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角徵】赤珠·上
*元旦WB联文,半原著背景 双⭐ 全员恶人向 品德丧失
*全文3w,慢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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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生赤珠,事不寻常。’这是宫远徵伴生的诅咒。
他的母亲却不在意,只教他藏心藏身,并予他一个极好的名字,“小草有远志,相依在平生”。
赤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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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孩子,这是你需得一生死守的秘密。”
一记闷雷自天际劈下将榻上蜷缩在层叠被褥中的人影照亮,狂风雷鸣中塌上似伏着一只龟缩在巢中的雏鸟,他病恹恹地垂着往日不可一世的头颅,自诩高傲的魂灵颇为窘破得迷失在雨夜里敛起浑身锋芒,只剩一副被疼痛劈开了腹腔的躯体陷在冷透了的薄衾间...
*元旦WB联文,半原著背景 双⭐ 全员恶人向 品德丧失
*全文3w,慢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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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生赤珠,事不寻常。’这是宫远徵伴生的诅咒。
他的母亲却不在意,只教他藏心藏身,并予他一个极好的名字,“小草有远志,相依在平生”。
赤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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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孩子,这是你需得一生死守的秘密。”
一记闷雷自天际劈下将榻上蜷缩在层叠被褥中的人影照亮,狂风雷鸣中塌上似伏着一只龟缩在巢中的雏鸟,他病恹恹地垂着往日不可一世的头颅,自诩高傲的魂灵颇为窘破得迷失在雨夜里敛起浑身锋芒,只剩一副被疼痛劈开了腹腔的躯体陷在冷透了的薄衾间痛吟。
雷声隆隆,骤雨方至。
榻上的少年额发寝衣皆被冷汗浸湿,像是自冻雨里趟过几遭浑身直冷得瑟瑟发抖,搜肠刮肚也蓄不起半点暖意,一身的磅礴内力滚过经脉几轮仍是遍体生寒。他捂着小腹蜷着身子希望能借此舒缓一二,可下腹在剧烈的疼痛间却又是泛起一阵奇异的鼓胀感,腹腔深处又涨又疼如同擂鼓,内里更似翻江倒海直逼得他喉头异样,张嘴欲呕。
他一向恨极了这副不受控制的身体,疼得极了竟然抬手运了十足的气力,决绝地向那造孽的根源处击去。一掌落下,小腹猛地一紧,腹腔内奔流不息的浪潮竟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股暖流自腿间隐秘处泊泊涌出,顷刻便打湿了衣物床榻。
又是一声轰隆,雷光如练照出了一张面无血色的俊脸,他头脑一阵阵发昏,却仍是起身凝神借着电光望去,漆黑如墨的瞳仁里倒影着被染成一片赤红的身下。
数九寒冬里落雷滚滚,此乃不祥之兆,可身侧的人却一直念叨着,这是好事。
“……这是好事?”他捧着手炉下意识将其贴近了寒凉一片的下腹,在迷茫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亦是刺骨的冷。
“是啊,今日起徵公子便算是成了人,可为宫门开枝散叶,绵延福祉。徵宫人丁稀薄,公子若能早早成婚,诞下子嗣……老主人和夕夫人不知得有多开心。”青衣嬷嬷正手脚麻利地更换着被褥,絮絮叨叨的话里都是藏不住的欣慰,布满皱纹的脸上每一条沟壑里都团着喜气,她是由衷地在为那早逝的主人欢喜。
可惜在宫远徵心里,悲欢离合,忧愁欢喜不过是皮囊之外的累赘。他自嘲一笑,晶亮的眼眸在他人声音里渐渐低垂,眼底也蓄起莫名的寒意。
窗外雷雨未歇,一声接着一声的滚雷砸在云头,天际间沉闷如斯,云间偶有电光浮动。
屋内残烛摇曳,将灭未灭。宫远徵唇色惨白,眉眼却峻烈异常如淬剧毒,他将掌中素白的腰带大力地缠了一圈不遗余力地收割着,低沉嘶哑的喘息声带着死气,在静谧的室内晕开。半开的窗棂下零落着一株将死的兰草,枯黄的叶片在雨中抖动轻颤。
宫远徵的声音在雨中飘忽不定,似鬼魅低语,“林娘……我母亲应当会很想你。”
风声呼号,雨声更急,兰草摧折在风雨中零落破碎,而后悄无声息地摔进一片泥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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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二,冬至。
宜祭祀,数九,食汤团;忌出行,行医,祈福纳征。
许是去岁祭祖忘记惦念那掌霜雪的青女,今年旧尘山谷的初雪来的分外晚。往年十月里谷内早
已处处坠银粟,簌簌压青枝,今朝却甚是奇异,方过冬月竟是半点寒英未凝。
更奇异的是,那往年屋内多燃一个铜炉都要被主人家嚷嚷着喊热的徵宫居然踩着最后一季丹桂的花期提前添了炭盆。没过几日,一向和徵宫同气连枝的角宫那头又递了话来宫门伙房,张罗采办提前去谷外市集买上好的槐木炭备给徵宫烧地龙所用。
饶是角宫那位如此叮嘱小心,角徵两宫又是如此的爱护侍候。徵宫中那位金贵的主竟还是害了一身寒症,在床上将养了六七日方见好。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况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是以过了月余,才至初十,宫远徵原本见好的身子又开始不舒爽起来,一连两三日除却必要的试药制药事宜,其余的时间都是惨白着一张脸脸恹恹地窝在寝殿卧榻内,抱着汤婆子假寐。
他年纪小本领大,平日里又被宫尚角纵得无法无天,加之此番生病身子不爽利,性子更是越发喜怒无常。
徵宫上月就因一件被熨坏的皮货就打杀了徵宫一名资历较老的嬷嬷,一时间闹得合宫及医馆人人自危,皆视病中的徵公子为乖张暴戾的无常鬼,除却宫尚角亲挑的四名一等侍婢近身伺候,其余人皆不敢在徵公子病中打搅。
今日冬至,是个大日子。晨起伙房的烧火工早便给地龙灶膛烧了一遍,雾气腾腾的灶台上正摆着两只陶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左边的罐子里煨着羊乳红枣粥是昨夜角公子从菜单里挑了又挑才圈出来的早膳,另一只罐里炖着的是金复半夜提溜来的一只野鸡,说是角公子夜猎得来的野味,特意叮嘱了厨娘炖煮的时候必要添当归和茯苓,小火慢炖少盐少辛,预备好午时给徵公子下鸡汤面吃。
卯时正刻更鼓已过,米粥的香味和热气一点点沁出偌大的伙房,前殿守夜的侍女叠声报着徵公子已起身梳洗,不出一盏茶功夫就预备着用膳。仆从得了消息整个厨房也跟着忙碌起来,那精心煨好的药膳粥才揭了盖子准备盛出,内殿却就又传了新的消息来,直言早膳作罢,小公子起身穿戴整齐后径自就去了医馆处理事务。
一来一去,半个晚上兼一早的功夫皆是白费。今日徵宫当班的厨娘盯着好容易煮上的粥点半响,又思及自家主子与医术药理上如痴如醉,废寝忘食的迷楞劲,她终是唉声叹气地将那碗冒着热气的羊乳粥倒回罐中,这废了大把心思的鸡汤面想来也是无缘送到徵公子案前。
她手头一边刷洗着碗碟,一边在心里不免哀叹,只是可惜了角公子这一番拳拳之心。
不曾想说曹操曹操到,她正细细碎碎数落的当口,门外竟是传来了侍从婢女迭声的通报。
“角公子。”
她摸了把结满油腻子的围裙借此揩去指间沾染的皂角粉,半是忐忑半是局促地向面前不苟言笑的角宫之主行了一礼,而后垂眸立在灶台一侧,悄悄地向大门处挪动着步子准备随时溜之大吉。
现下徵宫唯二不好当差的地儿除了徵公子寝殿便是这伙房,前者因徵宫之主喜怒无常,后者却是因角宫之主的喜怒无常,这一点常常一人用功却要伺候两位主子脾胃的角宫厨娘私下长和她们交流心得体会,并为此埋怨了不少。
“没用?”果然宫尚角瞥了眼还在兀自冒着热气的瓦罐,声调亦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但唇齿开合只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让厨娘那张因紧张而染上娇艳绯色的面庞瞬息蓄起一股子天塌地陷般的悚然。
“公子晨起便去了医馆……吩咐了不用备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瞧了眼四周不约而同垂首做鹌鹑状的同僚,只好将行礼的双手高举至眼前,抖着声音回话。
宫尚揭开瓦盖,执了柄瓷勺漫不经心地搅了搅香气扑鼻的米粥,又复道:“午膳也是?”
“是。未有传膳,奴婢们不敢自专。”
“叮——”一声脆响,是那瓷勺失手被摔进碗内的撞击声。一室的仆从杂役皆半跪在侧大气都不敢出,一时间唯有瓦罐内菜品沸腾翻搅的咕嘟声在兀自吹吹打打,灶前浓重的烟火气都化不开宫二先生周身寂冷的霜寒。
沉闷的室内顷刻像压下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如临深渊,颈缚绳结,令在场的几人皆后怕不已。
外头倏然起了阵风,悠悠忽忽吹散一室香气,一身玄色大氅的宫尚角立在袅袅烟气中,望着外头风一更,叶一重萧瑟之景,蓦地失笑,“备膳吧,我带去医馆。”
身后因他的到来而戛然而止的厨房又复活了起来,宫尚角伫立在檐下听着那忽近忽远忽弱忽急的铜铃声极目远眺,远远瞧去更似一座守在乱云薄暮间,不知坚守等待着何事何物的墨山。天地间忽地散起零星碎玉之声,他向廊外伸出了手,垂眸一瞧,触手化水晶莹难留。
遥遥一望,半飘柳絮半拟盐,原竟是落雪了。
他忽而忻然一笑,“晚膳预备做汤团,红糖枣泥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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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卯正二刻,被安排守在医馆门口的两名药童早已翘首以盼多时,但那已过舞象之年的徵宫宫主依然未到。
馆内一众医师皆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开始交头接耳地交待各自的副手准备今日配药事宜。
“夏枯草一钱二厘,荷叶一角,鬼叶草一钱……”绿衣药侍小心地拨着戥子一边将称好的药材丢进瓦罐中煎煮,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早已熟记于心的药典,她倏地抓了一把手边的药箕,试探性地颠了颠,心底却有些犹豫起来,“山豆根?还是北豆根?两钱么……”
正当她还在山豆根还是北豆根两者之间悬而未决时,一个清冷又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试试看呢?你抓着的……不就是山豆根么?”
她被吓了一跳,身子也跟着一抖,满手的药草顷刻便落入了药罐中,罐内药汁翻涌蒸腾出滚滚热气,露出少年隐于雾气中的半张森然面容。
“呵……没分寸的蠢物。”又是一声极其寡淡的冷笑,“不如我再多加一味硝石,替你配成肠穿肚烂的毒药,再让你喝下去如何?”
她被身后的医师压着跪伏在地,瓦炉上的药罐被摔碎在眼前滚烫的药汁溅了满脸,面上柔嫩的肌肤被烫得泛红她却身如坠冰窟感觉不到丝毫的热意,只扶在地上抖着身子不住地告罪。
云青色锈锦纹的袍角在面前站定,她听到头顶声音的主人漫不经心地向伏在身后的医师开罪,“童主事,这就是你从外门挑回来的人?才来几日就敢当着我的面配毒。”
医师只敢重重地磕头告饶,“实乃属下管教无方,还望徵公子看在小徒年幼网开一面,以后必定严加管束。”
说着,医师拉了拉她的袖子,她亦很有眼力见的跟着师傅的动作向那徵公子叩头。她是个年岁尚轻,容貌较好的姑娘,如今光洁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反复几次立时额前便撞出了血痕,合着泫然如泣的求饶声,悲戚得不经令一旁还在煎药的同僚们侧目。
她是八月才到医馆当得差,因着辨识花草的眼力被医馆童主事选中从外门一介莳花弄草的小小花奴调至医馆药侍于她而言已是高升,同僚们皆是眼红不已,述职前日她所居住的小院门槛几乎要被来贺喜的人踏平,恭维的话也是说了一箩筐听得她飘飘欲仙。为了那点出人头地的小心思,她在医馆愈发勤奋劳作,力求能见上一见那传闻四宫宫主中最为神秘的徵公子,到时候旧友聚会也好有些吹嘘的资本。
可现在她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念想,只是被宫远徵这样冷冷地瞧上一眼,她亦觉得自己好似早已在炼狱的油锅里滚了无数遭。
她想,如若……今日侥幸可活,她必远离这虎狼窝,安心的滚去种花。
可惜宫远徵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伏在脚边的药侍,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断了她生死:“既然童主事都开口了,那我也不好拂你这个面子。”
“我平生酷爱制毒配毒,更是推崇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这误打误撞配出来的毒应是不错,金主事你一会原模原样制副出来,朱砂和硝石各放三钱,赏她了,若能活,赐她主事的位子,怎样,我是不是很公平。”宫远徵越想越开心,一番话说到最后竟自顾自地畅然一笑。
身侧的医师应了一声遂而放下手中的活计依言开始调方,他抓药,称药的动作熟稔异常,几乎不用看戥子就能精准抓取想要的斤两分寸,两厢对比之下只教那出了错的药侍无地自容,只好跪坐在不停喃喃着饶命。
这样的恩典于赐死无异,小小的药侍寄希望于自己师傅,那位将她带出花房的童主事能开口留得自己条贱命,可惜后者只恭敬地立在宫远徵恭微微颔首,不发一言。在医馆没有人能质疑徵宫宫主的决断,正如在宫门亦无人能质疑宫远徵的能力一样。
等待毒方调成的间隙,宫远徵在风口站了好一会面色便又开始发白,即便身着最为厚实的狐绒大氅内搭纳了风毛的棉胎褙子,他身上依然一阵阵的发寒,下腹更是因久立而坠痛难挡。他蹙眉紧了紧领口,才将双手拢在身前徐徐哈了口热气取暖,身侧便有一名侍女不等主子吩咐扬声喊来小厮去预备炭盆。
宫远徵面色不变,可眼睛却不由自主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立在自己身前的侍女。
原是哥哥在自己十岁那年挑来伺候的四名侍女中年岁最长的伏月。
她样貌不比几人中最美的槐夏清丽,武功也不及四人中唯一的武婢霜庚高,制药制毒的天分更不及年岁最小的获月,但胜在性子沉稳,办事也是最为妥帖,故而她却是几名侍女中最得宫远徵信任的人,五年来徵宫大小适宜近半数都由她来操持。
宫门四宫中,这徵宫的差最难当,哪怕只是掌管半数宫务,却已是很为少见且长寿的存在,这一切还得益于角徵两宫宫主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和信任。
不多时便有几名小厮分别端着炭盆,抬着一张梨花木长椅进了医馆正殿。布置妥当后,伏月便哄着宫远徵将人提至正殿来罚。
宫远徵抱着双臂在木椅上坐定时,浑身因受凉而瑟缩的经脉都蓦地流畅了不少。原本该是生冷僵硬的长椅被细细铺了条早被炭火烘得暖洋洋的翻绒兽皮,
兀一坐上去宫远徵原本僵冷抽痛的小腹亦跟着纾解不少,伏月更是贴心地将炭盆挪至他身侧,宫远徵浑身的不适更因这番动作逐渐舒缓,可他望向伏月的目光却是愈发深邃,不可揣摩起来。
医馆童主事呈上那名药侍灌毒后毒发时所录一应药性症侯的手札时,宫远徵正歪在椅上慵懒的望着外头庭下落雪纷纷扬扬的美景。他接过手札草草翻了几页,便将簿册丢回那主事怀里,冰冷的声调里带着一丝愠怒的不耐,“朱砂用量减一钱,取个名字将方子送予长老院封存吧。童主事,我想你应当知道,徵宫不养废物,你若是主事的位子做腻了眼盲心瞎,我随时可以找个人替你。”
宫门内徵宫、医馆皆是机要处,小小一名药侍经手的汤药医案往往都能干系任何一名宫门族人的安危,是以为保万无一失,这里的人皆是有进无出,有来无回。这个‘替’,究竟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还是睡在某个毒虫窟里又或是锁在地牢里试毒试药生不如死,想来没有人比医馆内做事这些人更懂宫远徵的手段。
童主事跪伏在地,抖着身子高声道了一句“不敢。”已是无声向宫远徵宣誓了忠诚,且经以此为戒,力保以后医馆不会在出现此等纰漏。
宫远徵颔首低眉,几乎是这位主事七上八下着表忠心的同时,几名小厮自后殿煎煮汤药的居室内抬了一具盖了白布的女尸出来。首座上的他目不斜视,、安心看着外头三尺霜白,雪落无痕的景致。
枝丫红梅点点,簌簌雪花纷扬。一生一死,不过是面前这尊杀神动动手指的须臾。
惨烈的下场当前,因徵宫宫主病了几日而有些散漫的医馆顷刻便散了乌烟瘴气的模样。今日一番杀鸡儆猴的戏码,效果令宫远徵颇为满意。
上驭才焉,下驭庸焉;驭才自明,驭庸自谦;待之勿薄,罚之勿轻。
这是宫尚角交予他的驭下之术。
宫远徵承宫主之位时年岁尚小难免会被医馆中这群成了精的老东西欺辱,但他足够狠也足够厉害,自十四岁生辰起接管医馆后,堪堪一年便已将馆内那些仗着资历老便不服气的管事主事们打杀殆尽。
他不怕医馆青黄不接,他是徵宫乃至整个宫门百年难遇的医毒天才,是以根本不需考虑那些凡夫俗子努力维持的可怜自尊。
只有自身足够强大,弃掉那些无用弱点和软肋才不会被人欺负。这是宫尚角一直身体力行教会他的真理,他一直奉为金科玉律,身践其道。因此除却自己和哥哥,此生他不会信任任何人。
雪越下越大,将一碧如洗的旧尘山谷不疾不徐地点上素色妆容,小小一方天地粉妆玉砌,清冷非常。宫远徵端坐于室内噼啪作响炭火前,抬眸望向门外风雪霏霏间,依稀可见有一道身影由远及近,缓缓而来。
宫尚角冒雪踏进医馆前院时正巧就和抬着尸体出去的队伍撞了正着,在他的示意下金复上前仔细询问过缘由后便一一向他回禀。他咀嚼着话里话外的各中缘由,终是蹙着眉向身侧形影不离的玉侍反复确认道,“只是……普通药侍?”
金复点了点头,余光得见宫尚角不甚欢喜的面色,只好斟酌着用词回道,“兴许是这药侍开罪了徵公子,徵宫一向严于御下,这等事也是常有。”
宫尚角也不否认,只在雪中沉默着将自己的步子加快了几分,一时间他浑身冷得仿佛和那徵宫中落下的雪一般,叫金复也有些看不透。
“金复……回头你去问问伏月,上个月林娘究竟犯了什么事惹得远徵动了大气非要杀了她不可。”
林娘就是上月被宫远徵打杀的嬷嬷,据说她嘴里还被塞了麻核,至死都没拿下。这样的狠辣手段出自才及束发之年的徵公子,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饶是身经百战的金复都吃了一惊,但看自家公子只是平淡的吩咐料理好林娘的后事连面色都未曾更改一分,于是金复便也领命而去未在提及此事。
最后那位自徵公子七岁失怙时起就陪伴他至今的林娘,只被安了一件可大可小的罪名草草结了案。金复现在想来,公子只怕是隐而不发,毕竟此事牵连徵公子,但凡涉及徵宫,自家公子行事往往都会比平时更加小心一些。
屋内宫远徵才试完一轮百草萃,宫尚角便拎着食盒适时的跨进殿内,他满身的风雪带进来一股子清新寒凉的青草香,直逼得尚有些体弱的宫远徵凝眉低咳了两声。
宫尚角暗啧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个手炉使了个眼色给一旁随侍的伏月,后者连忙上前接过递给病容憔悴的宫远徵。
宫远徵望着送到眼前的手炉挑眉忖度,目光在伏月和宫尚角之间来回游弋,最终他还是粲然一笑,清冷的嗓音染上宫尚角所熟悉的娇嗔,“哥哥,怎么有空来医馆。也不早些通传,也好让我早些备下哥哥喜爱的茶叶茶具,趁风光正好,观雪煮茶应是乐事。”
宫尚角不语,只面色不虞地将藏在披风下的食盒递给立在身后的金复,自己则拈着披风一侧的风毛欺身上前。
金复和伏月识相地退出殿阁,临走时还贴心地关上了两侧的角门,唯恐后头医馆内哪个不长眼的医师坏了主子好事,又令徵公子寻到了由头徒增杀孽,白白连累自家公子处理后事。
玄色的披风绣着云纹针脚细密,做工精巧,它兜头罩下来时令宫远徵平白生了一种自己被豢养3在金丝笼中的错觉。他鼻尖轻动,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月桂香,是令人安心的气味,亦是令人神往的气味。他被宫尚角拘在这狭小一方天地间,两人在四目相望中嗅到了彼此渴求的东西,但却在逐渐趋于灼热的吐息中无声做出了退让。
“身子不好就别较劲了,稍后用过了早膳再说。”
面对宫远徵笑意盈盈的眉眼,宫尚角只是轻笑着垂下手,自然而然地将他捧在身前的手炉置于那平坦的小腹处。
小小的一个动作却令宫远徵心头一震,他转动眼珠侧目望着宫尚角依然如旧的面色,抖着唇半响都没能吐露半个字。
宫尚角早将他的情绪收入眼底,只抬手颇为爱怜地揉了揉他的发顶,动作间散出一串清脆的铃音,直敲得宫远徵心头如珠玉滚落,一下下撞得胸中小腹抽痛不已。
宫远徵眼眶微红强忍着泪意,几乎就要将那个被仔细藏了十年的自己一点点自内向外剥开,宫尚角却在这时撤回了手。
他解下披风盖在宫远徵腿上,随后拣了一张椅子信手坐在了幼弟身侧,就像是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一般照旧聊起了无关痛痒的琐事。
“今日冬至,晚膳我让备了汤团,红糖枣泥馅的。”
闻言宫远徵眼中赤色又是浓郁了几分,他压着手炉固执地不肯放开任凭指尖被烫得泛红生痛,疼痛和莫名的屈辱刺激着他,一双含水带雾的眼睛执拗地盯着宫尚角,一字一句道“我不爱吃甜的。”
“你必须吃。午膳是当归茯苓鸡汤面,都是补血益气的食补方子,远徵你已不是孩子了,莫要耍性子。”宫尚角继续加码,甚至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宫远徵垂眸沉默半响,等再次抬头时眼底已早没了方才那些脆弱的情绪,他冷笑一声,从善如流的接过话头,“好,哥哥所赐,远徵必然欣然接受。”
宫尚角听出他话中带刺,亦是眸色冷冷地同他对视,一时间兄弟二人间竟维持着一种诡异的默契。
宫远徵迎着宫尚角的目光挑衅一笑,话锋一转,便又道,“哥哥……我要问你要一样东西。”
“远徵,但说无妨。”
宫远徵唇畔的弧度越发昂扬,眼底淬着毒,口中含着刃,“我要伏月的命。”
宫尚角眼眸微眯看向宫远徵的眼神里带上些许不可思议的欣赏之色,还未等他回答,宫远徵便又拖着声调继续道,“她知道的太多了,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他的远徵,果然越发成长了。
出乎意料的,宫尚角没有一丝犹豫便扬声喊来了守在门外的金复,交待了一番后,着手准备和幼弟一起用膳。
今日是冬至,他早就答应了宫远徵,要将一整天的时间都用来陪他。
这一日,他们烹了茶,试了几味难觅的药材,临近晚膳时分才从医馆回到了徵宫。得了哥哥刻意的示弱哄着,宫远徵早忘了白日的龃龉,一心乐颠颠地牵着哥哥的手去看自己才种出来的奇花。
用过晚膳后,宫尚角守着宫远徵喝完了汤药就寝后才起身回角宫。落雪的天气里,山路难行一路湿滑,金复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好几次都有些欲言又止。
宫尚角在夜色下瞧着金复几度变换的神色,心下明了自己这从小一道长大的玉侍定是瞒了不少心事,但最后还是等二人到了角宫正殿后,他才摒退了旁人停了脚步立在墨池前静静地等后者开口。
“公子,真要处死伏月吗?她…她对徵公子还是用心的。还有那林娘…属下查过了她并无任何过错,甚至视徵公子如己出…仵作验过伤是被勒死的,出事当天她半夜还被徵公子唤去寝殿服侍再出来时已是一具尸首。徵公子这样的人……这样的……”金复越说越快,话语间对宫远徵的不信任乃至敌意丝毫不加收敛,未待他说完宫尚角终是耳不忍闻,出言打断。
“金复,你是不是想说远徵心狠手辣,忘恩负义,果真是个没心肝的怪物?”宫尚角眼底笑意尽消,每说一个字周身的气息就跟着冷一分,说到最后两字时,蕴着内力的气劲直压得金复站立不稳,跪倒在地。
“你是怕,我宫尚角用心教养,亲手养出的狼会有一天,反噬其主?”
金复垂着头不发一言,权当默认。
宫尚角不怒反笑,俯下身半是怜悯半是提点地拍了拍金复的肩膀,“他是我弟弟,他不是我豢养的工具,更不是小猫小狗,要懂得摇尾乞怜,争食争宠。”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你们是井蛙,夏虫亦是沙砾草芥,金复你可莫要百日发梦,过多僭越揣测。”
宫尚角挺拔的身形倒影在墨池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周身阴冷生人勿进的气息仿佛将他整个人都投进了冰冷无望的墨池之中。寥寥一番话令金复心头凝霜一片,他自小陪伴宫尚角成长,刀光剑影,喋血谋生一一尝过,对于自家公子的脾性爱好,他自诩算得上有七八分了解。
可此时金复却在宫尚角冰冷的目光中看到了和那徵宫宫主如出一辙的漠然。
“伏月尽快处理了,明日我不想在徵宫还能见到她。 至于获月那边……给些金银抚恤让她多多宽慰吧。”
最后,宫尚角还是遂了宫远徵的心意。
他们果然是天生的异类,般配的恶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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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伤悲 莫知我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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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远徴不记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彻底和宫尚角疏远的。毕竟这辈子他万万没想到,失去的人竟真的还能回来。
事情的起初,是宫尚角从无锋深不见底的地牢当中捞出了宫朗角,没错,就是那位他从来都比不上,也绝不会有人比得上的宫朗角。宫远徴见宫朗角的次数不多,不知为何,他总是怕宫朗角。许是想着自己霸占他的哥哥多年,如今正主回来,总是要将哥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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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远徴不记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彻底和宫尚角疏远的。毕竟这辈子他万万没想到,失去的人竟真的还能回来。
事情的起初,是宫尚角从无锋深不见底的地牢当中捞出了宫朗角,没错,就是那位他从来都比不上,也绝不会有人比得上的宫朗角。宫远徴见宫朗角的次数不多,不知为何,他总是怕宫朗角。许是想着自己霸占他的哥哥多年,如今正主回来,总是要将哥哥还给人家的。
奈何,心中实在不甘。或许,宫尚角也是在乎他的,或许,宫尚角会觉得,一双弟弟养在跟前也颇为美满幸福的呢?于是,宫朗角刚回来的那几日,宫远徴像个纸老虎一般,仍如同往日一样,张牙舞爪去往角宫。见到宫朗角也恭恭敬敬行礼,叫一声朗角哥哥。宫朗角抿唇一笑,算是应了。
宫尚角见宫远徴来,便张口吩咐金复:"添双碗筷,再叫小厨房做两道远徴弟弟爱吃的菜。"
"哥哥不用麻烦了,我什么都能吃的。"
"无妨。"宫尚角如此回应,宫远徴心中便暖暖的,宫尚角心里有他,他还是他弟弟。
于是此后的每一天,宫远徴照例往角宫跑,宫尚角每一次都叫人给他添碗筷,做他爱吃的菜。直到后来,宫远徴才猛然回忆起,宫朗角回来之前,无论他何时去角宫,小厨房都会有他爱吃的菜,从来不需要现做的。每次等小厨房重新做好他的菜时,宫尚角和宫朗角都已经放下筷子,静静地坐着等他吃饭。这样的饭菜,多少有些食之无味。
宫远徴发现某些事情始终已经变了,是在某一次宫尚角出宫门办事,且端午将至。宫远徴先是去角宫找他哥哥,结果被告知宫尚角已经外出办差,连着一起的还有宫朗角。要知道以往宫尚角每次外出都会提前告知他,连同返程时间。于是,宫远徴只能灰头土脸将自己关到药房闭关炼药去了。出关之时,已是端午当夜,宫远徴拿着新炼的奇毒一路带风就往角宫去。角宫守卫告诉他:"徴公子,宫二先生正与小公子在殿中用膳,请您稍后,待属下替您通报。
宫远徴斜睨那不长眼的守卫一眼,他从来来角宫随意进出,没听过通报这种事,怎的今天倒是稀奇了。越想越气,宫远徴抬脚一脚将守卫踢向一边,那守卫吐了口血,跪下不吭声,也不说公子请进。这姿态倒与今日一早那个说"朗角小公子回来,徴公子自然不重要了"的小丫头如出一辙,如出一辙的骄傲自负,如出一辙的讨厌。
宫远徴也没了兴趣,转身走了。一顿饭而已,他徴宫自然做得起。
好吧,其实做不起,他自小长在角宫,吃在角宫,徴宫小厨房大多时候是个装饰。并且,节庆之日,徴宫下人自动休假,已经是默认的事。哪一个节庆,徴宫主不是在角宫过的?今年想必也是,所以下人们飞快地散了。
宫远徴于是饿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角宫来人,说是听说了昨晚宫远徴到过角宫并且打伤了一名守卫的事,才想起来昨日把远徴弟弟忘了,今日一早特地叫小厨房做了饭菜送来,权当赔礼。宫远徴瞥了一眼饭菜,只问:"哥哥人呢?"
下人:"宫二先生答应小公子今日带他去旧尘山谷看龙舟,已经下山去了。"宫远徴呼走下人,烦躁地抓抓闭关好几天不曾打理的头发,发间铃铛纠缠不清:"烦死了,为什么还不及冠,我也要下山玩儿!"手指勾挑梳理半天弄不开那一团乱发,最终宫远徴只得 拔出腰间短刀,将那一小团乱发割掉了事。只是,乱发伴着银铃落地脆响声声,却已有人失魂落魄。那一餐端午的团圆饭,终究只有他一个人。
以后,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宫远徴下意识地缩减了去角宫的频率,并且一定打听清楚宫尚角在才会过去。他舍不得,舍不得一下子离开的干干净净,起码,给他一个适应的过程吧,他会慢慢地退出宫尚角的世界的。
宫尚角偶尔也会派人来请他,可能只是偶尔没有宫朗角在身前安,觉得冷清了,才会想起他这个曾经的弟弟吧。不过好在宫尚角不扎他心窝子,叫他去,基本都是问问他,最近怎么瘦了?最近在做什么?功课是否落下?徴宫运转是否一切顺利?
宫远徴一一回答,答完,可能茶喝完了,饭也吃完了,他也就该走了。
这一日,宫远徴转身将要离开时,宫尚角开口叫住他:"远徴,最近为何不开心。可是因为朗角?"宫远徴摇摇头:"没有啊?怎么会?朗角哥哥待人如此温和。"宫尚角点点头:"我想着也是。远徴也应当不会如此任性,气量狭小,生哥哥的气。"
"自然。"宫远徴笑了笑。自那夜开始,夜夜梦里都是自己在无理取闹,宫尚角横眉冷对,指责他任性妄为,无理取闹。
他越来越气,害怕自己有一天忍不住真的无理取闹起来,对着他最敬重的哥哥发疯一般叫喊:"我就是不开心,你就是不在乎我,我到底还是不是你弟弟,你能不能给个痛快话?"
他不敢。宫远徴怂的很,而且他太没有安全感了,也太在乎宫尚角了。宫尚角哪怕表现出一丝一毫放弃他的念头,都叫他心神俱裂;几句无心的凶话都叫他眼泪直流心肝破碎。一如当初贾管事栽赃陷害,他真的能把他交给公子羽去审问,还说:"我们用什么刑,你们便用什么刑。"也好在事情最终没有如此发展,不然他宫远徴真的就死过一次了。
他太怕了。他从来都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宫朗角的归来,让他感觉自己被忽视,自己不重要。真正杀死他的,是上官浅带着她和宫尚角的儿子亲自找上门。
他不知道上官浅是怎么带着个两岁的孩子混入宫门的,更无从知道他是怎么避开守卫,直指徴宫的。
上官浅见他第一面,便指着他大笑:"哟,我们的远徴弟弟怎么落魄了?是朗弟弟回来了,你失宠了?"昔日温婉秀雅精致漂亮茶里茶气的姑娘如今一身粗布麻衣,一头乌发只用木簪一挽。
宫远徴昵她一眼,剑眉一皱,开口便也不说人话:"两年不见,你怎的疯癫成这样?"
上官浅走近他,凑到他耳边:"我来找你杀我。"下一刻,上官浅拔下头上木簪直抵宫远徴脖颈,宫远徴颈间刺痛,抬手抵挡,又见上官浅另一只输拔出他腰间短刀,塞到宫远徴手中,刀尖刺向自己腹中。瞬时,灰色粗布麻衣 便被鲜血染红。上官浅脱力瘫在宫远徴身上,苍白的唇又凑到宫远徴耳边:"无锋就是一滩沼泽里的烂泥,唯死才能摆脱,而我,能帮你让你哥哥重新看到你。条件是,救我儿子。"
宫远徴早已被变故惊得瞪大了双眼。这个女人疯了,他们才见面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话还没说上两句呢。再转头看上官浅的儿子,那小孩脸色苍白,眼中蓄满泪水,满是惊恐,这一刻他的世界塌陷了,唯一爱他的娘亲死了,被眼前这个长得好看的男人杀了。仇恨的种子早早地埋在稚嫩的心灵里,唯死才能解脱。
"轰!"徴宫大门轰然打开,收到消息的宫尚角匆匆赶来,见到的便是眼前一幕。心里某处放着一块晶莹透亮的散发白杜鹃清新香味的玉碎了。
宫远徴后来再没能想起来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接连不断地做噩梦,梦到他哥哥从冷眼看他,慢慢地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憎恨。
他再也没敢去角宫。他再一次没有家了。
他知道当初上官浅是他放走的,也知道宫尚角时常对着一株白牡丹睹物思人。宫尚角应当是喜爱上官浅的,不然不会用那样憎恨的眼神看他。
上官浅被悄无声息地葬入后山。角宫立了少主,名唤宫念角。宫朗角正式开始接触宫门事务,作为宫尚角的副手随他一起出宫门办差,时常十天半个月不归。
他以为他什么都没有了。直到将近一个月,宫尚角抱着宫念角进了徴宫药馆,随同的还有后山的月长老。看来是月长老也无法解的毒,才来找他了。
宫尚角大氅裹着孩子抱在怀里,眼眶里尽是红血丝,像是好多天没睡了。直勾勾看着宫远徴:"你会救他吗?"
宫远徴纠结半天,还是问了出来:"你会信我吗?"
"会!"仅仅一呼一吸的时间,宫尚角答道。
应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何,宫远徴笑不出来,只是睁着眼睛,任由两行清泪直直流下。他问的根本不是宫尚角相不相信他会救那个那个孩子。他不相信宫尚角不知道。
终究答非所问,终究是不信的。
宫门第一毒药天才不是浪得虚名。仅仅三天,宫念角就已经苏醒,能下地行走了。小孩子能下地行走做的第一件事是用一把成人手掌长短的小刀刺进了宫远徴腹中。彼时他以身试毒的毒还未消解,痛感被放大无数倍,三寸深的伤口竟疼的他爬不起来。
宫远徴白着脸看小孩远去的背影,想不通上官浅怎么教的孩子,两岁的孩子会杀人,荒唐!堂堂徴宫宫主被一个两岁的孩子刺杀,可笑!
所以,当宫尚角再把宫念角送回徴宫时,挣扎着包扎好伤口,换过衣服的宫远徴绝口不提被小孩子伤了的事。宫念角头一次杀人本就心虚,见宫远徴不提这事,自然松了口气,尽管看着宫远徴的时候心更虚。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宁静,宫远徴只每日与药材为伴。他也不再主动去角宫,因为宫尚角会来徵宫,他要来看在徵宫治病的宫念角。他与宫朗角也不怎么打交道,仅仅是见了面打个招呼就算过了。宫念角到是成了徴宫为数不多会闹腾的活物。但是这个活物也经常会被宫尚角接走。
宫远徴愈发寂寞了。
他有一个秘密想讲给别人听:他终于要及冠了,他终于要成年了。还有三天。按例,宫门子弟成年加冠,会由执刃吩咐宫门成衣堂,为要加冠的子弟制作成套的礼服,发冠,堪称华丽,再由父母或长辈亲手为其束发加冠。孩子就真的长大成人了。
宫远徴的礼服和发冠是公子羽亲自送来的。自宫门无锋一战后,他们几人之间其实已经亲近了许多。只是公子羽每日忙于宫门事务和执刃夫人,难得抽出空来搭理他;宫紫商与金繁成亲后,潇洒自由了两年,今年才想起来还有生孩子的任务没有完成,才把这项重任提上日程,如今正是养胎的时候,也没空搭理他。但是这两人年庆节日该有的问候从来不少,日常的关照也不缺。只是偏偏那个最该关心他的却已几乎形同陌路。
公子羽:"我怎么看着你越发苍白了?"
宫远徴喝了一口热茶:"是你看云为衫越发红艳了吧。"公子羽只好悻悻地笑了笑,又道:"你和尚角哥哥之间的误会总要解开。不如趁此机会。我该做的都已经做好了,等你加冠之日,便同他把话说开好吗?"
宫远徴知道公子羽是好心,也知道他如今是真的为自己好,便心领了情,郑重地道谢。只是公子羽不知道,宫尚角已经于昨日带着宫朗角和宫念角一同下山了。不知何时归来。
加冠前一夜,宫远徴早早地把徴宫收拾整齐,换了里衣对着公子羽送来的华服端正坐着。或许,宫尚角会记得明日是他的生辰,也是他成年的日子,会回来也说不定呢?毕竟这宫门上下,再没有一个人比宫尚角有资格为他束发加冠了。
旭日初升,第一缕阳光照进卧房,照在宫远徴眸子里,折射出琥珀一般晶亮的光辉。吉时已过,该来的人没有来。宫远徴为自己束了高高的马尾,又自己戴上那一枚精致华丽的发冠,稍微歪了些,宫远徴又进行了调整。
看着镜中的自己,不戴抹额,头发高高束起的模样像极了他。镜中人泣不成声。
宫尚角返回宫门时天色已晚。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他在尽力往回赶了,宫念角和宫朗角还在回程的路上。他一路快马加鞭,心中慌得厉害,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如果真的错过了,不知道那孩子要难过成什么样。
他其实没有怪他,只是上官浅终究不太一样,临死时的模样,他承认他是心疼的。他只是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是远徴?
冲进徴宫时,徴宫空空如也。满院子药材和参天的大树被风吹得发出呜咽声。从天亮找到天黑,直到问到宫门守门人,才知道他的下落。守门人说:"徴宫主吩咐,他去药王谷寻找药材为念角公子治病,不日便回,不必寻他。
宫尚角心脏一疼。远徴是个听话的孩子,宫门规矩他破的不少,唯独一条:"宫门未成年子弟不得私出宫门。"
远徴还小时,离不开宫尚角,便总缠着宫尚角要同他一起出宫门办差。宫尚角便同他讲道理,并许诺他代他成年,宫尚角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带他下山游历,共赏世间大好河山。
他食言了。
宫远徴耽误了好些时日。但紧赶慢赶在宫念角下一次毒发之前赶了回来。喝马进入山门时,远徴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影静静矗立,一如往昔的他。两人错身而过,一人在上,一人在下,看得清眼睛,看不清心。
宫远徴急着赶往徴宫,再慢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药就要坏了。恰巧宫念角在此时毒发,远徴一排银针顺着几大穴位一刺,遏制住形式后,一头钻进药馆去了。再出来时天已大亮,远徴一张脸白的惊心。宫尚角想扶却又不敢,这个刚成年三天的孩子,好似要碎了一般。他养大的宫远徴,何曾有过那么脆弱的一面,脸上的肉甚至不比未成年之时。一头黑发竟已不知不觉及腰了。
宫远徴再次闭关,闭关前只对宫尚角说了一句话:"按照现在的法子,不出三年,宫念角便可彻底恢复健康。"
宫尚角怔怔地说不出话。月长老同他说过:"念角所中奇毒世间罕见,便是华佗再世,也只能让他活到七岁。"远徴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做到如此。又为了什么,能为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孩子,做到如此。
宫尚角见到远徴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一个月有大半个月外出寻找药材。宫尚角曾说陪他同去,却都被拒绝了。或许是被背弃的诺言,再给他多少他都不稀罕了。另外半个月,远徴总在闭关,闭关结束出来,便着手为宫念角解毒,每次解毒都像活生生剐了他一层肉。宫尚角看着越发消瘦越发沉默寡言的远徴,不敢说一句话,任由心脏日复一日地被腐蚀出无法愈合的洞,空洞洞地刮着风。
被六岁的宫念角再一次刺伤时,远徴疼的说不出话。身体的后遗症,仍在无数倍地放大他的痛感,并将其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你的命,是我救的。"
"我娘亲,是你杀的。"
宫念角长到六岁,第一次被宫尚角惩罚,六岁的孩子顶着烈日。在宫远徴门前跪了三个时辰。被太阳晒晕过去,又被远徴抱进屋涂晒伤药,喂药喂水。做完这一切,才摇摇晃晃地往执刃殿去了。
他的时间不多了。
又到一年上元,宫朗角奉宫尚角命令前来请远徴去角宫小聚。这是宫尚角偶然发现的。远徴自成年后便不再怎么搭理他了,每次请他到角宫小聚,总是不应。有一次让朗角去请,竟真把人请来了。
"远徴弟弟,哥哥让我来请你到角宫一起吃饭。"
远徴看到宫朗角,强撑着起来行礼。宫朗角微笑回礼。这一对兄弟间总是平稳地维持着这样客气的陌生感。
远徴静静走在宫朗角身边:"不开心为什么不说,也不生气?"
宫朗角的问题问的莫名其妙。远徴不知从何答起。远远的走了一段,远徴才落寞地抬头望着天边一轮圆月:"没人在乎,说了做什么。"
自宫门无锋大战过去六年,朗角失而复得,宫念角长到六岁,远徴从十七岁长到二十三岁。时隔六年,角宫竟终于又得了一个团圆夜。宫尚角向来冷面,纵然心中百感交集,此时竟有种想哭的冲动。桌上无话,宫念角前几天才把人伤了,此时不敢搭理远徴,朗角远徴之间向来客气话少,远徴对宫尚角更是爱搭不理,这一顿饭略显沉闷。团圆的喜悦漂不进人的心里。
宫念角坐不住,早早地缠着他朗角叔叔带他去放烟火了。一声响箭打破宁静的夜。是执刃殿发出的信号。"远徴,待在这里,保护好自己,我去去就回。"宫尚角起身要走。
"哥。"
宫尚角回头,一时间心头一热,远徴有多少年不这么叫他了。
"哥,有其他人在,你能再坐一会儿吗?"
宫尚角犹豫期间,又是两声响箭。三箭齐发必有大事。想来之前与执刃商定的事应该有结果了。
"乖,等着哥哥,哥哥马上回来。"
远徴望着宫尚角离去的背影,暗自道了声:"珍重。"
无锋余孽在上元之夜被彻底擒获。至此,祸害江湖数十年的毒瘤终于清除干净,江湖终得太平。
宫尚角返回角宫时,角宫已夜深人静,唯余灯火悠悠闪烁。宫远徴还在那里,像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很久未动了。
宫尚角心脏再次抽疼起来。刚才在处理事情时便有过一次,伴随着无休止的恐慌。眼下又来。宫尚角看着那破碎的身影,不敢走过去。但是,他的弟弟看上去好孤独啊。
宫尚角最终还是迈着艰难的步子走过去,替远徴拨开挡住脸的碎发,入眼的只有两道晶亮的泪痕。下颌上泪滴将落未落。
宫尚角颤抖着将人轻轻揽进怀里;"远徴,哥哥回来了,起来和哥哥说说话……"
应该会有后续的,因为好多东西没解释清楚。
【角徵】从来只见藤缠树(上)
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
*上官浅part和宫紫商part,具体请看很长的前言,上半部分3W+字
1.上官浅【罗网】
宫门为恶为私之地,有阎罗玉面朱唇、色若桃花。
上官浅于女客院外近观宫远徵,一眼便生出这般想法来。
少年的身子尚且含着一汪稚嫩,已从眼波发肤中透露出骄矜锋利。青涩的年纪,却不知被谁娇养出一丝透骨媚意,透过饱满红润的唇瓣,蜜一样流淌出来。而那张漂亮脸蛋被极尽浪费,涂满嘲讽之色,于口中不断吐露淬了毒的尖刻质疑。
上官浅眉头都未皱一下,细细看去,要瞧瞧这直白少年是否舌底都...
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
*上官浅part和宫紫商part,具体请看很长的前言,上半部分3W+字
1.上官浅【罗网】
宫门为恶为私之地,有阎罗玉面朱唇、色若桃花。
上官浅于女客院外近观宫远徵,一眼便生出这般想法来。
少年的身子尚且含着一汪稚嫩,已从眼波发肤中透露出骄矜锋利。青涩的年纪,却不知被谁娇养出一丝透骨媚意,透过饱满红润的唇瓣,蜜一样流淌出来。而那张漂亮脸蛋被极尽浪费,涂满嘲讽之色,于口中不断吐露淬了毒的尖刻质疑。
上官浅眉头都未皱一下,细细看去,要瞧瞧这直白少年是否舌底都压着毒针,否则怎么说话这般刺人。
她浸染此道多年,又怎么会被这点讽刺激怒,反而借男女之情乱他心绪,惹得宫远徵转身就走。便趁他分神,急行两步,脚下一崴,抵住宫远徵腰身顺走了暗器囊。
宫远徵一概情绪都写在脸上,一把推开了她。上官浅稳住身形,分明感到宫远徵方才已攒了内劲,却又在瞬息收了力道。
回头看看,若是他当真使劲,为了妥善处理这暗器囊,自己怕是真要到河里走一遭。为此,上官浅对那般混杂着无用慈悲的恶意竟生出了几分兴味。
她自然知道,宫远徵对她留手,只是为了不教宫尚角难做。
寒鸦曾对她明言,宫尚角唯一的弱点便是宫远徵,要她自行找准时机生事,但要特别小心那些尸骨血肉堆出的奇毒。如今看来,这连厌恶他人都厌恶得不够纯粹的少年,似乎也并不像传闻中那么难对付。
也因此,蛊虫放在上官浅手心时,她在不安中尚可分神燃起旁的心思。
无锋宫门积怨已久,没有一个刺客不想除掉宫尚角。非是恨,乃是惧。宫门二公子身上的怪事曾震惊江湖,其中诡秘让整个宫门都惧怕到避而不谈,更遑论手中人命无数的无锋贼人,纷纷将宫尚角当做来讨命的恶鬼阎官。
甚至有说,进攻宫门一役,死了个少年郎,活了个阎罗王。
而宫远徵和他的毒药,就是盘踞在他们窗外,只为宫尚角所掌控的报丧神。鸦声嘶哑,一声喑鸣换一命。于是宫远徵人未及冠,还未曾踏出宫门,已被宫二先生在对无锋的杀戮清剿中奉为利剑。
宫远徵见多了宫尚角在刀光剑影中九死一生,自然也不可能轻易信任外来人,但这却也未必是件坏事。
她已交出了宫远徵的暗器,却还不知道这毒药奇才自身的实力。再者,她能体会到宫远徵的敌意,却还不知晓这是否也是宫尚角的态度。传闻这兄弟二人一个疯魔一个阴鸷,比亲兄弟还要默契,宛如同心同体,今日在角宫门前争执一遭,也好探探虚实。
上官浅思虑极多,秒针也不过转过了一圈,仍蓄着恐惧的眼泪,掌心微微颤抖。刚要再表一表诚心,竟见宫远徵笑开来,艳丽非常。
一掌袭来,两掌相对。宫远徵接住被女人回击时一把抛开的蛊虫,纤细指尖点在硬壳上缓缓抚摸,笃定:“你会武功。”
她自镇静:“小女子也未曾说过不会。江湖险恶,自然需要习得一招半式,防身而已。现在看来,也是家父有先见之明,否则我岂不就要死于徵公子手下了!”
“哦?”宫远徵歪头,“既然是习武之人,不过是被河边卵石绊了一绊,就至于站立不稳要扑到别人身上去?”
她辩白:“学艺不精罢了。”
“三脚猫的功夫可不能挡住我那一掌,你话里话外的破绽未免太多。”少年把玩着蛊虫,让众人骇然的致命玩意儿在他手中竟乖顺得像个把件儿,“上官浅,我不信你。”
“我无需,也并不在乎徵公子是否信我。我对角公子一片真心,时间自可证明。”
“我没有时间等你的证明。我不相信的人,就不会让他出现在哥哥面前,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诉什么衷肠、做什么保证。当下既拿不出能教我放心的物什,我只好……”
宫远徵眼锋急转:
“亲自来查查你的心!”
劲风如利剑出鞘,她下意识抵挡,掌心忽地一痛,却是少年袖内飞出一柄暗刃划开了她的皮肉。蛊虫扭动身躯,顺着腥湿如饥似渴钻了进去化入经脉。
上官浅惊呼一声,心道自己大意,总以为宫远徵不敢真的动手……他竟真的这么大胆,难道不在乎宫门名声了么!
只好强忍那股触足爬行带来的恶心:“徵公子这是何意!”
“上官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在这宫门里,你可以碰的最好都不要想着去碰,不可以碰的更不要多花心思!”
“我不懂徵公子说的什么,也不懂徵公子为何三番两次羞辱于我!”
“哦,你不用懂。”少年收回挂在脸上的嘲弄,换上一副烦忧无辜模样:“况且怎么是羞辱呢?我这是好心。上官浅,你是外人,不懂规矩。踏进角宫大门,除我以外,任何近身我哥哥之人都需要服下徵宫秘药。若你有害人之心,我必不会放过。方才钻进你身体的可是新生的上乘货,它吃下去的药量足够让你生生疼晕。”
他握住左腕低下头,低低诉说恍如委屈愧疚:“我怕姑娘心中害怕不愿吞蛊,只好出此下策。虽是好意,到底也伤了人,自会到哥哥跟前请罚,姑娘也就不要再多怪什么了吧?”
上官浅喉头一哽,余光看向周围的下人。侍卫侍女均低下头露出害怕情状,一副定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的模样。
角宫门前一位绿玉侍更是客客气气一拱手:“徵宫主是为公子着想,公子也是知道此事的。”
他对她连个称呼都没有,而将宫主二字念的极重,好像在警告上官浅面前人的身份,教宫远徵倒是赏识地看了他一眼。
上官浅不知这位绿玉侍过往“战绩”,否则定然能知道宫远徵在想些什么。他素来喜欢欺负哥哥这位笨嘴拙舌的下属,没想到给人练得在口舌争论上进步了这么多。
这一出大概已是明晃晃的威胁。上官浅吃了个闷亏,为免露出更多破绽,逼红了眼眶掩袖而泣。
——方才,她看到了阶上不知何时悄然站立的宫尚角。
透过余侧一片模糊泪光,见宫尚角专注望向这边,嘴角勾起,似有暖阳在眼中酝酿,上官浅心下一喜,轻咬下唇,微微侧身露出玉佩。正要梨花带雨,一声娇怯的宫二先生未曾出口,便被宫尚角突然转来的无澜眼神吓住。
那瞬间,她仿佛正在死去。
所以,他只是在看宫远徵?
宫远徵似有察觉,回头望去时,宫尚角却已返身回到了屋内,便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她也匆忙提起裙角,追着宫远徵赶上,没成想又被那侍卫拦在屋外:
“两位宫主有要事相商,止步。”
屋内,宫远徵拧身瞧她,在虎口处微微一掐,霎时便痛得她跪倒在地。半月之蝇何其毒辣,却也难比得上那瞬痛楚。
抬眼望去,隐含着懊恼的眼神尚未来得及收回,便见黑衣金绣,月桂常开。宫尚角将他肆意妄为的弟弟挡在身后,淡淡说道:“宫门不是迂腐之地,不必行此大礼。”
门便被合拢了。
上官浅银牙咬碎。
*
半月之蝇未解,仇怨未报,毫无进展,她反被下了要人命的蛊虫。不过一日,上官浅已多次在心底反复怒骂那个认为宫远徵心性纯稚的自己。
何况等了一晚也未曾传出宫远徵寻找暗器的消息,她更是心下惴惴,不知道这毒娃是真的没有发现,还是另有打算。前者她自己都不信,后者也让她心惊。
但到底曾杀出无锋,上官浅复又思索,也不失为良机。
倒要借此,一探医馆。
*
再次被刀架在脖子上,上官浅见怪不怪:“不知我究竟哪里惹到了徵公子,难道宫门都是如此对待新娘的么?这样行径传了出去,恐被江湖耻笑。”
她于白日前来,特意挑了热闹时辰,让来来往往一众取药送药之人均能看见听见。但众人不为所动,好似没什么奇怪,依旧低头各忙各的,脚步利索地向各宫取药的仆从分包汤药。
宫远徵出乎意料未曾反驳,收刀近前。与她一身的不自在正相反,宫远徵悠悠闲闲绕着她走了一圈,便要抬手去抓她腕子,作势把脉。
上官浅惊疑不定,本来确实是为了取药解蛊而来,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手臂僵硬一瞬又强迫自己稳住,任宫远徵来捉。
她抱着一丝隐秘期待,想起宫远徵天生奇才的传闻,既想又怕年轻的徵宫宫主勘破半月之蝇的秘密。
她要求一线脱离桎梏的生机。
注定落空。身侧骨节分明杀出一只手来,宫尚角已至身前,将弟弟手掌包在手心,避开上官浅肌肤,挪到自己胸口按住:
“远徵,在做什么?”
“哥哥。”少年喜悦地抬头,笑容甜丝丝掺着浆糖,抬起另一只手也塞进哥哥怀里,偎在宫尚角身上,“我给上官浅诊脉。”
宫尚角拢好弟弟肩上外衫,终于舍得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人,鼻腔冒出短促音节:“嗯。”
“不必亲自动手,否则外人要觉得徵宫无人可用。”
宫远徵窝在男人怀里瞥她一眼,一扫高兴劲儿,语焉阴阳:
“哼,哥哥的新娘怎么是外人?何况她可是哥哥的新娘,我哪敢假他人之手呢。”
“还在与哥哥生气。”
“不敢。不过是和她吵了两句嘴,见了血下了些毒,这就要被哥哥责罚,再不关心哥哥新娘的身体,还不知道要被打多少下。”
“还说不生气,上药的地方好些了么?”
“不好。哥哥为了新娘都将远徵打坏了,上多好的药也没用。”
“随我回去,我给你看看。”
“不要你看。”
“那想要谁看?”
“反正不要你看。”
“怎样才肯让哥哥看?”
“哥抱我回去就给哥看。”
“尽会撒娇。”
不过下了毒?打坏了?她看宫远徵可是好得很!
眼见那二人有来有往,宫尚角竟真弯下腰准备抱人回去了,上官浅震惊之余涌起一股难言的不适。
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寒鸦说起二人时均面色古怪了。
“等一等!角公子。”
约莫是过于心急,上官浅喊这一声并不算小。一句话打断了二人步伐,也似乎点了周边下人穴道似的,生生营造出方圆几里屏息以待的紧张感。
上官浅也没想到会因这二人的怪异失态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角公子应当知道,我是为求解蛊而来…”
本以为会受到宫远徵一通挖苦刁难,没想到反倒是宫尚角动作一顿,神色忽地冷下几分,低头看着有些瑟缩的弟弟:
“蛊?”
宫远徵不抬头、不作声。
角宫宫主一掌拢住弟弟后颈,隐隐有怒意藏于齿间:“哪个蛊。”
少年含糊道:“哥哥这样问,不就是已经知道了?”
“当初你答应过我了。”宫尚角挤出几字,闭了闭眼,沉沉呼出一口气,“我告诉你真相不是为让你冒险。远徵,听话,解了它。”
弟弟卸了劲,转开头一派执拗:“我只会制毒,不会解蛊。”
“解了它。”
“哥哥没有听到么,我不会解蛊。”
“远徵。”
“我不解!”
“宫远徵!”
上官浅已被吓到,不知道兄弟二人这是为了什么。她自然不会觉得宫尚角是为她不平,但究竟是何缘故让那个传闻中断情绝欲的宫二先生如此暴怒,这蛊的效用又是什么,性命攸关,她必须知道。
那边厢,宫尚角已甩袖而出,宫远徵被丢在原地,倒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
她必是疯魔了,怎会觉得那少年此时如此惹人怜惜?他分明是……是一只……确实可怜的、幼小的……
恶犬。
*
宫远徵还是会来角宫用膳,尽管宫尚角一连两日都未曾给他一个眼神。他们二人冷战,最苦恼的却好像是上官浅。本以为有了不睦更好获取消息,她也能借着由头接近宫尚角,结果她被严密看管,在角宫内都颇有些寸步难行。
试图在宫中种花引人注意,忙活了大半天,宫尚角只瞥了一眼,转头就叫侍女又交给她一大袋,说这是宫远徵幼时贪玩挖来的各类种子,其中可能有果树,有杂草,当然也有可能混着些名贵药材,她既然喜欢种花,希望她能带着那些奉她为主母的侍女们种遍角宫空地,务必开花结果以入药用。
竟然连待她好些的侍女也一并惩罚,气得上官浅想要起锅把这些种子全炒了。
宫远徵看到冒尖的骨朵便来向她发难,她憋着一口怨怼要惹他,便半真半假说道这是角公子允许的,果然气得少年一把夺走她手中花种。没成想少年将袋子翻了个个儿,就在下一秒喜笑颜开,比她移栽的花还艳上三分。
上官浅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试图以厨艺邀人欢心,终于成为了角宫的掌勺厨子,却只在宫远徵前来蹭饭时才能与二人坐在一起。
金复,她现在已然认得了,带来宫主口信,远徵年幼,而她曾说自己粗通药理,角宫有远徵打点配药用不上她,但也不好浪费了这等才能,还望她多多研制些精致糕点出来。
药草多味苦生涩,所以宫尚角打小就爱喂宫远徵吃些甜汤零嘴压压药味儿,务必要搭配得当,滋补养身,还要甜得恰到好处,不能让少年腻得难受。
金复还特意强调了一句,宫远徵只需闻一闻便知其中成分,教她千万不要“不小心”混进去什么相克的材料。宫远徵若吃了糕点还掉了哪怕半两分量,都要从她身上来找回。
上官浅无法,甚至已没有多少空余时间研究地图探听消息,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言语疏漏。毒发日期已近,换取解药迫在眉睫。
又一日晚膳,无锋刺客借了徵宫主的光得以上桌。小心翼翼端上佳肴布菜,方要坐在宫尚角身侧便被宫远徵拽到另一边,自占了最亲密的位置。他靠宫尚角靠得极近,好像要坐到他怀里一般。
宫尚角并不理他,但也不推拒,而上官浅看得分明。宫远徵尚且不懂男女大防,不会注意自己握了她指尖还是手腕,但宫二先生会注意。不止注意,还要用脸色结结实实把她骂得无地自容。
只是指尖擦过一瞬便这样受不了,还要装个什么!
“远徵弟弟,请用…”
因着埋怨有心说上几句,她便盛了碗汤递过去。连体婴似的两兄弟无言了几天,她可不信两个人还能继续忍耐,算算差不多应该到了界点,最是适合套话之时,只要让他二人中的一个开口即可。
可宫远徵非但没接,反而将手中碗筷重重磕在桌案:
“只有我哥,才可以叫我弟弟。”
她正要接这话茬,宫尚角却抢了先,淡淡回应了一句:“不必着急。成亲后便可以这样叫了。”
这尊口还不如不开,上官浅又一次感受到与医馆那日同样的凝结冰冷。
她下意识看向宫远徵,精致少年的眼圈通红,手指发颤,将唇珠咬成艳红冲她低吼:“滚出去。”
已是不敬。上官浅后撤一步,弦然欲泣,凄凄看向宫尚角,委屈道:“角公子…”
宫尚角眼都没抬:“没听到吗。”
上官浅踉跄而出。
踏出角宫的下一秒,大门猛然摔上,殿内传来噼啪一阵桌案倒塌碗盘破碎的杂音。
她霎时间停住慌不择路的步伐,卸下伪装,淡然走下台阶,想着宫远徵今日来得好像有些晚了,宫尚角筷子都不肯动一下,害得自己也只能对着一尊冰雕枯坐,现下还没能吃上饭。
又看向墨蓝夜空,计算着毒发时日,心中无望。
*
她于缝隙探究竟。
竟一眼望见被绳缚了四肢的少年,一根粗壮的绳套向上拴在床梁,将少年拽得不得不挺身跪直。
发不出来,回头发ch
“哥哥…请用……”
上官浅打了个激灵。突然想起她匆匆逃出时,扫落菜肴摔碎瓷盘的,也许并不是宫远徵。
夜长,她看得已然够多了。
不要再看。
*
无锋之魅避无可避地开始走神。在看到宫远徵时,在见到宫尚角时,在不得不与兄弟二人共处时。
宫远徵还是没有给她解蛊,不知是宫尚角退了一步,还是宫远徵付出了什么别的代价。
……代价?
她又开始走神了。
“你在看什么?”
清亮的询问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上官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又走到了医馆。理由已用了多个,上官浅看着少年瑰丽脸庞有些无言。一个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如何才能得偿所愿。
“一时被灵丹圣药迷了眼罢了。”
宫远徵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笑了一声:“你倒挺识货的。看这么久,难道也想来一杯我的九重天?”
她这才收回随意抬起的手,正眼去瞧桌面。澄澈的金色液体被灌注于精美瓶心,潋滟且不祥:“九重天?”
“你不是想要解蛊吗?这虽不是解药,但也能解开你体内之蛊…以及其他毒素,甚至修复你的暗伤。此后,还能让你百毒不侵。”
上官浅心下一动:“什么毒都可以?”
少年不无骄傲,昂首抱臂得意道:“自然,这可是顶顶好的东西,宫门上下除了我哥哥,还没有其他人有资格享用。”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这样好的东西,你竟舍得给我?”
“自然…不是!上官浅,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不知徵公子有何所求。”
“你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我求什么?”
她了然:“不知我可以为角公子做些什么?”
宫远徵抬颏抱臂:“你也来了不少时日,想必也知道近来各宫囹圄。在你看来,这宫门上下,谁…”
“在我心里,宫门依赖角公子谋求生计,与其说角公子有资格做执刃,不如说唯有执刃之名才堪堪配得上角公子。”
她根本无需思索。这段回答早已在脑中演示过千万遍,语气、断句、表情、动作,无一不妥善准备着,宫远徵终于来问她了。
少年的双眼果然倏地亮了起来。收起盘旋在她背后张牙舞爪的藤蔓,温顺下来的笑容耀眼热烈:“说的好!上官浅!”
“我就说总有人是带着眼睛出生的。”眉眼弯弯,宫远徵这话说的也不算多好听,不过她已无心去管,眼中只余下宫远徵手中那瓶奇药,“这东西只需喝上一小口,我徵宫之毒亦不在话下!”
上官浅急忙去接,无论如何先拿到才是。却又见宫远徵遮住瓶口,变脸似的,森森言道:“我可没说现在就要给你。”
“徵公子有何吩咐?”
“宫子羽闯三域试炼闯不成,但那位云为衫本事却大的很……擅入医馆,醉翁之意。上官浅,听说你与她可是有些交情啊?”
“……我明白了,我去劝她,但……我怎知徵公子不是在诓骗于我?”
“骗你我能得到什么?”宫远徵讥讽道,“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 还未成事便疑神疑鬼讨价还价,你若办不到就直说。”
“……愿为公子分忧。”
“空说无用。”宫远徵携着浓重药香凑近,“要看结果才知道。莫忘了你入门时所说,现在就是你证明自己真心的时候了。”
两片唇瓣轻轻一碰:
“若你做出对我哥哥宫尚角不利之事,我必会教你肠穿肚烂,却求死不能。”
——“毕竟,你眉间眼角,都写着两个字……我若杀了你,也不算错杀。是吗?无锋。”
*
云为衫对她说:
“你可知为何它叫做九重天?喝下去,你就要忍过九天万蚁噬心、九天烈火焚灼、九天寒冰封身、九天神思不明、九天目不能视、九天口不能言、九天双耳失聪、九天瘫软难行、九天瘙痒难耐,经历整整八十一天人间炼狱。”
她说九重天,是毒非药。
宫远徵对她说:
“喝下去,我徵宫之毒亦不在话下。”
他说:“我若杀了你,也不算错杀。”
她不知如何回到的角宫。
宫远徵满面笑意而来,下颌搁在宫尚角肩上磨蹭。哥哥摸摸幼弟细软发丝,要他坐好用膳。
而她喉间窒塞,不愿去看宫远徵探究的眼睛。
*
宫远徵又受罚了。
因一本医案,因雾姬夫人不知真假的证词,因他自作主张,反被利用揭了宫尚角心上伤疤。
这是宫远徵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
她不被允许坐在墨池周端,于偏侧去瞧坐在上位之人,只听到宫尚角放轻声音哄着:“远徵,过来。”
宫远徵大概已记不住,或是分不出神来在意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只是扑上前去,将他的哥哥紧紧地、好好地藏进自己怀中。
雨中挣扎的花朵,却想庇佑施予它养料的树。
上官浅知道她该走了。
阖门时她回望一眼,宫尚角离开了幼弟臂弯,仰头抚摸着他泪湿的小脸。于是上官浅又生出疑惑,不知为何无故被挖了心肝的人却要安抚那哭花了脸的生事者。
受害人静静看着哭泣忏悔的弟弟,面皮静水深流。
双唇间隙渐小,呼吸不分彼此,上官浅以为宫尚角会亲吻宫远徵,但他只是看着。看他一手培育的花,看他以血肉喂养的鹰,看他煮沸死水的烈日骄阳…他看他烹油焚身的孽,和他浓稠沉重的情。
少年的泪大滴大滴落下,被他尽数接住于眉尾眼角。
她想大概只有这时,宫尚角才愿仰望他人。
若想要枝头花露沁入金身,他便要抬首做一尊不哭的神灵。
*
宫远徵檐下观雨,她与他并坐相探。掌纹似乎深了些,她在惶惶等待云为衫来送解药时刺破的手心伤痕已经消失不见:
“怎么不进去?角公子在等你。”
“我在思考。”
“有什么好思考的,徵公子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整治人都如此手段欠佳。”
“你这个叛徒,再阴阳怪气我就毒死你。”
“我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奈何我有张良计,她有过桥梯,这声叛徒我可不愿应下。”
“你根本就没有尽全力,还说自己不是叛徒?还说什么爱我哥哥,虚情假意。”
“是,是,你爱他,你最爱他,可这一遭不还是砸了自己的脚?”
少年被呕得两颊通红,肉眼可见蔫了下去,眉眼压低,深吸一口气叹道:“这一次……确实是我的错。”
“他们的破绽多如牛毛,比揭发此事风险小的比比皆是,角公子未曾授意,徵公子若想报复,怎么偏偏挑这件事下手呢?”
“……因为会痛。”宫远徵看向檐边雨丝,不忿道,“宫子羽百般诬陷狡辩,我可以忍,但他、他们万万不该以血亲之事当做借口,一而再再而三要我们退让。宫子羽失去父兄,可我哥哥……谁来心疼他?他们让我哥哥痛,我就也要拿他们最在乎的事情开刀,要让他们更痛,成百上千倍的痛!”
宫远徵诉说至此,戛然而止。上官浅只见他喉头吞咽,终于哽咽起来,透露出一丝迷茫与懊悔:
“可最终……怎么却是我让他最痛呢?”
上官浅也不由眼圈一红,吞下挖苦安慰道:“角公子不会怪你的。”
“我宁愿他怪我,我希望他怪我。”少年咬着牙摇摇头,“我可以接受哥哥斥我责我,但我不能接受……是我让哥哥痛了。”
红唇珠泪,纷纷落落,雨水滴答,像是都淋在了他正在枯萎的心上。
也滴在上官浅已经凋谢的心上。
无锋刺客想到云为衫透露的任务,略略收好多余情绪:“我知道徵公子是想让角公子得到自己应得的,可我也听说……”
回应的声音鼻音浓重:“什么?”
“若当了执刃,此后便不可以再离开旧尘山谷。”
宫远徵抹掉眼泪,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闻言翻了个白眼:“有何关系?哥哥劳累了这么久,也该让其他人出去见识见识江湖险恶,省得一个个目光短浅觉得角宫公务有趣,一群蠢货!”
少年吸吸鼻子,不在乎地摆摆手,拨弄着铃铛声声:“该管理内防的没管好,该研制兵火的也只知道追着男人跑,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日后哥哥不能出去,也好在宫门内好好调养身体,外面的事情若是那群废物真的解决不了,我自会帮哥哥料理好的。”
上官浅发觉不对,忽地想起种种影像,竟深感恐慌:“你!?你要出宫门?”
“待我哥哥做了执刃,总要有人担起来他从前的职责。我虽未及冠,但有药毒傍身,还有哥哥原先的部下,未必做得比哥哥差。”
宫远徵停顿片刻,补充道:“嗯…只会比哥哥差一点。”
“可…可你怎么可能…”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我自然可以,一天不行就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就三年五年,只要能让我哥哥安心,我一定可以。”
“你懂什么!”
你懂什么!亏我还觉得你二人厮混多年能懂些情爱。你迈不出大门一步,便会被你哥哥用锁链绑回来,宫尚角怎么可能放你离开宫……不,他怎么可能放你离开他,你怎么可能离开?
若是宫远徵当真走了,宫门必当变天,一旦宫尚角失了枷锁,怕这江湖都要天翻地覆,届时哪怕她成功脱离无锋,又如何报仇雪恨,又哪里还有她容身之处。
上官浅定定心神,劝解道:“若是在你离开时,有人暗害角公子呢?”
“哼,你可知百草萃在徵宫称为什么?”
“什么?”
“百草萃,本是我研制出的淬魂散。”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并不美好的回忆,脸色难看,“淬魂散是毒非药,我只制毒,不治病——除了为我哥哥。以毒攻毒,能保身体不受毒瘴侵蚀,一月为期,久则有害,所以期限一到必须服下解药。”
宫远徵说着又高兴起来:“我不能杀他们,不能拿他们做药人,还不能折腾他们么?一月过去,不吃解药就压制不住淬魂散的毒性,不吃淬魂散就无法抵御毒瘴,不会对身体有损,但能教我安心,让我高兴——若有不安分之辈,随意加些毒草,徵宫便可让他死得痛苦万分。”
上官浅觑着少年笑容,缓缓屈膝,歪头枕在了自己膝盖上。她张了张口,想求一个明白。淬魂散是毒,九重天呢,宫远徵到底有没有骗她?随后,她又深觉自己不该问。是毒是药有何关系,她既已做下了事情,便就如此吧。
“何必麻烦,既然如此之恨,何不用毒一了百了。”
“你好蠢,我下毒是为了控制他们听话,又不是为了搞倒宫门。宫门迟早是我哥哥的东西,我哥哥的,就是我要保护的。”
“角公子居然会同意这个方法?”
“哥哥起初也不同意,不过我绝食闹了一天。”
“……确实很像徵公子的风格。”
弟弟一天没吃饭就把宫门抛于脑后,也很像角公子的风格。
“再说一次,你再阴阳怪气我就毒死你。”
“好吧,但如果在你外出时,有敌人打上宫门呢?”
“你怎么总是咒我哥哥!”
“我只是在为你们的未来考虑,徵公子年纪小,有些事情自是考虑不周。”
宫远徵又想起医案事件,一时间又是垂头丧气,也不爱回嘴了。
“我哥哥的能力自是不用说,宫门内他会安排好一切的。”
“双拳难敌四手。”
“啧,这也不劳费心。我已经跟那个男人脑研究过了,前山后山皆设宫门大阵。但凡她脑子里除了那狗奴才还能留下一丝空间给宫门,就知道是不是该听我的。不信就看看现在,你们这群无锋进宫门如入无人之境,上下都像个漏勺似的。”
上官浅心里咯噔作响,不自觉将腿垂了下去:
“我……听不懂徵公子在说什么。”
“该装听不懂的时候扒着瓦片听,该听懂的时候又总是装不懂。”宫远徵哼了一声,“奇门遁甲这块,我是略懂,她是比较懂,而她身边有个人,很懂。”
“……你们的关系似乎也没那么坏。”
“此事无关好坏,只关安危。”
“为了角公子,徵公子想得倒很周到。”上官浅转转眼珠,想到宫远徵已是第二次直说她是无锋,一时间分不清这是明谋还是另有所图。可转念一想,少年思虑如此周全,将自己外出公务后的事情分析安排得头头是道,偏生没考虑过最重要的一点,又觉他到底还是年幼:“听了这么多,有句话,我倒是想还给徵公子。”
宫远徵懒得答她,只微微侧头。
“句句不离哥哥,事事为了哥哥。徵公子知不知道,在他人眼中,你眉间眼角,身体发肤,也写着三个字?”
“什么?”
“宫尚角。”
“尽说废话。”宫远徵是真的被逗笑了,“我本就是哥哥的人。”
“徵公子懂我在说什么吗?”
“怎么总是懂不懂的,你要说几个懂才罢休。我虽不知你为何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但也不怕告诉你。我是哥哥的所有物,也只是他的所有物,我不为宫门,只为他,他所思所想,我所作所为。”
“既然如此笃定,为何当初还要嫉妒于我?”
“嫉妒?我何曾真正嫉妒你。我是哥哥的,我的妒火,我的怒气,我的在乎,我的爱自然也是他的。不过是哥哥想要我这样,我便全数给予罢了。你有何值得我嫉妒。”
蝴蝶满腹,上官浅没料到是这样的回复,艰涩应答:“……你们竟然癫狂得如此清醒。”
“少管闲事。”
“可徵公子看的这样清楚,怎么就有一件事还是不明白?”
“你今天也故弄玄虚的够多了,有话快讲!”
“徵公子说了如此多的计划,却没想过——”
“远徵。”
脚步响起得恰到好处。
——你已成为宫尚角的身体发肤、血肉筋骨,他如何肯受切肤之痛。
你走不了。
宫尚角溺腻唤了一声:“远徵。”
小兽便瞬间忘记了身旁人的未尽之言,撒着欢奔向他的笼。
上官浅直直盯着,试图从宫尚角温柔的眼中看到些别的情绪。谁能想到江湖尊敬、无锋惧怕的宫二先生,竟也是一位会躲在暗中偷听爱人与他人交谈的窥探者?
“远徵弟弟。”
于是她忽然叫道,迎着宫远徵瞬间瞪圆的眼睛与宫尚角冷冽的目光笑起来:“角公子很幸运。”
少年瘪了瘪嘴:“是我很幸运。”
是你们都很幸运。
上官浅起身准备离开,宫远徵却叫住了她。抬头时,她似乎重现初入角宫之日,白昙金桂交织,宫远徵自宫尚角颈侧看她,放软的清亮嗓音似是真诚。
他说上官浅,还来得及的。
少年眉眼间无端端生出苦痛悲悯,那个她曾调笑过幼稚可欺的弟弟,在充满月桂气息的怀抱中,蛊惑着流浪者:
“尘埃还未落定,尚有来路可归。”
她蓦地心脏酸软,恍然失措,衣袖如淋湿的蝉翼无力垂下。
百转千结于此时明晰。上官浅想,宫远徵说得对,他不曾嫉妒自己,他根本不必嫉妒自己。倒是她,这么多年都好端端的,却在这短短时日便生出难言的不甘。
尘埃尚未落定,尚有来路可归?
宫远徵是自金笼而出的雀鸟,陷入漩涡却永不溺亡,放浪形骸却自有庇佑,宫尚角是他的来路,亦是他的归处。
而她,一人一命,一息仅存。本无来路,谈何归处。
她不能言明,昨晚梦中有水声搅弄银铃,湖中水妖衔着殷红铃铛,对她笑意盈盈,而她手中却是一张弯弓满月。
尔后泪眼涟涟,听得弓弦铮铮。
*
上元节。
宫尚角要带宫远徵赏灯。
少年人接过祈福笺,唰唰几笔落成,便去偷瞄哥哥心愿。宫尚角笑着,将笺纸按在宫远徵鼻尖:“想看就看个够。”
“我不要,哥哥挂上后我再看,现在看了万一就不灵了呢?”
“怎么还在乎这些。”
“我是在乎哥哥。”
宫尚角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于是,在一众挂笺的人群中,飞身而起都快将笺纸挂在树顶的宫门二公子成了奇景。
宫远徵目瞪口呆,气得锤他胳膊:“哥哥故意的!”
“不是远徵说的,万一看了就不灵了呢?”
“哼……好吧,那我也不让哥哥看我的!”
宫尚角微微侧头,似水般将幼弟闹脾气的身影拢入眼底:“愿我哥哥宫尚角得偿所愿。”
“哥怎么…!”
“远徵的愿望从七岁起就再没变过,真是想要哥哥假装不知道都难。”
“那也不能说出来!”
宫远徵滴滴答答又要掉泪:“万一真的不灵了怎么办。”
哥哥望着弟弟湿润眼眸,一腔酸楚柔情挤得心脏胀痛,伸手理顺幼弟发丝。
“灵的。”
“什么?”
宫尚角将他拥入怀中:“我说,灵的。”
街市繁华,人声喧嚣,红绳丝带系于男女腕上心间,灯染的火莲花悠悠飘向远方。哥哥于他耳侧亲吻低喃,细密温情如波如绸:
“我的远徵,我已得偿所愿。”
上官浅站在不过几步之外,将丰沛爱意尽收眼底耳边,手中还捏着宫远徵老大不高兴硬塞给她的一张祈福笺。
少年好洁,却挤进各色人群中,抢出四张最为精致,也号称最灵的上等笺子。
兄弟二人,她,甚至捎上了木讷的金复。
一夜鱼龙舞,人间好时节。上官浅看着周遭热闹通明,只觉心脏已被拽出了胸腔,随着她掷出的福笺扔一同落入漆黑水底。
她的眼前是万千花火,她的身后雪月无风。
寒鸦柒身后现身一脸戴面具之人,与这纷闹街市格格不入,透露着阴沉污秽。云为衫被囚于医馆,她没有选择。
上官浅沉默已久,久到寒鸦柒对她示意,才极为缓慢地开了口。她不知自己为何犹豫,也许只是想求一时安宁也说不定。
可她终究还是要说:
“无量流火并非唯一破解之法。掌握百草萃,便可掌控宫门中人。”她静静告知,掩去眸中仇恨,不敢抬头,无声喘息,“除了宫尚角——他另有弱点。”
“每月…”
霎时耳边传来喊声:“上官浅!”
少年的怒意如潮袭来时,她便呼吸梗塞,难以开口,转瞬间瞪大眼睛咯出黑红一片毒血,四肢百骸痛得如同被齐根砍去,栽倒在地。寒鸦染面露惊诧,与此同时,宫远徵的身影飞速进入几人视线。
下一秒,斗篷之下,面具人一把攥住委顿于地面的无锋之魅,两指探上脉络,怪笑声片刻竟掺进疯狂:
“竟然是驭心蛊!区区魅阶,倒是比那些废物魍魉要好用的多!用你的命除掉宫远徵,不亏!”
面具人不做犹豫,内息运转,一掌大力拍向上官浅头顶。刺客无法闪躲,她已然被那蛊虫折磨得头晕目眩、疼痛难忍,什么也看不清听不清了。
上官浅于挣扎间生出万千思绪。无处可诉的遗恨,诸多的不甘不愿,往日死于她手中的亡灵已用硝烟白幡为她做好车辇,孤山血染的衣衫在风中簌簌作响。
她不想死,她不能作为无锋刺客上官浅死去。
顷刻,热血混着掌风冲在她身上,喷了她一头一脸,寒鸦柒颓然倒地。上官浅悲凉难抑,却不知真实虚幻,只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落下泪来。
面具人又是一掌袭来。
闭上眼,有嘶哑的悲声由远及近:
“远徵!”
*
点竹已逃,上官浅伏于冰冷地面,气息奄奄。已是弥留之际,她却还能分出一口气来,拖着被血染透的破碎身体,看向那兄弟二人。
她好像从未见宫尚角如此恐惧过。宫二先生赶来的身姿狼狈又不堪,让她这个将死之人都觉得难看,抱着少年身体的手臂抖如筛糠,塞进弟弟口中的药丸几次都随着吐出的血滑了出来。
宫尚角咬住丸药再去喂,亲吻时甚至颤抖到磕了少年的牙。上官浅听得牙酸,注视着宫尚角拔开瓶塞,借着药液为宫远徵顺下生机。
那药液金黄澄澈,瓶身精美华丽。
她想起宫远徵曾说,九重天只有宫尚角有资格享用。
她想起宫远徵最无法接受的是让宫尚角痛。
上官浅知道,宫尚角亦是。
所以他们二人早就看透她身份,虽瞒她良多留着她另有她用,却没在这件事上欺骗于她。可云为衫不知真相,她也没信。大戏上演,她们均是丑角。
那蛊虫的作用是什么,宫尚角为何大发雷霆,她今日终于知晓了。于是气息渐绝,却仍朝着他们的方向不肯阖目。
初次踏进角宫,她透过作伪的朦胧泪眼,看到了专注望向宫远徵的宫尚角。此夜过后她将再也不会回到宫门,透过血色薄雾,看到靠在宫尚角怀中的宫远徵。
那只过早浸染了情与欲的幼崽,眼睫紧闭,叮铃响着,依偎他的深海、他的熔岩、他的牢笼、他的巢穴。
他无知无觉落入他的网,然后被网包裹。
上官浅【罗网】—end—
2.宫紫商【极刑】
宫门中人无不惧怕宫尚角,宫紫商也不例外。
十年前的夜晚,死而复生的十七岁少年脸色青紫,于楠木棺隙扒住边缘挣扎出来,甲床崩裂,锈味混杂着尸身阴寒萦绕在鼻尖,自此成为了所有人的梦魇。
除了他怀中近乎窒息的七岁幼童。
没有人知道宫远徵是什么时候钻进去又是怎样躲开守灵人的,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气绝多时的宫尚角又恢复了生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出那口吃人棺木。
宫紫商最后的印象是尖叫声混成一片,众人脸上的恐惧远比悲伤来的情真意切,而她自己也受不住此等瘆人怪像,生生吓昏过去。
待她醒来,角宫宫主已顺理继位。许是事出突然没来得及制衣,只罩着一套并不合身的袍衫,坐在殿上轻飘飘落笔,着墨间便决定了一批徵宫奴仆的生死。
——侍奉不力,弃主而逃,多嘴长舌。
因着那晚惊悚情状,连长老们都没敢轻举妄动治他越俎代庖之罪,角宫内很是清净。
那衣衫确实过于大了,推开屋门,风吹时袍角鼓起现出乾坤,内里还藏着浅青小袄的小雀一只,仰躺在宫尚角腿上看向门外来客,懵懂瞳孔映出许多倒置影子。
盯了一会儿便再无兴趣,揉了揉脑袋撒娇道:
“哥哥,远徵头昏。”
宫尚角一手包住幼弟两个小拳头,不让他揉到眼睛,轻声缓缓教训:
“头昏就对了,这下还要倒立玩么?”
“不玩了。”
一瞬间,宫紫商怀疑自己是被吓出了癔症。
宫尚角沁血的眼瞳恍惚还在眼前,与这满身柔情的少年重叠,让她一时分不清这究竟还是不是那天的可怖恶鬼。做姐姐的女孩有些发抖,看了看四周,竟只有自己与一干畏缩的下人,也不知长老与其他幸存公子是否在自己昏迷时已来过了。心下直骂自己受了梦魔侵扰,心血来潮。
只好硬着头皮强挤出笑容:“弟……尚角弟弟,远徵弟弟,你们……可还好?”
温情暖意褪失殆尽,宫尚角捏弄着弟弟软软的小手审视于她,虽未为难,却也怵得她几欲落荒而逃。依稀记得少年“死”前还是温雅朗迈的,如此这般凶恶阴沉,倒真像他人所说,怕是哪家孤魂占去了宫二公子身体。
幼童“咦”了一声要来看她,单薄身子翻了一半便被便宜哥哥按进怀里,层层叠叠的衣衫遮了视线。
青团子搅搅手指:“哥哥,我看不见啦。”
宫尚角缓缓说道:“远徵累了,醒来再看,不急。”
宫远徵便抓抓小辫,贴近宫尚角心口,软软的脸颊蹭开衣襟挨上温热皮肤,在强健有力的跳动中打了个哈欠,再没说话。
宫尚角拢了衣衫又将宫远徵藏起来,一手继续批阅公务,一手轻轻拍着弟弟后背哄睡。于是宫紫商直到离开也再没看到那粉雕玉琢的小脸,好奇之情甚至让她暂时忘却了对新任角宫主的惧意。
她明明最是胆小不过,素来和角徵二宫朋辈也不做来往,醒来却一直念着想着,要来看看这众口交传的大孤魂小野鬼。
奇哉怪也。
*
宫尚角带了宫远徵去祠堂拜奉。
侍从报与她爹爹时,宫紫商也听了一耳朵。一大一小披麻戴孝、素衣白巾。诸多亡者的大丧早已落停,宫尚角此番必是专门带宫远徵为二人父母与他幺弟诵经祭奠,上香祈祷。
可他们的关系究竟如何开始这样紧密的,就如宫尚角停灵诈尸一般无所由来。
宫紫商心口充斥着说不出的怪异,又隐隐觉得合该如此。
祠堂非宫门血亲不得进,一众猜测之人都不知宫尚角究竟说了什么话、做了甚么事,只听闻宫远徵是哭着被抱回角宫的。父母离世尚不落泪的孩子如今哭到屏气,夜半起了烧大病一场。
路过时有羽宫下人言语传入耳中,道孩童自有阴阳眼,能见成人不可视之物。宫尚角怕是受不住祖宗灵光现了原形,吓着了徵宫独子。
宫紫商被这些乌糟谣喙烦得厉害,甩甩袖子凉凉抛下一句:“莫忘了徵宫为何换了一批奴仆!”大步流星,自看望宫子羽去也——羽宫幼子吓得直到现在也没从床上下来。
她第一次去到时,宫唤羽坐在正堂扶额烦忧,医师进进出出,甚至扛着幡的法师都候着几个。宫紫商皱着鼻子离那方神啊鬼啊远了些,听见上首大公子问她宫尚角的情况,道是长老与他都十分忧心。
她答了,又告了那些嘴碎下人一状,换来宫唤羽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问妹妹何时与尚角这般熟识了,看来尚角这是大好了?
这才突然心乱起来。
这几日除了她再没人去过角宫,这叫哪门子忧心?这样问她,又到底是希望宫尚角当真大好,还是希望她答些别的什么?那十几岁的少年还养了个七岁的孩子,怎么单单又不问他?
她思索的功夫,耳边那句问话又重复一遍,宫唤羽笑不达眼底。丝丝凉意涌上心头,宫紫商闭上嘴讪讪一笑,警告自己休要多言。
*
不知是因为她鬼使神差成了关心那对儿兄弟的第一人,还是因为如她父亲所说,各宫都当她一介女流翻不起风浪,初时角宫与她本人的关系甚至算得上友好。
虽然宫远徵不在时——一般都是还没睡醒,宫二还是像个死人一样冷冰冰让她双腿打抖就是了。
但秉着都是有弟弟的人你弟弟就是我弟弟我弟弟也是你弟弟不分彼此这种不讲理的念头和超绝的莽气,有自家诛心弟弟糟粕在前,商宫大小姐成天流连在外眼馋别家兄弟,招招宫远徵逗逗宫子羽。
于是就有了这一出。
大小姐正襟危坐,认真与宫尚角讨论起育弟问题,问话不带半个拐弯:
“你不觉得宫远徵太没有距离感了吗?”
彼时宫尚角未戴抹额,束高的马尾毛毛躁躁,还有几丝乌发散落在发带外侧,却还想求精致似的编了几条鱼骨小辫,缠着银白艳红几段花花丝绦。
宫紫商进门瞅了一眼就没敢再盯着,腹诽不知是哪个笨手笨脚的侍从,让宫二知道别人眼里他是这副尊荣还了得?
不过,那几条缎带为何还有些熟悉?
角宫主手中公文又翻过一页:“大小姐刚刚说什么?”
“说宫小三啊!”明摆着是被无视了,她气得恨不得拍桌暴起,“宫子羽可是来问我大哥是不是不喜欢他了!”
宫尚角眉头紧蹙,看来是半天都没理顺逻辑:“远徵与羽宫之事有什么关系?”
宫紫商这下真的砰砰两下拍起桌子,疼到缩手,随后一指抵住额角无力道:“因为他去亲大哥的时候被躲开了……大哥差点骂他。”
“他去什么?”
“宫子羽来找宫远徵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亲你,所以……”
宫尚角的无语与不满简直要凝成实质砸到宫紫商身上:“远徵年幼,卖乖爱痴自是正常,他宫子羽凑什么热闹?明明还大了几岁,怎的反而什么都要学远徵?我怎么没看到他来?”
“角大公子!我们现在是在讨论宫子羽学人精的事情吗?而且你当然看不见,他可是特意躲着你来的……怎么被你带跑了!我是说,这哪里正常了!再怎样也不能让宫远徵随便乱亲!脸颊额头也就罢了,若还不纠正,等到长大了,莫非也要逮着别人嘴唇乱亲吗!”
“随便?大小姐看到远徵亲别人了?”
“没有,只是……”
“远徵自幼与我同住,兄弟间亲近些又有何不正常?”
“你……不是……我是说……”
“大小姐真正该去的地方恐怕是羽宫。宫子羽已经这么大了还分不清这些事,是为羽宫教导不力。”
“……宫尚角,所以问题根本不在宫远徵,而是在你吧!”
“远徵年幼,他懂什么?不懂,自然就不会有问题。”
“你年幼的弟弟再过几年都要长得比我高了!”
“那就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宫尚角忽地断了话茬,低头沉思。宫紫商满以为他说着说着也发觉了自己的荒谬要迷途知返,下一秒却见这人恍然大悟:
“大小姐提醒得对,确实又该给远徵赶制新衣了。”
宫紫商:“……”
她真是闲的才会跟宫二讨论这件事。
无言间,宫远徵已睡眼朦胧而来,一把蜜嗓甜奶包似的黏黏糊糊:“早呀哥哥。”
宫紫商一腔怨气无处发,扭着脖子瞪他,狰狞着要去掐他脸蛋:“你还有个姐姐在这呢!不早了,宫小三,太阳都要晒屁股了,你来的巧,勉强还能赶得上午膳。”
宫远徵摇摇晃晃躲开魔爪,拖拉磨蹭到宫尚角身后把哥哥圈住,蹭蹭二公子颈窝从善如流:“午安呀哥哥。”
宫紫商:“……”
她狠狠闭上眼睛,唯恐多看一眼宫尚角的笑容都腻得吃不下饭。
褪下懒懒搭在肩上的外衫,徵宫小公子像个小磨盘一样贴着哥哥挪了窝,没骨头似的歪在他身上,靠着靠着就滑进人怀里。
宫尚角搓热手心,顺着松垮内衬探进去,摸了摸小少年软乎乎热融融的肚子,安心下来,又给人将衣带系好,捋顺抚平,揽进怀里抱着。行云流水。
宫远徵没个老实,迷迷瞪瞪又搂住哥哥脖子,撅起个粉嘟小嘴凑过去亲昵。许是太困了,方向有些不正,眼看就要啄在宫尚角颊边,就见角宫主面不改色扶正弟弟身子,让他不偏不倚对准自己双唇。
初见雏形的小美人哼哼唧唧嘬了好几口,给哥哥亲得湿漉漉才趴好继续睡觉。
宫紫商的脸早就木了。
好不容易养出些肉的小火炉暖得很,宫二公子心中熨帖明媚,真诚解释道:“昨夜远徵有些积食,闹得晚,大小姐莫要见怪。”
她连忙伸出一掌作阻止状:“不要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角宫主没回嘴也没住口,自顾自补充:“远徵也没有一直睡,早上是醒了一会儿的,闹着要给我束发。但梳到后面已经睁不开眼睛了,这才弄了个半成品,让大小姐见笑。”
她细细去看,方才的熟悉感有了头绪。同样款式的流苏一半缀在宫远徵发间,一半随着宫尚角的动作垂入掌心。幼崽呼吸缓缓,睡颜恬静安宁,手心攥着哥哥乱糟糟的鱼骨发辫。
于是宫紫商终于知道了那个笨手笨脚的侍从到底姓甚名谁。方才宫远徵出来的地方,可不就是宫二公子的卧房吗。
宫尚角哪是怕她见笑,他是怕自己炫耀不到。
*
若将宫远徵三个字排除在外,名为《宫尚角喜好大全》的清单中大概再少有选项,但外务这种理应让人觉得疲累磨烦的事情却能占据一席之位。
商宫大小姐听得直撇嘴,暗道你们都不懂这背后的金堆玉砌,那都是为了他含苞欲放的小莲花。
流水的银子,滴血瓷的铃链,金丝凤羽镶鲛人珠的抹额,云锦内饰玉骨雪莲暗纹的白狐大氅,随意挑出一样就足够宫紫商眼热。听说还有把匕首未打造完成。
角宫掌财,宫紫商曾借疯卖傻埋怨他厚此薄彼,宫尚角只饮下一杯特调药茶,略一抬眼:
“我尤嫌不足。”
宫远徵于药毒一道自有卓绝天赋,角宫主却偏将毒汁煨成甜酒,安放琉璃盏中,望而生喜,渴而解求,掷千金为得一笑。
于是宫紫商已逐渐习惯了,角宫应有银铛叮铃,宫尚角在宫远徵面前便能生出人气。孤魂野鬼相偎依,同骨同生不相离。
后来,年岁渐长,她总以为日子该如此平和下去,却撞见老执刃秘召宫尚角议事,宫唤羽站立门外神色不明。再然后,兄弟一句言语百个机锋,教宫紫商惶惶失措。
后来,原本不及腰间的少年已抽条长成,各宫分庭自成几派。宫远徵桀骜偏执,宫尚角凌厉阴鸷,宫唤羽冷漠古怪,宫子羽堕落放纵。而她在几宫之间不尴不尬,被爹爹言语按进深渊巨口,草中野花一样长成杂乱荒唐,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成了别人讨论她与宫子羽的代名词。
这样难听的名号,倒不知和孤魂野鬼相比哪个更不堪入耳了。
宫子羽不再到角宫偷看宫远徵,她也没再去角宫寻那二人,与宫子羽亲近却也不近,总觉有什么隔阂冥冥加于己身。
——早失怙恃的孩子被哥哥臂弯稳稳托住,体弱多病的小童被长兄长老护得密不透风。只有她已不是孩童,不会被坚定选择,无人偏袒厚爱。
*
宫唤羽封少主,角徵二宫无人到场。通传催促的绿玉侍站着出去、爬着回来,湿漉漉如同水鬼上岸。
水鬼却失了神智指着宫唤羽大声喊道:“有鬼,不要杀我!”
新任少主呵斥,下行几步,亲手扇得他口吐鲜血昏厥在地。宫紫商望着那怒火难遏的通红双眼,如几年前一般缩身退后显出怯懦。
满室寂静,日下斜阳,他们终是没有来。
宫紫商已然料到。犹记得那日各宫掌事集聚,宫尚角轻裘缓带,看上去比老执刃还要冷静练达:“宫唤羽如悬梁之剑,人持利剑破千军,利剑驭人生祸殃。”
大哥按桌欲起,幼弟则侧过身子挡住自家哥哥,伸向腰间短匕警示,随即被宫尚角控住手腕小心安抚。老执刃哑然,再不肯承认也终于叹息,半是斥责半是求解:“可……尚角,你就能做得比他好吗!”
宫紫商眸光闪烁。宫尚角嗤笑的模样像极了宫远徵挑衅她或宫子羽时:
“宫门四宫,商角徵羽。若想动荡难安,腥风血雨,自可拥宫唤羽上位。若想宫门碌碌,安于现状,谁都可以。但若想高屋建瓴,荫庇六合,
唯有我。”
*
她受宫唤羽之托去请,一句犹记得妹妹与尚角关系甚好堵得她有口难言。
窗棂缝隙,墨池翻涌。
数年前用臂膀为幼弟搭起花藤秋千的角宫宫主似受火燎,牙关紧锁,痛得翻滚。挣扎间扑在池心少年湿透的羽翼之下,任他柔柔抱着,白皙手掌一下下顺着二人纠缠的发丝,钳在腰间的桎梏如精钢玄铁。
她透过少年通红湿润的婆娑尝到了破晓晨露,尔后骨殖生苞,粉晕檀心。宫远徵献上朱唇,混着泪珠被吮进角公子唇间。
他声声泣着哥哥,哥哥:
“远徵会陪你一起疼。”
剥去瓣膜,落种生根,宫尚角植在心头命脉的莲心妖昙吸饱了雨露,终于盛开。
她出了一头一身汗,拎起裙摆逃也似的飞回大殿,任由长老少主如何相问也不回答。
宫唤羽误她包庇,看她犹如仇敌,吓得人泪意骤生。说出来,众人会借机发难,斥角徵二宫罔顾人伦,肆意妄为,她也可将此作为投名状保护自己,可她不能说。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她或为草芥,可她无论如何,只是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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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下那杯百鸩麋合的百草萃时,宫紫商终于承认,她与那铃铛小妖与黑幡阎王早已成了两方世界的人。
能力野心不能及,心性作为无可比,终于再也看不到一丝软俏童子与温敛少年的影子。
神思出走,想起这药由来:
瘴毒入体,名贵药材被医师数次调配送往各宫,众人却还是难逃衰竭之势。
徵宫遗孤背手缓步而来,银衫湿尽。此后数夜,药房烟息不绝。
几日后,长老院灯火直燃到三更天,宫远徵只不断重复配方,一味药材更比上一味要毒:
“以毒攻毒,可制衡毒瘴。此毒名为淬魂散,聚精凝魂,淬火生坚。”
宫尚角侧立于少年身前半步,袒护之意溢于言表,大有金龙护宝气势。
以月宫为首,已讨论了数个时辰,终见少年不耐烦平举手中瓷碗,急躁落下最后通牒:“长老们究竟意下如何?若是不相信我就直说,也好尽早泼了,便教所有人都继续受着毒瘴吧!”
花长老性子暴烈,当即叱道:“宫远徵!事关人命安危,你如此无礼!”
“要我有礼,也要与我有礼!有眼无珠叫我与哥哥站了半夜,自己在上面嘀嘀咕咕疑神疑鬼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既敢将配方告知,还怕月长老来查验不成!?你们这样的上位者我敬来何用!你们……”
他待要再骂,宫尚角已稳稳伸手托住他气到倾斜的手掌,接过那药液一饮而尽。
“!哥哥,你怎么…”
角宫主反手扣住弟弟十指,旖旎存于指隙,看向众人,古井生波:
“如此,可信?”
*
宫远徵便这样半强迫式的立稳了徵宫脚跟。
尔后一月,徵宫宫主埋首医馆,不见来客,直至九重天出世,宫尚角闭门八十一天不问政事,各种刁钻事务层出不绝,忙得老执刃新少主并羽宫商宫焦头烂额。徵宫主只是以谢罪思过为由将自己一并关在角宫,陪伴哥哥。
待宫尚角踏出门,百毒惧解,旧伤全愈。
老执刃大喜,特求九重天:“唤羽近日功法不能突破,怕是与暗伤毒瘴有关。远徵有大才能,还望能再配上一副出来,助你唤羽哥哥神功大成。”
宫远徵手还被宫尚角牵着,不能摆臂轰人以示鄙夷,转转眼珠,好笑地歪歪头更显无邪:“长老觉得为了唤羽哥哥这个理由,值得我献上这灵药吗?”
宫紫商听着那阴阳诡谲却实在腻死人的“唤羽哥哥”,不由打了个寒颤,小心瞄着宫尚角,果然从那硬邦邦棱角分明的脸上看到皱得死紧的剑眉。
那边厢宫远徵无知无觉:“我虽愿意效劳,只是生死有命…服下这药,唤羽哥哥能否受得住,还真不好说啊。”
“何意?”
宫远徵更深地偎进宫尚角怀中,眼眶说红就红:“我调配此药时出了纰漏,害得哥哥苦熬八十一天,哥哥素来身体康健尚且难以忍受,唤羽哥哥正处于易受邪气侵体之时,若真害得唤羽哥哥走火入魔一命呜呼,我怎么担得起这等过失。”
“……若是继续完善方子呢?”
“部分药材实在难求,况且我为求快,药人已经死得七七八八,当下也找不到合适的了……不若执刃为我指派些身强力壮的玉侍试药?”
宫远徵浑身都浸着毒,徵宫的瓶瓶罐罐单是摸一下都恐怕要头疼脑热许久,老执刃如何肯派:“于江湖抓些强盗鼠辈可好?”
“执刃有所不知,药人也有体质之分,我若要用药,必要用与患者差异最小的药人来试。哥哥武功高强内力深厚,苦寒三川经至寒,匹配的药人却以阳性居多,我为试药,几乎逆转了所有强壮药人的功法,丹田多半都废得差不多了,当下确实找不到合适的。”
“……那么这八十一天将会如何?唤羽虽功力滞涩,但心性坚定,也许可以一试。”
少年得逞般笑开来,嘴角语调竟带着十分快意,言语间呼吸正打在宫尚角臂弯:
“唤羽哥哥只需饮下一口,便可突破瓶颈,但他要受九天万蚁噬心、九天烈火焚灼、九天寒冰封身、九天神思不明、九天目不能视、九天口不能言、九天双耳失聪、九天瘫软难行、九天瘙痒难耐。
——熬过八十一天人间炼狱,方能超离凡胎,功力大增,排浊净污,如入九重天。”
宫子羽大怒:“宫远徵!你是戏耍我们!”正要一个箭步窜出去质问,便迅速被宫紫商按住,险些将衣袖给他扯下来。商宫大小姐指了指宫二先生尚未出鞘的凶刃,又叫他看向那鄙夷轻视的目光缩好脖子。此后便无人再接话。
宫远徵翻了下眼皮:“你们还不配我提起兴趣戏耍。”
执刃爱子,便不了了之。
*
宫尚角难得上门,来找她为宫远徵打造金丝手套。
拱手一礼让宫紫商受宠若惊,称一声大小姐:“大小姐务必按照我所绘图样精造,数目上不封顶,所需材料一应从角宫支出。若有何不懂之处,商宫自有高人可解疑惑……大小姐知道我说的是谁。”
她看着那图纸,不说天下能有几块原石玄铁,单是束腕部分添加的针窍机关与鳞粉暗槽便要费一番功夫,图中银针细如游丝,与前些日子宫远徵托她重制的暗器囊有所相似,手套指尖加造利甲,让宫紫商不合时宜想起曾见他人豢养的狸奴来。
内皮要用金线刻制“尚”字。
宫紫商眨了眨眼再看去,确实是“尚”字无疑。
宫二公子坦坦荡荡,容色真挚,不觉得有半分问题。
大小姐看看宫尚角,扫视一遍手套图纸,看看图纸,又心情复杂盯紧宫尚角,最终还是将目光凝聚在铁画银钩一个“尚”字上,仿佛凝视一座金丝牢笼。
那遍布机巧的牢笼,竟如多年前遮于宫远徵明眸之前的袍角一般,将那只从未学习飞翔的雀鸟囿于一主。
宫尚角爱他,所以保护他,驯化他,束缚他。
爱不当如此,可她竟不觉惊骇,只因那身在笼中的雀鸟也整日为此喜声啼叫。
*
老执刃并少主身亡,天终于变了。
宫尚角于宫门外归期未定,宫远徵于大殿被宫子羽针对发难,先疑他百草萃有失,又说是因他藏私不肯拿出九重天害得宫唤羽无力对敌,说来说去,竟是众口一致有预谋似的要立宫子羽为执刃。
宫远徵啐了一口:“好笑!他连我都不如,如何担得起执刃!”
“规矩如此!”宫子羽早有一口怨气于心,“你们二人罔顾宫门规矩多年,又密谋害我父兄,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栽赃陷害胡乱猜测,还未当上执刃,就想要污我杀我不成!”宫远徵恨不得给他一刀,骂他可以,连着他哥哥一起骂,宫子羽这嘴今天是不想要了,“那你便来试试!我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的罔顾规矩,免得教你这些诋毁空落落白白浪费!”
少年怒极反笑,拽下响箭全数发出,十万火急求哥哥速回,摘下腰间配囊,一把毒粉放倒了除女眷外所有在场之人,中青老少密密麻麻起了一片青红疹子,嘴唇乌黑。
宫紫商大骇,急得抢他蛊罐:“远徵弟弟,远徵弟弟,姐姐知道你不愿意,但宫门刀尖从不向内,万不可铸成大错啊!”
“如今知道刀尖不可向内了,所以只要未对我们出手,就可以信口胡说要人蒙冤受屈了么!今日说我与哥哥密谋杀害执刃少主,明日我二人是不是就要变成无锋细作!……你抢就抢别乱碰!要是毒虫跑出来一口就能把你咬死!”宫远徵被她缠得烦心,索性不管她了,“污名扣在我哥哥头上已十数年,正好新仇旧账一并算算!”
毒娃张狂惯了不管不顾,句句诛心,宫紫商心思急转,无论如何先要保住地上一众男人的命才是,口不择言道:
“对,对,对,只有尚角弟弟才可担此重任,也确实是他们对不起你,不立执刃了,不立了!且待你哥哥回来再议!”
宫远徵瞥她一眼,继续冷眼旁观地上门人翻滚的翻滚昏迷的昏迷:“他们对不起的不是我,是我哥哥。”
又过了一刻,听见年岁大些那几位挨不住的几声高声痛呼,才命侍女将解毒丸一个个塞进他们嘴里,抱臂而立。
长老喘着粗气暴怒嘶声要上家法时,宫尚角鬼魅般掠进厅内,一巴掌将转醒后已扑到宫远徵身上的宫子羽又扇晕过去:
“没脑子的东西。”
宫紫商接住人被砸倒在地,惊声喊道:“宫尚角你疯了!”
“闭嘴!”
宫尚角震声斥道,瞬间吓得她喉痹舌麻。
角宫主风尘仆仆,靴底袍角溅上污泥,眉眼压低,面容扭曲着捧起宫远徵脸颊,将弟弟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未发现一根断裂的头发丝,才大劫落幕似的长呼口气:“……你没事。”
“远徵,你没事。”
“哥哥,我没受伤,只是他们欺人太甚!竟要这样的纨绔废物做执刃!宫门竟然堕落至此了!”
宫远徵愈发不满:“执刃之位难道不是能者居之!这宫门上下,论才能论品行论威名,谁能比得过哥哥!他们倒是好大的一张老脸!”
颤巍巍坐到椅子上的几位长老已有晕厥气闷症状:“宫远徵,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宫门规矩!”
“少与我谈什么规矩!满嘴的纲常规矩,满心满意都是偏颇心肝!”
“宫远徵!”
“我若反对,徵宫谁敢支持!今日你们敢立宫子羽为执刃,我仍为徵宫宫主一天,徵宫便绝不再为宫门效力!若将我换了,我大可退出宫门,往后你们便自求月宫解毒去吧!”
少年越说越激动,横跨一步将哥哥拽到了自己身后,讲到此处,已是一只手臂横在身前,摸上腰间子母双刀。
宫尚角听得又惊又怒,心口发凉,握住弟弟手心反手将人锁进怀里,不顾宫远徵诧异不解,神情竟然比受罪的几位还要激动:“远徵!不可胡说!”
长老气得耳鸣眼花,没想到此时反驳宫远徵的竟是宫尚角,纷纷对视一眼。
宫尚角深吸一口气:“远徵,冲动之下口不择言,哥哥不怪你。可你尚未及冠,为免受伤,绝不可离开宫门。”
“可是哥……”
“不要多言。”
宫尚角不再看他,手却未曾松开,将少年绵软手掌握得发红,瞥一眼还未清醒的宫子羽,自与长老周旋。
三月为期。
长老们沉思之时,宫远徵却突然笑起来,不屑之意都摆在脸上,侧身对宫尚角悄声:“哥哥,他们也知道宫子羽通不过。”
宫尚角不答,抿起嘴唇,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摘下手套伸进弟弟凌乱的领口仔仔细细摸了摸,又确认了一遍确实没有掉哪怕一根头发丝,才轻轻落下一句:
“冲动,要罚。”
宫远徵身子僵了一瞬,鼓起腮帮,歪头蹭蹭哥哥,老大不乐意:“嗯……听哥的。”
宫紫商有些不安,伸手探了探宫子羽平缓的鼻息,抬首眺着长老们青灰暗沉的难看脸色,默默捏了把汗。
三月为期,板上钉钉。
*
宫紫商越发觉得宫远徵过于自大。八字还没一撇,他却已经前来商讨哥哥继位执刃后的宫门护卫之事。
其实她也不知道,宫远徵与宫尚角为何都知道她宫中有位“好帮手”。宫远徵更是抬着下巴直言:“叫你那位好帮手多去翻翻他宫内典籍,不要一天到晚想着跑出来玩!”
听得宫紫商发懵。宫?什么宫?哪个宫?小黑一个侍卫还能随意去看宫内典籍吗?
于是花公子再来时,不止被委以重任,还被宫紫商狐疑地从头打量到脚。
甚至宫远徵来监督进度防止他们偷懒时也没能躲避成功,被小宫主一路从屋檐顺着直赶到锻炉前,按着他与宫紫商研究阵图,还要忍受宫远徵叭叭不停的毒液:
“偌大宫门连个像样的阵法都没有,真有无锋混进宫门就如入无人之境!商宫和花宫如此懈怠,等我哥哥执掌宫门,岂不是丢我哥哥的脸!”
“夸你哥就夸你哥,不要贬低花宫!”花公子脱口而出,随即手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宫紫商则大力一掌拍到黑衣少年肩上给人打了个趔趄:“花宫!?”
“你怎么知道!”
徵宫宫主小狗似的仰起小脸,满是骄傲:“我哥什么都知道!我哥什么都不瞒我!”
“哦~那你哥哥为何还要我们来研究这堆火器,自己去造不就好了。难道是因为不知道吗?”
“我哥哥日理万机,只是没有时间去学罢了,哪像你连脑子都让金繁吃没了!”
“你脑子才让你哥吃没了呢!”
花公子简直无言:“你们幼稚不幼稚。”
话题到底是怎么从他是花宫中人转到谁吃了谁的脑子的。
宫紫商瞪他一眼:“你多大,还说别人幼稚!”
花公子抬手给嘴锁上拉链。
宫远徵自顾自倒了杯茶:“少说废话,快想快想,还有两个多月大典就要举行了,到时候还出不来你们都不要想着领到当月的淬魂散解药!”
“你能不能叫它百草萃啊!我听到淬魂散三个字就肝颤!”
“那就不要听!把耳朵堵上好好研究!”
“你着什么急!宫子羽刚进后山多久!”
“给他三年他都出不来!宫门大阵不成我不放心离开!”
这下给宫紫商也吓住了:“你你你你你说什么呢?”
“给宫子羽三年他都出不来!”
“后一句!”
“宫门大阵不成我不放心离开。你什么毛病?”
“你要离开!!!”
宫紫商一蹦三尺高,洪钟似的震得宫远徵花公子头晕目眩,赞叹一声好深厚的内力。
“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大小姐吓得需倚着花公子才能站稳,“宫尚角同意了!?”
“我还没告诉哥哥。”
“那你就敢!宫远徵,你想要宫二的命啊!?”
“胡说什么!我不出去,难道要指望你们帮我哥哥处理事务吗?宫子羽那个蠢货,让他去能把自己给卖了!”
“事务,原来是事务,事务!”宫紫商抚了抚胸口,好险没被气死,“你哥养的人都是吃干饭的么,要你一个尚未及冠的徵宫宫主亲去操持角宫事务!”
“你们确实挺像吃干饭的,尤其是后山那一个。”下意识回怼一句,宫远徵倒是冷静下来了,疑惑得与花公子如出一辙:“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要你出去,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商宫大小姐气沉丹田抑制住自己敲他脑袋的冲动,自从小孩当了宫主她再也没敢这样过,可她现在好想怒吼。
好想按住宫远徵揍他屁股,戳着少年脑袋瓜怒吼宫远徵你是不是制毒制傻了!你连亲嘴都是你哥那个变态教的,到底是什么才会让你觉得他会放你一个人出去。当初在大殿里提了一句就气得你哥色变,现在还要拉我下水!我看你是想让商宫和花宫的屋顶再也没有一片完整的砖瓦!
可宫远徵虽然已被宫尚角吃了个遍,却一看便是情窍未开,宫二不挑明,她也只能吞下这些抱怨苦口婆心:“你尚未及冠,按规定不能出山,不要考虑那么多。”
“宫门的规矩破的也够多了,不在乎为我宫远徵再破一条。”
宫紫商最终还是没忍住,两个指节钻在宫远徵额角不住旋转:“死小孩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就知道害我!”
于是,令大小姐心力交瘁的一天,从宫远徵踏进商宫开始,由花公子抱着宫远徵的腰阻止他打开小海螺谋杀亲姐结束。
宫紫商打开门作无欲无求远望状,眺望远处根本看不到的角宫,心道必须告诉宫二才行,否则一旦宫远徵离了宫门,宫尚角第一个就要拿她是问。
没想到,很快她便再不用琢磨何时才是良机了。
踏上前往角宫的石阶时,宫紫商脑中一刻不停地走马近期之事。
花公子漏了底,告知她宫子羽第一域作弊通关。宫远徵于医案之事报复却阴差阳错反戳了宫尚角伤疤。她来不及细想更担忧哪边,后山便又迅速传来宫子羽毒入肌理,月宫尝试多次无法治愈的消息。
她不知道宫远徵为何这样做,与宫子羽真有此深仇大恨么?更不知这背后是否有宫尚角的授意,只得按下心绪捧着匣子前去角宫求医。
借花献佛,金丝手套精致坚固,刀剑不摧,宫紫商亲自去送。上官浅正好蹒跚而出,难言看了她一眼,施施一礼:
“大小姐,最好现在不要……不,无事,只是恕不多陪。”
她点了点头没放在心上。对这个上官浅,她不知为何并不喜欢,且如今不知宫子羽状况如何,一心求救,也无心应和周旋。
门还开着一条缝隙,常跟在宫尚角身后的绿玉侍不知去了何处。宫紫商刚要去推,便听到细细碎碎人声传出。
宫远徵坐在榻脚软垫,靠着哥哥膝头愁眉苦脸,反倒是宫尚角面色平平,与宫紫商幻想中大发雷霆的样子相去甚远,握着弟弟后颈坐得端正,声音不可思议的温柔:
“和上官浅都聊了些什么?”
宫紫商这才反应过来为何上官浅行色匆匆,想她大概是不知这兄弟二人亲密,以至于做了什么事。可若是这样,不高兴的不该是宫远徵么?为何反而是宫尚角周身寒气津津,冻得她这么远都感觉手脚冰凉,宫远徵看起来靠的倒挺舒服。
“没说什么,哥哥。”
“远徵,有话为何不先和哥哥说呢?”
“什么?”
“远徵和上官浅关系越发好了,竟然对哥哥也有不能说的了。”
“不是这样的,哥哥,我只是……”
“只是想要离开宫门吗?”
听到这里,宫紫商想起那日宫远徵的解释,也不禁有些涩然,她倒是真希望少年只是贪玩图新鲜,而不是早早便要去蹚江湖浑水为兄分忧。大约是要她注意毒虫一事与那日打打闹闹让她找回了些旧日感怀,很是想为宫远徵辩驳一番。
少年撑起膝盖跪正身体,双手搭上宫主腿面,委屈道:“我没有……”
“没有想要离开宫门,那就是想要离开哥哥了。”
有瓷杯落地咔嚓碎裂,宫紫商呼吸一顿,暗自惊疑宫二不会是要打宫三吧,才要清清嗓子开口推门,就见内室宫尚角倾身,一手用力掐住弟弟腮颊。
“远徵,你想要离开我吗?”
“哥哥,我从来没有……!”
“宫远徵!”
小宫主瞪大眼睛,似乎震惊于哥哥的称呼,他极少连名带姓喊他。可角宫主叫了一声便又和缓下来:“远徵,不是你的错,是哥哥忘了教你。”
“哥哥…”
“你想离开我么?”
“我不想!可…”
“为什么?远徵,不想为什么还要去做?”
“我是为了哥哥。”宫远徵眼皮都泛着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哥哥。”
“为了我,就不该离开我。”
宫尚角轻轻描摹着幼弟湿润眉眼,轻柔地仿佛抚摸一片脆弱蝶翼。
“远徵,你不该离开我,也离不开我。”
“哥哥…”
“好孩子,哥哥教了你什么?”
“我……我不该离开哥哥。”
“再说一次。”
“我不该…离开哥哥。”
“乖远徵。”他撬开幼弟唇瓣,将其中嫩粉软舌衔住,捏着人下巴让口液搅动着滑下,“你让哥哥难过了。”
小宫主最不能听这句话,自己被曲解的委屈都忘记了,紧紧贴住宫尚角唇角嗫嚅重复着:“对不起……”
“不要让我难过,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哥哥。”
“要听哥哥的话。”
宫远徵被亲得迷离,挺直身子搂住宫尚角脖颈,顺着力道倒在榻上:“我会听话,远徵都听哥哥的。”
“乖孩子。”
少年褪去外衫供年长者采撷时,宫紫商掩上缝隙,疾步逃出角宫。
*
她二次去探宫尚角,为宫子羽求一条出路。
“尚角弟弟,放了宫子羽吧。”宫紫商知道,若要解毒,必须要宫远徵出山,但若要求得宫远徵,则必须说服宫尚角,“三月之期已过,宫子羽仍在第二关,他不会继任了,尚角弟弟……执刃,可否救他?放他出来。”
“还不到时候。”
“执刃之位真的如此重要吗?让你们不惜针锋相对致对方于死地。”
“宫子羽不会死,我也没有想让他死。”角宫主又在侍卫递交的绸簿上落下一笔,“我说过,若想宫门屹立不倒,唯有我可以做到,这也是远徵的愿望,我自是不会放弃。”
“可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大小姐可知,若我不将宫子羽困于后山,他通过后会做出什么蠢事?”
宫紫商不语。近年来她一直有梦,梦中宫子羽愚不可及,为云为衫做出许多无脑无德之事,包庇无锋刺客,构陷自家兄弟,认亲不帮理,还牵连了她这个装疯卖傻之人,最终却都是一场骗局。但那到底都是梦中之事,算不得数,也说不出口,只得叹息。
“我知道,大小姐怀疑我们,想请远徵去为宫子羽解毒。”
角宫主落下公印,极浅地笑了一下:“远徵曾威逼上官浅阻拦云为衫,不只是为了阻碍宫子羽,也算是给了她一条路,但云为衫没有听,反而说服了上官浅演了一出戏。但她不知道,那副寒毒加上她的美人计,的确可以助宫子羽通过第一关,却会打破宫子羽体内毒素的制衡,让远徵的涣魂散失去效用,后山毒草遍立,他若是毫发无伤才是奇怪。”
“……”
“大小姐不知三域试炼内容,当然不会清楚,月宫试炼属药理,云为衫顶了绿玉侍卫的名头,便会身中毒药让宫子羽破解。”
“什么毒药?”
“大小姐不必知道,只需知道云为衫痛苦难耐,宫子羽为救她性命,定会以身试药。这便是月宫试炼想要看到的,可宫子羽此举引得自己数毒并发,月长老月公子擅医不擅毒,能缓解却无法根除。”
宫紫商如鲠在喉。她当然清楚,宫子羽心善且软,疼惜爱重夫人,云为衫性命攸关,他如果做出这件事也并不稀奇。
角宫主笑意渐浓,随着陈述,浮上一层与有荣焉的骄傲满足:“远徵与我从未隐瞒,只是有人自作聪明潜入医馆私自配药,有人愚蠢无脑错信无锋刺客,岂不知徵宫之毒,远徵之才?”
“你与宫远徵,好狠毒的计…啊!!”
宫紫商惊呼一声,面前桌案已钉上半片碎汤匙。
“慎言。”
角宫主伸手扣住桌案,收敛笑意如修罗在世:
“你大可放心,我说过,我不会杀宫子羽,只是时候未到。”
“那……云姑娘……”
“如今宫子羽一病不起,难道不是云为衫自作聪明之故?配不上大小姐这一句云姑娘。”
“你若杀了她,宫子羽怎么肯罢休。”
“与我何干,大小姐莫非真的只知道情情爱爱了不成?”宫尚角抚平袖袍,“无锋之人,宫门人人得而诛之。”
“你说什么!她是…”
“破绽如此明显,宫子羽与大小姐却多番包庇,远徵甚至曾问我二位是不是有什么癖好。这般惊讶,倒是让我对大小姐的判断力也产生了质疑,我还当只有宫子羽是真的愚蠢。”
“我怎么信你!”
“你无需信我。如今最着急救公子羽的该是她才是,毕竟她的地图才绘制了半幅。”
“她是为了地图?”
“大小姐若觉得是爱情使然,也可以如此安慰自己,不过此时月公子应该也已知晓了真相,只是肯不肯告诉大小姐还未可知。”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月公子勾……”
“我没有什么意思,月公子是聪明人,事关他心中所爱,他必不会告知真相。”
宫紫商已信了八分,只是心中的不愿让她硬生生降为了五分。宫尚角几乎从未错判过任何事,也不会说毫无把握之事,再加上宫子羽所为确实如宫尚角所说,她也难以辩解,硬着头皮为宫子羽又说上一句:
“就算她是无锋,可…”
宫尚角已有些失了耐心:“十年前的大战,宫子羽忘了,大小姐也已经忘了吗?还是商宫主落下残疾,你其实在心中窃喜?这许多年,商宫可曾造出一丝半点有用之物?”
这话正戳在宫紫商伤疤之上:“我……我没……”
“我没有让远徵在她私闯医馆之时一刀杀了她,已经算是放过她一次了。我知道大小姐在想什么,但角宫从不施阴谋诡计,真杀了她,也是因为她为无锋刺客,与她帮扶宫子羽毫无关系。”
“……”
“我求执刃之位,一为远徵纵情无忧,二为宫门百年丰碑,大小姐竟以为我当真与宫子羽有所计较。”
“那上官浅呢?你方才说,她与上官浅合伙演了出戏,岂不是你也将无锋刺客留在了宫中。”
“留着她还有用,时候一到,我自会处理,也会放宫子羽出来。前提是在那之前,他与云为衫能够老老实实躺在后山。”
宫尚角顿了一顿,突然转头盯紧她:“说起来,若不是上官浅,我还不知远徵与大小姐已经思虑的如此周全,就待我接任大典一过,便要启动大阵,送我弟弟逃出宫门去了。”
宫紫商手心冒汗:“都是误会,我也不愿远徵弟弟出门去离得太远。”
“那就好,宫门大阵,须得好生谋划,反复试验,万不可急于一时。”
商宫大小姐扶着发软双腿站起身来,连连答应:
“一定仔细,一定仔细,不急,不急。”
*
上元节前,宫尚角终于大发慈悲,让宫远徵接手了从后山抬出来的宫子羽二人,令他们惊讶的是,云为衫竟也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两人一并躺在医馆床上,任宫远徵把脉施针。
徵宫主无视羽公子忿忿不平的眼神,念念叨叨骂他活该,手下不停,将宫子羽用棉被捂得严严实实仿佛要把他直接压死,一连几日,宫子羽也解了毒逐渐面色红润起来,宫远徵却还是没有去救云为衫的意思。
宫子羽蜷着身子捂着被子和宫远徵拌嘴,宫远徵就双手叉腰,劈头盖脸结结实实骂了宫子羽一顿,骂解气了才说道:“我救云为衫,你给我真心诚意参加我哥的执刃大典,让我发现你们有一点哭丧模样,我就让你给云为衫哭丧!”
宫子羽敢怒不敢言。宫紫商却心下惴惴,不知宫尚角所说的“时候到了”是什么时候。
*
上元节夜。
她正要遛出宫门,便见得宫尚角从门外飞掠而进,怀中抱着昏迷不醒的宫远徵。脚下一顿,在能够思索之前,她已跟着一并冲向了角宫。
医师把脉沉思皱眉了约莫一刻:“公子是否为徵公子服下了何种奇药?”
宫尚角答是,却细若蚊咛,似乎喉间堵住了什么东西。
老医师这才舒展眉头:“无事,只是有些体亏。”凶煞翻涌的内力才将将平静下来,她也得以舒了一口气。
宫远徵伤并不重,又有奇药修复身体,本该当日醒来。可日月交替几个周期,仍未恢复。
宫紫商眼看着宫尚角从起初的淡然等待,越发沉默恍惚,像在那张榻上生了根。
第十日,她终于忍不住,带着宫子羽去劝。
刚踏进门,便吓得目呲俱裂。
“你在干什么!”宫紫商通体发寒,瞪大双眼,颤抖着,尖叫着,猛扑过去,一把打落了宫尚角手里的东西。
宫子羽连忙过去抓住宫紫商:“你疯了不成!你做什么!”
“我疯了?我做什么?宫子羽!你看看宫尚角要做什么!他才是疯了!”
药瓶坠落,其中药液飞溅,不可避免在宫紫商的衣袖手背滴上了些许。宫紫商忍受不住疼痛放声尖叫起来,金繁也稳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上来。只见大小姐的手背已溃烂一片,宫紫商疼得浑身发抖眼泪横流,所幸那溃烂之处未曾蔓延。
宫子羽大惊,一时竟不知该去后怕宫尚角意图服毒自戕,还是先去关心自己的姐姐,连忙将宫紫商扶起来坐在椅子上。
一派混乱,宫尚角却还是无知无觉的。
宫紫商疼得颤声:“宫尚角,你在想什么,你想殉他是吗!你看看宫远徵,他没死!他没死!他……”
“不要…”
她止住话头:“什么?”
“不要带他走,不要带走我的远徵。”
宫紫商被他骇得后退一步。她何时见过宫尚角这样子,许多年来,她甚至从未听宫尚角说过一句恳求,遑论如此悲声。
“他不会死的。”于是她轻声哄着,痛苦却也温和,“你不要害怕。”
宫尚角看向她。
“尚角弟弟。”她又叫起许多年未曾出口的称呼,“你二人早已同心同命,他的命是你的,他的命便是你的命…远徵弟弟爱你至深,他舍不得要他哥哥没了性命的。”
语罢,大小姐看着他失魂落魄的二弟,背过身子不忍的三弟,又看看毫无生气被宫尚角抱在怀中的幼弟,心中无限酸楚,烧灼着让她流下泪来,哽咽道:
“……所以,尚角弟弟,你不能做傻事。你得好好的,守着他,你要好好的,让他醒来就看到你。”
*
那个梦她终于做完了。
徵宫宫主伤逝三日,角宫宫主患失魂之症,守着漆黑棺木不言不语。
宫门大受挫折,前山后山无人可用,月公子协一众幸存医师连治七日不见好转。
十日,又是十日。
执刃宫子羽满眼含泪,推开阻止他进入角宫的金复。她自己却形容憔悴,怒喊:“宫子羽!你失心疯了!你想要宫二去死不成!”
宫子羽并不回应,血丝遍布,指挥带来的一众黄玉侍卫:“去,将远徵弟弟的……棺木!搬出来!”
宫尚角本躺在池底静静守着,蓦地抬头。第一个动手的黄玉侍卫便被拍中心口,飞出门外,厚重棺木重重落回墨池,将一池死寂搅成破碎。
宫子羽亲自上手与宫尚角争抢起来,要将宫远徵的尸身封棺下葬,也被宫尚角一掌拍在胸口。吐出一口鲜血,却仍要上前。角公子再要出手,宫紫商已猛地扑过去挡在他身前,闭眼惊声:“尚角弟弟!”
失魂人定在原地,离她面庞仅有几指之隔。
宫紫商簌簌流下泪来:“尚角弟弟,他…已经去了。”
“尚角弟弟,入土为安啊……不要让他走得颠簸。”
天色已晚,他的花凋零了。
宫尚角倒了下去,她瞬间惊醒,天光已然大亮。
*
宫子羽欲言又止:“他们……”
“别问,别说。”
宫子羽露出个有些嫌恶但又领悟了什么的表情:“刚刚你说宫远徵爱宫尚角?可他们为什么?难道不在乎……”
“子羽弟弟自是不懂。”宫紫商漫不经心,四个指头轻轻敲击着下颌,似在放空,声音都放轻了很多,“那是因为,他们两个的心口都破着一个大洞。”
所以要紧紧地,更紧更紧地拥抱。
他们要让血不再流出,身体不再残缺,伤疤不再崩裂。他们要让对方,补全自己的心脏。
*
宫远徵醒来了。
泰山崩于前尚面不改色的角宫宫主将此生至宝锁在怀中,肩头微微颤动。
宫紫商脚步发软地走下阶梯。门在她眼前合上时,她心中酸涩又庆幸,还好不是如梦中所见。
于是大小姐只留了一天给那对兄弟爱人温存,便跑去徵宫看她的病弱美人弟弟,不出意外又被生龙活虎的宫远徵明嘲暗讽一通,气得直跺脚:
“臭小子,要叫姐姐!”
宫远徵转头就喊:“哥哥!姐姐打我了!”
“好弟弟,好弟弟,我错了,不让你喊姐姐了!”宫紫商连忙去捂他的嘴,眼见着一方金丝衣袍已快速袭来,崩溃道,“别喊了!”
*
宫紫商呼出一口气。
宫远徵的命保住了,宫尚角的命保住了。
闹腾完,被宫尚角以打扰远徵休息为由赶了出来,宫紫商不禁又回头去看。
宫远徵没在晴好的天气醒来,今日也是灰沉,衬得角宫似是一座阴冷的囚牢。
这座囚牢中,宫尚角将自己活成了一座绞刑架。
可出现了一个宫远徵,只有一个宫远徵,不着寸|缕,近乎喜悦地接受了那些卑劣的束缚,彻骨的疼痛,将沉重无声的爱与悲混着热烙吞咽下去。
爱他恍如受刑。
宫紫商【极刑】—END—
—上·完—
下半部分是哥弟part,宫尚角【剪羽】和宫远徵【祭神】
彩蛋没东西!不要解锁!肉等我搞明白会放到ch!!
【角徵】脔妻(1)
ABO文学。
占有欲拉满白切黑宫尚角X纯情兄控疯批宫远徵
想看车,但是没找到好车,自割腿肉。
私设很多。
免费的,创作不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喜欢的话点赞支持一下谢谢啦~
预警:
1. 两个人都疯。
2. 中间会虐。
3. 我是个bt
碎碎念: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宫二是那种可以把人/gan/死在/chuang/上的人吗……
宫门的人都知道,徵宫的宫三少爷宫远徵是个百年难遇的药理天才,............
ABO文学。
占有欲拉满白切黑宫尚角X纯情兄控疯批宫远徵
想看车,但是没找到好车,自割腿肉。
私设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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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两个人都疯。
2. 中间会虐。
3. 我是个bt
碎碎念: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宫二是那种可以把人/gan/死在/chuang/上的人吗……
宫门的人都知道,徵宫的宫三少爷宫远徵是个百年难遇的药理天才,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传言说,宫远徵曾在一天之内为制新毒弄死了十来个药奴,最后实在不行,他开始在自己身上试。
宫尚角赶来时,桌子上已然是终于制出来的新毒丸。宫远徵瘫在椅子上半晕不晕,嘴角和腔前染着血。
脑子乱的不行,他努力的眯了半天眼,才看清眼前到底是谁。露出了个明媚的笑,软软叫了声“哥”。直教原本气的不轻的宫尚角哭笑不得。认命的把人扛走了。
似乎是从小就被按在药浴里受苦受难,宫远徵对外界的感知与理解总是迟缓。好在他也不会过多在意这些,放在心上的总共也就两件,就是毒药和宫尚角。
没人觉得杀人如麻又疯疯癫癫的宫二公子会分化成一个坤泽,直到今日徵宫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特别浓烈的水仙花的甜味,才终于让人傻了眼。
宫远徵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手脚疲软无力让他连找个封闭的地方抗过信期都做不到。只能跌跌撞撞的跑出门抓住个侍女。
浑身上下火燎般难受让他的声音止不住的发颤,大脑已经停止思考,只觉得单凭自己绝对挺不过这凶猛的信期,开始下意识的求救:
“帮我…找个、乾元。”
中庸的小侍女哪里见过此时红着眼尾酷似妖孽的宫三少爷,脸瞬间红了起来:
“您要找哪位?”
宫远徵说不出一个名字,腿软控制不住重心,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谁…都…可…以,”他艰难的一字一字蹦出。没有分化成乾元的怒意终于被/愈/来/愈/激/烈/的//情///欲//完全取代,难受的只想哭。
小侍女眼看他不对劲,分化初期的信期虽然凶猛,但也断不会这般让人/难//耐/。着急忙慌的应了一声准备去叫人。宫远徵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扯住了她,交代了句“不要找哥哥”之后,就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一阵松木的香气慢慢包裹住了他,宫远徵直至被抱在怀里才意识到是有个乾元抱住了他。
燥///热得到了一丝缓解,但是远远不够,他便靠那人更近些,在怀里乱///蹭。
宫尚角放倒那个侍女后就把人从地上捡起来,眼神晦暗不明的看着他泛着潮///红的脸颊。一时不知道“谁都可以”和“不要哥哥”哪句话更让他生气。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忍住的,可以容忍让别的乾元靠近宫远徵,但他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
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后,宫尚角心里有了打算。
后续大眼(wb):名字是夏祭萝花火
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如果图片被吞了评论区及时提醒我补一下。
【角对徵】毒草萋萋(十四)
*7k+
[拾肆]
宫紫商刚进门,一抹雪亮的刀光直晃她眼睛。她熟视无睹地站在原地,一边欣赏院子里两个舞刀人的身姿一边琢磨拿双刀的那人又在生谁的气。
刀刃破空的声音停歇,宫紫商这才调笑着开口:“一大早这么大火气,又是谁惹恼了我们远徵弟弟呀?”
其中一个满头青丝缀满银亮铃铛的人收了双刀,转过来朝向宫紫商的那张俏丽白玉面却不是她想象中的恼怒,眉毛快拧成结,眼尾耷拉着,望见来人时不自觉努了努嘴唇,活像只被雨淋湿透了皮毛委屈巴巴的猫。
宫紫商晃晃头,把这个诡异的想法从脑子里丢了出去,拽着人在庭院里的石桌旁坐下。
“你心脉伤未愈,还是少动武才好。”她斟了杯茶推到宫远徵手边,看他蹙着眉抿了一口又...
*7k+
[拾肆]
宫紫商刚进门,一抹雪亮的刀光直晃她眼睛。她熟视无睹地站在原地,一边欣赏院子里两个舞刀人的身姿一边琢磨拿双刀的那人又在生谁的气。
刀刃破空的声音停歇,宫紫商这才调笑着开口:“一大早这么大火气,又是谁惹恼了我们远徵弟弟呀?”
其中一个满头青丝缀满银亮铃铛的人收了双刀,转过来朝向宫紫商的那张俏丽白玉面却不是她想象中的恼怒,眉毛快拧成结,眼尾耷拉着,望见来人时不自觉努了努嘴唇,活像只被雨淋湿透了皮毛委屈巴巴的猫。
宫紫商晃晃头,把这个诡异的想法从脑子里丢了出去,拽着人在庭院里的石桌旁坐下。
“你心脉伤未愈,还是少动武才好。”她斟了杯茶推到宫远徵手边,看他蹙着眉抿了一口又嫌是冷的放下,心道更像一只猫了,“怎么了?”
“哥最近是不是很忙?”宫远徵踌躇了一会,出声问道。
“宫二?”宫紫商思索了一下,勉强从自己忙忙碌碌相当充实的生活里扒拉出宫尚角的痕迹,“好像是挺忙的,前两天去找他给商宫拨款还听他说过两天又要出外务了。”
“又要走啊。”宫远徵眼睛亮了一下,听到后半句黯淡下来,失望地嘟囔。此次宫尚角返回宫门待的时间并不长,他与哥哥还没好好相处几日,怎的就要再次分开……
“这都是为了大计,不忙不行啊。”宫紫商安慰道,想了想,有些奇怪地问,“你最近怎么没整天黏着你哥了,闹矛盾了吗?按理说,他忙不忙你该是最清楚的那个,论不到来问我。”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宫远徵叹了口气,神色郁郁,一副纳闷又神伤的样子,这下提起了心。不会吧,真给她说中了,兄弟俩闹矛盾了?
“不会是你惹宫二生气了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才不会惹我哥生气。”宫远徵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但刚说完心里便难以自抑地生起一阵不确定来,难不成这些天哥哥对他的冷淡不是错觉,他真的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惹哥哥不高兴了?宫远徵顿时坐立难安起来。
他咬咬唇,想见哥哥的渴望终究是压过了所有,掠过一脸八卦表情的宫紫商径直往门外走去,金往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谁料还未踏出门槛,迎面差点撞上了相向而来的宫子羽。
“你是要去找宫尚角吗?”宫子羽好险站住了脚,没让自己的下巴和宫远徵的头来个亲密接触,“他接了华剑门的外务,说是情况万分危急,刚刚就动身了,让我来和你说一声。”
宫远徵低着头一言不发,宫子羽还想说些什么,猝不及防被一股宛若烈马尥蹶子的力道正中胸口,踉踉跄跄往后跌了两步,好在被身旁的金繁眼疾手快地揪住衣领,避开了一屁股坐进木栏外寒潭的命运。
“他吃火药了?”宫子羽看着他飞速远离的背影,大大的脑袋挂满多多的迷茫。
本来还想着和他好好分析一下宫二宫三两兄弟感情状况的宫紫商狠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这个既没有找出无名也没有通过三域试炼的大傻子少和我搭话。”
不料宫子羽没有和她斗嘴的意思,反倒是脸色变得愁云惨淡起来。
“我有事和你说。”
这边怀揣真相恨铁不成钢的宫紫商激情澎湃地怒骂宫子羽,另一边宫远徵步履匆匆来到正殿下的长廊,临跨出徵宫大门却驻足不前,不省得该去哪里。
浓翳层云遮天蔽日,屋檐投下阴影轻沄沄笼罩他的面庞,滚落在簇着愠色和水汽的眼睛,凝作长睫蕴在眼窝的浅墨蝶影。
他绞尽脑汁地回想旧日种种,企盼从记忆中寻到遭兄长冷遇的蛛丝马迹,一时安慰自己仅是偏爱得之不易以致于患得患失的错谬感受,一时忍不住惴惴于宫尚角前几日的反常。这期间宫远徵面色一变再变,阴晴不定,偏偏眼眶通红泪水将落未落,引得院里洒扫的下人更加谨慎,来来去去没发出一点声音,个个屏息凝神生怕弄出什么响动碍了主子的眼。
从那一日——角宫闭门谢客,他误闯宫尚角房间,得知每个开启第二关三域试炼的宫氏子弟身上都会种下蚀心之月包括宫尚角,火急火燎奔回医馆熬药折返硬灌了哥哥一碗去除副作用的汤药——以后,宫尚角像是有了什么不知名的变化,前些日子超乎过往的热切亲昵犹如梦幻泡影,他再难找回。
不该如此的。宫远徵陷入难言的焦炙,沮丧非常,一颗心仿若架在火上烤。哥哥是想疏远他么?为什么?他做错什么了吗……是不是因为他做得不够好,不是个称职的弟弟,比不上……朗哥哥?
“徵公子,”一个声音打断了宫远徵越发沉重的自责,他抬眼看去,是宫尚角的贴身绿玉侍,弯腰将一张叠好的信纸递到他身前,“事态紧急,公子来不及与您当面道别,派我来送这封信。”
宫远徵急切地展开信纸,三下五除二读完,发现信中哥哥的语气措辞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纵容,徐徐告知了此行目的、大致归期以及不告而别的歉意和定会带回赔礼的许诺才放了心,面上的郁色一扫而空,暂且将心中的忧虑与忐忑按捺住了。
见他面露愉色,金复抱拳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宫尚角一行人出宫门不久,又有意等待,不过一刻钟左右,金复便赶上了出行队伍。
金复扯了扯缰绳令疾驰的马慢下来,低声对宫尚角说道:“公子,信已经送到徵公子手里了。”
“他心情如何?”宫尚角平静地问,攥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握紧。
“我去时徵公子很是不开心的模样,但读完信瞧着高兴许多。”
那就好。宫尚角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公子,我们与华剑门的交易也没有那么急啊,您为何不亲自与徵公子道别?”金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口,“况且这种情况不一向都是交给据点总管处理,怎么这一次要公子出马了?”
“多话。”宫尚角睨了他一眼,冷冷丢下两个字,驱马向前,留下金复轻打了下嘴巴,懊恼怎就不长记性,老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晨晖薄凉,北域冬日里往往难觅太阳暖意,近三月的细风仍旧直刮得人面皮刺痛、骨头发僵。宫尚角在这风中面容更冷,眼眸宛如冻着寒冰的石头,可坚固的石面不知何时爬满细细密密的裂纹。
人心,是这世间最难以捉摸的东西,而“情”字,比人心还要不受控制,情浅情深,皆不能轻易遮掩。
宫尚角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情,他自以为窃得一个不似吻的吻便可以满足,从此安心做宫远徵尽职尽责的兄长。可是欲望如渊,人心难填,得到一处又情不自禁想要索取更多,理智告诫他理应放手退回原位不逾越,一日比一日深重的情愫却叫嚣着怂恿他用年长者的皮囊谋取更多爱切亲密。
自他了明心意,那些分明如常的举措变得暧昧难言,他清楚那只不过是心境所致,但在弟弟依赖地看着他、亲热地贴近他的时候,他仍无法自抑地于心底升腾卑劣的窃喜。
他久久地觑着他的弟弟,他渴望拢在掌心为其遮风避雨的雏鸟,斟酌衡量,慎重思虑,试图在亲爱与情爱间找到平衡。
可那一日以后……什么掩饰、平衡,尽数成了笑话。
宫尚角终是于旖梦初醒时恍然大悟,怀中抱着熟睡的幼弟滚热的体温烫得他心一阵瑟缩震颤,他的头发和宫远徵的头发交织床榻,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缠绕的发丝难解而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弟弟在他眼里瞩目的不再只是生动灵俏的神情、情切信任的肢体,是那双盈满欢欣的眼睛顾盼间爱欲横生、勾他心魄,张合的唇饱满娇柔唇珠诱人,纤细的腰身、羸弱的肩背手臂、白腻的修长的在梦中绞在他腰间架上他臂弯无力踢蹬的腿。
他口口声声不越界,可距离背离决定一天天拉近。
他需当后退、克制、自持,又怕一见到宫远徵所有毅力决心通通化为乌有,于是接到华剑门的委托就马不停蹄出发,寄望于名正言顺的疏远能不着痕迹地让他们彼此都适应拉远的关系。
希望一切顺利……宫尚角心中五味杂陈,半点不能与旁人述说,只得幽幽地叹了口气。
时间犹白马过隙,转眼间已至三月天,该是回温日子,山谷中春寒料峭,阴寒多过温凉,也仅正午艳阳高照时堪堪称得上是春暖时节。
宫门后山雪宫积雪永年,一年四季尽是冬日银装素裹的景象,盘腿坐在茶几边饮茶的四人倒是面不改色,浑然不觉寒冷的样子。
“你哥不是隔三差五就派人给你送礼物么?远在千里之外,心却全挂在你身上,那架势,较之以往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就这样你还担心他在故意冷淡你啊?”月公子咋舌道,他看了看宫远徵身上价值万金的流鳞缎,不要钱一样在领口、中袖袖口大片镶缀着的银狐毛,和抹额上品相极佳的硕大宝石,诚挚地觉得宫远徵在胡思乱想。
“话虽是这么讲,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宫远徵啜了口茶,眉头紧皱。
“别想那么多。”雪重子将手中拨茶叶的镊子放下,用厚布裹着玉壶给每人面前的茶杯续上,淡声说道,“你不是说角公子不日返程,等他回来,当面问问不就行了?”
“这要我怎么问出口——”宫远徵气鼓鼓地放下茶杯,“罢了,许是我多想了,再看吧。今个儿花公子怎的没来,他不是最爱凑热闹吗?”
“再过些时日他就要做试炼考官了,被花长老抓着恶补呢,哪有心思来。”雪公子笑着解释道。
“宫子羽要进第三关了?”宫远徵闻言,脸上顿时放出光彩。
“这样看我们作甚?”月公子冲他直摆手,“有花长老坐镇,可没人敢顶风作案,劝你别去凑这个热闹了。”
宫远徵兴致缺缺地应声,把新倒的茶水一饮而尽,拎着前衣摆站起来,敷衍地朝三人点点头权当道别。
慢悠悠在半空游荡的雪粒沾上他的发丝、肩膀,如白绒绒的羽片般跌进领口银狐绒毛,在他走出后山,步入徵宫时融作了水,化在绸缎中。
他没有去医馆,在正殿正对着老槐树的栏台前坐下了,随手打开矮桌上一本医书翻了几页,心绪却不在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上,徐徐飘向昨夜。
宫远徵知道自己的直觉向来很准,但令他在宫尚角离开宫门的时日里如此不安的不止是直觉作祟,更是因为从兄长离去的那天晚上开始,久违的梦境夜夜造访他房。而梦不似从前那样连续完整,来来回回反复出现的都是上元灯节夜,那一个“宫远徵”发现混入宫门的无锋新娘意图给兄长下毒,飞奔去角宫的事景。
一次是寻常,二次能说巧合,三次、四次、五次……就显得诡谲古怪了,这使宫远徵好几天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白日里炼毒制药时还在冥思苦想。
它想告知他什么呢?宫远徵百思不得其解,每每“他”踏上角宫最上面一个台阶,眼看着要见到哥哥时梦境就戛然而止,实在吊人胃口。
他不是非要打破砂锅的性子,得知宫尚角将要抵达旧尘山谷的消息便干脆利落地把烦恼忧思全丢在脑后,一心一意盼着与兄长重逢。
宫尚角回来的那天大雨倾盆,黑云滚滚,宫远徵撑着伞站在长阶之上,因雨天而烦闷的心情轻快起来。
“角公子到——”高亢的传报一声一声近了,连绵的雨幕间,若隐若现人影逐渐清晰。
“哥,你回来了。”宫远徵笑了起来,“我很想你。”
天际蛰伏欲爆裂的闷雷,宫尚角翻身下马,手中稳稳握着伞柄。
“我也很想远徵弟弟。”他低声说着,视线扫过弟弟愈加清瘦的面庞,垂下的手紧握成拳。
“……你想我,为什么不敢看我?”
“哥哥。”
“为何不再唤我远徵?”
一道惊天动地的霹雳落响,宫尚角从睡梦中惊醒,宫远徵怨愁而不解的脸仍未散去。
他捏了捏眉心,提声召了守在门外的金复进来。
“远徵这几天在做什么?”
“近日各据点陆陆续续送来了一批犯人,据说是一些家族从内部揪出的奸细,疑似无锋刺客,徵公子忙着审问他们。”金复流利地说道,稍作停顿,接着一板一眼地禀报起宫远徵日常作息。
“他有没有来过角宫?”
“没有。”金复老老实实回答,暗道公子明明没有他说的那么繁忙,怎么就故意和徵公子那么说呢?什么公务冗重怕是不能与远徵常见面,再忙难道能忙到连见一面都抽不出时间吗?最奇怪的是公子摆明了想和徵公子拉远距离,但又派他日日去打探人家的消息仔细汇报,在乎得不得了,这般矛盾纠结、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脑子里疑惑吐槽乱飞,不过金复依旧坚定地闭着嘴没有问出来,眼观鼻鼻观心,生怕一个不留神问句就从嘴里秃噜出来。他一个小小的绿玉侍,还是不要瞎掺和主子的家事了。
宫尚角并不知道他这个贴身侍卫在心里上演了一出大戏,他听了金复的答话,既放下心又不禁一阵失落。
是他一手推动的。他想着,目光下移定在放置于床头矮柜上的木盒。这正是他想要的作用,不是吗?
再等等,再过一段时间,他会得到他想要的。
可是这么多天远徵都没有来一次角宫——是生他气了,还是……觉得哥哥不在也没什么不同,不想要他这个哥哥了?
指甲猛地掐进手掌,骨节泛白。
同一时间,地牢。
浓重的血腥味和不可言喻的腐臭充溢满室,自每一个毛孔森然钻进狱卒和囚犯的肺腑,饶是被熏得想要呕吐,也没有人敢放肆地发出声,都垂着头捂住口鼻窝在角落,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造成这一场面的罪魁祸首冷着脸,接过金往递来的手帕擦去面颊溅上的血渍,连同手中沾满血污的鞭子厌烦地扔在一旁。
他面前吊着一个近乎不成人形的女人,破破烂烂的白色衣裙大半被染成深红,双腿无力地拖着,看得出腿骨已经被打断,如果不是麻绳捆着她的手,怕是早就瘫软在地上。
金往上前探了探女人的鼻息,说道:“公子,她还活着。”
“还没死掉啊?真不愧是无锋之人,命就是硬,弄都弄不死。”宫远徵勾了一下女人的下巴,打量着她将要昏死过去显得尤为楚楚可怜的娇弱模样,嫌恶地松开手冷声下令,“把她的面皮剥了,矫揉造作,瞧着就让人犯恶心。”
女人颤了颤眼皮,干裂的嘴唇蠕动两下,嘶哑的气音从糊满血沫的咽喉艰难挤出:“宫……远、徵!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宫远徵嗤了一声,阴阴地微笑起来,声音流露出的愉悦叫人头皮发麻,“我等着呢。不过,你的报应……好像先到了。”
凄厉的喊叫断断续续地回荡,人人噤若寒蝉,堪称死寂的牢中只听得毛骨悚然的皮肉撕扯声。唯独宫远徵静静地看着,乌黑的眼珠剔透晶莹,唇角翘起,秀丽的眉眼透出孩童得偿所愿般天真烂漫的得色,诡艳逼人。
良久,金往走到宫远徵身前,手上抓着血肉模糊的一团,被他嫌弃地躲开。
“如何处理还要我教你吗?拿过来碍什么眼。”他皱了皱鼻子,笑容消失了,不耐烦地吩咐,“把人也拖下去。”
“属下知错。”金往不动声色地瞄了两眼他的表情,暗自松了口气,明白主子的心情好些了,赶紧让狱卒把断气的女人抬走,“公子,还要继续审吗?”
“审。”宫远徵答道,“接下来的人就都用毒吧,我累了。”
“您既然累了,何不歇息一会,明日再审?”
“蠢货,我只说了继续,又没有说还是我来审。”宫远徵斜睨他一眼,环视一周,点了两个狱卒,“你们两个负责。”
“是。”狱卒连忙上前,点头哈腰地回话,其中一个接到金往使的眼色,搬了张椅子恭恭敬敬地请宫远徵坐下。
直至暮色降临,黄昏流进被血气阴霾笼罩的地下囚牢,宫远徵才结束了这一天的忙碌。
回徵宫的路上,跟在他身后的金往几度张开嘴又闭上,游移不定,花了好半天时间说服自己开口,最后心一横出声问:“公子,这几日可是有什么事烦扰了?您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有那么明显?”宫远徵狐疑地说。
金往点了点头,心道还不明显吗?平常给犯人上刑由于嫌事后沐浴麻烦根本不爱弄得满身血腥气,多是灌毒酒,今日这般残暴行事,若不是为了泄愤他是半点不信。他还猜出是谁惹了宫远徵呢,除了角宫那位,还有谁能让公子不当场大发雷霆捅破那人的屋顶?
宫远徵没搭理金往,他衣服上一股铁锈腥味,难闻得很,只想快些把自己泡进浴桶里。等到升起白雾的水面淹没肩膀,他才有精力去想烦心事。
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幺蛾子,哥哥回宫门后那梦境就大变样了,他终究没能得知另一个上元灯节发生的事情,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为上官浅的无锋细作,或者说,是如若没有被他杀死,应当选做角宫准夫人的新娘。
之前的梦里刻意模糊了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而今全数浮现在梦中……
宫远徵一想起那女人故作无辜柔弱的小女儿情态就一阵反胃,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恨不得将其抽筋剥皮。借着仰慕哥哥的由头在角宫大肆动作,什么种花、洗手作羹汤、冒险为哥哥分忧解难云云——都是狗屁!
甚至不识好歹想挑拨他与哥哥的关系,这也就算了,那该死的上官浅居然害得哥哥想起旧事故人伤怀不已,简直是死不足惜。
他愤愤的同时,不免忧虑起宫尚角是否有对上官浅动过心,即便他明白哥哥不可能不猜忌那女人的身份。可他实在不知道宫尚角所表露出的那些动摇和心软是真、是假,亦或是真假掺半?是迷惑敌人以套取情报的手段,还是真心实意的从心之举?
宫远徵出神的时间长了些,待他回过神,水快凉透了。他倒是没觉得寒冷,匆匆洗完,从浴桶中站了起来,大滴大滴的水珠从白皙的皮肤上滑落,砸进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披散的头发水淋淋地贴在脊背,素净如乌黑的瀑——每日在地牢里待得太久,铃铛多多少少总会染上污秽,因而这几日他都没有佩戴。
无论如何,上官浅已经死了。他冷漠地想,只要哥哥的新娘不是她,也不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他就能接受——
不。不行。念头刚出现便被他下意识掐断,想象中凤冠霞帔的女人看不清面孔,唯有那一身鲜艳无比的大红朱色烧得他心烦意乱。他还是接受不了。
漂亮的女人常常寓意危险,但是不漂亮的女人又怎么配得上宫尚角。在宫远徵眼里,他的兄长是全天下最好的人,自然也要娶方方面面都顶顶好的女子。
他几番尝试勾勒与宫尚角比肩而立的人影,次次都以失败告终。每一次猜想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总会冒出一个尖利的声音大喊:什么嫂嫂?滚!都滚!哥哥身边有我就够了——
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他不想哥哥娶妻。宫远徵烦躁地把擦拭发丝的巾子扔到一边,直接调动内力将头发烘干,弹指熄灭烛火。黑暗瞬间吞没了所有角落,他钻进被窝,手指郁闷地绞着被角。哥成亲后,是不是会像宫紫商对金繁、宫子羽对云为衫那样,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妻?
那他怎么办?
宫远徵拉着被子蒙住了头,蜷缩在逼仄闷热的漆黑里惶惶不已,即使宫尚角允诺过娶了妻也会一直对他好,他还是无法抑制住恐慌。
若是换到与哥哥亲近起来之前,他还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冷眼看待梦中“宫远徵”对兄长的占有欲。但轮到他的时候,他却是恨不得做得更过分,要宫尚角把整颗心全分给他才好。
人的心就那么大,谁也不希望自己是被落下的那个。
可现如今,莫说别的什么,他连宫尚角的面都见不上……他也不是没想过强闯角宫,但又担心因此把哥哥推得更远,只好按捺住焦虑,甚至不敢踏进角宫半步,就是怕自己压不下冲动。
也许、也许哥真的只是太忙了,才顾不上他。宫远徵不知是第几次如此劝慰自己。他闷闷不乐地掀开遮住脸的被子,心想,再过几天便是他的生辰,哥哥总会见他了吧?
角徵|门外小记 第二回·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刀客将身上仅有的三文钱拍在桌子上,抹了抹嘴,矜持地说:“不用找了。”随后提刀离去。
他心中无限惆怅,没想到行走江湖不但要有侠肝义胆,还需有铜臭傍身。只可恨前几日那小毛贼看起来人模狗样,却是个专偷人钱袋的大坏蛋。
身着墨衣头戴斗笠,且身无分文的年轻刀客走在艳阳之中,心中戚戚然,只想着哪里有能行侠仗义之处好让他发泄一番。他哪能听到身后早餐铺子的小二的嘟囔——找什么找,吃了五文只付三文,真是世风日下……
小二收拾了桌子转头去伺候别的客人。再看几步便汇入人群的刀客,虽然穿的是苏绣华衣,拿的是镶金带玉的绝世宝刀,却因为钱袋被偷已在樊州城中被困三日。他脚步沉重地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中,悲哀地想这样繁......
刀客将身上仅有的三文钱拍在桌子上,抹了抹嘴,矜持地说:“不用找了。”随后提刀离去。
他心中无限惆怅,没想到行走江湖不但要有侠肝义胆,还需有铜臭傍身。只可恨前几日那小毛贼看起来人模狗样,却是个专偷人钱袋的大坏蛋。
身着墨衣头戴斗笠,且身无分文的年轻刀客走在艳阳之中,心中戚戚然,只想着哪里有能行侠仗义之处好让他发泄一番。他哪能听到身后早餐铺子的小二的嘟囔——找什么找,吃了五文只付三文,真是世风日下……
小二收拾了桌子转头去伺候别的客人。再看几步便汇入人群的刀客,虽然穿的是苏绣华衣,拿的是镶金带玉的绝世宝刀,却因为钱袋被偷已在樊州城中被困三日。他脚步沉重地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中,悲哀地想这样繁华的商街哪会有歹人让他一展身手……
正一筹莫展之时,却听不远处传来数声惨叫!
刀客眉心一跳,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飞身掠去。速度之快让他自己都惊奇。
看来我之前果真是个大侠客!他暗道。
几个呼吸之间他已经飞入缘济客栈外看热闹的人群中。刀客压低帽檐,剑一样锋利飞扬的眼角隐在阴影下。他默默观察形势,看见店中一个武功高强身材颀长的俊美少年正在疯狂打砸抢掠。
打砸是真的,抢掠是他脑补的。
那少年的刀耍得真是漂亮,明显没有将这些人看在眼里。他一招一式之间耍了好几个华而不实的刀花。美则美矣,就是太张扬不羁,有种睥睨天下的自傲感,自傲过头容易反受其害。刀客不自觉地皱眉,脑子里突然一闪而过一道随意轻松的责问——“说了多少次还不改”。
这句话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如同水滴汇入大海,什么都不剩了。
刀客压下心底怪异的感觉,见那少年已将十几个大汉尽数砍翻,此时竟然杀红了眼,刀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人!刀客大怒,果然是个欺压百姓的纨绔子弟!
刀客挺身而出,像个真正的大侠那样喝道:“把刀放下!”
宫远徵简直惊呆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让他挂念三天的宫尚角居然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喜上眉梢,整张脸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彼时那刀客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宫门二公子宫尚角,更不认识这个大喊“哥哥”的小无赖。他刚想开口将那句自己编排了好几日的“大胆狂徒,莫要欺辱百姓。来与我一较高下”喊出来,少年的脸却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宫远徵见了哥哥哪还有心思去管什么金三娘,当即收了刀一跃而起,直接跳到宫尚角面前。两人眼对着眼,脸对着脸,中间距离不超三寸,把宫尚角骇得倒退一步。
“你、你、你干什么?!”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个个抓耳挠腮议论纷纷——站着看了半晌了,怎么出场人物一个比一个疯癫,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宫远徵才不管其他人如何,他只高兴自己终于见到哥哥。他一把将宫尚角拽回来,急切地左瞧右看,“哥哥没出什么事吧?怎么这么着急叫我出来?”他旋即一笑,唇红齿白的模样与方才打杀数人的狂徒仿佛不是一个人,“我知道了,哥哥是想偷偷叫我出山来玩儿不告诉宫子羽!哥你真想着我!”
宫尚角被他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不堪忍受地一把推开他,怒目而视道:“够了!你不要装疯卖傻!”
哥哥这一推仿佛是真的不认得他了一般。宫远徵彻底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面前满脸不耐烦的宫尚角。他突然想到刚刚在房顶看见的金复,那金复也是一副奇怪的模样,手舞足蹈的不知道是在干什么。宫远徵满腹疑惑,试探着开口,声音轻柔,像是怕吓到宫尚角,“哥哥,你、你不认得我?”
“我应当认识你吗?”
话音未落,宫远徵已在电光火石之间欺身而上,风驰电掣般出手就要去抓宫尚角的手腕。
他想号脉。
可宫尚角更是不甘示弱,一委身便从宫远徵的手中脱走。他不假思索地摸上腰间的刀,眼看着就要拔出来时被宫远徵一掌推回去。
“哥哥,你要对我拔刀?!”
“到底谁是你哥哥?!”
说话间二人已过手十余招。宫远徵此生最忌讳别人觉得他们兄弟二人不恩爱,他几乎是贴着宫尚角与他走拳。宫尚角从未见过这么缠人的,拳脚施展不开,仿佛打太极一样在胯间斡旋。
正在两人纠缠得不可开交时,不知谁突然扯开嗓子喊了一句“别打了!捕快来了!”
这一嗓子仿佛冷水进了油锅,人群一下子炸开来。宫远徵的后心被四处逃窜的百姓一搡,直接搡进了宫尚角的怀里。宫尚角得到机会一把锁住宫远徵的关节叫他动弹不能。
“正好,把你押去见官!”
宫远徵面色难看,他不怕去见官,他怕的是宫尚角不似作假,真不认识他了!
不远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几名接到通知的捕快正飞快地往缘济客栈赶来。宫远徵被宫尚角拿得动弹不得,急得脖子都红了。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酒楼房顶,始终趴着观察形势的金复也是急得满头大汗。
这三公子,怎么还把捕快给招来了!
金复看着远处的捕快越走越近,简直要两眼一黑。他一咬牙,唉!不要脸了!
只见金复飞快地爬起来,站在房檐处插着腰,脸色涨红地大喊:“喂、喂!那个戴斗笠的!你的钱被小爷花完了,再拿些来孝敬孝敬你爷爷!”
他本来气若游丝,没人搭理他。可谁知道竟然越喊越顺,喊号子一般底气十足,最后简直声如鼓擂,整条街的人都朝他看去了!
这其中就有宫尚角宫远徵二人。宫尚角一看见金复就认出来,此人正是前些日子偷他钱袋的毛贼!他双眼立时迸出寒光,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
而宫远徵则面如死灰,双眼呆滞地看着金复冲他挤眉弄眼,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金复好像疯了……随便吧,不重要了,哥哥都不认识我了……
好在金复这大不敬的挑衅起了效果,宫尚角的注意力真的被他吸引过去。宫尚角思忖片刻,眉头纠结在一起,“罢了,捕快马上就来……”他将宫远徵向前用力一推,扭头便飞身去追金复。
站在屋檐的金复一看计谋生效,转身便逃。那宫尚角虽然不知为何失忆,但一身功夫还在。此刻他是真的动了杀心,周身宛如黑雾笼罩寒气骇人。一双眸子如刀似剑,直冲金复飞来。金复吓得肝胆俱裂,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徵公子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只见三道残影凌空而去,待捕快终于拨开人群赶到时,早连根毛都不剩了。
—tbc—
【角徵】哥你压我头发了 01
*现pa亲骨
*所有东西都是胡咧咧没有根据
————————————
宫尚角记忆里,弟弟宫远徵从小到大都是长头发。
说出来显得神神叨叨,但宫家做生意,多少要信些玄玄乎乎的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传统,家里小孩儿如果总生病都会去算算命。
宫远徵生下来发育得不好,几个月大就跟医院缠缠绵绵,于是也被拿了八字去算。
不算不知道,大师在他命盘上写写画画长吁短叹,说这孩子竟是个命里带煞的,受此影响才体弱多病。至于什么煞现在也看不出来,只知道最终大劫约莫应在十来岁上。
问及如何化解,大师沉吟片刻,说到庙里供个长命牌位,佛祖保佑少受点折腾。教孩子广结善缘,再留个长生...
*现pa亲骨
*所有东西都是胡咧咧没有根据
————————————
宫尚角记忆里,弟弟宫远徵从小到大都是长头发。
说出来显得神神叨叨,但宫家做生意,多少要信些玄玄乎乎的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传统,家里小孩儿如果总生病都会去算算命。
宫远徵生下来发育得不好,几个月大就跟医院缠缠绵绵,于是也被拿了八字去算。
不算不知道,大师在他命盘上写写画画长吁短叹,说这孩子竟是个命里带煞的,受此影响才体弱多病。至于什么煞现在也看不出来,只知道最终大劫约莫应在十来岁上。
问及如何化解,大师沉吟片刻,说到庙里供个长命牌位,佛祖保佑少受点折腾。教孩子广结善缘,再留个长生辫吧,等应煞的时候剪掉去牌位前一烧,就替了孩子的命了。
就这么,宫远徵从小就有一条小辫子。
果然从此之后宫远徵就不大生病了。
妈妈是位艺术领域工作者,对审美要求有点高,她觉得小孩儿头上单留一条小辫看起来很突兀,然而事关重大,该留还是得留。最终两全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全头都留不就行了?
又这么,宫远徵从小就有一头长头发。
恰到好处的自来卷和精致漂亮的小模样让他格外讨人喜欢。
于是妈妈会给他买各式各样的帽子和发饰打扮起来像认真包装上天送来的礼物,爸爸从只会拿皮筋胡乱团一个丸子到后来熟练给他辫好多种小辫儿。
不过他们到底都工作忙,最终梳头发这事还是落到哥哥宫尚角手里。
哥哥大他八岁,是个靠谱的哥哥。
大概是因为父母总是不能稳定的一直在家里陪伴他,宫远徵就会很黏哥哥。宫尚角要出门见朋友很多时候总是拖着个小尾巴,曾经有朋友打趣他,说好像他爸妈生了个小的是给他生的一样。
宫尚角笑笑去摸弟弟的头,有时候把他的长生辫绕在手指上玩儿一会儿,有时候捏捏他肉乎乎的婴儿肥,深感朋友说得对。
除却当年大师说过会有那么个潜在的灾煞,宫远徵的童年都过得幸福又快乐,也算平平安安地长大到了十岁。
这年夏天,宫尚角被保送升学,大学虽然就在本省,但他们要提前参加的夏令营在外地。
宫远徵非要跟去,一家人商量之后爸妈决定带孩子跟哥去同个城市自驾游,这样他周末就可以见到哥哥,夏令营结束之后,还可以带宫尚角也一起放松心情。
计划很好地推行,难得爸妈也没有因为工作而掉链子,宫尚角夏令营结束的第二天,一家人选的景点是座森林公园。
宫远徵起床后估摸着时间就往宫尚角房间找,有哥哥在他就不找爸妈照顾,他想这个点儿宫尚角应该已经晨跑回来了,敲敲门,果然哥哥在。
睡眼惺忪的小孩儿抱住哥哥问早:“哥哥早上好,梳头发。”
宫尚角单手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宫远徵那时候已经有了点儿身高要抽条的势头,四肢细长挂在他身上,不太长肉,骨骼硌得慌,只有垂在他颈边的头发乱乎乎地戳他肌肤,他觉得痒又觉得心里柔软。
“早上好。”
自从宫尚角把给他梳头发这事正经当个担子挑起来,一去十年,早就熟能生巧,手指翻动就梳好半扎武士头,留出来的长生辫也并进去绕住了皮筋。
到这时候他才抱着小孩儿拍拍脸把人彻底叫醒:“睁睁眼小狮子,去换衣服。”
宫远徵立刻把自己从哥哥身上拔起来,眼睛瞪得圆圆地看了对方两秒之后又不堪重负地栽回去撒娇:“哥哥哥哥,这些天我好想你呀。”
“嗯,我也想阿徵,”宫尚角直接托着他往更衣间去,“这几天有没有听爸妈的话?”
“有,我乖乖的。”宫远徵点头。
“哥给你带了A大的吉祥物。”宫尚角蹭了蹭他的卷毛儿,把他放到沙发上,蹲下身给他穿袜子。
宫远徵正把脑袋从卫衣领子里钻出来,闻言开心地跳下来踩了拖鞋自顾自往宫尚角卧室走:“我现在就要看!”
哥哥无奈笑着跟上去,却在起身的时候晃了晃,心脏很突然地跳痛了两下,一阵心慌。
弟弟的小脑袋瓜又从门边探回来,问他怎么还不来,宫尚角没把这点心慌太当回事,站稳就走过去领着弟弟的手去找玩偶。
后来意外发生之后他回想起这件事,隐隐明白过来。
是宫远徵的顺利长大让他这个本来就宗教信仰不强的人对弟弟身上那句“命中带煞”的命批渐渐忽略。
但其实命中注定之事将要发生时上天都会先给些提醒,可能于事无补,不过总归令人回想起来时能感叹一句尘埃落定,给人后知后觉的安定感,也不算全然无用——
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宫尚角第一眼先看见宫远徵的时候他心里缓缓升起的就是这种念头。
他抬手摸了摸病床边毛绒绒的小狮子脑袋,也不知道自己来医院几天了,弟弟的头发还是那天他给梳的半个武士头,有点乱蓬蓬的,宫尚角手指顺着他后脑勺踅摸,果然摸到一小绺半长不短的头发茬。
悬在他们一家人头顶的那把剑终于落下来了,他想。
应过煞渡了劫,从此他弟弟就要真正开始万事顺遂的一生。
小孩儿本来睡得很沉,爸妈推门先看见宫尚角醒了有点慌,宫尚角竖起食指贴在唇边想让他俩冷静点也没拦住,大夫进来转一圈宫远徵再困也得醒了,没等谁说话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
哄完弟弟还要哄妈妈,指望父爱如山的爸爸给自己帮帮忙一转头发现爸爸正神情凝重的注视妻儿,眼圈泛红。
宫尚角扶额,是啊,一个家庭的长子就是这样的。
他无声长叹之后最终选择对着比较不那么柔弱的爸爸突破:“爸,我是一不小心来了自己的葬礼吗?”
“呸!”爸妈异口同声。
“呸呸呸!”宫远徵立刻跟上,找找没看见病房里有木头最后灵机一动把窗台上鸭掌木拿来放哥手底下蹭了蹭,“摸摸木头!”
爸妈都没忍住笑,宫尚角却顺从地捻了片叶子,心说小小孩儿真迷信啊,不怪是命里带缘劫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宫尚角的腿走路基本没问题之后,全家人到宫远徵供长生牌位的庙里还愿。
要不说是灾煞呢,森林公园的防护措施明明很到位,偏偏就在那天防护网脱开扣件,偏偏宫远徵就看见了脱扣的防护网附近那只小猫。
哥哥跟过去的时候宫远徵还回头冲他小声的说了句“有小猫”,下一秒他就踩空和小猫一块撞开了防护网,宫尚角只来得及扑过去把弟弟按进自己怀里,然后两个人都往山坡底滚了下去。
俩人在山脚底下被找到的时候,哥一条腿被石头卡住晕了过去,就这种情况下弟弟在他怀里竟然什么伤都没受。
小孩儿费了大力气拖着他哥往前走,边走边哭,哭一小会儿就继续大声求救。
宫尚角昏睡期间,爸爸带宫远徵回了趟家,要去剪长生辫。他实在吓得不轻,来回二十个小时不敢合眼,进了病房非要趴床边守着哥哥,没一会儿就睡倒。
爸妈都愣住,相视笑了笑,回想惊心动魄的两天,拥抱住互相安慰。
妈妈独自留在医院忐忑等待宫尚角检查结果的时候,爸爸在庙里给宫尚角重金求了支签,虽然是寄于飘渺的慰藉,却幸好是上上大吉。
两个小孩能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对他们来说确实称得上大吉。
毕竟最终给宫远徵挡了煞的其实不是他那条长生辫,而是他哥。
爸妈逗孩子,说白给你留这么些年长头发,原来最后还是靠你哥护着你的,亏你哥哥勤勤恳恳给你梳小辫儿。
宫远徵气鼓鼓地赖在哥旁边当小尾巴,反而是宫尚角先维护,说有什么,就当我养个爱好了。
他伸手胡噜胡噜弟弟卷卷翘翘的刘海,说哥最喜欢给小徵梳头发了。
宫远徵把头顶往哥手心里送,当小狮子当得游刃有余。
当天俩人出意外在森林公园的山坡上失踪的时候,爸妈立刻就想起来了当年大师说的命煞。
这边着手求救搜景区,那边又悬着心将俩人八字名帖重新写了发给大师看灾,大师电话拨回来,说是了,是应煞了,不过另一副八字是谁的?命格真是够硬的。俩人要是在一起就没事,这人给宫远徵扛着呢。
后来大师知道这命硬的是哥哥,顺手的事就给宫尚角也看了命盘。
有这个哥哥就是孩子命里结得最深远的善缘,大的命盘里欠着点儿小的,慢慢还吧,拆不开。大师原话这样说。
爸妈觉得很莫名其妙,血脉相融的亲兄弟什么欠不欠还不还的,又怎么拆开,但因着算宫远徵这命煞算得准,他们还是没质疑。
就连宫尚角也没质疑,头一回听了话去庙里上香。
以至于很久之后宫尚角再想起来这大师的话,猛然发现自己上的又是早被提点过了坡陡路险的那座山——
命里有时终须有,或早或晚要见微知著。
契机是在一个重演过许多次的清晨,开会前宫远徵的学生卡从宫尚角电脑包里掉出来。
宫远徵的东西在他这里这事一点也不值得意外,意外的是那天他听到员工的窃窃调侃。
“弟弟看着是个酷哥,没想到还挺黏宫总的。”
“哎呀你不知道那天我折回来送文件的时候看见弟弟还跟他撒娇呢,我离得远,还以为是宫总女朋友。”
“哈哈哈他是不是弟控啊?那天宫总开会迟到,我偷偷问金助,结果他说是宫总送弟弟上学堵车了!”
宫尚角忽然像被打了一记闷棍,听着讨论他和弟弟的声音渐远。
其实员工说的并没什么过格的话,宫尚角不得不承认他会愣住的原因是心虚。
二十五岁的宫尚角不知道别人家的兄弟间会不会想要牵手拥抱或者睡在一张床上,像弟弟经常对他做的那样,像他没有拒绝的那样。
他在突然意识到弟弟不再是小孩子的那一刻紧接着意识到了自己纵容这一切的罪恶感。
学生卡上的高中生眼神清澈透亮地穿过卡面望着他,那天宫远徵头发还是他抽空给梳的。
他读大学不住家里那几年弟弟好不容易学会了照顾自己,等宫尚角毕业工作搬回家里,就俩月又打回原形,正好一个要早会一个要早课,时间合适也顺路,于是高中生的早晨又被他哥接手过来打理。
从叫起床到拿书包,有时候爸妈都会数落宫远徵都多大人了还要哥哥这样操心。
又劝宫尚角别太惯着弟弟,他又不是小孩儿了。
宫尚角笑,说顺手的事,宫远徵也笑,说知道了呢,然后也不改。
孩子不黏爸妈,他们不知道孩子越大越麻烦,就只在学校里的好好坏坏说给哥听都需要很多时间,怎么会不抓紧时间黏着。
虽然操心,但是宫尚角一直甘之如饴拿他当小孩儿,偶尔甚至愿意自嘲,说自己欠他的。
——“大的命盘里欠着点儿小的,慢慢还吧,拆不开。”
伴随着这段话在脑海里钟鸣般地响起来,宫尚角回望十七岁的宫远徵看过来的眼神。
原来弟弟已经不比他低多少了,他也无法托着小孩儿让人挂在自己身上说想念了。
可是宫远徵在他身边的存在感没有因此而被湮灭分毫,而且具有侵略性地仍然统治他的生活。
宫远徵会只是看见一位女同事从他车上下来跟他礼节性地拥抱分后就认定他交了女友,语气尖酸刻薄地针对了他整个晚上,饭也不好好吃。
又会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赖进宫尚角的房间追问,你最喜欢的为什么不是我了?
“别人家的弟弟也会问哥哥这种话吗?”
他不知道,所以他这样问宫远徵,暂时从哥哥的身份上离开片刻变成旁观和思考的视角,装作自己是个大人。
宫远徵欺身往哥肩上靠,完全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要限制哥哥的情感自由,只觉得痛苦,每天跟哥要在校门口分开痛苦,上学痛苦,没有时间和哥说话痛苦,意识到自己性向异常痛苦,怕被人分走哥的注意力痛苦……他的发梢往下一颗颗滴水,像在哭。
他头发已经养得很长了,升高三以后,半长不短的反而不好打理,不如索性留长扎起来。
疯长的不只有头发,还要他心里那些很玄而又玄的欲念,他的感情好像还要长的多,每天飘在风里没有人能梳理。
宫远徵试图和自己讲道理,他长到这么大,父母开明衣食无忧,没有悲惨童年也没吃过什么苦,他们生活的环境分明不是什么催化禁忌感情的温床。
于是他也想不通自己对宫尚角的占有欲。
明明知道即使只做为哥哥,宫尚角眼底心中也会永远有自己,就像自己一直享受的爱护与照顾。
可是人的感情会像黏菌,一旦窥见对手就要同时开启吞噬与消亡。
吃掉的是克制力,死掉的是同理心。
即使只是一个假想敌。
所以宫尚角会意料之中地听见自己亲手抱大的小孩说出那个他心里也存在却不愿意说出来的答案:“别人家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宫远徵声音有一点急躁不耐烦,说到底是有被好好宠爱的孩子,遇到不如意事会急切去探究更利于自己层面的原因。
宫尚角轻轻地偏过身体躲了一下,静静地看着他。
宫远徵觉得自己在哥哥长达十几年的注视下似乎透明,没有任何秘密。
年上者此时多出的阅历令宫尚角更能够承受一些感官上的刺激,哪怕心潮也翻涌起波涛,他还是能故作平静地对弟弟笑一下。
哥把话说得很避重就轻:“雏鸟情节。”
可能仅仅只是太依赖了,依赖到被误读为占有欲和排他性,可那不是爱,宫尚角这样跟弟弟解释的同时,自己却忍不住疑窦丛生。
呼吸相触、体温交换、宫远徵发梢把他睡衣洇开湿凉的一片,很像多年小孩儿也这样在哥哥肩上睡着流口水把他校服洇得一片狼藉。
“依赖不是爱是什么呢。”
宫尚角回答不了,他只是知道要和弟弟相爱这件事会太超过,会让整个家庭都面临分崩离析,不止爱会不被允许生出,依赖也会都被抽走。
所以他跟自己强调,依赖怎么会是爱呢。
他只是照顾宫远徵这件事做了太久,他的感情像手指被弟弟的头发绕住。
可感情偏偏是最经不起强调的,被强调的往往是不易得到的,不易得到的总是令人最想要的。
规避只是表达渴求的一种方式,宫尚角这样的人怎么会弄不明白自己。
那个晚上怎么结束对话他不想再回忆,利用依赖衍生出的无条件信任而把问题推给日后,宫尚角知道自己足够卑鄙也足够狠心,也知道宫远徵会永远对他抱有期望。
但总算拖出了个缓冲的时间。
宫远徵是在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之后才知道哥已经在去往国外的飞机上。
爸妈温声的安慰中,只有宫远徵清楚,安排太突然、工作太急这些都是宫尚角的借口,和当初骗他说要等他考试结束之后再讨论他们的事一样。
明明是早已经策划好的。
宫远徵隔了很多年才迟钝感觉出从那个山坡上摔下来的痛,如果哥哥当年放开手他应该就会这样痛,他想。
这次是宫尚角不要他了。
——TBC
拜托拜托希望可以给我一些小红小蓝这篇在参加活动哈哈🙏🙏🙏
虽然是连载但也不会太长我感觉有两三章就能结束...这次是真想写点腻腻歪歪的氮素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拉扯上了救命.....()于涧写东西真是包意外的。
(还有就是谁能告诉我一下为什么lof变成了彩色的是大家都变了吗感觉蠢萌蠢萌的
【角徵】白子先行(上)
# ooc角徵慎入
# 上元节宫远徵白切黑 做局 自伤 勾引
# 隐晦不发gg/心狠疯批dd
# PG-18
# summary:立志做哥哥心里一道疤
哥,笼门大开,怎么诱野兽自觉入内?
强者为尊,威逼利诱。
若执棋者非尊位?
以欲为引,用情所骗。
——————————————————————
“哥,最近我看着你和上官浅......”宫远徵垂眸想说什么,但最终噤了声。
“嗯?”宫尚角递过去一杯茶,看向宫远徵,眼神平静,似乎能透过他的眼睑看出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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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oc角徵慎入
# 上元节宫远徵白切黑 做局 自伤 勾引
# 隐晦不发gg/心狠疯批dd
# PG-18
# summary:立志做哥哥心里一道疤
哥,笼门大开,怎么诱野兽自觉入内?
强者为尊,威逼利诱。
若执棋者非尊位?
以欲为引,用情所骗。
——————————————————————
“哥,最近我看着你和上官浅......”宫远徵垂眸想说什么,但最终噤了声。
“嗯?”宫尚角递过去一杯茶,看向宫远徵,眼神平静,似乎能透过他的眼睑看出他的心思。
“哥哥可是喜欢上她了?”宫远徵犹豫半晌,抬头直视宫尚角。
“她是我的新娘。”宫尚角也不避,只是阐述事实。
“哥的回答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宫远徵盯着哥哥的眉眼,坚持再问,也不给宫尚角左右而言他的机会。
“她是我的新娘。”宫尚角又重复一遍,喜欢与否毫无意义。
宫远徵眨眼,似乎想从宫尚角坦荡而平静的表情中读出什么。良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浓香味苦,回味带辛,无甘。
茶杯氤氲的水汽眯了宫远徵的眼,让他眼睛也湿漉漉的,睫毛濡湿。
“哥,笼门大开,怎么诱野兽自觉入内?”宫远徵转着手里茶杯,垂下眸子跳跃话题。
“强者为尊,威逼利诱。”宫尚角眼睛微眯,眼底闪过不可查阅的情绪,他时常会指点弟弟处事。
“若执棋者非尊位?”宫远徵嘴角勾起,抬头看向他,眼中似乎燃起烈火。
“以欲为引,用情所骗。”
宫远徵闻言眼睛泛了光,眼角隐藏着难得笑意。
宫远徵又与哥哥坐了一会儿,聊了几句闲天,寻了别的由头告辞回徵宫。
“公子,昨日羽角二位新娘又来医馆取了药,药案放在您桌上了。医馆研制了新的毒,请您有空去瞧瞧。还有您昨日交代的花灯木条薄帛,也都放在您书房了。”
“嗯。”宫远徵颔首,摆了摆手,侍从自觉退下。
宫远徵端坐,夕阳盛光从一旁的窗棂倾泻,暖色映在他的眉眼处,宫远徵垂着眼睑,浓长的睫毛笼出一条阴影,荫蔽住眼神。
他肩背挺拔正襟端坐,没有改变动作,也没有拿起桌上医案瞧。背后圆形花窗外的扁柏长的极盛,树冠如伞,与庇佑的庭院主人一般,傲然矜贵,幽静孤绝。
宫远徵耷着睫毛好像在仔细想着什么,光斑从照耀在眉眼处,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向下,最后屋子里被夜色笼罩。
“公子,要掌灯吗?”门口的侍从又问,先前问过几回,宫远徵没回,如今屋里头已经黑了透。
“来。”宫远徵好像突然被唤醒,终于应声,声音低而哑,他动了动肩膀,发出骨头碰撞的响声。
侍从静悄悄走进来,几个人亮了烛火,又无声退去。
宫远徵抬眸看向案前的烛火,掌风施力,推开灯罩,火焰因风动剧烈摇晃一阵,而后继续拼命燃烧,蜡泪一滴滴滑落,在底座处由透明再次凝固。
宫远徵拿了桌上的药案,几位莫名其妙的药,他直觉有什么不对,又一时找不出错处。
“金粹。”宫远徵唤了人。
“公子。”
“明日如果她俩再来这种莫名其妙毫无规矩的取药,把她们药材全部调换。”宫远徵眯眼,把药案折起来。
“公子,二位新娘好像是有什么难见过敏之症,如若——”金粹担心牵连到徵公子。
“无妨,那让她们过敏去,快死了直接抬医馆,本公子亲自给她们治。”宫远徵不屑轻笑,把药案扔到一边。
“是。”
“你亲自换,别经手旁人。”宫远徵继续道,有些事他敢做,自然不会留下把柄。
“是,公子。”金粹行礼,见宫远徵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自行离开。
不管有无龃龉,宫远徵都不会给她们机会,防人,还得从根处断了作乱的可能。
“你们最好不要拿我的药来耍花招,毕竟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宫远徵神色阴沉,他从来敏感,多疑,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宫远徵起身走向塌边,拿了准备的木片与铜丝,仿着旧时见过的龙形花灯做着灯骨。
明日是上元节,他要做一个崭新的花灯,无意替代朗弟弟,只是希望宫尚角不要囿于过去的逝去,他有自己。
宫远徵眼中凝聚的情感愈深,手指被薄韧的木片割破,但毫不在意,甚至那刺痛带着麻痒传到心底。
“以欲为引,用情所骗。”宫远徵突然重复,笑出声,好似顿悟。
花灯一连做了好几个,总是这有错,那有误,不是龙灯东倒西歪,就是画的龙眼看着不聪明,傻乎乎的龙灯可配不上哥哥。
宫远徵撇了撇嘴,暗自后悔应该早几天就学着做。
眼睛干涩的生疼,外头已经天光乍亮。
“公子,已经巳时了,您不用些膳吗?”金粹在外头敲门,方才侍从来问被宫远徵嫌烦吵了一句,没人敢再开口。
“我不唤你们,别来烦我。”宫远徵拿着花灯,一个个挂在房梁,紧皱着眉,左看右看。
有的左边丑,有的右边丑,有的骨架丑,有的画的丑。
还有半天,总得在晚膳前带给哥哥。
......
“金粹。”宫远徵站起身活动了活动,新做的龙灯终于还算满意。
“公子。”金粹推门进入作揖。
“哥哥有没有派人来催我?”宫远徵看了看天色,快入深秋了,天暗的很早。
“还没有。”金粹回复。
“几时了。”宫远徵不自觉皱眉,又问。
“...快戌时了。”金粹垂头,没敢看他。
宫远徵立刻捧了龙灯大步向外走去,心沉了沉。戌时,怎么会。
从前上元节,宫尚角总会早早派人请他,所以他今夜就没顾时间。
步伐逐渐加快,但仍然牢牢捧着花灯,思绪万千,心里乱作一团。
宫远徵匆匆踏进角宫,瞧见侍从不仅不少,反倒多了还些。哥哥面冷心热,向来上元节这种热闹日子会让侍从休息片刻。
脚步突然一滞,宫远徵看到有仆子端着膳食拐去廊亭。一时间冷了全身,手指尖都泛了青白。
哥哥在用膳,上元夜。
宫远徵单手拎着花灯,一手扯着袍子,大步跑去廊亭,谁都好,不要是上官浅。
是她。
远远能看到二人的侧脸,他们相对而坐,桌上膳食悠悠飘着热气,灯笼的暖灯颜色使整个廊亭温和的不得了。
宫远徵面无表情的注视,眼睛眨也不眨。
上官浅为宫尚角续了一杯茶,她笑的很显眼,虽然远远望去,宫远徵并不能太看得清,但他猜着哥哥的表情也是柔和的。
他看到宫尚角抬头看了上官浅一眼,拿起了那杯茶。
刹那间宫远徵捂住心口,他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在他一呼一吸中如有利刃穿过。痛得他皱了眉,红了眼。
宫远徵不敢再看,垂下眼睑,一瞬间有液体滴下,他狠狠皱眉,迅速抬手蹭了一下脸侧,转身离开。
路上朝他行礼的人很多,他们表情都是欢喜愉快的,或许是因为这样团圆欢喜夜,或许是因为自家主子和美圆满的喜事。但他们都是看到他,收敛笑容,唯唯诺诺的朝他行礼。
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中元节,他又不是鬼。
从前宫远徵从来不关注任何人,满心满眼全世界都是宫尚角,他不在乎任何人,因为他将永远和哥哥在一起。而今突然意识到,哥哥从来不属于他,也永远不会属于他。
从前宫尚角有角宫,后来宫尚角有整个宫家,现在好像多了上官浅,太多人了,太多人了。
宫远徵抿嘴牙关死咬,下颌崩紧,抬手攥紧腰间毒袋,眼睛红的要滴血,他真想冲进去毒死上官浅,毒死宫家所有人,再囚了宫尚角,让哥哥眼里只有自己,如果宫尚角不愿意,就废了他,毒傻他,控制他。
可是,他不舍得,他舍不得。
径直回到徵宫,丢下龙灯,坐在案前,上元节的月亮又大又圆,照进宫内,映着宫远徵的影子,孤寂而清绝。
随手把桌上的药案翻来,漫无目的的瞧着,他总得有点事做,否则他要疯了。
是今日金粹送来的上官浅的取药记录,再想到过去两天的药案,宫远徵忽然参透,骇得他出了冷汗,立刻站起身,又想起什么缓缓坐下。
片刻后,蓦地大笑出声,宫远徵揉碎手中药案,眼泪大滴落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冥冥中彻底破碎。
他不舍得宫尚角仅属于自己,他不舍得让哥哥折辱,但他可以只属于哥哥,他可以低头。
哥哥是救赎之光,欲望之火,宫远徵的整颗心都是由宫尚角雕刻而成,它会因宫尚角而生,自然也会因宫尚角而死。
宫远徵用了轻功,迅速朝角宫奔去。
世上为难事不胜枚举,于宫远徵来讲,死不在其中。
20240108
3000+
thx
预计三章完
【角徵】月桂昙华(五)
# ooc角色死亡慎入
# 孤高强大逐渐失控gg/疯狂仰慕病态依恋dd
# 时间线在上元节前后
# 无年龄分级
# summary:小狗表白,小狗发疯,小狗受伤,小狗难过,小狗病故
“我把哥哥当兄长,但也不全当兄长。”
———————————————————————
宫尚角吐出一口血,脸色寸寸惨白,眼神涣散。
“哥!撑住!”宫远徵搂着他,强撑着理智翻找着身上所有的药,止血,解毒。
“人呢?快来人啊!”宫远徵发现怀中人愈来愈重,着急大喊出声,青筋从颈侧显露。宫尚角开始无力,瘫软。他的药没用,...
# ooc角色死亡慎入
# 孤高强大逐渐失控gg/疯狂仰慕病态依恋dd
# 时间线在上元节前后
# 无年龄分级
# summary:小狗表白,小狗发疯,小狗受伤,小狗难过,小狗病故
“我把哥哥当兄长,但也不全当兄长。”
———————————————————————
宫尚角吐出一口血,脸色寸寸惨白,眼神涣散。
“哥!撑住!”宫远徵搂着他,强撑着理智翻找着身上所有的药,止血,解毒。
“人呢?快来人啊!”宫远徵发现怀中人愈来愈重,着急大喊出声,青筋从颈侧显露。宫尚角开始无力,瘫软。他的药没用,他的药没用。
谁能救救他,谁能救救宫尚角,他的哥哥要死了。
出云重莲!
徵宫在培的出云重莲!重新培育新的一朵还未长出来。
“哥,哥哥!”宫远徵哀嚎唤着已经停止呼吸的人,从没有这样绝望过,他救不了,他救不了。
宫尚角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眼睛也已经闭上,他甚至没来及同他讲一句话,宫远徵抬手摸着哥哥的脖颈,他感受不到跳动和温暖。
“宫尚角!”宫远徵心口出现难以忍受的撕裂般的疼痛,好像能看到鲜血汩汩流出,他狼狈而恐惧的悲恸痛哭,额头贴着哥哥的侧脸。
他一定会杀了他们,他会杀光无锋所有人!宫远徵眼尾红到滴血,眼中凝聚阴涔涔杀气。
“宫尚角——”宫远徵哭着惊醒,睁开眼是赤红着眼睛快要急疯了的宫尚角。
他梦到自己哥哥喝了那粥,他救不了宫尚角,他愧得一切赞美,却无法救活宫尚角。
“哥!”宫远徵一睁眼眼泪就大颗大颗的顺着眼角滴落,眼圈通红,他大口喘息着,受到惊吓一般想起身抱住宫尚角。
“我在,我在!没事了!远徵,没事了,哥哥在这,不怕了,你在做梦,只是被梦魇住了。”宫尚角立刻抱住宫远徵,不让他再动作,他的伤已经因为挣扎又有些裂开出血。
宫尚角紧紧绷着脸,从后半抱着宫远徵,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盯着医师重新给他处理伤口。
宫远徵想要挣扎起身,被宫尚角用了些力握紧他的手腕,搂抱着他,缓和嗓音安抚他,“嘘——不怕了,是在做梦,远徵,你醒过来了,我在抱着你呢,在抱着你,能感受到吗?”
宫尚角耐着心软着声不停讲话,试图让宫远徵从梦魇惊恐中清醒,他看着宫远徵的眼神从迷茫渐渐变得清晰,隐隐放下心。
“...哥?”宫远徵湿漉的睫毛颤动,松了劲儿摊靠在身后人胸膛,他能感觉到宫尚角怀里的温度和逐渐平稳的心跳,好像找到锚点重回归处。
“我在,没事了,没事了,不管梦到了什么都是假的。”宫尚角见弟弟不再挣扎,轻轻松开手,低头用脸蹭了蹭宫远徵的头顶,又毫不掩饰的吻了吻。
医师侍从们都着垂头,充耳不闻。
宫远徵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眨眨眼睛,耳朵有些红,但是他因为发烧脸颊还是红的。
“宫二先生,公子醒来就没事了,高烧已经退了,明早应该就会没事,但要时刻注意保暖防风,公子受不得一点凉。”老医师松了口气,公子醒来就好。
“你明日把徵宫药室夹层第一格的药丸拿来。”宫远徵突然开口,叫住要走远的老医师。
老医师一怔,忽而转头望向床榻。
宫尚角半抱着宫远徵,垂头看着他,手指捻揉着他的手腕,宫远徵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抹额,露着额头苍白着脸,看起来十分稚气和脆弱,他有些惫懒的耷着眼睛看向门口,睫毛阴影下眼中的厉色却是不容小觑的。
“......是。”老医师答应后垂头离开。
“是什么药?”宫尚角待侍从们都撤了后轻轻问,眼中留一丝质疑。
“......”宫远徵垂着眼睛没有回答。
“嗯?”宫尚角坚持问着,刚刚虽没看向老医师,但他敏感多疑的性子太能感受到方才的暗潮,他太了解他弟弟了。
“为了安眠,我怕...我怕再做噩梦。”宫远徵哑哑说,尾音有些颤抖,他吸了吸鼻子,似乎又要哭。
“远徵,不许再哭。”宫尚角眉头轻动,把宫远徵揽的高些,抬起他的脸注视他。
宫远徵顺着力仰头,眼角殷红,由上向下看他的睫毛和眼睑的弧度漂亮的让人心颤,宫远徵咬着下唇,没有搭话,似乎有些委屈。但他知道宫尚角已经对那药打消了怀疑,他不是欺骗,只是有些事,哥哥不能知道。
“哥哥没有凶你,哭伤元气,远徵现在身体还没调养好,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掉眼泪。”宫尚角以为宫远徵不高兴了,叹了口气解释道,看着弟弟的眼神他心软的发痛。
宫远徵点头,乖的要命,睫毛忽闪忽闪的望着宫尚角。
宫尚角摸摸他的脸,也回望仔细凝视自己的弟弟,习惯性抿了抿嘴,唇瓣因为用力挤压而微微失去血色的泛白。
宫远徵心思微动,下意识看向他嘴唇,眼神同他接吻。
“嘘——”宫尚角玲珑心思,根本不用宫远徵开口,他微垂下头,在他嘴角清浅啄吻。
轻到宫远徵都几乎感受不到重量,又重到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哥哥亲了他,第一次,过于亲密的接触,超越亲情的接触。
只是嘴角,但于他已经足够。
“公子,这药您不能服用。”老医师在好不容易没有宫尚角的时候开口劝慰,宫门医师谁人不是从徵宫出来的,他私心早早将徵公子看做自己的孩子,天才难得,也慧极易伤。
那药虎狼至极,无非是强行吊命,最多两月令宫远徵清醒无常,精力充沛,透支心神,日后药性失效,怕是难以维持。
“我经脉已毁,不用,就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修养,疲累昏睡,靠我哥的内力过活,拖累他个彻底。”宫远徵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眼神沉沉。
他等不了了,宫远徵知道自己的身体,日日惫懒,难以专注,呼吸不顺,全身冰冷,他不用尝试运功诊脉都知道他经脉亏损,心肺难医。
缓慢颐养身体,消耗哥哥内力,是一种法子,可他自己看到哥哥眼下的青黑和眉间凝着的郁气,他不是这种坐等好处扭捏犹豫的人。
宫门内忧外患,宫子羽未长成,执刃不稳,无锋刺客未除尽,无锋在外虎视眈眈,一切责任重重压在宫尚角身上。还要日以夜继守着他,为他输送内力,虽说宫尚角同他说已经不再用内力颐养他的心脉,但宫远徵每每醒来,胸口的暖意无法忽视。
更何况,宫远徵无法保证下一次风寒不会要了他的命。
自视甚高恃才傲物多年,宫远徵心中好笑,居然有一日会为冬天的寒冷而紧张担忧。
“公子!至少您会多有些时间等——”老医师急切抬头。
“等谁?等你们?还是月长老?没有我,你们谁还能栽培再一株出云重莲?”宫远徵不是傲慢,不是放弃,他要自救。
那片瓷片已经割断了他心口经脉,那日是自己苦苦挣扎和徵宫医师对他研制那些药丸医案熟悉,否则他早死在上元节。
宫远徵本想撑一口气指点医师如何利用他的药,还好里头有几个年长的医师清醒又老道,他才敢放任失去意识。
“可是......”老医师红了眼睛还想再劝。
“行了,你我谁也不能保证我能安然无恙撑过这个冬天。”宫远徵最后说道,摆手制止再劝,他认得这个老医师,小时候在徵宫学药理被他指点过。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这样激进,这无疑是在以命相赌。
老医师闻言确实无法再开口,只能压下心乱将瓷瓶给他,眼见宫远徵将药服下。
宫远徵脸色肉眼可见的有了血色,不再是苍白灰败的可怕,他微微一笑,觉得头脑不再昏沉难支,胸口虽闷痛但可忍受。
“公子,您之前培的昙花听医童说晚上开了。”老医师难得见宫远徵如此轻松,事已至此,不如让他高兴些。
宫远徵果然眼睛亮了许多,“开了?是昨夜?”
“是,就是时间很短,医童说只开了不到一个时辰。”老医师见宫远徵这么开心,心下宽慰不少。
“那我今夜去瞧瞧!”宫远徵眯眼笑着,语气雀跃。
“今夜瞧什么?”宫尚角进屋听到弟弟声音的欢喜询问,冬日里太阳下都冷的不得了,更别说晚上,他紧着宫远徵身体有些担心,走过屏风下一秒直直愣住。
宫远徵穿着墨色寑衣,披着灰毛大氅,笑意盈盈双眼弯弯的坐在床边没有倚靠。肤色莹白透着生气,连眼瞳都黑的带有光彩,嘴唇红的过分,好像染了胭脂。
“远徵?”宫尚角呆愣不敢动,总觉得自己在晕晕乎乎的做梦,昨日宫远徵还大汗淋漓的在梦魇中沉浮挣扎,醒来是灰败的疲惫浸染在他眉眼,虽然宫远徵努力着清醒,但宫尚角看的出来他强撑的精力。
他下午不得已出了趟门,那时宫远徵还沉沉睡着,脸色是透明的水色,宫远徵觉得弟弟弯眉睫毛都变得浅淡。
没想到急忙赶回来,听到宫远徵活跃的想要出门,忽略了他声音的生机。
“哥!”宫远徵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
一时间宫尚角快步冲过去将弟弟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医师呢?快去找——”
“哥哥!我没事。”宫远徵拽住宫尚角的手不让他起身,他莞尔歪头。
“怎么会?怎么会。”宫尚角眼睛瞬间红透,眼底盈满水光,语气轻轻唯恐吹散他。
“我身体好了哥不开心?”宫远徵轻拍宫尚角的手安慰。
怎么会不开心,宫尚角要高兴疯了,但怎么可能。
宫尚角压了压情绪的悸动,坐在床边仔细端详宫远徵的脸,他好的过分,过分漂亮,不像大病初愈。
宫尚角忽然沉了脸,他还披着常穿的那件刺金灰狐狸毛斗篷,所以冷脸下盛装的宫尚角气势凌人。
“你用了毒。”语气不轻不重不是质疑,是暗潮涌动的肯定句,宫尚角咬牙眯眼,脸部轮廓更加锋利。
“哥——”
“宫远徵,你怎么敢——”宫尚角一字一顿,处于盛怒边缘。
“你应该相信我。”宫远徵打断哥哥接下来的狂怒。“我经脉尽毁,而你不欠我的。”
宫尚角被这句话好似打了一巴掌,瞪大眼睛,他们迟迟没有谈及此事,宫尚角不提是他愧疚,宫远徵不提是他不想让他愧疚。
宫远徵见哥哥不再开口,轻轻微笑,他难得见哥哥被他一句话压制成这样。
“你不该愧疚,哥哥。但我知道,你心里会永远有一个坎儿难过,可是我不想被你这么照顾,好像你离开一秒我都活不了。”宫远徵淡淡地说,可语气的严肃是不容忽略的。
“哥哥让我最最敬仰崇拜的,就是敢于承担和直面一切苦痛压力,可这一点也是我最最痛恨的,责任让哥哥太累太痛了。我知道即使我说上千遍万遍永远不会责怪哥,你也会恨自己。”
“那哥哥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如果哥哥有愧于我,那就让我来直面我的难堪苦痛。我是你养大的,我自知傲慢凌人,你也最了解我,请你让我来承担我自己生命的重量。”
“宫尚角,你要知道,不论发生什么,我的未来与灵魂,都不是你必须背负的重担,你该让我站在你身边,而不是你之下。”宫远徵真诚又诚恳,但也气势汹汹,不容否定。
他墨发披散,面庞稚气,眼神坚定,已经能看到成年后的龙章凤姿。
宫尚角忽而湿了眼眶,抬手在泪未流出之前摁住眼角。他有失落更有骄傲,他甚至能从宫远徵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是养大一个孩子最大的感动。
“好。”宫尚角开口,他怎么会不相信宫远徵,他弟弟是个惊世天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TBC
看看我!评论评论!赞赞叭!我不收礼物为爱发电5555
太离谱了,我一开始为了写死弟弟,虐一把哥哥的。
想要强强,让弟弟强硬起来,他太美好了,又不想写死了555
(可是我写了个倒序插叙,我要后悔死了)
2023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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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徵】 月桂昙华(二)
# ooc角色死亡慎入
# 孤高强大逐渐失控gg/疯狂仰慕病态依恋dd
# 时间线在上元节前后
# 无年龄分级
# summary:小狗表白,小狗发疯,小狗受伤,小狗难过,小狗病故
“我把哥哥当兄长,但也不全当兄长。”
———————————————————————
宫二对侍从们并不坏,他只是气势骇人了些,而且一些年少憋不住话的丫头小子,还悄悄说过宫二先生长的是宫家最好看的,比执刃大人还有气势。
青奴也这么觉得,稚叠笑笑没有接话,周身气度,自然无人能同宫二先生比,可长相,她见过更好看的。...
# ooc角色死亡慎入
# 孤高强大逐渐失控gg/疯狂仰慕病态依恋dd
# 时间线在上元节前后
# 无年龄分级
# summary:小狗表白,小狗发疯,小狗受伤,小狗难过,小狗病故
“我把哥哥当兄长,但也不全当兄长。”
———————————————————————
宫二对侍从们并不坏,他只是气势骇人了些,而且一些年少憋不住话的丫头小子,还悄悄说过宫二先生长的是宫家最好看的,比执刃大人还有气势。
青奴也这么觉得,稚叠笑笑没有接话,周身气度,自然无人能同宫二先生比,可长相,她见过更好看的。
那时候她还小,仍存留着种种江湖画本子的幻想,她时常想着那些世家贵人们的年轻少爷小姐,是不是也像普通人一样试图跑出去玩,或者他们被年年增加的规矩家训压的无所适从。
在她来宫门后,遥遥见过一位最小的少爷,看着同自己差不多,十四五的样子,身姿颀长轻盈的小少年气质斐然,远远都能听到他有些傲慢又尾音上扬的愉快声调,摇曳晃动在发间的发饰闪亮的不得了,连带着巧妙繁杂做工精绝的衣袂花纹一起在阳光下反射着精致过头的光斑,带路的姐姐拽着她跪下,听到侍从们行礼,才发觉那位少爷不远处还有一个人。
稚叠听到一串悦耳的铃铛声,少年快步路过她,她大着胆子好奇抬眼,发现少年背着手扬着下巴对面前男人说着什么,男人面上冷漠的叫人害怕,可少年丝毫不顾对方的气场和冰冷冷的脸。
忽的,稚叠看到男人抬手,她瑟缩的低了低头,但眼睛仍然好奇的看着,他只是抬手勾了一下少年的头发,铃铛声响,稚叠突然恍然方才看到的闪烁的发饰是银色的铃铛。
稚叠忍不住觉得好笑,这个少年话多又活跃,看着打扮也一定爱美又娇气,果然是个小少爷。
而前面那个宽肩高大的男人,原来也年轻的很,因为他气度不凡实在沉稳自持,小少爷对他满是仰慕与崇敬,不自觉撒娇的举手投足,让她刚才还以为是小少爷的父亲而非兄长。
他们两个不动声色的过分亲昵依赖,是大户家族少有的兄友弟恭,比之更甚,让自己联想到的幼时家里头的长姐和邻家哥哥的亲近。
“不要在宫二先生路过的时候抬头看主子。”稚叠正想着,就听到旁边姐姐教导她。
“宫二先生?”稚叠问道。
两位主人已经走远,若水姐姐起身对她点头,“那位黑金衣袍气势凌凛的是咱们角宫之主,旁边跟着的是徵宫之主。”
若水开始同他讲着主子的禁忌,“宫二少爷大多时候看着冷漠决绝,他待下人并没有太差,大多时候不喜人近身,侍从在他面前也不用说这个道那个,安静就是角宫最重要的......”
稚叠忙不迭点头,终于听着若水说的差不多了,开口问道:“那方才那个徵宫宫主呢,他好厉害这么年少就是一宫之首了。”
若水撇了撇嘴:“徵宫之首,宫远徵,他啊......”
“什么?”稚叠注意到若水眼中闪过的恐惧和嫌弃。
“他是个天才,医毒双绝,但你最好离他远点,小心你得罪了他,他把你抓走喂毒。”若水对她小声说道。
“可是他看起来......很是可爱。”稚叠眼中满是不解。
“哼,他?他在宫二少爷面前才是这样,装的可怜。但他打小就是个怪物,这不是我说的,宫门都这么传。别看他长的白净好看,他都不和人讲话,天天和那些虫蛇蝎子蟾蜍毒物打交道!所以你离他远点,小心死都不知道死哪去。”若水言之凿凿,煞有介事。
后来稚叠也见过他们几次,她只是外院的小丫头,也只远远瞧见过两个主子。她觉得宫三小少爷总是笑意盈盈的,因为他语气里的轻快是那样天真,虽说也确实娇纵了点,但举手投足的姿态和他哥哥一模一样。
她也只是零星见过两次,远远看到身影身形,脸自然是看不清的。
角宫之主仪态端方,教出来的弟弟自然不会出错,只是大多时候宫三少爷的傲慢过于外露,总被人忽略他向来周全的礼数。
稚叠离得太远,但每次二人并肩走过,看着背影她都觉得两人氛围是无人能介入的。
后来,宫门选了新娘,角宫有位漂亮的上官小姐入住,她听到好多侍女叽叽喳喳兴奋讨论,觉得羡慕又向往。
稚叠看到一回宫三少爷和上官小姐后头斗嘴,宫二先生在前头表情温和,宫二先生和宫三少爷之间从前那种无法言喻的氛围好像被新妇的来到打破了,改变了。变得好或坏,她没读过几年书,细想也说不清。
再后来,就发生了一件彻彻底底改变所有人的事,而那夜稚叠哪怕想想都觉得恐惧。
她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被叫醒要去宫二先生殿门口跪着,待她们急匆匆过去,才发现黑压压一片人,那是个上元节,新年伊始,万事大吉的日子。
正月的天太冷了,但跑来的医师和不断进出的侍从大汗淋漓,气氛紧张的她也冷汗不断。
她在宫门已经呆了两年多,也知道如果一宫事变,侍从们会从上至下更换一遍,有的会死,有的会被卖,有的会被赶出去,稚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已经在不知觉间恐惧着自己的最终去处。
稚叠那夜看到了其他宫门其他主子长老,甚至还有从未见过的执刃大人。
一直听说羽宫与他们角宫和徵宫并无过深来往,他的到来无疑是事态严重到有关宫门。
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传闻宫三少爷受伤在角宫修养,而上官姑娘也从那会儿就不见了的。
私底下有人传着说是宫三少爷发疯伤了杀了上官小姐,他恨她占了自己的位置,毕竟上元节那年的家宴,可是未来的角宫夫人和宫二先生一起用的。
会有仆人婢子忍不住说有这样的弟弟太吓人了,哥哥连新妇都不能亲近,甚至还有什么徵宫宫主也情窦初开瞧上他嫂嫂的恶毒言论。
但这样空口无凭的传言第二天就消失的干干净净,稚叠也没再见过那几个说的好似亲眼瞧过的侍从。
角宫从那日起,里里外外换了一些人,还增添了好多绿玉侍卫在各个偏门转角把守,絮叨说闲话的事就几乎没再出现了。
角宫人更多了,但也更冷清了。
稚叠很久没有见过宫三少爷了,但宫三少爷在角宫外院侍从的认知中仍然是那个令人恐惧的“小毒物”,似乎这两年年龄的增长,令人害怕的能力愈发强大,或许也是他们隐隐觉得角宫气氛冷凝异样与宫三少爷相关,提都不敢再提。
不管怎样,稚叠也只是听,他们对主子的讨论她私下从不做评价,或许是她第一眼偷偷看过宫远徵的少年风姿;或许是她太忙没空谈论这些距她万里的大人们;或许是她不想轻易接受这样随意夸张的自大指点;也或许是她聪明的知道什么叫不入火坑明智保身。
而她再一次的靠近宫二先生寝殿,是又一次的压抑至暗时刻,与上次的紧张风雨欲来不一样,这次她在殿外听到了宫尚角的嘶吼,那声音中的痛苦是她从不曾想象和体会的,她闻声只觉得恐惧慌乱,好似听到野兽的悲鸣,似乎下一秒就要毁天灭地的惊惧。
稚叠不自觉俯下身,额头贴着地,冬日里石板路冷硬的叫人颤抖,她也没有抬起。她恍惚听到了宫二先生喊着的名字,宫远徵,宫...徵,徵宫。
她意识到什么,不知不觉有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滴落,她已经记不清第一天来到宫门看到的那个小小少年的俊俏面庞,印象中是悦耳的银铃和阳光下的光耀闪烁。
跪到什么时候她不记得,她印象那天夜里下了这辈子她见过最大的雪,恨不得要人命的轰轰烈烈的大雪。
她天亮醒来发现,这次角宫上上下下侍从婢子换了大半,是死是卖稚叠不清楚,只觉得有恍如隔世的荒唐和庆幸。
“元迭。”一个年轻侍卫叫她去见宫二先生,她知道这是宫二先生身边绿玉侍卫。
元迭,哦,元迭是她原先的名字,她好久没有想起来了。
稚叠这名,就是宫二先生改的。
那日她哆哆嗦嗦过去,垂着头根本不敢看宫二先生半眼,宫尚角问她名字时,她说“元迭。”
宫尚角沉默很久才再次开口:“怎么写的。”
“元宝的元,迭...奴不晓得怎么讲。”她攥紧袖子故作冷静。
“写下来。”
她抬眼看到宫二先生在书案旁边摆了纸笔,她走过去。写完退后低头不敢看他,许久,气氛冷凝,她跪下趴俯在地,自己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加速到失控的心跳声。
“稚叠。”半晌,宫二先生才哑声开口:“以后和内院的人一起习字温书。”
稚叠拿着纸离开,回到自己的住所才松了口气瘫倒在椅子上,低头看向那嵌着月桂洒金的熟宣。
稚叠她聪明的很,在某次温书后又翻出宫二先生写给她的名,她看着上头自己哆哆嗦嗦毫无章法的“元迭”二字出了一身冷汗。
尔雅·释乐有言:“徵谓之迭。”
宫二先生的字一如他人筋骨凛冽,纸上的“稚叠”似有剑气能划破纸张,又试图浮于纸上化为利刃割透她咽喉。
幸好她只是普通家奴,无意冲撞宫三少爷名讳。
TBC
宝贝们多多评论点赞555,评论真的是同人写手的源动力!
ps.我本来准备分上中下三发完的,但我实在太絮叨了,中九千字都没写完,我决定再分两半了,有机会的话半夜二更(不行可能就不行了我努力)
pps.我不想一边吃饭一边骂娘的,但是郭敬明是怎么写的本,我有点懵,为啥宫子羽帮着无锋的人把弟弟藏起来,我大为震撼,要真藏起来没被哥哥找到然后呢?灭口??!
20230917
3k5
谢谢
【角徵】你是2.0
【往事流转在你眼眸】
十岁的宫子羽和宫远徵在廊下起争执,被后者用毒虫咬伤,哀嚎乱叫说你等着,我要告诉宫尚角,叫他重重地罚你!
宫远徵撇撇嘴,一副无法无天不服管教的模样。
蠢货!他是我哥哥!你说他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我?
二十岁的宫子羽和宫远徵在廊下等雨停,前者和金繁抱怨这样大的雨,耽误他去万花楼见紫衣。
宫远徵撇撇嘴,一副嫌弃不已不屑一顾的神情。
我当宫门出了哪个情种,一个青楼女也值得羽公子这般惦记?紫衣,啧啧啧,子羽哥哥,她是你的什么?老相好?小情人?
那你呢!长大后的宫子羽学会了反唇相讥,宫尚角又是你...
【往事流转在你眼眸】
十岁的宫子羽和宫远徵在廊下起争执,被后者用毒虫咬伤,哀嚎乱叫说你等着,我要告诉宫尚角,叫他重重地罚你!
宫远徵撇撇嘴,一副无法无天不服管教的模样。
蠢货!他是我哥哥!你说他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我?
二十岁的宫子羽和宫远徵在廊下等雨停,前者和金繁抱怨这样大的雨,耽误他去万花楼见紫衣。
宫远徵撇撇嘴,一副嫌弃不已不屑一顾的神情。
我当宫门出了哪个情种,一个青楼女也值得羽公子这般惦记?紫衣,啧啧啧,子羽哥哥,她是你的什么?老相好?小情人?
那你呢!长大后的宫子羽学会了反唇相讥,宫尚角又是你的什么?好哥哥?情哥哥?
你管他是我的什么!少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怒色拂然,挥袖而去。
人嫌鬼憎的堂兄还在身后地不依不饶吆喝,哟哟哟,我们远徵弟弟害羞啦!脸都红了!可不就是你尚角哥哥的小情人!
夜里宫远徵跑去羽宫投毒,被事先察觉的宫尚角抓着衣领提溜回角宫,一张小脸气得青青白白。
做什么要毒宫子羽?
毒哑他那张破嘴!不叫他编排我和哥哥!
编排你我什么?
下毒未遂的人脸腾地红了,他说,他说哥哥不是我哥哥……
那我是什么?
哥哥自然是我哥哥!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哥哥,从不止是哥哥。
1、
宫门长到最新一代,族中子女各有各的长处,也各有各的烦人。
少主宫唤羽偏执中庸,长女宫紫商花痴成性,剩下两个则是长老院的常客,并排在宫门最让人头疼的人物榜首,常常是气得执刃和三位长老吹胡子瞪眼睛,抬起巴掌又念及人年轻。
宫子羽胸无大志,烦人在没出息。宫远徵天纵奇才,烦人在没规矩。老执刃今天骂了不成器的儿子,明天又要管打了人的侄子。羽公子是朽木烂泥,徵公子是毒虫蛇蝎,花雪月三个长老看着堂下跪着的两张出类拔萃的脸,硬生生哽下心口郁气,只道有教无类,有教无类。
“多学学你尚角哥哥!”这是老执刃气急败坏之下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宫子羽撇嘴不屑,“谁?我哥哥是宫唤羽,宫尚角才不是我哥哥!”
宫远徵瞪眼发怒,“宫子羽也配做我哥哥的弟弟?我哥哥只有我一个弟弟!执刃莫要胡说!”
宫紫商不嫌事大,“耶咦,学宫二?你要说宫二为人处事,倒还算正,但这个人啊,啧啧啧,心不好,心是偏的。”
“偏谁了!宫紫商你不要污蔑我哥哥!”
“当然是偏你了!”这下商宫羽宫两姐弟异口同声,倒是出奇的团结。
执刃口中的优秀后代,别人家的孩子,宫远徵的哥哥宫尚角,是打从出生就被当做宫门脸面的存在。
这个人几乎没什么缺点,每当他说,我说句公道话的时候,执刃和三位长老就会正襟危坐,仔细评判,然后认同地点头。
“放屁!”宫子羽手脚并用从地上跳起来反驳,“父亲,你老糊涂了吗?每当他说,我说句公道话的时候,就意味着他要偏心宫远徵了!每次都是!”
宫紫商煽风点火,“每当他说,宫门没钱了的时候,宫远徵就要多十箱新衣了。”
这下连宫唤羽都插了句嘴,“每当他说,远徵弟弟年少无知的时候,我和子羽就该进禁闭室了。”
“你们!你们!”宫远徵孤立无援,气得胸脯一起一伏,“你们不要血口喷人!我哥哥最是公正严明!你们吃我哥哥的,用我哥哥的,如今还蓄意抹黑我哥哥!我要把你们——”
“远徵。”沉稳的声音乍然响起,风尘仆仆的宫尚角从殿外踏步进来,御风的大氅还没来得及脱下,先一挥手把他弟弟护在了身后。
“执刃,三位长老,尚角来迟,远徵弟弟年少无知,敢问他犯了何错?”
宫子羽从堂下跳到堂上,仗着年幼不要命地扯他父亲的衣袍,“爹爹,看吧,看啊,这盛世如你所愿!”
细论起来,实则也不能怪宫子羽无缘无故破防。同样都是没娘的小白菜,他爹爹宫鸿羽打小对宫子羽说的最多的就是不许,不许偷懒、不许闯祸、不许打扰你哥哥练功、不许丢宫门的脸。而和他一样境遇的宫远徵,在被宫尚角收养后,得到最多的却是允许。
宫子羽曾经亲耳听到宫远徵问宫尚角,哥哥,我不喜欢住在徵宫,那里冷冰冰的,我可以一直和哥哥住在一起吗?
当然可以,宫尚角摸摸幼弟的头,大手一挥撤了执刃原本安排帮宫远徵搬离角宫的侍从。
一宫之主宿在别人宫里,他最讲规矩的尚角哥哥这会子倒是不讲规矩了。
宫子羽也曾亲眼看到宫远徵在家宴上往他杯子里丢生姜,被宫子羽当场抓个现行的他也不抵赖,委委屈屈地扭头对宫尚角说,哥哥,我怕子羽哥哥冷,给他茶里放点姜片暖暖身子不行吗?
当然可以,宫尚角掐掐幼弟的脸,然后一脸不容置疑地看着宫子羽把那杯辣嗓子的茶水喝光。
口口声声说看重家族血脉,他最认血脉的尚角哥哥这会子倒是不管手足死活了。
在宫远徵身上,宫尚角似乎从不是那个铁面无情的宫门判官,他允许宫远徵偷懒、允许宫远徵闯祸、允许宫远徵捉弄人、允许宫远徵发脾气。他一再为幼弟修改规则,退让底线,设想托词,留全后路,把他弟弟养的愈发骄纵,愈发肆意,愈发目中无人。
你不怕宫尚角罚你吗?他曾经诚心诚意地问宫远徵。
和他一起跪在长老院的宫远徵甚至懒得递给他一个眼色,蠢货,我哥哥怎么会罚我,他可是我哥哥!
你哥哥就能允许你这样胡来?
当然!我哥哥什么都允许我!
是真的。在宫远徵的记忆里,宫尚角似乎很少不许他做什么。宫远徵记得,他娘亲曾经告诉他,远徵,不可以去打扰你父亲配毒。于是宫远徵每一次都只能躲在暗处,默默地注视着父亲。
后来,宫尚角把他从柱子后喊出来,问他为什么总是偷偷看自己练武。
因为我娘亲说过,大人在做重要事情的时候,小孩子不可以去打扰。
宫尚角捏捏他的小鼻子,哥哥允许你打扰,没有什么事情比你更重要。
宫远徵也记得,他父亲曾经告诉他,远徵,徵宫担负着宫门族人的安危,你一定要学好本领,精进药理。
后来,宫尚角把他从医馆抱起来,对着下人发了极大的火,公子没日没夜制药,你们就这么看着?冷不冷饿不饿竟是一概不理会,眼里还有主子吗!
哥哥,宫远徵摇摇头,是我叫他们不要打扰我的,我想尽快研制出百草萃,保护大家。
不必,宫尚角看他的眼神堪称痛惜,哥哥允许你平庸,宫门的担子有哥哥扛着,我的远徵只要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宫远徵还记得,三位长老反复告诉他,远徵,你要听话,守规矩,不能顶撞长辈、不能戏弄兄姐,你哥哥在外面奔波,已然十分辛苦,你在这宫门里要懂事些,不要叫你哥哥再分心。
可是谈话间他就已经长大,被人养得羽翼丰满、浑身底气,不再相信这些不能、不许、不可以。他嗤笑,说自己长到如今,就只听过哥哥说两次不许,一次是不许他拿自己当药人,不过他没听;一次是不许他拿自己和宫朗角比,不过他也没听。余下的,但凡哥哥说可以就可以,但凡哥哥允许,他就百无禁忌。
宫紫商曾经也想仗着长姐的身份劝导几句,说宫二你偏心得太过头,你弟弟已经是拿下巴看人的眼高于顶,你还要如何纵容?却被那冷面公子不痛不痒地抵回来,说不劳大小姐挂心,我在这宫门一日,便由得他心意一日,宫门之内,想来还是兜得住远徵弟弟的篓子。
你这心怕是都偏到东海去了!宫紫商气得牙痒痒,宫二,你要将你弟弟养成个祖宗不成?瞧瞧他那疯劲儿,半大孩子比商宫火器威力还大,前天打碎了长老院的琉璃盏,昨日又推得宫子羽磕掉了门牙,一不如意就放毒,那暗器带着谁都扎两下,宫二,当年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不是挺老实一孩子吗?怎么养出来的弟弟,又毒又疯的呢?我那么大一个美女姐姐去给他送武器,被他骂爆鸡婆,宫二,你摸着胸口告诉姐姐,你真的有教过你弟弟礼仪规矩吗?
宫紫商模仿宫远徵的嗓音惟妙惟肖,一向严肃的宫尚角都难得笑了笑,把宫紫商吓起一身鸡皮疙瘩。
疯点有什么不好,会哭会闹,才是孩子。大小姐,你可知我将他养成如今这样子,花了多少心思?
宫紫商愣在原地。
很久以后,云为衫和上官浅作为待选新娘进入宫门,要指给宫子羽宫尚角为妻,宫远徵为此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宫紫商难得看小毒物破大防,心里却没多得意,她在长老院的廊下看着这个弟弟因为长老的指婚气得发颤,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母爱泛滥地开口劝解。
“说真的,宫远徵,你在气什么?你哥成了亲又不会不要你。”
“你懂什么?蠢货!”
“我!气气气!气死你得了!好心当成驴肝肺!”
宫远徵恶狠狠地盯着长姐,宫紫商才不怕他这小猫炸毛一样的表情,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瞪什么瞪!姐姐说话你要听!宫二对你如何还需要我说吗?杞人忧天自寻烦恼,想太多的小孩一点也不可爱!”
下一秒,宫子羽从殿后急冲冲地推门而出,“姐,好消息!我选到了云姑娘!但是宫尚角这烦人精竟然抢先我一步挑了上官浅!又被他抢了风——诶?宫远徵你怎么在这!”
宫紫商眼睁睁看着小毒娃迅速撇下嘴,含着一包泪头也不回地跑远。
“宫子羽,有时候,我确实觉得宫门有你挺无助的。”
宫紫商仰头望天。
夜里,宫尚角驾轻就熟地在徵宫一隅找到生闷气的弟弟。
“夜深了,还不跟我回去就寝?”
没人应答。宫尚角也不恼,耐着性子蹲下来,把人调了个方向,果然见弟弟又哭成小花猫。
“谁又惹我们远徵弟弟生气了?”
“长老!宫子羽!还有,还有宫紫商......”
“这么多人啊,都怎么惹你了?”
“长老要哥哥成亲,宫子羽还故意说出来气我!宫、宫紫商还骗我,呜呜......”
“骗你什么?”
“骗我说哥哥成了亲也不会不要我,撒谎,骗人......”
“她没有骗你,哥哥怎么会不要你?”
“可是,可是!”
“可是远徵不想要我成亲?”
“不想。”宫远徵回答地飞快,他盛着眼泪怒气冲冲地看着兄长,又像是想到什么,顿时泄了一身狠劲儿,委屈得不行。
“可是我不想又有什么用,别人不允许,宫门不允许,世俗不允许。”
“哥哥允许。”
宫尚角迎着他错愕的眼神抬手给他拭泪。
“这也值得哭啊?”
“宫远徵!”
后来又发生了好多事,医馆换药案闹得宫门鸡飞狗跳,宫子羽怒气冲冲讨要说法,查明宫远徵无辜后,又不甘心地说狠话激他。
“你今后最好安分些,小心我再抓住你小辫子!”
“那你小心我一不小心,毒死你的云姑娘。”少年笑得邪气森森。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他目中无人地朝宫子羽扬眉挑衅,他身后的宫尚角面无表情地朝宫子羽扫来一眼,好像但凡宫子羽再敢多嘴一句,宫尚角就要再给他一个大耳光长长教训。
我是执刃啊爹爹!宫子羽十年之后破防的力度有增无减,仗着老爹的魂儿在宫门上方庇佑,牛气冲天地和他老子隔空喊话——为什么他们两兄弟可以数十年如一日的对执刃大不敬啊!爹爹!十年了!十年还是如此!这盛世如你所愿!
“宫子羽当上执刃以后更傻了,从前是单纯的傻,现在是又傻又坏。”宫远徵日常骂人。
“才吃了教训,做什么又去和他掰扯。”宫尚角无奈。
“我才不怕他呢?执刃又如何?我有我哥哥!”
被爱好似有靠山,宫远徵知道自己被一个人爱着,因此从不害怕任何风雪。
哥哥,你就是我的靠山。
2、
江湖中大多数人都识得宫门的角公子,赫赫有名的后起之秀,二十岁执一柄青锋入世,肩负家族营生开疆扩土,马蹄踏遍中原塞外,少年英才无人望其项背。
而江湖中此前从没有人见过宫门的徵公子,他是活在话本传说里的人物,被说书先生同绝世天才、出云重莲、见血封喉这些字眼拴在一处,黑市流通的毒药、镖局难寻的暗器、起死回生的秘术成就他不下山也能坐稳人间修罗的名号。
江湖中人用尽一切瑰丽诡谲的辞藻描绘他,这是庸人对于天才的无尽想象。但纵然贩夫走卒,也总会有办法窥得些许内幕,原因无他,怪只怪他有个太爱采买的兄长。
商贾往往是最先察觉风向的浮漂。细论起来,宫门掌权是谁与他们无甚干系,但宫门使银子的人,却是实实在在决定他们生计的财神,须小心供奉,千千万万个得罪不得。
因此务必要摸清角公子的喜好。
角公子喜欢采买,起先是衣服、玩具、吃食,而后是药材、武器、首饰,再到后来,奇花异草、昆山片玉、和璧隋珠,天上有地下无的稀奇物件,但凡够精巧够别致,都不愁寻不到买主——宫门自有财神照单全收。
做生意的巨贾大多都在接待贵客的厢房门外听到过这样的主仆对话。
“取石青色,镶上彩石,裁一指宽。另外做蚌珠和云锦的样式来看。”
“是,公子。”
“寻水亮些的墨狐皮,打成短袄,不要棉芯,远徵素日喜欢跑动,织得太密,容易背汗。”
“是,公子。”
“风车不要,这个上回已经给过他,其余的玩意儿挑精巧的都包起来,边缘锋利的不要,他皮肤嫩。”
“是,公子。”
“饴糖?那个吃多了蛀牙,换成桂花糕,吃食上给我把好关。你盯着做,一一验过再装盒。”
“是,公子。”
贵人面前,他们杜口木舌,只听吩咐。要等到财神爷走了,他们才敢悄悄互通消息,说原来宫门的远徵少爷又长高了不少,已经快到角公子腰间,说原来宫门的远徵少爷皮肤极白,什么艳丽的颜色都可以供上挑选,说原来宫门的远徵少爷喜欢吃甜食,爱戴抹额和新奇发饰。
角公子东市买珍宝,西市买华服,上贡的料子成匹成段的选走,裁不完的童子装险些累垮女红最好的绣娘。他买的太多,多到贴身侍卫都禁不住从旁提醒,却只得主子一句,孩子长得太快,一天一个样,多买些总有最合身的那套。
勾栏里看热闹的娘子拈酸地掐了一把恩客,瞧瞧,似这般手笔,才真真叫会疼人。话说得再动听有什么用,便是只有这样真金白银的撒出去,恩宠才算作数。
说罢不错眼地看那鹤骨松姿的公子走远,才堪堪摇一摇团扇,自怨自艾一句,可惜我没有这样的好哥哥。
江湖人都知道,角公子这些手笔,是买给他远在千里宫门之内的弟弟。起先也不知道,是瞧着吩咐做的衣裳鞋袜都是童子样式,打的首饰都是男子用具,这才有胆大的上前询问,得金侍卫一句,是给我家公子的弟弟做的,便明白了。角公子的亲生胞弟被无锋屠杀在江湖不是秘密,此刻说弟弟,便只有宫门徵宫、羽宫两位少爷。不过很快他们就弄清了对象到底是谁,一向少言寡语的角公子在采买物件时总是反复询问,孩童抓不抓得住,能不能吃,穿着可柔软,一切得到满意答复后才朝金侍卫点头,说想来远徵会喜欢。
远徵,他说这两字时神情睠顾,精明的生意客抓住时机奉承,万望小店的玉墨砚台得徵公子青眼,他日扶摇而上,凌云志气,破天荒得了角公子一句谢。
江湖人都说,莫看宫门商角徵羽,徵宫如今青松落色,只留得个稚子,将来必有大造化。一宫势弱不打紧,两宫同心便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法子。角公子对他这偏房弟弟极为看重,宠得如珠如宝,出一趟宫门赶上皇帝下江南,似要将这十里长街系数搬空。倾盖的帮扶之下,受人恩惠的稚子必成角宫最忠心的鹰犬,长出獠牙只是早晚的事情。
角公子无暇顾及这些庸人妄断,他专心看一盏银质铃铛。工匠打的精巧,花纹繁复,捻一个在手,清清泠泠的响。
远徵很怕寂寞。他想到幼弟在门前送他下山的模样。雪白一张仙童面上泪水涟涟,抽噎之下终是心智战胜理智,扑上来说哥哥,不要留远徵一个人。
公子,买一盏吧,铃铛自有好寓意。
不求好寓意,但求声随人动,时时有回音。
公子在花灯下露出一点浅笑,叫我见他时听到,不见他时,他也有自己的热闹。
太宠爱了。探子报给寒鸦的密信里写,不似兄弟,宛若养子。
以至于到后来,无锋之人口口相传,言之凿凿地指认宫远徵是宫尚角的致命弱点,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角公子惯会做戏,但对上无锋和幼弟,他的爱恨都太分明。
很多年后,宫尚角策马带着弟弟游历江湖。沿途逢上一些旧人,总能听到一句恭敬而确切的问候,这位便是徵公子吧。
宫远徵不解,幼弟长成新竹,在哥哥这里依然是稚子,看不懂这江湖弯绕。宫尚角却门清,只同对方点头,便又得对方一句称赞,果真是仙姿佚貌,芝兰玉树。
金翠阁的掌柜认得他,说见过徵公子,新得了一批美玉,最适合给公子制抹额。
云秀斋的当家认得他,说见过徵公子,时兴蜀锦已到,终于盼得真神光临,得此荣幸为公子量体裁衣。
药王谷的谷主认得他,说见过徵公子,早听闻宫门出了百年不遇的药石奇才,这些年送的药材公子可还喜欢,此番可否赏脸与老夫探讨一二。
珍馐堂的管事认得他,说见过徵公子,今日有新采的莲藕,小店的糯米桂花糖藕是拿手菜,角公子从前总爱给您捎上一份,今日可要尝尝才出炉的。
宫远徵被这样自来熟的问候从四面八方围住,很是措手不及。他分明是头一次出宫门,倒像是结交了一群旧相识,个个都唤得出他的名字,人人都知晓他的喜好。
错不了,堂下卖花的老妪朝他笑得慈爱,得了宫尚角默许,往小公子腕上系上一条月桂花带。从前角公子似徵公子这般大的时候,也曾在这条街上给您采买礼物,见我卖花,就问,老人家,这花管得了多久。
我说公子,花期不长,两日便要枯萎谢去。
公子却笑,说两日足够,赶得上回去送他。
我就问呀,是哪家小娘子这样好的福气,得您这样的公子青睐呀。
公子接着笑,说不是给娘子,是给弟弟。
我又说,那您弟弟一定生得好容貌,男子带花,最是出挑。
公子点点头,说老人家长寿,今后自有机会带出来给您瞧。公子呀,笑得和您今日一般模样,说我弟弟生得极好,比过天底下任何人家的小娘子,等今后我带他来了,隔着长街您也能一眼看到。这不,今日我便看到了,一眼就看到了。徵公子果真生得极好,天上掉下来的人物,难怪角公子只要弟弟,不要娘子。
宫远徵听得脸红似云烧,宫尚角牵他起身,朝老妪递银钱道。
“如今也是娘子了。”
哥哥,被宫尚角牵着走远许久,宫远徵脸上绯色依旧不褪,却大起胆子打趣兄长,怎的我不在这江湖,江湖里竟处处都有我的传说?
你说是因为什么?宫尚角顺势打趣回去。
宫远徵向来斗不过他这狐狸一般的哥哥,芙蓉面新红盖旧红,哽了半晌,扭扭捏捏地说,因为哥哥是我的信鸽。
哥哥,江湖浩大,然你所到之处皆留有我,宫远徵声名远扬,原是有兄长这只殷勤的信鸽。
3、
宫尚角教给宫远徵的第一招武功,是逃跑。
永远不要和比你强大的人硬碰硬,他的哥哥蹲下身,掌着他的小肩膀郑重其事地教导,打不过的时候,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逃跑。
可是,不是只有懦夫才会逃跑吗?我爹爹说,宫门男儿都要有骨气。
骨气固然可贵,但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远徵,我要你明白,任何时候,你的性命都是第一位,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所以你必须千方百计地让自己活下去。
宫尚角看着他,告诉哥哥,记住了吗?
记住啦。宫远徵用力点头,我会跑到哥哥身后,让哥哥保护我。
好,哥哥保护你。
宫尚角反常的用意宫远徵在经年之后懂得,那是宫朗角的死带给他哥哥的惨痛教训。所以后来宫远徵长大,习的功法不是他哥哥大开大合的招式,而是多藏身暗处,从旁辅佐,一身好轻功飞檐走壁来去如鬼魅,使的最好的,是暗器。
我喜欢暗器。他曾经对哥哥说,轻巧、细微、杀人无形。
于是他哥哥每次从宫门外回来,给他的礼物里总有一箱最新的暗器。
“这是金钱镖,主攻敌人的眼睛、咽喉部位,用得好可一击致命或使人残废。”
宫远徵从哥哥手里接过来,侧身凌空一挥,打落角宫昙花一朵。
“你便用得很好。”宫尚角扬起嘴角,满眼骄傲地看着他天资聪颖的弟弟。
“这是孔雀翎,纯金打造,发射时如同孔雀开屏,可淬剧毒,速度极快。”
宫远徵窝在哥哥怀中把玩暗器,仰着头一派天真地打主意,“孔雀翎,名字真好听,我要配上我自己新制的毒,枯叶蝶。”
“你定。”宫尚角抚摸他鸦青的鬓角。
“这是踢腿飞针,将针装置在有弹簧的护腿上,当对方踢到此处,里面的飞针即刻弹射而出,敌人防不胜防。”
“这个好这个好!”宫远徵欢喜拍手,“我明日就拿这个对付宫子羽!”
“飞针威力大,不可胡来。”宫尚角捏弟弟皱起的小鼻子,“咳,顶多试炼一下金繁。”
“好!”宫远徵扑上来抱紧哥哥的腰胡乱蹭脸。
最后,宫尚角递给宫远徵一支响箭。
“如遇危险,逃跑不及,发出此箭,十里之内,哥哥都赶得上救你。”
“那十里之外呢?哥哥,倘若十里之外我遇到了危险,你便赶不上救我了吗?”
宫远徵问得懵懂,只为求证,宫尚角却被他言语里的可怖构想吓住,他猛然红了眼,把弟弟拽进怀里扣紧,嗓音干涩,“不会的,即便哥哥赶不上,还有玉侍、执刃、长老,不会让你有事的,远徵。”
“哥哥,是远徵说错话了吗?你为什么发抖?”
“没有,只是哥哥……哥哥盼望你永远也用不上这响箭。”
随着宫远徵的长大,市面上的暗器已经不能满足他作为天才的需求,于是他开始自绘图纸,要商宫依样锻造。宫紫商在机械房咬牙切齿地骂小崽子多事,但依照宫远徵设计出的暗器又无可指摘地将宫门防御系统提上新台阶。
为此,宫紫商更加痛恨天才。
为此,宫子羽每次看见宫远徵都躲得更远。
为此,宫尚角每天夜里给入睡的弟弟拾掇衣服时,总感觉能抖落三斤铁。
“带那么多暗器,不嫌重啊?”他打趣弟弟,“逃跑的时候,丁零当啷落一地,敌人不用追都能顺着暗器找到你了。”
“才不会!我的暗器囊袋才不会无缘无故掉下来!”
宫远徵说的信誓旦旦,以至于后来的上官浅扯出幌子下手设局,宫尚角对她的说辞全然不信。别人不敢说,他弟弟但凡说囊袋不会掉,那必然不会掉,这点自信宫尚角总是有的。
然而和宫远徵的暗器囊袋一样不会轻易掉的,是宫尚角的戒备心。
囊袋或许不会掉,但抹额会掉、铃铛会掉、弟弟会掉。
宫远徵一身三斤铁,独缺护心镜,宫尚角眼睁睁看着那片碎瓷扎进弟弟心口,他目眦尽裂,也跟着掉入冰窖。
当哥哥的手脚发软,提着一口气把人抱去医馆抢救,不让自己先倒下。也许是诸神菩萨终究不舍让他再死一次,降下垂怜,保住了他弟弟性命。
看着躺在榻上的宫远徵,宫尚角心绪翻涌几乎要将通身筋脉震断。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支曾经由他亲手送出,又希望永不被启用的响箭,在经年之后,竟然已这样的方式被放入同一双手里两次——始作俑者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
“有事发响箭唤我。”
他弟弟刚从鬼门关走过,面容惨白,他俯身痛吻也没办法叫这衰败的花重现艳色。
“好,哥哥不怕,远徵没事。”
“对不起……”
“并不疼,哥哥别怪自己。”宫远徵气若游丝,但一字一句说得那么坚定,“我要哥哥无事,只要哥哥无事,远徵怎么都可以。”
十年之后的宫尚角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但在此刻,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他匍伏在弟弟床侧,哭得和十年前的稚子一样怯弱可欺。
“哥哥不哭。哥哥一哭,远徵才真的心疼。”
做弟弟的动弹不得,只得微微抬起手,学着兄长的样子抚摸他哥哥鸦青的鬓角。
而那支响箭,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
羽宫之内,金繁挑落宫远徵的刀,横剑在主子颈侧,说徵公子的暗器也不过如此。
错了,你这蠢货,宫远徵露出得逞的笑容,在金繁懊悔地注视中抽出腰间的响箭射向天空。
一支穿云箭,十里长夜明。
哥哥,救我。
以下犯上的金繁此刻并不知晓,他将要承担的是怎样滔天的怒火。
待到一切平息之后,已经身为商宫宫主相公的金繁依旧没有得到过宫尚角的一个好脸色。
他自觉理亏,不敢去触霉头。
而矛盾根源的宫远徵倒没觉得有什么,放下戒备的他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恩仇一笔过,兴起之时,还会叫金繁这“便宜姐夫”再来跟他比试一番。
“不了不了。”金繁忙不迭地摆手,“徵公子武艺高强,我打不过。”
“切,没意思。”
“金繁!”一旁吃葡萄的宫紫商放弃了和宫尚角大眼瞪小眼,她咋咋唬唬地跳起来给她相公撑腰,“你怎么打不过?打就打,怕什么!”
“徵公子使得一手好暗器,我、我的确打不过。”
“算你这赘婿识相。”得红玉侍卫夸奖,宫远徵神气得鼻子都快翘到天上。
“你!金繁!不就是暗器吗?你要什么,尽管说,商宫有的是暗器!”宫紫商恨铁不成钢。
“哦?我这枚暗器,叫同手同足,同骨同泽,姐姐,不知商宫可有?”宫远徵眼波流转,无比骄矜。
“这个可以有!”宫紫商死撑面子。
“这个真没有。”金繁看着宫远徵身后不动声色饮茶的宫尚角,苦哈哈地朝夫人摇头。
“同手同足,同骨同泽?”
回角宫的路上,宫尚角望向他弟弟因打胜了嘴仗而格外明媚的侧脸。
“难道不是吗?哥哥。”
宫远徵又和昔年孩童时一般,歪了歪头,朝他笑得一派天真。
宫尚角抚摸他鸦青的鬓角,爱怜答是。
金钱镖、孔雀翎、踢腿飞针、穿云响箭,哥哥,那些玩意儿算什么,你才是我这一生,最得心应手、见血封喉的暗器。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4、
幼时的宫子羽怕冷,幼时的宫远徵嗜睡。
养孩子大抵都有些磨人的地方。怕冷的宫子羽被父兄左一层右一层的套上厚衣,长年都跟个狗熊似的圆滚滚地出行。而一个人又当父又当兄的宫尚角输人不输阵,宫远徵年幼贪睡,宫尚角就抱着他做事,肩膀当枕头,大氅当被子,硬生生将这睡美人护得雷打不醒、风吹不惊,在昔日的宫门也算是一道奇观。
宫远徵被宫尚角抱回角宫喂养的时候,还有几分害怕这个新认的哥哥,就寝时束手束脚,在榻上裹着小被子老老实实装鹌鹑。
睡那么远做什么?宫尚角看着团成一团的小毛虫失笑,伸手把人捞起来包进自己被子里,我们远徵弟弟这么懂事啊?一个人睡不怕?
我怕。小毛虫揪着寝衣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没和别人一起睡过,我只和、只和娘亲给我缝的布娃娃睡过。
他咬着嘴唇怯怯地看宫尚角,想来他那么小的孩子,面对漫长黑夜只能抱着一个布娃娃入眠,暴雨雷电中该是如何害怕,宫尚角只觉心中酸涩,愈发怜惜他。
没事了,今后都和哥哥一起睡,有哥哥陪着你。
那我可以抱着哥哥睡吗?小毛虫大着胆子问。
宫尚角勾唇把他抱在身侧,抬手学着昔日母亲的样子轻拍弟弟的背,一下又一下。
哥哥抱着你,睡吧,他柔声柔气地哄觉。
确实能睡。宫紫商在大殿之上看着对面的两兄弟咂舌,宫子羽,我们坐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了吧。宫子羽百无聊赖地挖耳朵,我爹的废话真的好多。
那宫远徵这睡神就足足睡了两个时辰,宫紫商言之凿凿,你看啊,宫二把他抱进来的时候还清醒着,执刃一开始说话,他就小鸡啄米去见周公了。
猪精转世。宫子羽嘀咕一句。
你尚角哥哥说啦,远徵弟弟在长身体,贪睡些没什么,横竖大人们说的这些事与他一个小孩子无关,他这个做哥哥的听着就是啦。宫紫商捏着嗓子阴阳怪气的恶心人。
好吃懒做。宫子羽继续唾弃,唾弃完把宫紫商身边的火炉往自己跟前挪了挪,姐,我冷,你身强体壮的让让弟弟。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宫紫商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一个大白眼,我看宫门儿郎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要么睡得像死猪,要么虚得像弱鸡,宫商角徵羽,就我撑得起。
宫商角徵羽,就你大色迷。宫子羽还在唾弃。
坐在姐弟俩对面的宫尚角从不过问这对儿活宝的官司。他左耳朵听执刃吩咐教诲,右耳朵听宫远徵轻微呼吸。他弟弟靠在他身上,抓着他衣襟睡得踏实。等到执刃说,希望各宫各司其职的时候,这小睡神像是掐着时机似的悠悠转醒,奶声奶气地拱手说,是,执刃,徵宫得令。
得什么令。宫鸿羽看着这睡得脸上都被压出红痕的侄子也是哑然失笑,行了,尚角啊,抱你弟弟回去休息吧,我看再待下去,你这半边手臂都要僵了。
不碍事。宫尚角难得露出个笑,远徵年纪小,执刃别见怪。
远徵年纪小,执刃别见怪。宫紫商装模作样地学他,子羽年纪也小,执刃别见怪。
怕冷就早点滚回去,屋里待着!宫鸿羽看着裹成球的儿子没好气地说。
宫子羽瞪大眼睛,哞?
等到宫远徵再长大几岁,到了孩子精力最旺盛的年纪,便不再嗜睡。不仅不嗜睡,干脆就不睡了,半大小子成日把自己泡在医馆里制毒配药,日出采草日落培花,一天十二个时辰尤嫌不够,短短几年就研制出百草萃,育得了出云重莲。
宫尚角欣慰之余不免有些怀念从前那个贪睡的小孩子,白糯像个米团,蜷在他怀里安眠的模样惹人心软。可他弟弟出落得出类拔萃,他不能阻止他的修竹参天生长,于是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去医馆把他忙得昏天黑地的弟弟拔出来,驮在背上,背回角宫休息。
不用如此刻苦,要按时睡觉才能长高。当兄长的如是劝导。
哥哥的背很宽阔,背着他走得四平八稳,宫远徵趴在哥哥肩头,在月色中涌上困意。
我想快点长大,帮上哥哥的忙。
他说完这句便沉沉睡去,耳畔依稀听得哥哥一点叹息。
再长大,他如愿成为自己口中能帮上哥哥忙的左膀右臂。他开始从旁辅佐兄长,参与宫门家务,肩负起一宫之主的使命。而他不再能和哥哥时刻睡在一处,宫尚角策马下山坐镇宫外,宫远徵独守角宫,看月亮西沉,晓光乍破,斜倚熏笼坐到明。
徵公子不肯就寝。金复低声回禀刚从宫门外下马而归的宫尚角,后者在看见来迎接他的弟弟眼下浅淡的乌青时不动声色地朝玉侍挑眉。
公子比约定时期晚归一日,徵公子便在此处等了您一日,属下劝他不得。
宫尚角看着忙前忙后张罗下人煮姜汤烧暖炉的弟弟,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摆摆手让金复下去。
哥,你饿吗?可要吃些什么?宫远徵吩咐好下人,转过身关切地问他。
他摇头,夜已深,哥哥想去沐浴,你先上床休息,不必等我。
宫远徵乖乖答应,等宫尚角沐浴完出来,看他弟弟坐在床沿上,未着鞋袜的脚莹洁如玉晃个不停,正就着烛火翻看一本他才带回来的民间医书。
灯下看美人,人生一乐事。宫尚角定定注视着自己养大的美人,莫名觉得喉头干涩。
哥?宫远徵抬头,见哥哥站着对面看他,也不说话,眼神极亮。
不是叫你先睡?哥哥嗓子有些哑。
哥哥不来,我睡不着。他放下医书,打个滚拱去床的内侧。
宫尚角只能由他闹腾,也合衣上榻,长臂一揽把拱来拱去的小猪抱进怀里,皮肉相贴的刹那,兄弟两人都发出满足地喟叹。
以后哥哥没回来,不必等我,你还在长身体,要好好睡觉。他还和当年一样,把弟弟抱在身侧,抬手轻拍弟弟的背,一下又一下。
换做是哥哥,若我没回来,哥哥可睡得着?宫远徵不打算听话,他躺在哥哥胸口,把脸埋在哥哥颈窝,闻着哥哥身上熟悉的月桂香气,只觉得哪里都妥帖,哪里都称心如意。
宫尚角无法反驳,自然是睡不着的。他在江湖游走,夜阑观风雪,画船听雨眠,一会儿担心风雪吹进角宫寝殿,一会儿忧思雷雨搅乱弟弟好眠。他远在千里之外,牵挂着他睡梦中的弟弟,只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去他弟弟身旁为他掖好被角,捂住耳朵。
今夜又在下雨,窗外起风,把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但宫尚角终于不必再担忧,而宫远徵也不再害怕。他被哥哥抱在怀里,隔绝出一个安稳的世界,睡得如此踏实,如此香甜。
上官浅入住角宫之后,明里暗里给宫远徵使过很多绊子。但这些算计大多时候并不奏效,不是因为上官浅手段不高,而是宫远徵被宫尚角保护得太好,以至于那些腌臜手段都不需要他知道。
上官浅拿话刺他,说你送你哥哥的竹床极好、极养人。宫远徵却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只说她好茶。
“你喜欢睡就多睡,早日养好身体给我试药。”
死小孩!上官浅被噎得一口气提不上,哽了好一会儿才说,远徵弟弟把这样好的东西都给了我,自己睡什么。
“我睡我哥啊。”宫远徵自然而然地回答,他耸耸肩,看着上官浅惊慌失措地打翻茶杯,嗤笑道,“我就说你这茶一般。”
“远徵弟弟说,睡、睡什么?”上官浅目瞪口呆。
“睡我哥啊。怎么?你没睡过?”宫远徵明知故问,要看到上官浅气得脸都红了,才冷冷地笑起来,“你当然没睡过,你也配?那是我的枕头我的被褥,我宫远徵的床榻,岂容他人酣睡?你是个什么东西。”
“哦对了。”已经走远的少年在廊下回头,“那竹床原是给我哥练功用的,我身娇肉贵惯了,睡着硌得慌,姐姐身子骨硬朗,多睡睡,我委屈些,睡哥哥身上就好。”
他朝上官浅眨眨眼,“姐姐,晚安。”
“昨夜睡得好吗?”
宫尚角在清晨吻他眼睑。
“睡得很好,哥哥在我身边,我一枕黑甜。”
宫远徵仰头承接兄长的爱意,晨光微熹中他笑得满足。
哥哥,有你在,身边小人、梦里邪祟都不敢来犯。
你是我一个人的枕头,靠着你,我当然夜夜美梦,高枕无忧。
5、
医案一事,是宫远徵长到如今,少见宫尚角触霉头的时刻。宫门里人人都怕宫尚角,连带着也怕宫远徵,管钱的财神,用毒的阎王,哪一个发起怒来都够叫人喝一壶。因此宫远徵长到如今,想当然的以为这宫门从来只有他们两兄弟算计别人的时候,头一遭被一个妾室拿捏住死穴,还是打蛇打七寸的精准,叫他一向不动如山的哥哥在大殿之上红了眼眶。
宫远徵心似火烧,几欲冲上前去当场拧断雾姬的脖子,又心疼似刀剜,只看一眼他哥哥落泪便要跪倒。但极致的怒意和不甘都抵不过兄长简明扼要的呵责,出去是一种划分领地的命令,他被哥哥驱逐,从斗鸡变成落水狗,拖着他无用的刀,从角宫退回原本该在的位置。
然后眼瞧着上官浅推门进去,比他更有本事的人进去,比他更懂得安慰哥哥的人进去,比他更合宫尚角心意的人进去。
这一刻他倒生出两分真心,盼望那上官浅真是朵解语花,能宽慰到他遍体鳞伤的哥哥。
急得都忘了,自己才是被赶出来的那个。
夜里,宫远徵拆了发间铃铛,鹞子翻身落入角宫,无声地推开哥哥寝殿的窗户。
帷幔之下,宫尚角躺在榻上,看模样已经入睡。
宫远徵看了看哥哥,轻手轻脚地揭开殿中香炉,往里投了一壶粉末,再小心翼翼地合拢。
霎时室内一片酣甜香气蕴起,宫远徵站了半晌,确定哥哥未醒,这才翻身离去。
次日清晨,自觉昨日失言的他也不敢再去角宫惹哥哥心烦,只窝在医馆装鹌鹑看药材,不料不多时便见金复赶来,说公子请徵公子前去用膳,这才放下一口气随他去角宫。
推门而入,见宫尚角坐在屏风之后饮茶,却未曾瞧见上官浅。宫远徵有些束手束脚,打从他一出现,哥哥的目光便没从他脸上离开。他猜测宫尚角还在为他昨日的莽撞言论生气,只得挤出一个笑,故作无事地朝他哥哥问安。
“早啊哥。”
他哥哥盯着他,一言不发。
宫远徵提心吊胆,只能自顾自地坐到兄长对面,佯装镇定地拿起茶杯,“哥哥昨夜睡得好吗?”
“有人大半夜不辞辛苦地赶来投毒,自然睡得很好。”
宫远徵一个手抖,茶杯“哐当”摔在桌上,少年惊慌失措地抬头,只看见哥哥墨色的眼睛。
“哥,我……”
“说吧,怎么回事。”
“你,你没睡着?”
“若我大意至此,你哥哥行走江湖只怕已经死了百十次。”
宫尚角叹一口气,把面红耳赤的弟弟从对面拉到自己身侧。宫远徵惊魂未定,看着他的眼睛躲闪,宫尚角一贯见不得弟弟如此模样,搬正他的肩头逼他与自己对视。
“怎么,昨日哥哥骂了你,你就要毒死哥哥?”
“我怎会!我…我是……”
“是什么?”
“我是怕哥哥昨日心里苦闷,睡不踏实,想着让哥哥心里好过些,便,便往香炉里添了一味药。那不是毒,哥,那只是一种药。”
“什么药?”
“醉生梦死。”宫远徵有些难以启齿地别过头去,咬着嘴唇停顿了片刻,终究不敢隐瞒哥哥,“它叫醉生梦死,是我少时无意中制出来的,服用者可以在梦中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我,我想着,让哥,让哥……”他再说不出那两个名字,昨天提及已是犯了莫大的罪过,他不敢再惹恼哥哥,只好岔开话题,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用过这药,没有毒性,害不得人。
“我,我怎么会对哥哥下毒呢……”他说出这句话时难过得顷刻间就要落下泪来,怕他哥哥不信,通身发着抖也要迎上宫尚角的眼睛,无比委屈地剖开内心给他哥哥查验,“我只是,我只是想让哥哥睡个好觉,开心些,在梦里,在梦里能……”
“在梦里能见到娘和朗弟弟。”宫尚角古井无波地补齐他的未尽之言。
“哥……”宫远徵用几乎乞求的目光痛苦地注视着他。
“是吗?远徵。”宫尚角不理会弟弟的示弱,他逼问道。
“是……”宫远徵认命似的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滑落,“那哥哥在梦里可有见到泠夫人和朗弟弟?”
他自残般地问。
“我在梦中看见的,是一身喜服的你。”
宫远徵猛地睁开眼睛。
“哥……”他吓得牙关磕碰。
“怎么?没听清?是要我再说一次?还是说,远徵弟弟的药,出现了问题?”宫尚角的手从少年肩头辗转到颌下,他捏住弟弟莹润的下巴,看着弟弟紧缩的瞳孔,“叫我梦到了,不该梦的东西。”
“不……不可能!错了……全错了……”宫远徵瑟瑟发抖,他被吓得魇住,挣扎着竟要推开自己的哥哥,宫尚角不松手,宫远徵大哭起来。
“你不能说这样的话!哥哥!”他崩溃着,双手用力推动兄长胸膛,“你不能说这样的话!你梦错了…全错了……”
“远徵,宫远徵。”宫尚角不料想宫远徵反应如此,他簇紧眉头,用力箍住身下人。
“哥哥,”宫远徵挣脱无果,放弃了挣扎,他绝望地仰面看着宫尚角,眼泪泉泻一般流淌下来,“你要杀了我吗?”
“什么?”
“你要杀了远徵吗哥哥?你怎么能对我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戏弄我!哥哥!”
“宫远徵!你说我在戏弄你?”宫尚角骤然冷下脸来。
“你梦错了人,也弄错了人!你应该梦见的弟弟是朗弟弟,你应该梦见的新娘是上官浅!不是我,不会是我……怎么都不该是我……”宫远徵痛苦地摇头,他哭得可怜,好似这天地间都无人可供他依靠。
“别给我无用的希望,哥哥,我知道,我永远也比不了朗弟弟,我也知道,如今上官浅来了,我就该走远些,我只是还没适应,我还心存妄念,哥哥,我还不能那么快的离开你,因为,因为我是这样的,这样的爱慕着哥哥!所以哥哥,求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会当真,我会轻信,哥哥的一句玩笑话,远徵一辈子也走不出来!哥哥想杀我,只管拿刀来,别说这些话来折磨我!”
要到此刻,宫尚角看着眼前如此痛苦的弟弟,才明白金复曾在昔年上元灯节对自己说的话。贴身玉侍跪在自己面前,说金复说错了话,望公子责罚。
宫尚角问他说错了什么,金复答,自己对徵公子说了一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宫尚角果然发怒,叫他去领板子,却又喝住他,问远徵听了是什么态度。
徵公子哭了,说、说自己不是衣服。金复再次跪下磕头,横竖金复已经惹祸,今日斗胆再多嘴一句,金复总觉得,徵公子、徵公子太过看轻自己在公子您心中的分量。属下说出那句话便自悔失言,可徵公子只是落泪,反驳自己不是衣服,却没有丝毫动怒,像是、像是心中也认定属下所说,自己比不得朗公子。
宫尚角心口发闷,勃然道,谁说的!
徵、徵公子自己也说,倘若可以,愿意用命换朗公子活着。
滚下去!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绝不轻饶!
那日他拂袖而去,只当金复多嘴坏事。如今才明白,原来在这宫门,人人都以为在宫尚角心中,宫远徵不如宫朗角。连宫远徵自己,也深信不疑。
他的远徵弟弟就这样被一个已故之人,折磨了许多年。
“宫远徵。”
宫尚角突然觉得好痛。
他千慈万爱养大的孩子,一直战战兢兢地活在恐惧里,害怕被对比,害怕被抛弃。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都是他自己。
那么聪明的孩子,还未成年就制出百草萃育得出云重莲的孩子,宫门百年祖坟冒青烟求来的孩子,如此无辜地被困在经年的旧孽里,承担着本不属于他的苦难。
想来多可笑,才入宫门不过几日的上官浅都可以肆意横行地以女主人自居,随着喜好处事,擅自揣度他的心意。而他养了十年的远徵却如履薄冰般年复一年地同一个不存在的人竞争着,呕心沥血,只为多得到一些哥哥的关注,竟是一刻不敢懈怠。无锋的女人把自己看得太重,以为角公子会为她破例。而他的弟弟又把自己看得太轻,不会相信哥哥的情感能全部给他一人。
他的远徵就这样一个人走了很久的路,咽下很多很多的苦。
太痛了,后知后觉的悔恨叫宫尚角太痛了,痛得他要从胸腔呕出怒火,痛得他要从心口敲断经脉。
“宫远徵。”
当哥哥的也同样发起抖来,他掐住弟弟的脸,逼迫他和自己对视。
“宫远徵。”
他双眼赤色,弟弟曾经的心如刀割心似火烧,如今一一发作在哥哥身上。
“宫远徵。”
他一遍一遍念着弟弟的名字,似要把人喊得大彻大悟,喊得从今往后永远记住。
“你听清楚,给我好好记住。”兄长的话从喉咙里逼出来,带着颤、发着冷、满含决绝的狠戾。
“宫朗角已经死了,死了就是死了。即便此刻宫朗角白骨生肉起死回生,活过来!好端端站在我面前!菩萨阎王要我交换,我也绝不会拿你换他!”
“哥哥!”
“没有人!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天上地下,妖鬼神魔,谁有胆子与我抢夺你的,叫他来试!”
太大逆不道了,宫远徵脑海里只剩这一个想法。他被宫尚角翻涌的盛怒吞噬,喃喃不能成语。清醒之后他慌忙去捂哥哥的嘴,“不、不能说这样的话,哥哥,你别这样说,泠夫人和朗弟弟在天上会听见的,我本就该死,我不值当你这样说———”
太“冥顽不灵”了,宫尚角脑海里只能这一个想法。他被宫远徵自卑的姿态激怒,以吻缄口,封死他那些自轻自贱的言论。
兄长吻得太怜惜,不敢用力,眼泪没在唇齿里,却怀中的人跟着痛起来。
“宫远徵,你信金复失言、信下人揣测、信上官浅算计,唯独不信你的哥哥亲口所说,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傻的弟弟。”
宫尚角把已然被吻得痴傻的人松开,看他弟弟水光潋滟的眼睛。
“你以为,我这些年东奔西顾,刀口舔血为的是什么?”
“家族血脉?”
“我哪里还有家,又何来血脉?”
宫尚角抚摸弟弟娇嫩的唇瓣。
“只你一个家人,唯你一个血脉。”
“昨天训你,是我过失,又与上官浅打了好一番机锋,应付完天色已晚。本想着第二日来哄你,不料夜里你竟翻来寝殿。你以为拆了铃铛哥哥便认不得你么?你的一丝一毫我都熟知,却不明白你要做什么。闻到异香,我判定你是添了些药材,索性依你的意思睡去,在梦里,我当真只见你一人,穿着大红喜袍,坐在床边,我挑落喜帕,见灯下我的远徵面如芙蓉,喊我夫君。”
怀中人怔怔地听他说话,此刻当真面如芙蓉,娇艳欲滴。
“逝去的亲人是你我心中之痛,但远徵,我要你明白,从我认你做弟弟的那一天,我便从未把你与朗弟弟搅浑、相比,也从未要你活成他的模样。我养你、教你、陪你,如今爱你,这不是寻常兄弟间的相处之道,你是否明白,你是哥哥一手养大的妻子,是哥哥相守一生的伴侣。”
“宫朗角是我的弟弟,也只是我的弟弟。而你,远徵,你不只是我的弟弟,你是我的救赎我的希望,是我的唯一。”
宫尚角情难自持,把弟弟再次抱紧,“你哥哥这些年,行走江湖,刀口舔血,只为两件事。为宫门不倒助我复仇,为自己不倒护我远徵。每一次遇险,我都想着,不能倒下,我的远徵还在宫门等我,我的远徵还那么年少,他不能没有哥哥。”
“所以远徵,醉生梦死没有出错。我唯愿长梦不愿醒旖旎幻想,从始至终都只你一个。”
“是谁在哭?是,徵公子?”
上官浅端着午膳走来,走近之后被屋里的哭声吓住,抬头不解地看着金复询问。
金复垂眸看地,缄口不语。
“徵公子做什么这样伤心,倒让人听得心疼,可是角公子罚他了?”
“上官姑娘放心,从今往后,徵公子都不会再这样哭了。”
“为什么?”
“因为徵公子不会再伤心了。”
金复冷眼看着这名义上的“夫人”,无比确定地说。
误会解开,宫尚角也把自己哭得快要歇菜的小莲花抱上床,绞了帕子给弟弟擦脸。
“你说,你曾试过这醉生梦死,那我的远徵在梦中所见又是什么?”宫尚角细细地揩过他的眼角。
宫远徵没想到他哥哥竟还能抓住这样的细枝末节,他嗫嚅半晌,只能如实相告。
“我梦见,在角宫,一张八仙桌布满好菜,泠夫人、朗弟弟、和哥哥围坐着说话。”
“就这样?”
“还、还有我。”
“嗯。”宫尚角对这样的回答感到满意,“母子、兄弟、夫妻,一家团聚,的确是个好梦。”
“哥哥。”宫远徵面红耳赤。
宫尚角笑着放了帕子,抚上弟弟的脸。
“我希望在梦里,你也如现在这般,在我身侧,与我双手相握。”
哥哥,你知道吗?我这一生,从不信什么神佛,唯独对你,我期盼能有来世。来世我们还做兄弟,还做夫妻,亲人安好,一家团聚。
哥哥,唯你是我生生世世虔诚祈求的醉生梦死。
6、
“远徵弟弟也要去三域试炼?”
“他是宫家男儿,自然要去。”
“耶噫,宫二,你竟然舍得?我听宫子羽说三域试炼很苦的。”宫紫商砸吧嘴皮围着宫尚角绕了一圈,看他的眼神算得上崇拜,“平时我们碰你弟弟一下你都跟要吃人一样,这会儿倒白白把你弟弟送去给别人试炼?宫二,看来你的心确实长得和我们一般人不一样,想软就软,想硬就硬。”
“什么软硬?”
宫远徵从他们身后跑来,少年上月才及弱冠,规矩是依然不讲的,束起的长发照旧挂满铃铛,一动就响个不停,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
“我说你哥哥厉害,想软就软,想硬就硬。”宫紫商朝他挤眉弄眼,发出不属于女子的雄浑怪笑。
宫远徵脸腾地红了,他已经通人事,早早做了哥哥的小娘子,眼下被宫紫商拿荤话调侃,一时间装傻也不是,反驳也不是,只会拿一双杏眼觑他哥哥脸色,倒被哥哥的挑眉惹得更臊。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宫紫商看小猫吃瘪心情大好,发了善心说回正题,“你真的要去三域试炼吗?”
“当然!宫子羽那个废物都能过,我有什么好怕的?”宫远徵找回一点面子。
“不要在执刃不在的时候说执刃是废物,要说当面说。”宫紫商一本正经地教导弟弟。
“切。”
“你们哥俩既然决定了,等会儿我让商宫送点手套兵器过来,远徵弟弟,别小看三域试炼,想当年你尚角哥哥也是极不容易才通过的,我们宫家现在就你这么一个宝贝金疙瘩,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和金繁生得再多也于事无补。姐姐的拳拳爱意一片苦心呐,弟弟,你懂吗?”
宫远徵差点没把早膳吐出来。
但长姐为母,四宫握手言和之后,宫紫商这个做大姐的说话分量愈发举足轻重。
“宫——子——羽!”
“不是这个轻重!”执刃大人揉着耳朵从殿内气急败坏地跑出来,“姐,你还敢说自己没有内力?没有内力你驱得动狮吼功?我刚才桌案上的茶水都在颤动!”
“你弟弟就要去三域试炼了,你这个当哥哥的不说点什么?”
“咳。”宫子羽看着对面站着的宫尚角宫远徵,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我算他哪门子哥哥,人家只有尚角哥哥一个哥哥。”
“算你说了句实话。”宫远徵飞快回嘴。
“咳咳,那什么,既然要去试炼,就好好准备,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你尚角哥哥,记住一点,别把后山拆了。”
宫尚角朝宫子羽一眼横去,后者不情不愿地二度开口,“别受伤。”
“子羽哥哥放心,我定赶得上吃你和云姐姐的喜酒。”宫远徵笑得邪气森森。
“……赶不上也没什么……啊我是说,当然,我们都等着远徵弟弟回来,你不来,我席面都不开。”
他在宫尚角满意的目光里默默告诉自己,男儿忍得万般气,成亲条子还没批。
宫远徵入后山那天,他的哥哥姐姐都来送他。
宫尚角帮他调好箱笼,摸摸他的脸,“哥哥说的都记住了吧?”
“记住啦,哥哥放心吧!”
“哥哥放心,三个月后见。”
宫尚角松手得洒脱。
“你说,宫尚角会不会私下早就已经给宫远徵透露了三域试炼的通关诀窍了?”一旁的宫子羽压着嗓子朝宫紫商嘀咕。
“呵呵呵不可能。”宫紫商皮笑肉不笑。
“怎么不可能!你看他那个云淡风轻的样子!”
“人家宫二是真想把弟弟送进去学本事的,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进去谈情说爱。”
“我!我怎么谈情说爱了!我那不是———”
“行了行了,”宫紫商掐他胳膊,“宫尚角朝我们看过来了!”
“啊!远徵弟弟!此去万事小心啊!哥哥等你好消息!”
“是啊远徵弟弟,姐姐相信,以你的绝世天资,通关那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吗?”
“啊哈哈哈哈哈哈紫商姐姐所言极是!”
“啊哈哈哈哈哈回见啊弟弟!”
宫远徵白了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险,差点被宫尚角发现。”
“没事,小崽子进去了,我们至少可以过三个月安生日子。”宫紫商暗自庆幸。
两个月。
没人告诉他们只有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宫远徵就闯完了三域试炼,得意洋洋地坐在执刃殿,朝宫子羽抬下巴。
“执刃你是了解我的。”被召唤来的月公子也有些为难,“但凡可以,我也不想执刃那么难做,但是医术这方面,我确实———”
“喂喂喂!你不要说得我好像是什么反派一样!我又没有让你去为难远徵弟弟,月公子你说话要负责任啊我警告你,尚角哥哥,这是诽谤,他诽谤我啊!他在诽谤我!”
宫远徵嗤笑,拿看傻子一样眼神看执刃,“我当三域试炼有什么了不起,早知如此,我其实早就闯过了。”
“喂宫远徵你说这话未免有点太过分了,你这样显得我们很呆诶!你一巴掌打两个人的脸,尚角哥哥,他在打你的脸啊!他打的是你的脸面!”
“为什么说,早就闯过了?”一直看着他们胡闹的宫尚角突然开口问道。
“总之……反正我是早就闯过了!”宫远徵胡乱应付,他把矛头继续对准执刃,“宫子羽,你的喜宴筹备得如何?我们执刃大人这么会心疼人,一定打算给云姐姐一个无比盛大的宴席吧?”
“哇宫远徵我刚才一直忍着不说你,你小子踩着火盆子耍开了是吧?你哥哥批条子一批就是大半个月,这里全场只有你花钱最多,还在那边泼大粪洒狗血,你……”
宫尚角不去看宫子羽宫远徵拌嘴,他默默走到宫紫商身边,“大小姐。”
“噫呃!宫二你走路没声啊!”
“有件事情要麻烦大小姐帮忙。”
“三域试炼?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你又不去。”宫远徵看着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徵宫的宫紫商,“难道说,姐姐,你想废了宫子羽,自己当执刃?”
宫紫商翻了一个大白眼,“我疯啦?不知道下山找点乐子?”
“那你打听三域试炼做什么?”
“姐姐这不是担心你吗?”宫紫商朝他狂眨眼,“我们远徵弟弟一惯好强,姐姐怕你受了伤也不说,来来来给姐姐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受伤!”
“宫紫商你别过来我告你非礼啊!”
“切,我放着你姐夫的大胸肌不摸,来非礼你这小身板!”长姐甩着手帕嗤笑,“小腰比筷子还细,我一掰断成两截儿!”
“你!”
“哎呀我无聊嘛,那我总共就你们几个弟弟,如今个个都过了三域试炼,以后你们说起来,三域试炼如何如何的,就我一个人听不懂,多尴尬呀!”
“我看你是想给你弟弟探口风吧,好等他十年之后去闯关。姐姐,你放心,等小商弟弟去的时候,我一定让宫子羽重修考核办法,保管不让他,过得似我这般容易。”
“我是那种徇私舞弊的人吗!倒是你哥哥,是不是给你透露了什么秘诀啊?让你过得如此容易。”
“我哥哥什么也没说!只让我沉心静性,尽力而为!呵,有什么好透露的,不就是寒冰池、半月之蝇和武器锻造吗?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考验,我早就一一试过了。”
“小孩子不要说大话,你什么时候下过冰池锻过武器了?你要是下过冰池,宫尚角能把咱们宫门一家老小全劈了当柴烧给你暖身子!而且从来都是商宫锻造武器好不好,你那些暗器都是你姐姐我没日没夜一锤子一锤子砸出来的!”
“你懂什么?”宫远徵毫无敬重之意地回给长姐一个大白眼,“再冷的寒冰池,冷得过人心吗?我爹娘去世,宫门人人待我如草芥,都说我是毒虫怪物,只有我哥哥心疼我,对我好,那时我就发誓,要让当初看不起我的人都后悔。可是无论我做的再多,在哥哥心里,我好像永远都比不过朗弟弟。曾经,我失手修补了朗弟弟留下的灯笼,叫哥哥发现,发了好大的火。他说,你觉得新的就一定比旧的好吗,呵,那时我才明白,原来轻飘飘的一句话,可以这么冷,我爹爹死的那天宫门下鹅毛大雪我也不觉得冷,可是我哥哥一句话,我就掉进寒冰池里。”
宫紫商怎么也没想到宫远徵说出的原因竟是这样,她愣在原地,一向巧舌如簧的长姐罕见地无措。
“你——”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可怜我吗?这算什么。后来我哥跟我说了,朗弟弟是弟弟,而我不只是弟弟,他那时只是一时气急,而且现在陪着我哥的只有我也只能是我,所以我才不可怜。我只是单纯瞧不上眼,寒冰池的冷并不是真的冷,池水刺骨只伤得了皮肉,言语如刀才能伤人心。我连我哥这寒冰池都过得了,雪重子那点力度算什么?”宫远徵不屑一顾地说。
“所以,你说的三域试炼早就过了,其实,是过的你哥?”宫紫商恍然大悟。
“不然呢?半月之蝇,我告诉你吧,是解毒。月公子说的没错,这点难度困不住我,天底下再难解的毒我都解过,区区半月之蝇算得了什么?想当年我哥哥初下山时,被江湖险恶之人暗算,中了号称是无药可解的烈毒,我告诉自己,不能慌,一定要配出解药救哥哥。那时我大概死过一次,世界在我眼里都黑白颠倒,好在最后我配出解药,哥哥并无大碍。你们大概从没想过百草萃是因何而来,呵,只管服用保命就好。说到底,若不是为了我哥哥,宫门的死活与我何干?姐姐,你得感谢我哥哥,没有我哥哥,你们一滴也分不到。”宫远徵伸了个懒腰,一派目中无人,“百草萃、千山雪、出云重莲,这些个治病救人的宝贝,药引子都是我哥哥,没有我哥哥,我管它们做什么。”
“至于这最后一关,铸剑。”宫远徵朝着宫紫商粲然一笑,“姐姐,我不就是一把剑吗?”
宫紫商怔怔地看着他。
“早在很多年前,我就把自己铸成我哥哥的剑了。”
年少的弟弟望向天边辽阔的远山,他轻声说。
“就是这样。”宫紫商站在宫尚角面前,她对着这个亲近不起来却值得信赖的弟弟长叹一口气,“宫远徵真的很爱你。宫二,你好福气,有他这么一个弟弟。”
宫尚角久久不能言语。
“我们亏欠宫远徵太多,你呢,我原以为你是最不欠他的,如今看来,我们这些当姐姐、当哥哥的,都欠他太多了。”
“......今后不会了。”
“是啊,今后不会了,今后宫远徵有姐姐、有哥哥、有相公,有很多很多人疼,宫二,他没说错,三域试炼,这天才早就闯过了。”
宫远徵写好最后一笔药方,从瓶瓶罐罐中抬起头时,发现宫尚角立在医馆门前,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哥?”他有些错愕。
宫尚角朝他走来,把他从地上扶起,拥进怀里。
“哥,怎么了?”哥哥举止反常,叫宫远徵摸不清头脑。
“没有。”宫尚角收紧手臂,把他完全镶嵌进自己身体里,“只是看你配药,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我的远徵这些年,辛苦了。”
“有什么辛苦的。”宫远徵松一口气,他回抱住哥哥的腰,脸埋在哥哥颈畔轻蹭,“比起哥哥在外奔波,我这点辛苦算什么?哥哥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是不是宫紫商和哥哥说了些什么?”
“远徵,哥哥有许许多多的对不起,想跟你说——”
“哥!你别说!你是不是听宫紫商说了什么?哥,我那都是骗她的,我胡说的,你别相信!”
“哥哥也是第一次当哥哥。”宫尚角在宫远徵看不见的身后落下一滴泪,“朗儿是娘一手带的,我这个做哥哥的,只是日常陪他玩闹。直到有了你,哥哥才真正学着如何做一个哥哥。远徵,这些年,哥哥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伤了你的心。今后,哥哥有什么说错的话、做错的事,哪怕只是一句话,你都要告诉我,好吗?”
这番话落的太过珍重,宫远徵明白,一定是宫紫商把他们的对话告诉了哥哥。他有些懊恼,内心深处又不禁生出罪恶的窃喜,他本无意叫哥哥发现他的苦难心路,不过如今看来,适当的哭一哭惨也没什么不好,患得患失的哥哥爱他爱得更彻骨,宫远徵窝在宫尚角怀里,被这泼天爱意幸福地吞没。
“听哥的。”
如果有人问宫门儿郎,三域试炼难不难,宫子羽会说很难,宫尚角会说尚可,宫远徵会给他一个大白眼,说这算什么。
我这一生,闯过不知比这三域难多少倍的试炼。出题人是我哥,闯关者是我,我断过手筋,伤过心脉,日拱一卒,功不唐捐,终于从昔日孤苦伶仃的稚子一步一步爬到我哥哥面前。
毅力、聪颖、勇气,在我眼里都不如摘得那颗月桂之心。
宫远徵的目标是宫尚角。
这才是宫门百年不遇的天才,穷尽必胜绝学闯过的三域试炼。
7、
宫门有很多家规,子孙犯了错,长老罚的最多的,就是抄写家规。
宫紫商抄过三十几遍。
宫子羽抄过十五遍。
宫远徵抄过三遍。
“那这样看来,远徵弟弟还是挺乖巧的,只抄过三遍家规。”云为衫捧着酥饼认真听故事。
“才不是呢!”宫子羽哼哼唧唧地牛叫,“他那是耍赖皮!”
“耍赖皮?”
“我们都是老老实实抄的!就他歪心思多......仗着他哥哥偏帮他,哼,明明他犯的家规最多!”
“那他有偷溜下山吗?”
“......那倒没有。”
“有蓄意害人吗?”
“......也没有,顶多吓唬吓唬手底下人,他就害我一个人。”
“有忤逆执刃吗?”
“......我爹在世时没有,现在,你也看到了,不能叫忤逆,他简直想推翻我。”
“有去吃花酒逛赌场吗?”
“天老爷,他敢!叫宫尚角知道,扒掉我一层皮!阿云,你盼我点好罢!”
“为什么是扒你的皮?”
“因为他宫尚角打小就觉得全天下只有我最有可能带坏他的远徵弟弟!什么嘛!明明我只是喜欢听曲品茗!”
“那这样看起来,远徵弟弟真的很乖啊。”云为衫放下酥饼拍拍手,“虽然他曾经因为我是无锋对我出言不逊,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为了保护宫门,当时我们立场不同,现在成为了一家人,他还不计前嫌,给我送草药,我觉得远徵弟弟人挺好的。”
“那是妹妹你来得晚,错过他许多年。”宫紫商从廊桥一端飘过来,凑到小两口面前,“没看见他把宫子羽毒成牛头的时候,你见过年夜饭桌上的那种牛头吗?亮晶晶、油汪汪的。”
“哼哼,还是紫商姐姐最有发言权。”宫子羽酸溜溜地说。
“但是宫子羽,话又说回来,人家宫远徵再毒,至少比你有出息。而且,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你这个执刃是不是应该去大殿处理公务了?”
“你就这么盼你弟弟累死?我就想陪陪阿云怎么啦!”
“我倒是没什么,但是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宫尚角已经往执刃殿去了,哎呀,已知宫二的速度是——”
“阿、阿云,我先走了,你和紫商姐姐好好玩,午膳我就回来!”
宫紫商看着仓皇逃走的宫子羽,朝云为衫眨巴眨巴眼睛,“妹妹,想不想听八卦?”
“谁的八卦?”
“当然是,宫门里最神秘、最禁忌、最危险的秘辛——宫尚角的八卦!”
“宫二先生?”
“你知道为什么宫远徵只抄过三遍家规吗?宫紫商神神秘秘地笑,“那是因为——啊啊啊啊!”
“因为宫门家规在我眼里就是废纸一张。”
宫远徵把毒虫从宫紫商鼻尖拿走,他笑意阴森,“姐姐,你又在背后编排我和我哥的坏话。”
“这算什么?宫门女眷茶话会吗?”宫紫商左看看右看看。
“我给你机会再说一次。”宫远徵拿起海螺。
“别别别,宫门实际掌权人内部交流大会,行了吗?”宫紫商疯狂捂脸,确定宫远徵没放毒虫出来之后才悻悻地放下手,“远徵弟弟怎么今日不忙,还有空来找我们玩?”
“谁来找你?我是来找宫子羽,跟他讲一些毒药配制的进展,结果他不在。”宫远徵白她姐姐一眼。
“嗯,不巧,他也正屁滚尿流地赶去给你哥哥汇报宫门的最新进展。”
“那我去找——”
“诶诶诶!来都来了,这么着急走做什么?你两个如花似玉的姐姐摆在你面前,陪姐姐们聊聊天怎么了?人人都说旧尘山谷湿气重,这阳气全集中到大殿去了,其余地方湿气能不重吗!”
“如花似玉的姐姐?呵呵,你也就占两个字。”
“如花?”
“姐姐。”
“死孩子。”宫紫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算了,不跟你计较,你云姐姐方才夸你呢,说你只抄过三次家规,乖巧得很!”
“切,”宫远徵在云为衫堪称慈爱的注视里不自在地扭过脸,“抄那些个劳什子做什么?老朽迂腐之物,当真以为拘得住我?”
“那什么能拘得住你啊少爷?”
“自然是我哥哥!”死孩子一脸得意。
“你哥哥你哥哥,你栓你哥哥裤腰带上得了!”宫紫商被恶心得不行,忽而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朝云为衫捅捅胳膊,“诶妹妹,你说你们无锋当年是怎么想的,比着咱们远徵弟弟的模样挑的上官浅吗?又懂药理又会哭哭啼啼,活脱脱就是——”
“宫紫商你再敢把我和那个女人相提并论试试!”
“好好好少爷,我错了我错了,你放下海螺我是你唯一的姐姐!”
“我不介意送你去阴曹地府做上官浅的姐姐。”
“小没良心的东西!”
云为衫看着姐弟俩唇枪舌战,她莞尔一笑,开口道,“我们当初,都是受人操控的工具,只知道如果不能成为少主或者宫二先生的新娘,就没法活下去。所以当时,我们也没想那么多,都是为了完成任务。”
“唔。”宫紫商托着下巴沉思,“诶远徵弟弟,你说,如果当初你哥哥真的爱上了上官浅,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如果我哥真的喜欢她,那我也认了。”
“你哥又不在这儿,我们面前你就不用装什么大度了吧?你应该会把她大卸八块,熬成一包药渣才对。”
宫远徵又白她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残忍?”
“我以为宫门里最毒的人说出这种话没有多大可信度。”
“爱信不信。”宫远徵不屑辩白,“只要我哥开心,我怎么都行。”
“哪怕娶了上官浅?”
“哪怕娶了上官浅。”
“咦哦远徵弟弟!我今天才发现我们三个正房里面最大度的竟然是你!姐姐对你刮目相看的哦!”
“切,你们懂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哥太可怜了,但凡能让他圆满些的事情,我都原意去做。”
“云妹妹,他说的是他的哥哥我的弟弟你的伯伯宫尚角吗?宫尚角?可怜?那我们这些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穷鬼算什么?”
“难道不是吗!”少爷的脾气上来,冒起了火,“就算宫门里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可我哥哥一直都是最可怜的那个!他只是不说,从来不说,久而久之,你们都忘了他遭受过什么。你们只看到他威风凛凛的一面,你们不知道,他失去得更多。”
“哦哟瞧你心疼的那个样子!”宫紫商怕了他,“你哥哪有你说的那么惨?”
“不惨吗!我哥他,明明最渴望亲情的一个人,眼睁睁看着父母兄弟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明明是第一个通过三域试炼的人,却被宫唤羽抢走少主的位子。明明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要为了家族营生去江湖厮杀!明明,明明,”宫远徵语塞,蹙着眉头显得很是难过,“明明可以找个好女子,生儿育女,可是,可是却因为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把脸狠狠别到一旁,不叫女人们看见他的狼狈。
“哎哟祖宗!怪姐姐不好,不该提这个。”宫紫商慌了神,扑上来拉扯他,“你别伤心,乖乖的,姐姐不说了不说了!可是远徵,其余的姐姐都认同,唯独你这最后一句,姐姐可要反驳你了。你凭什么说如今的日子不是你哥哥得偿所愿、梦寐以求的结果呢?”
宫远徵红着眼睛回头瞪她。
“你都不知道你哥哥有多疼你。”宫紫商揪揪少爷的小鼻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疼得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刚剿灭完无锋就跪在长老面前说要成亲,都等不及你及冠。”
“我!”
“你哥一生没犯过家规吧?为了你,一犯就犯了个最大的。我就说啊,宫二,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要成亲也是你姐姐我先成亲,长幼有序你懂不懂这个道理。结果你哥哥说什么,那死鱼——咳,那小子说,大小姐,你相公昔日也吃得远徵出云重莲一朵,如今,便让一让我罢。好家伙!我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拿这个压我是吧?那我也不能叫金繁再去死一次啊!”
“噗嗤。”少爷破涕为笑,眼神中透着烦人的精光,“我哥哥当真这么说?”
“你哥哥蔫坏着呢!那手段那算计,什么正人君子什么铁面判官,那都是不涉及你的时候,涉及到你,还不是跟我跟宫子羽一样,该犯的不该犯的都犯了。”宫紫商悄悄朝云为衫使眼色,“再说了,这宫门里又不是没有能生的!今后,我和你云姐姐各分一个孩子给你们,一个归角宫一个归徵宫,不就完了?这也值得少爷你烦心?”
宫远徵错愕地抬头,看着宫紫商令人起鸡皮的“慈爱”模样,又看看一旁的云为衫,含笑朝他点头。
“谁,谁要你们的孩子!”少爷脸腾地烧起来,他背过身不敢看两个姐姐,嘴巴倒是依旧不饶人,“你们能生出什么好玩意儿,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就是寻花问柳不求上进的花花公子,养着还浪费我哥哥银子,我才不要!”
“嘿宫远徵——你站住!别跑!有本事你别跑!”宫紫商看着脚下运功一溜烟飞走的死小孩,气得叉腰骂天。
“个死孩子!嘴巴能毒死一头宫子羽!”一转头想到云为衫还在旁边,尴尬地笑笑,“啊哈哈妹妹,我的意思是,别跟他见怪,你也知道,我们家这个魔头一直就是这么歹毒。”
云为衫笑着摇头,“方才这一打岔,姐姐还没同我讲完,为何远徵弟弟只抄过三次家规呢?”
“哦,嗨!那死孩子,小时候犯了错,谁知道什么错忘了,总之就是被长老罚抄家规。人家回去抄了,交上来长老们一看,差点没气死,罚他回去重抄,第二遍交上来,真的要气死了,连脾气最好的月长老都吹胡子瞪眼睛的,说宫远徵你能不能抄,不能抄家法伺候。又抄第三遍,交上来,三位长老放弃挣扎了,直接喊宫尚角回来自己管教。那时候宫尚角在外面呢,以为宫远徵犯了什么大错,马都跑垮两匹,生怕他弟弟挨了责罚。结果弄清楚来龙去脉,死鱼脸对着那三封家规看了又看,最后竟然笑了,说以后远徵有错他来担着,这家规就不必再抄了。所以啊,长大以后,你相公当执刃不是那两兄弟不服气吗,要我当着大家的面背背家规,你以为宫远徵是故意激我啊?那死孩子他是真不知道!他等着我告诉他呢!王八羔子!”
“那,远徵弟弟到底抄了什么?”
“呵呵,他满页纸就写了三个字,宫尚角。”
哥哥,我这一生犯过的宫门家规不少,抄过的宫门家规却只有三遍。那些个条条框框、繁文缛节于我而言都只是摆设,长老要我抄,我索性抄我自己的家规,每页纸都只写三个字,你的名字。
开篇是你,落笔是你,起承转合皆是你,哥哥,我只想告诉你,这宫门拘不住我,执刃长老亦拘不住我。红玉绿玉拘不住我,前山后山拘不住我,世俗礼法拘不住我,人伦纲常拘不住我。只因你在这里,我才守在这里。
唯你是我一生恪守的家规。
别气了,宫尚角听完来龙去脉,把气成小河豚的弟弟朝自己拉近,这也值得生气啊?
宫子羽自己成日想些腌臜东西,看谁都是脏的!
嗯,我们远徵是好孩子,不和他一般见识。宫尚角看着弟弟起起伏伏的胸脯,只觉得好笑,还气啊?哥哥觉得其实宫子羽也没说错什么。
啊?
你不是哥哥的,嗯,做兄长的其实要说出这些话也有点害臊,但他又不好在弟弟面前乱阵脚,只能定定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远徵不是哥哥的小情人吗?他问。
他的小情人没料想过有朝一日能从哥哥口中听到这样的胡话,一瞬间耳朵都烧红了,一张青青白白的芙蓉面被染成倾国牡丹,娇艳得只差滴落下蜜来。
我...我...哥哥,我是,不是...
再等几年吧,到底还是太小了些。宫尚角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把羞得快要化掉了的弟弟揽进怀里,哥哥开玩笑的,别气了,吃不吃酒酿圆子?
吃。怀里的圆子也快被酒酿纯熟了,靠在哥哥胸口晕乎乎地点头,还、还有,我,我是。
嗯?
我是,哥哥的、哥哥的......他鼓了几次劲儿都没能成功说出那三个字,最终索性闭着眼把心一横,我是哥哥的酒酿圆子!
几年后,宫远徵自己也满过了二十岁,和当上执刃的宫子羽照例在廊下等雨停。
“下这么大的雨,金繁说,阿云非要来接我,哎,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多披一件斗篷。”宫子羽佯装担忧地叹气,实则发出快乐的牛叫,朝宫远徵炫耀。
“嫂嫂做得对,下这么大的雨,不把牛早点牵回去,要害病的。”宫远徵笑得和善温良,“嫂嫂最是疼我,知道我贵人事多,来不及给牲口配药。”
“宫远徵!”
“远徵。”廊前传来呼唤,惹得两人转头。烟波浩渺里,宫尚角托着一件狐毛大氅撑伞走来,和过往十年间一样,穿云踏雨,只为一人。
“哥哥。”
“下雨了,来接你。”他抖开大氅将弟弟细致地包裹进去,“走吧,酒酿圆子已经煮好了。”
“呃尚角哥哥,唯恐你而立之年有些眼花我想提醒一下这里还站着一个我,也就是你们名正言顺的宫门执刃。你完全看不见是吗?远徵弟弟调配的护肝明目的药茶你是完全不喝吗?”
“牛癫疯。”宫远徵白他一眼,伸手牵住哥哥抬起的手,“别理他,哥哥,我们走。”
“执刃不走?”宫尚角终于善心大发地看了一眼他们名正言顺的宫门执刃。
“人家等着云姐姐来牵呢,不像我,只会被哥哥抱在怀里淋不到一点雨。”
“宫远徵你找打是吧!”
“你敢吗?”二十岁的酒酿圆子没那么容易脸红了,他靠在哥哥身上,朝执刃挑挑眉,“我可是尚角哥哥,心尖尖上的小情人,执刃,动手啊。我在等雨停,你在等什么?”
——END——
【我希望你被爱着,远徵】
【角徵】所谓夫人
【封建时代之宫门话剧社】
“拿的什么?”
“回徵公子,是给夫人制的新衣服。”
“角宫如今只有一个夫人,好端端在祠堂碑林里供奉着,我竟不知晓你是个忠心的,不若今天全了你的体面,送你去伺候夫人。”
“徵公子饶命!是、是给上官姑娘的衣服......”
“跪好,跪踏实。手抬高些,让我仔细瞧瞧,是个什么霓裳羽衣。”
“回徵公子,是、是角公子从宫外寻回来的料子......”
“抖什么!晃得我眼睛疼。”
“公子饶命!”
“我哥特意从外头带回来的,想来很是稀罕,嗯?”
“原、原是角公子数月前打江南带回来的,预备......
【封建时代之宫门话剧社】
“拿的什么?”
“回徵公子,是给夫人制的新衣服。”
“角宫如今只有一个夫人,好端端在祠堂碑林里供奉着,我竟不知晓你是个忠心的,不若今天全了你的体面,送你去伺候夫人。”
“徵公子饶命!是、是给上官姑娘的衣服......”
“跪好,跪踏实。手抬高些,让我仔细瞧瞧,是个什么霓裳羽衣。”
“回徵公子,是、是角公子从宫外寻回来的料子......”
“抖什么!晃得我眼睛疼。”
“公子饶命!”
“我哥特意从外头带回来的,想来很是稀罕,嗯?”
“原、原是角公子数月前打江南带回来的,预备着给徵公子裁衣的料子,到头来没选上剩下了,如今宫门新来了女眷,公子命奴婢去库房里寻出来这几匹料子给角宫羽宫的两位夫、两位姑娘!两位姑娘裁几套新衣。”
“哼,桃夭粉艳的,哪个男子穿这些轻薄浪荡的玩意儿。”
“奴婢听绣娘说,这是江南水乡特有的鸳鸯锦,把金银融成头发丝般的细线,密密地织进布料里,一匹料子两面生光,动起来灵沼波暖的,恰如一双鸳鸯戏水,端的是好——”
“我看你的舌头当真是不想要了。”
“公子饶命!奴婢,奴婢再不敢——”
“这绣的是什么!”
“这......”
“我问你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杜、杜鹃花。”
“好得很!”
“公子息怒!公子息怒!”
“你说还有云为衫的份儿!”
“没有!没有没有!原是要给云姑娘裁一身的,可她说自己素来不喜艳色,便婉言谢绝了。余下的一匹布料,角公子叫人给了大小姐。”
“宫子羽那蠢货的女人也知道既做人妻子便要本分端庄些!独我宫里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成日里搔首弄姿做小伏低,生怕人看不到她那勾栏姿态!呵,以为穿得浓油赤酱,便能投中哥哥的胃口,这疯妇岂知我哥哥是吃素之人,她这盘美人蛇,到死也别想盛进我哥哥的盘里。”
“公子......”
“端着你的东西滚下去,若再叫我瞧见,扒了你的人皮给你的好夫人裁新衣。”
宫远徵站在廊下,踹翻一坛香炉拂袖离去。
“无事不登三宝殿。”
“所以自然是有事才来找你的,姐姐。”
“真是稀奇,难得听见徵公子主动唤我一声姐姐,宫远徵,你又憋着什么坏水?”
“问你要件东西。”
“我可不会把金繁给你!”
“除了你,没人在意一只狗的死活。”
“宫远徵!你——”
“角宫前两日送来一匹料子,对吗?”
“你别告诉我那料子有毒!”
“你想多了,姐姐,要加害你,何须用毒。”
“你——”
“我要那匹料子。”
“那是女儿家的衣料,你要来做什么!”
“你不用知晓。”
“宫远徵,宫尚角拿你当小女娘养,你别真成了个娇客,到时——”
“你废话好多,给是不给?”
“那料子我早就裁了,衣服都快做好了!你哥哥难得发发慈悲,总算想起来宫门里还有我这么个大小姐,送来的这匹料子比以往都好,轻软细滑,如云似雾的,等来年开春,我穿给金繁看,他肯定哈哈哈——不给!”
“玉肌霜。”
“不给!”
“桃花露。”
“......不给!那可是我——”
“醉生梦死。”
“不——那是什么?”
“好东西。”
阴鸷少年露出贝齿,抓住破绽似蛇顺竿攀上,渗出泠泠寒气。
“姐姐,天大的,好东西。”
“给旧尘山谷沿线各据点送去,告诉他们,近期凡有外人入山或异常情况,即刻来报。”
“是,公子。”
“派人盯紧羽宫,如有异动,随时动手。”
“是,公子。”
“远徵今日如何?”
“徵公子......”
“怎么?”
“徵公子今早发了一通脾气,后头去了一趟商宫,便回徵宫了。”
“谁惹的他?”
“是服侍上官浅的婢女,送衣裙的路上叫徵公子瞧见了,下人多嘴,惹得徵公子动了火。”
“说了什么?”
“那婢女说,给上官浅的衣裙是公子选的布料,唤做鸳鸯锦,徵公子一听脸色就变了,又见裙上绣了杜鹃花,登时便踢翻了香炉。”
“如何又去商宫?”
“听婢女说,另一匹料子在大小姐那里。”
“去徵宫。”
“是。”
“远徵人呢?”
“禀角公子,公子今日神思不佳,早早歇下了。”
“如何不佳?”
“奴婢也不晓得,只是见公子回来的时候拎着一个包袱,奴婢要接,公子没松手,只叫奴婢拿剪子来。待奴婢寻来了剪子,进了内室,却见公子、公子......”
“如何?”
“却见公子披着一件女儿家的衣衫,正对着铜镜流眼泪。”婢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前额砸在青石上,体若筛糠。“角公子明察,奴婢断不敢妄议主子的事!”
“起来说话。”
“是......奴、奴婢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想着放了东西便退下,可,可公子却突然问奴婢,这衣衫好不好看。奴婢不敢胡言乱语,只说穿在公子身上的都好看。公子又问,又问.....”
“问什么?”
“公子又问和上官姑娘比如何!奴婢登时便吓得软了骨头,口齿跟不听使唤了似的,说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晓得磕头。公子叫奴婢滚出去,奴婢正待要爬,又被公子喝住,要奴婢递剪子给他。角公子,奴婢当时见公子神色不对,明明在流眼泪,却又笑着看人,奴婢担心公子想到窄处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便攥了剪子没给,一个劲儿地劝公子冷静。许是奴婢的蠢样太过,惹公子心烦,他骂了奴婢,又说自己身子不爽利,叫奴婢关好门谁也不准放进来。奴婢便从内室退出来,一直守在门前,眼看着掌灯了也不见公子传唤,想来是已经歇下了。”
“求角公子明察,奴婢不敢欺瞒半句!”
“你做得很好。金复,赏十两银子给她。徵宫当差,首要任务是护主子周全,往后如遇今日情景,先报角宫。”
“是,公子。”
“多、多谢角公子。”
“守在这里,没我吩咐不得进入,开门。”
室内一片幽暗,宫尚角屏息凝神。
再往里走,入眼是琅床,才立梢头的月色斜着泄进来,将将映在榻上,只显出一团小小的拱形。
宫尚角挽袖烧灯,烛火一拨起来,往前探看之时,便再不能屏息如常。
水精双枕,傍有抹额横。玉钩垂下,芙蓉寐在暖帐,眉头颦蹙,鼻似山横,接住那睡梦中眼泪,蓄起一汪天地间独有的墨池。
他的弟弟在哭,察觉到这一点,宫尚角再无法冷静。
自家养大的孩子到底敏锐,甫一遇亮光逼近,那团绒便掀起角来——宫远徵露出一张惊惶的芙蓉面,与他哥哥在灯下撞个眸对眸。
“哥哥?”
“梦见了什么,哭得这样伤心。”
他哥哥俯下身来,一手持灯,一手捧上他水色盛然的脸。
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泪人儿身上披着的东西——盈盈粉色,潋滟流光,水乡江南,锦绣鸳鸯。
是件女人的衣衫。
确切来说,是件未成形的女人衣衫,只裁好大致轮廓,此刻披在他幼弟身上,叫月光与烛光两相辉映,融成一半紫雪一半粉霞——衣下人美得近乎妖娆。
宫尚角想到方才婢女所言,徵公子披衣揽镜,如今亲眼所见,只比听得的更震撼百倍。他喉头滚过一轮,眼神比暗室烛光更昭然。
“你便是为这个哭的?”
宫远徵梦醒慌神,听着一句,抬手便要剥落肩头衣衫。怎料皓腕顷刻间便被握住,再往下,腰肢亦落入人手——他哥哥放了灯,将他打横抱起,连同那红粉衣衫一并纳入怀中。
“哥哥!”他吓得连忙搂住兄长脖子,攀在肩上不敢动作。
“怕什么,我还能摔了你不成?”这反应讨好了他的兄长,宫尚角附耳轻笑一声,不似上一秒宝相森严,却惹得宫远徵战栗。
“金复说,远徵弟弟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我原以为角宫徵宫人人都得吃一顿杀威棒。怎么现下瞧着,倒跟只落水小猫似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会躲在窝里哭,嗯?”
“我没有!”
“说说。”宫尚角抱着人往窗边走,到了窗前并不放落,却是借着月光细探他弟弟神情。
“谁又惹你生气了?”
“哥哥,”宫远徵咬着嘴唇,一双杏眼湿漉漉地觑他,“我要罚你宫里一个婢女,你依不依得?”
“哪一个?”
“就是那个——哪一个!哥哥!角宫上下多少婢女,难不成你全认得!”幼弟像是吃了好大一吓,骤然拔高嗓子满脸怒意,仿佛斗鸡竖起浑身赤羽迎敌。
“越是身边人,越要小心谨慎,倘若细作混入,防不胜防。”宫尚角无奈。
“我便没有哥哥这样的好头脑好算计,心细如尘胸宽似海!我是个蠢的,满心满眼,都只容得下一人。”小斗鸡并不为这个答案买账,他拈酸不已,一坛子醋味都要从那副好皮囊里溢出来。
他哥哥听得好笑,月色下但见年长者眉眼弯弯。
“你都是蠢的,那宫子羽算什么?”
“畜生修成人形!”
“又胡说。”宫尚角抱着他颠一颠,吓得小斗鸡一声惊呼。
“远徵弟弟不必妄自菲薄,从来在这宫门里,只有你算计别人的份,谁敢算计到你头上。”
“谁说的!上官浅便日日算计我!算计我的暗器、算计我的料子、算计我的家算计我的哥哥!”宫远徵抓住重点说得义愤填膺,“现在,她还算计起了角宫夫人的位子!哥哥,你尚且没有娶她!倘若今后你娶了她,我就要被她算计到下人房里砍柴烧水伺候这位少夫人了!哥,你相信我,她便不是个身家干净好相与的东西!往后你若不在宫门,我被她吃掉了,你却还不知道尸骨吐在何处!”
“越发胡说了。”纵然知道宫远徵是在胡搅蛮缠,宫尚角还是被幼弟言语里的构想激起一阵寒颤。他敛了笑,臂弯不自觉地收紧,把那魔星牢牢箍住不得动弹,“你如今本事大了,什么说不得偏说什么。横竖不过一个女人,能奈何你什么?叫你怕成这样。”
“她可不是寻常女人!能让哥哥为她破先例开先河,规矩道理都可以不讲,这般青眼,如今单用一个女人草草揭过,我却信不得。”
“她自然不是寻常女人,凡进宫门的,哪个又是寻常女人?”宫尚角缓下眸光耐心开导,“这又如何?远徵,她碍不得你什么。做什么自降身份和她去比?这宫门里从来你是主子,你要发落谁便发落谁,要做什么便做什么,从前如此,往后亦如此。横竖有哥哥兜着,你怕什么?角宫还是角宫,哥哥还是哥哥。”
“可我要角宫安宁。”宫远徵拧巴着,他偏执地和哥哥对峙,像只呲牙小兽,“哥,我要角宫安宁干净,和从前一样,只有你,和我。”
“本就只有你和我。你抖什么?远徵,你怕成这样?”
“我!”
“告诉哥哥,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怕什么,”宫远徵迎着兄长忧心的目光破罐破摔,“哥哥晓得的,我自小便是个怪物,只因被哥哥教养驯化,才有了两分良知。这世间,毒虫蛇蝎我不怕,人情刻薄我也不怕,再苦的药再尖的刀,我连死都不怕,哥哥,我只怕与你分离。”
他才十七岁,骨骼才撑破皮肉显出一点尖锐的轮廓,被他哥哥娇养着,纵容得一派天真,兜不住圈子,瞒不住心事,说话直来直往,惯知道如何戳人心管肺叶子。
“我怕从前共苦容易,往后同甘,哥哥便不再需要我。”
这话说得哀戚绵绵,宫远徵仿佛又要落泪,银白月色映他如剪水梨花,颦蹙眉宇风露清愁,把宫尚角一点子逗弄心肠霎时间揉得粉碎,空余满腔自悔疼惜。
此刻晓月高悬,徵宫万籁俱静,荡然室内只得他二人彼此凝望,呼吸起伏交叠。
做兄长的思虑片刻,而后再度收紧手臂,把弟弟整张脸俱都搂入怀里。
他略略垂头,下巴贴向弟弟,唇畔和少年耳鬓厮磨搅到一处,果然惹得怀中人惊呼。
他弟弟抖得厉害,角公子也猜不得这战栗是害怕还是期待。
“哥哥?你......”
太早了,角公子磨蹭着弟弟升温的脸颊这样想道,到底还是太早了些。
原本还可以再等等。
等内忧除净,等外患平息,等宫门安定,等你,长大成年,我们再谈风月。
可他已经吃过两次教训,被龙灯和瓷片折磨得患得患失不成人样,午夜梦回惊坐起,满脑子都是弟弟倒下的身影,业障难偿,做兄长的再不能接受自己亲手伤怀中人第三次。
因此纵然还不到时候,纵然寻常月夜不宜约定海誓山盟,纵然宫尚角向来爱人百转千回不言与口——但宫远徵怕了,他弟弟在他怀中害怕,因为一个女人的到来害怕被哥哥抛下。
而宫尚角,可以因为宫远徵的这点子怕,给出此生最重的承诺。
清辉映幕,碧落尘空。兄长千钧爱意化作附耳一句,洪钟万声可抵晚来风急。
“远徵,从来甘也是你,苦也是你,岁岁年年,变不得的。”
只得这一句,便叫宫远徵重获新生。
那是漫长岁月里冲破血脉连接起的不言而喻,经年共度中缝进根骨长拢来的心有灵犀。宫尚角不轻易给宫远徵承诺什么,但凡他应下,迄今为止没有未曾兑现的。
儿时他说三月归,三月梨花立枝头,拖着血衣他也没迟一步。
少时他说哥哥在,长老院前受责罚,执刃当头他也没退一步。
如今他说变不得,宫远徵知道分量。这是他胡闹之下的最好收场,血泪成诗换来的心想事成——宫尚角爱着他,只得这一句,便叫宫远徵又可多活一年。
“你不知道,哥哥。”
他僵直的臂膀梗起的脖子浑身带刺的气焰一瞬间皆软下来,眼泪不听使唤夺眶而出,小斗鸡收起拧巴倔强,又变回十年前和宫子羽吵嘴归来的稚子,只会死死抱着哥哥的脖子,头埋在哥哥胸口哇哇大哭。
“你不知道,那个狗奴才今天是如何欺负我的!她当着我的面叫上官浅夫人!还说什么,这是角公子送的鸳鸯锦,绣的是并蒂杜鹃!字字句句都是成双成对的意思,当我听不出吗!想做角宫夫人,那心思竟是藏也不藏的!哥哥,今日是鸳鸯锦,明日又是什么!红盖头吗!龙凤花烛几时送到?要不要我亲自去廊下挂炮仗,好恭贺你新婚大喜!”
“远徵。”
“我就是生气!我就是容不得这些!哥哥知道的,我向来没有什么大度!什么气量!我不像哥哥那般见多识广,志在四方,我从来就只有这一方天地,打出生就只望见宫门这一角四四方方的天。我又不曾见过漠北塞外的大雁、烟雨江南的鸳鸯!我只晓得,谁要抢我的东西我便咬谁,谁要抢我的哥哥,我便要杀了她!”
“是你的永远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可这料子,不就被她抢去了!”宫远徵攥紧一角衣料提到兄长眼前,“哥哥既说这宫门里从来我是主子,那我的东西便只能是我的!即便是我不要的,也轮不到她头上,我便是烧了毁了,也不给她去!”
“呵呵,”他胡搅蛮缠得过头,他哥哥却被这份不加掩饰的乖张逗笑,“可你这抢的,是宫紫商那份。”
“那是!那是因为!”宫远徵被噎住,他委屈地想,那是因为我摸不准上官浅在你心中究竟是何分量,所以不敢妄动!
他哥哥经历过阖家团圆,也经历过尸山血海,这种经历把人的弹性拉得太大,可以很温良很仁慈,也可以很狠毒很残忍。宫尚角的心思底线,宫远徵不敢去猜,有时候他觉得宫尚角对上官浅似乎确有动情,有时候,他又察觉宫尚角看那女人的眼神冷得惊心。这种反复无常的态度折磨着他,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那是因为从前你不知道上官浅于我是如何。”他哥哥替他补齐心声,“如今知道了吗?”
“知道了!”得了哥哥的撑腰,一切事态悉数明了。宫远徵破涕为笑,又斗志昂扬地竖起羽毛,“我要把她摁进罐子里烧成药渣!再不让她做那些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
这话说得过于恶毒,他脱口而出又自悔失言,担心哥哥责怪,结结巴巴地给自己找补,“我、我是说,哥哥,你不能偏心她不帮我!我,总之,我的东西都不能给她,哥,你的计划到底还要多久完成,我是半点也不想再看见她了!”
“你既说药,我且问你,制毒配药,最要紧的是什么?”
“分量,火候。”
“与人博弈亦如是。”兄长看着他谆谆教诲,“请君入瓮,就要做好万全之策,否则打草惊蛇,竹篮打水一场空都算好,更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得不偿失。”
“远徵,做人如做药,耐心是第一位,沉不住气,如何把控全局。”
“好吧,好吧。横竖都听哥哥的。哥哥要把控的东西太多,江湖、宫门、无锋,还有那个上官浅......”宫远徵哼哼唧唧,满腹牢骚。
宫尚角听得好笑,拿手捏他腰侧警示,“哥哥没你想的那么厉害,把控你一个足够。”
坏人!宫远徵被呵痒呵得发抖,软在他哥哥怀里笑得花枝乱颤,气喘吁吁。
他呼出来的鼻息全打在哥哥脖间,烧红年长者的耳廓。宫尚角只得把人放在窗框上,两只手撑在弟弟腿侧,在弟弟不明就里的眸光里极为克制地平复一口呼吸。
“今后不论遇到什么,先同哥哥说,莫要独自一人生闷气。”他抬手拭掉弟弟眼尾的一点余泪。
“哥哥要忧心江湖风雨、宫门大事,还要提防身边细作,我不要叫这些小把戏费哥哥神思。”
“关于你的,便不是小事。江湖、宫门、无锋,远徵,你猜哥哥先选哪个?”
“选我!”
“现在倒是好大的口气,落水小猫又变成徵公子了?”
“哥哥!”
“为一匹料子哭得这样伤心,远徵,上官浅也值得?”
“我才不是因她哭!我是梦见她真成了角宫夫人,在梦里使绊子陷害我,哥哥也不帮我,说凡事听夫人的,我才哭的......”
宫尚角无奈,“远徵弟弟到底年少,梦都是这般生动活泼。”
“那倘若今后上官浅真拿夫人派头压我怎么办?”
“我且问你,角宫宫牌现在何处?”
“我这里,哥哥要使吗?”
“角宫账本、下人身契在何处?”
“也在我这里。”
“库房钥匙。”
“我这里。”
“玉侍营的调令。”
“哥哥......”
“地牢手谕。”
“哥!”
“我自己的腰牌。”
宫远徵咬着唇不再接话。
“我的腰牌。”
“亦在我这里。”
宫远徵回过味来,头越埋越低。他兄长不打算叫这小心眼的醋包糊弄过去,捏着他下颌哄人抬起脸来和自己对视。
“从来为人正妻,管的是全家之事。如今角宫上下,连同宫主的身家性命皆捏在徵公子手里,徵公子倒是说说,究竟谁才是角宫夫人?”
“哥哥,我......”
宫远徵总算大梦初醒醍醐灌顶,联想到方才种种对话,哥哥的循循善诱,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此刻才叫他吃个透彻,霎时间面红如烧。
他这副模样,落在宫尚角眼里,是月下开昙花,光景好到让人屏息。他素来知道弟弟生得极美,面若好女,芝兰玉树。但此刻,不谙世事的少年迎面盛放在清辉里,咬唇发痴,小儿女相,一双杏眼觑他含羞带怯,面皮通透似要滴落桃汁,合着身上这层纱!这要命的鸳鸯锦!一动便灵沼波暖,两面生辉,一动便如云似雾,潋滟流光!那属于女人的色彩,披在他弟弟身上,是宫尚角迄今为止从未见过的摄魂夺魄。
“哥哥,你,你的意思是——”
克己复礼、君子端方的兄长忍了一整夜,此刻,美人如斯,唾手可得,饶是宫尚角再自持清高再顾虑重重也当真忍无可忍,男子合着月色倾身含住弟弟嘟起的丰盈唇瓣——他折下这朵昙花。
宫远徵是甜的,被他精心喂养十年,从内到外拿蜜糖浸泡入骨,尝起来甜得人心颤。
“像酒酿圆子。”
做兄长的只敢亲一口便放开,呼吸起伏,哑着嗓子低沉沉地说。
“什么?”
坐窗框的被亲得呆懵懵的,罕有的没听清他哥的话。
“像吃酒酿圆子。”他哥哥嗓子哑得更厉害。
宫远徵这回听清了,羞得要从窗前跌下去。倒是他哥哥先动一步,卸开大氅兜头盖脸把他罩个完全,月桂香气霎时充盈宫远徵的四周,玄色毛领总算掩住了那刺目惊心的艳色。
“知道为什么不给你用这匹料子?”
“想、想来是因为桃、桃夭粉艳的,哪个男子穿这个颜色......”
“是时候未到。”
“啊?”
“等你,远徵,等你再长大些,我保证,以后这样的料子多得是,你可以,咳,你可以日日夜夜穿个够。”
“我才不要,我只是为了弄明白什么叫鸳鸯锦罢了。”
“夜深了,徵宫这样冷,随我回角宫歇吧。”他哥哥系紧缎带又把他打横抱起。
宫远徵乖乖听命,他抱着哥哥脖子,小声下令,“哥哥,你要常来徵宫,你不来,我只觉山高,潭空水冷,月寒星淡。”
他哥哥目光昭昭地看着他,“如今呢?”
“如今,如今我得偿所愿,看徵宫内外顺眼,月明风袅,有人一笑生春。”他脸依旧红红的,却敢撒起娇,一腔仰慕说得痴且缠绵,将他哥哥将将平复清明的灵台又搅得一片混沌。
“远徵,我们如今这样,像不像......罢了。”
“像什么?”
“没什么,回去睡了。”
“哥哥!你别说一半藏一半的,快说呀,像什么!”
“别乱动,摔下去我可不负责。”
“哥哥方才还说不能摔了我!哥,你快说嘛,我们到底像什么?”
宫尚角在月色里抿紧嘴唇压笑,任他弟弟如何装乖卖痴也不肯松口。
远徵,我是想,我们如今这样,像不像闹了矛盾的小夫妻,当夫人的耍小性子跑回娘家,做人夫君的半夜摸黑来哄人回去。
“徵宫既冷,往后便宿在角宫,横竖那里才是你的家。”
“那徵宫呢?”
娘家,毕竟有些小夫人受了委屈,是要躲回娘家闹闹脾气的。宫尚角心想道。
“徵宫,亦是家。徵公子牌面大,操持着两宫内务,多个家来住也是应当的。”
宫远徵听了得意不已,小鼻子都快翘到天上。
“对了,哥哥。”
“嗯?”
抱着少年的男人走在月下,兄弟俩的谈话飘飘渺渺散在风中。
“我不喜欢什么鸳鸯锦,红粉妖娆的,你别为那些东西花银子。”
他哥哥抱他稳稳的,应得却淡淡的。
“无妨,有人喜欢。”
“公子喜欢吗?”
池内热气翻涌,池边美人含春。
上官浅身披华服,一张姣好花颜被氤氲蒸汽熏染得浓艳不已,此刻略略抬眼,故作天真地看着面前的男子,那匹鸳鸯锦衬得她容光焕发,一改往日病气。
“我没在看衣服。”
女子闻言心生喜悦,还未应下这一句意味深长的夸奖,便又听得前方一声嗤笑。
“我在看,一条美人蛇。吐着信子,掀起獠牙,要下毒。”
“公、公子?”
“宫门是座死城。”宫尚角兀自不理会对面的惊惶,他伸长臂膀端起一杯茶,好似在谈论寻常天气,“外头的进不去,进去了出不来。百年来,从来只有角宫可以领命自由出入宫门内外,其余各宫,无一不是恪尽职守,墨守成规。”
“公子与我说这些,是——”
“因此远徵长到如今,十七岁,船行寸池,未遇险滩。”
上官浅骇然抬头。
宫尚角对她的反应依旧视而不见,自顾自地抿一口茶。
“我原想着,长大了,叫他会会高手也没什么不好。我这弟弟养在门内十七年,自诩天才,眼高于顶,从不知江湖深浅,人心险恶,世道复杂。你来,本是个好契机,新鱼入池,搅乱秩序,正好让我教他一招。”
室内温暖无比,上官浅却在此刻猛打一个冷颤。
她面前的宫尚角终于肯发发慈悲,分出一个眼神给她。
“你是本活教辅,上官姑娘,我用得很顺手。”
宫尚角看着她,眸子里是比冷颤更冷的寒意。
“未见高山便不知轻重,未遇险滩便不会提防。此前远徵说话做事从不知留手,以为在自己家中便万事无虞,也没学会筹谋算计。因为你的到来,远徵懂了妒忌、提防、争抢,这是好事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日后若我不在宫门,亦无人能欺负到他头上。”
“公、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无锋精心培养的细作,自然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手段。心思也好算计也罢,足够叫一个深闺稚子领教习悟很多。上官姑娘不必自谦,倒是我宫尚角应该多谢你。”
“我不是!”
“不打紧,是与不是皆没什么。我说过,上官姑娘与我是各取所需,合作互利。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自然也会给上官姑娘满意的结果。横竖都是复仇,殊途同归没什么好藏的。”
“角公子,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公子为何突然与我说这些,什么无锋,什么复仇,我听不懂,只觉得害怕。”上官浅哀泣摇头,眼泪来得恰如其时,又变回病中那般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你是做错了事,不过,也是我的错。我原想着,你与远徵使绊子,打机锋,斗功法都没什么,不见见这些阴毒招数,也长不了教训。但我不曾料想到,你竟然让他害怕了。上官姑娘,多稀奇,我这弟弟自小痛觉钝然,连父亲离世都不曾落泪,却因为你,这短短几日已然哭过三两回。宫子羽宫紫商这些血脉亲人尚且赚不得他一滴眼泪,上官姑娘,你凭什么?”
宫尚角敛了一点仅有的笑,他终于说到今晚的正题上。
“从今往后,我们约法三章。你要勾结宫外、联手旧部、引来无锋是你的事,你要安分守己、洗心革面、回头是岸也是你的事。但无论你是盟友还是对手,有任何招数朝着我来,别再把算盘打到我弟弟头上。今后如若我再从远徵口中听你一句不是,上官姑娘,只怕你们孤山派,就真的要血脉断送了。”
“这身鸳鸯锦不衬你,有人珠玉在前,姑娘不必东施效颦了,把衣服穿好吧。”
“公子,公子为何这般对我,我当真不明白!我原想着,穿了公子赏的衣服,欢欢喜喜赶来博公子一笑,可是公子今夜说的这些,却是、却是我从不曾听过的东西!什么无锋,我是大赋城上官家的小姐,世代行医,身家清白。公子,我不曾为难过徵公子分毫,我是公子的妻子,角宫未来的夫人,远徵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怎么会——”
“角宫的夫人。”宫尚角出言打断她的哭诉,“从前在前厅祠堂碑林里供奉着,往后,在徵宫好好生长着。上官姑娘,你多想了,这角宫夫人的位子,怎么算也轮不到你头上。”
“徵宫!角公子……你竟然!徵公子可是你弟弟——”
“那是他还没长大,不曾想过其他。等他长大——”
一只响箭骤然炸破万籁俱静,宫尚角猛然抬头,“远徵!”
一整夜游刃有余把控全局的公子几乎是瞬间提刀而去,若惊弓之鸟,上官浅尚且抓不住他一片衣角,亦没能听到他的那句未尽之语。
等过一段时日,受了伤的宫远徵被他哥哥用源源不断的奇珍异宝和功法内力调养周全,又生龙活虎地跑下地与宫门众人往来交锋。
上官浅在廊下见他,少年人恢复得大好,面色红润犹如春花立枝头,穿一身水色新衣,腰封劲劲,戴的配饰挂的刀,无一不显露出他哥哥豪掷千金的手笔。
“早啊,远徵弟弟。”她还不死心,撑起一张笑脸迎上前去。
“是挺早的,早到我已经挖过草药、写好医案、陪哥哥用过早膳,还不见姐姐身影。上官家好教养,女儿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我宫门却没有这样的家风。”
“呵呵呵,原是角公子心疼我,昨夜......便不愿叫我太操劳。”
“心疼你,心疼你什么?”
“男女之事,远徵弟弟年纪小,自是不懂。”她故作羞怯地扶一扶钗发。
“哦。”宫远徵无甚在意地点点头,“既如此,我且问姐姐一句,你既说我年纪小,不懂男女之事,那我哥呢?我哥懂不懂?”
“角公子,自然是懂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我哥已通人事,这角宫上下,怎么一个伺候的女人也没有。”
“这......想来是角公子极为爱重我,在此之前便遣散了那些侍妾——”
“哈哈哈,爱重!如何爱重?有多爱重?爱重到姑娘将自己赤条条洗净奉上,我哥都不肯碰一下?”
“徵公子!你休要胡说!”
“我来告诉你吧,姐姐。”宫远徵上前一步,附耳在气得发抖的女子身侧,少年掀起森森獠牙,击碎上官浅最后一点自欺幻想。
“因为在这角宫里,夫人是我,姨娘是我,通房是我,侍妾是我。姐姐,伺候哥哥的从来只有我一个,岁岁年年,变不得的。”
他笑得明媚灿烂,胜券在握,一如他哥哥所言,年华十七,未遇险滩。
“宫—远—徵!你给我滚出来!”
角宫院内,宫紫商提着裙子狂暴追人,金繁跟在她身后,拦也不敢,劝也不能,急得满头大汗。
“姐姐发那么大火气做什么?如今不是得偿所愿,良人相伴在侧吗?”
“你还好意思说!你给我的这什么,醉生梦死!你明明说服用者可以在梦中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事物!”
“没错呀!”
“结果我让金繁服下,半夜里他梆梆给我三拳,我现在脸肿的和过年的猪头有什么区别!”
“哈哈哈哈姐姐,这是好事情呀,说明你的狗、咳!说明你的金侍卫恪尽职守,梦里也不忘勤加习武护你周全,不信你问问金侍卫,梦里可是见到你了?”
“见是见到了!可他说梦见我变成了一只鼓,乐的他给了我三棒槌,敲得又响又亮!”
“大小姐,算了我们走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金侍卫倒是会梦的。”
“你!你还好意思笑!你给我过来!”
“我就不!哈哈哈!”
“你!兔崽子!你还我鸳鸯锦!宫二,你躲开!宫远徵你从你哥背后出来!出来!你信不信我掏火铳了!滚出来!”
“哥哥救我,紫商姐姐疯了!”
“还我鸳鸯锦!宫二!你起开你这偏心的死鱼脸!你弟弟没大没小这般胡闹你都不管?你看看我的脸!都快跟你一样黑了!”
“宫紫商你不准诋毁我哥哥!”
“兔崽子有种你过来!看我不揪了你打!给我过来你!宫尚角!滚开!”
“商宫这月月例翻倍,我额外给大小姐寻几匹好料子送来赔礼道歉,远徵,稍后取药给大小姐疗伤。”
“你——你当真?那我要宫远徵身上这件!”
“这件没有。”
“如何没有!宫二!你弟弟穿得我便穿不得?”
“你就是穿不得!这是哥哥特意给我制的,普天之下就这一件,你想要?门都没有!”
“宫远徵!我今天非要——”
“这是京都的妆花缎,一年只得一匹,今年份的我已给远徵裁了衣,大小姐若喜欢,等明年——”
“妆花缎!宫二,你养弟弟还是养夫人呢!小小年纪穿什么妆花缎,这这这绣的是什么,啊,孔雀吗?我看你就像只大花孔雀宫远徵!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这宫门里谁是大小姐?嗯?是我吗?我看我也不用当这个大小姐了,洗手与你两兄弟作婢吧!”
“我才不要你这婢女,粗手笨脚的,万一哪天——”
“宫远徵!你给我过来!”
“大小姐是性情中人,上官姑娘,莫要见怪。”
婢女看着前方闹作一团的主子们,觑着身边人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解释。
“无碍。”上官浅端着羹汤,面上八风不动。
“不过也难怪大小姐眼热,徵公子今日穿得当真好看,金光灿灿的,这绣的孔雀也栩栩如生,跟要活过来似的!”
婢女见“夫人”没动气,卸下心防欢欢喜喜地赞叹。
“是凤凰。”
“啊?”
“这不是孔雀,是凤凰。”上官浅古井无波地陈述着,隔了人群,她和朝向她这方望来的宫尚角四目相对,彼此打了一个短暂的机锋。
宫尚角递过来的一眼里,满是警告和戒备。下一秒宫远徵唤他,那双眼里便只剩爱与柔。
疯子。看着护住弟弟不让宫紫商摸到一片衣角的宫尚角,上官浅在心里由衷地咒骂。
你属龙,就要你弟弟当凤来配,难怪你瞧不上鸳鸯,难怪无论我如何努力,也飞不上你角宫的枝头——宫尚角,你当真不怕遭报应。
“怕什么。”
无情公子在此前的一个夜里朝她风轻云淡地笑着,补齐那日因营救而未言尽的话题。
“生前哪管身后事,活得一世算一世。上官姑娘以为,我们父母双亡的两兄弟,还会在意那些闲言碎语,人伦纲常吗?”
“不怕流言蜚语,怕不怕生离死别呢?j我劝角公子还是收收自己的心思,明晃晃的,太打眼了些。倘若日后宿敌当真杀来,要拿捏公子的软肋,岂非容易得很?”
“因此我要好好留着上官姑娘,叫无锋以为,我们夫妻恩爱,情深不移。过段时间我会放出消息,说你已经怀孕,此生愿留守宫门与我琴瑟和鸣,且已把无锋的内幕悉数告知与我。上官姑娘不若猜猜,届时,你的寒鸦是先来杀你,还是寻我的软肋?”
“宫尚角!你会遭报应的!”
“自然,我认。因果轮回,报应昭彰,哪个弥勒修罗要来拿我,叫他来便是。”
“逢场作戏,公子就不怕你的好心肝又闹起来?”
“无妨,等他长大,自然会明白。”
“明白你的龌龊不齿!”
“明白想做夫人,还不容易?”
想做夫人,从来容易。
春和景明,宫远徵在他哥哥身后左躲右藏,笑得无忧无虑。
上官浅冷眼相看,又想起那日廊下,少年端着比她更甚的娇意,也如今日这般笑得肆意纵横。
“我哥说,这鸳鸯锦并不好,不过是名气大些,实则妖娆轻浮,不是正妻穿的颜色。他还说,日后,要给我寻一匹更好的料子,要多雍容有多雍容,要多华贵有多华贵,他说,那才是当家主母、一宫夫人该穿的样式。”
“姐姐,”他再次凑近,眨巴着眼,一派天真地请教,“你说,我哥他是什么意思?”
【尚角,远徵,新岁了。】
【角徵】杀死十二只寒鸦(上)
宫尚角×宫远徵
1.3w+(分上下),一些大型哥弟互相掉马现场
*史密斯夫妇AU
*在外人设经商奇才哥和乖巧种花弟,实际上偷偷瞒着彼此大杀四方
*铺垫挺多的,走闯荡江湖剧情+哥弟谈恋爱
*一堆私设(与原剧不同,主打一个合杀无锋)
1.
江湖最近不太安生。
因着虚宁谷道这条商运的必经之路上,一夜悄然多出了十二具身首异处的尸体。标志性黑衣与左腕处的鸦形刺青昭示着他们的身份。
无锋,那个新近崛起却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营。
商车连翻,货物皆空。能得十二只寒鸦护送的绝不是等闲之物,可现今却什么都没有留下。有人大着胆子一一掰开所有尸...
宫尚角×宫远徵
1.3w+(分上下),一些大型哥弟互相掉马现场
*史密斯夫妇AU
*在外人设经商奇才哥和乖巧种花弟,实际上偷偷瞒着彼此大杀四方
*铺垫挺多的,走闯荡江湖剧情+哥弟谈恋爱
*一堆私设(与原剧不同,主打一个合杀无锋)
1.
江湖最近不太安生。
因着虚宁谷道这条商运的必经之路上,一夜悄然多出了十二具身首异处的尸体。标志性黑衣与左腕处的鸦形刺青昭示着他们的身份。
无锋,那个新近崛起却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营。
商车连翻,货物皆空。能得十二只寒鸦护送的绝不是等闲之物,可现今却什么都没有留下。有人大着胆子一一掰开所有尸首的嘴,便见十二枚毒囊整整齐齐嵌在后齿,未曾破损分毫。
寒鸦亡命,货物烧毁,这是无锋一贯的作风。
但现场没有灰烬,用于自尽的毒也未来得及咬破,这只能说明,杀人者速度之快,连寒鸦也始料未及。
什么人敢动无锋的人?又是什么人,能这样招招狠辣的灭杀十二只寒鸦?要知道这个阵容,已经足以剿灭一些底子薄弱的二流帮派。甚至于恐怕就连号称正派三大势力的归元堂,悯天观和无相寺中,也无人能做到如此。
一时间有不少人想到了宫门。
要说江湖中最强,宫门作为底蕴深厚的年久势力,自然无出其右。只是自打十年前其退居旧尘山谷后就避世不出,这么多年,也只见掌管外务的角宫宫主宫尚角出来走动。
于是茶馆酒肆中近来便少不得多提到这个姓名。
2.
"上回书说到,那耄耋老者食下仙果华发变青丝,纵身一跃竟飞至蓬莱..."
说书人在台子上扯嗓子喊得慷慨激昂,台子下纷乱嘈杂,议论的却并非说书故事。
"此次剿灭,难道是宫门看不惯无锋行事,终于出手?"
也不知谁问了这么一声,立时应者无数。
一位壮汉举碗饮尽其中烈酒,随后一掌拍在桌子上:"替天行道,快哉快哉!"
"我看不见得。"靠窗那位年轻人摇扇倚柱,"避世多年,只怕宫门早没有那个实力。"
这话得了许多年长者不赞许的反驳。
这些人多是经历过十年前那场庚辰之乱的,当时以霹雳堂和惊奇斋为首的一众弱小势力遭到无锋吞并,若不是宫门冒险收留,只怕他们也没命活到今日。
而正是那场乱战让无锋得以假扮难民混入宫门。
他们被护送着躲入密道以避灾祸,只是不知宫门内究竟血流几里,又该是什么凄惨光景。总之那之后宫门便决定避世,而无锋则大肆崛起。
现下无锋一家独大,宫门声望的确不如从前。
但他们或多或少都曾受宫门恩惠,又岂能容忍背信弃义之言。
"见你装扮应是归元堂下弟子,与其在这大放厥词,不如回去问问父辈,你归元堂尚还称呼决明教时,是谁保下的你们!"
先前饮酒的壮汉语气凌厉。
"宫门厉害之处岂是你一个刚及弱冠的毛头小子可以评判的?"又一位白衣老者嗤笑一声,"只怕你比不上角宫宫主一根手指头。"
年轻人收了扇子,被激得面色恼怒起来。
他名元鑫,是归元堂少堂主,平日也颇通金银之道,名下挂的医馆药铺不在少数。只是既属经商一事,便少不得被人拿来与宫尚角比较。
若只是比较他倒也能忍受,可自打五年前他盯上的那批药材被人以更低价谈成后,这比较中便带了淡淡的嘲讽意味。尤其,那谈成者偏巧还正是宫尚角。
在众人眼里,宫尚角是经商奇才,而他元鑫,最多能称上一句略有天赋罢了。不满于此的他开始勤修剑术,直至近年来他屡次夺得归元堂武榜榜首后,这才鲜少再听到宫尚角的名字。
只会经商又如何,行走江湖,武功才是王道。
自顾自想着的元鑫好不容易从别处找回了场子,哪里能再容忍别人说他不如宫尚角,所以只待白衣老者话音刚落他就反唇相讥:
"角宫宫主擅经商不擅打斗,这可是三岁稚童都知晓的事情,他怎可能杀了寒鸦?你们吹嘘宫门也该找个厉害的人。"他说到这故意作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忘记了,宫门除了宫尚角,怕是也没什么其他人了。"
这话说得实在是难听,引得众人群情激愤,有几个脾气暴得已然撸起袖子准备开打了。也就在这时,有破风声响起。
"那老者迈步上岛,谁知脚刚沾地,未待细瞧便被刀架了脖子。"
和着说书人的喋喋不休,寒光一闪,一柄玄铁长刀贴住元鑫脖颈。来人金纹墨衣,头戴笠帽,张口是冻人的冷意。
"元公子出门在外,应知话不可乱讲的道理。"
薄刃将细嫩皮肤蹭出丝丝血痕,元鑫惊惧询问来人是谁,手中折扇挑了又挑,却不见从旁侍卫出来保护。他心中不安,却不敢动弹,只得僵在原地不停认错。
不过这局面也没持续多久,很快便有人押着元鑫千盼万盼的侍卫来到近前,朝笠帽人躬身抱了抱拳:"公子,该启程回宫门了。"
宫门二字置于空气中,犹如火星落于炭盆。众人行礼的行礼抱拳的抱拳,但这闹出来的动静倒都不敌元鑫那声如洪钟的一嗓子。
"你是宫尚角?"
被点了名,本也无意隐瞒的宫尚角回了句是,手腕一转撤了刀,用力把聒噪之人推向一旁被金复扣住的侍卫。
二人摔作一团。
"我虽不擅武,只是对敌元公子,看来却绰绰有余。"宫尚角虽是冷言冷语,却倾了笠帽朝众人点头,披上斗篷跨步行出,一踏脚蹬翻身上马,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看痴了。
等回过神来,人已经打马远去,可话照样传音入耳。
"妄议宫门者,杀无赦。"
惹得人心尖颤了颤。
3.
徵宫内。
少年宫主正俯身嗅闻一株茉莉,忽听脆声啼叫,抬头瞧见了落于碧树枝头的蓝色雀鸟,便笑得眉眼弯弯。
"苍苍,是哥哥回来了?"
雀鸟闻声再啼,随即展翅跟着宫远徵一同往宫门口飞去。少年跑得很快,令一旁侍女有些措手不及。她急得大喊一声徵公子,可待扬好坠在臂弯处斗篷时,人已然出了徵宫,只留下朗声一句"不冷"。
就这样紧赶慢赶着,宫远徵到时宫尚角也已然下马,正将缰绳交至金复手里。
"哥哥!"喊声伴着铃音而至,宫尚角回身展臂,把迎面撞来的少年稳稳抱住。扑面而来的熟悉花草香令他贪心的吸了吸鼻尖,温柔轻唤:"远徵。"
名叫苍苍的雀鸟嘁嘁喳喳的绕着二人飞,半晌有些累了,便落在刚栓马回来的金复肩头。侍卫在旁,宫远徵有些不好意思过于亲昵,于是松开勾在宫尚角脖子上的双手,提议道:"哥离宫时我种下的茉莉全都开了,我带哥去看。"
宫尚角笑着答应,放开少年细腰后脱下斗篷给宫远徵披上。
两人并行,一人牵着另一人的衣袖。
"远徵怎知我此时归来?正常行程,我该在一个时辰后到。"
"苍苍瞧见的。"宫远徵伸手一招,雀鸟落在腕间,被宫尚角笑着轻点了点额羽,发出一声悠长鸟鸣。
在这鸟鸣声中,宫尚角指了指身后金复正指挥几个侍卫小心搬动的盒子,"是出云重莲的种子,偶然所得,想着你爱种花,一会儿便挪去徵宫。"
"哥待我真好。"少年眉眼俱笑,行走脚步也忍不住雀跃。
快成年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宫尚角满溢的宠溺泛滥而出,心想,这样便最好。
开心快乐,无忧无虑,他若能护他一世如此,也实在是在这纷乱江湖中难得的幸事。
4.
是夜。
为着出云重莲花种储存忙了一下午的宫远徵沐浴后热气腾腾的钻进被窝,闭上眼很快就睡熟了。听到身侧人均匀的呼吸,宫尚角小心翼翼的起身,披上外袍,摸黑到了偏房。
金复候在那里。
"查到了吗?"
不同于与宫远徵相处时,此刻沉声询问的宫尚角神情严峻,不带一丝温度。
但这才是金复熟悉的那个凭一己之力撑起宫门的角宫宫主。
绿玉侍卫跪地抱拳:"当时埋伏在虚宁谷道的侍卫一一询问过了,都说并未见到可疑之人。"
"无人?难道那些寒鸦都是被鬼杀了不成?"宫尚角蹙眉,俨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
江湖中盛传杀人者是宫门高手,可他却清楚知晓,宫门前山中除了他宫尚角和宫远徵,其余人都早已死在庚辰之乱中。设局的他未来得及动手,远徵一心在宫门中种花,哪里还有什么其他人?
"会不会是后山月公子或者雪重子..."金复迟疑道。
"不可能。"宫尚角摇摇头,"我看过那些寒鸦尸体,身上没有外伤。这说明杀人者并未与其缠斗,而是以极快速度,甚至是同时砍断了十二只寒鸦的脖子。后山二位虽然武功不低,但都逊色于我,而我,自问没有这样的能力。"
换句话说,这江湖中又能有几人有如此高强的武功?而那人杀寒鸦的目的又是什么?是与宫门目的相同,还是想要取无锋而代之。若是后者...只怕江湖更是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屋外月色皎皎,屋内人却无心赏景。
那局本是宫尚角故意而设,放出消息称午时运货,整整五车桑柘木。这桑柘木此前由司宝阁所储,十日前无锋曾派人抢夺,被宫尚角暗中围剿。事后司宝阁阁主恐再生事端,做主将这些桑柘木交由宫尚角,达成一桩生意。
桑柘木是铸造弓箭的材料,珍贵无比,如此可观的数目,不怕无锋不上钩。
午时走货,宫尚角辰时便派侍卫到虚宁谷道做了埋伏。还要感谢他这费心营造的不擅武功的名声让无锋大意,直至巳时十二只寒鸦才行至近前。
可还不等宫尚角一声令下,四周突起浓瘴,等视线恢复如常时已经尸横遍野。
没人知晓那些寒鸦是如何被杀的。
至于在寒鸦车队中寻到的出云重莲的种子,宫尚角想是无锋本打算玩一出灯下黑,趁着劫货将货一并运走,这其实和宫尚角打算之事相同。他本也是想着剿灭这帮无锋后再运送桑柘木的。
只是没想到此处亮的不止他与无锋两盏灯,还有第三盏。灯最亮,其下也最黑,迷了所有人的眼。
打破静谧沉思的是少年人朦胧轻唤。
"哥?"
明显是半梦半醒着,声音低沉又含糊。宫尚角眼神柔和一瞬,朝金复竖起噤声手势,起身转进卧房。
榻上宫远徵愣愣地坐着,勉强睁开的双眼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重新闭上。
"我在,远徵。"宫尚角弯弯唇角,"可是做梦了?"
"没有做梦,但刚刚你不在,所以醒了。"睡懵了的宫远徵讲话自动变成了短句,侧鬓翘起几根黑发,看上去有些傻,于是宫尚角骗他,"哥哥一直在,是你刚刚做梦了。"
好骗的宫远徵信了,点点头,重新躺下。
宫尚角说:"睡吧。"
少年乖乖闭上眼睛。
5.
在等待的过程中,金复翻来覆去的思索,不由想起一处细节。亟待宫尚角归来,他立刻说出自己的猜测:"或许杀死寒鸦的不是武功。"
宫尚角正摆动准备让侍卫退下的手一顿。
"不是武功?"
金复何尝不知晓他家公子已然准备好去陪徵公子睡觉了,只是无锋之事要紧,由不得他不说。
"我那日扫过尸首伤处,断口切面并不齐整。当时未深想,可如今琢磨,才恍然觉得那断口不似是被刀剑之物割断,反而像..."金复略微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圈后才断的。"
"腐蚀?"宫尚角闻此怔愣片刻,"腐蚀的确符合你说的情况,只不过是如何做到只腐蚀脖颈一圈的呢?而且如此烈性的腐蚀之物,若是抹上寒鸦的脖子,怎么可能..."
无人察觉四字还未出口,宫尚角便住了嘴。他眸光一闪,立刻意识到,好像的确有一种方法能做到无人察觉。
如果那不是纯粹的腐蚀液,而是毒的话。只要控制好用量与时间,完全可以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效果。
他们总是把那瘴气升起时当做事发之时,可若寒鸦中毒时间根本就早于那时呢?甚至于在还没入虚宁谷道便已经中了毒,只不过恰巧在瘴气腾升后发作罢了,那瘴气是障眼法?
不对,宫尚角抿了抿唇,若是如此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的弄什么瘴气,杀人者应该也并不知晓附近有人埋伏之事,自然无需借用瘴气遮掩什么。
又或者,那瘴气其实是触发腐蚀之毒的条件。
如此一来便能说通,为何埋伏的侍卫并未见到可疑之人,为何寒鸦身上没有任何外伤。瘴气起,他们警戒,可结果无人来犯,身边人却一个接一个的断了脖子。
想清此事,宫尚角禁不住冒出一片冷汗。若猜测成真,那说明那人不仅精通用毒,就连心计也是十分了得。如此狠辣利落的手法,比之他也算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挥手让金复退下,直到重新进了卧房上榻环住宫远徵之后,那股涌自心头的寒意才消散下去。
怀中人偶尔梦中嘤咛,在宫尚角轻拍后很快又乖顺下来。在少年脸颊印上柔缓一吻,他颇为疲惫的闭上眼睛。
但愿那人不是敌人。
他想。
6.
无锋最近在江湖中少有活动,想来是那次重创也对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桑柘木没弄到,出云重莲的种子丢了,最后还折了十二只寒鸦。这于点竹而言,只怕能称作奇耻大辱。
只不过无锋受创,宫尚角倒是乐得清闲了一阵。
宫门空旷,十年前大战后羽宫商宫都作闲置。宫远徵爱养些奇花异草,将徵宫种满后也慢慢填上了羽商两宫的花圃。
只有角宫的花圃迄今还是空的。
宫尚角曾问过他为何不来角宫种花,少年脸红一阵后才解释,因为觉得现在种得花都有些配不上哥哥。不种则已,种便要种些最好的。比如称作奇花之最的出云重莲,再比如称作异草之最的月华盈玉。
现下出云重莲的种子已然寻到,开垦角宫的大业自然也该提上日程。
隔日晨起,用过早膳的宫远徵迫不及待的换上修身短衣,等宫尚角替他束发后就拿着锄头进了花圃。
少年未到加冠年纪,束发也只是用绒圈绕环一扎,难免翘出几根不听话的头发,随着动作一摇一晃显得俏皮可爱。
宫尚角撑伞替他遮阳,却被宫远徵推到一旁。
"晒晒长个子呢。"
稚气话语偏说得一本正经,宫尚角失笑,"已经赶上哥哥了,怎么还要长个子?"
"要超过去才好。"
"野心很大嘛。"
宫远徵扬起唇角,蹲下身去翻土。一旁宫尚角走过去替他挽袖口,对于弟弟想要比自己高这件事继续发表意见。
他道:"若是个头高过哥哥,我以后便不好给远徵撑伞了。"
"没事。"宫远徵眨眨眼睛,"以后换我给哥撑伞呀。"
这话让宫尚角忽然产生了些许想要流泪的冲动。
而他的弟弟,他的爱人,他的远徵,试了试被挽到合适长度的袖子后甜甜道一句谢谢哥,随即吧嗒一口亲在他的嘴唇上。
偷袭者红着脸接着翻土种花,被偷袭的人在原地轻叹。
他叹一吻太短,一吻不够。
他还叹少年人特有的魔力,却能将一瞬动心变作永恒。
7.
精心养护的出云重莲冒出第一株嫩芽时,宫尚角又要启程了。
三大势力同时传信,都说原本为了交易准备的货物被劫,约定的交货日期要顺延。
临行前宫尚角照例嘱咐宫远徵:"有事便传信。"
"无事呢?"少年出言询问,却被哥哥点了点鼻尖。
"无事也要传。"
雀鸟在旁发出啼鸣,宫远徵笑了笑,替它抗议:"有事也传无事也传,苍苍怕是要累坏了。"
"它养得矜贵,自当出力。"宫尚角一个眼神令雀鸟止住叫声,随后熟练搂腰,给了少年一个很深的拥抱。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
想说不要贪食甜糕,想说不要淋雨。
想说天气凉了别站在廊下吹冷风,想说夜半无眠看书别忘记点灯。
这些话其实他说过千遍万遍,少年每次都乖乖应是,可宫尚角知道,离了他,宫远徵一向不在意这些。
只有亲自看顾着才能安心。
但分别却在所难免。
殷殷惦念化作一句远徵照顾好自己,宫尚角放开弟弟,一甩披风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我等你回来,哥。"宫远徵摆手高喊,语中眷恋随风相送。
知道身后人在看,启程者不敢回头。
8.
归元堂大殿内,正中而坐的堂主愁眉不展。
"无锋此前已有销声匿迹之势,最近怎么突然动作频繁?"
左侧坐着的长须老者一甩拂尘:"难不成先前是故意为之,让我们放松警惕?"
"清扬道长说得不无道理。"
说话的是坐在右侧的光头和尚,他们二人是悯天观和无相寺之人,应归元堂堂主之邀来此议事。
因着被截的均是打算此月运往宫门的金属矿石和药材一类,他不由猜测:"莫不是当初虚宁谷道之事真是宫门所为?无锋有所察觉,故而行报复之事?"
"方丈出家之人,还是莫打诳语。"
与反驳同时出现的是一身潮气的宫尚角,外头下了大雨,为着赶路他并没有休息。大殿门口立着的侍从刚欲通报被抢了先,心下不安,此时忙补上一句"角宫主到",殿内三人闻声也起身行礼。
"是贫僧妄言了。"圆柏方丈手立成掌于胸前,微微欠身。
宫尚角摆了摆手,虽是小辈,却被归元堂堂主让到上座。四人各自落座,他一开口,点出其中要害:"货物交付延期事小,只是无锋太过明目张胆,倒不像是往日作风。"
"角宫主如此一说,还真是有些反常。"
"没错,无锋从来都是背地里行事,虽然身法招式早都暴露于人前,但以鸦羽昭示身份的做法,却是头一遭。"清扬道长捋了捋胡须,"简直就像是,故意为之。"
"鸦羽?信中似乎并未提及。"宫尚角蹙了蹙眉。
信中只说无锋此次截货时毫不遮掩,甚至还出言挑衅。
归元堂堂主元尺朝随侍使了个眼色,随后有三只乌黑鸦羽呈到宫尚角近前。
"这是在丢货三日后收到的,当时信已经送往宫门,所以没有提起。"元尺解释时拳头紧握:"无锋此举,像是生怕我们不知道是他们所为一般。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宫尚角却笑了一笑。
元尺闻声顿了言语,面上有些尴尬。
虽说此次归元堂是有些窝囊,但也不必当面笑出声来吧。
回过神来的宫尚角瞧见元尺神情,也意识到有些不妥,拍了拍这位堂主的肩膀,道:"我并非在笑堂主,只是看到这鸦羽,便能确定无锋目的。"
"角宫主已经知晓无锋此次截货的意图?"圆柏方丈手中佛珠发出格愣一声,忙起身询问。
宫尚角点了点头,却在三人期盼眼神中卖了个关子。
"我已有计策对付无锋,回去细思后明日再来和各位商讨。"
甩下这句后,他起身出了大殿,被随侍引去了客房。
算算时间,远徵该来信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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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是六封哥弟信件,三封弟的三封哥的,不解锁不影响正文
1.4K+,放了文字版和图片版,图片是设计了一下有做旧信纸效果的,想要还原一下信的感觉
另外苍苍的外观可以参考灰蓝山雀,是非常漂亮的小鸟
*彩蛋粮票就可以解锁
【角徵】杀死十二只寒鸦(下)
宫尚角×宫远徵
1.3w+(分上下),一些大型哥弟互相掉马现场
*史密斯夫妇AU
*在外人设经商奇才哥和乖巧种花弟,实际上偷偷瞒着彼此大杀四方
*铺垫挺多的,走闯荡江湖剧情+哥弟谈恋爱
*一堆私设(与原剧不同,主打一个合杀无锋)
9.
江湖中近来纷传,与宫门一向交好的三大势力,日前与宫门闹掰了。
有知道细情者说起因是无锋截了送往宫门的货,宫尚角前去归元堂问责,随后便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一品客栈内,说书人说得正是此事。
众人囫囵围了个圈细听,待听到归元堂、悯天观和无相寺今日发了不再与宫门交易的布告后,有人开口啐骂一声白眼狼。
"...
宫尚角×宫远徵
1.3w+(分上下),一些大型哥弟互相掉马现场
*史密斯夫妇AU
*在外人设经商奇才哥和乖巧种花弟,实际上偷偷瞒着彼此大杀四方
*铺垫挺多的,走闯荡江湖剧情+哥弟谈恋爱
*一堆私设(与原剧不同,主打一个合杀无锋)
9.
江湖中近来纷传,与宫门一向交好的三大势力,日前与宫门闹掰了。
有知道细情者说起因是无锋截了送往宫门的货,宫尚角前去归元堂问责,随后便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一品客栈内,说书人说得正是此事。
众人囫囵围了个圈细听,待听到归元堂、悯天观和无相寺今日发了不再与宫门交易的布告后,有人开口啐骂一声白眼狼。
"按说这三大势力丢了货有错在先,怎么还如此硬气?"
"早都不满宫门了呗。"一旁嗑瓜子的人一身粗衣,随口应和:"这货丢没丢都不好说,没准就是个幌子。"
"这时候跟宫门叫板?我看这三大势力是蠢到家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谁愿意一直把江湖第一拱手相让?三大势力一向同气连枝,看来日后这江湖第一,便该易主了。"
"这第一之位有命当也得有命守啊,无锋还虎视眈眈呢。"
"担心这个之前不如还是担心担心你的小命吧。"一把扇子抵上嘲讽者的脖颈,扇头处藏有短刃,而持扇人,正是归元堂少堂主元鑫。
上次在宫尚角处吃了瘪,而今家中势力都与宫门闹掰了,他自然认为是角宫式微,便无所顾及道:"宫门早已不是从前的宫门了,纵他宫尚角有经商之能,也不过而而,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被抵了脖子的人面色谄媚,连连应是。
元鑫继续大放厥词:"没了三大势力的支持,我看这宫门,怕是要亡了!"
"是吗?"
"那当然。"元鑫笑容得意,等回过神去瞧是何人发问时,那人已经凑到面前。
宽大的斗篷将身形尽数遮掩,半副面具掩面,露出的红唇泛起诡异的微笑,骇得元鑫掉了扇子。
"你你你..."
"既然说不出话,以后也不必再说话了。"
语气轻柔,话语内容却是狠厉的盖棺定论。众人没看清楚面具人的动作,只见他挥了挥袖,元鑫便面容扭曲的倒在了地上。
他不住地张口,甚至用手指去扣自己的喉咙,却还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元鑫的侍卫见状拔剑就刺,却被那人轻松躲过。烟雾四起,众人闭眼再睁眼,那人已经不见踪影,只余阵阵轻笑。
"今日我心情不好,所以要看你倒霉,只当寻乐子了。"
而元鑫躺在地上,心中愤愤。
为什么每次提起宫门就没有好事发生?
10.
城东旧宅。
宫尚角把带着信卷的雀鸟放飞,回身询问:"可打听清楚了?"
"打听清楚了。"金复回话:"那说书人讲当日客栈内有一人身披斗篷,弄哑元鑫后消失在烟雾中。"
"元鑫?那个归元堂少堂主?"
"是,听说那日他又对宫门出言不逊。神秘人心情不佳拿他寻乐子,反倒是大快人心。"
"教训教训也好。"宫尚角闻言一笑,"归元堂医药世家,想必疗愈他并不难。"
"可属下听闻,那毒,至今未解。"
宫尚角眼神一凛。
"你说那人消失在烟雾中?"
"说书人称是如此,属下后来又问了几个当时在场的江湖中人,口径大差不差。"
"烟雾。"宫尚角轻声呢喃,"烟雾,瘴气。"
"公子是说..."金复反应很快。
"看来这位神秘人,十有八九便是当初在虚宁谷道对寒鸦下手之人。既出现在第一客栈那等鱼龙混杂之地,此前无锋举动,他应该已经知晓。"
"那公子的计划?"
宫尚角勾起唇角,吩咐道:"秘密传令给三大势力,就说棋,可以走下一步了。"
11.
隔日,无锋中,点竹掀了面前掩面的帘帐,朝跪地的寒鸦命令:"你再说一遍。"
寒鸦低头不敢直视,战战兢兢道:"昨夜悯天观的清扬道长私下去寻了宫尚角,并递给他一个盒子。他说,那盒子中是..."
"是什么?"
"是月...月华..."
"月华盈玉。"另一个寒鸦从旁补充,"我听到了,那人说的是月华盈玉。"
点竹闻言捏碎了手中茶盏,重新放下的帘子后不多传来大笑声。
"好好好,月华盈玉。我寻了这么多年,终于是让我寻到了。"
"月华盈玉?"作为四魍之一的紫衣开口,"那个传说中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灵草?"
万俟哀抱臂倚柱,泼了一盆冷水:"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你还真是事事唱衰,对得起你那个名字。"寒衣客出言调笑,不待万俟哀反驳,作为四魍之首的悲旭下了命令。
"噤声。"
三魍于是不发一言。
帘后点竹还在轻笑,语气中充满不屑一顾。
"我与风清扬那老道也算是旧相识,若说此人能干出与归元堂无相寺勾连又暗中投奔宫门这种表里不一之事,我倒是不奇怪。"
紫衣挑起一缕青丝,缱绻的打了个结。她疑惑:"可月华盈玉此等奇物,他就真得甘心交给宫尚角?"
"宫尚角虽然武功不高,但多年经商,识货的本事还是有的。"点竹心情极好,费了诸多口舌也并不在意。
"江湖中人只知宫门经历过十年前的那场乱战,却并不知晓究竟死伤几何,对于宫门,自然还有所忌惮。那老道精明着呢,此举也不过是为自己留后路罢了。宫门兴盛,他如鱼得水。归元堂无相寺得势,最终也亏待不了他悯天观。"
"那我们..."寒衣客迟疑道。
"我们给他添一把火,你找人想办法把那老道送月华盈玉的消息告诉归元堂和无相寺。"
万俟哀插嘴:"那岂不是太乱了。"
"乱中才能取胜。"点竹语中带笑,"况且寒鸦不是已经打探到那杀人者的踪迹了吗?听说宫尚角与其他势力所做交易的货物近日也齐备了,想必不日就要返回宫门。"
声音到这里就止了,但悲旭会意俯身,替她补充完整。
"宫尚角启程宫门之日,就是计划行动之时。引出杀人者,截获月华盈玉,活捉宫尚角。"
其余三魍齐齐应是,四人互相对视,行礼后便要退下。
点竹这时又开了口:"去好好准备吧,我也会亲自前去。"
"您?"
"外人不知,我却是知道,十年前乱战,宫门之人几乎已被屠戮殆尽。除了他宫尚角,便只剩下那个徵宫的幼童,这都不足为惧。至于那个杀人者,我相信凭借四魍之能,必能将其留下。"
而只要得到月华盈玉,这江湖,便会永远属于无锋。
12.
虚宁谷道终有一战。
宫远徵披着斗篷隐于树梢,面具下脸色冷峻。哥哥昨日让苍苍传来的信中说,若是顺利,戌时便能到达宫门。
但这情况看起来不像是顺利的样子。
归元堂,无相寺,再算上无锋,狭长商路旁便已经埋伏了三波人。
对于三大势力敢齐齐跟宫门撕破脸的事情,宫远徵心中是存疑的。可事关宫尚角,他也只能做好万全准备。
上次的毒下在入谷处,瘴气一起便被引发。但此次涉及车队过多,甚至还有宫尚角的车队。下在环境中的毒与瘴气都属于无差别攻击,宫远徵不敢拿宫尚角冒险,自然不能效仿先前方法。
于是只能在暗器上下功夫。
藏有二十枚淬了剧毒袖箭的箭筒被斗篷完美掩盖,特殊设计的肩侧和鞋底又分别收纳了十枚银针。子母刀挎在腰侧,因为这是哥哥熟识的武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宫远徵并不打算动用。他现在握住一把弯弓,眼神正紧紧盯着远处行来的车队。
旗帜上的"宫"字很明显。
宫远徵定定看去,一眼扫到高头大马上头戴笠帽人的同时,还留意看了周围其他人。其中有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宫远徵见过,是曾经替悯天观来宫门送过信的。
悯天观不是和宫门闹翻了吗?怎么还会在车队里?
他皱眉思索,再仔细观瞧,在一众着绿玉侍卫服的人中却没有看见金复。
事态有些不对。
只是没等宫远徵往深处思索,便已经有人提刀提剑的冲到车队前了。看装扮,是归元堂与无相寺。
三大势力内斗?悯天观顺承宫门?又或者,这一切都是哥哥所设的局?
宫远徵一边理着思绪,一边又居高临下,去看更远处埋伏的无锋的反应。整齐蹲守的人应该是寒鸦,至于那四个藏于树后的,大抵是有名的无锋四魍。这样的阵仗,真得只是来截车队中那些虽然贵重但决计称不上稀世的货物的吗?
疑虑无解,他将弓箭垂下,决定暂且不动。
车队处的战争很激烈,但看样子是归元堂和无相寺处在下风。尽管如此,宫远徵悬着的心也并没有放下。他知道无锋没有动作是想要鹬蚌相争鱼翁得利,可是他哥的意图,他猜不透。
绿玉侍和悯天观的人都因为战斗有所消耗,照这样下去,接下来再对上十二寒鸦和四魍简直必败无疑。究竟是他没猜出,还是他猜错了。
手心慢慢沁出冷汗,宫远徵想,不能再等了。
他扯弓搭箭,对准一名正在厮杀的无相寺弟子。破空声响起,那名弟子应声倒地,不是中箭,却是被一柄短剑甩中了后背心。
是无锋出手了。
现场所残留的侍卫几乎立刻全军覆没,万俟哀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挥手一甩,铁索一端的弯刀便绕了几圈,缠在了笠帽人的脖子上。
"角宫主,将月华盈玉交出来吧。"
四魍身后,面带红色面纱的女人缓步行出,看得宫远徵瞳孔一缩。
是点竹,那个无锋背后的掌控之人。
虽然看不见面孔,但能让四魍听令的,除了点竹不会有别人。
竟然连点竹也来了。
宫远徵眼神渐寒,出手带了十成十的狠戾。淬毒羽箭朝她射去,最终却命中了被拽来当做掩体的一只寒鸦的左胸。
那是离点竹最近的寒鸦。
不带犹疑,接下来是不间断的箭海。背后箭篓中一共二十二只箭,除去最开始那一箭,他三只齐发发了七次。等空箭篓被抛下树时,十二只寒鸦已经全部毙命。
但接下来是一场苦战。
13.
宫远徵纵身一跃,落地之时周身弥漫起浓浓烟雾。待到烟雾散去,他人已经到了最近的紫衣面前。含了内力的绣花针刺透紫衣身体时,淋漓鲜血也泼溅而来。
紫衣怒笑:"淋了我的毒血,你必死无疑。"
但宫远徵只是嫌恶的用手将脸抹净,眼睁睁的看着紫衣逐渐面容扭曲的化成一摊浑浊液体。在人听力还尚且存在之时,他轻声告诉她。
"同我比毒,你还要差得远些。"
解决了魍中最弱的紫衣,麻烦得还在后面。
点竹举手挥退其余三魍,眼瞳中并无怒气,开口说话,反而带了隐隐兴奋。
"阁下究竟是何人?"
"与其询问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不如还是选一选,你们打算怎么死吧。"宫远徵舔了舔干裂的唇,呼出一口热气。
他体质特异,紫衣的毒对他的效果被大大削弱,但却并非毫无影响。如果判断没错,现在他应该是发起烧来了。
宫远徵优势并不在内力与武功招式上,而今既然已经现身,再想达到出其不意就非常困难了。若只有一魍在,他凭借暗器周旋尚可应付,可是如今三魍齐聚,再加上甚少露面有些看不透的点竹...
那女人大抵是个疯子。
可他也不能弱了名头。
宫远徵抬眸看了看远处还被万俟哀控住的人,心想,就算死,他也要死在哥哥前面。
而既然如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宫远徵咬牙掀起斗篷,露出了腰侧的子母刀。
这子母刀刚一出现,笠帽下的人便颤了一颤。宫远徵扬刀起势,迎上寒衣客的同时手腕一抖,甩出三枚袖箭。
寒衣客的武器里有陨铁,但袖箭还是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射中了他的左肩。
"特意为你备下的。"宫远徵勾唇一笑,在寒衣客身形被阻时用短刀狠狠刺进对方腰际,同时长刀对准其心脏的位置。
只差一点,因为悲旭动了。
铮鸣之声不断,刀剑交错,宫远徵借力拔刀横翻,稳住身形后又恢复了双手架刀挡于身前的姿势。
他重新盯住寒衣客,在瞧清楚眼前情况后不由得暗暗咂舌。
原本中箭的左肩下已经空空如也,想必寒衣客已然知晓毒素会顺着经脉输送全身,所以干脆自断一臂。
不愧是魍,若不是早早针对陨铁做出了能克制的暗器,宫远徵只怕今日便要栽在他手里。
另一侧,面无表情的悲旭也并未给宫远徵多少喘息时间就又提剑而来,剑花挽得漂亮,让本就在发烧的少年一阵眼花。
意识有些混沌了,状态不佳的宫远徵只能凭借本能躲闪袭来的长剑,只是却疏忽了隐于箭后蕴含内力的手掌。一个不察,最终还是被一掌击中。
接连的剑招来得很快,眼见寒光将至,他心中存了死志,不躲反迎,准备在被刺中的时候一刀捅进悲旭的心脏。
高烧有些模糊了他的视线,而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宫尚角的脸。
14.
来人的确是宫尚角。
他本来率领着一众侍卫埋伏在旁,安安心心的打算做最后的得利者。
上次灯下黑让那个神秘人做了第三盏灯,那么这次,便由他宫尚角来做最亮的第四盏灯。
车队里的人都是三大势力的人乔装打扮的,唯一一个真正的绿玉侍卫,就是戴着笠帽假扮宫尚角的金复。
至于什么和归元堂无相寺的人拼杀,那更是演给无锋和神秘人看得一出好戏。
一切都按照计划好的在进行,直到那子母刀的出现,方才乱了宫尚角的心绪。
那是宫远徵的惯用武器。
是他十岁的时候,宫尚角领着他亲自去武器库挑选的。
而之所以选了子母刀,也正是因为宫尚角送给宫远徵的第一个礼物,是一把短匕首。
远徵的武器怎么会出现在神秘人的身上?
宫尚角不敢细想缘由,行动快过脑子地下令冲上战场,刚刚赶上抵挡下悲旭的攻击。
熟悉的药草香涌入鼻腔,这也让宫尚角终于确认了怀中之人,这个让他提防、怀疑、猜忌和利用的神秘人,是他的弟弟宫远徵。
是那个捧着花却比花更漂亮的宫远徵。
是那个爱哭爱笑爱撒娇的宫远徵。
大脑一瞬有些宕机,在悲旭下一波攻势到来时,还是宫远徵率先行动,扑倒宫尚角就地滚向一旁。
思绪一片空白的当然也有宫远徵。
本就烧得糊涂的意识现下更加幻灭,他有些不明白怎么笠帽人突然变成了金复,而真正的宫尚角现在被自己压在身下。
他当然更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刚刚在内斗中死去的尸体都站了起来,而一瞬间以一敌四的局势就变成了对面以四敌...他也有些数不清了。
脱了力的身体异常发软,他撑了半天手臂也没能从宫尚角身上起来。好在宫尚角没有宕机多久就恢复如常,双手扶着宫远徵肩膀把人由趴变坐。
这姿势实在是奇怪,两人顿了顿,都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随后宫尚角施力站起,将宫远徵抱到了一旁。
在那之后,宫远徵坐在旁边围观了他哥大杀四方的全程。
那个据说不擅武功的哥哥,三刀了结了断臂的寒衣客。
那个被他认为在宫门外面只能依靠侍卫保护而举步维艰的哥哥,双掌同时击退万俟哀和悲旭,甚至转身后还扬腿给了点竹一脚。
就算有诸多侍卫从旁协助,但这,怎么看怎么和只会经商四个字不大沾边。
15.
点竹落败前还在笑。
"那几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竟肯跟你联手设局,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她面纱被挑后摔在地上,腹部的伤口缓缓渗血,一同流逝的还有她的生命。
"今日最讽刺之事难道不是你吗?"宫尚角冷笑一声,"视人命如草芥之人竟然败在了追求长生的妄想上。"
"在场之人谁不想要长生?"
点竹说这话时脸色已然灰白一片,质问耗费了她最后一丝力气,于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声音轻到极点的,他人之命与我何干。
人死了。
可为着她那一句与我何干,有太多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再也回不来。
宫尚角面无表情挥刀就颈,寒光闪过后点竹便身首异处。
死状一如当初那十二只寒鸦。
16.
江湖因无锋而掀起的风浪就此告一段落,残局留给三大势力的人和绿玉侍卫收拾,宫尚角长舒一口气,偏头盯住了仍然坐在一旁的宫远徵。
江湖事处理完,有些家务事也该要理一理。
宫远徵注意到宫尚角看过来的眼神,颇为心虚地吞了下口水,动了动手用斗篷遮住腰侧子母刀。
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
他闭上眼忙着自欺欺人,丝毫没意识到他哥已经行至他身边。等到重新睁开眼,身侧人已经站在这里好一会儿了。
"咳..."宫远徵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的压了嗓音:"既然...既然无缝首领已死,我便先行离去了。阁下救命之恩,我定当报答。"
话音落,他手一撑地站了起来,不顾两眼发黑迈开步子,只可惜还是没有躲过去。
"远徵。"
宫尚角在身后喊他,语气里听不清楚什么情绪。
宫远徵本就乱跳的心现下更慌,他回头看见他哥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脱口而出:"哥哥在喊谁?"
这问话实在是蠢得可以。
一不小心把原本想说的阁下错叫成哥哥的宫远徵倒吸一口凉气,在看到宫尚角嘴角更深也更危险的笑意后果断倒地。
装晕大法好,装晕大法妙。
他的头在撞地前先一步被宫尚角的臂弯接住,宫远徵如愿顶着烫得吓人的额头被他哥抱上马,紧闭双眼演得兢兢业业。
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上马前被哥哥凑近耳朵威胁回去再收拾他的宫远徵如是想。
17.
角宫内两个人的追责大会上,宫远徵是有过挣扎的。
他小声反抗:"那哥哥不也骗我说,自己不擅武功吗?"
宫尚角老谋深算:"我可从未对远徵说过,我不擅武功。"
那倒是的确,不擅武功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江湖传言,因为每次宫尚角经商走货,遇到冲突从来都是身旁侍卫出手。而宫远徵之所以这么认为,也是因为偷偷出门杀无锋时的见闻,再加上从未见过他哥练武的缘故。
但他还是在挣扎。
"可是我也从未对哥说过..."
宫尚角没有出声,一个略带深意的眼神便让宫远徵没有勇气再说下去。
没有说过吗?他还真说过。
就是在那次虚宁谷道杀寒鸦之后,算好了时辰比宫尚角早溜回来半日的宫远徵迎回哥哥的第二晚,宫尚角问了他一个问题。
远徵可知道有什么毒需要配合瘴气才能有腐蚀之效?
当时他心中咯噔一下,以为宫尚角瞧出了什么端倪在试探,于是矢口否认。
"哥知道我对于医毒并不擅长,钻研也只限三天两头的捧捧书本,如此奇毒定是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现下宫尚角一字一句的笑着提醒他,让他有些哑口无言。
接下来宫远徵遂彻底放弃,听之任之。
宫尚角说,骗人是不好的行为。
宫远徵垂头丧气。
宫尚角说,骗哥哥是更不好的行为。
宫远徵连连点头。
而来自宫尚角的最后一句教训,是宫远徵被他哥亲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听到的。
宫尚角说,拿性命冒险,让人担心,这是最最不好的行为。
宫远徵眼尾飞红,嘤咛着嗯了一声。
18.
角宫的苗圃最近迎来了一株新植物,翠绿之色在一众洁白的出云重莲间尤为显眼。
那是月华盈玉。
悯天观的清扬道长赶在宫尚角回宫门前将此物郑重地交到他手里。
"此物世间唯此一株,一人服食,能得长生。"
"清扬道长为何将其给我?"
风清扬甩了甩拂尘,身形在此时反倒真有了些仙风道骨。
他说,江湖有宫门宫尚角,是幸事。而若一直能有宫尚角,则是万幸。
不过那月华盈玉长成后还是被封存进锦盒中,由金复亲自送回了悯天观。绿玉侍卫带去宫尚角所说的"不求长生",然后又带回风清扬的一句慨叹。
"他比我通透。"长须老者捧着锦盒坐在椅上,想起那日三大势力合谋,宫尚角所言一句。
他说,江湖太平千秋万载,一人之力犹不可及。
所以他不求长生,行事只顺心意。
外人如此解读,而至于宫门内,搂着怀中少年的宫尚角,想得却是另一回事。
逆了因果天道的仙草只得一株,一人服食而下,一人可得长生。
长生不老,却也孤独此间。
有人毕生所求而不得,有人唾手可得终放弃。
19.
他和远徵都不要一个人的长生,那是诅咒。
他们要一起白头。
End.
————————————————
写在最后:
另外虽然文中断断续续的写了但是还是再提一遍,设定和剧里面很多不太一样
比如文中宫门内只剩宫尚角和宫远徵两人,后山剩月公子和雪重子
比如文中哥不知晓弟在医毒上有如此之大的造诣,他心里他弟是个柔弱的爱种花的阳光少年
比如弟也不知晓他哥那么能打,以为他哥在外面经商总受无锋钳制要不是一众侍卫护着就是个脆皮的精明大脑
再比如这里面开篇哥弟就在谈恋爱,宫门里就他俩没什么长辈的阻力,而且哥杀无锋一是为了报仇二就是为了让弟能在家安心种花,他对宫门延续没什么执念,想着把无锋都杀完后就跟弟待在宫门里一起种种花养养草亲亲嘴上上床(咦混进去两个奇怪的东西),所以世俗也绑架不了他俩
写了许多原创角色,设定非常多,所以描述也有些冗杂。文笔有限,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下去,但是还是写出来了,并且写得很开心,算是圆满了我对剧中宫门外江湖的期待与想象。
最后的最后如果你看到这里了,我由衷得表示感谢。感谢你们喜爱角徵并对我的文字也一并爱屋及乌。
希望能多多评论啦。
下篇再见。
【中心向】宫远徵消失七年后,卓翼宸来到宫门(1)
无妖背景,私设如山
自从宫门诱敌深入一战后,在江湖上穷凶极恶的无锋势力重伤,而后多方战争之下,江湖逐渐开始平静。
七年后,在外的宫尚角收到来自宫门的紧急传讯,上附执刃令:速回宫,有急事许商讨。
被称呼为宫二先生的男子是头一次收到这种来信,脑海中想出许多可能,但平静无波的眼眸似有寒潭,最后只吩咐:“重整行囊,立刻回宫,记得收好给远徵带的礼物。”
众侍卫纷纷应是,金复坐在马上,看着自家宫主——和无锋那一场对决后,被角宫养大的徵宫宫主宫远徵重伤后彻底消失,至今已有七年。
宫门内外,除了角宫外,其实都已经接受徵宫宫主已经离世的事实。
毕竟,当时情...
无妖背景,私设如山
自从宫门诱敌深入一战后,在江湖上穷凶极恶的无锋势力重伤,而后多方战争之下,江湖逐渐开始平静。
七年后,在外的宫尚角收到来自宫门的紧急传讯,上附执刃令:速回宫,有急事许商讨。
被称呼为宫二先生的男子是头一次收到这种来信,脑海中想出许多可能,但平静无波的眼眸似有寒潭,最后只吩咐:“重整行囊,立刻回宫,记得收好给远徵带的礼物。”
众侍卫纷纷应是,金复坐在马上,看着自家宫主——和无锋那一场对决后,被角宫养大的徵宫宫主宫远徵重伤后彻底消失,至今已有七年。
宫门内外,除了角宫外,其实都已经接受徵宫宫主已经离世的事实。
毕竟,当时情形之下,没有消息,已经是最好的消息。
但有些人,是不能忘的,江湖至今都不知当夜对战中死去的人还少一个棺椁,又因为角公子对弟弟的疼爱至今未曾改变,连添置的衣物都会随着时间节日更改,江湖上更不知,宫门最天才的少年,消失在那个夜里。
-
“朝廷的缉妖司来访?”
“对,还说是他们的大统领,什么......殿下?”宫子羽连忙将知道的消息说出来,生怕晚一点会影响宫尚角的思考。
宫尚角环视四周,玩味正在调戏金繁的代商宫宫主,急的恨不得上树的执刃,连让他放心能够喘一口的人都都没有。
“缉妖司成立之时按照荀子性恶论,为非作歹者非人为妖,力求破悬案,肃朝纲,每一人缉妖司统领都是当今陛下最信任之人担任,有先斩后奏,便宜行事调动兵马之权。”
“朝廷的?但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无锋......”宫子羽不懂。
宫尚角松松衣领,继续说道:“如今的缉妖司大统领是翼王二王子,之前他兄长担任此职时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宫紫商:“他长什么样子?”
宫子羽::“他是个什么人。”
“温柔刀。”
这是宫尚角在见到那人时的第一印象。
平淡温和的不似皇族、不似拿剑诛杀的统领,像是一片轻柔的云,一滴温柔的雪。
宫尚角只一面,就断定此人威胁甚大。
“那我们能不能不见啊?”宫子羽灵机一动。
“他们来,是代表朝廷,更是在外有朝廷犯官命案牵扯宫门,宫门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大步流星的往外走,身上的披风还带着赶路而来的雨露湿润:“宫门问心无愧,便让他们来查。”
-
缉妖司人马到的时日实一个艳阳天,在瘴气弥漫的谷外难得见到了太阳,还有些许的彩虹。
宫尚角已经在这些时间内弄出如今缉妖司的官员布置,分别是大统领卓翼宸,翼王第二子,在天都城无人不服;中郎将赵远舟,无人知其年纪多大,战斗经验庞大;典仪文潇,过目不忘,全天下的所有事都在她的脑子里;侍卫裴思婧,一支穿云箭,十里无人区;御医白玖,年少有为。
宫门对外影响女子身体之事江湖皆知,所以不知道他们是恃才傲物全员皆至,所图甚大,还是谨慎保守只来两个成年男子。
他曾经将掌握的信息放在执刃的桌案上,只是看这个样子,宫子羽依旧没看没问,就像当时的焦急在不是无锋后完全烟消云散。
宫尚角回头望望身后的三队侍卫,忽然响起,他也曾在高处,看过一人的身影。
只是那时候他需要想的太多,看的太远,以至于总是忘记看看那人。
因为他知道,那人,一直在。
今日无端觉得心里难烦闷,朝廷的态度,突如其来的来客,让他的头绪千丝万缕,却找不到头绪。
他最后落下定义,是因为最近有些累,远徵也没有回应他而已。
-
整齐划一的五十护卫穿着盔甲策马而来,护送中间一辆精致的马车。
“宫门执刃宫子羽前来相迎。”
马车很大,先下来一位少年,十四五的模样,背着小药箱,和一头发闪烁着金光的男子互相搀扶着下来。
再是一人眉目狭长,身上裹着大氅,但浑身的干练和下意识的扫视,都证明了他的身份。
宫尚角推翻以前的猜测,凝视着被身着大氅的人玩笑抬手接下来的人,风细碎吹散,但对于内里深厚的他算不得什么,所以如同低沉玩笑的:“小卓大人给个颜面,不要不开心了嘛”。
让他快速的分析起他们一行人的关系:并非阶级分明。
更让他管中窥豹那位小卓大人的脾气:像是被娇惯出来的。
不过很快,所有的力气在见到那人身形之时彻底冰消瓦解,宫子羽震惊的瞳孔放大,不可置信的看向前面,又看向宫尚角:“那人......那人,是不是远徵弟弟?”
是啊,那人是不是远徵弟弟。
或许所有的搜查寻找在经历失望在见到希望后的第一想法也是难以接受,宫尚角甩开缰绳,翻身下马,看着那人含笑漫步走近,眼中似有波涛将至。
是无锋,是谁,是什么阴谋?
“远徵弟弟!”在没有宫尚角的回答之下,宫子羽跟随本能,直接迎了上去。
缉妖司几人不明所以,不明白宫门执刃怎么这么热情,但卓翼宸还是拱手道:“在下缉妖司统领卓翼宸,现下有要案需宫门配合,先行谢过。”
“远徵弟弟,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宫子牛啊。”
英磊噗呲一声笑出来,这宫门老大还怪不见外来着。
白玖笑出哨子音,被卓翼宸手动阖上嘴巴,变声器不能这么喊。
赵远舟若有所思,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宫尚角,又看了一眼小卓大人,心里轻啧一声。
卓翼宸一伸手,白玦就黏糊糊的靠着他身边,他眸子含星,宽袖的浅杏色长袍衬的他身形越发颀长,脸上一直挂着笑意,没让任何人的情绪低落下去。
他看向宫子羽,回道:“在下在天都城长大,从未来过宫门,执刃怕不是认错人了?”
宫尚角阖眸,再睁开眼,侧身让位:“许是认错了,诸位,请。”
越过他时,那位小卓大人发冠上坠着的铃铛,一步一响。
如有雷震。
【角徵】君失柳
主要角色死亡,宫二冷静发疯,睹人思人但绝非替身
【一】何所有
人总是会有些恶趣味,想看禁欲的人失控,冷清的人发疯,镇定的人方寸大乱,万全的人求告无门。
然而平日里随他们怎么插科打诨押宝下注,宫紫商今日却第一次看到宫尚角失了方寸,近乎仓皇地抱着宫远徵冲进房间。
人挨到榻上时还在不停往外吐血。
满徵宫里两个经过后山试炼,一堆医师,此刻都束手不敢,只好派人去长老院请月长老。
宫远徵神色倒是不慌,只奈何血涌在喉口,吐字困难,不得不蹙着眉头握紧了宫尚角的手,让他把自己扶坐起来。
宫尚角双目挣得通红,两步上前将他拥起靠在自己怀中,眼睁睁看着他咳出的红腥溅湿...
主要角色死亡,宫二冷静发疯,睹人思人但绝非替身
【一】何所有
人总是会有些恶趣味,想看禁欲的人失控,冷清的人发疯,镇定的人方寸大乱,万全的人求告无门。
然而平日里随他们怎么插科打诨押宝下注,宫紫商今日却第一次看到宫尚角失了方寸,近乎仓皇地抱着宫远徵冲进房间。
人挨到榻上时还在不停往外吐血。
满徵宫里两个经过后山试炼,一堆医师,此刻都束手不敢,只好派人去长老院请月长老。
宫远徵神色倒是不慌,只奈何血涌在喉口,吐字困难,不得不蹙着眉头握紧了宫尚角的手,让他把自己扶坐起来。
宫尚角双目挣得通红,两步上前将他拥起靠在自己怀中,眼睁睁看着他咳出的红腥溅湿胸前。
医师们推搡着拥上前把了脉,问是否是徵公子新制的毒药,宫远徵闭了闭眼算作承认,这批人就立刻抬手称无能,宫尚角一眼扫过去,恨不能将他们就地斩杀。
“徵宫养这么多医官,我倒不知除了远徵以外都是废人!”
宫远徵勉力摇摇头,摸索住他哥的手,反过来握在掌心,哆哆嗦嗦用指头在上头戳划,身体打抖失了力气分寸,像刺一样忽轻忽重扎进宫尚角的心。
月长老匆匆赶来,为他施针。
如此熬了一夜,天将明时宫子羽先行告辞,回去略补眠还要处理羽宫和长老院的汇报。宫紫商和宫尚角都在床头床尾作陪,她支首假寐失去平衡,才惊醒一瞬去看弟弟的情况。
宫尚角睁开血丝浓重的双眼,宫二先生熬灯吊夜的功夫没有这般不到家,还一直保持着警觉,见她眼圈已经掉到脸颊,才清了清嗓子道:“大小姐回商宫去吧,老宫主和小公子还在等你。”
宫紫商不放心他们俩,蹙着眉头支吾道:“要不……”
“回吧。我陪着远徵就够了。”宫尚角望向宫远徵苍白面目,又在人手背上搓了搓渡以暖意。
“你这么熬着也不是办法。”宫紫商说。
“有道理。”宫尚角思衬片刻,把外衣解了,掀被上床将人圈在怀里躺下了。
……何尝不算一种陪人侍疾呢?宫紫商无话,转身出门去了。
“怎么还是不好,医馆内的人都是废物吗?”满屋子人又跪了一地,连月公子在床畔也不住擦汗,刚刚放下的胳膊又去捻针淬火,见缝插针道:“并非医馆无能,是他心力太弱,这次药下的重,承受不住,身子便遭了反噬。”
宫尚角身形一晃,种何因,得何果,他自此失去置喙的资格。
宫远徵的情况一天接着一天地吊着,各宫主轮番来探望,说不上好坏,宫远徵身为医者,自己却清楚,有一日捉住了前来看望的宫子羽问:“人死了以后,会是什么样?”
“你……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宫子羽仿佛是想到医馆和地牢的那些尸体,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不是那些,比如魂魄,比如转世之类的。”
“听闻会渡忘川,过奈何。”宫子羽说。
宫远徵便拥着大氅倚在床头,听他讲了一个下午神狐鬼怪、轮回转世的故事,角宫上下没人敢提死字,只有宫子羽还愿意借着这层民间传说的皮子和他闲侃。
宫尚角晚间回来的时候,听闻前因后果,眼神已经把宫子羽毒打了一顿。执刃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少有,宫子羽垂头委屈,却见宫尚角坐上床畔把人拥在怀中:“说的有趣吗?喜欢的话,哥哥让人买些话本子来读给你听。”
“不用了哥哥。”宫远徵在他怀里摇头,安静片刻后他问道:“哥哥说,那些是真的么?”
“哥哥不知道。”宫尚角想了想,“心诚则灵吧。这样的故事多了,对一些人来说是安慰。”
“哥哥信不信?”宫远徵还是继续问着:“我信哥哥,哥哥说是真的,我就不害怕了。”
宫尚角一僵,近乎难以置信地望向怀中人的面孔,宫远徵如今不爱动,神情很柔软,好像在他怀里取暖的猫儿。他听出这话中可怕的含义,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手上用劲几乎把宫远徵勒痛了,“说什么傻话?不许说了。”
“哥哥信么?”宫远徵笑着,难得忤逆。
“我……”宫尚角哑然,天地鬼神,因果报应,他若相信这些,此生血海累累趟过,平添多少业债,只怕不能祈求阎罗来世与远徵同路。
他曾经年少时也是信过的,在血亲离世后,独身一人睡在帐中,也宁可家人的魂魄萦绕周身,惊险艰难,也祈求有血脉在天庇佑,可是历年风雨,更添新人,早已将此等念头抛诸脑后,如今,却宁愿因着不信不真吓怀里人一吓,好拘着这缕魂魄不敢轻易逃走。
他张张口,只说远徵,该喝药了。
嘴上说着是一回事,末了宫远徵还是得了新鲜的话本子。
他拿在手上,没什么看的心思,倒是宫子羽有时到他这儿来躲清闲,捧着看得津津有味。又听说宫尚角不得已出宫门去办事,路上给他在寺庙中求了平安符,快马加鞭给他送来。
锦袋握进手心里,他阖上眼,放在从前须是由宫尚角亲手交到他手里的,如今却怕这份平安来得太迟,等不及。
长命百岁,他捏着符袋倚在床头,问刚一赶回宫门就来看他的宫尚角,哥哥要长命百岁,我先去桥上等你好不好?
宫尚角解了大氅上前,眼神闪烁,置若罔闻,你若不快好起来,哥哥纵使长命百岁,该有多寂寞。
金复,拿匕首来。
他削下一根细细发辫,上头还坠着一颗银铃,递给宫尚角。
哥哥带着它,就如带着我,江南塞北,哥哥都带着远徵去看一看。朝暮昏夕,哥哥若不弃,远徵总是陪着你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伤不孝。宫尚角看着那截发辫,心中大恸,浑身竟如冰封一般动弹不得。
【二】重霄九
养过冬天就好。月公子这样说。
可是宫远徵摇头,天空蒙翳,不知何时就要飘雪,他在一个这样的下午昏沉,渐渐发起低烧来,宫尚角又带着医馆的一群人在他身旁折腾,把他闹醒了,他轻轻摇头,唇舌抵过送来的雪梅生津茶,握住宫尚角的手说,我不想一个人到后山去,我想和哥哥在一处。
他自从发病就一直养护在角宫,此刻突兀开口,宫尚角反应过来他在说身后之事,猛然间心口痛如锥刺,头沉眼黑,咬着舌尖逼自己清醒过来。
宫远徵笑着躺在他怀里看他,问他:“好不好?我想和哥哥在一处。”这一生宫远徵都很少求过他什么,总是自己默默地退一步,再退一步,唯独在这时候吐出一点私心,至真至纯,如恋如慕。
宫尚角答应道,好,哥哥来想办法,远徵不要怕,谁也不能从哥哥身边把你带走。
金复,我走以后,寻个机会把那铃铛的铃舌给去了,铃铛声动,我怕给哥哥招致危险。
宫子羽,你……你少让我哥哥烦心,当心我回魂来找你。
金繁,你若是对姐姐不好,半夜里做梦要当心。
为何不来找我,不入我梦?宫尚角牵了他的手贴在脸边幽幽地问。
哥哥知道,我永远会陪在哥哥身边的。
心诚则灵,哥哥。
他突然灵台清明,执了宫尚角的手,覆到他耳边急急碎碎地交代,哥,我桌上最新的药方,乌头减去一钱,艾叶加倍,制法依记录,你千万收好,此毒未经长老院记录,你必要时让金复亲自去制。还有……
他抓住宫尚角的胳膊,绞着那布料坠着自己的身子,声音更加低微,在我房内药柜……左数起第二列三排最深处,有一瓶毒药,百草萃亦不能解,毒性暴烈尚无解药,哥哥留下淬器,非常时刻用来保命。
还有月公子……他神思已近昏沉,出云重莲……交给他,哥哥……尽管去要……叫他看在……死人的面上……
宫尚角极端忌讳他说死字,可人已经昏在了他怀中。
最后的最后,宫远徵落下泪来,半昏迷地在他耳旁喊哥哥。
宫尚角紧紧握着他的手,一声一声地应。泪如雨下。
宫远徵最后的一句话,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哥。
宫尚角握着他的手一点点变凉,站起身来时,终于忍不住头昏眼黑,晕了过去。
他醒得很快,莫约只过了一刻钟,宫紫商等人还围在一旁哭泣,他从一旁小榻上滚下来,跌跌撞撞到人床边。
雪一样的脸庞,好像朵静悄悄未开放的莲花,宫尚角几乎不忍心吵醒他。
“远徵睡着了。”他轻轻地说,“你们要哭都出去,让他养养神。”
宫紫商一双惊恐的泪眼望向他,“宫尚角,你疯了?远徵弟弟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只是睡着了。”宫尚角痴痴地望着,忽而站立不住跌跪在地,双膝双掌磕在地面,吐出一口鲜血来。
“哎呀快来人!”宫紫商他们吓得魂飞魄散,直以为宫尚角也出了什么毛病,他却不以为意地膝行上前,去攥住了弟弟冰冷的手握在手心。
宫紫商眼中一酸,竟是比独自在床前更容易掉下泪来。
往后便是地覆天翻。宫紫商想,一身素黑纱衣罩身,看着宫尚角却如金刚不坏,任谁都瞧不出他不眠不休地在宫远徵身旁盯着,从整理仪容更换新衣安排入棺皆一手操办。宫紫商不得不佩服他心如铁硬,情比海深。
挨过怎样断肠摧心的疼痛,才能让这人历经两次至亲离世,而今孑孓立身在这堂中,尚能妥帖安排一切。
但终究还是有不同。
宫尚角声音铮铮,要求宫远徵举灵停棺皆在角宫进行,但为彰显徵宫血脉,同样以素白装点徵宫上下,以全幼主之名。
长老们都说荒唐,奈何宫尚角面子做足,他们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样的主,何况去的那个又实在稚幼可怜,少不得睁眼闭眼抬手放过。
于是一座徵宫主的空棺停在徵宫,而另一座徵宫主的棺木却停在角宫,徵宫举主丧,角宫举幼丧。宫紫商在角宫守完夜,出门时几近恍惚,两宫高挂白幡,好像同时去了两个,她心头空落酸楚,眼泪却暂时流干了,只能叹息着让金繁扶自己回去。
骨灰的存放才更是血雨腥风,宫子羽身处执刃位沉默不语,长老们却齐齐离座,站在宫尚角身前指点大喝荒唐。宫远徵的骨灰将来不入徵宫墓地,竟然要迁入角宫墓地安葬,宫尚角字字浑郁毫无转圜:“徵宫一脉仅有远徵弟弟一人,何况他双亲早去,太过孤独,我既然答应他,自然不能毁诺。”
花长老大喝你角宫以何位安放他,宫尚角正正抓住他话中锋刃,迎上开口,以我辈角宫夫人之位。
全场死寂。
宫尚角不管这第一等的骨灰别葬,第二等的夫人之位,仍在往外抛出第三、第四弹,“角宫前任新娘逃亡,位置如今空悬,若将远徵弟弟同朗弟弟葬在一处,只怕他九泉之下仍要愧疚难安,不如百年后我伴身侧,黄泉路上亦可照拂。”
“你……”雪长老只来得及发出虚弱一字,宫尚角分毫不顾继续下去,“经此一事,尚角也无意再娶他人,远徵弟弟可以永享角宫主位,不必为日后迁挪担忧。”
宫紫商猛吸一口气,连忙撇过脸徐徐吐出。
“徵宫无人,角宫不娶,你这是要做什么!”
“角宫后人,我自会从宫门中慢慢选取培养,至于徵宫,本来也就是造化天定,如远徵弟弟这般奇才,天赋与培养缺一不可,若非要秉持血脉传承也有不妥,不如于宫门中静待现世。”
“若那时我还是角宫的主人,徵宫的规矩便要再加一条,徵宫宫主无绩无过,只不准为了宫门而消磨自身,杜绝宫主亲身试药,一应归于动物或药人。”
最终还是宫子羽开了口。
“就,暂且依准吧。”
纷纷扬扬的花白还在眼前,却眨眼间变为飞灰火星。
宫尚角离了祠堂,抱着紫檀木的盒子往回走。
他于祠堂告知祖辈,一一见香行礼又告了罪,皆禀明是因自己任性之过,来日到黄泉下再聆教诲,而后在带着宫远徵回去的路上温言细语,“方才同他们打交道,你可拘束了?回去就不怕了。我们先回角宫,再去徵宫。你素爱徵宫那株老树,暂住在它身旁,料想你是会欢喜的,哥哥也能时常去陪伴你。”
他尚且身着丧服,却不愿意穿这一身去徵宫,回屋换了宫远徵爱他节日时穿的那身礼服才动身。
徵宫的巨树遮天,深褐泥土,幽绿掩映,枝干遒劲,是远徵很好的倚靠。
宫尚角盘坐在青色的石板前,四周星点奇异花朵,往日都是宫远徵亲手悉心照料,如今颇成为一桩美景。
睡吧,远徵,睡吧,哥哥在这。
他靠在青石板上睡了过去。
他在徵宫陪远徵到深夜,方才记挂起这丧事后续角宫收尾的事宜,便又强打起精神一路缓缓独行回到角宫。
夜深人寂,角宫服侍的人或许以为他今夜不回来了,并未留灯,檐下殿门口处黑影憧憧,他两眼昏花,恍忽一瞬竟看见有道身影徘徊在门前等他。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往日等待的那个身影,他已知永不会来。
无边无际的寒凉随着夜风在宫尚角肩上扫荡蔓延,就此滚过去,滚向遥不可及的昨夜天边。
三、小轩窗
次年伊春,宫尚角代表宫门,行走至江南一带。
正商谈相宜,主家送他出厅堂,他点头起身走出来,江南庭院中门窗各式,供人雅趣赏玩,从此处至正门外有一道月亮门,宫门的侍卫随着列队两旁,他背着手往前走,正抬头,直看见大门外有一抹纤弱的身影。
正要启唇问主人家可是正有客人欲走,他可稍后避过门口马车相撞,却在看清楚的那一刻,给人当头打了一棒似的,耳边金鸣不止,一瞬间竟不知身在何方。
怎么会,他的远徵,莫不是还魂而来?
那门外,是谁捉着几片月桂树叶轻嗅,眉头微蹙神情不愉?
他近乎失态地扶着刀狂奔出去,经过周边侍卫动静之大引得人纷纷把刀以待,门廊太长,太深太重重,甚于宫门山门,他跑得还不够快,声带却被风封住,唤不出声来。
那少年就在前头,迎着阳光,还要越走越远。
雪白衣衫,碧竹纹样,长袍大袖,披发尚未及冠。
宫尚角扶着刀柄狼狈跳出门槛,少年已在不远处马车旁,撅着嘴不耐烦听身旁人和主家管家寒暄,却又抬头因贪恋好春光不肯理会车里人轻招。
忽而身边倒吸冷气声阵阵,李降攸茫然回首,见身边家中总管理袖扶帽,快速而不失细致地轻掸了一遍身上浮尘,而后冲前方作揖道:“问宫二先生安。”
李降攸随着他下拜的方向看过去,见一道劲影立在主家府门旁。
那人一身黑衣压金,阳光透过柳叶碎隙折射华光,面色沉沉如墨,看向他时却斑驳,露出极为深重的怀念和痛楚来,双瞳如黑曜石透出裂缝,山洪在其后呼啸翻腾,扑卷叩门而不应,始终没有向他倾泻而来。
他不由得偏头去问家人,目光却仍不错睛地黏在那人身上,得到的答复是,那位便是宫门角宫的主人。他便低呼出声,原是那位黑面凶神?
这话不假,江湖中谁人不知宫门角宫雷霆手段,角宫主玉面阎罗,李降攸在家中只晓读书治学,自然不曾听闻宫二先生的称号。
可是,李降攸掀着车帘频频回头,自己分明不认识他,但他为什么要望着自己,用那样深沉的眼神?
今年宫门设宴,邀请外客入谷拜见。
虽说是入谷,还是没让外人进入山内本家,只在旧尘山谷酒楼中的雅阁办了宴席。
宫子羽奉命携家眷整装出席,“不年不节的”,他牵着云为衫的手领人坐下,嘴里还念叨:“宫尚角也真是突发奇想了。”
“让你多跟外面家主们接触接触也是好的。”宫紫商这两年越发沉稳,搭着金繁的胳膊端庄坐下,“听闻今日还有外头与宫门合作兵器生意的世家,你给我好好招待,别搅黄了我的订单。”
“知道了知道了,姐。”执刃极低声道。
山谷外各家虽有往来,也是彼此间或是和宫尚角打交道为主,而今山谷开门迎客,又是执刃亲临,自然各家依次走到堂中自报姓名家世主营事项,其中不乏有竞争关系的几家,宫尚角安排在一起,也是考校宫子羽如何决策安排。
不多时堂下一道声音响起来,既少兵家杀伐也却商贾油滑气,“锦州李家李倓,携犬子降攸拜见宫门执刃及各宫主。”
“嗯,可呈名帖上来。”宫子羽于主位淡淡点头,挥手让李家公子将名帖奉上。
那具纤薄的身子飘出一声是,而后接过父亲手上锦册,略抬了抬头,走进前奉上。
宫子羽着意金繁接过,抬眼看这年轻人时,双瞳震动,身子猛一后仰,竟卒然站起,带了几分不确定喊道:“远徵弟弟?”
侧旁黑红长裙的商宫主撇来一眼,“老天”一声脱口,以手掩唇却遮不住眼中流露的极端惊诧。座旁执刃夫人眼神也是一变,有惊有疑,上身前倾,还多了几分防备。
李降攸愣在原处。
他们都在看他,或多或少地现出失态。
以他的头脑,很快便想出李家是如何得来此等殊荣。
必然只有此刻正在淡然饮茶的宫尚角。
这是一项验证,宫尚角垂眸看向杯中茶叶浮沉。
他在李降攸呈本上前时仔细地看了他的手。
那双手纤细柔嫩,没有武茧,没有刀痕,是执笔弄墨,掂香品茗的手。
而他的远徵,是寒针,是诡刃,是阴钩,是暗镖,是一切轻灵中的回旋,是一切梦魇中的宿命,是一切誓言中的响应,是一切的一切,是他的无根之根。
行走在徵宫间,生机与杀机并存。掐下一株花草,或许指尖的汁液便可使人毙命,咬开一颗果子,或许口中的精粹便可使人复元,而他的远徵在其中搬弄造化,生杀予夺。
纵使千百创痕,千百磨砺,却仍然是他最爱的样子。
席面开久,氛围已经热络起来,除了宫子羽还披着执刃的壳子必须维持端庄稳重之外,宫紫商已经举着杯子在堂中和好几个家主喝过了。眼瞧着攒局的宫尚角不在,她便心中了然,吩咐金繁看着宴席中情况,独身出去觅那躲清闲的人。
宫尚角就站在庭院中不远的一株树木旁,离喧嚣远些,人的脑袋就清明,她悄悄提醒道:“李家那小公子,我知道你请他来是有私心,但可别犯糊涂。”
她实际上自己心中也没有把握,在宴席上打转的时候总是寻着时机看一看那李家小公子。像,实在是像,若不是与宫远徵确实差了几岁,这般模样说是双生子或是转世都不为过,可他偏偏就不是,明明白白的不是,却又忍不住叫人回忆起旧人。
我不会。宫尚角摇头。
不会什么?宫紫商想问,宫尚角已经明了她心中担忧:他有很多很多的爱,不需要我。
我只是,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了。很想……再多看一回。
宫紫商也有些动容,她又何尝不怀念远徵弟弟,只是斯人已逝,宫尚角算是强求缘分,却也不能说错。
我见过他以后,偶尔会忍不住想,要是远徵出生在宫门以外的地方,有如此美满的家庭,如此多的宠爱,是否也会如那位小李公子一样……
一样什么?宫紫商叹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李降攸实在太乖太美,雪白的颜色衬得他人如春日曲水,又如濛濛远山,和狡黠慧艳,狠辣毒绝的徵公子截然二分。然而观他宴上举止做派,真真正正书香门第的公子,修丽而不呆板,明慧而不轻佻。她喃喃道:要是远徵弟弟真投生在这样的人家,大概就是如此吧。
值百般娇宠,千金养护,粉雕玉琢,掌上明珠。俗案不理,诸难不顾。静首安眉,容姿并殊。
可他投身在宫门,虽然少了安定,但宫尚角给他的,却也比李降攸所经历的要多得多。
明明宫尚角是最不该愧对他的,可他却又比任何人都愧对他。
越爱越愧,世间总有这样的痛苦。
四、不思量
昔年徵宫主的传说名荡四海,而无锋中人真正见过的除却已死之人,只剩云为衫和上官浅。
无锋仍有残余势力,不知从何处探听到这李家小公子或有可乘之机,绑去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李家以仕途发家,间杂买卖生意,不过往来其中担保一二,哪里能抵挡无锋的暗害,李大人急得团团乱转,李夫人病倒,倒有与江湖往来的朋友暗中递话,既然昔日能收到宫门的邀请,何不去求一求宫门。
然而李家能给宫门什么,李大人拿定以项上人头做报偿的主意,死马当活马医一般惶恐下帖,请宫二先生出山。
宫尚角冷面驾临,金复代他开口,细细查问蛛丝马迹,宫门带来的人手如狼犬飞扑出去,杳无影踪。
李降攸是在神明降世一般的光芒中再次见到宫尚角的。
彼时暗室蒙尘,一线天光刺破黑暗,瞬间瓦解了他身上阴寒湿冷,他眯起眼看来人,身如剪影,面容却沉静,应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也救过了许多他这样的人。李降攸这样想着,看他走上前来斩断锁链,眉眼如同春冻时冰面下走过溪水淙淙,冰凉中含一丝余温。
年长的男子敛却一身杀肃冷意,将他从头到脚仔细看过,向身后侍卫道:“向李府传信,就说小公子已经找到了。”
李降攸如聆天音。
回去的路上,宫尚角陪他坐马车,车身摇摇荡荡里,李降攸看着他,想问却又不敢开口。
“莫怕。”宫尚角开口的时候,带上了几分他未曾预料的柔软。
“你只管回家去,后续由宫门接手,你耐心在李府中待一段日子,宫门会留人手护卫。”
“多谢宫二先生。”李降攸急忙道谢,尚且不知爹娘如何请来这尊大佛,不敢失了礼数。“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我知宫门素来匡持正义,安定江湖,可是我家并非名门望族,与宫门利益关联也不深,宫二先生亲临,降攸和家人无以为报。”
“……你不用惦念这些,是我执意前来。”身侧的男人片刻沉默,话音又多了几分温度。他终于再次抬眼看李降攸,李降攸也看着他,按理来说两个人讲话,目光相交是很容易的,但这位宫二先生却一直垂目,仿佛并不敢多看他几眼。
“我家中曾有个弟弟,同你……十分相似。”身旁人斟酌着说出这句话,李降攸观察他,沉痛中多出几分诚恳。
他正要开口,就听到下一句:
“看见你,就如同他又站在我面前一样。”
“我不能坐视不理。”
宫尚角把李降攸送回,李家人对他自然是千恩万谢,李降攸被父母紧攥着双手,睁着一双瞳子看他,想说什么却又实在不知能说些什么,末了只道:“那,宫二先生回去路上小心些。”
宫尚角神容轻动,很久没有听到这张脸对他说这话,他本不欲再言,想想还是点点头,开了口:
“你放心。这种事,以后不会了。”
李降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蹙起眉头,男人的脊梁笔挺,肩膀宽阔,像弦月做成的一把弯刀。回程两人在车内同坐时,李降攸观他眉眼锋利,如刀般在他心底留下一道刻痕。
他在那一刻忽而漫出一点怅然。
往后一二年间宫门尽斩无锋,拔除所有据点,赶尽杀绝,绵绵不休。
那年年关前,李家收到来自宫门的一张祝帖,父亲将他招在身旁,给他读道,顺问李小公子平安。
父亲提笔忝墨,恭恭敬敬写上携家眷回拜,李降攸在屋里走动,揪着兰草的叶子却有些思量。
他绕回来,又拿起放在父亲手边的那张祝帖,送到鼻尖下轻嗅了嗅,父亲只是笑着摇摇头,眼神在回帖上走,分毫不曾移动。
他闻到极浅的月桂花香,漫出纸的缝隙,从墨痕中流淌出来。
流淌回那位宫二先生的笔尖。
次年宫门昭告天下,无锋势力除尽,江湖各家太平安居,倘或纷争再起,扶危匡正,仍以宫门角宫当先。
李降攸届时正在窗下温书,迟了一会儿这消息才从正门飘到书房,他心念一动,看向门前央求父亲初春时移栽来的月桂树,那代表着胜利的枝头在风中挺直了身骨,仿佛要去探摘云端的星星。
他便无意识地笑了笑,垂下头去,就着灯影继续行笔匆匆。
————————
(到这里可以算作一个结尾,略有粗糙,实体本会再修改
(本篇灵感取自某位大大的词——《蝶恋花·答李淑一》
(李降攸造型设定参考下图
【角徵】不渝(十四)
宫远徵重生到有朗弟弟的世界——风波迭起
有年龄差私设,本章部分情节时间较原剧有调整
【十四】青门引
“身上是什么香?”
宫远徵踏进门来,听到这句一怔。
不光是他,就连原本伴在他身边,预备红袖添香的上官浅也愣了一愣。
“哥哥如何问起这话来?”他先走近了。
上官浅这些天照常在角宫里活动,和她照面最多的除了侍女护卫们可能就要数宫朗角,宫远徵常常避回徵宫,只从金丛口中听闻哥哥近日忙碌,不常传唤。
宫远徵看着医馆里下人将药材磨粉,凑上去用指尖探到药杵里,捻了一点细细揉开。
他没什么想法,知道她暂且出不了乱子,便由她在宫尚角身边忙前忙后来回打转。
如今来得只怕不是时候,......
宫远徵重生到有朗弟弟的世界——风波迭起
有年龄差私设,本章部分情节时间较原剧有调整
【十四】青门引
“身上是什么香?”
宫远徵踏进门来,听到这句一怔。
不光是他,就连原本伴在他身边,预备红袖添香的上官浅也愣了一愣。
“哥哥如何问起这话来?”他先走近了。
上官浅这些天照常在角宫里活动,和她照面最多的除了侍女护卫们可能就要数宫朗角,宫远徵常常避回徵宫,只从金丛口中听闻哥哥近日忙碌,不常传唤。
宫远徵看着医馆里下人将药材磨粉,凑上去用指尖探到药杵里,捻了一点细细揉开。
他没什么想法,知道她暂且出不了乱子,便由她在宫尚角身边忙前忙后来回打转。
如今来得只怕不是时候,他进来时门外没有侍卫告诉,金复或许被差遣出去做了别的事,一时间有些尴尬,不料哥哥却把话递了过来。
他站到桌前微怔,想了一想,才恍然一抬眉:“或许是方才自朗弟弟处来,身上沾了些橘子的香味。”
上官浅正要给他磨墨,刚刚一打断,此刻重拾起笑靥,袖中的小瓶还未取出:“我听闻公子喜欢月桂,特意熬了精油带来,不妨……”
却被宫尚角抬手止住,“不必了,香气混杂,也不是什么愉人之事。”
宫尚角招他再靠近,人站到手边,才执了手来抬头看人,“朗那处应当是新来的南边蜜橘,一刻前方才送来,也就是他近先得了,可叫你也尝了吗?”
他老实答道:“吃了,原本只打算尝一口,朗弟弟劝,我就吃了一整个。”
宫尚角边听,牵他的手滑至指尖,转而夹了他四指凑到鼻下略停,笑道:“确实吃过了。”
上官浅看着一阵心惊。
“还喜欢吗?”他抬起眉眼又问,好似杨柳春风,拂一拂便要将人醉了。
“嗯……嗯,喜欢的,哥,回头你多留一些。”宫远徵同他叮嘱,又问:“我让他们现在就取些送来哥哥这里?”
他偏了偏头,看向宫尚角身后的上官浅:“上官姑娘,也尝过了吗?”
这话本是无心,问完后倒是反过几分味道来,却也但笑不语。
“不必了,合你胃口就好。”宫尚角没让她的回答说出口,“若是爱吃,回头我让金复再送些去徵宫。”
宫远徵对口腹之欲向来没什么挑剔,话到这里,不好应承他哥这份体己,只拉扯道:“上官姑娘,也尝过了不曾?”
上官浅倏然被点到,一寸寸扯出了个愁眉笑来。
“回徵公子,不曾。”
天幕垂晚,痛涩初萌。
前山、后山,均有人不约而同于血中泛起汩汩灼烫。
云为衫看了身边之人一眼,悄然蹙眉,把面色生生压至如常。
而上官浅却倒伏在寒凉地面,轻而又轻地急促抽气。像蛇贪暖一般恋凉。
天灯乍起,宫子羽仓促回到前山。
堂中尸体白布覆盖,他闯进来的脚步生生一顿。
“月长老遇害了。”
“凶手是谁?”宫子羽挣红双眼,不光因为月长老素日是温和可亲的长辈,更加心痛的还是他未及真正长成,却又在无锋的诡计中失去了宫门一人。
“不要过分自责了。”宫尚角出言道,“凶手在现场留了字,是无名。”
“无名?无锋在宫门内除去新娘外另有其人,竟然是他?”宫子羽大骇,入山前他听闻贾管事自尽后住处抄检出无锋令牌,心下不是没有疑惑,之前宫远徵让侍卫搜查,应该早有发现,而今对上,分明是障眼法嫁祸。
“月长老今夜独身在此,又撤去了身边侍卫,死后才被发现。”
“另外,黄玉侍卫现场搜查,还找到了一样东西。”
有一双手递上证物。
“这是……”宫尚角皱眉,宫子羽和宫朗角都伸长脖子去看,“这看起来像是某种发出飞针或飞镖的哨筒。”
“只是从未见过。”
“你们自然未曾见过。”雪长老和花长老面面相觑,尽是严肃,眼神却投向三人身后。
一声低笑传来,“不巧,竟派上了用场。”
这当然不是巧合。
早在几日前,宫远徵就向商宫订了几只这样的随身暗筒,就在医馆里长老们收起重描的执刃纹身图之后,他一一派发,叮嘱道:“此物受机关触发便可发射,中者身有异状,徵宫可凭借此进行追查。”
“如今长老们共同保管这半份无量流火图,千万保重自身,莫要让有心之人得手。”
“如此看来,月长老生前触发过机关。”
“是啊,我本意只是宫门多事之秋,长老们用于保全自身之用。”能不能用上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毕竟长老们是否真的时刻携带谁也无法作保,面对雾姬这种旧人更是难以提起防备。
“现场可有检查出暗器?”宫尚角问。
“并无暗器残留。”
“既然如此,凶手确有可能中招。”宫尚角转身,“远徵,告知我们症状如何,立刻开始排查。”
“是啊,不可让凶手继续作案。”宫子羽急切道。
“哥哥和诸位长老们稍安勿躁,这暗器留痕细小,若非容易露出的部位,创口不易察觉。中毒者身体会在二到三日内逐渐僵硬,而后数十日间气血滞涩,手足冰凉,创口处逐渐溃烂,无法愈合,败血而死。”
“远徵,这毒,百草萃能不能解。”
“不能。”
其余人面色未变,长老们却大惊。
“宫远徵,此毒可有备份在长老院?”
“不曾。”
“如此危险的东西,百草萃不能解,倘若流传出去,岂不是成为宫门自身之祸?”
“长老何出此言?此毒专出我手,自问世以来,便只有各位长老接触。我未曾透露,凶手自然也不知。如今宫门警戒封锁,祂若仍盘踞宫门,想要解毒,首选自然是百草萃。”
“宫门除了各宫备有百草萃,就只有医馆存放,如此一来,凶手若非各宫能接触到百草萃之人,那谁今晚前去医馆……”宫朗角睁大双眼。
“谁,就是疑犯。”
宫远徵露出一个狡慧无比的笑来。
“当然了,无论是谁,祂都要失望了。要么乖乖站出来,要么……就只好等着宫门给祂收尸了。”
“如此,这几日宫门戒备,秘密进行排查,只要不再发生案件,凶手自会主动现形。”
宫尚角转向宫子羽,“你要留在前山么?这几日未必能有结果,你若留守,我们还要在羽宫多加人手。”
宫子羽一时语塞。
“也对”,宫远徵抱臂,“不如你还是先回后山,三宫传人相互照应,总能保住你一个。”
“子羽,你还是先回后山稳妥一些。”雪长老点头。
宫子羽有些尴尬,虽然确实无甚说服力,但他既然返回前山,总不能除了尸体外什么都没见着就再回去,不甘心道:“或许这两日就能找出来呢?我总不能如此袖手旁观。”
“也对。”宫远徵眼珠一转轻轻嘀咕一句,不再说话。
“为何不劝了?”茶水注入杯中打旋。
“我……哥。”宫远徵心虚地唤了他一声,道:“这不是,宫子羽血脉一事还没有着落,说不定又是前后脚查出,何必折腾呢。”
宫尚角抬眼看了他片刻,方颔首道:“我已经告诉她了。”
宫远徵眨眼间便明白了他在说什么,立刻像只魇足的猫儿,眯起了眼。
夜色降落,上官浅面带喜色从正殿匆匆而出,回到屋内仔细打算起明日的计划。
她终于得了宫尚角的任务,心中踏实,一面噙着笑一面除去发髻上的首饰,而镜中银光一闪,圆月辉耀跃入眼中,她这才忽而晃神,欲唤取侍女取水来洗面的愉快心情暂歇。
虽然宫尚角确实借机向她释放了几分信任……但真正想让她去做这件事的,究竟是宫尚角,还算是宫远徵呢?
那日她没能讨得宫尚角的欢心,郁郁回屋,偏夜晚无锋的虫蛊发作,搅弄得她痛不欲生。
她撩开衣领,匍匐在地去汲那阴凉,嗬喘声声如白蛇吐信。
哪里都热,骨头像是要烧焦了,若是此刻从身体里剖出来,必然腾着嘶嘶白雾。身体的反抗机制达到了令人尖叫的极端,她强迫自己微微放松齿关,竭力不发出痛呼,麻痹助长的热意和疼痛像高塔上集闪电之力汇而待发的针尖,反向刺入她的肌骨。
大约一刻钟的失神黑暗之后,她睁开眼苏醒,有水珠从眉睫滚落,眨进眼眶,泛起轻微热辣。
上官浅无尽烦躁,粗鲁去拂,忽而发现那是自己生生疼出来的汗水。
浑身热意和痛楚蒸腾,她甚至没有半点察觉,着实狼狈。
“叩叩。”
她悚然一惊,猛抬头,看见一道黑色的影子立在屏风之后。
“谁?”她竭力平复喘息,慌忙把衣衫拢紧扯过一件薄长衫披上,利索系好带子,衣袖一抹额头,又抓来一件外衣披上,这才定定神,缓慢朝屏风靠近过去。
“我听下人说……”
上官浅轻轻一抖。
“上官姑娘略感了风寒,早早回屋歇下了,冒昧前来,也替哥哥记挂上官姑娘热症,特意送来一副祛火散热的煎剂。”
一只纤长劲瘦的瓷手托着一盏药向她送来。
上官浅不免疑心,却又不好说什么,为了屏退下人,她借口早些休息不被打扰,如今宫远徵无故上门,却也不一定是宫尚角的意思。
盏中液面一晃,上官浅又在其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月光。
那身影上前来了一步,面容被月光照成雪玉颜色,似笑非笑,“上官姑娘,你的脸好红啊,发热得如此厉害吗?看来要尽快退了烧才好。”
上官浅忽然意识到这药她不得不喝。
“放心吧,你可是我哥哥的新娘。”
这话却让她的手迟疑了一下,似乎这句话起到的完全是个相反的作用。
“上官姑娘舒服了一点吗?”
“哥哥记挂你,上官姑娘是否也该替哥哥排忧解难?”
少年施施然把药碗在食盒中收好。
“还请徵公子指点。”上官浅面上的灼烫减轻了,脑子也能分出更多理智来应对。
“问问他吧,是否需要你做些什么,至于今晚,就还请上官姑娘保密了。”
他把手指竖在唇前,邪邪挑出一个笑,那双黑白分明的秋水瞳子将她钉住,仿佛下一刻就能用符箓将她打回原形。
云为衫的机灵总是恰如其分地派上用场。
昨日宫远徵在医馆把人拦住,并未刁难,放行离开。
云为衫匆匆提灯而行,心下忐忑,不放心地向身后看了一眼,并无人跟随。
此行真的应当这般顺利吗?
宫远徵垂眸望入残渍药渣,以木勺轻翻看去,极寒之毒。
他把药渣轻拨入废篓。
按照她们进入宫门的时间算,是半月之蝇发作了。
他微微提起唇角,好似薄情冷心的勾魂使。
上官浅,这回无需你来献假意的殷勤,倒是我要来诱你入局了。
“雾姬不会轻易暴露,若是此行不顺,恐怕最终的定论,仍需要以医馆记录为准。”
“远徵何时习惯灭自己威风了?”
“我只是觉得,哥哥也未必是真心想要。”
“远徵是在替他打掩护?”
“哥!”宫远徵有些恼,“我分明是为你也是为朗弟弟!”他撇过脸去含恨道:“若是哥哥当真狠下心,莫说是他宫子羽要争执刃之位,就是宫唤羽此刻还在,他也……!”
“远徵!”宫尚角严肃了面色,“休要胡言。”
“我是不是胡言,来日自见分晓。”宫远徵灌了一口茶,“只是哥哥不是这样的为人,又从来看重宫门骨血至亲。退一万步说,即便宫子羽不是宫门血脉,哥哥难道会赶他出去?是与不是又有何分别?他那样的家伙,离了宫门,又该如何生活。”
“远徵,你如今真的对宫子羽十分宽容。”宫尚角挑了挑眉头。
“不成,哥哥,这是份假货。”
“何以见得?”
“这本医案上绘的花草,不是兰夫人的兰草,倒像是……”
“哥哥,可要仔细再看看。”
气氛低沉,梁顶好似随时会坠落在屋内之人的肩上。
上官浅呼吸声杂乱,忐忑而进。
云为衫,你害我不浅。
“角宫戒备森严,出入困难,你要我帮你带回解药?”
“若是这件事再出了差错,别怪我翻脸无情。”
“那么,你所获得的情报。”
“无锋情报有误,宫远徵此人非同小可,他和宫尚角的关系也不一般。”
“我打听到了他的身份过往和功法专长。另外,宫朗角的信息也有补充。”
一卷细纸从雪色的袍口滑入了墨色的袖中。
无名虽然仍在调查,但角徵二宫已将血脉之事告明,宫子羽自然又收拾着转回了后山。
上元前,角宫茶桌三人围坐,终于等来了他通过第一关试炼的消息。
“咳。”宫远徵放下茶杯。
“过了这么久才出来,和哥和远徵哥哥都没法比嘛。”宫朗角心直口快。
角徵二人四目相对,竟难得没有出声。
“上元节宫朗角要跟他们出去过?”
宫远徵抓药的手顿了一顿,身后金丛再次肯定。
“那哥……”他正欲出声,忽而沉默,没有宫朗角,哥的上元,应该也是陪上官浅一起过。
“云为衫抓的药膳方子不对劲,哥哥务必要小心入口的东西。”他在晚膳前半个时辰到角宫叮嘱,顺便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宫尚角的外套。
“有何不妥。”
“两副加在一起,其中药材搭配可以制出致命的毒药。”
“如此,你还放心让我去陪她?”
“这么重要的日子”,宫远徵避开了他的目光,“不陪新娘子,怎么说得过去。”
宫尚角还想说什么。他就抢先道:“哥哥提前服下百草萃吧。”
他凝眉见宫尚角将药送入口中才略放下心来。
出门时他叮嘱金复,“不管哥哥如何屏退下人,你今晚必须在附近守着,打起十二分精神,若有变故,即刻捉拿上官浅下至地牢,到医馆来寻我。”
他扯下徵宫宫主令牌,塞进了金复怀中。
烛光透过油纸,明明暗暗扑向他的指尖。
他在徵宫扎了一个龙灯,手艺仍然不好,可是手指没再划破,到底人受伤,就会长教训。
他按理不该再去,但总是放不下,即使那只是可能,他也不能拿宫尚角的安危做赌。
可是已经有百草萃了,他让自己定神,放下灯在桌上,起身去了药馆。
他会守过今晚,确认哥哥无事才可以放心。
亭中的话语渐渐平息,宫门中的长明灯火放起。
有人走过一排排精心布置装点的灯盏,却走进一间幽暗冷清的宫室。
提起了案上静候的、拙稚的灯火。
药馆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宫远徵原本支着头盯着炉火,闻声立刻警觉望去,唯恐出现了什么变故,却看见了一个未曾设想过的身影。
宫尚角提着龙灯走了进来。
他几乎不可置信,连忙迎上去。
“哥哥不是和上官浅在一处么?”
“用过晚膳也就罢了,朗在宫门外,我总要来看看你的。”
宫远徵放下心来。“哥哥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吧?”又不放心捉了人手腕来诊,确认无误后才回过神来。局促道:“这,哥,药馆里也没有什么东西。”他看了看四周冒着蒸汽的药炉,仿佛在自责自己没法张罗出一桌好菜似的。
宫尚角笑着止住他的惶措,“不必那些,我只是来寻你。”
“晚饭用的是什么?”
他随口一问,找了张凳子坐下,却不料没听见回应,只有支吾之声。立刻收齐了眉,节日的愉悦顷刻抛至脑后,“你没吃东西?”
宫远徵眼神逃避。
宫尚角深吸一口气,叫下人:“去传厨房做一份百果粥送到徵宫。”
“哥……我炉上还煎着药。”宫远徵为难道,“要不我……”
“那就叫他们送到药房来。”
“我陪你。”
宫远徵小口小口啜着粥,偷偷抬眼看宫尚角,宫尚角却眉眼沉和,两人对坐在药房蒸腾的白茫茫雾气中。宫尚角仔细看着他圆幼的眉眼,鼻尖尽是浓涩的药香,似乎才真正知道面前的宫远徵是在什么环境中泡大的。
他忽然笑了一下。
“其实无论今日有没有服下百草萃,我都会吃她递来的东西。”
“为什么?!”宫远徵一瞬间称得上激愤了,“难不成,哥哥真的对她……”他难以置信地抬起脸来。
宫尚角看着他笑了,“当然不是。”
“她在宫门想立足,不会对我这么快地动手,更何况”,他俯身向前,“我自然有我的底牌。”
“是什么?”宫远徵双眼圆圆,问完立刻缄口,“哥哥也不是必须告诉我。”
宫尚角笑了,“有何不可?”
“我的底牌,就是远徵。”
“我?”
“天底下,我不信有远徵弟弟解不了的毒。”
“可是……”宫远徵虽说自负才气,“天下之大,奇毒不绝,我又怎敢担保万全,哥!”
宫尚角笑着去摸他的脸。
“我相信远徵,远徵一定能保护好哥哥,是不是?”
“不好了,羽宫来报,雾姬夫人遭到刺杀,凶手留有题字,疑似无名!”金复猛地从门外闯入。
宫尚角即刻起身。
“等等,哥!”宫远徵把之前关了火的药揭开盖子倒出来,递给宫尚角两人一人一碗。
“这是?”
“益气补神的药,哥哥,今晚还得有顿乱子。”
宫尚角于是垂眸接过,两人对面饮下。
随着药液被吞咽,碗沿在视野中缓缓落下,宫尚角抬起眼,看着宫远徵在他眼前一一露出的眉、眼、鼻、唇。
他几乎忘却了自己在喝什么。
交杯酒吗?他舔了舔唇,只尝到甘草的淡淡甜味。
天啊,他都干了些什么。宫远徵想。
上元夜叫哥哥抓住没吃饭,在药房喝粥,和哥哥面对面共进,竟然是药汤。
十七岁的上元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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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的请红心蓝手多多支持,期待大家和我猛猛交流呀!
【角徵】不渝(九)
宫远徵重生回到有朗弟弟的世界——雪月故人
有私设,朗比徵小,角徵差八岁
【九】菩萨蛮
夏天还在时,漫长得仿佛经久不衰的蝉鸣,直到戛然而止,才发现已仓促消逝。
宫朗角回头看时,确认直到秋风扫落第一片发黄的叶子,宫远徵都忙得和自家哥哥一样脚不沾地。
开春培草,初夏练兵,暑深修功,此外还有徵宫平日医毒研制的业绩,商宫合作的暗器,以及和哥哥一同习武练刀,调理内息。
一个人怎么可以分身成八瓣莲花?每一瓣又似乎都是那么剔透无暇。宫朗角眼前浮现宫远徵在药房、墨池、途中偶遇的重重幻影,咬着糕点发怔。
他自认经上次事件之后已经更加勤奋,奈何天道大概就是酬更勤的人,凑在一起和宫子羽分享糕...
宫远徵重生回到有朗弟弟的世界——雪月故人
有私设,朗比徵小,角徵差八岁
【九】菩萨蛮
夏天还在时,漫长得仿佛经久不衰的蝉鸣,直到戛然而止,才发现已仓促消逝。
宫朗角回头看时,确认直到秋风扫落第一片发黄的叶子,宫远徵都忙得和自家哥哥一样脚不沾地。
开春培草,初夏练兵,暑深修功,此外还有徵宫平日医毒研制的业绩,商宫合作的暗器,以及和哥哥一同习武练刀,调理内息。
一个人怎么可以分身成八瓣莲花?每一瓣又似乎都是那么剔透无暇。宫朗角眼前浮现宫远徵在药房、墨池、途中偶遇的重重幻影,咬着糕点发怔。
他自认经上次事件之后已经更加勤奋,奈何天道大概就是酬更勤的人,凑在一起和宫子羽分享糕点时如此碎碎念道。
“别提了,谁知道他脑瓜子里都装着些什么。看看那些毒药,也知道不是正常人十天半个月就能弄出来的。”对方纨绔得八方不动,天经地义。
宫朗角回过神,默默挪远了一些,不知为何最近也和远徵哥哥一样,越来越看不惯宫子羽了。
“哥,今天的药。”宫远徵把药丸倒出在手心,和宫尚角面对面服下。
自从春日里宫尚角重伤痊愈后,他就一直在研制配合功法提升内力的丹药,甚至还针对苦寒三川经定制了药物,数次拿来委托宫尚角试药,宫尚角一面应下他这“哥哥帮帮忙”的央求,一面却又在功法运行过一周周身轻畅丹田充盈后叹息,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帮了谁的忙。
他自觉无功受禄,只好在带回宫门东西的分量上默默给徵宫偏重。
“这样好的药,怎么没听见过其他宫来人和你探讨药效?”他旁敲侧击地问,但心底里自有一杆偏得不能再偏的秤。
宫远徵的回答稳稳给另一头加上了砝码。
“这……通行的药方已经上报给长老院了,旁的我就不知道了。”宫远徵笑得乖顺无辜,可其中假意宫尚角岂会不知,言下之意分明是别宫的人别来烦我。
“再说了,我总在武学上叨扰哥哥,自然也要对哥哥格外上心些才是。”这就是专心在他一人的情思,宫尚角听了本以为能极力克制住嘴角,最终还是敌不过微微低了头掩饰。
独一份的偏心,就是宫二先生也会把这难得的甘饴捧在手心含在口中,妄图多留一会儿。
“哥哥这么说,莫不是嫌烦?”这是对他使小性子了。
“那远徵明天不来了~”
“怎会。”宫尚角开口否决得飞快,面色严肃端起做哥哥的架子,“你的内力还尚有欠缺,不到角宫来,要去哪里?”
“还未问你。”宫尚角把手边的茶壶提起,徐徐倒了两盏,呷了一口道,“你刀法分明是有体系的,只是为何……和我的如此相似?”
宫远徵拿起另一盏的手顿了顿,才乖觉笑道,“我偷学的。”
“偷学就能如此纯熟?远徵弟弟果然是天才。”宫尚角笑着调侃他,知道他说的半遮半掩,也不继续挑破。“这么着急,是在准备些什么?”
“哥哥看出来了。”宫远徵睫毛扇动,“若是我说要去三域试炼,哥哥会支持我么?”
宫远徵在十六岁的秋天提出前往后山进行三域试炼。
宫子羽听闻简直下巴张到脱臼,宫紫商则以为他饮了酒在说胡话,宫朗角更是不停扯着宫尚角的衣袖示意他赶快劝上一劝。可是宫远徵看上去眼神清明坚定,吐字分明果决。
“我如今离成年还远,徵宫宫主一职,一直有人以年幼为名看轻,故而请求入三域挑战,也好平息悠悠众口。”
这不是个万全的理由,执刃开口让他继任徵宫主位不是难事,更何况如今江湖和宫门皆承认他的本事,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宫唤羽开口拦到:“远徵弟弟尚且年幼,如何能够过关,而且三域试炼宫家子弟终身只能踏入一次,若是毫无成效,岂不白白浪费。”
“若是不能通过,我自然无有怨尤。但宫远徵自认已经准备万全,请求进行三域试炼。”他折着腰身,不依不从,抬眼间向宫尚角投来求救。
花长老深吸一口气还没将斥责出口,就听见一直不发话的宫尚角开了口:“这件事执刃和长老们还需要考虑,既然别无他事,会议还是到此为止,不如执刃发话,大家都散了吧。”
可跟着宫远徵一同走在最后的只有宫朗角。
他转身看了一眼渐渐合上的执刃殿大门,又看看身畔如同竹枝亭亭淡然而立的宫远徵,心中不安。
“十六岁?这是胡闹啊!”
宫鸿宇皱着眉,长老们更是把方才的吹胡子瞪眼彻底发扬了出来。
“尚角,你留下是什么意思?”
“执刃和长老们皆知后山试炼内容,尚角就明说了。雪宫一关,远徵自从年关后一直勤加修习心法,更是研制出了配合功法提升内力的丹药,如今水平我可以担保有一半的把握;医毒一关,远徵弟弟能力有目共睹,更不必担心;至于锻造亦不分年纪,只轮用心即可,远徵的刀法我也已经了解并给予指点。以上种种,皆不限于远徵弟弟如今的年纪,故而尚角愿为之担保,请长老们让远徵弟弟入后山。”
长老们面面相觑,雪长老皱眉道:“尚角你经过三域,更应该知道雪宫厉害,过半的把握,只怕还是太小瞧了三域的威力啊。”
宫尚角莫名提起嘴角,若是细说来,雪宫确实是最靠验人意志的一关,莫说对内力的要求,就是首关的位置,也足以杀去闯关之人一半的信心,可却偏偏是远徵分明告诉过他的一关,即使内力不足,暖泉寒毒两大关窍既已参透,他也相信宫远徵有把握通过。
实际上,也是赌上一赌啊。宫尚角想,这两日还是要捉了他在身边好好服药练功才是。
“雪长老,非是尚角轻视,而是对远徵弟弟有信心。”
月长老吓道:“他若是通不过,回头不光要怨我们,怕是还要怨你!”
“尚角不怕他怨。”宫尚角难得极开怀地笑了起来,眉间似乎镀上一弧暖意,“若是他能力不足,反对执刃和长老们不满,尚角也定会好好管教,绝不会让他有什么出格之举。”
“哥哥!”这回是宫朗角在他身旁打转着急了。
“你怎么能支持远徵哥哥去后山试炼呢,远徵哥哥如今根本不到入后山的年纪,后山闯关那么难,少主当初都磨了许久方才出关,难道远徵哥哥的本领如今比得上少主了?”他是真的担心,自己哥哥的本领他当然清楚,可就是拿宫唤羽来比,这差距也很悬殊。
“他自己要去,我怎么好阻拦?”宫尚角抬眼逗他,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
“哥!满宫门里都知道就你还能劝住远徵哥哥,你怎么能……”
“好了。既然如此,你是不相信你远徵哥哥的分寸还是不相信我的分寸?”宫尚角提笔继续去看手下文书,“三域试炼考验的是综合能力,你远徵哥哥有偏长,怎见得就不能通过?”
“哥哥是说……后山试炼中有医毒的部分?”宫朗角猛地凑过来,宫尚角一扭头,他就绕到另一边去再问:“所以哥哥是有把握才向执刃和长老们请求的。”
宫尚角弯着嘴角不答。
宫朗角眸子一转,“我明白了哥哥,那我也对远徵哥哥有信心。”
在后山的门口,宫尚角给他把灰狐大氅交过手,又不放心似的打量他上下,确保人妥帖整齐。
宫远徵没有带多少东西,除了他自己的药匣以外,都是宫尚角给打的包裹,左不过是些厚衣服和轻巧玩意,都托付给一旁的金丛,提起来险些压歪了半个身子。让不知为何跟来的宫子羽缩在宫紫商背后咂舌。
宫紫商说,行了吧你,也不知道宫三这小子这么拼是要干嘛,可还是在宫远徵目光扫来的一刻举起手卖力挥了挥,比在嘴边做喇叭状:“等你!”
宫远徵无奈地笑笑,对面前的宫尚角道:“哥哥放心吧。”
“不要伤了自己。”宫尚角眉头难松,虽向别人说的是不担心,可是临把弟弟送到门口,他心里反而比自己试炼时更加犯怵,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不许伤着自己,一切以自己为重。”
“知道啦,哥哥。”
“……”
“哥,可以放手了。”宫朗角实在看不过眼,伸出一只手把他哥的手扒拉回来。
进入后山大门时宫远徵转身转得很果决,可还是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哥哥,哥哥旁边紧挨着的朗弟弟,宫紫商,宫子羽,除了云为衫和此时没来之后也绝不会来的宫唤羽,他这一世入后山,来送的人已经齐了。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毫不迟疑地跨进了门槛。
转过密道后是大寒。
雪宫常年飞雪,雪片大如鹅毛,呼吸间已经见了白气,他仰起头来看看,还没抬步走过石道就给人从身后罩上东西。
好沉。
他低头看看,是他哥才递过来的灰狐大氅。金丛在身后搓了搓胳膊。
他歪着脸蹭了蹭,微微留恋了一下,就冷了眼眸拔步向前。
“跟上。”
“停下。”他把金丛留在了两个雪人烹茶之处。
身形如幼童的那个眼也不抬,大些的那个反倒挂起笑容来:“这位便是……嗯?”
他的话注定不能完整出口就打了弯,宫远徵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一旁的莲池边,二话不说就拔出贴身短刃,割下了两株雪莲。
雪重子本不欲理他,雪公子是没来得及拦,慌忙中立刻失了稳重:“你你你……你怎么摘我们的雪莲啊!”
他熟门熟路,何须再过这些弯弯肠子,径直折步回来打开了自己带的药匣取出一个琉璃阁鉴。
琉璃内雾蒙蒙一片,他叹了口气只好把盖子打开,露出介于枯黄和金黄之间的一支草药。
“折了你们的雪莲,我赔,拿它换,如何?”
雪重子的目光仍然在他身上,显然是一个对人不对事,雪公子却一脸好奇地探头来看。
“这是什么?我怎么没在月宫那里见过。”
雪重子眉头一皱,心道小孩子还是幼稚不顶用,看不下去他这样子把人拨开,目光触及那株草药的瞬间却松了眉头。
九转金笼草,宫门后山的雪莲是最好的滋阴药物之一,而此物则为补阳的名贵药材,雪宫的气候是种不活的,前山的环境也并不适宜,可这盒子里的却还栽在泥土里,而且显然是新鲜的。
宫远徵从池边摘了雪莲,也只把花丢在岸边不管,仿佛是专为了送出九转金笼草才来的这么一出。
“后山雾障渐重了,别指望执刃有所作为,他又不是我们徵宫的人。”他仿佛是人肚子里的蛔虫,三言两语间解了雪宫的忧患,继而摸出腰间的一管东西递给雪重子,“这是前山新改的百草萃和配方,我还在另外培育云生花,可以淡化雾障,回头记得来徵宫找我。”
雪重子看他如看傻子,雪公子看他如看怪人。
“你先把东西收好。”雪重子吩咐道,雪公子连忙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盒子,急匆匆跑回屋去。“多点些蜡烛保暖!”宫远徵嘱咐了他的背影一句。
“你究竟是什么人?”雪重子问。
“徵宫宫远徵,试炼前应该通知过你们了。雪重子。”宫远徵转过头看着他,“出来看看吧,月宫和花宫的都跑出来了,只有雪宫还在这里自苦,古板。”
说罢便也往雪宫冰池所在的方向走去,“不必歇息了,我身体不好,闯关需得多费些时日,还是立即开始吧。”
一刻钟之后,他便忍受着自己提前加诸于身的苦痛,屏住呼吸,潜入了那抽神刺骨的冰潭之中。
真是个怪小孩,前山何时出了这么有趣的怪小孩了?
雪重子看他湿淋淋地从池里爬上来,也不叫苦告饶,只打着哆嗦着去摸他的药箱。
上一个这般直接干脆的还是宫尚角。
这小孩有些跟他一脉相承的古怪。
宫尚角是有个亲弟弟吧?日后来试炼的时候也会这么古怪吗?
雪重子眼看着他翻抽屉倒草药,直接捻出一支枯草三两步踉跄凑过来就塞进了他的茶壶,水迹滴滴答答在地面凝成了薄霜。
雪重子双眼瞪大。
“别……别大惊小怪。前山有一一片,带进来太太太麻烦了,嗬嗬嗬咔咔咔……”宫远徵牙关打战,舌头大得像喝多了药酒。说完了话就咬紧牙关轻轻急急地喘,还是顾不上再等药效释出,就先把加了干制九转金笼草的茶先倒了一杯捧着。
他实在太冷了。
人在经历过极端的痛苦后都会或多或少地模糊了记忆,但是哥哥不应当不告诉他,这寒冰莲池就是提前做好了寒毒的准备也极端难熬。
说什么得了远徵弟弟帮助多有益处,分明每潜一寸都要让人灵魂出窍。
他这具十六岁的身体还是根基太浅,比不得他当初及冠后身体强健,还是得在这儿潜心再配着丹药修习几日功法。
他知道雪宫这关是急不得了。
踏入月宫再见月公子之时,他知道自己在这方世界还是做了一点好事。
跟在月公子身后的分明是云雀,此时两人相见,他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轻咳着撇头避过。
月公子对云雀道:“是徵公子让我提前把你带回来的,恐怕迟则生变。”
云雀也不多言,对他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她走以后,宫远徵终于能正起心思来进行月宫试炼。
他其实一直挺想骂月公子蠢的,把人放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之下,一个不留神就会把所爱之人的性命给交代了,怎么可以?
总要最大程度地武装,分毫不敢松懈的警惕,还有十万万分的忧心,才能护得心中之人。
月公子把蚀心之月摆在了他的面前。
“论理我该亲自服用,不光是出于试炼者身份,还有我作为徵宫宫主,身为医者的自傲,以及……”他看了身后金丛一眼,“也不该轮到别人替我受苦。”
“可是你也知道”,他笑着对月公子指指心口,“我这心疾难测,要是吃下去,只怕要短寿。”
月公子皱起眉头,“那你……”
“我写副方子给你,你让我过去,我可以不学月宫三式。”
当年他不曾带侍卫,进出三关皆是一人。
这……月公子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讨价还价,“可是你必然要人试药才能知晓……”
“烈性的补药而已,初服时会损益攻身,每月煎熬过后功力大进,我已经见过了。”宫远徵说,“无非个人体质不同,寒毒热毒各有症状,无解亦无需解。”
“我把缓解症状的药方写给你,是否能算通过。”
“你并未试药,却是如何得知。”月公子佯怒道,其实也知道就算真的服下,这蚀心之月也未必能刁难住他多久。
“我哥哥。”
“宫尚角给你透了题?”
“何须如此!”宫远徵笑出声来,“哥哥的至暗时刻,是由我看护的。”
月公子这才真正变了脸色。
他坐下来看宫远徵提笔。
宫远徵飞速地默着方子,不欲花太多时间给他。
当初宫尚角通关试炼后来找他,逼问蚀心之月的缓解方法一事他是否撒了谎,他后来问宫尚角:“哥哥每月的至暗时刻,可以由我来守护吗?”
宫尚角的身影顿了一下,在烛光摇曳中看他。
他看着哥哥,心里头直打鼓,一下轻了是金复,一下重了是宫朗角。
可是金复不会替哥哥试药,朗弟弟哥哥更是不会让他平添担忧。
所以哥哥,选我吧,我才是那个最佳人选。
“好。”
“怎会如此!”月公子看完方子险些拍桌跳起来,指着他逼问道:“这是当初宫尚角的方子,一模一样,他给分明给你透题……不对!”
“他用的是你的方子?难怪他当年服下药后面色奇怪,还特意问我是否真的算过关!”
“不过是徵宫寻常的止痛方子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离奇。”宫远徵摆摆手云淡风轻。
“宫远徵!你个骗子!你十五岁就解出了蚀心之月,这一年来却从不告诉我!我……你……!”
“分明是我哥先写出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 宫远徵不理会他的心碎。
“还有,我听闻月公子一直在潜心研究试言草,不知进展如何?”他忽而邪笑起来,上辈子被苛责住的仇,今日未尝不能报一报,就当是他帮人救下云雀得的好处了,总归这一世他不会再蹲到人家的房梁顶上。
“还在拟方实验阶段。”月公子有些奇怪他为何提起试言草,“左不过就是些让人神思恍惚的药物,再加上磨练心智的微弱毒性,你要是研制,自然也有你的法子,何必来问我?”
“哦?是吗?不需要问佛柑,不需要四叶鬼针草,也不需要出云重莲?”宫远徵笑得更艳了。
“谁会把这些刁钻东西堆到一起只为试言?”月公子皱眉,“你在前山有宫尚角支持,就能这么挥霍?”
“我当然不会了,只是……”宫远徵笑得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莫测,“架不住有人故意堆砌,编得比试言草还真。”
他站起来,就准备去寻接应去往花宫的人。
“多修养两天再走吧,我之后会授你月宫刀法。”
“我可以学吗?”宫远徵疑惑转身。
“你分明解出,为何不能学,又不是非要折磨人才可以,再说了,你帮我救了云雀。”月公子掸了掸手中纸张,笑得如桃柳春风。
月宫比起他预计的还是没省下来多少时间,不过对于常人来说,这时间也够了。
他在花宫一边打铁一边和花公子聊天,说到商宫的桃花糕一事时忽而获得了深深的共鸣。
“我就说怎么她手底下突然出现了能吃还不错的东西!”
最后一抹白雾嘶声而起时,宫远徵仿佛看到了前世自己在墨池对着寒衣客举起刀兵的倒影。
久违了。完整的宫远徵。
——————
(云雀在两年前远徵刚穿回来的时候,不渝世界百草萃才刚刚研发出来,还无法做到名声在外,动机为冒险进入宫门寻找无名和探索宫门有无点竹解药。此时还没有出云重莲,月公子到访前山是找远徵谈事;
远徵在当初二十岁的时候知道了月长老和云雀的事情,明了当年前山后山勾结的具体情况,这一世他让月公子把人救下,但是提前传信把云雀收回,所以保住了她一条性命;
云为衫那边无锋依然告知是宫门杀死了云雀;
点竹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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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徵】不渝(八)
宫远徵重生回到有朗弟弟的世界——手心手背
有私设,朗比徵小,角徵差八岁
【八】洛妃怨
宫朗角是被宫门派出的绿玉侍们紧急寻回的。
与他同被拽出锦绣堆的还有宫子羽,论理本不关他的事,但绿玉侍们心事重重,还是连带羽公子这个二世祖也一起推上了马车。
“发生什么事了?”宫朗角打起车帘,瞥见天色昏坠,看来着实混了许久,实在不该。
“角公子外务遇袭,现在正在宫门内紧急救治。”绿玉侍面色凝结,不多言语,催马快走。
他脸上的闲散顷刻散得一干二净。
他平日收到的不过是隔三岔五的传信回报,比不上如今宫远徵日日切切念心,自然不知前一日宫尚角消息失传。更何况从未听闻宫尚角外务出过什么严重...
宫远徵重生回到有朗弟弟的世界——手心手背
有私设,朗比徵小,角徵差八岁
【八】洛妃怨
宫朗角是被宫门派出的绿玉侍们紧急寻回的。
与他同被拽出锦绣堆的还有宫子羽,论理本不关他的事,但绿玉侍们心事重重,还是连带羽公子这个二世祖也一起推上了马车。
“发生什么事了?”宫朗角打起车帘,瞥见天色昏坠,看来着实混了许久,实在不该。
“角公子外务遇袭,现在正在宫门内紧急救治。”绿玉侍面色凝结,不多言语,催马快走。
他脸上的闲散顷刻散得一干二净。
他平日收到的不过是隔三岔五的传信回报,比不上如今宫远徵日日切切念心,自然不知前一日宫尚角消息失传。更何况从未听闻宫尚角外务出过什么严重危机,都是平稳归来或偶然有些推迟提前,他便也不甚在意这些细微分别,只当哥哥战无不胜,归无不捷。
却从未想到他哥会如此狼狈地出现在侍卫口中。
他下了车,一路披风平鼓足尖点地飞向角宫,宫子羽刚探出头就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犹自不解。
他在角宫殿外撞见面无人色匆匆而行的宫远徵。
“我哥呢?我哥怎么样了?”
宫远徵看到他,眼珠活动了一下,好像个刚被注入一丝活气的人偶,开口都慢了一拍:“你从哪儿来?”
宫朗角喉头肺部贯通一气,胸腔奋勇起伏,竟一时被这问噎住。
他总不能说,他和宫子羽在山谷万花楼深处包厢被绊住,一时忘了天色时分。
“远徵哥哥”,他垂下眼,“先不说这个……我哥他怎么样了?”他祈求似地放低眉眼,由下往上地去看宫远徵,他这位哥哥素日里对哥哥是极上心的,再说满宫门上下他算得上医术最顶尖,既然还在煎药,就说明并无大碍吧?他在心里乱糟糟地想。
宫远徵对他的讨好神色却视若罔顾,眼睛空洞眨动间,竟是后知后觉地才想起——宫尚角自午时被送进宫门,申时才堪堪忙完所有伤口处理,他也是忙昏了头,怎么竟未曾听见过宫朗角的动静。
“远徵哥哥?”小心的疑问又在耳边响起。
下一秒一声脆响,一个耳光就打在了少年郎脸上。
他再开口凑近问的那一句,酒气和脂粉香混合出的古怪味道流窜出来,熏得宫远徵眼眶发红头脑发晕,止不住地皱起眉头。
他的声音在无意识间打颤:“你知道哥哥这次回来受了多重的伤吗?”
“你还和宫子羽在一处厮混……他哥哥哪天出了事,他就是头一个倒霉……”
“而你……你……”
他忽而疯疯癫癫地笑起来,飘着步子转过身,护着那碗波澜起伏的药跌跌撞撞进了角宫。
宫朗角被他打傻了也问傻了,竟然就这么呆愣愣的杵在回廊之上。
金丛忽而从门内转出,对他深深行了一礼,飞快答道:角公子昨日在宫门外遭遇无锋伏击,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宫门,我们公子自午时起便一直亲自救治看护,角公子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朗公子还请放心。”
他深揖片刻,又飞速闪回门内,宫朗角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要道谢还是要道歉。
“哥……哥你醒了?!”
宫远徵还未进内室,一见人影举动的轮廓便疾呼着快步上前,到了榻边匆忙半跪,安置宫尚角重新躺下。
他把药碗由右手指尖换至左手就去把脉,两点火热在宫尚角脉关处点了一下迅即收回,握拳将指尖收在手心攥住降了降温才又伸出来重探。
试过他温度后,他把药再端近了一点,殷切道:“哥哥别着急,你因为伤口还发着热呢。这是退热的方子,哥哥先喝下再说。”
他抬起脸的刹那宫尚角察觉出一丝不对,又被面前冒着热气的药夺去了注意,由他扶起脖颈将药喝了下去,神色不疑间咽尽最后一口苦液才重新去看他。宫远徵却将他放下,去一旁取了白水来给他漱口。
宫尚角心始终放不下,还未等人再去放下漱盅就要起身细看他,被宫远徵赶忙按住。
四目相对,宫尚角才看出了心中不定的端倪——宫远徵面上鲜艳血色,嘴唇却惊人地白。他看得无端心慌,却见宫远徵无知无觉没事人一般,急忙拽着声音问:“远徵,你现在觉着怎么样吗?”
宫远徵一无所查,听了不解,轻轻歪头疑惑道:“哥,怎么了,是药太苦了吗?”
宫尚角简直说不出话,心知不行急得又要起来,刚按着心口叫了一声金复,就见一道白色身影并一道黑色身影——竟是月公子身后跟着金繁匆匆携风跨门而进,看见宫远徵半跪在他床边的背影,二话不说先抓了人手腕来诊脉,再拉着人转过身来看他脸色时也是眉头一震,赶忙拔了手头药瓶倒出药来塞喂给他。
金繁去取一旁桌上白水,金复匆匆从门外跨进来,眉头微笼似是也碰上了什么事,但还是先应了宫尚角一句:“公子有何吩咐?”
月公子接过水给宫远徵把药顺下去,仍在观察他的反应,宫尚角摇了摇头,示意金复门外等候。
他正要开口向月公子介绍“这是我徵宫的弟弟”,就听见月公子恨铁不成钢地责备道:“还好你让金繁叫我制了药来,不然你要先倒在他前头么?”抬眼一瞥宫尚角,当事人即刻意识到自己是被拿来作比的对象。
宫尚角还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弟弟为何会和三域试炼才能得见的后山月宫传人认识,不过看样子宫远徵竟是对此早有准备,而此次也分外凶险,“什么叫先倒下,远徵是什么病症?”
月公子抬眼看他反而不解,被闭目感知药效的宫远徵摇摇头拉住手腕,“出去说。”
他便扶着宫远徵起身,怀中病人还转头对着已无大碍的宫尚角嘱咐:“哥哥不要妄动,伤口太大当心挣开,我用的是最好最细的线,哥哥千万当心。”
金繁对他尴尬地行礼,而后跟了二人出去。
内室门外金复金丛一人一边守着,宫远徵递了个眼神给金丛,就带着另外二人出到厅中谈话。
金复准备进内室,被金丛以角公子刚服药正要观察修养为名劝住了。
“你这病本来就无根无源,方才我诊你的脉象凶险得很,要不是药来得及时恐怕真要发作,你是怎么把自己作弄成这幅样子的?”
宫远徵眼神撇开有些心虚:“这次确实多亏了你的药,之前没有太大症状,我也没工夫管——药方带来了吗?”
“带来了。”月公子把叠好的纸片拿出来交给他,叹道:“不到连你自己也顾不上的时候,你也不会来找我。”
“多谢。”宫远徵不多言语,“你们先走吧,我就不送了。”
“你还要熬?”
“过了今晚再说吧。”宫远徵推脱道,转身又向内室走去。
他重新回到宫尚角床边的时候,面色总算恢复些许常色,宫尚角自知医理比不上这二人,也不好再多问,只能默然看着他眼下的青黑。
远徵皮肤本来就白,哪怕是一点也很明显。他这么想着,也不知吓坏了没有。
宫远徵本来自昨夜便忧心未曾睡好,又受了这一场惊吓,克制住情绪耗费巨大心力给宫尚角缝合、叮嘱药品安排人手,陪床小憩也并不安稳,始终心里挂念着退热消炎的药,又加上匆忙取药回来的路上撞上了宫朗角,方才真差一点到了强弩之末。
医官下人,也就由他这么一人熬着,宫尚角恨恨心想,自己也知道定然其中有宫远徵的坚持,也不知……他忽而神动,开口问道:“朗角他……知道了没有?”
宫远徵恍惚一瞬,似乎也才想起来他哥哥还有这样一个弟弟,“朗弟弟……”
他眼神有些躲闪,侧过头看见金丛出现在二重门后对他微微点头,才答道:“他知道了一些,但还没有告诉他那么多。”
“也好,不要吓着他就是了。”宫尚角倒没有挂怀,“瞒着他些也好。”
宫远徵听了却心头微起波澜,略有不忿。
宫朗角他为何就不能知道哥哥一直以来有多凶险辛苦,白白担了弟弟的位子,却不能帮哥哥分忧。他看向宫尚角,宫尚角正对他宽慰笑着,便忽地松了心劲,竟泛上微毫轻松,算了,果然和哥哥扶持相护的时刻,还是只能属于他。
宫尚角又微微动了一下。他连忙探头去看。
“痛吗哥哥?之前为了缝合伤口,给哥哥上了麻沸散。如今药效过去,哥哥可觉得难忍么?”
他面上满是担忧不忍,起身又向旁边药箱里把元胡丸倒了一粒在手心要喂给他,宫尚角启唇接了,他便上手去准备撩宫尚角的衣服领口,“我再给哥哥施几针,能缓解一点。”
宫尚角略微吃惊,却也由着他动作。
“我倒不知你还会施针。”他淡淡笑着看宫远徵忙碌。宫远徵重新排开针袋,招呼金复金丛叫人备烈酒和烛火来。“确实不能说擅长,只是先前和医官们讨论过,正巧这些天又重温了几遍医书,经络大穴还是能找得准的。”
“这次多亏了我们远徵。”
宫远徵身形一滞,几乎带些悲悯意转过脸来,“哥哥信任我,所以才叫金复第一时间来找我。”
“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不会让哥哥有事。”
烛火跃动亮起,宫远徵取针沾酒在火上烧过,在空中略凉一下,便严肃着面孔比量找穴,目光几次来回定准后下针。
烛光在他尚有圆钝的面颊上轻柔包裹勾勒,他眉眼间都是绒绒一片光晕,下针转寸时专注得近乎虔诚,又于认真中透出一丝执拗劲。宫尚角彻底放松全身,交出满腔信任,发觉这样的远徵有些陌生却真是迷人。随着极细的银针扎入皮肤,深深的痛感低了下去,略腾起一些微微的酸痛和麻痒,他深吸一口气,缓解内心的不平静。
宫远徵的面庞仍然软嫩,和一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可是神情专注手稳眼准,却像是已经行了数十年医一样可靠。他转过身去重新备针的时候宫尚角总有些莫名地失落,人儿再出现在视野内时内心又雀跃起来,竟是百般看不够的样子。
他不由得在这看似凄惨严肃的境况里无声笑出来。
对于有些人来说,今晚注定难眠。
宫朗角在自己的房间中坐着,打听是金复金丛同时守在角宫,宫远徵又留宿以便亲自照看,便捂着半边脸叹了口气,也不敢再去触人霉头。
那一巴掌宫远徵只用了中等的力气,或许和他当时也脆弱到风吹即倒有关。但他总归娇惯,偷偷叫侍卫煮了鸡蛋滚过才好去看他哥。虽说金复说徵公子已经告诉公子您知道了消息,但再怎么避医者照料也总不能一天都不见人影。
他叫人通报进去,过了一会儿金复来迎,进了内室只见金丛不见宫远徵,看样子是避去了书房。
他略侧着脸去看,只见哥哥躺在床上,仅仅垫了个高枕,显然是动弹不得的样子,心下顿时一陷,独身回到偏殿的委屈也消散得一干二净。远徵哥哥说的真没错,哥哥这回是真的凶险,又联系上一路过来的侍卫们面色严肃,脸上立刻兵荒马乱。
少年人盛不住情绪险些溢出,宫尚角却稳当,笑着同他道哥哥已经没什么大碍。
“哥!”
“多亏了你远徵哥哥,现在只需修养即可。”
他的关心终究只是纸上谈兵,宫尚角也不同他说脱困无援多么凶险,强撑赶路多么难挨,只是浅浅逗他,说这次回来匆忙,没能给你再带些东西。
宫朗角听闻此言简直面皮涨红,联系上宫远徵白日里恨他无所作为的言行,心中沸乱如火,飞快告慰了两句就逃似地辞了内室而出。
第三日才他鼓足了勇气当面来向宫远徵告罪。
宫远徵正举着药碗给宫尚角喂药,没料到他让侍卫通报完就火急火燎地站了进来,这时候宫尚角确实精神好了些,而他自己心下却起了些忐忑,面上却装作镇定,端着碗的手丝毫不曾抖。
“远徵哥哥昨日教训得是。”
宫尚角刚喝完药,双唇紧抿眉头一挑似是不解,宫远徵却不慌不忙,如同囚犯临斩前毫无所惧,竟多出了几分主人家的坦然来,让人倒了水来给宫尚角漱过,东西一一放回才从床边站起身来,走过去和宫朗角并排站好,垂下头作一个戴罪待审。
宫朗角神情反而有些惶恐起来,宫尚角更不知他们唱的是哪一出,金丛此时也从门外进来,二话不说站在宫远徵身后垂下了头。
金复刚从门外进来,看看各人情状后也站到了宫朗角斜后方。
宫尚角越发觉出一种荒诞的古怪。
这就是知情人士都在这里,要听他的会审了。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开口,仍然带着些重伤在身的虚弱,“都在这里站着,是什么意思?”
宫朗角刚要开口认错,就听身旁宫远徵哗啦啦如同倒空箱笼,把事情极直白地剖了出来:“之前哥哥重伤,我同朗弟弟说话间一时失措,打了朗弟弟一巴掌,请哥哥责罚。”
宫朗角瞪大双眼,急忙冲他道:“是我的错,未能及时陪在哥哥身边,远徵哥哥只是情急,并没有打重,而且教训的也是,我日后定会勤勉,为哥哥分忧的。”
宫尚角一听宫远徵的话先是诧异,再听自己弟弟的话却觉好笑,第一个反应是哪里就需要你及时陪在我身边了,却忽而察觉不对收了这点笑意,才来想起厘清里头的关系。
远徵虽说性子骄傲又锋直,但对朗向来都是做好哥哥的责任,总是爱护多些,顶多有些敦促便是到顶,从未见过龃龉。那时候恐怕是自己情况不好,再加上他熬着身心陪伴照顾,心烦意乱之间失了手,也是情有可原。
至于朗,他倒不知道是怎么惹了远徵,但这几日看他们二人的态度,估计和这“当时不在自己身边”有关,他略想一想,也就明白了为何屋里众人皆瞒下了这桩事不提。
“总归是我不对,我不该对朗弟弟动手。”宫远徵并不认为他会偏向自己,朗弟弟终归是朗弟弟,角宫兄弟血亲,宫尚角又最是疼爱,他动手委实是太过僭越。“只是这是角宫的家事,要告到长老院和执刃那里,下地牢也不太妥当,我回宫自请一杯毒酒,便当作给朗弟弟赔罪。”说罢转身便要走。
金丛听闻向前一步就要堵住他的去路,宫朗角直接吓傻,宫尚角更是掺了些生气喝道:“胡闹!给我回来!”
谁人不知今年开春后宫门的八杯毒酒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又一招牌,无论宫远徵回屋要自罚的毒酒是轻是重是多是少,都远超出了此事的程度。
“远徵哥哥没有错!哥哥要罚就罚我吧!”宫朗角急得直接跪下了,他当时的情况和哥哥的情况对比起来实在太混账不过,远徵哥哥说的一点都没错,宫唤羽在宫门内还难得出事,他哥在宫门外奔波更要危险上千百倍,若是哥哥真有什么……他简直不敢想。
他这诚惶诚恐的一跪,宫尚角的火气一下子被浇灭大半。
这一个两个的,到底是多不把他们自己放在心里?
朗是亲弟弟,他疼爱归疼爱,但事出有因,他也并未有包庇的意思,不过是鞭策一下吃个教训,左右他现在无事也就无妨。至于远徵,却又是为何愿意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他自问对人无有半分轻视,更是频频得他这个幼弟的照顾,却总察觉到他心中存在一片暖风吹不彻的寒冬。
宫二先生没被无锋和伤痛打倒,却在这被体贴照顾问候的时候觉出一点无力。
更有些荒唐。
就好像、怎么说……仿佛是、他曾经见过的,就是民间寻常人家——妻子管教不听话的孩子。
你能管妻子吗?好像不能管;你能救孩子吗?好像也不能救。
杀人不眨眼的宫二先生头一次陷入了这样的境地之中。
清官难断家务事。
满屋子的目光此刻都转向他,他却只有一脸哭笑不得的迷茫。
好吧,他温声道:“远徵过来。”
宫远徵抿着嘴低头走到他跟前去。
“朗,和你远徵哥哥道歉。”
“远徵哥哥,是我错了。”宫朗角诚心诚意道。
宫远徵侧过头有些不解地看向宫尚角,显然是不知道为何他这样决定,又不知该如何回应。
“远徵,你也给弟弟道个歉。”
“对不住朗弟弟,是我莽撞了。”他应承得倒干脆。
宫尚角深呼吸,决断完成神清气爽。“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宫远徵听完一言不发,离了他向旁边柜子走去。
满屋的人提心吊胆,却只见他从药箱里取了个药罐来,宫尚角一眼便认出那是一直配给他出外务用的上等伤药。只见宫远徵折步向宫朗角而去,扭开盖子微微扶了人脸来瞧,指尖沾取给他细细上起药来。
宫尚角被迫看着两位弟弟立在一处擦药。两名侍卫见状,纷纷默契转向门外去了。
宫远徵的指尖轻轻地点过宫朗角的脸,发热的皮肤得了药膏的安抚,瞬间平静下来,丝丝凉意拉回他的神智。
“对不起。”“你说的对。”两厢气音撞在一起,双双低下了眼。
宫尚角想,弟弟们和睦是好事啊。就是,就是那膏药——不是远徵说专门配给我防止重大外伤的吗,怎么拿来给弟弟擦脸用了?
他生出一点为人兄长不该有的酸味,连忙摇摇头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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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又双叒叕爆啦,大爆特爆,本来按章均字数算两个弟弟互相道歉应该又要挪后的,但是还是选择一气讲完!大家看着应该也会开心一点吧~
(每日追更的动力在太太们短暂的平寂中转为了自己做饭的奋力啊,因为自己在写重生文所以不敢看类似重生时段的别的文啊,边吃饭边做饭的痛苦……但今日看了角徵的《金缕曲》啊啊个人口味推荐一下!在等更的间隙中自己炒了一锅,希望大家有吃好~
(那么这一章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啦,很难去分出个胜负高低,但对角哥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且我们远徵也猛了一把,不知道大家看着觉得如何呢?(希望两个弟弟都没有特别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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