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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桔子花

孤魂(上)

阳光开朗高中生文×可可爱爱小鬼轩

悬爱/偏虐/也含一些小甜饼


第一次发文,一次性更完!!

祝大家看文愉快~


一.

雨,连绵不绝的雨,阴沉沉的下着。

窗外是无尽的灰白色,模糊了万物万象,如团着一片浓厚的雾气。

雨噼里啪啦的砸在冰冷的玻璃上,溅起一朵朵不小的水花,砸出毫无规律的嘈杂音。


刘耀文死死盯着桌子上的手机,灼灼的目光仿佛要把手机屏幕戳出一个洞来。

可惜手机安静如鸡,黑色的屏幕死气沉沉的暗着,连震动也不曾震动一下。


刘耀文终于放弃,泄气的咬了口面包,抬抬眼皮,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圈寂静无声的便利店。

老板坐在柜台,手指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看来...

阳光开朗高中生文×可可爱爱小鬼轩

悬爱/偏虐/也含一些小甜饼


第一次发文,一次性更完!!

祝大家看文愉快~



一.

雨,连绵不绝的雨,阴沉沉的下着。

窗外是无尽的灰白色,模糊了万物万象,如团着一片浓厚的雾气。

雨噼里啪啦的砸在冰冷的玻璃上,溅起一朵朵不小的水花,砸出毫无规律的嘈杂音。


刘耀文死死盯着桌子上的手机,灼灼的目光仿佛要把手机屏幕戳出一个洞来。

可惜手机安静如鸡,黑色的屏幕死气沉沉的暗着,连震动也不曾震动一下。


刘耀文终于放弃,泄气的咬了口面包,抬抬眼皮,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圈寂静无声的便利店。

老板坐在柜台,手指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看来是忙着算账,偶尔瞟一眼窗外的雨,面色闪过些许烦躁。

偌大一个商店,似乎只有他一个顾客……等等,靠窗的角落好像也坐着一个。


刘耀文闲得无聊,目光便偷偷瞥了过去。

那是一个男孩,约莫和自己差不多年纪,面色白净,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T恤,桌下两条长腿百无聊赖的轻轻晃动着,修长的手指拖着微仰的脸,兴味索然的目光游荡在窗外。

他的周身轮廓,缠绕着一圈淡蓝色的光晕。

像晨曦透出的第一缕曙光。


刘耀文心头微微一颤,迅速而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

谁想那男孩比他更快,瞬间敏感的捕捉到了那几秒投过来的视线,转过头,饶有兴趣的朝向他:“嗨。”

声线慵懒,尾调微微上扬,尾音里似乎压着一丝说不出的兴奋。


刘耀文镇定的喝了口茶,目光始终牢牢地黏在桌面上,心里疯狂默念: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别装了,”男孩轻笑一声,声音轻快,“我知道你能看见我。”


靠。刘耀文默默在心里爆了声粗口。

就知道这鬼天气出门碰不着什么好事。

早知道就换个黄道吉日离家出走了。

        

纠结两秒,他还是叹了口气,抬起了头,还算礼貌的问候了一句:“你好。”

“诶哟我去,”男孩似乎也吓了一跳,惊讶的扬起了眉毛,“你还真能看见我啊?”


刘耀文震惊了。

敢情那哥们刚刚是诈自己呢?


男孩挠了挠脑袋,咧嘴笑了:“这招我使了好多次了,没想到还真碰着一个能看见的。”

说着,他从窗边跳了下来,也不嫌尴尬,一屁股坐在了刘耀文对面的位置,大大咧咧的指了指自己:“你也别怕我,我是个好人。”

话音刚落,似乎觉得哪里不对,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反正生前是。”


这倒是真的。

刘耀文不禁扫了一眼面前的男孩。周围淡蓝色的光晕依然如雾一般袅绕着。

看起来很纯净。

他很熟悉这光晕。


或许是体质特殊,刘耀文往往能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俗称阴阳眼。

活了快二十年,刘耀文也算是识鬼无数了。魂魄与活人总是有些区别的,最直接的区别就是魂魄周身总是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光晕。

纯良无害的鬼冒出的光晕往往是纯白色或者淡蓝色的,而越穷凶恶极的鬼魂所冒出的光便越是猩红。


对面的小鬼如此积极且自来熟的找自己聊天,看来是憋了许久,刘耀文也不好意思冷脸相对,于是客套的问候着:“你在这儿游荡多久了啊?”

刘耀文平日里遇鬼基本装看不见,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也偶尔会遇到特殊情况。

于是这句话便成了他不得已必须与鬼进行交流时惯用的开场白,类似于与活人聊天时的“今天天气不错”。


“大概有一年…两年吧?”男孩翻着白眼回忆了一下,然后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我记不清了。”

这倒是稀奇了。

据刘耀文的经验,纯良无害的鬼没什么怨气,大多待不了一个星期就重新投胎了。怨鬼倒是能在人间游荡个三年五载的,可这面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鬼也不像。


“你怎么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刘耀文被勾起了些许好奇心。

“我也忘了,”男孩托着脸,挑了挑眉,“除了自己的名字,我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

说罢,大大咧咧的抓了抓头发:“可能在人间还有心愿未了吧。”

刘耀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没了什么追问下去的兴趣,却见面前的小鬼一拍脑袋,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笑眯眯的朝他伸出了手:“忘了介绍,我叫宋亚轩。”


虽然从小到大见惯了各种各样的鬼,但毕竟阴阳两相隔,刘耀文打心底里终究是不愿和他们相处过密的,尤其是……互报姓名这种有交友倾向的亲密行为。

刘耀文犹豫片刻,出于礼貌,还是极其敷衍的从嘴里掠过三个字:“刘耀文。”故意说的含糊不清,像是没捋直舌头似的。


“刘耀文是吧?”宋亚轩的笑容灿烂得像朵太阳花,口齿清晰的复述了一遍他的名字,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靠。刘耀文今天第二次爆了粗口。


面前的小鬼满腔热情,像是有三天三夜的话和他诉说。刘耀文抵不过他热情似火,也只能随口应付几句。

柜台的老板似乎已经注意到了这边,时不时飘来的目光带着几丝狐疑。

可能在思索这自言自语的小伙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刘耀文当机立断,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手机,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不好意思啊,我妈喊我回家吃饭了,我先撤了啊。”

手机上的聊天页面空空如也。

       

“噢,”宋亚轩颇为理解的点了点头,冲他露出一口大白牙,挥了挥手,“那你赶紧回去吧!”

体贴得刘耀文一阵心虚。

不走白不走。

刘耀文利索的把桌子上没吃完的半个面包塞进了口袋里,道了声别,麻溜的走向了门口。

        

然而望向门口铺天盖地的暴雨,刘耀文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带伞。

这会儿是不可能回家的,哪有人离家出走两个小时就回家的,那不就等于出门遛了个弯吗。这也太没面子了。

刘耀文咬咬牙,把手机揣进兜中,扣上卫衣的帽子,深呼吸一口气,一头闯进了雨帘里。

        

豆大的雨打得他的脸生疼,直让他咝咝的倒吸凉气。

找个网吧先凑合一晚吧。刘耀文想。

透过细密的雨帘,刘耀文环顾四周寻找去处,不经意间一回头,再次望见了静坐在便利店内的宋亚轩。

宋亚轩似乎一直在望着他,触碰到他的目光后,脸上立即又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宛如一朵盛放的波斯菊。

        

看来得找个远一点的地方了。刘耀文想。今晚他可不想再撞见鬼了。


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恍然之间,宋亚轩周身的淡蓝色光晕里好像突然隐隐约约闪过了几缕猩红色的光。

刘耀文一怔,定睛仔细一看,红色却似乎瞬间隐匿在了温和淡雅的蓝色光晕里。

仿佛从未出现过。

宋亚轩望来的目光清澈如水,脸上挂着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纯良无害。

刘耀文微微蹙眉。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二.

贴着墙根跑了十几分钟,刘耀文终于找着了一家灯火通明的网吧。

往后探一探头,大雨滂沱的黄昏里,别说便利店了,连那条街都已在视线可见范围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耀文放下心来,推门而入。

热浪瞬间席卷而来,紧密包裹住了他全身上下每一寸被雨浇得冰凉的肌肤。

有了前车之鉴,刘耀文前脚刚踏进门,目光便先缓慢而细致的掠过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不错,网吧很干净,虽没几个人,但至少都是活的。

        

刘耀文松了口气,随手拨了拨湿淋淋的头发。身上的卫衣不算厚,吸透了水后却依然重得如同扛了件棉被。蓄满了水的布料湿答答黏糊糊的粘着皮肤,难受的不行。


刘耀文走近柜台,掏出身份证,叩了叩桌面,声音没带什么好气:“包夜。”

柜台的透明玻璃映射出他苍白的脸色和狼狈的模样,刘耀文觉得自己实在是沾了点不知名的晦气。

思忖片刻,刘耀文缓缓开口:“您这儿卖符吗?”

他寻思自己得驱驱邪。


老板被问得一愣,挠了挠脑袋:“我找找。”说着便钻进了柜台下。

一番翻箱倒柜后,老板终于面红耳赤的钻了出来,把东西啪的拍在了桌上,“嘿,你小子运气真好,我这儿正好有剩的。”

刘耀文立即探头一瞧——一叠又大又红的福字贴正安安静静的躺在柜台上。

刘耀文陷入了沉思。


望了望老板因翻找而通红的脸庞以及满含期待的目光,刘耀文默默地把话咽了下去,镇定的接过那张喜庆的红色大福:“谢谢。”


刚捧着老板恩赐的福气落座,刘耀文的手机突然轻轻震动了两下。

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从刘耀文的眼里一闪而过,他直起身,立刻伸手去够手机。

是发小严浩翔发来的语音。

刘耀文本要扬起的嘴角又重新耷拉了回去。


点开语音,耳边传来了严浩翔一如既往吊儿郎当的声音:“文哥,你搁哪呢,刚你妈给我妈打电话了,问你在不在我家。咋的,你玩儿离家出走了啊?”

刘耀文挑了挑眉。


这果然是他妈一贯的做事风格。

打探敌情从不直攻主军,而是从旁切入。


刘耀文正想回复,那边严浩翔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哥们儿你可真不够意思啊,”手机里传来严浩翔的大呼小叫,“离家出走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分享分享。”

刘耀文没功夫跟他瞎扯,直入主题:“你妈怎么和我妈说的?”

“实话实说呗。”

“那我妈什么反应?”


“你妈说,”严浩翔清了清嗓子,掐着喉咙模仿刘耀文他妈说话,“那就让他死外边吧。”


一股火气瞬间从刘耀文心底蓬勃而出。然而火苗只燃了三秒,接着就熄灭了大半。取之而代的是逐渐弥漫开来的懊恼。

身上湿透了的衣服和饥肠辘辘的肚皮都在提醒着他一个不争的事实:离家后的他处境相当凄惨。

电脑黑漆漆的屏幕倒映出他手中紧攥着红艳艳金灿灿福字的模样,活脱像一个网吧门童……刘耀文感觉自己似乎更晦气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不过是一张压在书包底下的四十五分的英语试卷,无意间被挖掘了出来。

看着面前的女人横眉倒竖怒发冲冠对着自己破口大骂的样子,刘耀文的心里突然升腾起了一种想破除十八年强权的狂妄欲望。

于是他把门一甩,付诸实践了——然而十分钟后就萎了。

现在他依然还一个人在外面死扛,完全靠着股死要面子的劲儿在强撑着。


“你现在在哪呢?”电话那头的严浩翔追问着。

“网吧。”刘耀文的声音闷闷的,“先凑合一晚上。”

严浩翔啧了一声,终究是关心了一句:“你一个人可要注意点安全。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啊。”

“行。”刘耀文也不多言了,利落的挂了电话。随即将满腔怨气投入到了游戏里的彻夜厮杀。


再次重获意识时天已经大亮了。

刘耀文掀起沉重的眼皮,刺眼的光亮争先恐后的涌入了瞳孔里。

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早上起来浑身酸痛无比,像和人打了一架。

刘耀文揉着后颈,瞟了一眼手表。

早上六点半。

难得起这么早。大概也是因为趴着的姿势实在睡不舒坦。

        

刘耀文打着长长的哈欠,揉着乱蓬蓬的头发抬起了头。

托着脸的宋亚轩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刘耀文顿时被吓得浑身一震,半个哈欠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的鬼。

宋亚轩却瞪着双无辜的眼睛,看到他醒来,甚至还笑嘻嘻的打了个招呼:“你醒啦?”

仿佛他的出现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窗外的雨早已停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轻轻洒落而下,洒落了满地金黄。

宋亚轩眉眼微弯,唇角噙着的一颗梨窝若隐若现,周身袅绕着的淡蓝色光晕与清晨的曙光恰到好处的融合着,看起来柔和而干净,纯洁而圣明。



三.

还真是见了鬼了。刘耀文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摁下了砰砰乱跳的心脏,刘耀文慢慢呼出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在这儿?”

这么远的地方都能准确无误的找着,不会是跟踪了他一路吧?

这一假设让刘耀文的后背嗖的窜起一股凉意。

完了,他不会被鬼缠上了吧。


“我也不清楚啊,”宋亚轩挠了挠后脑勺,“雨停了出来透透气,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儿,一扭头就看见你了。”说罢,还乐不颠颠的补了一句:“可能缘分指引吧。”


孽缘啊。刘耀文狠狠的叹了口气。

他现在也没心情搭理宋亚轩,随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只有一条短信,来自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内容只有简洁利落的五个字:赶紧滚回来。

刘耀文顿时乐了。

这可是他妈为数不多的主动示好。自己果然还得是亲生的。


“对了,”宋亚轩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你昨天不是说你回家了吗,怎么在这儿睡的?”依然瞪着他那双好奇的大眼睛——似乎确实只是单纯好奇。

刘耀文确实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尴尬的问题,干咳了两声含糊其辞:“后来又有事就出来了……”

“噢,”宋亚轩理解的点了点头,然后睁着他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继续问道,“什么事儿啊?”

刘耀文:……这人问题怎么这么多?


不过他现在也没那么多时间和宋亚轩瞎扯了,他妈妈向他主动示好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作为孝顺儿子,可不得也退后一步不是?

他和他妈一直都这样,吵得多好得也快。

刘耀文在心里飞快盘算着,决定去花店挑几朵花送给他妈,他妈这次估计也被他气得不轻。这可是他第一次买花,可得花时间好好挑挑。

说干就干。刘耀文立即起身,拍了拍已经干了的衣服,拎着手机便走,临走前还礼貌性的向宋亚轩招呼了一声:“我有事儿,先走了哈。”


“诶等等!”还没走出门,刘耀文身后便传来了宋亚轩急切的呼唤,“你东西忘拿了!”

刘耀文转过头,只见热心鬼民宋亚轩高举胳膊,努力的向他挥舞着手中那张大红色的福字。


刘耀文的嘴角不易察觉的抽了抽,随即笑眯眯的回答道:“送给你了。”

没等宋亚轩做任何反应,他便一脚跨出了大门,将一切晦气丢在了那家网吧里。

和那只好奇鬼的一夜情缘就止于此吧。他想。


终于把花搞定后,时针已经缓缓转向了正午十二点。

太阳正值当头,灼热而耀眼的阳光从正上方倾泻而下。

刘耀文松松垮垮的插着口袋,没什么紧迫感,不慌不忙的踱步走在路边。


没多久就到了小区门口。

他家在他没出生前就安定在这儿了,少说也有二十年了。小区楼与楼靠得很近,不算破败,但也显露出些许陈旧的味道。

刘耀文很喜欢这种味道。略显斑驳的墙皮和稍稍褪了色的砖瓦,都像时光荏苒中,世间一段岁月的沉淀。一个个独立的家庭彼此相挨在同一片区域住了这么多年,或多或少建立起了些联系。邻里关系倒还都不错。


刺眼的阳光肆意挥洒,燥热的气息充斥在每一寸空气里。

晒,晒得人有些晕眩。


刘耀文手握着精心挑选的花晃荡在小区里,一边思考着等会儿见到他妈的措辞一边漫不经心的朝前望去,呼吸骤然一滞。


前方不过百米的距离,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缓缓的,轻轻的,在路边徘徊着。

只是一秒钟的时间,刘耀文就清晰的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人。

她看不见的五官团着一团浓重的黑气,周身猩红色的光晕如升腾的雾气一般袅绕,肆意张狂的朝四周蔓延着,宛如一片狰狞的血迹。

     

刘耀文触电般瞬间垂下视线,只感觉全身的血管似乎都冰冻住了。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不知道哪个老人说过的话:正午十二点是一天之中最阴的时候,比午夜十二点还要阴……

不过这会儿才记起来显然是来不及了。


或许是阳气足,刘耀文撞鬼的机率并不算多,恶鬼也只在新闻中惊心惨目的凶杀案里看见过。

镜头中数不清的医护人员与围观群众里,他总能见到受害者上方一缕幽幽升起的魂魄,渐渐的,周身的每一寸轮廓都清晰可见的爬上了血色的红光。


刘耀文手指冰凉,窜进脑中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的惯用手段,装瞎。

然而装看不见,他就必须得镇定自若的朝着女鬼走过去。

刘耀文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抬起头,试图面无表情的朝前走。

女鬼猛地落入眼帘,刘耀文瞬间破碎了自己的想法。

饶是他站起来比那鬼高了一个头,再怎么说也是肉体凡躯,一想到要直愣愣的穿过如此惊惧的鬼魂,刘耀文浑身的毛都要竖了起来。

谁知道那怨鬼会不会突然附身。


刘耀文深呼吸一口气,当机立断,一把掏出手机,胡乱在屏幕上戳了几下,放在了耳边,装模作样的打起了电话:“喂,爸,我快到家了。啊?想吃炸鸡啊?你不早点说,我都进小区了。算了算了,没事,我给你去买吧...”

余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女鬼的反应。


女鬼不知何时停止了徘徊,立在了原地,似在静静的望着他。

紧张与不安像一只气球,在刘耀文胸腔里迅速膨胀。

刘耀文慢慢吐出一口气,试探着移开步伐,往回走了一步。

女鬼一动也没有动,依然安静的立在原地。

血色红光依然张扬,她站在太阳直射之下,泛着诡异而刺眼的光。


刘耀文胆子大了些,刚准备再走一步,贴在耳边的电话突然毫无防备的响了起来。

一首欢快的好运来瞬间回荡在天地之间。

是下午为了庆祝作死换上的铃声。


刘耀文忍不住骂了一句,还没来得及掐断电话,余光一瞥,女鬼周身的红光猛地窜起,瞬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他袭来。


刘耀文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转身就跑。胸腔里名为惊恐的气球似乎砰的一声被戳爆了。

所有情绪一瞬间到达了恐惧的顶点,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着,忽然之间,一片意料之外的柔和触感轻轻覆上了僵硬的手腕。

刘耀文高度紧张的肌肉倏得一滞。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周身透着淡蓝光晕的宋亚轩站在他面前,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澄澈如水一般的目光静静的望向他。

他说:“别怕。”


淡蓝色的光晕在刺眼的阳光下依然明显,似清晨透过蓝天的薄雾,似天使披在肩头的光环。

宋亚轩指尖微凉,但并不冰冷,甚至竟隐隐约约带着些体温。

像瞬间注入了某种神秘的力量,刘耀文提到了嗓子眼的心竟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即将冲到他们跟前的女鬼也莫名停住了。


宋亚轩牵引着刘耀文僵硬的身体向前走去,力道不大,却又把那截手腕牢牢的扣在手里。

他看也没看女鬼一眼,目不斜视的略过了她。

而女鬼似乎也有所忌惮,竟始终直直的杵在原地。

刘耀文乖乖的跟着宋亚轩,连呼吸都小心的控制着。


很快走过了路口,刘耀文略一回头,女鬼已经重新开始了在路边徘徊。

他松了口气,晃晃手示意宋亚轩:“可以了。”

“噢,”宋亚轩一怔,松开了手,随即露出了一口大白牙,“不用谢!”充满了自豪与骄傲。

刘耀文被女鬼吓得一愣一愣的,神经还没彻底缓过来,听到这声莫名的不用谢,顿时开始自我怀疑刚刚是不是已经道过谢了。

不过感谢别人总是没错的。于是刘耀文诚恳的再次开口道:“谢谢。”他望向宋亚轩琥珀色的眼睛,里面似乎跳跃着漂亮的光。


似乎是觉得这声感谢不够重,刘耀文还没缓过神的脑子一抽,竟然从怀里的一捧准备送给妈妈的康乃馨里抽出了一支黄色的,径直递给了宋亚轩。

一丝掩饰不住的震惊顿时从宋亚轩脸上闪过。


等刘耀文的脑子转过弯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的时候,脸顿时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这辈子第一朵花居然送给了一个男的!

送的还是朵康乃馨!


宋亚轩挑了挑眉毛,笑意却立即在嘴角荡漾开,倒是大大方方的接过了那支康乃馨:“不客气。”

康乃馨的花瓣上挂着几滴水珠,在太阳下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娇艳无比。

刘耀文收回手,默默蹭掉了手上的冷汗。


再次瞟了一眼远处徘徊的女鬼,刘耀文还是有些心悸,忍不住开口问道:“那鬼怎么好像有些怕你?”

“可能我资历比较老吧,”宋亚轩自豪的挺了挺胸脯,“她才离世没一天,是个新鬼。新鬼总得忌惮一下老鬼吧。”

说罢,他皱皱鼻子,悄悄吐了吐舌头:“那鬼的血腥味好浓重喔。”


刘耀文忍不住偷偷瞥了几眼宋亚轩傻呵呵的模样,却实在没从他身上找出点能让恶鬼惧怕的痕迹来。


正当头的太阳似乎也悄悄挪动了位置,刺眼而灼热的光芒似乎也稍稍柔和了下来。

宋亚轩矗立在阳光下,如一棵笔直修长的白杨。


如果还活着的话,也会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吧。刘耀文心脏的某一块似乎忽然柔软了下来。


一首好运来再次撕破了寂静的夜空。

刘耀文望向宋亚轩震惊的眼神,尴尬的干咳了一声,接起了电话:“喂?”

“你还知道接电话啊!”一声怒吼似炸弹般在刘耀文耳边猛地炸开,“还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是他老妈。旁边还有他爸极力劝服他妈的声音。

刘耀文知道他妈担心,心里也有愧,于是好声好气的回应着。


挂了电话,刘耀文不太自在的抓了抓头发,指了指身后的楼层:“那我先走了啊。”

宋亚轩没说话,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刘耀文的错觉,他眉眼间似乎缭绕着若有若无的失落。


刘耀文喉结轻轻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朝宋亚轩挥了挥手:“再见。”

宋亚轩眉眼间的郁闷忽然一扫而空,亮晶晶的快乐重新填满了眼眶,也用力挥了挥手:“再见!”


他突入其来的情绪转变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但刘耀文也没心思多探究,利落地转过身便进了楼。



四.

回家被狠狠数落了一顿后,刘耀文终于如愿将花送给了老妈并坐上了饭桌。

“你这么晚在外面都干什么了,连电话都不接……”老妈收到花后心情好了不少,却仍带着一点不满。

白衣女鬼在刘耀文脑海中一闪而过。

斟酌了几秒,他试探着开了口:“妈,我们小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冷静过后他才突然意识到,他们这儿也算块干干净净的福地,除了自然去世的老人,他几乎没撞见过什么鬼怪。

才死了不到一天的怨鬼,没理由始终徘徊在他们的小区里。


   “你怎么知道的?”刘耀文他妈有些惊诧。

刘耀文张了张嘴,随便瞎扯了个理由:“直觉。”

他妈翻了个白眼,然而踌躇片刻,还是缓缓开了口:“隔壁那栋楼的你张姨,今天凌晨跳楼了。”

        

刘耀文微微一怔,复杂情绪顿时从心头升腾而起。也怪不得他妈肯主动示好让他赶紧回家。小区里死了人总归是惴惴不安的。


张姨年纪和他妈差不多大,有一个比刘耀文大一岁的女儿,也曾和他在同一个学校。

只不过她的女儿两年前莫名从学校失踪了三天后,尸体被发现漂浮在校外不远处的一个水库里。

这件事在当时造成了挺大的轰动,学校里也都一片人心惶惶。

然而种种迹象都表明了落水者是因为贪玩而溜出学校跑到了水库边独自嬉戏,不慎跌落水中。

学校因看管失责赔了一笔钱,警察也就此结案。

或许是突然丧女的痛苦太过于强烈,张姨疯了一般坚持自己的女儿乖巧懂事不会偷溜出学校,否定所有推测的结果,甚至一遍遍的怀疑是学校里的人杀了她女儿。

却没人肯听一个失去理智的人说的话。


至此之后,张姨就犯了严重的抑郁症,整日面色阴沉且目光空洞,和曾经热心开朗的她大相径庭。

抬头望人时,灰蒙蒙的眼里都是一片阴霾。


“她老公好像实在受不了了,想和她离婚,”刘耀文他爹在一边补充着,叹了口气,“可能压垮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吧。”

空气似乎也变得沉重而肃静。


刘耀文沉默的扒了一口饭。他忽然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张姨的场景。

那是上周五傍晚,他刚从学校赶回家,就在小区门口撞见了如往常般披头散发的张姨。

见到他后,张姨涣散而混沌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了兴奋激动的光。她一把拉住刘耀文的衣袖,絮絮不休的问:“耀文,你见到我家苗苗了吗?她怎么还不回来呀,是不是又被老师留堂了……”

刘耀文不知所措的看着她,正想小心翼翼的抽回自己的袖口,就见面前的张姨忽然拔高了音调,尖叫声锐利刺耳:“是不是又是那个老师!他又把我们苗苗留在学校了!不让苗苗回家!”

就在张姨越发歇斯底里时,她老公终于急匆匆赶了过来,一边对刘耀文说着抱歉,一边强行拖着她离开了。


刘耀文咽下嘴里的饭,只觉得味同嚼蜡,唇齿间似乎也弥漫着淡淡的苦涩。

看来今天在小区碰到的应该就是张姨了。遭遇如此种种,也难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活着的时候已经够苦了,自杀或许便是她就此了结的最后手段。却不曾想,不甘的死亡不是结束,是苦痛更加残忍而无尽的延续。

她将终日承担着压负在肩头的沉重怨念,不愿投胎转世,也无法回到人间。以极其可怖的模样一遍一遍的在世间徘徊。暗无天日,却无法逃离。


凌晨一点。

刘耀文被一股尿意憋醒,迷迷糊糊按亮了床头的台灯。半眯着眼费力的从床上爬起,他揉了揉眼睛,整个身子却瞬间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

宋亚轩正坐在他房间的窗台上,浑身冒着幽幽的蓝光,漫不经心的悠悠晃荡着两条长腿。


刘耀文总算明白中午宋亚轩的情绪转变如何而来了,他真的将自己所说的“再见”落到了实处。


“不是大哥,”刘耀文彻底清醒,实在无奈至极,“你大半夜坐这儿干什么?”

宋亚轩依然一脸纯良无害:“我睡不着,好无聊。”

刘耀文惊呆了。在整整十七年的人生履历中,他从没思考过这么一个深刻而严肃的问题:鬼居然还需要睡觉。

看着刘耀文复杂的表情,宋亚轩又默默补了一句:“所以来找你玩。”


一腔无名火在胸膛熊熊燃烧却无处发泄,刘耀文暴躁的揉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看在对面的鬼中午刚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终是认命般垂下了脑袋,叹了口气:“在这儿等我。我去上个厕所。”

刚刚被猛地一吓,尿意如同凶猛的洪水更加猖狂了。

宋亚轩点了点头,甚至十分绅士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耀文回来时,宋亚轩依然乖乖的在原位上坐着。见到他回来后,目光立即变得兴致勃勃起来。

倒还算乖,也不惹麻烦。刘耀文叹了口气。

算了,玩就玩吧。总不能让鬼大半夜盯着自己睡觉吧。这么想着,他便拉开书桌旁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宋亚轩似乎没主动开口的意思,瞟了他一眼,竟继续兴致盎然的观赏着他的房间。

气氛似乎有些落入尴尬,刘耀文不得不主动承担调节氛围的重任,绞尽脑汁的开始没话找话:“那什么…你很喜欢小狗?”

他的目光落在宋亚轩的胸前。

宋亚轩胸前的T恤上是一只小小的小狗图案,线条简洁,过于抽象,甚至都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两只滴溜圆的黑眼睛倒是颇为可爱。

很破的问题。刘耀文承认。


宋亚轩收回在房间里乱窜的目光,低下脑袋,抬手扯了扯身上的T恤。

“可能吧。”宋亚轩抬起头,耸了耸肩,“离世之后,我穿的就一直是这件衣服。”说罢,颇为不满的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我家人是谁,都不给我烧点新衣服裤子。”

刘耀文有些好笑:“要不我烧点给你?”

宋亚轩两只眼睛顿时闪闪发光:“可以呀!”

“那你的墓在哪?”

听到刘耀文的疑问,宋亚轩的目光却突然黯淡了下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忘了。”

刘耀文喉咙一噎,默默别过了脸。

果然是个破问题。他心想。


沉默中,刘耀文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你怎么找到我家在这儿的?”

宋亚轩的失落来得快去得也快,回过神后,双手撑上窗台,笑着耸了耸肩:“因为这儿有你的气息。”

刘耀文有些疑惑却又立即警觉:“什么气息?”

“放心,是很干净的气息。”宋亚轩笑眯眯地看着他,后脑勺轻轻抵着窗,声音如风般飘荡在空气里,“像夏天雨后,半湿的泥土糅合着绿叶与青草的香气。”

宋亚轩的描述拂过耳畔,清新而纯净的气息似乎也在刘耀文鼻尖掠过。


只是一时间没分清宋亚轩是不是在夸他,刘耀文于是干笑了两声:“其他人也会有吗?”

宋亚轩摇了摇头:“也不一定,我只能闻到一部分人的味道,”他的目光似乎飘到了远处,嘴中却继续描述着,“有的闻起来像咸湿的海风,有的像刚开封的啤酒,还有的,”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像泡发的咸菜。”

刘耀文也乐了:“谁?”

宋亚轩笑开一口大白牙:“网吧老板。”

刘耀文忍俊不禁。宋亚轩的嗅觉似乎来的莫名其妙,可他竟莫名庆幸自己并不算难闻。


“能闻到别人独特的气息应该也挺有趣的吧?”刘耀文问。

“确实。”宋亚轩老实承认,“不过,”话锋突然微微一转,宋亚轩的目光忽然轻轻落在了刘耀文身上。

银白色的月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似轻柔的白纱落下。他琥珀色的眼底仿佛覆着一片极其柔和的明净,“你是我闻到过最喜欢的气息。”


极其直白又热烈的内容,而这句话的主人的目光却又极其坦荡而张扬的望过来,直望得刘耀文的脸居然都莫名烧了起来——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对着另一个大老爷们的目光有什么好脸红的。

更要命的是那个天杀的宋亚轩还要凑过脑袋睁着好奇的大眼睛问他:“你为什么脸那么红?”

他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脸红!


“可能太热了吧……”刘耀文含糊其辞。

好在宋亚轩这次并未深究,只是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对了!”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个皱巴巴的玩意儿,“中午忘记给你了。我从不乱拿别人东西。”

一张被叠成小小方块的福乖巧的躺在他的手心。


刘耀文怔住了。清晨想甩掉的所有晦气居然在深更半夜连人带物打包回了他的房间里。

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既然甩不掉,那就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刘耀文认命地接过了那张七皱八褶的福,顺手拿起一卷胶带,啪的一声把它贴在了床头——倒还挺喜庆,跟要成婚了似的。

一旁的宋亚轩也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在整晚的东拉西扯中,浓重的困意也不知何时袭来。刘耀文再次睁眼时,宋亚轩已不见了踪影。

唯有贴在床头喜庆又张扬的福字应证了昨晚的彻夜长谈不是一场梦。

刘耀文心头竟也浮现出了淡淡的遗憾。一夜还算愉快的聊天似乎给他和宋亚轩建立起了一层薄薄的情谊。

也不知道下次会不会再碰到这么健谈的鬼了。



五.

刺眼的阳光从黑板上磨的光秃秃的地方反射而下。满黑板的公式被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光圈布满,晃得人头直晕。

刘耀文晕得几乎要失去意识。那场彻夜长谈的后劲儿可实在太大了,牺牲的睡眠时间总会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他的上下眼皮仿佛粘了胶水,黏得睁都睁不开。脖子上沉得像绑了一个千斤锤,克制不住的朝桌面倒下去。


“刘耀文,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敏感的耳朵瞬间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刘耀文神经一跳,还不知道是哪道题,身体先条件反射的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第五道。”同桌见他一脸茫然,出手相助,压低了声音提醒着。

刘耀文瞟了一眼题目,大脑基本恢复清醒,抬眸望向黑板,神色自若的开了口:“由a2003加a2004大于0,a2003乘a2004小于0...”

一连串数字从口中不缓不慢的流出,末了,刘耀文没什么犹豫的报出了答案:“所以,Sn大于0的最大自然数是,4006。”

尾音收得干净而利落。对于数学他一向信手拈来。

“不错。”台上的数学老师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目睹了刘耀文从昏昏欲睡到瞬间清醒再到流畅答题全程的同桌,也不禁啧啧称赞,这数学课代表果然不是白当的。


刘耀文不动声色的吐出了一口气,落座时,目光不经意间一扫而过,却瞬间定在了教室的前门上。

宋亚轩正悠闲的靠在门框上,笑眯眯的望着他。微弯的眼中带着些许赞叹,还带着几丝…欣慰。

一定是看到了他刚才精彩的表演。


刘耀文神色复杂。他万万没料到下一次见面居然就隔了一个上午,也万万没料到这鬼居然还能精准无误的在学校找到他。

自己的气息真有这么浓重吗。刘耀文想着,忍不住低下头嗅了嗅自己的领口,却除了洗衣粉的香味儿没闻出任何其他味儿来。


宋亚轩仗着自己的鬼魂身份,也不顾忌什么,大摇大摆的就走了进来。

同学们依旧认真的望着黑板,耳边淌过数学老师喋喋不休的讲解。没有人知道教室里偷偷溜进了一只小鬼。

刘耀文面不改色的看着黑板,手里仍然镇定自若的做着笔记。余光却忍不住往宋亚轩那儿瞟。

宋亚轩冲他灿烂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后,就转过了脑袋开始兴致勃勃的研究起了他们的教室,以及教室里的人。

具体行为包括端详他们教室后面的黑板报,近距离观察数学老师的面部表情,戳了戳讲台上的粉笔灰,甚至还饶有兴趣地翻看了某位女同学摞在一旁的课本。

只可惜那位女同学认为是风作祟,一伸手就把书给合了回去。

看着宋亚轩哀怨又委屈的样子,刘耀文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折腾了一番之后,宋亚轩还是老老实实的来到了刘耀文身边,百无聊赖地翻起了他桌上的书。

“你看你这书被风吹得,”同桌忍不住出声提醒,“换个地方放放吧。”

刘耀文却笑了笑:“没事儿,让他吹吧。”


下课后,数学老师收了教材,朝刘耀文挥了挥手:“课代表来下我办公室。”

刘耀文应了一声,站起身,瞥了一眼正托着脸发呆的宋亚轩,忍不住压低声音嘱咐了一句:“别乱跑。”

他倒也不担心宋亚轩吃亏,主要怕这缺根筋的鬼吓着其他同学。


宋亚轩回过神,乖顺的点了点头,或许为了印证自己不会乱跑,随即自然而然的在他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刘耀文一无所知的同桌依然伸长了脖子凑过脑袋抄着他的数学笔记,全然不知离自己的头仅十公分的位置正有个小鬼正兴致盎然的观赏着自己。

刘耀文哑然失笑,转头离开。


“怎么了萍姐?”刘耀文走进了办公室。

数学老师已过不惑之年,但心态年轻开朗,和他们没什么代沟,于是往日里学生们都以萍姐相称。

见刘耀文进来,萍姐拍了拍桌上的一沓试卷:“上周测试成绩出来了,你拿回去发一下吧。”

刘耀文应了一声,乖乖抱起沉甸甸的卷子。


“对了,”萍姐拦住刘耀文,顿了顿,继续说道,“顺便帮我接点水来,我浇浇花。”音调是故作的自然与平静。


刘耀文抱着卷子的手微微一僵,目光轻轻扫过角落那张空荡荡的办公桌。

桌子上已落了薄薄一层灰,只有放置在桌角的一盆水仙花依然芬芳如故——这是办公室里唯一一株绿植。

素净洁白的花瓣微绽,亭亭玉立于水中,袅绕出清雅的香气。


刘耀文的喉结轻轻动了动,心里某处似乎被倏然一碰。

只是最后他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办公室。



六.

经过下午这一见,不管刘耀文愿不愿意,宋亚轩仿佛彻底在他们学校安了家——并彻底赖上了他。

一天下来,宋亚轩时不时就忽然出现在刘耀文身边。他似乎对刘耀文的校园生活以及整个学校都展现出了莫大的兴趣,兴致勃勃得好似在观赏动物园。

刘耀文被他磨得都快没了脾气,恨不得给今天早上还觉得遗憾的自己来两巴掌。


S中实行封闭管理,周一到周五期间除了特殊情况,学生都得乖乖呆在校内。

于是晚上和严浩翔简单吃了个晚饭,刘耀文便回了宿舍。

所幸宋亚轩晃了个神的功夫不知道跑哪去了,下午放学铃响后便不见了踪影,也没在他吃饭时出来骚扰他。

刘耀文被黏了一天,好不容易喘口气,也懒得去管。


到了宿舍,舍友都还没来。宿舍规模不大,四个人共住一间。其中两个男孩不知道去哪野了。还有一个是标准学霸,被尊称为自习室守望者,每天几乎都是被巡逻老师赶回来的。

宿舍这会儿显得冷冷清清的。

男孩子的各种杂物随意搁置在角角落落,虽有些杂乱,倒也不显得那么空荡。好歹给刘耀文添了些安全感。

        

刘耀文无事可干,于是从包中随手掏了本没写完的物理练习册出来。

只是一路顺畅做到底,在最后一题卡了壳。题目出得很刁钻,刘耀文连换了三个解法,打满了三页草稿纸,最后盯着草稿纸上三个不同的答案发着呆。

刘耀文叹了口气,发泄般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只可惜没控制好力度,黑色的笔杆瞬间从指缝里飞了出去,啪的一声砸向了桌子,然后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刘耀文烦躁的挠了一把头发,认命的俯下了身。

男生宿舍常年无人主动打扫,地上满是灰尘。

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笔杆的那一刻,刘耀文望向地上的目光忽然打了个差,鬼使神差的撇向另一侧。

轻轻落在了桌下那一大框用来放置杂物的纸箱子上。


箱子的纸盖明晃晃的开着,露出搁置在最上面的那一本厚厚的笔记。

笔记边页微微泛黄,却无丝毫褶皱,精心包裹着的棕色牛皮封面完好而平整,右下角是力透纸背的两个大字:李飞。

       

办公桌上那一株极尽芬芳却略显寂寥的水仙花从刘耀文脑中一闪而过。有些回忆也如利刃出鞘般刺入胸膛。

李老师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有一年零三个月了。


刘耀文伸手将笔记掂起,小心的把它从纸箱里抽了出来。

刚准备起身,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两条冒着幽幽蓝光的长腿。

不用顺着腿往上看,他都知道是谁。


刘耀文不慌不忙的坐直了身子,将本子轻轻搁在桌子上,头也没回:“又找过来了?”

算是和宋亚轩打招呼。


宋亚轩大大方方的嗯了一声,凑过脑袋,扫了一眼笔记的封面:“李飞?”

刘耀文也没什么反应,自顾自的翻开了书页。


一行行字迹如行云流水般排布于微微泛黄的纸面,字形硬朗而大气,笔锋却隐隐透着力量。

一如它的主人,温和而坚韧。


每道题型都清楚的分好了类,一道道复杂的公式旁也都做满了细致而透彻的详解。

每一笔似乎都透着记录者的呕心沥血。

纸业轻轻翻动,在满目的公式里,刘耀文依然很快便找到了与那死磕了快一个小时的题相似的题型。


“写得也够详细的,”宋亚轩颇为赞叹的啧了一声,忍不住问道,“这是谁?”

“物理老师。”刘耀文回答简洁。

“瞎说,”宋亚轩却轻哼了一声,“我见过你们物理老师,明明就叫陈建国。”


刘耀文终于抬起了头,诧异的看了宋亚轩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闲着无聊去隔壁办公室晃了一圈,”宋亚轩颇为骄傲的挑了挑眉,“正巧瞥见一位发量有些抱歉的男士在喝茶,桌前放着的物理教材上就写着陈建国。”


刘耀文忍不住摇了摇头。这确实像是宋亚轩能干出的事儿。

于是他诚实坦白:“是我以前的物理老师。”顿了顿,补上一句,“他现在已经不在了。”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缓缓飘散在了空气里。


宋亚轩了然于心的哦了一声:“跳槽了啊?”

刘耀文:“……”

不愧是宋亚轩的脑回路。


许是察觉刘耀文情绪不对,宋亚轩一通到底的脑神经居然千年难遇的拐了个弯:“…他去世了?”

刘耀文没有回避,点了点头。


宋亚轩虽然缺根筋,但也不至于真傻。瞧见刘耀文的情绪不太对劲,为什么去世的问题在喉咙里转了几圈后,还是默默咽了回去,乖乖止住了话题。

他之前见到的刘耀文或愉悦,或愤怒,或讥讽,或无奈,都没有如此时这样,平静,一种伪装出来的平静,像一层包裹住他的密不透风的壳。


于是宋亚轩干脆一屁股在旁边的空凳子上坐了下来,拖着半边脸百无聊赖的看着刘耀文做题。

有了相似题型的解析,逻辑似乎一下子被打通了。没几分钟,刘耀文便写完了最后一道物理题。

恰好在这时宿舍门突然打开,两个舍友终于回来了,笑嘻嘻的和刘耀文打了个招呼。

刘耀文应了一声,小心的将笔记放入了书架。


晚上刘耀文洗漱完后刚上床,就震惊的发现宋亚轩不光没像之前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已经泰然自若的坐在了他的床上。

极其从容的模样不禁让刘耀文怀疑了一瞬这究竟是谁的地盘。


刘耀文愣了半晌,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毫无分量的一句话:“…这是我的床。”

“我知道啊。”宋亚轩安然自若的点了点头。


刘耀文被他不要脸的精神镇住了一秒。

这鬼是不是有毛病?


“那你还不快走?”刘耀文压低声音,同时也压住火气。

“可是我太害怕了,”宋亚轩的眼睛里甚至满是无辜,一副可怜巴巴的小狗狗模样,“你们学校的鬼实在太可怕了,”他绘声绘色动作夸张的描述着,“我今天撞见一个,脑袋上好大一个血窟窿,还滴答滴答往外淌着血,差点没吓死我。”

说罢,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是没法再死一次的,于是不太自在的挠了挠后脑勺。


刘耀文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刷新了。他觉得自己刚刚的疑问句似乎不是特别准确。

这鬼就是有毛病。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宋亚轩:“您知道您自己就是个鬼吗?”


宋亚轩丝毫不觉得羞愧,他抓起刘耀文床上的抱枕圈在胸口,整个人缩成一团,看起来显得更委屈了:“可我是个好鬼呀。” 

刘耀文气懵了的大脑终于彻底憋不出话了。


不过宋亚轩说的那个鬼他还真见过。

第一次见到时还是高一,他和几个朋友刚打完篮球往宿舍走。

昏黄的小道上,脑袋上淌血面目狰狞的鬼突如其来的出现在了面前。

那是刘耀文第一次发现,原来人在突如其来的惊恐下真的可以做到一蹦三尺高。

在学校见过各种各样死状惨烈的鬼后,刘耀文彻底相信了学校往往是建在墓场上的说法。


不过这么一想,刘耀文的目光瞟向宋亚轩,突然发现这家伙死得还挺体面。

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的,目光所及之处也没什么伤口。


难道是病死的吗。刘耀文暗想,心头竟忽然漫过些许怜悯。

他这才意识到,宋亚轩死时也就和他一般大,本应该也是最美好的年纪,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考试又考砸了,又被爸妈骂了,或是又和同学闹别扭了。

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模样,做一只孤魂野鬼,游荡在众人之间,却再也无法融入人世。


见刘耀文默不作声,宋亚轩扭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如果你实在不方便的话,那我就走吧。只不过那恶鬼这么吓人,在深夜里又有如此强的阴气,想必我一出去就会被他咬碎吞尽吧……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了……”说着说着,便伸出手佯装抹泪。而坐在床上的屁股却是半寸没动。

或许是恻隐心作祟,刘耀文叹了口气,扫了眼宋亚轩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的面庞,无奈的摆了摆手:“你自便吧。”

话音刚落,宋亚轩立即得寸进尺的朝里侧躺了下来,顺带迅速阖上了眼。


刘耀文强压下一脚踹他下床的冲动,踢踢他的膝盖企图让他换个方向。可脚一伸,竟直直的穿透了宋亚轩的膝盖,同时一股阴凉的寒意顿时从刘耀文脚底急速蔓延上来。

宋亚轩也惊了一惊,睁开了眼睛。


刘耀文拍了拍寒意未消的腿,联想起以前种种,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实体还是虚体?”

“分情况吧,”宋亚轩翻了个身,枕着胳膊,声音懒洋洋的,“一般情况下都是虚体,若想接触一些普通无生命的实体呢,就得凝聚一些意念与精力。像我这种资历颇深的陈年旧鬼,这差不多已经成了必要技能了。而对于有生命的实体,尤其是人类,想要触碰的话所耗费的精力可就是普通的好几倍,有些没什么功力的新鬼或者怨气过深的鬼甚至会为此魂飞魄散……”

刘耀文一愣。前天中午那一秒覆在手腕上的温热触感此时似乎又灼灼燃烧了起来。


宋亚轩话匣子一打开就变得滔滔不绝,说到兴奋处甚至一个打挺从床上爬了起来,兴致勃勃的给目瞪口呆的刘耀文继续科普阴间小知识:“如果在虚体的状态下,人就能轻易穿透我们的魂魄,如果达到严丝合缝的状态,那么就很有可能被不幸附身了。”

“对了,”宋亚轩还顺口送了刘耀文一个阴间小贴士,“千万别被轻易附身了,这可是会大伤阳气的!”


刘耀文面部微微抽搐:“那你还保持虚体和我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大半夜要是没注意翻了个身和宋亚轩重合了,第二天睁开眼是不是能直接见到阎王了?

宋亚轩后知后觉的挠了挠头:“对喔……”

然而“滚下去”三个字还没来得及从刘耀文嘴里蹦出来,下一秒宋亚轩便瞬间在床上躺平了,躺平后还不忘贴心的补充了一句:“现在我是实体了哦。”

宋亚轩的机灵与敏捷总体现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


刘耀文才不信他的鬼话,伸出一根食指便朝他的脸颊戳过去。

指尖却意外触碰到了一片细腻与柔软。

宋亚轩睁开了眼,目光里带着盈盈的笑意:“我没骗你吧?”

刘耀文愣住了,不太自在的收回了伸出的手指。那极其真实的触感却似乎还停留在指尖。


“你不是说会耗费极大精力吗?”刘耀文忍不住问。

“是啊,”宋亚轩的眼睛像两轮弯弯的新月,“不过能让你安心。” 


空气似乎也沉静了下来。刘耀文无言的躺下,却又听见宋亚轩的声音从另一边轻轻飘来,似呢喃,也似保证:“我不会让自己伤害你。”



七.

第二天起床,刘耀文便发现宋亚轩已经不见了。

刘耀文倒也习惯了宋亚轩来无影去无踪的作风,心间再也没冒出点愚蠢的遗憾感来。他知道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果不其然,今晚回到宿舍一开门,宋亚轩已经笑眯眯的站在门口迎接他了。


宋亚轩行踪不定的,刘耀文倒也没过问他白天的踪迹,只是没忍住调侃了一句:“你怎么老跟着我。”

宋亚轩满含笑意的目光忽然暗了下来。

“你可是我游荡这么久碰到的唯一一个能看见我的人…”宋亚轩的眉尾微微耷拉着,神色也变得有些恹恹,“打扰到你了吗?”

纵使在听到宋亚轩的这句提问时刘耀文下意识就想点头,可看到宋亚轩此时可怜的模样,他哪还忍心说得出口。不光如此,一股浓重的愧疚也从他心底翻涌而起。

宋亚轩这么一只可怜的鬼,失去了所有记忆,孑然一身而又漫无目的地在人间彷徨,好不容易遇上自己一个能说说话的,居然还想赶他走。

更何况人家还救了自己一命。


于是刘耀文立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不打扰不打扰。”

声音之大,让整日戴着耳机打游戏的舍友都从床上探出了头来:“文哥,你和谁说话呢?”

刘耀文傻眼了。情绪上头,他竟忘了宿舍里还有其他人。


好在此时宿舍门啪嗒一声打开,正好拯救了他。

常年只在熄灯前掐着点回来的学霸舍友竟早早地就回了宿舍。


“真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舍友果然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

学霸舍友全名张真源。


张真源头也没抬,像是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只是学霸沉浸在学习的海洋中畅游到忘我也不是罕见的事,舍友只当他学霸病又犯了,努了努嘴,便缩回了脑袋。


而刘耀文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忽然皱了皱眉。

张真源看起来不太对劲,脸上似乎缭绕着若有若无的黑气。


他再定睛一看,顿时发觉问题出在了哪里。

一只脖子上缠着麻绳拖着长舌的吊死鬼,此时此刻正张牙舞爪的粘附在张真源体内,隐隐约约显现出狰狞的面庞。


完了,这哥们儿居然被鬼附身了。


宋亚轩也瞬间敏锐的发现了异常,顿时激动的指着张真源的方向:“你看你看!这鬼的舌头好长好长!” 

刘耀文:“……”

他有时候确实搞不懂一些宋亚轩的脑回路。


只见张真源径直走向自己的桌子,静默片刻,忽然拿起了旁边桌子上舍友日常用来臭美的梳子,缓缓梳起了鬓边并不存在的长发。

紧接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忽然挂起了两串哀怨的泪水,嘴里发出了嘤嘤嘤的抽泣声。

哭声哀绵婉转,似是女人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宿舍里,阴森可怖得让人毛骨悚然。


两个舍友顿时连滚带爬的下了床,一瞧见张真源这模样,瞬间浑身汗毛直竖,尾音抖得像在走钢丝:“他在干什么?”


刘耀文也开始头皮发麻,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事儿,迫不得已只能压低了声音求助同为鬼的宋亚轩:“这种情况怎么办?”

宋亚轩托着脸思索:“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发了狂的鬼,你或许可以尝试和他沟通沟通。”


刘耀文仔细观测,那鬼周身的光晕不太红,像是掺了水的红墨,淡淡的散着。

怨气也不算重,那就死马权当活马医吧。


于是刘耀文深呼吸一口气,拨开两个脸色惨白的舍友:“都让开。我小时候学过驱邪。”

两个舍友六神无主,也没来得及怀疑刘耀文为什么会学这么个玩意儿,就立即把勇敢的他往前一推。


面前的张真源哭得梨花带雨,挂满了眼泪的憔悴面庞与隐隐浮现的一张脸重叠在一起。

那脸上有一条长长的舌头垂下,往外凸着的眼球好似快要掉落。然而即便五官已经成了这模样,却依然能看出浓浓的哀伤。


刘耀文瞧着那鬼蓬乱却乌黑的长发,耳边听着凄婉的哭声,心下做了判断。

于是斟酌几秒,调出了自己最温和的声音,缓缓开了口:“这位姐姐。”

        

两个舍友:“???”


哭声微微弱了一瞬,女鬼抬起头望了刘耀文一眼。两颗眼球看起来摇摇欲坠,刘耀文心里顿时一阵发毛。

他强压下心里的不适,绽开一个亲切的笑容,尽量保持声线的平稳:“你如果有什么烦恼,可以和我说说。”

        

许是听到很久不曾听过的安慰,面前的女鬼竟顿时从嘤嘤的抽泣转换成了嚎啕大哭,满腔的怨气与酸楚一泻而下:

“俺命里不幸呐!嫁到俺丈夫家十年,没给他添过一儿半女,村里的人都笑话俺是个生不出蛋的母鸡。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俺却发现俺丈夫却和村头的刘婶勾搭上了。村里的人都骂俺,说是俺逼得男人出轨,骂俺活该。俺气不过啊,一怒之下,就在门前的歪脖子树上吊了……”

她神经质般一遍遍梳着自己的长发,说到悲痛之处忍不住掩面而泣:“俺到死都死得慌乱,也没来得及收拾自己,一辈子也没体面过呀!就是苦了俺肚子里的娃,”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抚了抚张真源的头顶,“要是还活着,大概也有这么大了吧!”


两个舍友看着眼前一向冷静自持的学霸又是梳头发又是摸自己脑袋,嘴里还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背后的冷汗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冒,甚至还不停的掐着自己的大腿,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刘耀文此时心中也差不多了然了,她大概是在自习室看到了一个人埋头苦学的张真源,想起了自己的孩子,顿时悲从中来。

于是在凄清的夜里,浓浓的思念与一腔母爱齐涌而上却无处发泄,她便附上了张真源的身,一路跟着他回了宿舍。


讲述这段尘封的往事似乎已经消耗了不少力气,女鬼的抽噎声微弱了下来,却依然低转缠绵:“村里的人都说怪俺,俺死了之后俺男人家嫌丢人,也草草把俺埋在这儿了事。是俺的错啊,是俺没能早早生出娃来啊…”

        

刘耀文张了张嘴,却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情感上的共鸣的确让他发自内心的怜悯这个可怜的农村妇女,但无法真正感同身受她的苦楚。

他没经历过她的痛苦,所以他根本没权力,也没资格劝她放下。


“你没有错。”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声音。

        

刘耀文诧异的扭过头,只见宋亚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边,清透的目光紧盯着那个哭哭啼啼的女鬼。

女鬼似乎也一怔,凸出的眼球转了一圈,朝向了宋亚轩。


“你没有错。”宋亚轩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话语,“他们也没有任何权利指责你。你不是为了生孩子而活,你也不是为了你的丈夫而活,你更不是为了你们村的人而活。你只为你自己而活。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是他们的错。哪怕所有人都辱骂斥责你,那也是他们的错。

你并没有错。


女鬼直愣愣的看着宋亚轩。

她这短暂的一生,听过了太多指责,“都是你的错”像一句魔音,阴魂不散的缠绕在她耳畔。

她是一个农村妇女,一辈子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在她狭隘的见解里,她就该好好生孩子,好好服侍她男人。所有人都骂她斥责她,那便是她没做好。

她死于众人的成见,包括她对她自己的成见。

      

她一颗早已麻木的心似乎在这一刻被狠狠击中了。

等她回过神时,早已干涸的眼眶里竟又淌出了两行热泪。

宋亚轩没再说话,只是安静的望着她。


刘耀文目睹着一切,目光轻轻落向宋亚轩依然紧绷的下颌,心中莫名有复杂情绪翻涌。

那么你呢?

你又是因为什么成了天地间一缕孤独的魂魄?


刘耀文收回目光,看着面前情绪已逐渐稳定下来的女鬼,决定做一做收尾工作。他无比温和地继续劝说道:“你看你这么一直附在这位同学身上也不行啊。他只是在外面待得晚了些,也实在是无辜。你要是真喜欢他,也可以偶尔来我们宿舍看望看望他。”


两个舍友看着面前荒诞的画面,本就已心惊胆战,一听这话,差点没背过气去。

什么意思?欢迎谁来宿舍?那下次被附身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了?

于是他们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嘴皮子和机关枪似的开始连环扫射:“不不不不不……”

只是由于太过惊恐,愣是一句完整的句子都没能说出口。


刘耀文扫了一眼面色迷惑的女鬼,立即善解人意的传达了他们的话:“他们说,不用谢。”

两人两眼一翻,终于彻底晕了过去。

        

“他们没事儿吧……”女鬼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地上的两人。

看着满地狼藉,意识到自己是在场唯一清醒的人类,刘耀文强压住头疼,继续对女鬼报以和善的微笑:“没事儿。那你看你要不先从这位同学的身上下来?”

女鬼已恢复了理智,点了点头,终于老老实实的从张真源身上抽离了出来。

本还支楞着的张真源浑身一软,啪的一声倒在了桌子上。


刘耀文的神经顿时又紧绷了起来:“他又怎么了?”

宋亚轩瞅了一眼,幽幽的回答:“别担心,他没被附身多久,损伤的阳气不算多。据我所测,应该是睡过去了。”

刘耀文总算松了口气。


女鬼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低着头嗫嚅:“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宋亚轩咧开一口大白牙,笑得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下次注意就行。”


怎么这话还被他揽了。刘耀文不太爽的轻哼了一声。


“对了,俺叫王翠翠。”女鬼抬起头,有些腼腆的做着自我介绍,“你们以后可以叫俺翠姐。”

“知道了翠姐,”宋亚轩极其自来熟的应着,顺便亲亲热热的介绍了自己和旁边这位,“我叫宋亚轩,他呢,叫刘耀文。”

刘耀文礼貌的笑了笑。目光一瞟,望见了两个依然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舍友,叹了口气,起身去处置。


王翠翠点了点头,偷偷瞥了宋亚轩几眼,目光带着些许疑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俺老觉得以前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是吗?”宋亚轩面上闪过喜色,“我以前不会也是你们村的吧?”

“那倒不是,”王翠翠摇了摇头,“俺们村没有你这样的俊娃娃。”思索半晌,她还是摊了摊手,“嗐,俺也记不清啦。”

        

宋亚轩略带失落的噢了一声。

他本以为终于能打探到自己生前的事儿了。


“俺看你去世有一年多了吧?”王翠翠恢复了农村妇女的絮叨与热心肠,继续和宋亚轩攀谈着,“你这看着也没啥怨气,咋还不投胎呢?”

宋亚轩不经意间瞟了一眼斜侧方。

刘耀文没注意这边的动静,正费力的把舍友从地上抬起来。


“可能在人间还有留念吧。”他回过头,轻轻笑了笑。



八.

太阳收敛起耀眼的光,逐渐隐没在厚厚的云层里。空气中没有一丝声音,也无一丝风吹过,极其静谧,又极其沉寂。

马嘉祺坐在台子上,静静的望着湛蓝色的天,静静的望着不远处矗立在蓝天里的红旗。

他死时不过二十五的年纪,到如今也记不清一晃而过了多少年岁了。或许也有八十年了吧。


粘腻腻猩红色的液体又顺着眉骨渐渐滑落下来,压下眼睫,遮住了视线。眼前又是熟悉的一片暗红。

那窟窿里的血怎么好像永远也流不尽似的。        

        

他随手抹了一把眼睛,砸吧砸吧嘴,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他从前活着时,每当有了烦心事,就爱抽根烟解解闷。

自从去世后,他就再也抽不着那好东西了。他都已经忘了,烟是什么味道的了。


于是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台子边的杂草,淡绿色的草叶顺着他的姿势倒伏着,像是有风不断吹过。

撸草,便是他现在的解闷方式。


“想什么呢?”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快的问候。

马嘉祺抬起头,一张带着笑意的清秀面庞顿时印入了眼帘。


宋亚轩大大方方的在马嘉祺身边坐了下来,努了努嘴:“又玩儿草呢?”


马嘉祺偶尔觉得宋亚轩很像十七八岁时候的自己,大大咧咧的,没有一点烦心事儿,脸上永远挂着最纯粹的笑容。

或许也正是如此,他对于宋亚轩总有股莫名的亲近。


“我在想,”马嘉祺又抹了一把即将滑落下的血渍,叹了口气,“我媳妇儿和我孩子这一世又轮回到了哪儿。”

宋亚轩勾手拍了拍他的肩,指了指刚从教学楼中冲出来去吃饭的学生们:“指不定就混在那群小孩儿之间呢。”

虽然明明差不多年纪,他却总爱称那群鲜活的生命为小孩儿。

马嘉祺被他逗乐了,微微弯了弯嘴角。


阳光逐渐消散,稀薄的墨色缓缓注入了空气中。

马嘉祺敛了笑容,忽然轻轻开了口:“其实我是想说,我留在这儿,还有意义吗?”

    

将近百年的光景,这世道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留在那个时代的不甘,终究是化为了这个时代的一粒尘埃。

当初的那点执念,在漫长的时光长河中,终被渐渐打磨为光滑,也将冲破为虚无。


马嘉祺周身的光晕只剩下了极淡的红色,虚柔的飘渺在空气里。

他应该不会在这儿待太久了。宋亚轩想。


宋亚轩没有说话。他知道马嘉祺不是在问他,他也给不了他答案。

于是他只是将胳膊搭在马嘉祺的肩头,企图给他些许安慰与力量。


然后下一秒,他无意间抬起头。只见相隔一米的距离,站着一个满脸震惊的刘耀文。

眼前的人矗立在原地,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足足瞪大了一圈,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


糟糕,露馅了。


“怎么了?”正叽叽喳喳吐槽着各种小事儿的严浩翔突然发现旁边的应和声停止了,忍不住扭过了头。

刘耀文神色僵硬,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目光却依然死盯宋亚轩的方向。


刚被要减肥且发誓不吃晚饭的严浩翔拖进操场散步,他就注意到了远处两只坐在主席台边的鬼。

一个泛着幽幽的蓝光,一个泛着极淡的红光。肩靠肩,头挨头,宛如一对亲密无间的亲兄弟。


再走近一看,那冒蓝光的可不就是“极其害怕恶鬼的好鬼”宋亚轩。

至于旁边那位,是把宋亚轩吓得只能瑟缩在他床上过夜的,脑袋上顶个血淋淋窟窿的哥们儿。

刘耀文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你可是我游荡这么久碰到的唯一一个能看见我的人。”昨晚宋亚轩可怜巴巴的声音仿佛又回荡在耳畔。

刘耀文这时才意识到宋亚轩的用词有多严谨。确实,他只指人,可没把鬼排除在外。

怪不得宋亚轩天天行踪不明的,想来不在他跟前的时候都跑去和其他鬼魂交际了吧。


刘耀文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他确实没想到,他所怜悯的,所同情的孤独而寂寥的鬼宋亚轩,居然还是朵混得风生水起的鬼界交际花。

他怎么可能孤独,他又怎么可能…需要他。


宋亚轩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和马嘉祺道了声别后火速追上了刘耀文。

斟酌半晌后,宋亚轩决定旁敲侧击的试探反应:“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儿,我就说咱俩很有缘吧!”


刘耀文根本理都不理他。


宋亚轩看出了刘耀文脸上隐忍的怒气,挠了挠脑袋,开始不着边际的说起了胡话:“你真会挑时间散步,看这天气多好啊,到处都是黑黢黢的…”


刘耀文左边一个滔滔不绝的严浩翔,右边一个喋喋不休的宋亚轩,宛如两边分别搁了个大喇叭,开启了无休无止的循环播放模式。

他终于觉得自己的耳朵要炸了。

刘耀文深呼吸一口气,啪的按住了严浩翔的肩,仿佛按下了大喇叭的暂停键:“你先回宿舍吧,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吃。”


严浩翔的步也散得差不多了,想了想,十分有义气的问道:“需要我陪吗?”

刘耀文忍无可忍地挥了挥手:“快走。”言下之意,快滚。

严浩翔听话的滚了。


直到严浩翔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刘耀文终于微微偏过头,扫了宋亚轩一眼。

宋亚轩心虚的避开视线,一箩筐的废话戛然而止。


刘耀文轻嗤一声,直入主题:“怎么着,勾肩搭背是你平常表达恐惧的方式?”语气讥讽。

宋亚轩自知理亏,默不作声。

只是他一副老老实实任人处置的模样莫名让刘耀文的火一下子窜得更高了。


刘耀文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转过头提脚就走。

“去哪儿啊。”宋亚轩急忙跟上,表情讨好。

刘耀文只视他为无物,步伐迈得飞快,鞋底都快冒出火星子来。宋亚轩用飘的速度才只能勉强跟上他。


一人一鬼就这么来到了便利店。刘耀文觉得自己急需买一瓶冰水降降火。

便利店内没什么人。刘耀文径直去冰柜拿了瓶水。

在他身边连大气也不敢出的宋亚轩终于忍不住了,默默戳了戳他的胳膊,却只憋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刘耀文斜眼瞥了他一眼。

见刘耀文没什么反应,宋亚轩于是继续小心翼翼的开口:“但我真的已经把你当做我的朋友了,不可替代的朋友……”宋亚轩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不是有意想骗你,我只是想找个合理的理由……能让我待在你的身边。”


连刘耀文自己都没发觉,他心头的火竟不知不觉慢慢平息了下去,甚至有一些柔和而温暖的情绪取而代之。

然而他依然没有开口,只默不作声地听着宋亚轩的解释,脚下的步子却慢慢缓了下来。


很快便走到了柜台前,旁边断断续续的解释声忽然停住了。

刘耀文侧过脸,发现宋亚轩正对着柜台上五颜六色的棒棒糖发着呆。

糖果被透明的糖衣包裹着,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一颗颗五彩缤纷的宝珠。


“你不买一根吗?”宋亚轩扒着柜台,两只眼睛比棒棒糖还亮。

刘耀文没了什么火气,也终于愿意搭理他了:“要什么味的?”


“橘子味,”宋亚轩不假思索的回答着,眉眼微微弯起,“黄澄澄的,像一个小太阳。”

刘耀文觉得他的形容有些怪异,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利落的买下了那根橘子味的棒棒糖。


回寝室的途中,埋在心底的那点小别扭终究还是冒出了小尖牙,刘耀文忍不住开口问道:“今天操场那个是谁?” 

刘耀文终于肯主动和他搭话了,宋亚轩心下一喜,立即老老实实回答:“他叫马嘉祺,死于抗战时期。”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刘耀文怔了怔:“这么久了啊。”


宋亚轩点点头,见刘耀文感兴趣,便继续介绍下去:“他参军时才二十出头,家里老婆孩子等着他回来,可他还是死在了战场上敌人的一颗子弹下。他化为魂魄后想回家看老婆孩子最后一眼,却发现他们村都被炸成了平地,村子里的人全都不见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否还活着,心有不甘,也不肯投胎,便满世界寻找他们的踪迹。这一找,就在这儿留到了现在。”


刘耀文轻轻噢了一声,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平常只觉得那鬼吓人,每每见到便绕道而走,却不曾想到他身后也有这样沉重的往事。

不过更让他意外的是,宋亚轩一个来这儿不过三天的鬼,竟就把这些事了解得如此透彻。

不愧是鬼界交际花。


一想到这儿,刘耀文一些未消的余气顿时翻腾了上来。

于是他掏出了那根刚买的棒棒糖,三两下就撕开了包装纸。

宋亚轩闻声抬起头,眼里顿时升腾起了欢乐的光芒。


在宋亚轩满怀期待的目光里,刘耀文面无表情的举起了橙黄色的糖果,缓缓送进了自己的嘴中——咔嘣一声,咬了个稀碎。

宋亚轩即将绽放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多么幼稚的小学生报复行为。


“我给你你也吃不着啊。”刘耀文得意洋洋的咬着糖,斜着眼瞥了他一眼。

浓厚的橘子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甜里掺杂着几丝调味的酸,符合他一贯的口味。


宋亚轩哀怨的看了眼刘耀文,闷闷不乐的踢着路边的石子儿。


刘耀文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心底那点小别扭也不知在何时荡然无存。他将棍子扔进垃圾桶,瞟了一眼宋亚轩失落的模样,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

思索片刻,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朝宋亚轩抬了抬下巴:“伸手。”


宋亚轩疑惑的皱皱眉,还是顺从照办,将手伸了出来。

刘耀文抬起胳膊,松开五指。

一颗金黄色的糖果从刘耀文手中滑下,轻轻落在了宋亚轩的掌心。


宋亚轩倏得瞪圆了眼睛。

小小的一颗糖躺在手心里,透着柔和的橘色的光芒,甚至仿佛带着炙热的温度,在他掌间逐渐蔓延。

他忍不住问:“你哪里来的?”

刘耀文挑了挑眉:“不告诉你。”


其实他从小就喜欢吃甜的,口袋里也总会备着三四颗糖果。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他总觉得难过的时候吃一颗糖,糟糕的心情似乎也会变得好一点点。


宋亚轩眼角眉梢全是止不住的笑意。他合起五指,将糖牢牢地包裹在了手心里。

真像一颗小太阳啊。他想。


回了宿舍,刘耀文惊奇的发现张真源竟然又早早坐在了书桌旁。

“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刘耀文在位置上坐下,顺带仔细观察了一下张真源的面部表情。

这哥们别是又被附身了。

宋亚轩也灵活的跟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空位上。


“我正等你呢,”好在张真源看起来还正常,毫无附身的迹象,急急忙忙的拎了本书就来到刘耀文书桌旁,“前天物理作业最后一道,我听说全班就你做对了,快和我分享一下…”

话正说一半,他的目光忽然停在了书架上的某一处:“…李老师的笔记怎么在你这儿?”


刘耀文微微一愣,笑了笑:“他之前借给我的。”

张真源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但显然题目比笔记更有吸引力,下一秒他便转回了注意力,迫不及待的翻开练习册,与刘耀文叽里呱啦的讨论起了问题。

半小时后,张真源解决完物理题,心满意足的拎着满满一张草稿纸回了座位。


“那哥们儿真够能讲的。”宋亚轩坐在一旁观摩完全程,不禁托着脸赞叹。


刘耀文没搭理他,搁下了笔,目光却无意识的落在了书架上。

静默片刻后,他伸出手,将笔记轻轻抽了出来。


这本笔记的确是李老师借给他的。

在他去世前一周。


而这笔记落在他手上也算是一个巧合。那是一个傍晚,放学铃响后人群便一哄而散,教学楼里空荡而安静。

只有刘耀文还留在办公室里,和李老师讨论着一道课上未能解答的物理题。

太阳逐渐沉落,李老师似乎也急着要走,却还是按捺住眉间隐隐的焦急,依然耐心的讲解着。


只是讨论正处于激烈关头,办公室的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了,隔壁班的女物理课代表走了进来。

她似乎找李老师有什么事,望了望刘耀文,脸上带着犹豫。

李老师便将手头上的笔记递给了刘耀文,让他先回去,嘱咐他再对着类似的题型琢磨琢磨。

刘耀文拿了笔记正想离开,却发现女生仍然挡在门前,神色有些涣散。

“同学,麻烦让一下。”刘耀文忍不住出声。

女生这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侧开了身子。


刘耀文回去后翻看笔记,发现里面的内容详细而全面。他细细钻研,也总算理解透了那道题。

只是他丢三落四,连着好几次都忘了把笔记装进书包里还回去。

李老师没主动要,刘耀文也便没太在意。

他想,总有机会的,也不差这几天。


生活有时候很奇妙,你不知道平淡时光里的哪一刻会突然发生改变。

人们总觉得来日方长,今天忘了的事明天可以继续做,细碎的时间总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所有那些发生的猝不及防,都将归结为世事无常。


那天他终于记得将笔记装进了包里,得到的却是李老师去世的消息。


他从未想过,那本笔记,会是李老师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笔记上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在提醒着他李老师已经不在人世,提醒着他那么一个温和而谦逊的人,真的彻彻底底消失在了世间。


那段日子,他每日走在学校的路上都不敢抬头,他怕见到李老师的魂魄。

他怕他最敬爱的老师,最后只剩一缕虚无的魂魄。

他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他也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晦涩,阴暗,恐惧,似乎凝聚成了一团不详的黑气,缠绕在笔记本厚厚的封面上。

刘耀文逃避般将它塞进了看不见的纸箱子里,这一放,便放了快一年。


而那日将笔记拿出时,他发现自己终究接受了这件事。

他依然无法释怀。然而曾经尖锐且狰狞的恐惧,现在终也沉甸甸的埋藏于心底。

似某种执念,也似某种信仰。


周末去看看他吧。刘耀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