!
被狐妖一句玩笑就激上了战场,大开杀戒,走火入魔,挣脱乾坤圈,逼得敖丙以灵气压制魔气。魔丸殊死反抗,敖丙只好紧紧抱住他,被他尖锐的指甲划得皮开肉绽也不敢松手,最终被他一掌穿心,生生挖出灵珠而死。
我回想着敖丙从前白白净净的模样,一边抹眼泪,一边细细为他擦去血污和灰尘。我的徒儿,破碎得我几乎不敢认出他来。
“哪吒不好!他是魔!一点儿不叫人放心!你娃儿有十分乖,他连一分也没得!招猫逗狗,打小就总背着我欺负你!说你憨吧,全天下的脑壳没一个赛你的灵光……说你机灵吧,被欺负了也不告状,被为师发现了还想着替他遮掩!叫你护着他!这下好了吧……不怪你!娃儿,不怪你……咋个能怪你?都怪他!他不好!都怪他……你这傻娃儿,替他死做啥子?你替了他,叫他咋个活……”
我絮絮叨叨地说,泪无休无止地落,直说到今后,再想不出话来。
我不担心敖丙,我担心哪吒……
哪吒自请下山,要去西岐立战功,不亲手杀了那算计的狐妖誓不罢休。他有狠心,说再不喊我师父,从今往后无论做出什么,都与太乙仙君无关了。我没狠心,还是悄悄求了我师兄师弟照拂他。姜子牙守在后方看着,燃灯道人派了杨戬,跟在前线看着他。
战场传信来,都说他不要命的打法吓人得很,谁劝都不听,问他是不是向来如此。
我只拜托他们千万多费心。
说是都怪他,其实不能都怪他。我们都是罪人。
在哪吒意识回魂的前一刻,魔丸并不是在报复压制它的敖丙。珠子不识得人,在最后的时间里,它拼尽全力,只是想和它的灵珠重新在一起。
11阳谋
好个太乙!还敢大言不惭说自己纯粹!死的明明是敖丙,你却只担心哪吒,早来些便受宠些吗?不是偏心是哪样!
各位,别急着上火啊!千年的故事,我没法一哈就讲完,故事还长,别急着责怪……既然讲到这了,我便托大一句——我确是这天上最“纯粹”的一个!且听我细细说来。
传来的捷报终于到了朝歌城。那天晚上,我早早睡下,明儿一早就要上天庭替徒儿讨赏了!我得养精蓄锐!
半夜里,童子忽报,哪吒回宫。
我翻身而起,忙向正殿赶去。他不参加封神大典,回玉虚宫做啥子?难不成他们不打算封他吗?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他立了这样多的战功,咋个能说丢就丢哦!老子火都要冒上天了,恨不得把拂尘甩到姜子牙脸上!
打眼瞧见他,满腔怒火瞬间被浇灭。
哪吒浑身浴血,叫我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里,眼神木楞楞的。
我吓坏了,只当他是受了伤,才回玉虚宫讨药,颤抖着上前扶住他,问他哪里疼。
他却没听到似的,还在失神。我在他黑漆漆的眸子里看不见自己,连一丝光亮也看不见,心下又急又怕,抓住他的手臂使劲儿摇着,像帮吓傻的小娃娃叫魂一般,一声声唤他的名字,不自觉就带了哭腔。
哪吒终于被我唤回来了,瞳孔慢慢聚焦,还没回过神,泪先盈满了眼眶。
“师父……”
“哎!娃儿!受啥子委屈了?”
“师父!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他们要逼死我!他们拿敖丙逼死我啊!!!”
像是一记重拳打在心口,我顿时失了力气,跌坐在地。哪吒抱着我哭喊,失了支撑,也摔在我怀里。
我痛得说不出话。
魔丸杀了灵珠,考验已经结束,他们不再相信。
他们愿意给补天石,但也只愿意给补天石——敖丙身死,若哪吒自救,死后飞升的敖丙会失去身前所有术法神通,只能依靠香火供奉获取神力,仰仗天庭而活,哪吒若敢反抗天庭,敖丙也会被牵连;若哪吒为敖丙重塑肉身,那噬情蛊就会把他吃成疯子,照样是废人一个,反不了天!
战功赫赫如何?横扫千军又如何?又不真是无心无情的石头,只要有软肋,都得被他们像拴狗一般拴着!
不愧是天庭!不愧是神明!好计谋!好盘算!顺水推舟!滴水不漏!且叫你心甘情愿往火坑里跳!还得感恩戴德跪接赏赐!且看悠悠众口齐赞慈悲为怀!看你独吞黄连何处说理!
叫你选,随你选,都是输家。
他们一定在天上笑我糊涂……
我不糊涂的。
我只恨自己“纯粹”!我千年来第一回恨自己“纯粹”!
我晓得!我只一尊七彩宝莲,世间也只一瓶琼浆玉露。可我没有,多的是人有啊!我原以为,敖丙这样的好孩子,总有人愿意替他再造一个肉身的!又或者,哪吒体内只不过是凡人耍的小把戏,我不会,总有人会治的!他们是神仙啊!神仙怎么会没法子呢?只要上了天庭,总有的救啊!
太乙啊太乙!你“纯粹”,你不问前程,你愿意稀里糊涂地过!他们可个个能掐会算,瞻前顾后,势必要掌控一切。你咋个就忘了!
在天庭眼中,魔丸不是嫩生生的娃娃,不是从小养大的徒儿,甚至不是有名有姓的人!他是阴差阳错留下的“隐患”,是驯化不了的“威胁”,是连最亲近的人也能痛下杀手的“魔”!
他们没见过哪吒,他们只见到一个丧心病狂的魔丸。神明要保护三界,神明没理由放过。
12杀神
我的徒儿,真给我长脸,放开了手打,纵万人阻挡,无一败绩。
一战成名,风头无两,只杀不渡,伐纣先锋。
晓得他的,说他是天降武神,少年意气;更多的,或妒或恨,管他叫杀神,不是人,是冷心冷情的珠子。
只有我清楚,他是在和那只蛊虫抢时间。他不是没有听他们隔着战旗谈判的耐心,不是没有赦免商朝将领的同情。他没有时间了……
我是代理掌事,脱不开身,不晓得他的神智到底被侵蚀到何种地步,只能干着急。传进玉虚宫的捷报越来越频繁,我开心不起来,他们却说我心中有大善,是在为战死的将士悲悯,真真叫我哭笑不得!你看吧!
这人若是活在顺风里,垮个脸也能被当作神性;若是活在逆风里,战功赫赫也要被诟病杀孽太重。
他太耀眼,叫世人都忘记了——万骨封神的那年,他只十八岁。头一回一个人下山,一个人上战场,在外受了委屈,还会想着回宫找师父。
哪吒趴在我怀里,无助地哭了一整晚,一遍遍向我说,他杀了敖丙十次。
痴情莫过于,爱不得,恨别离。亲手弑爱,生离死别,爱意在世间最痛苦的回忆中疯狂滋长,贯穿心脏。
那狐妖为了激他失智,竟变作敖丙的模样。她有九条尾巴,一枪一枪,哪吒颤抖着手,好几次握不住枪,硬生生在她心口捅完九次。加上战场那一次,足足杀了敖丙十次……
他说白天打仗不辛苦,晚上才难挨。他每晚都要做同一个梦,梦见敖丙被他穿心而死,恐惧山一般压着他,叫他怎么也抓不住坠落的敖丙,每次都哭喊着醒来……
“这下,又不知要做多少梦了……”
他断断续续说了许多,时不时被抑制不住的呜咽打断,话不成话。还没说完,眼中的泪掉下来,还没哭够,心里的苦涌上来……
他说,那日在狐妖洞中,他没有不懂事。他恨不得在冰水里泡浮囊了都没敢碰敖丙!是敖丙先主动的,他得了允许才敢做的。敖丙不许他说,于是瞒住了,不敢告诉我。
“师父你不必自责,这不怪你。查不出来的,查出来也治不好,那蛊虫早被施过法。狐妖还告诉我,什么开不开窍的,媚药里,掺了那蛊虫的药引子。都是他们安排好的,防不住,治不了。”
他说,那狐妖死前流着泪对他说,妖族凋零,久居人下。她不求饶她一命,只求救敖丙一命。妖族,也想要补天石,也想拥有上古神的庇护。“你放心!天庭不要你的命!你大可去求他们改变心意!满天神佛,总还有宝贝救你的!可妖族只有这一次机会,只有敖丙这一个好孩子!”
“她错了。他们巴不得要我的命,我三岁上就被他们杀过一次了。天庭是怕我的命脏了他们的名声,我毕竟还是有点儿本事的。只可惜,本事太大了……满天神佛,无一人愿意救我。我也只有这一次机会,只有敖丙一个。”
他说,这下可怎么好?敖丙要一个人在天上当神仙了,他脾气太好,别人欺负他怎么办?去他个鸟仙!从来也没在乎过!做不做有什么所谓!只是要留敖丙一个人……一个人,他会不开心的……一个人,他会闹起来的……
“要找什么样的理由才能离开呢?师父你也想想,我躲在哪里才不会被他发现呢?我到时候如果变得很可怕,你可千万别领着他去看我!我知道你心软,但哪怕他跪下来求你,你也千万别答应!你就说不知道!他好爱漂亮的,弄脏他的白衣服一点儿就会不开心,我在他那儿得一直漂漂亮亮的才行……”
后来,说着说着天就亮了,他就到天庭去了。
过去太久啦!我总躲着那一段记忆,现在想来,当时只顾不要命似的掉眼泪,居然连一句安慰他的话都说不出……
我把我的徒儿紧紧抱在怀里,一如当年抱着那个脖子上戴着乾坤圈的娃娃,用手胡乱地帮他抹去脸上的血水和泪水,只是怎么也擦不干净,我的手早已被我的泪水打湿了……
我想不明白,我那自出生起便带在身边的徒儿,怎么就成了他们口中的“杀神”了呢?
13无问
我那莽撞不知轻重的徒儿,还没学会撒谎,先学会了谈判。
最后一枪,他偏了三寸,给那狐妖留了口气。
哪吒带着那奄奄一息的狐狸去找女娲,换回了两瓶药。
一瓶是失忆药,另一瓶还是失忆药。
哪吒问我:“师父,没有敖丙的世界和全是敖丙的世界,我应该怎么选呢?”
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我晓得该劝他放下,该劝他好好活着,天庭已经给了生机,就该赶紧抓住啊!忘了就能活啊!忘了就不会疯了!这有啥子可犹豫的呢?还有啥子能比命更重要呢?
可那对哪吒太残忍了。对他们两个都太残忍了。
要哪吒像个木头似的为杀他的仇人卖命,还要顺其心意把他的爱埋葬在过去。他来时就带着他的小龙,魔丸靠着灵珠,他靠着敖丙,这么多年,不离乾坤圈半步,不懈怠修心半分,将一颗心塞得满满当当,尽是保护,不给魔性留一丝余地。忘了敖丙,将他的爱恨都剥离,他才真是要变回无心无情的魔了!
敖丙睡过漫长的一觉,醒来什么都失去了。连灵珠都不剩下,真的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娃儿那么乖,那么上进,没日没夜地苦修,夺去他的天赋,夺去他的使命,连叫他心甘情愿的理由都夺走,还要他若无所知,臣服于那罪魁祸首。忘了哪吒,将一切悲凉强塞给无从知晓的他,他甚至没来得及闪耀就要他泯然众人吗!
我看着他那双恳求的眼睛,晓得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这是对我的残忍。
他哪里是在问我?他只是在向我讨一个认可。他清楚他在做傻事,那是他的命!他的未来!他比谁都清楚!可他想做。他才十八岁,他还有那许多年少轻狂的愿望没实现,他怎么甘心变成废人?他不要命地打,伤累着伤,不喊苦不喊累,他怎么不想要一个活的机会?他身法仙术无一不精,身经百战万夫莫敌,他怎么不想做那九天的统御?他冲在阵前,将万马千军护在身后,只看他血染百里,不看他所过之处一派兴荣,他怎么不想庙宇遍地,世人称颂?可是,这一切被打上了他给不起的代价。
前程荣耀,脉搏心跳,没了敖丙,他什么也不要。
我不糊涂的。我都明白!我都晓得!可我舍不得!我怎能把我千辛万苦才种出的稻谷亲手埋进土里?你要我眼睁睁瞧着他一点点腐烂吗?
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于是,他把两瓶药都留给了敖丙,把敖丙留给了自己。
他们还是成功了。
恨杀不死他小子的,但爱可以。
“你没杀妲己!封神榜上少一个人!”
悲痛欲绝中,我过了许久才猛地意识到危险!我下意识以为他要自己去补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紧紧攥着,眼泪一个劲儿掉,劝阻的话却说不出口。
哪吒愣了愣,垂下眼,语气中透出浓重的悲伤。
“师父,你好糊涂……我上一趟天庭,封神大典已过去好几个月了。”
“我本是这样想的,先进封神台,再登南天门,用我一命,换狐妖一命,再向女娲换敖丙一命,只是……”
“我到的时候,申师叔已自刎了。”
总有些人做的傻事,叫你问也没法子问,心如刀绞久久不平息,最后也只能叹口气。
14宝塔
哪吒体内有混元珠,天庭可以不在意他的生死,却不会不在意他的本事。我想将他关进山河社稷图,至少还能带他在身边,但他说那里到处是回忆,会疯得更快。
于是他向我摆摆手,离了玉虚宫,住进了他老子的玲珑宝塔。
可怜的哪吒!可怜的敖丙!太乙!你不是受宠吗?你不是可以去求法宝吗?你怎么不救救他们?去哭去闹,去撒泼打滚,去救救你的徒儿啊!
我当然要救!他是我的徒儿!我把他从一个小豆子养大,全天下人不信他,我信他!我的徒儿这些年被我带在身边教得好好的,从没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比他们那些为非作歹的坐骑不知乖了多少!凭啥子赶尽杀绝!
哪吒去找女娲,我去找师尊!
我最大的本事,是元始天尊最受宠的徒儿!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问他自己是做师祖的,咋个这样心狠来杀徒弟的徒弟!我不稀罕啥子金仙不金仙的了,我只要我的徒儿!他不信魔丸,还能不信我?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儿,他做人做仙做神做魔,都是最纯粹的那一类!废他一身的本事,用他爱的人逼他投降,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咋个能做这种事!
“太乙,我们并没有逼他啊。”
好个糊涂的太乙!天庭怎会用凡人?没做过的事,你要天庭认什么?
“什么蛊虫?天庭给的旨意从来都是考查魔丸品性,看他能否成圣,要他的命做什么?天庭真要杀他,还能让他在南天门来去自如?还能让他跟女娲叫嚣?还能封他为中坛元帅?你如今连他影子边儿都摸不着了!”
那是谁要害他?
“你个呆子!你晓得哪吒用战功换的什么?那敖丙出身妖族,截教三霄修炼千年,才堪堪得了个恶神级,若不是你的徒儿,姜子牙会封他做星官?你养的那个泼皮,开口就替他讨战神之位!若他真跟哪吒一般战功显赫、天下有目共睹也好说,他战局刚起就身死,还是作为商朝将领被大名鼎鼎的‘伐纣先锋’杀死的,你叫我如何封他?”
他不是有意的!他那时被魔丸占了心智!
“那你去和天下人说,告诉他们!他们尊敬爱戴的伐纣先锋官是个疯子,真正的战神是个被他发疯杀死的妖怪!”
他本来也能做战神的!
“你说本来!好!哪吒本该是灵珠!你当年糊涂犯错,我宽恕你;你要将功补过,我给你机会;你要接手灵珠,我也给了你。可你教成了么?”
他已知错了!他绝不会再入魔了!
“他当然不会再入魔!现如今魔丸被灵珠压着,他大可以做他的战神,当好他的救世主!至于敖丙,他本来都没命活!如今拜在你门下,得了神职,已是万幸!太乙!如今才是回到了‘本来’!”
同样的话,哪吒也听了一遍,我晓得他,我会迟疑,他不会。他不认命,他不信“本来”。
“他简直是胡搅蛮缠!战神,至少要能打仗吧?敖丙连肉身都毁了,修为散尽,如何封他?你那徒儿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非要女娲用补天石重塑他的肉身!补天石是什么东西?用来补天的东西!!!拿去给人补肉身?!敖丙已不是灵珠了!女娲就算善心泛滥,封神榜上不乏苦修了千百年的将领,也轮不到他啊!糊涂的太乙!你好好想想,他到底是怎么活的?”
谁要害他,我都可以去求去救。可他要拿自己去换敖丙的未来,我咋个救?
我早该想到的,他娃儿咋可能这么乖?若真是天庭要杀他,啥子规矩名声,啥子战功荣耀,他必然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大闹天宫,将枪架在他们脖子上要解药。
他不是被打趴了关进宝塔的,他是自己走进去的啊!
15摆渡
“师父,你真好骗……你真当那狐妖的命这么值钱,能换敖丙一命?”
我又气又痛,叫他爹将他从塔里薅出来。可真的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他身上还未愈合的血口,听到他满不在乎的语气,又只想哭,骂不了一点……
我哭一会,且叫他先仔细说来!
“哎呀!这有什么好说的!我犯了错!我对不住敖丙!我帮他新造一个肉身,再替他讨了个官。本来就该是这样嘛!若不是为了救我,他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啊!”
那你呢?
“做错了事就该罚!做错了事就要承认!我关在塔里,对外就说,是罚我抢了他的灵珠,补天石是赔给他的。我名声一直也就那样,我都习惯了,接着做坏人呗。”
你说得轻巧!那你咋个办!你咋个活!
“我来不及想了,眼瞧着就要封神了!补天石就一块,先救敖丙!我这不是还没疯吗?等我好了再去将他求回来!师父,你能明白我的对吧?你会帮我的对吧?你本事那么大,一定能救我的对吧……”
瓜娃子!
我恨极了!做傻事的时候不问我,在外惹了一身伤晓得回来叫我治了!不把自己个儿的命当回事,就该把他关着好好疼一疼!不疼不晓得厉害!
我擦去眼中的泪,好看清他的眼睛,泪却瞬间又涌了出来。他可以满不在乎,可以嚣张狂妄,但千万不要是这种小心翼翼的恳求啊!
那蛊虫很厉害是不是?
“师父,我其实不像他们说得那么不要命。我的命是你和敖丙救的,还有大用处,我怎么会不珍惜呢?我原以为,凡人的把戏伤不了神,所以打得再怎么狠也提着心,终于扛到肉身成圣了,却还是没能摆脱它……狐妖说它被施了法术,也不知是哪路法术,怕是难办……我杀了那么多人,天上神仙早看我不顺眼了,他们还能愿意救我?”
你本事大得很!功劳大得很!你胆子更是大得很!这会子晓得怕了?你上天庭的时候咋个忘了!
“我的战功都有用!”
战功要为敖丙讨封,讨封还不够,还要补天石为他重塑肉身,叫他不必依附香火,活得自在。自在还不够,还要自毁前程替他担负骂名,叫他不必受人指摘,活得清白。清白还不够,还要失忆药帮他忘却前尘,叫他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娃儿学啥子都快,上了一趟战场,将他们的“谋算”学了个十成十!他想给的太多,可他一无所有,只好拼命挣来,再拿去换。
“师父,若不是敖丙,那时死的就是我了……天庭说这样就很好,叫我不要胡闹。哪里好了!他们不在乎,我得在乎啊!若活到现在的是敖丙,他也一定会拿出全部来救我的。他已为我死过两回了,这回,该换我渡他了。”
我想到敖丙血肉模糊的样子,又红了眼眶,哪吒忙叽叽喳喳地打搅我。
“师父你知道吗?我原先以为战神是最好的,号令千军万马,多威风啊!但女娲说不是,管星星才是最好的!战神不过是打仗的,星君可以参与宇宙劫运的考量,直接维系天地!虽说官阶低了一些,但以后好升官,而且没有战神那么累,也没那么危险。以后我去打仗,他在天上看星星就好了!星星漂亮,他一定喜欢!我真聪明!你说是不是?”
你哪里聪明?挣的时候千难万难,给的时候倒痛快!你这傻娃儿,就啥子也没给自己求吗?
哪吒眨眨眼,笑得狡黠,又带点委屈。
“我求了的!我见了好多次姜师叔跟人求法宝,要从小事说到大事,还得卖惨。所以我先向女娲说噬情蛊,说她的狐狸害我,跟她要失忆药,她很痛快就给了。我本以为就一瓶,偷偷给敖丙,没想到她人还蛮好,说忘情哪有一个人失忆一个人记得的,要断就断干净,一人一瓶,大方得很。我再说,虽然如此,我还是看在她的面子上饶了狐狸,她得赔给我一命,问她要补天石,她这回怎么也不肯答应。”
“女娲说,敖丙已不是灵珠了,我就想,这有什么难?我给他就好啦!再炼一遍,我又不怕烧!可她还是不答应,她还骂我又蠢又爱瞎胡闹,谁教的像谁。炼化混元珠产生的能量足够摧毁我一万次。少瞧不起人!我问她:‘吃了九千年蟠桃也不行吗?’她真的被我唬住了,但她这回没骂我,想了想说:‘你现在又有灵珠又有魔丸,可不就是混元珠吗?论资排辈,是该给你发九千年蟠桃。’”
你娃儿好命啊!!!
“我没吃上!桃子没熟呢!等它熟了,我一定……”
分给师父尝尝?好徒儿!
“吃完了回来告诉你是什么味道!”
16燃烛
故事到这里,像是黑暗里给我撒下一道光,我顺着那道光摸过去,以为是月亮,实际是烛火。
天庭不知晓,那就有的救。天庭知晓了,那就活不好。
“那敖丙是他什么人?打小一起长大的同门!最亲近的人!他也能下得去手!叫人如何信他?你说破了天也没用!”
他们啥子药都能制得出来,但只一遭,若求他们,就得被拴着——药不能断。
你看!是不是他们下蛊有啥子要紧?他们又不是不防。谁能无求于神?早晚的事罢了。
哪吒恼火地不行!他生平最恨被拴着!放狠话说,他宁肯做疯子也不做傻子!
“要救就救!不救拉倒!这算什么!还不如杨戬养的那只狗!那狗脖子上还不拴绳儿呢!”
我冷笑一声,我养大的,我还不晓得他。
“你疯了,我一定领敖丙来看你。”
“你!你……胖子你敢!你不守信!”
“撒谎的人可没资格说这话!”
瓜娃子!当时骗我,两个徒儿,一个死一个疯,一块补天石,叫我咋个选!我真当天庭要废他,差点儿没哭得背过气去!他要把补天石送给敖丙,连我也蒙在鼓里!傻事做完了,耷拉着脑袋要我救他!有本事不吃药,那有本事别发疯啊!
他不再还嘴,却别过脑袋。
“吃!吃了上天庭去找敖丙!他娃儿被一个人留在天上,你不去护着他?”
“他都不记得我了……”
“那赶明儿他被别人勾去了好不好?”
“谁敢!小爷一枪挑了那鳖孙!”
“没听说过哪个疯子会耍枪的!”
哪吒赌气,一把抢过药瓶,倒了个干净。
看吧!一个猴一个拴法!他们还好意思说我糊涂,说我瞎胡闹,我驯他都不用拴绳儿!
“三十颗!一个月的量!你一口气全吃完了?明天咋个办?”
“……你不早说!不能一口气吃吗?”
“能一口气吃还叫拴着你?老实待着吧,一个月你也疯不了。”
“……我是你亲徒弟吗!什么叫疯不了?我要真疯了呢?”
“那我就领敖丙去看你。”
一个月后,他果然还没疯,只是添了些新伤,只好放弃了原先挑好的衣服,选了身战袍,将自己从脖子往下严严实实裹好了才肯出发。
“我原先那身才是敖丙最熟悉的!他看见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你娃儿想的倒美!上古神的药是闹着玩儿的?”
我领着他上天庭,亲自在凌霄宝殿声情并茂演了一出“师徒情深”。
“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儿,都怪我没教好,给诸位添麻烦了。我已狠狠教训过他,罚也罚了,骂也骂了,他已下决心悔过了。只给他些时间,容他在天庭学学,可以叫他去做苦差事,但请不要再冷落他了……他从小就不受待见,已苦了许多年了。诸位多提点提点他,不必担心他找我告状,传到天尊耳朵里。他娃儿其实懂事,不爱叫人操心,问他也不说,独个儿挨了好多苦……他只是心里苦得很了,才长了一身刺。”
“他不比你我,千岁万岁,在三界走了个遍。他还是娃娃,性子急,好闯祸,一直被关着,头一回放他,就是要他一个人去那刀剑无眼的战场搏命。他只是有太多的道理还没见过,别急着怪他不合时宜……他娃儿聪明得很!若想学,教一遍就够了!别急着对他失望,他听明白了,自然会学的……”
本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假戏”,说着说着,想起这么多年,不自主地就掺了真感情,酸了眼眶。
哪吒一开始只站在一旁做装饰,听着听着,不知何时,也红了眼睛。
“师父!你真是的!做戏的事情!你这么肉麻干什么?”
我站在凌霄殿门前听他埋怨,只觉得感慨,他还不能懂“托付”是个多么沉重的词。
“抱歉,仙君……敢问如何称呼?”
哪吒兴冲冲拦住敖丙,将他吓了一跳。哪吒开心得脸红红,敖丙尴尬得脸红红。
哪吒眼神闪了闪,瞥见一旁的我……
“小龙小龙!我是你师兄呀!”
“师兄?”
“是啊是啊!受了委屈要记得找师兄!”
于是敖丙也开心起来。
过去了许多年,我还是能清楚地记起他们那时的眼睛,都亮亮的闪着光,一个像烛火,一个像星星。
17炼狱
种稻子的时候,最害怕两种情况,只要出现就会颗粒无收。一种是天灾,干旱洪涝,风吹霜冻,这是老天不赏饭吃,没法子的事;可另一种,却是人一不留神,自己一点点犯下的大错。若是连年偏爱一种作物,或是连年杀死同一种肆虐的害虫,在某个成熟季,会被遮天蔽日的害虫突然反扑,救无可救。
封神之战将截教的飞禽走兽逼得死的死,跑的跑,曾经“万仙来朝”的教门,只留断壁残垣。通天教主被打伤,座下亲传弟子无一幸免,通通身死登榜。正道在庆功,邪魔在逃亡。
截教收留的不入流小妖,统统被放回人间,他们本就是无处可去才上的蓬莱仙岛,寻得一方庇护,人间哪里有路?只好重新抱成团,寻了个偏僻的不周山。那是天柱,拔地而起,地势陡峭,人所不往。
妖怪不需要精致的食物,不需要坚固的居所,哪怕悬崖峭壁,只要小草能活,他们就能活。于是被追杀的大妖,一心避世的邪魔,犯了重罪的仙人,统统赶进不周山好了。
可妖魔不是不周山的石头,他们也是长心长脑子的。悬崖峭壁什么都没有,吃都吃不饱,灵气更是稀薄,大妖住进去,小妖只有等死的份。他们想跑,可谁能击碎结界?跑出去了,去哪里找活路?有命活着,只要惊得人叫一声,还得被抓回来——“妖怪,就该待在不周山啊!”
可不周山又不是世外桃源,只是应一时之急的避难所。无数小妖投进去,饿急了的大妖忘了截教的听训,忘了修道的初心,骨子里的血性在咆哮,理智被求生吞噬,爪牙伸向弱小……顾不上杀孽了,顾不上忏悔了,这里哪有出路?世间哪有出路?人越走越高,被接上得天独厚的昆仑山;妖越走越高,被赶进自相残杀的不周山。
不周山变成了杀气震天的炉鼎,直炼得那大妖嗜血成性,直炼得那邪魔称王称霸,直炼得天柱都被争斗波及,大地震颤,人们才惊觉,妖怪已在离自己那么远的地方,被困了那么久。
神明要保护三界,神明没理由放过。
震动天柱,扰乱三界安定,死罪!
九霄神将,持剑执戟,金甲映日,神辉漫漫……
你看的见生机吗?
决一死战!!!
雷火交错,金戈铿锵,妖魔惨嚎震天,血雨洒落凡尘。
“决一死战”不过是一厢情愿,“杀无赦”才是现实。且不说天兵天将法器无数,单说那统御一人,混元神力,枪出如龙,炽焰万里,混天绫血色翻涌,风火轮燃尽苍穹,谁堪抵挡?
进不了,那便退!妖魔不再突围,转身向那天柱撞去!苍天何曾开眼?天崩地裂也罢!
不周山天柱摇摇欲坠,妖魔含恨而终。
18冲冠
英雄救赎天地,无人救赎英雄。
你听听——天柱断裂、补天石……
可若这补天石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可惜是可惜,但也该为三界献身呐!他不是神明吗?神明怎么会不愿意救人呢?
若是他真不愿意呢?
那未免太不懂事!不配做神明!他一个人要活,要天地众生都死吗?
“那又如何?”
上古四神将敖丙带上问天台时,哪吒还闷头在不周山厮杀。
我先他一步得了消息,急忙向天庭赶,遣了一大群仙鹤,无论如何速速送信给他!敖丙是个憨的,三界众生压下来,他真的会点头!我打不过,拖一会是一会!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哪吒还在为他们卖命,回来没得半点赏,倒要将他最宝贝的小龙杀了补天!别说他,是我我也发疯!换谁都得发疯!
我到的时候,倒狠狠意外了一把——敖丙不是跟他们去的,是确确实实被“带”上去的。被反捆了手,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誓不低头。
被结界挡住,我忙手舞足蹈,高喊:“我徒儿!这是我徒儿!叫我进去劝劝!”
女娲点头,我进了结界,可是被四神紧紧盯着……我一咬牙,扑上去就喊!
“冤魂上不了天!娃儿!别怕!他就来!别怕!别低头!他就来!他就来!!!”
女娲挥手将我打出结界,守卫围上来,我拳打脚踢,不怕丢人,却还是被拖进天牢。我爬起来抓着栏杆骂他们,旁边传来低笑……
居然是申公豹!
“这不是太乙仙君吗?你也会被关……关进来?师尊也舍得?”
“我救我徒儿!”
“呸!那是我……我徒儿!我也救我徒……徒儿!”
冤家聚头,先骂后笑。
“你肯定不如我胆大!我当着上古四神的面告诉他‘冤魂上不了天’!他们估计气得牙痒痒!”
“切!呆子!你那算什么!我早有备无患,潜入女娲宫,偷了失……失……”
“失忆药的解药!我就说这憨娃娃咋个没遭骗!是啊!是啊!想起来了咋个舍得死!”
我俩看着乱糟糟的对方边骂边笑,骂对方糊涂,笑自己糊涂,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
天牢外,终于传来轰鸣声……
19风云
我再出天牢,一切痕迹都已被抹去,天庭还是那万年不变的安定。
但这么多年,我还是从只言片语拼凑了许多。诸位想听英雄救美的桥段,太乙且做一回概不负责的说书人,或许夸张了些,勿怪。
且说哪吒从南天门拾阶而上,一层一层,浑身浴火,落步成梅,直杀上三十六重天,将那滴血的枪尖抵在玉帝眼前。
许多词第一次和天宫联系在一起——血染琼楼,火光映日,势不可挡,无路可逃。
那应当是哪吒打得最痛快的一次。
他想打这一仗很久了,他有许多理由,又有许多顾忌,次次都被哄着劝着咬咬牙,没有“不懂事”。但天庭终于作死作到了他的禁忌,恰此时他有了一整颗混元珠,那便叫天庭好好知道知道,什么叫“魔”!他能杀多少妖魔,就敢弑多少神佛!
十万雷霆轰动乾坤,不敌枪尖一点颠覆!百万天兵纵横捭阖,不过弹指一丈烈焰!千万神魔强言胜负,不堪与我一战争锋!
群英荟萃还不是乌合之众?端坐九霄还不是为我让步?雄霸天下还不是惧我风云!
挡我升天路,找死!夺我之血性,妄想!把我的爱恨,还我!
来时路漫漫,归途路茫茫。索性踏平南天!谁管那明朝!谁怕那世俗!罔我年少轻狂!且战至云巅!
“你敢带他走?他是补天石!这是他的……”
“命?小爷从来不信那玩意儿!”
他早不是横冲直撞的娃娃,他是身经百战的元帅,是号令天兵的统御,是无往不胜的战神,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谈判,学会了退让,可从不代表他学会了屈服!岁月流逝,他只是成长了,他不是改变了,不认命才是哪吒啊!
能叫哪吒以命相酬的敖丙,自也是不遑多让的硬气!
问仙台上龙鳞破碎,血迹凌乱,缚仙绳爬满全身,深深嵌进肉里,哪吒拨开万人而来,敖丙独当四神而守。只要有一丝解脱的欲念,就会被头顶悬着的诛仙剑立刻捅穿。
三界震荡如何?天塌地陷如何?使命该当如何?
我的天地,只系于一人!
只可惜,再激荡的故事也免不了落幕。古往今来,“冲冠一怒为红颜”,最后都是以天罗地网收场的。
天色破晓,哪吒轻轻靠着他救回来的宝贝小龙。敖丙眼角一滴泪,顺脸颊滑落,砸在英雄紧闭的眼睛上。哪吒眉头微微一皱,缓缓抬眼,手上沾了血,在战袍上擦了擦,反更沾满血污。看看敖丙的手,敖丙的白衣服,也是无从下手。于是撑地坐起,吻去他的泪水。
“别怕,别怕……”
我还有一个法子救你。
20青桃
我出天牢,是师尊亲令,我并不意外,申公豹牙都咬碎了。
我回玉虚宫,见到了哪吒,也不意外,他闯完祸都要回来找我善后。
我在玉虚宫见到哪吒拽着师尊的衣袖,我大惊失色!
“赶紧把你养的这泼皮带走!”
咋个回事!你娃儿整啥子名堂!能把你师祖撵下界?
“我要把灵珠炼出来给敖丙!”
我只觉脑壳被砸得“轰”一声响!真以为你娃儿是烧不烂的石头吗?你看看你这一身伤!
哪吒紧紧抿着嘴不说话,好半晌,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个青桃子。
“这个最好认……我知道我打不过!我不是小孩子了,脑子一热就赌气大闹天庭,但我必须得去救他!这回救了他,下回怎么办?我知道我再回不去了,他们也再不会给我药了。可天柱裂了还没补!万一再出事……我走了,他怎么办?”
打啥子封神之战哟?姜子牙到底都想了些啥子缺德主意?“声东击西”“未雨绸缪”“浑水摸鱼”“曲线救国”这么高级的策略都给他学会了!
“天庭不杀灵珠。当年我杀了敖丙,杀了那么多人,天庭都肯救我。灵珠能保我一命,也定能保他一命的!本来是他的,是时候还他了……”
敖丙呢?
“吃了药在师祖那好好睡着呢……天上时间慢,他没醒我们就炼完回去了!”
我闻言小心翼翼看向师尊。
横眉冷对……师尊对我是很宽容的,只是每回我为了徒弟求他,他都一副不胜其烦的神色。
“好大的胆子!是不是你告诉他我住哪儿的!上古四神直追他到玉清境!他带着人就往我殿里躲!你都教的些什么!”
犯了错找师父啊!一脉相承,孺子可教也!
可是蟠桃还没熟呢。师尊叹口气,接过去在手里转了一圈,念了个咒,还回来,那桃子就熟透了。
“女娲肯定也会!她就是小气!不给我!”
哪吒只顾小声在我耳边嘀咕,我有些奇怪地偷瞟了师尊一眼,见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叫我放心。
“炼可以,受不住,概不负责!”
“师祖您尽管施法,我不怕烧的!”
“不是肉身!是元神!灵珠离体,你一个扛不住,叫魔丸趁机占了元神,轻则身心俱损,沦为不人不鬼之境;重则魂飞魄散!你想清楚!”
“……我要灵珠!”
上一秒,哪吒嚣张的调侃还隔着鼎闷闷传来,笑这混元鼎比他当年捅穿的天元鼎差远了,别经不住他一拳。下一秒,师尊手腕一翻,他声嘶力竭的咆哮爆发,我的心也跟着一块儿被撕碎了。
我站在一旁心疼地直掉眼泪,求师尊轻一些,再轻一些。
轻到最后,整整炼了七七四十九日。
起初,他还能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后来,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鼎被撞得微微颤动。到最后七日,什么动静都没了,我甚至不晓得那里面是好好的徒儿还是一炉血水。师尊表情冷得可怕,我不敢问他。不问就不晓得,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鼎开的时候,我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连气都不敢出,直到见他扒住鼎口,缓缓探出脑袋,才一步冲过去,将他从鼎里捞出来,紧紧抱在怀里。他早比我高了,但我总觉得他还小,一百岁都不到,不是小娃娃吗?
师尊收了鼎,看向哪吒的眼神满是复杂,犹豫良久,才问我:“他修心多久?”
不多不少,八岁到十八岁,正好十年。后来有了灵珠,就不必修了。
“才十年啊……你还是教成了的。”
师尊要走,我起身送他,哪吒于混沌中突然惊醒,朝着他背影喊道:“师祖!我回不去了,我去守不周山!成不成?”
师尊没转身,只道:“你运功试试。”
哪吒本就苍白的脸色突然惨白如纸,我忙扶住他。师尊一眨眼走了,我顾不上,只等着哪吒开口。
哪吒眼神空洞,不可置信,颤抖着嘴唇,泪止不住地大颗大颗往外涌:“师父……魔丸不听我的了……我没扛住……魔气一丝也没有了!我废了……我废了啊!啊!!!啊!!!!!!”
我不敢看他惊恐的眼睛,紧紧抱住绝望哭号的他,闭着眼落泪。
我不晓得师尊是何时封住魔丸的,或许是这四十九日中的某一刻,他真的没扛住;或许是劝走上古四神时,许下的承诺;又或许更早,知晓他大闹天庭却没出面压制,就已替他想好了退路。他杀了那么多神,总要给天庭一个交代。
21孤辰
失忆药,还剩下一瓶。哪吒捏着它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带走了。
“护不住他了,还记着个废人做什么?他若找来,徒惹他伤心。”
瓶子刚碰到敖丙,他一下子惊醒,看清是哪吒,下意识扑上来抱住他。
哪吒的泪掉在他身上,敖丙奇怪地略略松开,看清他的脸上的魔纹和眼中的痛楚,也开始掉眼泪。
“灵珠呢?你的灵珠呢!他们把灵珠抢走了是不是?”
哪吒还是不说话。
敖丙转头看见他握着的瓶子,突然意识到什么,尖叫一声猛地推开他。
“你要做什么!!!你又要叫我忘?我刚想起你!你为什么总叫我忘!”
哪吒红着眼步步逼近,敖丙终于察觉到体内异常,更加惊恐。
“你把灵珠还回来做什么?”
“它可以护着你。”
“那你呢?你不护着我了吗?你又要叫我忘!再把我一个人扔在天庭!我不明白你!你究竟要到哪里去!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敖丙满目哀求地望着他。哪吒温柔地替他擦去眼泪,说出的话却令他绝望……
“混天绫!”
“不!不!!!不要!!别叫我忘!!我不想再忘了!算我求你!!!我不想忘!我不做神仙了好不好?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别留我一个人!!!”
敖丙拼命挣扎,他又变回了灵珠,可哪吒已不是魔丸。即使被混天绫捆着,哪吒也按不住他,好几次差点被他打落瓶子。
敖丙求得哀切,我看着心痛,好几次张了张嘴想告诉他,可想到哪吒是付了多大的代价,才保住他,又闭上了嘴。
没人会比哪吒更痛,没人会比他更想解释,没人有资格毁了他的努力。
再等等就好了,九千年蟠桃已治好了他,大闹天庭的惩罚也降下了,只等赎完罪就能回来了。神仙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能用等待解决的问题都不能算作是问题!三百年?五百年?哪怕一千年!不管多大的罪过,总有一天,天庭会原谅他,总有一天还能回来。再等等就好了!
可敖丙不明白,他只觉得害怕。对他百依百顺、不离寸步的哪吒,怎么突然变了副模样?明明前一刻,他还在为了自己和天地作对,怎么这一刻又要将他一个人远远抛在天上?
“我不要灵珠!我不要它!!!你把它拿去吧!灵珠不要了!补天石也不要了!星君也不要了!你到底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哪吒按不住敖丙,或许他已痛到没有力气按着他,只是扶着敖丙的身子,低着头掉眼泪。敖丙太聪明,哪吒又太笨拙,他无法撒谎,哪怕善意的也不行,会被看穿,他甚至不能对上敖丙受伤的眼睛,他会忍不住说出全部,他只能沉默。
敖丙以为哪吒被他劝动了,更加急切地向他诉苦。
“别留下我一个人!别叫我一个人!我害怕……你带我走!!!我不救龙族了!我不做神仙了!我不要待在天庭!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们说我是妖……他们欺负我……还要杀我!我不喜欢这里!我害怕这里!你带我走!你带我走!!!我不做神仙了!你带我走好不好?”
“我带不走你……一万年太久了……我打不过他们……”
“那你留下来!和我一起!你为了我留下来好不好?我不要灵珠护着!我要你!你护着我!你护着我好不好?”
哪吒本还在低着头心痛,听到这句话,突然仰头将失忆药倒进自己嘴里。
我一时被惊得愣住,敖丙也被惊得愣住。
哪吒抓住这一丝空隙,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吻上去。敖丙反应过来已晚了,哀怨地狠狠咬他,血混着药水淌下来。我终于回过神,忙通红着脸逃出门去。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瓜娃子!一点防备也没有!
等我好容易平复了脸红心跳,才意识到屋内已寂静了许久。静得可怕!久得可怕!我纠结半晌,实在不放心,推开窗瞄了一小下。
哪吒跪坐在地,紧紧将昏睡的敖丙抱在怀里,脸贴在他额头上,无声地落泪。
他那时有多想带你走,多想护着你,他自己都不晓得,只有天晓得。
22徒劳
哪吒终于明白了“托付”是个多沉重的词。
他要下山去。他太骄傲,修为尽废,玉虚宫他待不下去。
临走前磨磨唧唧说了许多,翻来覆去不过一件事——不许我领敖丙去看他。
“晓得咯!晓得咯!少瓜西西两句行不行哦?老子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直说到我发火,他才讪讪闭上嘴,最后不舍地深深看了敖丙一眼,俯身似乎想再亲亲他,意识到我在,猛地顿住,红了脸,握拳轻咳一声掩饰,才终于推着我一并走出。
我送他到玉虚宫门口,临别之际,久久无言。哪吒还是没忍住,抬头可怜巴巴望向我,语气却无赖……
“救我!”
我气极了!本想叮嘱他千万小心的话也不必说了,他能诚心认罚才怪!一拂尘抽过去!他一个趔趄,跌下几个台阶。
“我是你亲徒弟!我如今不能飞!你想杀我吗!”
“你肉身早已成圣!速速滚下山去!免得我徒儿醒来伤心!”
“他都不记得我了……”
哪吒远远变成一个小点,回头见我还在,像个小蚂蚱翻身,一蹦就转过来。
“快!些!救!我!”
“要!得!”
我大声应他,红了眼眶。徒儿徒儿,山高路远,道阻且长,快些回来!
可他一走就是五百年,杳无音信。
谁也不晓得他去了哪儿,连我也不晓得。他们都不信,都问我,可我真的不晓得。
他做傻事前从不告诉我,我不会问,也不会猜。我信他啊,他总没有在做坏事情。
敖丙走的时候,我直送他到女娲宫。
女娲肯把补天石给妖用,愿意陪哪吒胡闹,只剩一口气的狐狸她也救!虽说僭越,但我就是觉得,她和我很像,应当是天庭最纯粹的那一个。
当然啦!她比我师尊地位更高一些。她是三界万妖之主。最重要的是,她掌握补天石的绝对话语权!
我不糊涂的。若是能从女娲宫里全须全尾走出来,谁也没资格再多说他一句。
敖丙后来却回过玉虚宫。
那时哪吒已走了太久,遣仙鹤送信,他只收不回。只叫我晓得他还活着,别的一概不说。问仙鹤是在哪里寻到他的,仙鹤说,信是飞着飞着被打晕了拿走的。他能伤仙鹤吗?我都怀疑是不是他……可不是他,还有谁干这种缺德事?这就像是他会做的事啊!
我只好糊里糊涂地等啊等。等到他离开的日子,比在我身边的日子还要久,等到敖丙都晋升成了帝君,等到蟠桃熟了,他也没回来。
申公豹早被放出来,可他不够格赴宴,只好将敖丙托付给我。
敖丙来的那天,我一早起来,抱着拂尘,站在殿门处等他。
他走到近前向我作了一揖。
一如当年。
我笑眯眯叫他起身,他抬头看向我右手边的空位,那是当年哪吒站的地方,疑惑蹙眉。
“师伯,您的徒弟呢?”
像是心上挨了一闷棍,伤痛措不及防。我忙转身抬起袖子掩饰,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种的稻子好不容易成熟了,怎么我却一无所获……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看那黍子一行行,高粱苗儿也在长。走上旧地脚步缓,心里只有忧和伤。能够理解我的人,说我是心中忧愁。不能理解我的人,问我把什么寻求。高高在上苍天啊,何人害我离家走?
23插柳
世人总说“桃柳”“桃柳”,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桃树和柳树都在迎春的第一波,春风一吹,桃之夭夭,柳枝依依,春意便盎然,赏心悦目。玉虚宫后山只一棵柳树,却映得满山“落花雨”平添离愁。
当年哪吒弑杀的神佛,能转生的重新历劫飞升,伤了元神的,救无可救,便补了那天柱裂缝。比起陨落成空,为天地献身,倒也算成全了神明最后的荣光。
我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了,但记得那是在哪吒离开的最后一个百年。天柱终于补全,上神尽数回归,特召蟠桃盛宴,祭补天英烈,贺仙廷新朝,显天家威仪。
我借此良机探师尊口风,师尊说:既然大闹天庭闯的祸已了,五百年……差不多了,你说呢?
我当然说好!
得了师尊的承诺,我大喜过望,有了归期,等待是幸福的事。
于是问女娲要了解药,让敖丙也可以提前开心一阵子。
敖丙大哭了一场,要去找他。可我不晓得他在哪儿,到处都找过了,驾着送信的仙鹤都找过,找不到。
他娃儿轴得很,不信我,偏要自己驾仙鹤再去送一回信。这回没被打晕,这回没送出去。
只好妥协,让仙鹤独个儿去,叫他晓得可以回来了。
这回送出去了,于是敖丙开始和我一起糊里糊涂地等啊等。他还要当差,不能一直陪我在玉虚宫等,只时不时回来一趟,问我哪吒回来了没。
第一回,没见到,说回来的时间不对。
正是人间四月天,桃花开得正旺,满山芳菲,灼灼其华。
“来得早了,我下回挑桃子熟的时候来。他爱吃桃子,但从来只吃自己摘的。分不清到底是爱吃桃子,还是爱摘桃子。师父你记不记得?有一年没赶上,宫人给他留的,他愣是一个也没吃,全埋进地里做种子了!是哪一片来着?现在都一个样子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记得!咋个不记得!他吃蟠桃都只吃自己摘的!
敖丙被我逗笑,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睛……
第二回,没见到,埋怨自己回来晚了。
碰巧那年夏天干旱,敖丙忙着四处布雨,一转眼,桃子就落了!
“他已经走了吗?”
“……是我忘记了!他应该更爱摘桃子一些吧!摘多了吃不完,又不肯给别人,每年都要我替他解决。我说吃不下,他也不管,一个劲儿地摘,吃不完就当种子,桃子一年比一年多,我实在怕了他了,骗他说我其实不爱吃桃子,他才打住。后来偷吃被他发现了,他气得不行,我就哄他说,我是不爱吃桃子,但你摘的我就爱吃……我不在,他没有兴致摘桃子,我不记得他的时候,他就没摘。师父,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对!咋个不对!他总是嚷嚷“小爷摘的桃子你也配”,没良心的,连我也不给。
敖丙被逗笑,但语气却不开心。
“我才不信呢……师父你跟他是一伙的!合起伙来骗我!他叫我忘了他,自然也把我忘了!”
你娃儿骂他就骂他,莫要乱讲!为师“至纯至善”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咋个骗你?他确实说过这种话的,说啥子“敖丙没吃上桃子,我也不吃”,他确实说过的!
“师父你不许骗我!我信你!这就像是他会说的话啊!”
第三回,没见到,赌气说再也不来了。
敖丙看着满山的漂亮桃子,委屈地红了眼。
我给他装了满满一筐,哄他道,今年桃子结得好,带些回天庭吃。
敖丙乖乖接过去,看着怀里的桃子,咬着唇,沉默良久,突然问:“他死了吗?”
我吓了一跳。但比起质问,他的语气更像是委屈很了在埋怨。
没有没有!没有……他就回来了……
“我再不来了!等他回来,师父你告诉他,说我气他了,叫他来找我!”
敖丙一把将竹筐摔在地下,桃子骨碌碌四散滚了一地,我顾不上捡,忙拉过他,用袖子替他擦眼泪。
他不好!都怪他!叫他去找你!我狠狠骂他!叫他摘十筐桃子带去给你赔罪。
“我不要桃子!他不要的东西!我也不要!”
好!不要桃子!叫他自己吃去!撑坏他!咱们种柳树吧!柳树不结果子,柳树和桃树总在一块儿,柳树漂亮!
于是敖丙在桃林中间种了一棵柳树。
我问他,多种几棵呢?显眼!叫他回来就看见!
敖丙说,我只为他种一棵柳树。
只念一人归,只插一枝柳。
著处是莲花,无心变杨柳。
24魔神
诛杀令出,我终于知道他在哪儿了!
他在不周山!!!
他在不周山修魔!!!
当年不周山一战,妖魔消散,可魔气没有啊!天庭设下结界,只许补天的神进,不许修魔的妖进。
可这世间有一尊神,他是修魔的!
天庭封得住他的修为,封不住他想变强的心!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会用魔气的了,天底下也再没有地方比不周山魔气更重的了!他不把自己当受罚的神,坐等天庭赦免;他将自己当作一无所有的凡人,从吸纳第一丝魔气开始,一点一点,五百年苦修,无分日月轮转,无惧走火入魔,直至睥睨众神!
该叫他做什么?
叫他做魔?可他并不是作恶的魔,他是自云霄而来庇护苍生、功勋卓著的救世战神啊!
封他做神?可他并不是纯粹的神,他是只需五百年就能直逼三清、吞万年魔气的魔啊!
他生来就注定,是天地独一类,是人是仙,是魔是神,从来不能定义他,世俗的轨迹,从来不能桎梏他。
我给了他一个名字,自由不羁,命定非凡——哪吒。
五百年归期已到,哪吒略一抬手,直接击碎了那自封神之战起,就无人能撼动的天家结界。魔气都在他体内,没必要了。
只是,结界外的天兵,可不像是恭迎统御回归的架势啊……
哪吒歪了歪脑袋,嘴角勾起熟悉的狂妄。
“换了一批人啊……是本帅离开太久,也被除名了吗?”
“大胆哪吒!五百年前,封你魔丸,是要你潜心悔过自己犯下的杀孽!你不但无一丝悔意,还自甘堕落,大吞魔气!实在叫我失望!”
“师祖,您这说的什么话?您才认识我吗?我五百年前斩妖除魔用的也是魔气啊!那时我求您炼灵珠,我没扛住,我愿赌服输。魔丸的魔气不能用,我自己找魔气修炼,这也有错?”
“冥顽不灵!不知所谓!也不必一再给你机会了,今日就将你诛杀在此,除了天地大患。”
可怖的成长速度,足以毁天灭地的能力,最可怕的是,他永不低头!不管杀多少次,受多少罪,他永不臣服!这下没时间的居然变成神仙了!
没时间了!趁现在还能杀他,先下手为强!若等来日他大开杀戒,三界无一敌手,生灵涂炭,天翻地覆,那一切都晚了!
“啧!是你说五百年了,不怪我了,我才出来的!结果你说放我出来是要杀我?你这老头太不厚道!”
“不得无礼!”我终于气喘吁吁赶到,忙飞过去按住他的枪,向师尊喊,“他不是魔!师尊!他是我徒儿啊!他是你送给我的徒儿啊!是我教的他啊!他不会入魔的!”
“太乙!有没有你?”
“什么?”
“好!没有你!”
师尊一抬手将我定住抛在天上,全然不顾我的眼泪和挣扎,只冷声下令道:“除魔!”
“那就打吧!”哪吒冷嗤一声,甩枪迎战。
“有本事打,最好有本事赢!”
25诛心
怎么可能打得过?
天庭这些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哪吒!!!
这根本不是武力压制的阵容啊!!!
上古四神没来!如来佛没来!连玉帝都没来!只来了师尊一个!这分明是祸水东引啊!战场不在这里啊!快到天庭!快到天庭去!
师尊亲令,只不过是叫我以为可以求情,引我来不周山,再摘出去。一看见这个阵容我就明白了,能杀他的都没来!想杀他的都没来!来的是师尊,他是专程来救我的,不是来杀哪吒的!
可师尊!我也是师父!你要救你的徒儿,怎么不叫我救我的徒儿啊!
我能看懂!哪吒看不懂!他还在傻呆呆和那帮战神缠斗!还在傻乎乎地叫嚣!他还以为是天庭轻敌!徒儿啊!他们和我们不一样的!我心痛无以复加,无比后悔惯着他的狂妄,把他教得这样纯粹,他哪里晓得天庭的惯用伎俩!他哪里晓得“诛心”是多可怕的手段!
娃儿!来不及了!快走快走!你的命不在这里啊!!!
我已晓得他们要做什么,可我说不出话,泪流满面,满心绝望。只能眼睁睁瞧着师尊手下的灵力越聚越多,终于推掌一道白光以雷霆万钧之势而去,哪吒闪身躲过。
“哈!我还以为……”
“轰!!!!!!!!!”
震碎山河的轰鸣声从他背后传来,哪吒张狂的笑猛地凝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回过头……
“啊!!!!!!!!!”
哪吒双眸骤然变得赤红,乾坤圈在他手腕上疯狂转动起来,这是入魔的前兆!
可我无法拦他,无法向他解释,无法叫他快走!一切都晚了……我只能眼睁睁瞧着他挣脱乾坤圈,将它幻化成一枚指戒,堪堪戴在小指上护着意识,魔气喷涌而出,神将四散溃败。
哪吒暴起,直将枪尖抵到师尊眼前,被屏障死死挡住,再不能前进半分。
“你疯了!!!你不是神吗?你击断天柱?你找死!!!”
师尊从容不迫地教他,语气温和平静地简直和教徒儿没什么两样!
“你知道啊!我教给姜子牙,姜子牙又教给你的,这一招,叫——”
声!东!击!西 !
哪吒愕然,怔愣一息,惊恐瞬间布满他的眼眸,连手中的火尖枪也失了力度滑落,被混天绫反应神速卷住……
哪吒终于学会了。我没教会他的,由我的师父代劳了。
他向天庭赶去,只顾前方,在他看不见的身后,天柱的裂缝已经消失了……
“师尊……现在可以叫我去了吗?”
至少叫我留住一个吧……
26违愿
“丧钟为谁而鸣?”
我追不上他,赶到的时候,丧钟嗡鸣。我伸手拽住一个仙童,心像是被捏住,我试图呼吸,撕裂的痛钻心,痛得声音都在颤。
“补天石。”
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终于掉出来,我捂着心口痛得弯下身子。彻骨悲痛中居然还有一丝侥幸,只一个人,还剩下一个。我为我的想法狠狠羞愧,狠狠唾骂,可这就是我当时最真实的想法。
我强撑着跌跌撞撞向问天台跑……
天啊!你已收了我一个徒儿,乖的那个给你了,可不可以?把不乖的这个留给我……
问天台上龙鳞破碎,满是血迹。
哪吒跪坐在地,紧紧将空空的敖丙抱在怀里,脸贴在他额头上,不见泪,只见泪痕。
是的,空空的……
补天石,灵珠,还有元神,都没留下……
他们围成圈警惕地瞪着他,却不上前。上古四神身上甚至挂了彩,我已经想象到他发疯把敖丙夺回的样子了。
他们都怕他,不信他。我不怕,我信他。
我拨开人群,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哪吒眼神空空的,空得好像他的元神也跟敖丙一起去补天柱了。
“他不是为了三界天地死的,他记得你,他是为了救你死的。”
我还是有怨恨的!都怪他!凭啥子要敖丙替他死!
我就该叫师尊直接把他打散在不周山!不!我就不该放他下山!不!我就不该叫他炼灵珠!不!我就不该叫他大闹……他是为了救敖丙,是我给他送的信,是我叫他去救敖丙的……
“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哪吒突然回话,倒叫我一惊。他的眼睛并没有多悲伤,只是一丝光亮也不见,语气轻得一阵风过就能吹散。他还没回过神来?他还没回过神来!
“你师祖答应放你的时候,我想叫他和我一起等,跟女娲求了解药。”
“记得又如何?多的是他不知道的事……”
“你爱逞英雄!叫你不告诉他!”
“我怎么不告诉他呢?是啊!我怎么不告诉他呢?”哪吒苦笑出声,垂眸看向敖丙,在他左眼眉骨处轻轻落了一吻。
那里有一道销声匿迹的疤。
“我怎么告诉他呢?我告诉他,敖丙啊,我被下蛊了,别抱着我了,我会疯的……我告诉他,敖丙啊,你的狐妖姐姐临死前流着泪求我,求我替你去死……我告诉他,敖丙啊,我去替你做坏人,你去救龙族,去看星星,去做有靠山的神仙吧,别想着我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我告诉他,敖丙啊,我废了,为了把灵珠给你废了,别记着我了,我是个护不住你的废人了……我告诉他,敖丙啊,我打不过神,再等等我,我在不周山,等我炼成最厉害的魔,一定回来护着你……”
“我怎么告诉他呢?我想他一辈子都不知道……”
哪吒说到“一辈子”,终于再也忍不住,更用力地抱紧敖丙,眼泪掉下来,哭得肩膀都在颤。
“不怪你……娃儿……不怪你……”
“怎么不怪我?他是因为我死的啊……师父!我是世间最大的傻子!我看见他躺在地下……我不敢相信!我问他们:‘他不是灵珠吗?’他们说……”
哪吒猛地哽住,紧皱住眉头,闭上眼落泪了许久,才终于嘶哑着开口。
“他们说,若不是灵珠,一块补天石,还不足以补天柱……我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我被他们骗着杀了那么多神补天,被他们骗着给了灵珠,被他们骗着吞了万年不散的魔气……他们什么都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我被他们拉着做了帮凶!我怎么能蠢成这样……”
“不怪你……怪我……都怪我!我太糊涂……我把你们教得太糊涂……”
“师父!我把补天石给他,把灵珠给他……他们不知道,你是知道的啊!我想护着他,我是想护着他的啊!怎么反倒逼死他了呢……”
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也再无法去怪罪。我没法分清这是谁的错,是从哪里开始错的,是谁先犯下的错……我只能陪着他掉眼泪。
“师父!我从来没有想瞒着他,从来没有想叫他忘,我只是……我只是想护着他,我只是想叫他好好爱我!我只是怕他受伤!怕他掉眼泪!我从来没有想过逼死他啊!我从来没想过会逼死他啊!!!”
“我晓得……我晓得的……我信的……我都晓得……”
哪吒想跟着敖丙一块儿死。他们说,他用一命换你生路,许你去守不周山,镇压邪魔,替他守着他救回来的天地众生。
他们连殉情的念想都剥夺,将护法天地的责任当作遗物,压下他的枪尖。
哪吒不会再入魔了,不会再毁天灭地了。天地,是敖丙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27杜康
我气不过!我去找天庭理论!我要讨个说法!
师尊不理我。
“人都死了,你还纠结谁的错做什么?”
我去找女娲!她肯定能听懂我说话!
“太乙,那你想怎么办呢?”
她果然不同,她听懂了,但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啊……可是,怎么办呢?
“三界就像一栋百尺危楼,哪怕分毫的偏差都可能让它瞬间崩塌。神明倾尽心血,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它。这栋大楼不允许哪怕半厘威胁,若是突然出现一个能一掌击碎它的魔,该怎么办呢?”
可是不能杀他的爱人呐!
“那你说,该怎么办?他不听话,他什么也不要,他只在乎那一个人。太乙,你不做师父,你做一次太乙真人,你想想看,怎么保证他不入魔?”
这下好像又是我的错了,我把他教得这么纯粹。
“这不是你的错。太乙,这就是命运啊。”
上古神果然不一样!是啊!这就是他不认的“命”啊!
这种虚无缥缈,这种事与愿违,这种无可奈何,这就是命运啊!
我问天,天啊,你为啥子这样做?
天说,哪吒护法天地,敖丙保护了他在乎的人。灵珠救世,魔丸成魔。三界安定,万灵共生。它实现了所有人的愿望,也完成了命运既定的轨迹。
你说不对,那太乙,那各位,你说,从哪里开始改呢?
于是我泪滚滚地喝下一口递来的酒,醉倒在参不透的世间。我不晓得该向谁讨个说法,天地茫茫,我也茫茫。
28离殇
我想了很多个版本,最后还是觉得,应当从敖丙身死的时候开始改。若那时哪吒没入魔,或许就有别的神仙愿意救他,敖丙也不会死了,这样就不必牵扯补天石了,天庭就不会总算计他们了,这是最有可能成功的。
这是悲剧的起笔!说来说去,还是怪哪吒入魔杀了敖丙!叫天庭总防着他!
我不晓得该向谁说,说给师尊,他听不懂,说给女娲,她不晓得这其中的许多弯弯绕绕。
于是我找到了申公豹。
我觉得他听完八成会先嘲笑我,再结结巴巴地想出更聪明的法子,然后我们俩抱头痛哭。
可是他没有嘲笑,也没有哭,他大惊失色。
“你不知道?”
“什么错认?从没人算计灵珠!当年狐妖想让敖丙高封庇……庇护妖族,瞒着我下了噬情蛊,害怕哪吒入魔伤……伤了敖丙,阻了他前……前程。我知晓后忙求补天石救哪吒,她大骂……骂我‘胳膊肘往外拐’,有这种好东西,不……不想着敖丙!我懒得理……理她,只要不入魔,天庭就没……没理由不救。没成想!她直接绝了我的念想!在哪吒的战甲里藏……藏了一根毒针,那毒能激他入……入……”
他话还没说完,我的泪就开始不要命地往下掉。
申公豹叹口气,安慰我:“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啊!咋个能过去呢!不是过去了啊!伤痛只是习惯了!它不是不痛了啊!!!我自责了许多年!哪吒自责了许多年……
天庭防了许多年,我怨了许多年,哪吒恨了许多年,可是我的徒儿!我的徒儿他一件错事也没做过啊!
可最令我难过的还是……
故事又变回了无可奈何的悲剧。
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傻到试图重演无可更改的过去。
又到了蟠桃盛宴,这一回,不是咒语,不是恩典,是真真正正、六千年一次的蟠桃盛宴。
我的徒儿坐在高位,他体内压着万年魔气,镇守最险恶的天柱,不管多难缠的妖魔,只要能赶进不周山,都只有被他斩杀一个结局。劳苦功高,神珠转世,本事通天,享九千年蟠桃。
但是那上首却突然传来一阵摔打声。
“放肆!敢拿假桃子骗本座!”
周围人噤若寒蝉,我忙起身赶去。那魔君是我的徒儿,我不怕他。
哪吒气得脸都红了,硬是被我拉着才没上去踹那西王母。
“师父!他们瞧不起我吗?不给就不给!给假桃子算什么!骗我骗上瘾了!这分明和当年师祖给我的那个不一样!”
我一愣,攥紧他的袖子,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
哪吒起初疑惑看我,后来终于想起什么,也垂眸哽咽道:“是桃子啊……师父,我当年跟你说那桃子不好吃,你还不信……你们要罚我,打我杀我都使得,做什么骗我?封我魔丸?叫我以为修为尽废,去不周山找魔气……我若是知道……我若是知道,就不会去不周山了……我若是没去不周山……”
哪吒再说不出话,低下头掩饰,抑制不住的呜咽声从他紧咬的牙关溢出,闻者心碎。
高位的神明一时都默哀,倒叫那西王母慌了神,急急解释道:“魔君你莫要乱说!你的功劳大家都看见的!感谢还来不及!蟠桃怎么会是假的呢?怎么敢骗你呢……”
29情种
我的徒儿,一个补了天,一个堕了魔。
世人却说我福气大得很,一个徒儿是救世补天的灵珠,万古流芳,一个徒儿是无可匹敌的魔君,守护苍生,要向我讨经,我哭笑不得。
这不是在我心口剜刀子吗?
但我至少还留下了一个。只是这留下的一个,是个太糊涂的情种。
哪吒突然有一天来问我:“师父,你说敖丙是不是很恨我?”
我不晓得他在说啥子,敖丙把命都给他了,没见过恨到愿意去死的。
“他一次也不肯来我梦里……几千年了?五千年了?还是六千年了?我好后悔!我最后悔当时离他那么远!我哪知道只有五百年……五百年这么短……他其实并没有说过爱我,一次也没有!我和他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他或许只是依赖。他总是害怕一个人!除了我,其他人都欺负他……他或许只是太依赖了,所以才那么怕我把他一个人丢下。或许他其实并不爱我,或许他不明白爱,他只是太怕我离开……他是在生我的气呢!他报复我,也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他。
当然是爱,他看不清,可我看得清啊。这世界上再没人会比他更爱你了!我很确定!他爱你,就像你过了几千年还爱他一样的!
可是真的没有恨吗?敖丙的世界里没有真相,到最后一刻,他看到的是需要救赎的魔,还是抛弃了他五百年最后逼死他的哪吒呢?我不晓得,我糊涂。
我没法忽略那天的问天台,破碎的龙鳞,满地的血迹,他挣扎过的!可是他脖子上诛仙剑的伤那么深,那是他自己动的手!连一丝生机也没给自己留!他是真的不想活了!为了爱人会这样决绝吗?总会不舍吧?拿起诛仙剑的时候,敖丙在想什么呢?他真的不会怨恨被一次又一次抛下和隐瞒吗?他真的没想起一个人经历的那些委屈和惶恐吗?他真的没怪罪过哪吒自以为是的保护和离开吗?
我没资格替他说不恨……
可还是爱要多一些吧!
爱多一些吧!!!还是要有爱吧!不然,敖丙未免太苦了……
“我好后悔!真的!!!我不能再后悔了……我一直想护着他,想把所有好的都给他,想替他受苦,我以为这样就是爱!可是……可是我根本不会爱他……我从来没问过他!我怎么就不知道问问他?我怎么……我怎么就不知道问问他想不想要?是我亲手把他一点、一点推进火坑的!我凭什么说爱他!他凭什么爱我?又凭什么不恨我?连我都恨我!我好恨我……”
凭什么?恨要理由,可爱去哪找理由呢?
“我太傻……怎么能傻成这样……想来,我本该是灵珠,本该是补天石……哪里是我替了他的苦!分明是敖丙替了我的命了!!!”
“命”能替吗?
他想换你的命,你想替他的命。自以为窥见了一丝命运,自以为能扭转命运,自以为不认命!殊不知,连这也是命运的一部分。
徒儿徒儿,你好糊涂!但糊涂是好事情。我不教你参透命运的残酷,我教你糊涂。你继续“不认命”地活吧!后悔总比绝望好!恨海情天总比心如死灰要好……
“师父,你说敖丙一个人在天上会不会害怕?他总叫我别丢下他一个人……他会想要我去陪他吗?他会允许我去陪他吗?”
我下意识张嘴要拦住他,可猛地顿住……我突然想到敖丙摔裂的桃子——
“我再不来了!等他回来,师父你告诉他,说我气他了,叫他来找我!”
我迟疑了,哪吒从这一秒迟疑得到了答案,他扯开嘴角向我笑了笑,就要走!
敖丙啊!你怪师父偏心吧!我没法子不拦着他!我没法子叫他去陪你!
30终章
但我不知该怎么留住他。只好把我也只听过一耳朵的传说搬出来——传说天神只要有元神在世,说不定会投胎到凡人身上,重新飞升成仙的。
哪吒久久地望着我,眼神我读不懂,但他最终说他信。
他于是在世间寻寻觅觅地等。
刚出发的时候,他每天都给我传很多信,说这个也像敖丙,那个也像敖丙。
到后来,说他们都不像他,更不是他。
再到后来,便什么音讯也没有了。
或许吧。
我不敢寄信去,我怕仙鹤找不到他……
他娃儿憨得很。恨一个人能把命豁出去,爱一个人也要把命搭进去。
他娃儿又精得很。学啥子一遍就会,脑瓜子比我好使。或许他一眼就看穿了,在心里悄悄笑我,毕竟这把戏骗三岁小娃都不够,但他还是哄着我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总叫我不要哭了。
后来也有人领来几个有慧根的孩子,我摊摊手,给他看我空空如也的袋子,无奈笑道:“我已经没啥子可以给这娃儿的了,我手里边,就剩下一根用了千年的嗲毛拂尘了。”
我日复一日地守着玉虚宫,成了新一任掌事,迎来送往,忙忙碌碌。我不再收徒,但每个下山的弟子都受过我的恩惠,他们都是我的徒儿。这样很好。
可我到底没有那么纯粹,那么超然。我终归还是有期盼的,我心里也悄悄期盼着哪一天,有一个打东海或者打陈塘关来的孩子,眼角眉梢能看出我的徒儿。
谎言明明是我说的,我却最相信,哄着自己,等着后来。
时间过去了一百年,还是一百一十年,亦或是五百年,我记不清了。
时隔经年,悲伤的种子,枝繁叶茂。
又到了稻子成熟的季节,我站在田垄上,风吹稻浪,不见故人。
注释:
《黍离》取自《诗经·王风》,诗首章写诗人行役至宗周,过访故宗庙宫室时,所见一片葱绿,当年的繁盛不见了,昔日的奢华也不见了,就连刚刚经历的战火也难觅印痕了,只见那绿油油的黍在盛长,还有那稷苗萋萋。(“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人间词话》),黍稷之苗本无情意,但在诗人眼中,却是勾起无限愁思的引子,于是他缓步行走在荒凉的小路上,不禁心旌摇摇,充满怅惘。怅惘尚能承受,令人不堪者是这种忧思不能被理解,“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尴尬,这是心智高于常人者的悲哀。
【藕饼】《在截教阵营里看见了死去多年的老婆》(七)
私设如山,所有不符合原文和电影的地方请当做私设就好。
因为剧情需要不可避免加入个别原创人物,原创人物的作用就是为了说出那句:“好久没有看少爷那么笑过了”之类的中二台词。
哪吒身心俱累,便打算回宫休息一番。
他带着小龙回到云楼宫,这里是封神后天庭赐的宅子,他身为中坛元帅天将统领,宫殿自然也是奢华的,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高处的云层上,金碧辉煌的宫殿。这是他第一次回宫。
刚进宫里,便看见一个女史正在指挥一些仙侍布置池园的花草。
“天尊是莲花化身,这池中的莲花一定要四季盛放,中间的那株要大到能盛人。夫人是龙族,喜水,日后天尊带夫人回宫,在这池中待的时间会很长……在这池中是否该造一座小一点的水......
私设如山,所有不符合原文和电影的地方请当做私设就好。
因为剧情需要不可避免加入个别原创人物,原创人物的作用就是为了说出那句:“好久没有看少爷那么笑过了”之类的中二台词。
哪吒身心俱累,便打算回宫休息一番。
他带着小龙回到云楼宫,这里是封神后天庭赐的宅子,他身为中坛元帅天将统领,宫殿自然也是奢华的,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高处的云层上,金碧辉煌的宫殿。这是他第一次回宫。
刚进宫里,便看见一个女史正在指挥一些仙侍布置池园的花草。
“天尊是莲花化身,这池中的莲花一定要四季盛放,中间的那株要大到能盛人。夫人是龙族,喜水,日后天尊带夫人回宫,在这池中待的时间会很长……在这池中是否该造一座小一点的水晶宫,且等天尊回来定夺。”
哪吒定定地望着那座池子,他记得敖丙非常喜欢玩水,每次在河流旁扎寨,他会陪着敖丙在河流里玩上一天,姜师叔要想找到他们,只能在河边寻找。
敖丙带着他潜入河床,摸河蚌开珍珠,或者抓鱼虾吃,或者寻找“宝藏”,哪吒会避水,在水下也能待上大半天,于是弄得浑身脏兮兮都是河底的淤泥,姬发便总笑话他,不知道的以为哪吒下地里种黍麦去了。
因为敖丙,哪吒也喜欢上了待在水里,水里那么安静,仿佛整个宇宙只有敖丙陪着他,没有一丝烦恼在心头。
敖丙牵着他的手,或化成小龙衔着尾巴将他包围。有一次他们在水底下睡着了,被渔人打捞上来,只见小龙缠绕在他的身上,那渔人还以为他是被龙拖下水去淹死的,叫了众人来看,成了个大乌龙。
每次开到珍珠,敖丙就会很高兴,河蚌虽多,珍珠却不易得,几十个蚌里只有一颗珍珠,他们就这样一边在水下玩儿一边收集着白的,粉的,紫的珍珠,好几年过去才收集的足够多,哪吒将它们穿成一条项链送给敖丙。
九重天上除了瑶池就没有别的什么水源,在自己宫里开辟池塘的甚是少见,而云楼宫里的池子很大,像一个小一点的湖泊,长宽约百米,宫阙环绕。池中莲叶荷花也遮天蔽日,躲在水里避暑正好,若是在水中再建一座水晶宫,就不必担忧天界的暴晒烈日,还能成为两人躲进去玩的秘密基地,敖丙定会喜欢得不得了。哪吒听到这个提议不禁两眼放光,这人还真有些巧思。
“甚妙,就按你说的去办!”哪吒冷不丁地出声。
“见过天尊。”那弱水仙子转过身朝他行了一礼。
敖丙跟在哪吒的身后,只见那些人都朝哪吒行礼,不免局促了起来。
弱水仙子看见他身后的小龙,眼睛都睁圆了。
她是天河中的锦鲤化成人,又不曾真的见过小龙,看见这跟在哪吒身后的貌美小龙,便把他当成了夫人。
“恭喜元帅,贺喜夫人,团圆归来。”弱水仙子笑道,立即迎了上去,将那小龙扶住。“夫人可喜欢这云楼宫?”
敖丙睁大了眼睛:什么夫人?
哪吒脸色一黑,刚才还以为这仙子有些慧智,没想到是个眼中无珠的,那小龙生的那般中庸之姿,如何就能错看成他的夫人了。
天哪,太蠢了,哪吒扶额:“什么夫人,这是我抓回来的逆贼。”
“……”弱水惊诧万分地看着这貌美小龙,这剪水眸,多情身,怎么看也不像是逆贼的架势,何况哪有人会把贼子带回家看管还不加锁枷的?怕不是当了个战利品。
敖丙无故被当成哪吒的夫人,又羞又愤。
“寝宫在哪里?我要睡一觉。”哪吒说话有气无力的,在凡间辛劳百年无一得,黑眼圈都更重了,刚刚又绝望吐了血,此时死意淡淡。
“……在这边,请跟我来。”
弱水仙子指引着哪吒来到寝宫,却见那小龙无处可去,毕竟哪吒并没有吩咐如何处置他,所以也只好跟在哪吒身后,一并到了寝宫。
弱水脑子转了一转,心想这人果然关系不一般。只是不知道夫人知道了要作何想,唉。
新人迎来旧人弃,掌上莲花眼中刺。
在寝宫里,哪吒最喜爱宝贝的毽子自然是放在床边,默默等待主人回来。
敖丙见到这破旧的鸡毛毽子,却是眉头一皱,脑海中闪过一段破碎回忆,是他儿时在海岸边轻快地踢着毽子,而在他身边,似乎还有一个稚龄幼儿,只是怎么也看不清面容,他想要深入回忆一下便头疼万分,不由得抱住头呻吟了一声。
“怎么了?”弱水仙子忙扶住他。
哪吒捧着毽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淡漠。
敖丙紧皱着眉,锤了锤太阳穴,头疼得实在厉害,便不敢再去回忆了。
哪吒双手叉胸,冷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要说,这毽子,你也眼熟吧?你想耍什么花样儿我已经清楚了,实在不必再演戏。”
敖丙气得张口要反驳他,可想到他方才吐血的样子,又一时语塞,只怕自己一句话不对,又激得他吐血。
算了,惹他做什么……
不知不觉,敖丙已经忘记了两人对立的事了。竟还顾着怜惜敌人的身体。
哪吒一觉睡到了晚上,他醒来的时候,听见院子里有踢毽子的声音,那个声音太耳熟了,他与敖丙一起踢过那么多次毽子,不会不认识。
那一刹那好像回到了从前,他与敖丙都是踢毽子的高手,小小的毽子在他们的腿上也能玩出花样。
两个人总是不知疲倦,那毽子高高地飞起来,有时候毽子好像被踢到云上去了,他们就会昂着脖子,不可避免地张着嘴,傻傻地等着毽子下落。
如今再听到这样熟悉的声音,怎能不叫人伤心惨目。
哪吒推开门,看见月华洒落空庭,被他带回来的小妖龙正一个人踢着毽子,混天绫在一旁看守他,一招一式,浑然敖丙附体。
听见门开的声音,那小龙一慌,毽子掉落在地上。
哪吒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敖丙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那一刻,他只觉得哪吒是在透过他,看着谁,而自己,竟能感觉到心疼。
敖丙不禁在想,自己是爱上他了吗?如果不是,为什么自己会被他牵动情绪,从初见的第一眼,他便开始心痛起来。
可即使是……他也不能,否则也只有死路一条。哪吒他已有爱侣,而教主在他身上种下蚀心蛊……
每到月圆之夜,如果没有解药,他就会被蛊虫活活啃食……敖丙抬起头,今夜,正是月圆之夜。
哪吒伸手,毽子自动飞到他的手上。
“这毽子,是吾与吾妻的定情信物……”哪吒道。
敖丙觉得他有未尽之言,不禁胆颤,是怪他把毽子踢坏了吗?还是怪他踢毽子是故意吸引他的注意。
可是,哪吒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收了毽子。
敖丙突然感觉到血肉底下有蛊虫在爬,不是一只,是脖子以下的地方,身上各处都有蛊虫在钻,他狠狠颤抖了一下,那蛊虫涌动的越发厉害,仿佛要从皮肤间破土而出。
月光下,他抖得不成样子。
哪吒五感灵敏,自然看得出来他在抖。只是一时间没有施为。
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他看见哪吒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
tbc.
对叭起拖更了这么久,可以多给我点一个小心心小蓝手支持一下嘛?社畜真的伤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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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坛元帅今夜做梦了。
他是神仙,早已超脱三界之外,又不像凡人那般,困于轮回,需要亡者托梦。他自成仙来,千百年不曾有梦,可是今日不知怎的,偏生入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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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坛元帅今夜做梦了。
他是神仙,早已超脱三界之外,又不像凡人那般,困于轮回,需要亡者托梦。他自成仙来,千百年不曾有梦,可是今日不知怎的,偏生入了梦。
哪吒很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因为他见到了敖丙——那是他不曾见过的敖丙。
他望了望梦境中一片烈焰翻滚,如炼狱一般;一个幼小的身影被一群张扬舞爪的妖兽追着,在岩浆边上奔跑,那小孩不知道怎么招惹的身后的怪物,他一脸惊恐,吓得一边跑一边抽泣,眼泪噼里啪啦地甩在空中。
哪吒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看出这里应是东海龙宫之下的海底炼狱。他的目光投到正在狂奔的小小蓝色身影。
这小孩子正是敖丙,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中坛元帅站的远,他瞧见的小孩完全小不点一个,两条腿本来就短,跑也跑不快,整个人像一只一蹦一蹦的雪团子。
凡是梦境,总归是有记忆投射的。
哪吒努力回想着自己有关这里一切类似的经历,直到看到奔跑的小敖丙,这才想起———这是他曾经听敖丙讲过的,他一岁之前掉到海底炼狱的事。
敖丙回忆说他自己当时很小,肉身不过是人类三四岁的年纪,也不懂事的紧,一拳打碎了石壁,掉到炼狱中去了。炼狱中那些海妖对当时年幼的小灵珠来说太过可怕。敖丙吓得近乎一边抹眼泪一边跑,最后还是父王来救了他。
原本敖丙讲起这个故事的情景,不过是二人床笫温存之后,当做解闷的趣事讲给哪吒的听的。
只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中坛元帅听完,倒是一阵捶胸顿足。要知道,他和敖丙初相识的时候,灵珠已经长成了少年人的模样。中坛元帅没有见过幼年的他,没有搂一搂抱一抱,始终是一件憾事。
这一分念想,在他的心里不知从什么开始,生了根,发了芽。他的心念一动,痴念化为梦境,由此而生。
哪吒看着面前的小敖丙,他明显已经跑到有些累了,速度慢了下来,他也感觉到自己陷入了鬼打墙一般,怎么跑都跑不出这片空地。
哪吒轻叹了一声:你再怎么跑也跑不出这块地方的,因为这本身就是我的梦而营造的,总共就这么大的地方,你如何跑得出?
眼见那小敖丙跑不动了,身后一个海妖的爪子直直地冲着他的后脑勾去,小敖丙避闪不及。
哪吒长臂一挥,催动混天绫,臂间盈盈的混天绫当即得令而出,它陡然间宽了数丈,如一条长蛇般,轻巧地飘过了那炼狱的重重烈焰,它环到那迷茫的小孩身边,在他腰间一绕,勾上了他。混天绫的那头,哪吒用力一扯,红绫便裹着那小孩,直直的扑向他。
哪吒稳稳接住了他,小敖丙被陡然一个红绫裹到了这里,吓得呆了呆,他的脸直接砸到哪面前高大的男人的胸口处,他的眼眶里原本蓄着的泪水,在哪吒接住他的一瞬,尽数擦在了哪吒的脖颈处。
好轻。
哪吒在搂着他的一瞬,掂量了一下。
小敖丙感受到面前的男人将他稳稳地放了下来,他惊魂未定般,生怕自己刚脱狼窝又如虎穴。
他眼下的身高还没有面前的人腿高……他仰着头看着面前的人,似乎有些害怕,但他的教养告诉他,不能怕。小敖丙咬着下唇,明明身子已经抖得不行,却仍然强迫自己仰着头与那人对视。
哪吒看到小敖丙可怜巴巴的模样,下意识的向前一步,小敖丙毫不犹豫地向后退了一步。
哪吒再往前走一步,小敖丙当即又往回退了一步。
……
罢了。
哪吒认命似地蹲下身子,他平视着面前的小敖丙,轻笑一声,道:“你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小敖丙小小的眉毛蹙着,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人,像是一只耳朵折起来的小猫。
哪吒挑起一边眉:“你不信我?总该信你父王吧。我是你父王派来找你的。”
提到父亲,小敖丙的脸上出现几分动摇,小声道,“父王……”
“对,我还知道,你师父是申公豹,对不对?”,见有戏,哪吒随口便扯道,“我是你父王的至交好友,真的,八拜之交,不信你去问他。他让我下来找你,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他——好不好,嗯?”
他伸着手,等着小敖丙的手搭上来。
哪吒笑的势在必得。他看到小敖丙轻轻抬起手臂,他的手缓缓地去碰哪吒的手腕。
忽的,那小敖丙陡然顿住了手,他的眸子陡然一亮,他的目光投到哪吒的身后,像是看到了什么的令这孩子展颜欣喜的事物。
哪吒如有所感,他的身后似乎站着什么人。
不会吧?
小敖丙笑了起来,他朗声喊道:“父王!”
……
不是他自己的梦吗?不是由他说了算吗?
小敖丙绕过了他,直直地向他身后跑去。
哪吒嘴角一抽,也跟着转过身去。
只见他的面前一片白光,白光刺眼,令他看不清眼前景。一阵刀光掠过,他下意识的抬手一挡——
忽的,哪吒猛然一睁眼。
他正在床榻之上,这是他无比熟悉的云楼宫。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边的人,只摸到一片冰冷,敖丙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
哪吒扶着额,方才梦中的情景还在他脑中闪现。一起床见不到敖丙,他心里就不舒坦。他一边下榻,一边拖着长声道:“丙,我方才不知怎的入了梦,你知道我梦到什么,我梦到你小时——”
他还没有说完,只见面前,一个蓝糊糊的东西站在他的面前。他刚醒,眼前还一片模糊,等他定睛一瞧,正对上一双澄澈的眸子。一个圆脸的稚童站在原地,头上还长着小小的角,打量着他,不知道瞧了多久,长相……跟他梦中的小敖丙模样如出一辙。
……
他应该是还没有睡醒。
睡得不对,他要回去重睡。
此时,哪吒正在和那小敖丙对上眼神的时候,只听那面前的小敖丙陡然开口:“哥哥,他醒了——”
小敖丙的声音清脆如铃,在这空荡的云楼宫中显得尤为明显。他话音未落,一个头从隔壁的暖阁探了出来。
“怎么醒得这样早,我还以为你要多睡一会呢。”
敖丙似乎有些惊讶他醒得早。他显然也是刚起,未尝束发,也只穿了一件净色里衣。他走进卧房,坐在哪吒的身边,摸了一下他的脸道:“怎么了?我方才似乎听见你喊我了。”
对于他们二人来说,晨起之时,互相捏捏脸,揉揉对方的脑袋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两个人也早已习惯。
哪吒一边习惯性的伸出手包住敖丙的手,表情却像是活见了鬼,他的眸子瞥向一旁站着的稚童,低声道,“什么情况啊。”
敖丙缓缓摇了摇头,“嗯……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大清楚,总之,面前这位,好像是一岁的我?”
“啊?”
“或者不到一岁?”,敖丙捏着下巴想了一下,“我记不大清了。”
敖丙是一睁眼便看见小敖丙的,他应当是从天而降跌到云楼宫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身上也全是口子。两个人陡然看见对方,俱是一愣。
到底是一个人,就算是年龄不同,但两个人的思路却出奇的一致,见到对方的第一件事,第一件事便是先下手制服他。
二人同时动手,一个以手画冰刃,一个抬手汇冰锤,但小灵珠如何打得过大灵珠?敖丙抬手一挥,便将那小敖丙桎梏在原地。小敖丙动弹不得,两个人这才有了能平心静气说话的机会。
敖丙忽然想起前一阵子听说天庭有异象,岁星震动,说是可能有时空错乱的事情发生,但也没有相信。
难不成还真有这回事?
敖丙跟小敖丙聊了一会儿,小敖丙似乎也意识到了此人或许真得是许多年后的自己,没有恶意,也就慢慢安静了下来。他们二人大眼瞪小眼,榻上那位也不知道被什么魇住了,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见醒。
这事挺大,他需要喊哪吒起来商讨。可是敖丙看他好梦正酣,自然是不舍得叫醒他。但他和小敖丙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也没有意义,于是,敖丙让小孩呆在这里,若是榻上那位醒来便叫醒他,敖丙自己则去暖阁给小孩找擦他身上伤口的药。
刚找到药,这边小敖丙的声音便传过来了。
哪吒的眉间一挑,他听完了敖丙的叙述,转头便去看面前的小孩子。小敖丙似乎有些局促,敖丙不久之前给他搬了个小凳,但他也不坐,只是颇为拘谨地站在原地。
哪吒的梦境到底是受他自己的支配的,他所梦到的敖丙是他所想象出来的,所以梦中的小敖丙表情更加浮夸,性子更浅显。
可是面前的这真是小敖丙,虽然年纪尚幼,但明显受过了很好的教养,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在哪吒的视线投过来的时候,连忙磕磕绊绊地行礼,轻声道,“见过前辈!”
这样小的孩子,明明身处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中,却仍然能做到礼数周全。
哪吒见他紧张,便有意缓和气氛,让这孩子轻松些,他随口开头笑道,“怎么我方才听你叫他是‘哥哥’,怎么倒我这便是前辈了,叫声‘哥哥’来听。”
他原意只是想开个玩笑,却不想那小敖丙听了将手供得更高,头埋得更低了,只留下一个高冷的头顶对着他。
……
魔丸在领会灵珠的情绪方面尤为的准确,不论是大的还是小的。哪吒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不会怕我吧?”
他站起来向前一步,那面前的小敖丙当即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信邪地再往前一步,小敖丙又再往后退了一步。
……
这莫名与他梦境重合的场景,几乎是气得他浑身发颤。
感受他周身的气场,小敖丙垂着脑袋,当机立断地躲在了敖丙的身后,扯着他的衣服挡着自己。
敖丙陡然接住小敖丙,也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拍了拍小敖丙的后背安慰他。他转过身去,又正撞上哪吒近乎委屈的眸子。
哪吒气得几乎想找立马放火把凌霄殿烧了。
这不对!这不对!
这世界上,谁都可以讨厌他害怕他,就敖丙不可以!……大的小的都不成!
02
敖丙很忙,这边要安慰完有些害怕的小个子,还要哄非常委屈的大个子。
好在小敖丙很乖,很安静。他似乎明显是对这周遭仙境,对着云楼宫景很是好奇,但是他自知自己不是主人家,主人不发话,他也不好到处乱动,到处乱跑。
他的眸子四处乱瞟,忽然发现,有一道红绫总是飞在他的身边,很是欢快地一连绕了好几圈,看到他的额目光投向了它,它很是兴奋地蹭了蹭小敖丙的脸。
小敖丙到底是小孩心性,一下子便被新鲜的事物吸引了注意。混天绫绕在他身边,它把自己扭成了人形,火尖枪也适时凑了过来,混天绫卷着火尖枪,“刷刷刷”得便耍了起来。
动作之行云流水,小敖丙只见那杆枪在他面前抖出残影,眸子瞪得极大,终于露出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笑容,他拍了拍手,激动得都有些结巴:“好……好厉害!”
听到他夸,混天绫舞得更卖力了。
而另一边,哪吒把自己气得不行,他只顾着头往卧房内走,敖丙跟在他后面,他低着头没有看路,前面的哪吒忽然就停了脚步,敖丙当即撞在他的身上。
哪吒伸手一览,两个人一起落在床榻之上。身子贴着身子,哪吒将他搂得极近,他抱着敖丙在床上打滚,一边打滚还一边道:“丙,你看他你看他你看他!”
说完,哪吒顿了一下,想了一下:“不对,是你看你,你看你、你看你!”
他将敖丙摁在怀里,搂得极紧,满心难过地诉说着他的委屈。小敖丙怕他,这很伤他的心。
敖丙听了,无奈地笑了一下。他摸了摸哪吒的耳朵,柔声道,“他才多大的啊……我那个时候,连龙宫都不曾出过,每日见的不过也就只有父王和师父而已。他没见过外人,许是第一次见你,有些害怕也是正常。”
哪吒没有说话,只是鼻尖抵着敖丙的锁骨,郁闷不言。
“我方才千里传音师伯,师伯说,时空错乱,这孩子回到原来的时空后,是不会记得这里的一切的,你又为何和自己过不去。”,敖丙揉了揉哪吒的脑袋,“嗯……要不我们把他送到父王那里去?不过父王好像前不久跟孙大圣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成!”
“嗯?”,敖丙愣了一下。
哪吒从敖丙的身上抬起头,“敖丙,你觉得我怎么样?”
敖丙想也不想,“你很好很好啊!”
“那你小时候,也会觉得我很好很好吗?”
敖丙没理解,眨了眨眼。
“我是说,先把那小孩儿留下。”哪吒很快调整的情绪。
他就不信邪!时间长了,小敖丙会一直害怕他!
03
云楼宫的日子总是安逸的。
当日夜里,敖丙和哪吒便架起了火锅。小敖丙看着面前冒着气的锅有些发愣,一下午的时间,热腾腾的热气喷在他的脸上,小灵珠从没有见过,也觉得很新奇。
“这是什么?”,小灵珠拉了一下大灵珠的袖子。
“火锅。”,哪吒坐在一旁,扬眉一笑。他忽然想起在梦中掂量过小敖丙的体重,很轻很轻。
哪吒出身优渥,殷夫人手艺又好,他不曾缺衣少食过。年少时过分优越的物质条件,让他不会对这些口腹之物有过大的欲望。但敖丙却不一样,也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后天的环境,他对人间的美食充满了向往。他们二人曾经游遍人间,只是为了尝遍天下珍馐美馔。
平日里哪吒见到什么小吃,也总寻思着给敖丙带回来。两个人平日无事时,只是在云楼宫琢磨今日吃什么、明日吃什么。
小敖丙看着那咕噜咕噜冒着泡的锅,眼睛都直了,随即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他咽了一下口水,后退一步,结结巴巴道:“我不能吃,师父曾言,剪,剪情欲则神全。”
哪吒很是诧异地看了敖丙一眼,一旁的敖丙则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小敖丙还在摇头,“师父说,修行之人,要克制欲念,我,不能吃——”
他还没说话,怀里便强硬般塞了一个碗。
敖丙眼疾手快,夹起一片藕片,放进了小敖丙的碗里。
………
小敖丙仰着头,大敖丙拍了拍他,“说了这么久饿了吧。藕片,很好吃的,尝尝?”
………
那股飘香肆虐的挤到他的鼻尖。
小敖丙感觉口水又要流出来………好像,是有点香?
04
他们这顿饭吃到很晚。
小敖丙最终还是没有止住诱惑,一边吃一边后悔,一边后悔一边吃。
到了中夜,他们二人将小敖丙安置在暖阁中。
小敖丙裹着毯子,透过窗子向外看,看着外面的云雾缭绕。此时正是夜晚,圆月在人间,天上是看不到的。
小敖丙出神地望着窗外。瞧他还没有睡,混天绫缓缓地飘到他身边。
看到混天绫来了,小敖丙眉眼一弯,小孩赶忙咕噜一下爬起来,挪动身子在榻上给混天绫腾了个位置。
他怕吵到隔壁,悄悄地凑到混天绫边上,喃喃道:“成仙真好。”
小朋友的眸子湿漉漉,“成仙了,才是完成了父王和师父的嘱托,……才不会让父王失望。”
小敖丙的内心五味杂陈,一方面是看到未来的自己,欣喜于自己真的完成了使命,难过则难过在要走到现在这个时空,他还要走很多很多年。
混天绫听不懂他的话,只是用力用绫身蹭了蹭他的脸颊。小敖丙被它逗得笑了起来。
小朋友含着自己懵懂的心事,直到天亮。
第二日,哪吒起了个大早。
他鲜少起得这样早,看了一眼时辰,不过辰时。
他看了一眼床边,敖丙的睡姿不好,整个人趴在被子中,凌乱的头发将他的脸挡了大半。此时,睡得正熟。
哪吒觉得自己可能是前夜做梦的缘故,昨夜睡得也不安稳。今日早早就醒了,怕是成仙以来从未醒过如此早过。
哪吒伸个懒腰,随即凑到敖丙的身边,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敖丙陡然被动了一下,如有所感,轻轻哼唧了一声,没醒。
哪吒盯着敖丙的睡颜欣赏了一会儿,心情还算不错,他翻身下床,打算去隔壁看看小敖丙的睡颜。
他这厢刚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只听见门外乒呤乓啷响作一团。
哪吒愣了一下,他转头望去,只见门外,小敖丙正在和混天绫过招,两个人打得正酣,小敖丙抬手出招,有板有眼。
看到哪吒来了,一人一绫齐齐停了手。没了敖丙在,小敖丙还是有点不自在,他后退一步,赶忙作揖行礼。
哪吒微异,“你在干什么?”
“前辈,我我在练功。”
哪吒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沉默了一瞬,“你几时醒的?练了多久了?”
小敖丙老老实实地回答,“寅时起,子时息,日日如此。”
………
哪吒神色复杂,“……你一日只睡一个时辰啊。”
“一个半。”,小敖丙认真地纠正道,他挠了挠头,“我师父说,修行人都是这样啊,日日刻苦,才能升仙。前辈难道不是这样吗?”
“………”
“仙界其他仙人不是这样的吗?”
“………”
哪吒叹了口气。
小敖丙只觉得自己陡然腾空,哪吒托着他的胳膊,一把将他顶到自己的肩上。
小敖丙赶忙扶住他的脑袋,“前前前辈你要干什么?”
“正好我要出门,带你出门瞧瞧,让你去看看那些个‘仙家’,是个什么样子。”
小敖丙还没坐稳,哪吒便单手掐诀,便携着小敖丙出门了。
此时天色尚早,天庭基本没什么人,除了值早班的仙人,以及需要早起遛狗的人。
杨戬遛狗溜到一半,一眼便瞧见一个火红的身影。
他愣了一下,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确认了一下时辰,生怕自己看错了。
杨戬当即乐了出声,他赶忙凑到他身边,很欠得道,“喲,这不是中坛吗?———这你儿子吗?”
他兴致勃勃的偏头看到哪吒肩头的小敖丙,当即伸手一捏,“华盖给你生的?啧,咋一点你的特点都没遗传到,全身上下都只像那华盖。”
哪吒着急想带着小敖丙玩,懒得搭理他,翻个白眼,当即擦身躲了过去。
小敖丙看着被哪吒甩在身后笑得张扬的青年,“那是谁?”
哪吒冷笑一声,“没谁,一个整日闲的没事,只知道遛狗的无聊人。”
“喔。”,小敖丙似懂非懂。
两个人飞了一阵,忽然看到不远处人头攒动。
小敖丙探出头来,“那是什么?”
哪吒轻挑眉,“不知道,咱们去看看。”
他抱着小敖丙,稳稳地落了地。随即扬袖一挥,他的身子当即隐了去。
小敖丙左看右看,没找到人,小声道,“前辈,前辈?”
他感受到肩膀上被覆上了重量,“我在呢,别急。这人有点多,我若是现身,有点麻烦。”
小敖丙个子矮,勉勉强强地挤过人群,发现这中间竟是个擂台。
擂台之上,两个人立在两侧。二人都是身形魁梧,身披铠甲之辈。
小敖丙只听那空气里的人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呦,你运气不错。这是天庭的天兵每年的比试,两两对决,胜者留,败者去,最终的赢家可进一阶官衔。”
小敖丙的眸子陡然亮了起来,“那他们都是仙人吗?”
空气里的人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二人说话前,其中一个人转眼便被扔下了擂台。那人重重地砸在石柱上,那石柱陡然断了。
擂台上的大胡子的人神情桀骜,宽大的身子一挺,他昂首,摸着胯旁的刀,看着势在必得。
敖丙也仰着头看着他,眸子中透露出惊讶,赞道,“他好厉害啊——”
那隐身的人冷哼道,“那可不一定。”
他话音未落,第二个天兵便上了擂台,不出三炷香,也被打出擂台之外。
那台上大胡子的天兵力道使得极大,要知道,擂台比赛,要的是点到为止。可是这人像是不知道怎么使力似的,想将人往死里打。
小敖丙忽然听到身边的人开口,“他作弊了。”
“啊?”
哪吒缓缓道,“你瞧他身后,腰带间贴了符,那是个邪术,短时间能让人修为大涨,不过这符虽然道行的玩意,没想到在这见到了。”
哪吒话音未落,那擂台上大胡子天兵反身抓住他对手的手臂,用力一拽,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手臂当即折了。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围观的人都被景象吓到,偏生那擂台上的人浑人不觉,依然扬扬得意。
那折了手的天兵还想站起来和他比试,却被那大胡子一脚踩在地上。那人几乎不能呼吸。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
小敖丙蹙起眉头,“不能再让他这样了!”
下一刻,他飞身上擂台。
那大胡子天兵陡然看到小敖丙,摸着长须一笑,“哪里来的奶娃娃,怕是不曾没断奶吧,怎么上到这里来的,还不快些回家?”
小敖丙没有说话,只是摊开手掌,“你放过他,同我打。”
他陡然出现,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他。但小敖丙耳力好,他隐隐听到台下有喊他让他下来的声音,大约是让他不要送死。
那大胡子天兵见面前的小孩如此狂妄,也冷笑一声。他双手握刀,对着那孩子的面门劈去!
那小孩在他挥刀的一瞬,冷静道:“你打不过的。”
大胡子的刀极快,眼见他就要劈到那小孩,有些仙家吓得闭上了眼睛。
大胡子只见那小孩子陡然从面前消失,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刀直直劈在地上,那地面骤然出现一个裂缝。
他一惊,忽的,他觉得他的身旁有阵阵寒意,一双极细的手直接去擒他的腕子。
这孩子力气极大,他发现自己竟然一时没有挣开。
那孩子伸手一推,那长胡子的长刀立即脱了手。
一瞬间,周遭万籁俱寂。
长胡子不可置信的抬眼望去,这孩子稳稳地落了地,重新摊开手。
“不可能!我明明———”,他失了武器,当即汇聚拳头,那硕大的拳头有这孩子头一般大,直直冲他的头砸去。
只见面前的孩子轻轻一偏头,很是轻松就躲了那人的出拳。
好快的身法!
“该我了!”,那小孩沉声。
他对着那大胡子的脸就是一拳—————
方才那个不忍看小孩子惨状的仙家等了许久,都不等擂台那边有动静,他瞧瞧睁开眼。
却只见,只有那小孩子站在原地。
他愣了一下,碰了一下身旁的人,“刚才擂台上那个大高个呢?”
身旁的仙家嘴张得极大,他眼都直了,抬手指了指前方。
方才闭眼的仙家顺着看过去,只看见一片云层,“你让我看啥,这啥也没有啊——”
他身旁的仙家张着嘴道,“他,飞走了,被这小孩,一拳,就,飞走了。”
“啊?”
小敖丙站在擂台上,方才把那人击飞的时候,随手把他背后的符撕了下来。
那符缓缓地落在地上。
有一旁看热闹的天兵认了出来,喊道:“符!!符!!他作弊了,那个胡子!”
小敖丙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看着周遭。
他的面庞暴露在众人面前,有个见多识广的仙家率先叫道:“灵珠印记!那是……是华盖星君!”
“怎么是个孩童模样……”
众人只见那孩子站在擂台上,忽的,一阵夺目的红光闪烁,瞬息之间,便携了那孩子离去。
这灼目霸道的红光,又是伴随在华盖星君身边的,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04
哪吒带着小敖丙飞了许久,直到一处云海。方才停了脚步。
小敖丙愣愣地,只是望着那云海出神。哪吒轻轻将他放下,“在想什么?”
小敖丙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在想,那些个仙人,与你之前想得,不大一样。”
小敖丙摇了摇头,道:“师父和父王从前跟我说,只有成仙才是唯一的出路,修仙……在封神之战中立功,龙族才能昭雪……”
可是,他异世界走了一遭,却发现,那些所谓的仙,却好像根本……
哪吒轻笑一声,低头看着小敖丙,“敖丙,你看过了这天庭,那些所谓的仙家,你打过,踢过,那些人,皆不足入眼。”
哪吒的手揉了揉小敖丙的脑袋,“成仙并不是你要去追寻的路,也不是让龙族堂堂正正活下去的路。”
小敖丙懵懂,听了这话,当即便抬起头来,“那什么路,是我该的路?”
哪吒无声的笑了。
他们走过的路——
应当是闯,应当是战。是天地都不惧,是哪怕神佛都不容,是生于斯,天遮不住我,命困不了我,是和我命中注定的半身,一起要将黑夜变成白昼,将山河逆转,将时空倒流。
哪吒低头摇了摇头,他伸出手用了戳了一下小敖丙的眉心,“太二了,我说不出口,让那小子同你说吧。”
小敖丙被戳得后退一步,他盯着面前的人的脸,忽然道:“那个人,是你,是吗?”
“嗯?”,哪吒愣了一下。
“我说,”,小敖丙重复了一遍,“我未来见到的‘那小子’,是你,对吧。”
小敖丙声音铿锵,如此笃定,哪吒一愣。
其实,昨夜的时候,小灵珠睡不着,敖丙曾起身,在中夜的时候去看过他。两个人靠在一起,小敖丙终于有机会问出了白日一直没机会问的问题,“你喜欢他,是不是?”
提到哪吒,敖丙轻轻笑了,“嗯。”
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小敖丙从见哪吒第一眼,就发现了未来的自己与他的关系。但他无法想象,自己在几千年后,他会离开他的父王师父,选择和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
从血缘羁绊走向自我选择,是成长。
但小孩子不能理解。他所给出的反应,是畏惧,是害怕。他并不是真的怕哪吒,是觉得胆怯,他在还未了解面前这个男人的时候,便已经被“剧透”了要和他共度一生。
敖丙怎么不知道他的心思。他轻轻捏了一下小敖丙的脸,“可是因为你,他可偷偷难过了好久呢。”
敖丙的声音温柔,“这样,明日他要出门,你要是好奇,可是等等他,他见了你的面。一定会带你出去的,你同他相处一日,那个时候,你再想一想,他——当真陌生吗?”
小敖丙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面前的人,长发飘扬,眉眼间尽是目空一切的桀骜。他笑得张扬肆意,仿佛天地之间没有任何让他惧怕的事一样。
“我会和你遇见的吧,在我回去之后,在未来的什么时候?”,小敖丙问的认真。
哪吒原本被他问的有些发怔,听到这里,笑了一下,也回以很笃定的语气,“会的,会再见面的。”
小敖丙还未回答,忽的,小敖丙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好轻,他抬手一瞧,自己的身子在渐渐变得透明。
此时,岁星正在归位,原本错乱的时空也正在拨乱反正。
他要走了。
他昨夜听敖丙说过,他回去之后,不会记得这里的一切。小敖丙趁着最后的时候,暗暗地想着:会见面的话,那会是在什么时候再见呢?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是在哪里?我们会在一起经历很多的事情吗?
小敖丙看了眼面前的哪吒,又想了想千百年后自己的模样——亲密无间的样子。我们是走了多久的路,才走到面前这个样子?
我们一定经历了许多,有过苦有过泪,流过血,受过伤,我们或许有过争吵,有过绝望。小敖丙看着面前的人,笃定道:但我们有一定最终走向了幸福,很幸福很幸福。
小敖丙惊奇的发现,还没有跟那个人真正的见过面,但他竟然已经开始期待了。
他感受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透明,面前的哪吒看着他,淡淡的笑。
他在和自己告别。
不对。
小敖丙读出了他的另一层意思,他在跟自己说:我们会再见的。
在金黄的云海下,将哪吒的身上照的暖融融。小敖丙看到,哪吒的身后,一个蓝色的身影正在慢慢的靠近他——真好,是千百年后的自己来找他了。
小敖丙感受着自己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正在慢慢被抹去,但是没关系,他知道,时光只是暂时将他们分离,他们终会重逢。
迟早有一天会的。
05
后来的后来,
很久很久以后。
陈塘关外海浪声堆叠。
第一年,风平浪静。
第二年,无事发生。
第三年,听说李府的三公子从府中跑了出来。他追着一个妖怪,一路至海边。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少年,他摘掉了少年的白色斗篷。
他们的故事,正是从此刻,开始讲起的。
———END
校园au,灵感来自于是敌非友和势不两立,中间乱七八糟的场景和车祸这种俗套设定就别管啦🥲不过最后肯定是要和好的,双方只不过是一些嘴硬和好面子罢了🫰
很久很久没有画条漫了,导致图稍微画的长了一丢丢,太乙敖光鹤童杨戬这些角色也顺便画了个爽🙏
校园au,灵感来自于是敌非友和势不两立,中间乱七八糟的场景和车祸这种俗套设定就别管啦🥲不过最后肯定是要和好的,双方只不过是一些嘴硬和好面子罢了🫰
很久很久没有画条漫了,导致图稍微画的长了一丢丢,太乙敖光鹤童杨戬这些角色也顺便画了个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