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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言】相决绝(36)结局
第三十六章
平静的三个月过去,庆国的深秋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冬季,新年的余韵还未散去,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在这短暂的团圆时刻卸下浑身的重担,饮一口热酒,将小茅房里用炭火烧得极暖,一家人围在小方桌边,吃一碟刚出炉的饺子。
对于京都之中的平民来说,这是动荡却又平凡的一年,回想起种种大事,似乎与他们毫无关联却又与他们息息相关,可这些战战兢兢的百姓除了茶余饭后的闲谈和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外,已然变得麻木,毕竟他们从未身处漩涡中心,也不知天下所有人都在同一个泥潭子里挣扎,天子平民,贵族乞丐,谁都无从上岸。
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大雪轻逸,却...
第三十六章
平静的三个月过去,庆国的深秋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冬季,新年的余韵还未散去,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在这短暂的团圆时刻卸下浑身的重担,饮一口热酒,将小茅房里用炭火烧得极暖,一家人围在小方桌边,吃一碟刚出炉的饺子。
对于京都之中的平民来说,这是动荡却又平凡的一年,回想起种种大事,似乎与他们毫无关联却又与他们息息相关,可这些战战兢兢的百姓除了茶余饭后的闲谈和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外,已然变得麻木,毕竟他们从未身处漩涡中心,也不知天下所有人都在同一个泥潭子里挣扎,天子平民,贵族乞丐,谁都无从上岸。
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大雪轻逸,却压满了整座城,将一切都覆盖在刺眼的洁白之下,在这个极其平常的日子里,好像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院子里的枯枝被雪堆成一座水晶珊瑚,冰凌倒挂,青瓦灰檐宛如被重新粉刷,厚厚的积雪里像藏了无数颗碎钻,于日光之下熠熠生辉。
言冰云身穿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袍,赤裸双足套在暖和的绒鞋里,整个人就像融化在无边雪色里一样,他立于漫天大雪之中,白色的雪粒落进发丝,渗透到头皮上,空留冰凉刺骨,雪片划过微眯的眼睛,却不及他双目森冷寒气。
他似乎对周遭的寒冷毫无知觉,就这样站在院子里,微微仰头注视着天空,他所看向的方向是皇宫,尽管言冰云所能看见的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天际,连明皇宫殿的一角都无法捕捉到,他依然徒劳地注视着。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响,一个脚步稳健又急促地从背后走来,言冰云没有转身,头上已挡上一把油纸伞,肩头也被披上一件白色貂皮大氅,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将他环进怀中,手绕到他胸前为他系上了丝带。
寒风被阻挡在厚实的毳衣之外,冰凉的手心中也被塞了一只小巧的暖炉,暖意乍起,驱散了满身的阴寒。
在这一方伞下,言冰云用手轻轻搓着袖炉,耳畔听见雪花打在伞面上的簌簌声,寂然无声,催人欲睡,谢允用手抚去他头上的雪水,略带心疼地开口:“为何不进屋里,淋出风寒又要遭罪。”
“方才手下来信,范闲在新风馆外当街杀了两人,”言冰云声音淡淡的,若不仔细听很容易被风雪盖过去,“大理寺副卿,都察院左都御史,都是朝廷命官,陛下的人。”
谢允没有回答,只是听着,他知道言冰云并不需要什么应和,伞上堆起的雪太过沉重,顺着弧面慢慢吞吞地滑落,砸在青黑石板地上,摔成一滩雪泥。
“天寒地冻,容易发疯。”言冰云沉静地说道,“生机被压在雪里,就会孤注一掷。”他低低叹了口气。
“他进宫了。”谢允斩钉截铁,眉毛微微皱起。
言冰云点了点头,他忽然感到一股不可名状的寒意从内腾起,冻结住了血液,若他继续在原地站着,好像自己就会被满地的冰雪困成一座冰雕,于是他开口道:“我想去外面走走。”
“我陪你。”
深冬的风雪利如刀剑,刮在脸上刺骨的疼,呼啸着在京都之内横冲直撞,逼得每个在街上疾行的路人归心似箭,却有两人合撑一把伞在空旷的大街上不急不慢地缓步行走。
路边的糕点摊在空气里烫出舒卷的白雾,穿过雪花,向九天缓缓散去,粗布麻衣的摊主躲在雨蓬之下用力地揉捏面团,将摊子震得啪啪响,往前看,糖铺里飘来香甜的味道,红澄澄的糖葫芦在冰雪中冻得更为鲜艳欲滴,插在草堆里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言冰云偏头沉默地看着,他看见穿着烂絮棉衣的小孩坐在商铺前的台阶上吃着肉包子,滚烫的面皮让他们丝丝吸气,客栈二楼的阳台上立着三五个风雅的公子,借着雪色吟咏风月,酒旗招展,在风中猎猎作响,打酒的男人踉跄步伐,双颊喝得通红。
卖羊肉的摊子烧熟了一大锅骨头汤,汤上飘着白色的油脂,撒上葱花加少许盐,就足以让人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重振精神,拎着篮子的妇女苦口婆心地跟摊主说价,大刀砍下来的一块羊肉还渗着红色的血,估计够一家人吃上好几顿羊肉饺子。
紧闭的门户上贴着崭新的春联,迎春到福,又是新的一年,停靠在巷子里的手推车铺着一层黑布,上面落满了白雪,像等人将这雪运到远处,小巷深处有孩子哭哭啼啼的读书声,一个母亲将扫帚敲得啪啪作响,每敲一下孩子就哭得更大声一些。
谢允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身旁人的手,这是他来到庆国大半年以来第一次和言冰云一起出街,言冰云用力地回握住他,扭头看向谢允:“范闲曾问我,忠于庆国,所是为何。”
谢允温柔地看着他,问道:“你如何回答?”
言冰云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回答,我曾以为,忠于庆国就是忠于陛下,忠于监察院,即是舍身成仁,所为大义。”他舔了一下嘴唇,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浊气,“可后来我觉得,似乎哪里错了。”
“何处?”
言冰云看了一眼街边,眼皮微颤:“这天下,若没有人,只是山河湖海,有了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后,天下才成了国家。”
谢允的手轻轻地抚着言冰云清瘦的脊背,侧头看着他的轮廓,言冰云停下了脚步。
大街的尽头是威严的宫墙,守城的士兵手握长枪站得笔直,雪堆积在两肩也不曾晃动一下,他们前方就是新风馆,尸体早已经被拖走,血水被清刷干净,只剩一些残留的红色聚在石板路上,但也被落雪稀释看不清楚了。
言冰云跨进新风馆的门槛,径直走上二楼,没有理会小二的殷勤,倒是身旁的谢允点头要了一壶热茶,话刚说完就被言冰云扯上了楼梯。
伞合起来靠在墙边,言冰云站在栏杆前,目光直直地射向远处的皇宫,朱墙积雪,万籁俱寂,谢允向杯子里倒了一杯热茶,起身走到言冰云身边,将茶杯递给他。
言冰云接过抵杯轻抿了一口,纤长的睫毛低垂,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一粒雪花,看上去宛如谪仙人物,一抬眼雪便化了,顺着脸颊滑落,好似一滴无意掉落的泪珠。
谢允用指腹轻轻揩去那滴雪水,轻声说:“范兄与其他人不同,我时常有一种感觉,似乎他不属于这里,他天性洒脱,钱权两握,却实则被囚禁在这偌大京城中,这一座牢笼,注定要被他打破。”
言冰云饮尽杯内水,轻叹息:“陛下是大宗师,天下大宗师……皆死于他手。”
谢允浑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不就从大宗师手下活着逃了出来。”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点点冰晶飘进栏杆里,濡湿了一片地板,言冰云捏着茶杯,凝眸远眺,神色凛然,谢允从身后将他抱住,清瘦的大手握在潮湿的扶手上,把言冰云牢牢地圈进怀中。
言冰云低头看着谢允冻红的双手,将袖中的炉子强塞进他手里,谢允转换姿势,环住言冰云的腰肢,两手放在他小腹前握着炉子,他尖瘦的下巴靠在言冰云肩膀上,喃喃低语道:“别担心。”
言冰云合上眼睛,仰头轻轻靠在谢允肩上,两人身高相仿,因此这样的姿势并不算难受,反而十分亲密,犹如天鹅交颈。
天云山水,上下一白,冬雪飘飘,靠近皇城的客栈临街处,一对恋人沉静地拥抱了一会儿,然后坐在长凳上,面对面坐着共饮一壶茶,彼此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一个消息,那消息可以是任何事物,慌乱的惊叫,皇城里士兵的狂奔抑或什么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
街上忽然嘈杂起来,此起彼伏的惊呼推开了初雪的宁静,让沉寂的大街瞬间热闹起来,言冰云和谢允对视一眼,丢下茶杯,三两步跨到栏杆前,却看见落满初雪的明皇宫殿上空出现一道极为罕见而奇特的彩虹。
雪并未停下,这彩虹的源头来自宫殿深处,从新风馆二楼看去,似乎正是太极殿,此刻有一股无名大火将巍峨森严的宫殿包围起来,熊熊燃烧,滚滚黑烟,蒸腾弥漫,无数宫女太监奔走嘶吼,抢水相救。
两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似乎对这无端而起的彩虹的来历极为困惑,但他们却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一道神奇的彩虹应当与身处宫内的范闲有关。
被关闭的皇城正门,在那一道彩虹的异象出现后不久,便被朝廷的军队强行冲破。这道瑰丽的彩虹转瞬即逝,像根本不曾出现过、一切都只是幻梦一般,在这极为美丽的奇景之后下,有些事已经尘埃落定。
雪停了。
浓重的乌云渐渐散开,一轮明亮的太阳现出身形,光也是冷的,照在宫殿屋顶的积雪上,向万千世界扑撒数不尽的磷光,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虽然并没有看见范闲身影,但言冰云却蓦然心如止水,松了口气,这奇怪的征兆已算一个好预兆,因为范闲总是与怪事形影不离,他扭头看向谢允,微微勾了勾嘴角:“回家吧。”
谢允挑了挑眉:“不等范兄了么?”
“他会来的。”
在这个大雪压城、皇宫起火的清冷下午,庆帝遇刺身死的事情并没有瞒过京都上层人物太久,行刺陛下的不是北齐刺客,是南庆史上最十恶不赦的叛逆,恶徒,范闲,朝廷在第一时间内就确认了这个消息。
京都中弥漫着一股悲愤的气氛,如果不是临国之危、登上龙椅的三皇子李承平控制住了局面,外加监察院在暗中发挥作用,恐怕范府的宅子早就被人们烧成灰烬、踏为平地了。
回到家中的言冰云迅速投入到了监察院的工作中,他手下的儿郎宛如泥鳅入水无声无息地潜入京都深潭里,默默地左右着城中局势,在短时间内稳住了动荡的局面。
刺杀了庆帝的范闲虽然被视为恶徒逆子,但他却坦荡安然更甚京都中每一个人,他没有逃也没有自杀,这夜大火熄灭后,他竟仍身处宫内,毫无落魄恐慌之色。
人们不知道这场刺杀的前因后果,但朝廷对范闲的态度极为微妙,不仅是因为他身负深厚武功,足以以一敌百,更因为他手握内库与监察院两大利器,连新帝也与他关系匪浅,一时间无人敢动他。
即便如此,弑君之罪仍是头等大罪,怎能让范闲高高挂起,因此范府全部家产被抄充入国库,可这看似惩罚严苛,实则对范闲伤害几乎等同于无,这一场刺杀就此随着庆帝的死亡渐渐湮灭入尘埃。
庆历七年的春天,南庆改朝换代。
转眼又是一年上元节。
小元穿着新衣服,厚厚的绒衣与棉布鞋,头上戴着一顶柔软的虎头帽,走起路来两颗棉球一颤一颤,分外可爱,小朋友走起路来十分稳健,都不需要大人牵手,自己就能颠儿颠儿地到处疯跑。
因为天冷,言冰云与谢允在屋内窝了半天,点上暖炉,一个写字,一个读书,而这小家伙因为没人跟他玩,只能自己在房内蹓跶,趴在窗前眼巴巴地看着外面,颇有一副囚禁深宫的冷清感。
言冰云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将诗集放在一边,将小朋友抱了起来,捏了捏他的小肥脸,温柔问道:“想出去玩吗?”
小元抱着他的脖子点了点头,大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言冰云轻笑道,这才想起来自小元出生以来,因为要将他保密,所以几乎没有踏出过言府半步,寻常人家的孩子在街上乱跑,和同龄人玩耍,他家小元却困于府中,连外面的世界也没看过。
思及此,言冰云愧疚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用手指拨了拨他白嫩的脸蛋,温声道:“那晚上带小元去看花灯可好?”
谢允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扭头问道:“今日是上元节?”
言冰云看向他:“正是,我昨日从院子里回来便看见大街上已摆出许多花灯,今夜应会很热闹。”
怀中的小朋友一本正经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表示赞同,惹得言冰云低头浅笑着看了他一眼,谢允走到他身边,伸手逗着小元,说道:“这小东西可与上元节渊源不浅。”
言冰云不知想到什么,听到这话便悄然红了耳朵,低头玩着小元的手不说话,谢允骨子里的皮劲上来了,索性蹲在言冰云身边,仰头看着他,笑眯眯道:“是不是,云儿?”
言冰云嗔怒瞪他一眼,对他的调侃毫不买账,谢允轻飘飘地受了这一眼,对着小元正儿八经问道:“小元,你为何叫小元?”
他戳了一下儿子圆鼓鼓的脸蛋,自问自答道:“因为云允相融,元为一体。”谢允笑着偷看了一眼言冰云泛红的脸,“还是因为盼爹平安,抑或上元一日,情——”
言冰云伸手捂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冷冷道:“跟你说了,因为好写。”
谢允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落下一吻,坐在言冰云膝头的小孩好奇地打量着两位家长,在他们第不知道多少次又莫名其妙地亲在一起后,小朋友无聊地靠在娘亲胸前,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谢允扶着桌子,倾身吻言冰云时,胸膛把小元压了个结结实实,小家伙费力地往边上偏头,争取着新鲜空气,避免了两人一吻过后发现他们儿子被憋死的惨相发生。
庆帝身死一月,举国发丧,过节从简,但每年的上元节花灯游园却并未因此取消,牛栏街上商贩早早摆出摊子,各式花灯也一应运入城内,还有戏班子、皮影戏、耍杂技的,纷纷在河畔搭起了台子,只等夜幕降临,灯火齐放。
华灯初上,家家用过晚饭,便纷纷相偕出门,赏花灯,看表演,游画船,街上摊位一应俱全,有卖糕点甜品,有卖糖人小吃,有卖灯笼对联,还有新奇的小玩具的。
这夜无风无雨,万人空巷,河畔摩肩接踵、人来人往,天际烟火如同繁花抖落,在漆黑的夜幕绽开,爆竹声响热闹地传遍京都每个角落,花灯舞动,流光溢彩。
小元坐在谢允肩头,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发冠,兴奋地扭头看来看去,言冰云走在谢允身侧,虽然他向来喜静,但身处游人笑语中,也不免为环境所感染,心情轻快起来。
谢允扭头看了他一眼,与言冰云十指纠缠,怕他被拥挤的人流挤散,言冰云低头看着他们紧握的手,眉眼微弯,接着他又仰头看着高兴到身体微晃的小元,小家伙就像刚被放出来的小狗,要不是在谢允肩头坐着,恐怕他能一个猛子扎进人海里,撒欢乱跑,抓也抓不住。
于喧嚣之中,言冰云忽然觉得周遭一切声音都渐渐褪去,他沉默地注视着谢允,想起种种往事,他们第一次见面的上元节,谢允在人群之中,他在高台之上,相遇青石板桥,谢允蹲在石桥扶手上,衣袂飘飘,少年人意气风发,甚是潇洒。
第二次共度的上元节,于畔山林居二楼,烟火齐放,人声鼎沸,他二人酣然大醉,抵死缠绵,也因此有了小元。
去年的上元节,是言冰云认识谢允后第一次没和他一起过,他埋首卷宗,两耳不闻窗外事,回到家里抱着宝宝,聊以慰藉,一觉天明。
今日上元节,谢允就在他的身边。
言冰云回过神来,发现面前送来一根糖葫芦,他茫然地看了一眼谢允,男人挑眉说道:“盯着糖葫芦出神许久,还是吃不腻?”
言冰云哭笑不得,没有反驳,他瞥了一眼周身,发现尽是些个头仅到他腰部的孩子吃着糖葫芦,自己这么个大人混在孩子中间着实突兀,他抿了抿嘴唇,还是接过了糖葫芦。
言冰云心里默念着,别碰见熟人别碰见熟人别碰见熟人。要不然他冷若冰霜的威严形象全部崩塌了。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言冰云右手被谢允牵着,左手捏着糖葫芦,好不容易打量了半天确认周围没有熟人,才伸出嫩红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第一颗糖葫芦时,他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言冰云!”
言冰云浑身一震,连忙收回舌头,凝眉往前看去,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如果不是他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的话,他这样子看上去确实很有杀伤力。
叫住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处在京都风口浪尖,沉寂已久的范闲,这家伙在刺杀庆帝后一直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今日却敢大大方方地出来赏花灯,他身后跟着妻子妹妹以及弟弟,就像平平常常的一家人外出游玩,而自己也不是朝廷钦犯一样。
言冰云冷若冰霜又十分自然地把手中的糖葫芦塞进谢允手里,范闲就在几步开外,林婉儿和范若若手挽手站在一个摊子前猜灯谜,范思辙蔫蔫儿地站在边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谢允拱手作揖,跟范闲寒暄了几句,言冰云冷冷开口道:“你跑出来做什么?”
范闲挑眉:“出来玩啊。”
言冰云扫了他一眼:“你是朝廷钦犯。”
范闲给了他一个“又如何”的表情,闲适地背着手说道:“上元佳节,花灯盛会,岂有枯坐家中之理。”他抬掌跟小元招了一下手,小朋友趴在谢允头上,点了点头。
谢允吃着言冰云的糖葫芦,靠在摊子边的范思辙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忽然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激动说道:“小言大人,这位是不是就是千岁忧?”
谢允嚼着嘴里的山楂,冰糖咬得嘎嘣嘎嘣响,稀奇地看着面前素未谋面的少年郎,从面相上看,谢允给他下了个定义——富贵。
言冰云冷淡地点了点头,范思辙唉声叹气地垂下了脑袋,言冰云不解地看向范闲,范闲推了一把范思辙的头说道:“崩理他,澹泊书局被充公了,他正处在崩溃期。”
范思辙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向谢允,叹息道:“你可是我哥之后书卖得最好的,我还没从你身上薅,不是——”在收到在场三人直勾勾的视线后,范思辙换了个词,“我还没跟你合作多久呢,我这生意就没了。”
谢允轻笑了一声:“范二公子一表人材,东山再起,财源滚滚,也是指日可待。”范思辙听了这话浑身舒坦,拱手一笑,乐呵呵地跑回灯谜摊子去。
言冰云并没有因为这个插曲而展露笑容,他看向范闲,淡淡道:“今后你如何打算?”
范闲伸了个懒腰,浑不在意道:“去杭州,我在那早就安排好了,”他看向言冰云,勾唇笑道,“以后在京都不想待了,来西湖,我可以给你盘个房子,就在我家边上。”
言冰云瞥了他一眼,嘴角无奈地绽出一丝微笑,说道:“何时动身?”
“明天。”
三人还在说着什么,范思辙又咋咋唬唬地叫了起来,范闲转过身去,那小子手舞足蹈地叫他们都过来,说有个灯谜猜不出来。
范闲走了过去,言冰云和谢允跟在身后,谢允把糖葫芦递到言冰云嘴边,要面子的小言大人看出他逗人的意图,威胁地瞪了他一眼,谢允扁着嘴收回糖葫芦,大摇大摆地咬了一颗山楂下来。
摊上挂着五光十色的花灯,灯笼下挂着写了谜题的木板,风一吹便轻轻摇动,摊主站在一旁,三五成群的游人叽叽喳喳地猜着灯谜,猜一次给五个铜板,猜中什么谜题便可取走牌上写着的物件。
林婉儿与范若若两人已将摊上灯谜猜了个七七八八,范思辙怀里抱着各式各样的奖品,梳子,铜镜,挂件,偏就还剩一个猜不出来。
范闲挑过灯笼下的木牌一看,沉声念道:“八十抒怀,猜一诗名。”他看了一眼范思辙怀中满当当的东西,看向家中两位女眷笑道:“你们两个猜中这么多还不不够。”
林婉儿掩袖轻笑:“又不是真为这些,图个乐子而已。”
谢允看着摊上剩下的奖品,瞧见一盏画着粉红莲花的孔明灯,忽然举着糖葫芦开口问道:“那孔明灯的灯谜是哪一个?”
摊主答道:“正是这位公子刚刚念的灯谜。”
言冰云默契地从兜里掏出五个铜板递过去,谢允歪头对着言冰云笑了一下,又看向范闲说道:“范兄,这谜底可是出自你的诗集的。”
范闲但笑不语,谢允虽然对着摊主开口,眼神却是一动不动地看向言冰云:“八十抒怀,白头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言冰云嘴角勾起浅浅笑意。
摊主笑着说是,伸手将摊上的孔明灯递了过去,谢允抱着孩子,握着糖葫芦,言冰云便接了过来,他拎着这灯,思绪也仿佛瞬间回到了谢允吃醋的那个夜晚。
范闲也买下两盏孔明灯,一盏他与妻子,一盏赠予弟弟妹妹,他字太难看,便由婉儿代写,范思辙抓耳挠腮地想在窄小的纸面上写下尽可能多的愿望,写下一个财源广进不够,还要再写一个四季发财,被范若若一声威慑性十足的轻咳震住,委屈巴巴地上交了毛笔。
言冰云抱着小元,谢允一手拎着孔明灯,一手提着毛笔,极为郁闷地说道:“当年那个孔明灯,我还没许愿就飞走了。”
言冰云想起那夜谢允去抓灯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声音绵软道:“那今日好好抓紧,许过愿再松手。”
谢允点头,笔杆抵在下巴处问道:“写什么好?”他笑眼盈盈地看向言冰云,“我已经没有什么愿望了。”
小元在言冰云怀里不老实的动着,小手伸向谢允手中的毛笔,毫不留情地攥着沾满墨水的笔头,把白嫩嫩的手心染得乌漆麻黑,速度快得有如闪电,谁也没来得及阻止,下一秒,这只小黑手就用力地拍在灯上,气势十足地留下一个小巧的爪子印。
谢允嘶了口冷气,摇了摇头感慨道:“我现在可以想象当日那封信是如何写出来的了。”
言冰云皱眉握住小元的手腕,嫌弃地看了一眼他的手心,谢允把毛笔放回摊上,抽出手绢轻轻擦着小元的黑爪子,一边擦一边说道:“这小东西怎么老和墨水过不去。”
言冰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抽搐,但怀里的小朋友却乖乖地靠在他肩膀上,做了坏事后的开始卖乖。
谢允捏着灯左瞧右瞧看了一下,提笔挥毫泼墨写下两个极为质朴的大字——平安。
他向言冰云邀功地挑眉一笑:“好了。”
孔明灯在他手中轻轻转动,粉色的莲花上是一颗小掌印,掌印下是俊逸潇洒的平安二字,灯笼里的烛火被火折子点燃,光火将白纸烧成暖黄的色彩,言冰云和谢允站在河畔,遥望着漆黑的天际。
“许好愿了么?”言冰云轻声问道。
谢允点了点头。
手指同时松开,一盏明灭的天灯从他们手中溜走,轻逸地乘着夜风向青天飘去,在夜幕里,无数星星相互碰撞,烛火微暗却永不熄灭,像一股孱弱却绵长的呼吸,把半生的旅途叹进了黑暗中,默然回荡。
孔明灯越飞越高,一盏枯灯因为承载了无数愿望而幻化成了一颗星星,在未知的某个地方用尽一生去燃烧,沧海桑田,白驹过隙,它也依然不死不灭,因为河畔人仰望的目光将它高高地举起,足以让它飞越太阳,穿越时间。
言冰云仰头看着天边摇摇欲坠的天灯,转着手里的糖葫芦签子,温声说道:“待到雪化,我们可以去西湖看看。”
谢允回望向他,满眼含笑。
全文完。
——————
终于写完了!!!
我第一次写二十万字,这是懒人一个大飞跃,能够写完这本小说一定一定要感谢庆余年和有匪优秀的原著支持,塑造了这么恢弘的背景和世界观还有这两个角色,其次是真的很谢谢追这篇文章的各位读者,给我极大的动力,支撑我写了这么久。
【允言】相决绝(35)火
第三十五章
范闲又一次成为了京中的话题,他劫走了死囚陈萍萍,视京都守备军于无物,大摇大摆地回了范府长睡不肯醒,接着又当街公然杀了整整二十几个圣上派来盯梢的探子,美名其曰清肃拐卖儿童的牙婆,庆帝下旨削他的官,逼他入宫请罪,范闲不肯,于是每天一道削爵贬谪的圣旨下达范府,一连七天,七天后,整个京都最为位高权重、如日中天的小范大人,被剥夺衣冠,革除功名,成了一介白身。
但是范闲却丝毫不见急色,反倒享受起这难得的清闲来,成了京都中的富贵闲人,成天在街巷里闲逛着,在府里清闲着,与妻子说说家常,看看澹泊书局新出的小说,就这样安安稳稳过了一个多月,范府安静得快要被京都中人忘...
第三十五章
范闲又一次成为了京中的话题,他劫走了死囚陈萍萍,视京都守备军于无物,大摇大摆地回了范府长睡不肯醒,接着又当街公然杀了整整二十几个圣上派来盯梢的探子,美名其曰清肃拐卖儿童的牙婆,庆帝下旨削他的官,逼他入宫请罪,范闲不肯,于是每天一道削爵贬谪的圣旨下达范府,一连七天,七天后,整个京都最为位高权重、如日中天的小范大人,被剥夺衣冠,革除功名,成了一介白身。
但是范闲却丝毫不见急色,反倒享受起这难得的清闲来,成了京都中的富贵闲人,成天在街巷里闲逛着,在府里清闲着,与妻子说说家常,看看澹泊书局新出的小说,就这样安安稳稳过了一个多月,范府安静得快要被京都中人忘记了,范闲沉默得快要消失在人们的议论声中了。
黄昏的天光泛着白,揉进渐渐变深的蓝紫色天幕,一只飞鸟纵翅划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向着梦幻的橘黄落日飞去,然后化成太阳上一个微不可见的黑点。
言冰云从监察院回来,一下马车,就被迎面而来的秋风吹得步伐稍微踉跄了一步,他皱眉望了一眼深沉的天际,离开监察院时还天光大亮,坐上马车回到言府已是夜幕四合,黑压压的云就盖了下来,侧耳倾听还能听见遥远处不知道谁家的土狗在狂吠,散在西风里,显得分外不真切。
南庆的深秋向来萧瑟阴冷,但这一年的秋季,对于言冰云来说并没有那么难熬,虽然京都动荡、灾祸频发,可他却就是有着一股无从道明的动力,令他于黑暗中陟遐自迩、不急不躁。
范闲被褫夺官职,闲散在家,但私下里却集结起了不小的势力,依旧在暗中为他做事,而言冰云已经与他一个多月未有往来,全然一副一刀两断、势如水火的模样。
没人知道范闲想做什么,但人人都知道他在与庆帝进行一场没有结果的冷战,在这场冷战中遭殃的,既不是庆帝也不是范闲,而是京都之中这帮官员。
范闲清闲,言冰云却未必了,他身背监察院院长一职重任,上有陛下睥睨,下有一帮密探敌视,简直左右为难,有好几天连家都回不了,待在监察院密室里看卷宗时,尤其是在听说这人整日游手好闲后,尽管他知道那是范闲做给宫里看的表象,可纵使言冰云这般脾气,都忍不住低骂他几句。
今天言冰云难得早点回家,他决定不再想范闲这点破事儿,于是疾步入府,回了自己房间,院子里灯火通明,有人在家等着他。
范闲很闲,谢允很闲,言冰云管不了范闲,但他至少能管得了谢允,给他找点事情做做,也好让这人别一逮着机会就上来黏着自己,活脱脱一个比小元还不像话的粘人精。
自从谢允醒来以后见天儿带着小元,也不知道是小朋友新鲜劲儿过了还是怎么,总之不再像他刚苏醒时那么黏着他了,反倒黏起了白日外出工作、不常在家的言冰云,晚上他一回来,小元就扭着屁股往他怀里钻,一下子谢允又失宠了,言冰云倒是乐见其成。
但谢允却像要跟小朋友争宠似的,总凑在言冰云身边,抱一下亲一下的,干柴烈火,很容易就话题跑偏,不知道怎么就翻到床上去了。长此以往,言冰云有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真是要应了他调戏谢允的那句话——下半辈子都下不了床了。
言冰云不能就这样看着谢允在家闲得发霉,于是在许久以前就联系了范思辙,将谢允用化名千岁忧写的那些故事话本整理成册交给他,出版售卖,收益甚好。
范思辙一看这第二棵摇钱树冉冉升起,二话没说就抓着言冰云叫他再拿点稿子过来,于是一来二去,谢允继续以千岁忧的名头写起了新的话本,也算有了个谋生消遣的活计,也让他找点事做,不要一大一小都像被抛弃的怨妇一样只知道等他回家。
言冰云推开屋门走进房内,谢允伏案写字,小元坐在桌子上抱着一根毛笔百无聊赖地舔着笔尖,晃着两条小短腿,扭头看着他爹笔走龙蛇,一抬头看见言冰云,乐得笔都扔了,张开肉手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娘。
言冰云清秀的眉毛拧了起来,实在不忍看,小家伙嘴边一圈墨水,白净的小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涂成了小花猫和大熊猫,东一点墨渍,西一道墨痕,简直五彩斑斓,堪比染坊,始作俑者自己笑眼盈盈,而他的监护人埋头创作,全然不知。
谢允抬起头来,露出和小元同步百分百的傻笑,看见言冰云无奈的表情,后知后觉地回头看向身旁的小朋友,吓得他倒吸一口气,然后回头尴尬地对着言冰云咧了咧嘴,辩解道:“云儿……这是求知若渴的表现。”
谢允连忙把小元抄进怀里,站起来抓过架子上的毛巾胡乱地擦着他的脸,小家伙被罩在帕巾之下被揉到摇头晃脑,言冰云看不过去,扫了他一眼,将孩子抱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擦着他脸上的墨水,两个人努力了一刻钟之久,小东西还是被擦成了一只斑点小狗,堪比包公。
小元被放在椅子上,两人抱胸并肩立于小孩面前,相视无言,言冰云摇了摇头,他一边脱下监察院的官服一边给了谢允一记冷眼:“你想办法弄干净。”
谢允欲哭无泪地看了一眼几乎已经是被毁容了的小元,小东西回以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叫他忍不住扶额低叹,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家有此儿,幸哉苦哉!”
言冰云含笑瞥了他一眼,谢允走上前帮着言冰云换上暖和的白袍,将人从背后搂住,下巴抵在言冰云的肩膀上,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环住言冰云纤细的腰肢,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小元怎么时而聪明,时而痴傻,这是随了谁。”
言冰云低头打着腰带的结,听他这话轻笑了一下:“聪慧随我,痴傻随你。”
“哪有如此歪理。”谢允笑着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言冰云顿时软了膝窝,他用手肘顶了谢允一下从他怀中出来,转身坐到桌前,伸手勾住小元的小手,冷冰冰的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
谢允打了打衣袖,做着戏台上主角退场的动作,把言冰云逗得眉眼弯弯后,才脚步轻快地走出门去找下人呈来晚饭,顺便想办法弄干净小元的小花脸。
谢允出去的这段时间,言冰云坐在凳子上抱着小元,用蘸水的湿布轻轻地擦拭着小元脸上的黑污,又是好笑又是可气,小家伙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言冰云,弱弱地喊了一声娘,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一样,却抢先示弱,用可怜巴巴的小狗眼神盯着言冰云。
而历来铁血无私的小言大人在自家儿子面前也不得不心软败北,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了,两个人说着话,通常情况下是言冰云语气温软地问他今天做了什么,小朋友咿咿呀呀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蹦出几个单音节词,然后吃吃傻笑。
下人推门进屋,一一端上饭菜,谢允姗姗来迟,手里拿着皂角粉走进房内,顺手关上了门,将皂角粉抹在帕巾上搓出细密的泡沫,然后轻轻地揉着小元的脸,小家伙白嫩的皮肤都被搓红了才终于洗去脸上的墨迹。
言冰云心疼地抱着小元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算作安慰,郁郁寡欢的小朋友这才重振精神,拍着小手兴高采烈地等待吃饭,小元围着口水兜,自己握着一把小巧的勺子,半张脸都快埋进鸡蛋羹里,两个大人吃几口饭还要把他给捞起来,生怕他呛着自己。
京都外风风雨雨,言府小院内则是一如既往的温馨宁和,灯影绰约,空气里飘荡着菜香,要将门窗开上一会儿,才能完全驱散这股烟火味儿,秋风扫进门时,歪了案上袅袅直上的沉香白烟,吹动了层层白纸,书本翻过一页又一页,最后孱弱地停在卷首,谢允题下的字浓墨未干。
饱餐过后,对坐于窗牖之下的小榻上,一壶清酒两只建盏,相视静默,举杯无言,两人不需要寻找任何话题,酒杯里装着月色与摇晃的树影,轻抿酒液,已是满腹风花雪月。
酒过三巡,醺然轻笑,言冰云懒懒地撑着额头,两颊飞起浅淡的粉红,目光里波荡着水光,直勾勾地望着对面的谢允。他不常喝醉,也不轻易喝醉,甚至鲜少放任自己借酒浇愁,但一生中少有的醉酒时刻几乎都是因为谢允。
谢允靠在身后的架子上,喝到兴头,不再用小盏,直接提壶抵瓶痛饮,潇洒非常,纵然酒的度数不高,他也情愿醉去,半是为酒半是为了眼前人。
谢允也定睛望着言冰云,手中散漫地晃着酒壶,颇有豪饮三百杯、泼墨酒中仙的洒脱意思,言冰云将喝见底的酒盏放下,缓缓在桌子上推动,建盏摩擦着桌面发出平缓的滑动声,最后停在谢允面前,言冰云微微撅起嘴,眼神有些飘虚,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最后停在谢允脸上。
一张小方桌两三匝宽,两人盘坐榻上,桌子底下,言冰云赤裸的脚霸道地钻进了谢允的衣衫里,贴上他的腹部借着一点暖意,谢允毫不在意地任他两只脚在袍子下乱钻,提壶给他满上一杯。
言冰云抬起酒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扭头看着窗外出神良久,他的牙齿轻轻磕在杯沿上,有些含糊随意地问道:“最近新写了什么?”
谢允偏头思考了一下,眸子微微一转,娓娓道来:“说的是一只傀儡戏的木偶在一日勾栏演出后忽成了人,挣脱提线从木箱里爬了出来,到外面溜达了一圈回来发现戏班子被烧了,它百思不得其解,索性跟着一只燕子一路向南,去找戏文里温暖的春天去。”
言冰云浅笑看他,淡淡问:“谁烧的戏班子呢?”
谢允摸了摸下巴:“自然是班主,见木偶复活后怕这一屋傀儡都成了人便一把火炬之,永绝后患。”
言冰云又问:“那木偶呢?”
谢允勾了一下嘴角:“一路行侠仗义、舍己为人,成了古道心肠的大侠,却遇见昔日班主,当成妖孽,赶尽杀绝,落魄逃窜,慌不择路之下离南方越来越远。”
言冰云醉后极为容易触动,听到此不由眉眼微耷,颇为可惜的模样,他将酒杯搁在桌上,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似的又问道:“那燕子呢?”
谢允见他听得入迷,握住言冰云冰凉的手轻轻摩挲着,低声说道:“你希望如何呢?”
言冰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一板一眼道:“年年都有春天,却不是每日都有成精的木偶。”
谢允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仰头灌了一口酒,将酒壶往桌上一搁,点头说道:“言之有理。”
一阵寒风吹来,言冰云打了个颤,谢允把桌子往边上推了一些,坐到他身边,将人搂进怀中抱着,言冰云随意地靠在谢允的肩膀上,眼神迷离地仰望着天际的月光,沉沉问道:“所以那场火,不是你自己放的。”
谢允没有回答,只是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言冰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往他怀中瑟缩了一点,闭上了眼睛,他脸上红热未消,酒液在腹内翻腾,令浑身都暖了起来,两个人背贴着心,分享着几近相同的心跳。
谢允若有所思地将头轻轻靠在言冰云头侧。
沉静的夜里,刚刚被攻下的上京还沉浸在战争的伤颓之中,但偌大的皇宫里却已然变更了主人,太极殿上歌舞升平,后魏百官正在庆祝复国之喜,窈窕婀娜的舞女挥舞着水袖,身姿曼妙地唱着小曲,觥筹交错,举杯痛饮,推杯换盏间,俱是一派喜色。
此次复国之战中,功勋最高的是四十八寨寨主之女南刀后人周翡和北魏懿德太子遗孤赵明允,但他们却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参加这次庆典,而是坐在东宫琉璃金瓦的屋檐上,与月共饮。
周翡第一次喝酒,好奇地抿了一口,被辛辣的酒液刺激得清秀的五官都皱成一团,谢允畅快地朗笑着,十分温柔地不让她再喝,少女把玩着手里的窄刀,开口说道:“我听父亲说,朝中许多人拥护你为新帝,你是……”她努力地思考了一下用词,“正统。”
谢允轻笑了一下,歪头问道:“何为正统?”
周翡答不上来,面无表情地眨了一下眼睛,谢允摇了摇头,仰头潇洒饮了一口白酒,说道:“我曾听师父这样说,死去元知万事空,人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血止不住了都会死,也没听说哪位帝王流着金色的血长生不老,”他淡淡地说道,“有人愿意在高位上断绝七情六欲,我不行。”
谢允对着周翡笑了一下,月色银辉赋在他轮廓上,令他面容显得模糊:“我天生便是多情种,许了别人的诺,就得赴约,言而无信,岂非王八蛋?”
周翡听他一番高谈阔论,对最后一句王八蛋极为认可得点头,谢允失笑道:“我看你就想说我王八蛋。”
周翡无语地瞥他一眼,问道:“那你如何打算?”
谢允耸了耸肩,极为轻松地说道:“溜呗。”
那日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与赵渊竟然在这个时刻有着罕见的叔侄默契,周翡作别不久,他便翻身下楼,闪身进了殿内收拾东西,不消片刻便借着不胜酒力、戴病在身的由头佯装入睡。
漫天火光,烟雾弥漫,东宫之内一片静寂,没有人尖叫也没有人注意,谢允差一点真的睡过去了,他断没有料到赵渊竟用如斯动静以绝后患或是真是一场无人预测的意外。
火红炙热的光芒将整个大殿包围,他从床上跃起,抓过包袱,穿过窗户,登上墙垣,回望了一眼上京,便一夜奔袭,将这一切都甩在了身后。
少年踏风披月,沉睡的都城里有一座宫殿燃烧着格格不入的火光,把一整片黑夜都照得发亮,像是死水河畔开出的彼岸花,他奔走许久,才隐隐约约听见尖锐的叫声,在嘶吼着东宫走水。
那一夜,谢允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松快。
谢允抬手将窗户关上,打横抱起言冰云,稳稳地走向床榻,小元抱着被子在床里面呼呼大睡,谢允弯腰将言冰云放在他身边,轻轻脱去他的衣服,只留一件亵衣,抖开另一床被子将言冰云盖上,接着便将自己衣物除去,沉默地散下床帘,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把沉沉睡着的人揽入怀中。
桌上的书卷颤抖着,白纸上是两列潇洒工整的字迹,墨汁已被秋风吹干。
“前尘俗事相决绝,梁上燕,与君岁岁长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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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估计就完结了
(^-^)V
相决绝这个名字终于被我圆回来了
太不容易了
我本来是奔着悲剧走的
【允言】相决绝(14)糖葫芦吃上了
第十四章
马车的颠簸吵醒了言冰云。
他先是模模糊糊地听见一阵阵马蹄声,车队里偶尔有几声咳嗽和呵斥声,错落中却带着一种整齐,然后感受到神识逐渐从遥远的睡梦中归附到他的躯体中,仿佛从云端一步步走下来,从虚渺转向清明。
言冰云缓缓睁开疲倦的眼睛,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件交襟上的水波绣纹,黑色衣服上白色线头毛茸茸地探出一小截头,好像一抽就会分崩离析,他的目光往上看去,谢允还在睡着,狭窄的马车里空间太小,所以谢允微微蜷起身子,给言冰云腾出很大的位置,而自己整个脊背都贴在车厢上,手臂给他当作枕头,剑眉微皱,睡的似乎并不安稳。
言冰云撑着身子抬起了上半身,把谢允估计已经被枕麻的胳膊挪开,...
第十四章
马车的颠簸吵醒了言冰云。
他先是模模糊糊地听见一阵阵马蹄声,车队里偶尔有几声咳嗽和呵斥声,错落中却带着一种整齐,然后感受到神识逐渐从遥远的睡梦中归附到他的躯体中,仿佛从云端一步步走下来,从虚渺转向清明。
言冰云缓缓睁开疲倦的眼睛,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件交襟上的水波绣纹,黑色衣服上白色线头毛茸茸地探出一小截头,好像一抽就会分崩离析,他的目光往上看去,谢允还在睡着,狭窄的马车里空间太小,所以谢允微微蜷起身子,给言冰云腾出很大的位置,而自己整个脊背都贴在车厢上,手臂给他当作枕头,剑眉微皱,睡的似乎并不安稳。
言冰云撑着身子抬起了上半身,把谢允估计已经被枕麻的胳膊挪开,然后抬手挑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天边夕阳残血,闷热暖意顺着缝隙钻进车厢冲在言冰云寒冷的脸上,燥得他鼻腔都干涩, 他看见沿途一片在风中摇摆波浪的麦田,在傍晚阳光的照耀下,看上去宛如一片炙热滚动的岩浆。
使团已经赶了大半天的路了,估计再过一会儿就能赶到下一个驿站,照这个赶路进程应当在秋季能回到庆国京都。
言冰云因为刚睡醒,整个人还笼罩在一种说不清的落寞和疲软里,好像骨头缝里都塞着棉絮一样的东西,他放下帘子,窗外煞人的夏日孤独被隔绝在外,那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仿佛随时要消失在天地间的血红麦田被遮盖在白色窗帘下,似乎全世界因此只剩下这一间狭窄的马车车厢。
他无声地躺了回去。
言冰云看着谢允眼下的青黑,便知道他也多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只是这人总是没心没肺的懒散模样,所以大多时候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只有在寂然入睡的某些片刻,才能一窥他身上积攒的如山重担的一角。
言冰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他自然不知道在这昏暗马车车厢里躺着的自己,脸上是如何流露出一种柔软的模样,向来冷眼的双眸盛着盈盈一汪湖泊,那是冰山消融后的一汩春流,时间在他的目光中被拉扯的异常漫长,在不为人知的空间里,甚至要在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言冰云好像才真正地卸下了所有防备。
直到那翕动的眼皮打断了他的注视,在谢允睁眼前,言冰云慌张地挪开视线,像被抓包的小贼慌不择路,他不知所措而欲盖弥彰地闭上了眼睛。
谢允的声音含混沙哑带着睡意:“身上可有不适?”
言冰云不再徒劳装睡,缓缓睁开眼睛,对上那双浅笑着的睡眼。
他照旧沉默。
“方才在客栈里,你说你想吃什么?”
言冰云僵了一下,努力回想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半睡半醒把心中的念想说出来,他觉得有点难堪,堂堂庆国密探想吃糖葫芦,这成何体统,于是他装作没听见,冷清开口:“你断然离京,北齐不会找你麻烦么?”
谢允轻笑了一下,抬手活动了一下睡僵硬的手臂,看上去分外轻松,还抬腿在空中蹬了蹬那双大长腿:“沈重被擒,锦衣卫树倒猢狲散,正群龙无首,上杉虎兵权被夺,已是为人鱼肉,北齐小皇帝野心勃勃与太后分权抗衡,朝野上下一片乱象,哪里还有心思管我这个废人。”
言冰云看着他活跃地用手去够脚尖,像一只快溺死的鱼,却没心思玩笑,冷冷道:“你要到南边去。”
谢允满不在乎地说:“对啊,送你回庆国。”
“别跟我装,你知道我说的南方是哪个。”
谢允停下了动作,慢慢放下了手,转头撑着脑袋,用一种美人侧卧的姿势躺着,笑眯眯地看着言冰云,却不说话。
言冰云看着他说:“此一役,冰炭不容,你我将短兵相接,互为仇敌。”
谢允却低头一笑:“你怎么知道后魏一定能胜北齐。”
“你必须胜。”
嘴先比心快了一步,言冰云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已说出了这句话,这四个字一出,言冰云和谢允都愣了一下。
谢允往言冰云身侧挪了挪,此刻又像一只大毛虫,马车拢共就这么大点地方,他往这边一爬,立刻就形成了一种亲密的压迫感,令言冰云有些呼吸急促,他整个人贴在马车车厢,手下意识地抵住谢允的胸膛,负隅顽抗道:“过去,别过来。”
谢允暧昧地凑过头来,鼻息喷在言冰云脸上,一张俊脸放大了无数倍,揶揄道:“为何必须胜?”
言冰云烦躁地偏过头,闷闷说:“你尚未出征,先灭威风,死不足惜。”
谢允撇撇嘴,一双眼睛受伤地看向言冰云,低声说:“若我死了你怎么办?”
言冰云听不得死字从谢允嘴里出来,拳头应声攥紧,他恶狠狠地看着谢允,一字一顿地说:“你若死了,我马上杀了它。”
谢允看了一眼他的肚子,继续委委屈屈地装柔弱:“你不是说不是我的孩子么,它死不死与我何干。”
“你——!”言冰云气得眼睛瞬间红了,却又理亏地说不出话,只能喘得像个老风箱,浑身打着颤,宛如风中一片叶,谢允连忙告败,把人抱入怀中,轻轻拍着背脊安慰道:“我胡说的,我不会死的。”
言冰云抬手狠狠在谢允腹部砸了一拳,不解气地推着他想挣脱这个怀抱,谢允却牢牢把他钉住,哪怕吃痛也岿然不动。
言冰云渐渐弱了力气,沉默地躺在他的怀里,好半晌才瓮声瓮气问道:“如何敌过苦荷?”
谢允的大手顺着言冰云清瘦的背一寸寸抚摸着,声音轻柔:“九月初他要前往北方再寻神庙。”
言冰云点点头:“那就是你们的机会。”
谢允应和:“唯一的机会。”
言冰云犹豫了一会儿,缓慢地说道:“谨防……赵渊。”他的声音略有拖沓,好像做了一番挣扎才说出口,毕竟赵渊是谢允的皇叔,被禅让的建元帝,如今后魏的正统,说与谢允亲也确实亲,说有间隙那确实也不小。
谢允闷闷的笑声在他耳边震动着:“你在担心我么?”
言冰云冷笑一下:“不过离间你叔侄二人罢了,好为日后埋下隐患。”
谢允紧紧跟了一句:“别扭。”轻而易举地就让言冰云噤了声。
谢允紧了紧手臂,下巴抵在言冰云肩膀上,轻叹一声:“云儿,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如果我能选择,我情愿做个挑夫小贩,教书先生,平平凡凡度此一生。”
言冰云眨了眨眼睛,沉声道:“这世间,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小贩挑夫要起早贪黑,教书先生也要为生计发愁命如草芥,众生如蝼蚁,若天下动乱,又怎能平凡度过一生。”
“跟我师父说过的话一模一样,他说我单知道自己的苦处,没见过别人的命,可是云儿,我身上背着的国仇家恨与人命,终有一了的时候,我还是不成器,我不想做皇帝,不要万人之上,我想找个江南小镇,置办一间小屋,和你终老余生。”
谢允的声音虽然轻,却一字一句如重锤落在言冰云的心上,他苍白冰冷的手指紧紧地攥住谢允的衣摆,有无数次他想说我本庆国监察院官员,怎能随你归隐江南,或说你是魏国太子,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可最终他却只是讷讷地开口:“我说,我想吃糖葫芦。”
言冰云羞耻地闭上眼,声音细若蚊蚋,但谢允却清楚地听见了,他把住言冰云的肩膀,去追逐他的视线,轻快地说:“糖葫芦?我马上给你寻来,什么糖葫芦,糯米的?加不加芝麻?要山药的还是山楂的?”他噼里啪啦地如数家珍一口气问完,对上言冰云无语的眼神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允现在又笑成了一只花猫,两颊离地掉不下来,言冰云嫌弃地一掌盖在他脸上,费力地翻个身背对着他不说话,开始装睡,谢允就从背后抱住他,一直不放弃地他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几乎把全世界的糖葫芦种类用料都细数了个遍。
就在言冰云忍不住想一脚把他踹下去的时候,马车停了,高达敲了敲他的车厢,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言公子!还有……那个谁,”说那个谁时,高达欲盖弥彰地放低了声音,言冰云忍耐地闭了一下眼睛,心里骂了一句范闲找的都是什么笨蛋手下,“我们到驿站了,今晚在此稍作休整,明早继续赶路!”
言冰云冷冰冰地应了一声。
谢允正在痴痴地笑着,被他狠狠来了一个肘击,痛地倒抽冷气,再也傻笑不出来了。
…………
驿站因为知道使团会来,所以早已把客房收拾干净,做好饭菜了,鸿胪寺官员已然是饥肠辘辘,一窝蜂地涌进大堂四散坐下,一口酒一口菜地聊开了,范闲、言冰云先行上楼,在房内用饭。
高达在回去的路上早就听王启年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八卦,现在言冰云和谢允在他眼里就是一对亡命鸳鸯,言冰云是爱在心口难开美娇郎,谢允是死缠烂打衷心男,他把饭菜端了上来,谢允开门接过时就看见这位虎卫对他挤眉弄眼,谢允奇怪地看了看自己,迷茫地问:“这位兄台,眼睛可有不适?”
高达笑着忙摇头,连说没事,谢允挑了挑眉,高达转身想走又被谢允叫住:“兄台,这附近可有村镇?”
高达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应该有的,可以问问掌柜的,小言公子有什么交代吗?”
谢允说:“没事,他想吃糖葫芦,我想给他买一串,我一会儿问问,你也快去用饭歇息吧。”
客房门在一脸震惊的高达面前关上,他愣了好一阵,才缓缓挠了挠头,准备下楼的王启年揣着兜路过他,看到对着房门表情丰富的高达,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你咋了?”
高达迟缓地看着王启年,手指指着言冰云房间说:“那、那、那个端王说小言公子,想、想吃糖葫芦!”他自己说出来都不相信似的,差点咬了舌头。
王启年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搂住高达肩膀,一把把他带走,一边语重心长教育道:“一看你就没媳妇吧,有媳妇也没孩子吧?”
高达老实点头,王启年神秘兮兮地用下巴往言冰云房间一指,手指跟着说话节奏点着:“这怀孕的人啊,他想吃什么都不稀奇,我夫人当时怀我们女儿的时候,还喜欢吃大葱!”
高达一愣一愣地点头,王启年美滋滋地摇头晃脑道:“看看咱们庆国人的魅力何其之大啊,是不是,一个小范大人,引得北齐圣女为他倾心,一个小言公子,让这后魏太子甘为牛马,”他一拍手掌,乐不可支,活像自己亲身体验一般,“绝了!”
高达被他一番动人说辞讲得鸡血上头,目光恳切地点点头附和道:“不错,小言大人和小范大人真厉害!”
谢允打开房门,将吃完的饭碗端到了楼下,小二慌忙来接,他转身坐到了饭桌边,抬手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叫住了小二。
小二诚惶诚恐地上前说大人有何吩咐,谢允喝了一口茶,咂摸了一下,没什么味道,耸肩说道:“这附近有卖糖葫芦的么?”
小二愣住,面露难色:“糖、糖葫芦?大人,这儿有卖是有卖,可是现在这个点,应当已经收摊儿了。”
谢允又问:“那你知道最近的村镇在哪个方向么?
“您出门往南走,十里地外就有一个镇子,有个王老头家里就是做糖葫芦的,大人,您还嘴馋啊?”小二小心翼翼地问道。
谢允笑了一下说:“我媳妇怀孩子了,平常什么也不吃,今天难得跟我说想吃根糖葫芦,我不能扫我媳妇的兴。”
小二挠了挠头憨笑一下:“大人真知道疼人,您夫人肯定很幸福!”
谢允受用地点点头,抬手抹去唇上水渍,一撑桌子便翻身起来,潇洒地往桌上丢了一点银钱走出客栈,他的身影隐没在刚刚黑下去的暮色中,转瞬便没了踪影。
小二把钱从桌上捡了起来,宝贝地揣进怀里,抄起托盘一边摇头一边往内厨走,这小镇里的王老头没有几十也有几百,这位大人若是一家一家找过去怕是要找到半夜了,平头百姓不懂何为甘之如饴,不明白今天吃与明天吃有什么区别,反正一生很长,总有遇见糖葫芦的时候。但对谢允来说,一生太长,只争朝夕,时间是于他来说最为奢侈的东西,他一秒也浪费不起。
言冰云吃过饭后被谢允扶着在屋里走了几圈,他不喜欢谢允那副如临大敌、把他当成瓷娃娃的模样,所以冲他发了一通坏脾气,谢允则依然耐心地哄着,揉揉腰,捏捏手,三两下就把小言公子的满腔怒火给化没了。
他近来越发容易困倦,在房间了堪堪走了两圈,便昏昏沉沉地眯上了眼睛,半个身子都靠在谢允身上,懒洋洋地说不想走,谢允就扶着他坐到床上,伺候他脱了衣服和鞋,又抖开被子给他盖好,嘴里还吐槽着说小言公子是天底下最难伺候的主子,半梦半醒的人甩来一道冰刀冷眼。
谢允蹲下来笑了一下安抚道:“但我乐意伺候。”
言冰云在他叽叽喳喳的啰嗦声里沉沉地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已是半夜,如水月光斜斜地落入冷清的房中,言冰云一摸床榻,是冰冷的,皱了皱眉,他撑着身子起来,被子滑落至肚子上,夏季的夜不算太冷,但对于一个刚刚睡醒的虚弱病人加孕夫来说,却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他打了个寒颤,捞过床头的外衣披上,下了床,谢允不在房内,言冰云虽然早已习惯他不知不觉地告辞,但此时正在南下途中,谢允是要到后魏大本营去的,眼下离那还有十万八千里远,他能到哪里去?
言冰云推开房门,走廊墙上挂着一盏昏暗摇摆的油灯,他扶着栏杆向楼下探头一看,跑堂的小二睡在拼起来的长桌上,鼾声如雷,大厅里一片漆黑,悄然无声,也没有谢允的踪影。
言冰云皱起清如初柳的眉毛,俊俏的脸上现出一丝不安,纤细手指扣在木质扶手上渐渐泛了白,七窍玲珑心的聪明人惯会猜测,此时心肠百转千回,联想到睡前他对他发的一通脾气,还有谢允说他难伺候,最后酸酸地认定谢允连夜赶马独自南下,不想再受他冷眼了。
言冰云冷笑一声,谁稀罕他在这。身后的门咿呀一响,言冰云迅速转身,范闲正打着哈欠走出来,跟站在门口的言冰云打了个照面,他懒散地靠在门框上,身上披着袍子,可见也是刚醒。
言冰云冷冷地抬了抬下巴,算作打招呼。
“小言公子,起夜啊?”
言冰云不接话,径直回身往屋里走去,他抬脚刚跨进门槛,范闲便开口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久了,得不到回应,都会痛、会凉,最后就死了。”
言冰云顿住,他侧着身子不回头也不说话,微微垂眸看着地上褪了色被虫啃噬了的木地板,心里因范闲的话缓缓泛出一股酸味,鼻腔像是被堵塞住了,一时间有些轻微的呼吸困难。
“很多时候,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以为真了,你已经不是间谍了,你现在是光明正大的言冰云,可以说真话了。”范闲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一种铿锵有力的笃定。
言冰云冷漠回头看着他:“范大人,你半夜不好好休息,明日赶路可要吃苦。”
范闲似笑非笑:“那你呢,你不睡觉,在外面遛弯?”
言冰云吞了吞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不作声。
“你常常说为了庆国,为了庆国,你可以赴敌国卧底,三年斡旋,为了庆国你可以置生死于度外,为了庆国你可以斩杀骨肉,抛弃爱情,那么为了庆国,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庆帝,为了庆国子民,为了天下苍生?”
言冰云眯起眼睛:“范大人今晚似乎格外多愁善感,我为庆国自然是因为我是监察院一员,庆国一员,效忠陛下,为民请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难道不是如此?”
范闲哼笑一声:“既是为了庆国上下,言公子自己不是庆国子民么?”
言冰云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俊俏的脸蛋勾起一个淡不可见的笑容:“我听说,你为了你的护卫杀了北齐高手程巨树,为此,得罪了很多人,值吗?”
范闲淡淡道:“那是人命,不是物件,没有什么值与不值。”
言冰云低头瞥了一眼高耸的肚子,丢下一句:“范大人深明大义,早些休息。”便转身走进房内,把门关上。
屋内。
言冰云无言地抚着肚子靠在门上沉思良久,直到房间窗户被一只手推开,言冰云紧张地每一根汗毛都炸起来,他眼神凌厉地运起残弱的真气,因为根基被伤,所以运转真气时身体无法负荷,带来阵阵疼痛,但这股真气还没运转一周便消散了,因为那爬窗的不速之客是老熟人。
谢允手脚并用地从外面翻了进来,跟站在门口的言冰云对上眼,吓得差点翻出去,他把窗户关上,三步两步走到言冰云面前,语速飞快道:“你站这干什么,把我吓一跳!”
言冰云冷冷看着他:“你去哪儿了?”
谢允笑嘻嘻地牵住他的手把言冰云拉到桌子边坐下,然后献宝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糖葫芦,送到言冰云面前。
言冰云愣住了。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谢允手里的糖葫芦。
红色的糖浆有些融化了,把黄色的油纸黏成了一种深色,谢允正碎碎念地说着自己今晚的经历,说他敲了一家门,给当成采花贼被追着用扫帚打了一条街,说好不容易找到了卖糖葫芦的小贩,那老头说最后一根糖葫芦是留给他孙子的,怎么都不肯卖给谢允,谢允苦口婆心地说了半个时辰,把三寸不烂金舌都要说秃噜皮了,最后扔下一锭银子,抢了老头手里的糖葫芦就跑……
言冰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谢允渐渐地住了嘴,讪讪道:“我其实也没打算跟小孩子抢东西吃,我实在是找不到卖糖——”
言冰云捏住了木签子,轻轻地揭开油纸的一角,红艳艳的糖葫芦已经没有甜腻的气味,琥珀似的糖浆化开,露出内在表皮斑驳的山楂,言冰云轻轻地舔了一口,红嫩的小舌乍一看比山楂还红,比糖浆还甜。
他小小地咬了一小口,又酸又甜的滋味在口腔里泛滥起来,搅得他唇齿生津,然后他把糖葫芦举到谢允跟前,硬梆梆地说:“你吃。”
谢允摇头:“我给你买的,你不是想吃吗,你多吃——”
“你吃。”言冰云打断他的话,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我想看你吃。”
谢允低头把他咬过的山楂一口吞进嘴里,言冰云又轻轻咬了一小口第二颗,然后跟刚才一样把糖葫芦举到谢允面前,撅了撅嘴,谢允又傻乎乎地把第二颗也吃了,一共五颗山楂,就这样被他们你一口我一口分完了。
言冰云把木签子和油纸放在桌上,手上沾了一点黏黏的浆水,他低头像小猫一样舔了干净,一抬头就被谢允按住狠狠地彻头彻尾地吻了一通。
天地在他眼前旋转,酸甜在嘴中流连,言冰云静静地闭上眼睛,抬手环住谢允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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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言】相决绝(13)教科书式的嘴硬
前情合集。
第十三章
林莽深处,竹叶萧萧。
一个黑衣男子背着一个白袍男子,在树干间翩翩踏飞,他鬓角滑落一滴汗水,顺着锋利的下颌角滑至下巴,因身姿运动而摇摇晃晃地滴落在胸襟前,洇湿了一小块衣料。
言冰云的头埋在谢允的颈窝,手从背后绕过他的肩膀,扣在谢允胸前,他的脸贴在谢允的脖颈上,微凉的皮肤鼓动着脉搏,浅浅的呼吸喷在谢允后颈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交合。
谢允感受到他的动作,悠悠落地,稳稳地把住他的大腿,在草丛里站定,侧头低声问道:“可有哪里疼?”
言冰云沉默地摇摇头,细碎的发丝蹭在谢允脸上,带来一阵麻麻的痒意,他挣扎着想要下地,似乎对被人背着的动作感到非常羞...
前情合集。
第十三章
林莽深处,竹叶萧萧。
一个黑衣男子背着一个白袍男子,在树干间翩翩踏飞,他鬓角滑落一滴汗水,顺着锋利的下颌角滑至下巴,因身姿运动而摇摇晃晃地滴落在胸襟前,洇湿了一小块衣料。
言冰云的头埋在谢允的颈窝,手从背后绕过他的肩膀,扣在谢允胸前,他的脸贴在谢允的脖颈上,微凉的皮肤鼓动着脉搏,浅浅的呼吸喷在谢允后颈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交合。
谢允感受到他的动作,悠悠落地,稳稳地把住他的大腿,在草丛里站定,侧头低声问道:“可有哪里疼?”
言冰云沉默地摇摇头,细碎的发丝蹭在谢允脸上,带来一阵麻麻的痒意,他挣扎着想要下地,似乎对被人背着的动作感到非常羞耻,谢允怕他伤着自己,松了手,转身一只手扶住他的手肘,另一只手握住他手腕,顺势将言冰云半圈在自己的怀里。
“云儿,前面一里地就是驿站,我们在那等使团,我带了药,一会儿给你上——”
“你骗我。”
言冰云冷冷地开口。
说话声戛然而止,谢允错愕地看着言冰云,一头雾水:“我,我骗你啥了?”
言冰云虚弱地挣开谢允的环抱,扶着肚子佝偻着腰,往前倔强地独自走了几步,但他脚步虚浮,没走两步就有隐隐前摔的意思,谢允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将他稳稳接住,二话没说将人打横抱起,历经六月磨难,言冰云轻得宛如一张宣纸,即使肚里揣了个小生命也没有让他的体重增长多少。
言冰云皱着眉推着谢允的胸膛,少年人看着单薄却力大无穷,稳如泰山,无可撼动,这一次谢允无论如何也不放他下来,就这样大步流星地抱着他往前走去,目视前方地说:“有什么话到了驿站再说。”
言冰云泄了力气,像一只病秧子小猫崽般蜷缩在谢允怀中,眼睛盯着他交领上的绣纹,觉得浑身僵硬难受。
“手。”谢允忽然开口,言冰云不解地看着他,入目便是谢允瘦削的下巴和薄唇,那人垂眸笑着看着他:“搂着我,我怕把你摔了。”
言冰云不情不愿地伸手环住谢允的脖子,身子颠了一下,是谢允将他往上托了一托,他的手下意识地跟着环紧,脸也靠在了谢允的肩膀上。
少年郎沉重地呼吸着,但手却宛如两截钢铁,连晃也不晃一下,生怕让怀里的人难受,林间的竹叶沙沙作响,听起来好似一道瀑布在川流不息地奔流,午后阳光将头顶的树荫照地浅亮,如同一锭锭银子在枝头生了出来,从嫩绿缝隙中撒下点点光斑,落在这一双人身上、地上。
言冰云咬着牙不说话,本就苍白的双唇在他无声地抿压下更是血色尽失,额上覆起一层薄薄细汗,他的肚子有些绞痛,或许是刚刚动作的幅度太大,腹内胎儿在抗议。
他细微的颤抖惊动了谢允,他霎时停住脚步,低头看着言冰云,满目担忧:“云儿,哪里痛?”
言冰云死不吭声,从牙齿间挤出几个字:“继、续、走。”
驿站就在视野可见的地方,插着大齐的酒旗,正在风中飘摇、猎猎作响,一个小二正在弯腰擦着摆在外面的木桌,头顶的凉篷微微下凹,几个过往游客一边喝茶一边乘凉,正在闲聊。
谢允沉叹口气,紧了紧手臂,步履匆匆地向那边走去,小二遥遥望见他们,慌忙热情地迎了上来问客人需要什么,谢允冷着脸直入门内,语速飞快地交代道道:“一间房,一壶热水,一条帕巾。”
小二看这两位客人的模样便知来头不小,不敢怠慢,抢身在前引路,点头哈腰地将人带上楼,拐进二楼第一间房,谢允大步跨入,将言冰云轻轻地放在床上,回头对守在门口的小二说道:“把这包药煎了端上来,一炷香左右即可。”
小二手忙脚乱地接住谢允扔过来的药包和一锭银子,连声道好,马不停蹄地冲下楼去。
谢允将门关上,返身回到床前,言冰云的脸白得吓人,纤瘦的手因疼痛而而鼓起青筋微微泛白,隆起的大肚子上下起伏着,看见他这样憔悴虚弱的模样,谢允登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乱刀砍成七零八落,连牙根都在疼。
谢允的声音也不自觉放小了,像怕吓到言冰云似的:“云儿,肚子疼吗?”
疼痛一阵一阵的,躺下来后渐渐淡去了,言冰云颤抖地吐出一阵呼吸,看向蹲在床头的谢允,对方像个移动的药箱一样,又从胸前掏出一个小瓷瓶,捡了一小片参片出来,凑到他嘴边,温声道:“含着,有点苦,待会我去给你要点糖。”
言冰云冷声道:“谁要吃糖。”
谢允柔声安慰:“好好好,不要糖,压在舌根下。”参片抵在言冰云下唇,他沉默地张开嘴抬起舌头,谢允便将参片放在他舌根下。
浓郁的苦味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刺激的他口水都在喉间泛滥成灾,言冰云微微皱眉,苦不堪言,却强撑着不露声色,可每咽一口唾沫,那股淤积不散的苦就风卷残云地冲刷着他的味蕾。
谢允习惯了他的口是心非和嘴硬,抬手用袖子擦去言冰云的脸上的汗,看见他眉心的皱痕,轻笑了一下:“我说了苦吧?”
言冰云默不作声地扭头,借着嘴里有东西的理由,理直气壮地不说话。
谢允也不逗他,抬手把言冰云沾满尘土的衣衫解开,将滚脏了的白袍褪下,叠起来搁在桌子上,接着抖开棉被盖在言冰云身上,与此同时客房门被敲响,拎着一壶热水的小二露了个脑袋进来。
谢允接过热水和毛巾,小二说药已煎上了,得了一点碎银便兴高采烈地退了出去,刚跨出去又被谢允叫住:“小二,等会带点冰糖上来。”
小二应声说好。
谢允把半壶热水倒进木盆里,又将毛巾泡进去润湿,毛巾捞起来还冒着滚滚热气,把谢允的手都不轻不重地烫了一下,他咧了咧嘴,把毛巾拧干,坐到床头,给言冰云擦脸。
言冰云爱干净,哪怕在牢里六月也没有搓磨掉他这点脾性,谢允全神贯注地擦去他脸上的尘土,暖呼呼的毛巾敷在脸上比什么良药都管用,热气熏化了他的冰冷,让小脸回了一些血色,连带着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也变得水润。
谢允搓了一把毛巾,再次拧干,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肚子,好在肚皮没有磨破,只是有些微红,言冰云看着谢允那副珍而重之的模样,觉得嘴里的苦都漫到了心里。
肚子里的小东西好像欺软怕硬,谢允在这就不敢乱动折腾他了,谢允用手盖在腹部轻柔地抚摸着,眉眼带笑,无上温柔。
“你知道——使团今日离京么?”言冰云忽然开口,因为舌头下压着参片所以口齿含混,发不了翘舌音,把知道说成了滋道,原是冷冰冰的语气却因这点小失误而显得娇嗔,像怨妇撒娇,彼一开口,言冰云懊恼地闭了一下眼睛,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谢允却轻笑了起来,像是被他可爱到了,目光聚焦在他肚子上,低头在他蹭红的地方轻吻了一下,把言冰云臊了个脸红,谢允把被子盖上,漫不经心地说:“知道。”
言冰云不知道自己问这个干什么,是要兴师问罪?怪他不来告别,若没有今日伏击,他就此离京,这人连个再见也不来说吗?可从始至终让谢允滚远点的也是他自己,两相矛盾,他有什么资格问罪。
他索性不再说话,闭上眼装睡,却听见谢允低沉地开口:“昨夜,师父圆寂了。”
声音中有化不开的悲哀,却清浅地像阵风,在狭小的客栈房间飘荡,言冰云震惊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允,谢允神情严肃,不是玩笑,习惯带笑的眼睛收起了玩世不恭,带着哀切的悲恸望进言冰云眼里。
他们沉默着,言冰云动了动喉结,认识谢允这么久,他当然知道同明法师对谢允的意义,救了谢允两命,亦师亦父,乃是比血缘更为珍贵的亲情,言冰云曾见过他一次,老僧虽已年近鲐背,却矍铄有神、德高望重,穿一身僧袍,面目平静,无悲无喜。
“如河驶流,往而不返。”言冰云开口安慰道,“人命如是,逝者不还。”谢允轻轻抓住他的手,十指交缠扣在一起,言冰云难得的没有挣扎。
谢允附身把头轻轻埋在言冰云胸前,少年老成的他罕见地流露出了不安的脆弱,此时此刻宛如迷路的孩童在广阔的天地间四处碰壁,举目茫然,想找一处栖身之地,言冰云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声,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抬了起来,安抚地摸着谢允的头。
谢允的声音很沉闷,夹杂着一丝委屈,像直接透过皮肉传到了他的胸腔里:“师父还未见过你。”
言冰云的手覆在他的后脑勺上,手指插在他的青丝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淡淡道:“你怎知你师父没有见过我?”
谢允哽了一下,疑惑地反问道:“见过吗?何时?我怎不知?”
参片在他嘴里转了一圈,最后被默声嚼碎吞了下去,言冰云狠狠地咽了一口苦唾沫:“认识你不久后我便去过一次庙里,上了几炷香,见过他老人家一面。”
谢允抬头坐正,被言冰云手指梳过的头发打成了结,变得有些毛糙,他定定地看着言冰云:“调查我?”
言冰云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我乃庆国密探,调查你不是很正常么?谁让你三天两头往我家里跑。”他话虽是这么说的,却小心地打量着谢允的脸色,看他有没有生气。
谢允眼角沁出的泪被他用大拇指揩去,转而换上了笑眯眯的模样:“只去过一次?”
言冰云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谢允笑着看着他,抬手摸上他的肚子,忽然弯腰在言冰云嘴上用力地亲了一口,言冰云被他莫名其妙袭来的吻给折腾懵了,温热的舌尖突破牙关,和言冰云的香软小舌纠缠在一起,他口腔里残留的苦味尽数被谢允吸了过去,力道之大,让言冰云的舌根暗暗发麻,他不知道谢允忽然发的哪门子的疯,懊恼地捶了几下谢允胸膛。
谢允松开他的嘴,抵着他的额头低喘,轻笑道:“我师父很喜欢你。”
言冰云唰地红了脸,目光无措地乱飘着。
谢允又臭不要脸地继续说:“家师如父,既得了他的应允,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妻——”
言冰云一个冷眼甩了过去,谢允老实巴交地闭嘴,像挨训的小鸡仔,低着头玩着言冰云的指头,摸着他的肚子。
大手摩挲太久,肚皮泛起痒意,言冰云看他是不打算收手了,皱眉把他的手打掉,冷声道:“有什么好摸的?”
谢允扁了扁嘴:“我跟孩子交流交流感情。”
言冰云将头扭向床内,眯起眼睛淡淡道:“用不着你,又不是你的孩子。”
谢允顺着他的话茬,特别没诚意地应付道:“好好好,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语气里的漫不经心让言冰云无端生起一股火气,他烦躁地把手抽回来,谢允这下手没得牵,肚子没得摸,可怜巴巴地摸了摸鼻子。
谢允又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问:“真的没再见过我师父?今年上元节第二日也没有?”
言冰云正心烦意乱,听他问话,奇怪他为何这么执着自己与他师父见面,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东西,却一时想不起来,只冷冷地嗯了一声。
谢允拢了拢他散落的头发,在他颈侧亲吻了一口,稍纵即逝的吻像浮光掠影,言冰云还未反应过来,温度已经淡去。
房间的门再次被敲响,谢允回身喊了句进来,但这次来人并非小二,而是范闲。
范闲手里端着木质托盘,里面放着一碗蕴着浓浓药味的漆黑药液,正冒着滚滚白气,扑在范闲脸上,让他整个五官都皱在一起,他屏气把药递到谢允手上,方才大喘气了一口:“谢兄,你这药应当少放点黄莲,闻着就苦。”
谢允端起碗用勺子轻轻搅了两下,吹了吹气:“所以才让店家拿了点冰糖。”
范闲把托盘放到桌子上,自己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看谢允给言冰云喂药,言冰云靠在床头喝了一口,眉头便打结在一起,抿着嘴不肯再喝,谢允跟哄孩子似的轻声说着话。
范闲的目光在他们两人间暧昧地流连了一下,笑道:“小言公子,当初我给你上药的时候你可是一声不吭、铁血刚强,现在喝碗苦药便如临大敌,果然有人疼的时候,是会比一个人要脆弱点。”
言冰云冷漠地瞥他一眼,目光里带着细细密密的冰渣子,却伤不到嬉皮笑脸的范闲一丝一毫,谢允捡了一颗冰糖递到言冰云嘴边,言冰云动了动腮帮子,推开他的手,拿过药碗,仰头便将药全都喝了进去,好在药的温度已经凉了一点,要不然他这个喝法,非要给嘴里烫出一排泡。
谢允和范闲保持着同一个挑眉的表情看着他,言冰云将碗推回谢允手里,艰难地把药咽了下去,秀气的眉毛不可控制地拢在一起,范闲无语地摇了摇头,比出大拇指:“在下错了,言公子您还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谢允把糖又递上去,言冰云打死不张嘴,谢允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范闲:“范兄,可否让他休息一日。”
范闲挠了挠太阳穴,使团归京已推迟了数日,断不能再延缓,连庄墨韩仙去范闲都无法返城祭拜,言冰云不等范闲开口,淡漠道:“不必,现在就可上路。”
说着,他就急性子地掀开被子想要下地,被谢允匆忙拦住,范闲也抬手制止:“哎呦我的言公子,乖乖躺着吧,不用您上前线,别这么猴急。”
范闲起身整了整袖子,背手看着谢允:“谢兄,这一程你打算送到哪儿啊?”
谢允把糖丢进自己嘴里嘎嘣嘎嘣地咬着,看上去又变成那副游手好闲的样子:“不知道,闲着也是闲着。”
范闲笑了一下:“那你可得在言公子的马车里藏好了,我们庆国鸿胪寺里的官员,各个嘴皮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谢允心领神会,范闲转身走了出去,出去前扶着门框回头说道:“最多再过一个时辰就出发了,天黑前必须赶到下个驿站。”
谢允点头,范闲跨出门去带上了门,房内又恢复了安静,驿站的客房规模不大,一眼就能望见头,窗户半开着,吹进来一丝和风,桌上摆着的绿植可爱地晃动着叶子。
范闲一出去,言冰云就冷然开口:“我不用你送,你回去。”
谢允浑不在意地咬着冰糖,咕咚一吞,又往嘴里丢了一颗,接着俯身堵住言冰云的嘴,把嘴里的糖块渡了过去,然后轻轻咬了一下他下唇分开,人小鬼大地摇了摇头,慈爱地看着言冰云:“这糖不是很甜,到下个驿站我给你找别的糖。”
言冰云嘴里这颗糖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就这样在口腔里转圜,倒是甜丝丝地把苦味都压没了,他愤然地瞪了一眼正在扮演海纳百川的谢允用力扯了一下被子,把他从床上赶了下去。
谢允闪身起来,又忙不迭地凑上去扶着言冰云躺下,着实有越战越勇的良好美德,言冰云头沾到枕头上,困意便汹涌袭来,不知是疲惫了还是药生效了,总之他困倦地眯起眼睛,却仍强撑着不睡。
谢允就蹲在床边撑着下巴看着他的侧脸,用视线描摹着他的轮廓,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言冰云才用一种幽幽而困乏的声音嘟囔道:“谢允,我想吃……糖葫芦。”
谢允凑过去听,没听清楚,那几个字在言冰云嘴里含成了一团浆糊,他只隐约听见他叫自己,却没听清后面说了什么,“你想吃什么?”他侧耳倾听,皱眉追问道,语气里有一点终于被认可的迫切,恨不得起来敲锣打鼓昭告天下,言冰云终于开口跟他说想吃东西了!
可惜言冰云沉沉地睡了过去,自然也就没有再向他重复一遍,谢允失落地垂下肩膀,给他把被子掖好,起身出了门。
门外,范闲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无所事事地玩着一把匕首,见谢允出来了,弯腰将刀插回靴子里,爽朗一笑:“出门在外,防身自卫。”
谢允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而是悠闲地走了出来,谈起自己行走江湖用过的暗器,两个人并肩趴在栏杆上看着大堂里坐着喝茶吃饭的车队人马,闲聊了一会儿。
范闲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淡淡道:“上京要乱了。”
谢允没有接话,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范闲,两个人用眼神交锋,不一会儿便化干戈为玉帛,范闲说:“别紧张,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谢允笑着问:“你的敌人是谁?”
范闲大义凌然道:“凡是对我庆国不利的,皆是敌人。”
谢允哦了一声,又问:“那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你的敌人。”
范闲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谢允,笃定道:“你不会。”
谢允潇洒地靠在柱子上,范闲继续道:“你要复国,是不是?”
谢允毫不避讳地点点头,范闲低头思索了一下,又说:“让我猜猜,后魏兵马已经启程,你此行不仅是为护送言冰云,也是为了往南接应大军,是不是?”
谢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范兄,聪明人。”
范闲厚脸皮地抬手作揖:“承让承认。”
谢允将视线转向一旁,抱胸悠然道:“范兄,不知你懂不懂身在帝王家的感受,有些天命,就是这道血缘强加于身的,”他低头笑了一下,这一瞬间他从一个闲云野鹤的懒散闲人忽然化身成为家世没落的贵胄,“不过你猜的不错,我想我们是不会成为敌人的。”
谢允眨了眨眼睛:“毕竟,冰云还是你的下属。”
范闲促狭地添了一句:“而且,还要我来为他接生。”
谢允的笑僵在脸上,嘴角抽搐了两下,磕巴地反问:“你、你为他接生?”
范闲明月清风地点点头,还挺直身子理了理衣衫,表示自己是一代名医,说道:“不然还能有谁?言公子是何身份,腹内胎儿又是何来历,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他的话很有道理,但谢允就是胸闷气短,郁郁道:“你真是把他的便宜都占尽了。”
范闲惶恐摆手:“别别别别别,在下已有家室,此生对我妻子发过誓言白头偕老,永无二心,谢兄不要乱说话!”
谢允扯了扯嘴角,转而敛眸低声说道:“保护好他,算我求你的。”
范闲收起玩笑,严肃道:“我乃监察院提司,言公子未来是一处头目,我二人为同僚,自然共同进退。”
谢允低叹一声,慨然道:“他这人很轴,望范兄多担待。”
范闲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轻笑了一下,点头说:“我已经领略到了。”
谢允跟着无奈地笑了一下,范闲转头对着他说:“能忍他的就你一个,记得活着,只要你不战死,透骨青的毒,我有办法可解。”
谢允挑了挑眉:“范兄这是在拉拢我?”
范闲摆了摆手指:“我这是在拉拢言冰云。”
两个人静默地低头看着楼下,谢允修长的手指敲着栏杆,良久又带着怨念开口:“那你能别让他疼吗?”
范闲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甩了一句:“你当我神仙啊?”
谢允撇了撇嘴。
神说要有光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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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战瞬间屏住了呼吸。
王一博还是那副平静的睡容,脸蛋肉嘟嘟的被挤出来一点,肖战想起之前在化妆间见的那次,年轻人板着一张脸,却藏不住天生柔软的曲线。
装的再酷,也只是个小孩子。
肖战注视着这张脸,慢慢倾身过去,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住对方的,闭上了不住颤动的睫毛。
白天那句他觉得很肉麻却又一定会做到的话是。
如果王一博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自己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夜无梦。
肖战睁开眼,视线触及到天花板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迟钝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住在谁的家里,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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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战瞬间屏住了呼吸。
王一博还是那副平静的睡容,脸蛋肉嘟嘟的被挤出来一点,肖战想起之前在化妆间见的那次,年轻人板着一张脸,却藏不住天生柔软的曲线。
装的再酷,也只是个小孩子。
肖战注视着这张脸,慢慢倾身过去,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住对方的,闭上了不住颤动的睫毛。
白天那句他觉得很肉麻却又一定会做到的话是。
如果王一博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自己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夜无梦。
肖战睁开眼,视线触及到天花板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迟钝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住在谁的家里,在他隔壁就住着在寒冷冬日收留他的少年。
他手臂撑着床坐直身体,忽然发现在自己枕边多了一个红金色的红包,封面特别喜庆特别俗的写着新年快乐,肖战疑惑的把它拿起来打开,里面一小叠现金,有零有整,数了一下,刚好八百八十八,肖战看着那几张一块的钞票有点哭笑不得,他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个面额的纸币了,也难为送红包的人能翻到这么崭新的一元纸钞。
他下了床穿拖鞋,出门到隔壁敲了敲门,屋里没人回应。
肖战便伸手拧开了门把,屋里空荡荡,床上的被子没叠,但铺的整齐,肖战克制的稍微环视了一圈,关上门往楼下走,果然在客厅看见穿着一件高领毛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的王一博。
王一博听见下楼的动静,放下手里的橘子去看肖战,说,“早啊,过年好。”
肖战弯起唇角笑了下,说,“今天年三十,不算过年。”
王一博说,“春晚今晚播啊,当然算过年。”
肖战看着王一博的脸,有一瞬间失神。
春晚这个词对于肖战来说,已经是很多年前的记忆了。
不用遭受数落,冷言冷语,不用干活,出去兼职,可以依偎在父母身边的画面,像是旧照片一样泛起了黄边,场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模糊。
对于现在的肖战来说,节日对于他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兼职三倍工资,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了。
王一博没发现他的异样,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说,“阿姨说今晚给我们包饺子吃,还有炸小肉丸,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在客厅里看春晚,守岁。”
肖战勉强的笑了下,说,“没看出来,你还这么传统。”
王一博说,“你不喜欢?”
“没,挺好的。”肖战从楼梯上走下来,拿着那个红包晃了晃,说,“你放的?”
王一博笑起来,说,“对,压岁钱。”
肖战失笑,说,“什么压岁钱,我比你大好几岁呢好吧。”
王一博顿了一下,其实他对这个不太了解,压岁钱对他来说也就是零花钱,没什么太大的概念,便说,“这有什么关系吗……?”
肖战揉了下眉心,说,“一般是长辈给小辈才回准备这个,我们是平辈,我又比你大,怎么能收你给的压岁钱。”
王一博想了下,说,“那就算新年红包吧,也不多,图个吉利就行。”
他说完,又急忙补充了一句,说,“阿姨说这样也可以的。”
那大概这些纸币也是从阿姨那边换来的,肖战默默想。
肖战说,“那我先上去洗漱,收拾好了下来。”
王一博点了点头,说,“好。”
他目送着肖战一路上楼,身影没入走廊里,再等了一小会儿,楼上传来关门的声音,才长长舒了口气,重新坐回沙发里。
他拿起刚刚藏在抱枕底下的手机,屏幕上还保持着和某人的电话,王一博放在耳边,说了句喂,对方就忍不住放声笑起来,说,“王一博,真的假的,压岁钱?”
王一博:……
对方继续嘲笑说,“新年红包,图个吉利?”
王一博说,“……闭嘴。”
对方好容易止住了笑,说,“好了好了,就在你跟你的好学长愉快的讨论……噗,新年红包的时候,我已经查到了。”
王一博的眉眼有点冷,说,“是谁?”
电话那头的人说,“是你家竞争对手公司底下签的人,今年出了几首挺有名的歌,年底还拿了奖,有才华,圈里人缘不错。”
听到不是自家公司签的人,谈起来难免会有点棘手,王一博皱起了眉毛,说,“你确定是他吗?”
对方说,“我当然确定了,肖战的邮箱在昨天就只发出了这一封邮件,就是给这个制作人的。”
王一博抿了下嘴唇,说,“帮我找找关系。”
电话那头又忍不住笑,说,“真的假的,你要为了你这个学长去求人?”
王一博拿着手机,往沙发椅背上靠去,嗓音淡淡的,说,“不是我,是你,不是求,是交易。”
对方笑了下,说,“你们真是家族企业,行事风格都这么像。好了,我知道了,不就是把你学长乐队元旦晚会的视频发给制作人么,我会办好的。”
王一博嗯了声,声音没什么起伏,说,“谢谢。”
“不用谢,回头也记得给我包个‘新年红包’,我会很开心的。”
王一博挂断了电话。
除了十来年前陪在父母身边的时候,肖战几乎没有过这样惬意的时刻,难得的感受了一下普通人的一天,吃早饭,看书,做功课,吃午饭,出去散步,打游戏看电影,一直到别墅外陆陆续续的响起烟火绽放的声音。
肖战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心底总像是被猫抓了一样,想要到外面看一看附近人家放的烟火,感受漆黑的夜幕被瞬间点亮的感觉。
阿姨在这家做了好多年了,察言观色早就是与生俱来的本领,看见肖战这个样子,忍不住笑着说,“要不一博陪小战出去放烟花玩儿吧?家里仓库还有好多,放那儿也是积灰,晚饭还要一会才能好,你们在这闲着也是闲着。”
肖战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王一博敏锐的捕捉到,立马同意了阿姨的建议,被领着从仓库里翻出来大大小小的烟花,有怀抱粗的大烟花,还有一盒一盒小小的仙女棒,阿姨挑了些好看的搬出来在别墅门口,找了打火机给两个孩子,叮嘱了下要注意安全后就转身进去了。
王一博把打火机递给肖战,随口说,“你来吧?”
肖战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说,“真的可以?”
王一博忍不住笑,说,“有什么不可以的啊,你把引线点燃,然后飞快跑回来就可以。”
他说着,拿着打火机的手又往肖战面前伸了伸,平摊开手掌。
肖战只犹豫了一下,就伸手从王一博的手里拿过了打火机,指尖不经意间划过掌心,蹭的王一博心里一瞬间也痒痒的。
肖战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傻,但又为这久违的傻气而乐的不行,他半弯着腰在许多孔的一只大烟花旁边,从红纸里拆出了引线,手指微颤着捻了捻,拿着打火机凑过去,啪地一声打亮了火光。
火苗舔上引线不过两秒钟,肖战就撒腿往王一博站的方向跑了过来,对方手插在口袋里忍不住笑,被肖战拽的一趔趄也不生气,还把他往身后挡了挡。
肖战站定,转身回去看地上那桶其实特别夸张的烟花,就在那一瞬间,烟花桶咻地窜上流星一样的轨迹到半空,头顶上方猛然炸开明黄色的一簇,肖战甚至能嗅见微酸的某种化学物质气味,但却格外温暖。
绽放后散落的烟花肉眼看起来有点像夸张的火星子一样,明明知道其实没什么影响,但王一博还是忍不住把肖战往自己身后拽了拽,对方仰着脑袋看天空,眼睛亮晶晶的,一点也不在意王一博扯啊拽的,就乖乖的跟着脚步换位置,看的王一博忍不住笑。
他给两人找了个比较好的位置,并肩仰着脑袋静静的看着不断变换颜色的烟火一簇簇飞上天空,小小的一点瞬间爆发开来,不间断的照亮两张年轻的面孔。
肖战脸上的笑容一直就没有消下去过,在烟火快要放完的时候忍不住学咻咻咻的声音,嘟着唇,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温柔。
王一博脸颊边泛起柔软的弧度,也跟着他一起学,两个人特别傻的像配特效音,还乐此不疲的互相傻笑,到最后所有小烟筒里的烟花一齐窜上天空的时候,肖战终于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了王一博。
所有的烟花一刹那在他们身后绽放。
附近所有别墅门口点燃的烟火不及这一片的明亮而盛大。
肖战闭着眼,手臂又收紧了些,把整张脸埋在王一博的衣领里,嗓音哽咽着说,“谢谢。”
王一博抬起手,慢慢摸了下肖战的头发。
阿姨掐的点也特别准,两小孩一人手里一把仙女棒,开始无聊到学哈利波特施展魔法的时候出来叫人吃年夜饭,王一博心情很不错,把还没放完的仙女踩熄了之后拽着肖战往屋里跑,肖战被他拽着,忍不住去看两人相缠在一起的手指,巧合的十指相扣,温暖而有力。
电视里的春晚刚刚开始,主持人是阿姨见过的老面孔,她支了张小桌子,在电磁炉上炸小肉丸,馅料用山药捣了泥拌的,滚进油锅里可以飘一屋子的香气,明明摆了一桌子的鱼肉虾,两小孩还是忍不住夹了阿姨刚捞出来炸好的小丸子吃,被烫的呼呼吹气。
放歌舞节目的时候呢,肖战就和王一博靠着头看微博,放小品或是相声的时候就抱着抱枕乐呵呵的看,菜饭被撤了之后阿姨给切了水果,自己则是端出白天就拌好的馅料和起好的面,一边擀皮自己包饺子,一边盯着电视里的节目看的起劲。
肖战靠着王一博的肩膀,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
阿姨像是充当了长辈的角色,而王一博又像是自己的弟弟,家人在侧,说笑守岁。
肖战甚至觉得,哪怕以后的日子都很糟糕都没关系。
他可以在漫长的时间里把这一幕,这一天,每一个细节都翻出来细细品味,抚平疲累和伤痕。
王一博后来有点困了,靠着肖战的肩膀打瞌睡,阿姨看了好笑,轻声和肖战说,“要不你们俩上去睡吧,现在也不时兴真的守一晚上,我这里弄好也去睡了。”
肖战笑着嗯了声,手指抚了下王一博的脸,说,“王一博?”
王一博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肖战说,“走吧,上去睡觉了。”
王一博被他半搀着扶起来,跟着脚步往楼上的房间去,说,“哦……好。”
肖战微笑着看人小鸡啄米一样,短短路程上不住点头的样子,忍不住把人的脑袋扳过来靠着自己肩膀,拉拉扯扯的到他房间里,掀开被子把人给塞了进去,又轻手轻脚的掖好了被子,转身去关台灯。
等屋内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候,肖战站在床边,突然又有点舍不得走了。
他静静等着眼睛适应黑暗,能够看清屋里的摆设和躺在床上的人,才又像昨晚那样,半跪着底下身,趴在王一博的床边看了他好几分钟。
肖战慢慢的笑了下,轻声说,“谢谢,你对我太好了。”
“如果说之前我是不知道怎么还,那现在就是还不清了。”
他的嗓音极轻,像是一片叶子毫无波澜的落下来,浮在水面,荡不起一丝涟漪。
像是怕吵醒了床上的人,也怕唤醒自己坚守了许多年的理智。
肖战顿了下,说,“其实我之前那么躲着你的原因还有一点。”
“听起来好像是我是个比较随便的人,但是……”
“对不起,我好像……挺喜欢你的。”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那样,屏住呼吸凑过去,极轻极轻的贴上了王一博的唇。
一触即分。
肖战像是神志瞬间回归,猛地站直了身体,有些慌乱的从王一博床边撤离,在门关上的下一秒靠在了门板之后。
躺在床上刚刚还在熟睡中的王一博慢慢坐起来,手指抚了下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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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说要有光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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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战吃完药回宿舍睡了一觉,早起的时候感冒反而更严重,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连买煎饼摊上的大爷都忍不住提醒他要好好休息,嗓子哑的连话都说不清晰,还要塞到厚重的玩偶服里去另一家发传单。
肖战撑了半天,实在坚持不下去,便和老板打了声招呼回去,因而以前“合作”还算不错,老板也没克扣他的,爽快的结了半天的工资给肖战,顺便还劝了他两句,实在不行等病好或者过完年再出来兼职,大学生里他就没见过这么拼的。
肖战听完只是笑,脸色苍白,唇色也是,像是被指尖轻轻拨弄便会散开的蒲公英,穿的又少,米色的高领毛衣外就套了件薄薄的外套,瘦到脸颊轮廓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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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战吃完药回宿舍睡了一觉,早起的时候感冒反而更严重,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连买煎饼摊上的大爷都忍不住提醒他要好好休息,嗓子哑的连话都说不清晰,还要塞到厚重的玩偶服里去另一家发传单。
肖战撑了半天,实在坚持不下去,便和老板打了声招呼回去,因而以前“合作”还算不错,老板也没克扣他的,爽快的结了半天的工资给肖战,顺便还劝了他两句,实在不行等病好或者过完年再出来兼职,大学生里他就没见过这么拼的。
肖战听完只是笑,脸色苍白,唇色也是,像是被指尖轻轻拨弄便会散开的蒲公英,穿的又少,米色的高领毛衣外就套了件薄薄的外套,瘦到脸颊轮廓分明,格外憔悴。
他回宿舍后倒头就睡,梦里乱糟糟的,什么奇怪的画面都有,出了一身的汗。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都黑了下来,胃也饿的难受。
肖战在先吃饭还是先洗澡之间考虑了半响,最终还是那点洁癖占了上风,慢吞吞的爬起来去浴室洗澡。他随便冲了一下,出来的时候下意识拿手机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十几条未接来电,大多数是在他睡觉时候的打来的,最新一条显示是十分钟前。
肖战疑惑的看了眼这个陌生的号码,试探性的拨了回去,对面接的很快,只响了一声便被接了起来。
王一博说,“肖战?”
肖战说,“……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王一博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说,“你在哪里?”
肖战说,“我在宿舍啊,怎么了?”
王一博顿了一下,说,“怎么不接电话?”
肖战肚子咕噜一声,他下意识低头去看,回答也有点心不在焉,说,“之前睡着了,没听见。”
他用脑袋和肩膀夹着手机,弯腰去翻床底的收纳箱,果然摸到一盒没拆过的泡面,便对电话那头说,“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王一博便就挂断了电话,连个再见都没说。
肖战也没想那么多,起身拎着茶壶去倒水烧水,咬着叉子把调料包撕开了一个个加进去。
等水烧开间,拿着手机在几分钟的犹豫之后还是把王一博的电话号码存进了起来,备注用字母打了姓名缩写,他以前吃过这个亏,所以现在总会谨慎一点。
肖战睡了一觉又洗了个澡,整个人清醒了点,就是饿,垫着下巴等面可以吃的期间里,听到房门被拍响,一脸莫名的穿好鞋去开门,门一开——王一博就站在门口。
这种寒冬夜里也能挂一脑门的汗,脸颊边因为跑步泛的粉,还有一时之间喘不匀的气息,一点儿也不像平时那个独来独往,谁巴结也抱不上大腿的太子爷。
肖战有点诧异,说,“你怎么……?”
王一博眉毛皱的很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肖战,似乎在确认他真的没什么问题。
肖战脸色怪异的看着他,说,“到底怎么了?”
王一博透过他的肩膀去看桌上的泡面,说,“在吃饭?”
肖战说,“昂……干嘛?你也想吃?”
王一博把他往旁边推了推,大步走了进去,在肖战对面的床上坐了下来,手掌撑着膝盖,说,“我看着你吃。”
肖战:?这什么癖好啊?
他疑惑着把门关上,在王一博对面坐下来,手扣着泡面的盖子,说,“你真的不吃点?”
王一博摇了摇头。
肖战也不打算理他了,肚子也叫了半响,当即掀开了纸盖捏着叉子挑起面来吹了吹,整张脸都被雾气给掩盖,只剩听起来吃的很香的吸溜声。
王一博这才开始解释说,“我今天去你兼职的地方找你,那家老板说你生病,回去了。”
肖战半边脸鼓鼓,含糊说,“然后呢?”
王一博说,“……我问别人要来了你的手机号码,你一直都没接。”
肖战咽下一口面,说,“可能是太累了,所以没听见,实在不好意思。”
王一博顿了下,说,“其实刚刚你接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在你宿舍楼下了。”
肖战从泡面桶里抬头看他,说,“你还没说找我干嘛呢?”
王一博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肖战挑起眉,说,“嗯?”
王一博垂下眼。
肖战无奈的放下叉子,说,“王一博。”
“我觉得我昨天晚上把话跟你说的很清楚了,热心学弟做到这里已经足够,再多我怕还不起人情,真的要躲着你了。”
若他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这时候会把王一博当普通的小学弟来相处,正常交友。
但是肖战这些年的成长环境注定了他不能普通的去交朋友,谈恋爱之类,怕欠的东西多,往来的感情和物质不平衡,就总会有亏欠别人的不安感。
他说着,搁在桌面上的手慢慢攥紧,脸上疲累感更甚,说,“没必要搞成这样。”
王一博的嗓音淡淡的,没什么温度,说出来的话倒让肖战惊的一身鸡皮疙瘩。
他说,“我昨晚又梦到你了。”
“在悬崖边,你掉了下去,我没能抓住你。”
肖战眼也不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在下午那个沉闷潮湿的梦里,他挂在悬崖边上,仅凭着一个人的一只手死死紧攥着,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手臂伤口渗出的温热血液缓缓滴落在自己身上。
死亡的感觉在那一刻无比清晰。
却没有不受控制的身体主动松开了手,他在坠落的时候看见王一博近乎崩溃的脸让人不适。
就像是一点点被人凿开了心脏,掏出了什么东西一样。
他甚至有种错觉。
站在悬崖边那个一身血污,衣着奇怪的“王一博”,会就此一生懊悔。
因为,没能抓住自己的手。
王一博眸光平静的看着他,说,“你也梦到了对不对?”
肖战下意识反驳说,“没有。”
他看向突然沉默下来的王一博,加重了语气重复说,“我没有。”
“从来没有过。”
肖战浑身发冷,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来让王一博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这个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同样的梦境,梦境里一模一样的脸。
肖战猛地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的话我要睡了,明天还要去兼职,嗯……就不送你了,现在还没到门禁时间,可以直接出去。”
王一博一动不动,坐在床上仰头看他,说,“肖战,我就问你一遍。”
“你到底有没有梦到过?”
肖战垂在身侧的手指捏紧,指甲陷入掌心。
他咬着牙,说,“没有。”
王一博眼也不眨,眉眼冰冷,说,“最后一遍。到底有还是没有?”
肖战拼命忍住自己想要移开目光的冲动,一字一句,说,“没有。”
“好。”
王一博站起身,在不算明亮的灯光底下深深看了肖战一眼,说,“你说没有,那就没有。”
从此如你所愿,桥归桥,路归路。
肖战站在窗边盯着王一博离开的背影,他的脊背习惯性的挺的很直,在让人忍不住瑟缩的寒冷冬夜也一样,像一柄破开风幕的利刃,大步向前,绝不回头。
他心里猛地抽了一下,疼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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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说要有光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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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战伸出手,在王一博面前晃了晃。
王一博皱起眉,说,“干什么?”
肖战说,“没喝多吧?”
他不动声色的在王一博的肩膀上拍了下,拂落一根落在上面的长发,好笑说,“我们才见过几面啊,你也不怕引狼入室?”
王一博似乎对这个词有点反感,语气强硬了点,说,“你不会。”
肖战乐了,说,“就算你查过我,那也只是纸上的东西,要知道我在你家随便顺点什么值钱的,我就能还我姑姑好多钱,这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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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战伸出手,在王一博面前晃了晃。
王一博皱起眉,说,“干什么?”
肖战说,“没喝多吧?”
他不动声色的在王一博的肩膀上拍了下,拂落一根落在上面的长发,好笑说,“我们才见过几面啊,你也不怕引狼入室?”
王一博似乎对这个词有点反感,语气强硬了点,说,“你不会。”
肖战乐了,说,“就算你查过我,那也只是纸上的东西,要知道我在你家随便顺点什么值钱的,我就能还我姑姑好多钱,这种放手一搏的事情,谁知道我会不会做呢。”
王一博的脸更臭了,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自己。”
肖战扬了下眉毛,看起来不甚在意,说,“以前呢,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但是这两年我发现,有的时候眼睛看到的东西也不一定是真实的。劝你一句,对自己好点儿才是真的。”
王一博啪地拍开了他的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看不出是不高兴还是失望,紧紧抿着嘴唇转身走了。
肖战看着王一博高挑宽阔的背影,脸上的笑慢慢淡下来。
暖黄色的灯光静静落在他身上。
肖战侧过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一张极其冷漠的,却又不容忽视美丽的脸。
他对着镜子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唇角边噙起笑容,抬脚出门。
临近放假,大多数学生都很空闲,似乎只有肖战一个人格格不入的穿梭在各个地方的兼职地点里,早晨六七点的早餐摊旁边咬下第一口煎饼果子。
有的时候两三个兼职挤在一天里,一般会选择现结工资的去,特别是在大商场里举办活动的那种,穿玩偶服一直站岗到晚上十一点多,陪着游客合影玩耍,相对轻松一点,工资也高。
唐老鸭熊本熊布朗熊都穿过,好容易赶上一天穿海绵宝宝的,他那天还感冒了,状态不太好,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被喊过去合影也是强打精神。
他抽着空靠着墙稍微休息了下,听见身后有两个男孩子的对话声飘过来,因为说的是粤语,尾音绵软一点,带着一点笑意。
“你想食咩?我请客啦。”
另外一个声音低一点,回答说,“冇咩食嘅,你执生吧。”
肖战有点笨拙的转过身去看,当即有些怔忡。
长发男和王一博并肩走在一起,看起来兴致不错,倒是王一博似乎对他的提议都没什么兴趣,敷衍的嗯了几声,专注于看手机。
肖战不知道怎么的觉得有点心虚,明明还隔着一层厚厚的玩偶服,对方应该看不出自己来才是,但他总觉得会被看穿,小心翼翼的挪挪挪,往离他们远一点的方向努力用各种节日摆设来遮住自己。
他一心躲着他们,却没想到还是被长发难抓个正着,一边说好可爱一边凑过来,捏了捏玩偶巨大软绵的身躯,笑着说,“手感好好哎。”
王一博被迫放下手机,被长发男拽着在肖战身上摸了好几把。
肖战:……
对方还不怎么满意的样子,撇了下嘴唇,说,“就那样吧。”
要是平时肖战估计还能逗逗他们,但今天实在体力不济,闷声转过身去,看起来委屈巴巴的,更可爱了,惹的长发男笑眯眯的绕到他面前来说,“可以合影吗?”
肖战的脑门突突直跳,直想早点撵他们滚蛋,便有些吃力的点了点头。
长发男特别高兴的掏出手机,递给了王一博,说,“快啲快啲,帮我影相。”
王一博一脸不情愿的接过手机,声音拖的老长,说,“来,摆个姿势。”
肖战僵硬着配合长发男比了个爱心。
王一博伸长了胳膊把手机还给对方,说,“行了吧?”
长发男接过手机看了下照片,确定拍的还不错,转身冲肖战道了声谢。
肖战在玩偶服里的脸也下意识摆出假笑在脸上,冲长发男摆了摆手道别。
直到他们俩转身离开,肖战才垮下肩膀,眉眼间尽是疲惫。
来往的游客只看见海绵宝宝高高翘起的,露出可爱门牙的一张笑脸。
他正处在放松的状态,走在前面的王一博却突然的转过头看向肖战。
肖战一惊,下意识挺直了腰背,整个人都绷紧了。
长发男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王一博皱着眉,低声和长发男说了句什么,肖战没听清,只看见他说完,长发男点了点头,单独离开了。
肖战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还没来得及脚底抹油开溜,王一博就大步流星的朝着肖战走了过来,一把拽住肖战的手腕,隔着布料用力到腕骨微微作痛。
肖战吃痛的拧起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王一博说,“……肖战?”
肖战:……
王一博见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也不回答或否认,说,“果然是你。”
肖战:真他妈见鬼了。
说句实在话,要是王一博被塞在这坨东西里,肖战是绝对不可能认出来的。
他叹了口气,声音闷闷的传出来,因为感冒的原因还有点沙哑,说,“是我。”
王一博一听,攥着他手腕的手指更加用力了,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肖战笑了下,说,“我来体验生活。”
王一博听出了肖战话里的嘲讽,他的处境自己是知道的,穿成这样在这里,还能干什么。
肖战说,“你捏的我有点痛。”
王一博默默的松开了手,没说话。
肖战说,“怎么认出我的?”
王一博拽了下他明黄色的袖子,和手套隔开的那块皮肤上,隐隐约约的露出一小截红色的手绳来。
肖战了然,随口说,“本命年戴的。”
王一博嗯了声,说,“你这边……几点结束?”
肖战说,“还有一个多小时吧。”
王一博抬眼看他,说,“知道了。”
过了十分钟之后,肖战才明白过来他那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从经理通知今天活动提前结束,到跟他们几个兼职的爽快的结了账,总共就十分钟。
肖战理了下有点乱的头发,扣了顶鸭舌帽在脑袋上,跟着王一博一起往外面走,无奈的笑着说,“你这也太夸张了。”
王一博说,“感冒了?”
肖战吸了下鼻子,瓮声瓮气的,说,“是有点。”
王一博说,“去买药。”
肖战说,“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王一博看了他一眼,语气加重说,“要买药。”
肖战:……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被王一博硬拉着去了附近的药店。
买完药,王一博又在旁边的便利店买了瓶温热的蜂蜜柚子茶,拎着东西出来,走向坐在门口阶梯上的肖战。
肖战接过王一博递过来的柚子茶和药,说,“谢了,多少钱?”
王一博的语气硬邦邦,说,“不用。”
肖战失笑,说,“这算什么?富二代对困难同学献爱心?”
王一博忍不住推了他一下,抱怨说,“你能不能别总这么说话?”
肖战差点被他推的撞上身边的花坛上,也不生气,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说,“不爱听还凑上来啊?”
王一博不爽说,“那你就说点好听的。”
肖战看着他在糟糕的灯光下精致的眉眼,生着气反而嘟嘟的唇,想起他现在的年纪,深夜情绪涌上来,忍不住感慨说,“王一博啊。”
王一博说,“嗯?”
肖战的嗓音很轻,听起来很疲惫,一字一句被稀释在寒风里。
他说,“以后别帮我了,我还不起。”
王一博抬眼与他对视,脸上是打着他标签的年轻人的固执,说,“我不需要你还。”
肖战弯起唇角,说,“孩子话。”
“你不需要我还,不代表我就不欠你了。”
王一博皱起眉,似乎对他犟的过分的坚持很不理解,说,“为什么一定要算的这么清楚?”
肖战弯着眼看他,说,“不欠什么,就不会有把柄在别人手里,就不会受制于人。”
就不会产生多余的感情,被更多的事情所牵绊。
他拆开了塑料袋,一样样看了药的说明书和用量,一股脑就着柚子茶全咽了,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王一博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修长的脖颈,忽然又想到之前的梦境来。
梦里的肖战不会这么不近人情,也不会拒绝他的好意或者要求。
肖战掏出手机来对王一博晃了晃,说,“加个微信吧?我把药钱转给你。”
王一博没理他说要转钱的话,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说,“回去吧。”
他低下头看了肖战一眼,说,“这个点没公交也没地铁了,我送你回学校。”
肖战摇头笑了笑,收回手机,跟着站起来,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露出一小截紧窄的腰线。
王一博拿着钥匙走在前头,影子被打的老长,肖战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在他身后,一脚一脚踩着他的影子。
王一博的后脑勺看起来圆圆的,侧脸的角度望过去,脸颊好像总有一块若隐若现的肉,看起来肉嘟嘟的,显年纪更小,总惹人忍不住去捏脸蛋逗他。
路灯的光柔柔打在他头顶,一小圈泛白的光。
肖战的脸上忍不住泛起笑。
这样有点像动画片里光着屁股长着雪白翅膀的小天使一样。
真好。
他默默想着。
他还能遇见像这样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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贷款恋爱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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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肖战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王一博深吸了一口气,对靠在肖战身侧的王甜甜说,“你不能呆在这里,跟我回我房间。”
王甜甜不服气,和他顶嘴说,“我为什么不能呆在这里?”
王一博瞪他,说,“你怎么就能呆在这里了?这里是你房间吗?”
王甜甜说,“那也不是你房间啊,你管我呆不呆在这里!”
肖战夹在两个人中间看一大一小斗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种诡异的萌感,他甚至在茶几上坐了下来,长手长脚的,脑袋来回转,谁说话就转向谁,看戏看的非常欢快,直到王甜甜慢慢败下阵来,凑过来抓肖战当救兵,气鼓鼓的说,“肖战,你说!你愿不愿意让我留在你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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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肖战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王一博深吸了一口气,对靠在肖战身侧的王甜甜说,“你不能呆在这里,跟我回我房间。”
王甜甜不服气,和他顶嘴说,“我为什么不能呆在这里?”
王一博瞪他,说,“你怎么就能呆在这里了?这里是你房间吗?”
王甜甜说,“那也不是你房间啊,你管我呆不呆在这里!”
肖战夹在两个人中间看一大一小斗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种诡异的萌感,他甚至在茶几上坐了下来,长手长脚的,脑袋来回转,谁说话就转向谁,看戏看的非常欢快,直到王甜甜慢慢败下阵来,凑过来抓肖战当救兵,气鼓鼓的说,“肖战,你说!你愿不愿意让我留在你这里?”
肖战瞥了眼王一博气到微微涨红的脸,颜色从雪白的皮肤底下透出来,他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夸一句素颜也这么好看,但还是忍下来了,犹豫的说,“如果真的想呆在我这里的话,也不是……嗯……”
他看见王一博瞬间变得更黑的脸色,心中一凛,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改了口,说,“但毕竟这是你们俩人的事情,我一个外人,还是你们自己商量更好,我都行,嗯。”
王一博拍板做决定,说,“回我房间!”
王甜甜立马反驳说,“我反正不去,谁爱去谁去!”
肖战:……
他眼见着俩人又要吵起来,连忙说,“哎哎哎,别吵别吵,多大点事儿,都别闹了。”
他摸了下王甜甜的脑袋,说,“他要是真不想回去就留在这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一博拧起眉毛看向肖战,说,“凭什么?”
肖战懵了一下,声音弱了点,说,“……他想呆就呆着呗,跟小孩子争什么。”
王甜甜闻言抱紧了肖战的手臂,换来对方下意识的摸头,神情更加得意。
王一博说,“那我也要留在这儿。”
肖战说,“啊?”
王一博加重了一点语气,说,“我说,我也要睡在这儿。”
肖战茫然说,“你也呆在这里干什么?三个人睡不下的。”
王一博咬了咬牙,固执说,“谁说睡不下,明明就可以。”
……好吧,睡是能睡下,但是难免有点挤,他又不是没房间,完全没必要啊。
肖战刚想说点什么,就被王甜甜插嘴打断了,说,“你怎么老霸占着他?在2026也是,晚上我说一起睡觉,你死活不愿意,现在却又非要一起睡,你也太矛盾了吧?”
王一博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说,“等,等等,为什么2026年我会和肖战睡在一起?”
肖战睁圆了眼,下意识要扑过去捂住王甜甜的嘴,但没能拦住小孩儿嘴快,理所当然的怼王一博说,“都领证了不睡一起还要分房吗?”
王一博:……
肖战飞快的瞥了眼王一博瞬间呆滞到像傻掉的脸,想死的心都有了。
王甜甜没察觉到气氛不对,继续抱怨说,“一会儿不让一起睡,一会儿又非要一起睡,我到底是怎么变成你这样的,我自己都无语了都……”
王一博:…………
肖战伸长了手,一把捂住了王甜甜的嘴,冲着王一博勉强笑了下,说,“你别理他,他乱说话。”
王甜甜说,“唔唔唔唔唔!”
王一博像是有点不敢置信,重复说,“我和肖战,领证了?”
王甜甜:唔唔唔!
肖战保持着捂住王甜甜嘴的姿势对王一博说,“没事,这个就不说了,你吃饭了吗?我们不然点外卖吧,你小时候也不吃辣对不对,那我们……”
王一博抬眼看他,说,“……领证了?”
肖战:……你能不能别说了!!
王一博看着肖战的神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颊爆红,就像是在开水里滚过的西红柿一样,说话也结巴起来,说,“啊……好,没事,嗯,挺好的……不是,我是说,对,不吃辣,那就叫外卖,叫外卖就行。”
肖战也尴尬的垂下眼,余光看着王一博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点出某外卖app,清清咳了声,对肖战说,“那个,你想吃什么?”
肖战清了清嗓子,装作自然说,“我都行,你看着点呗。嗯……王甜甜喜欢吃什么你应该也知道的,都一起点了吧,吃完我们再去片场。”
王一博小声嗯了声,恨不得把脸都埋在屏幕里,眼观鼻鼻观心,一心在外卖软件选吃的,刷刷刷就全加了购物车下单。
肖战松开了手,不轻不重捏了把王甜甜的脸蛋,轻声说,“你别乱说话了听见没?”
王甜甜扁着嘴点了点头。
肖战说,“等会吃完饭我们去拍戏,你就在房间里打游戏,有什么事儿给我发消息,好不好?”
王甜甜又点头。
肖战看着他,忍不住弯起眼。
王一博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了,听着肖战像哄孩子似的,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羡慕,虽然自己以前也有团里的哥哥在身边,但……肖战总归是不同的。
他这个念头刚成型了几秒钟,就迅速的反应了过来。
嗯??
我为什么要羡慕他??
他不就是我吗???
三个人别别扭扭的吃完了饭,王甜甜好一点,吃完饭帮着收拾完,在屋里稍微活动了下消食,就拿着PSP打游戏去了。
王一博跟着肖战从屋里出来,俩人一同上了一辆保姆车,司机就在前面坐着,工作人员没跟着上来,都在王一博车上坐着,他俩肩膀靠肩膀,膝盖碰膝盖,沉默着看自己的手,眉梢眼角都挂着尴尬,开了大半路程,王一博才含糊着小声开口说,“那什么……真的啊?”
肖战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到现在为止,自己都还是有点懵的,虽说他和王一博处的还不错,也觉得他这个人不错,但都是工作上的关系,剧组他也不是没进过,一起拍戏相处,人际关系的掌控他驾轻就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和这个小六岁的男孩在未来的某一天里成为恋人,甚至成为了更长久的伴侣。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只好装傻,说,“什么真的?”
王一博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声音压的更低,说,“就是,就是他说的那个……我们真的……?”
肖战嗯了声,说,“大概,是吧。”
王一博又沉默了。
肖战故作轻松的清了下嗓子,说,“没事,这个事情本来就挺……荒谬的对吧,我现在看见他都有点不真实。”
王一博说,“为什么?”
肖战笑了下,说,“就是……你记得上次我俩凑一块儿刷微博的时候看见你粉丝的留言,叫王甜甜,我还问你王甜甜是谁,结果一转眼,自己就见到了,就觉得,很奇妙。”
王一博静静的听着他继续说,“我本来是在网上看到过那么几张照片,但一见到真人,觉得比照片还好看,还挺萌的。”
肖战看了王一博一眼,说,“估计他也不会呆太久,不是说上次就一个多星期就离开了么,我们拍戏又忙,别太放在心上了。”
他温和的劝了王一博几句,本意是为了让他不要想太多,但王一博听着听着,总觉得不是滋味,感觉肖战在帮王甜甜说话,让自己让着点他一样。
王一博咕哝了一句说,“……我又没怎么他。”
肖战失笑,说,“你还想把他给怎么啊?你就是他,他就是你好吧。”
王一博没说话。
说是这么说,但总觉得肖战就是喜欢王甜甜一点。
他不就是喜欢小孩子么。
不过……
他想起王甜甜在酒店说他俩后来领证的事情,又有点庆幸。
如果对象是肖战的话,似乎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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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与太子妃
当朝太子乃扶不起的阿斗,此事上至满朝文武,下到黄口小儿,可谓京都人尽皆知。
身为天潢贵胄,却心无城府、胸无点墨,当今圣人五岁作对七岁赋诗,十四岁起奏为先皇解忧,可这位太子整日斗鸡走狗看小人书,年近弱冠却连四书五经都还没有习完,写得一手狗爬毛笔字儿,对国事种种毫无见地,每月教习答问总是支支吾吾说不上来,看得周围朝臣呜呼唏嘘吹胡子瞪眼,各个气不打一出来。
东宫如此平庸,按理来说应当废太子而立贤能,可偏偏圣上无动于衷,多少奏折批判太子无能都被他一挥袖扔到角落里积灰,只以一句“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尽数挡了回去,惹得无数人胸闷气短,不乏狼犬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
皇后疼爱这个...
当朝太子乃扶不起的阿斗,此事上至满朝文武,下到黄口小儿,可谓京都人尽皆知。
身为天潢贵胄,却心无城府、胸无点墨,当今圣人五岁作对七岁赋诗,十四岁起奏为先皇解忧,可这位太子整日斗鸡走狗看小人书,年近弱冠却连四书五经都还没有习完,写得一手狗爬毛笔字儿,对国事种种毫无见地,每月教习答问总是支支吾吾说不上来,看得周围朝臣呜呼唏嘘吹胡子瞪眼,各个气不打一出来。
东宫如此平庸,按理来说应当废太子而立贤能,可偏偏圣上无动于衷,多少奏折批判太子无能都被他一挥袖扔到角落里积灰,只以一句“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尽数挡了回去,惹得无数人胸闷气短,不乏狼犬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
皇后疼爱这个大儿子,对其才能心知肚明,可外面多少人非议,她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明目张胆地袒护太子,为他扫清障碍,但毕竟担忧儿子旁侧无人问冷暖,怕有奸人构陷他无力回挡,自己到底是不能时时周到,总要给他选个良人贤内助才是上策,所以太子一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她便精挑细选物色良久,在京都诸多名门闺秀之间仔细点出一位准太子妃赐婚。
这位太子妃样貌周正,性格强悍,饱读诗书又能言善辩,贤惠温顺但颇有主见,可以管住天性顽劣的太子,令尊北堂还是三朝元老,向来忠心耿耿,太子妃虽然大了太子六岁,却是最好不过的佳选良配,放眼满京城再也挑不出第二个这般如琢如磨、玉树兰芝的人儿了,不日圣人便下旨赐婚择吉日出嫁。
太子妃出嫁当天嫁衣胜火,十里长街张灯结彩,风光无限,一路吹吹打打热闹非凡,观礼者人头攒动,一时间万人空巷,华辇就这样四平八稳地将他抬进了太子府邸。
当朝太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这人人知道,可他那护短温柔的发妻是个狠角色,这人人更是知道。
不仅全府上下对太子妃唯命是从,连太子本人都被太子妃训得服服帖帖的,甚至还主动跟在娘子身后学东西,从前多少教书先生被太子气得吐血,一个大字,教上半个月,写出来还像用脚写的,现在太子妃执笔教他写上一个时辰他都不带多废话一句的,反而乐不思蜀,兴致勃勃,看得门口侍立的婢女都觉得新鲜。
太子嘴笨,不会说话,出去上个朝得罪大半个朝庭,本想夸某某侍郎儿子能干,被他一说就像在讽刺人家,偏偏他自己不知道,一个劲儿地圆,圆到最后人家满脸铁青,他一头雾水,懵懵地回家问太子妃自己说错了什么,太子妃忍怒露笑,抬手拧他的脸蛋,再耐心地教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太子茫茫然地嗯嗯啊啊,其实也没听进去什么,因为太子妃当日穿的新衣服太好看了,最后还是要太子妃花心思,派人去打点关系。
朝堂有人起奏太子无才,请废太子,圣上为堵悠悠众口,下旨令太子作赋如何安置洪涝灾民,太子妃便代笔书文,洋洋洒洒言辞恳切,署名太子令人快马加鞭送入宫中,此赋一出满堂皆知不是太子手笔,但架不住他有慈父贤妻保驾护航,一个个都吃瘪噤声。
夜深人静时,太子妃也曾问太子是否真的对皇位无意,向来没个正经的太子久久不言,直到太子妃快要睡去时才幽幽开口道,不如茅屋陋巷,两人一狗足矣。
太子妃出嫁当天,拂晓刚至,庭院里虫声阵阵,母亲梳着他浓密的乌发,语重心长地交代道,一入萧墙,过往成空,要护住太子,守住东宫。娘亲每梳一下,便轻叹一句,她不值自己孩儿要嫁给一个声名狼藉、这么不争气的太子,甚至有些怨怼地嘟囔了几句。
太子妃清浅一笑,将象牙簪子插入发髻中,起身安慰母亲说,未见其人,岂知不是良人?
他几年前与太子有过一面之缘,人人都说东宫太子是个没有出息的废人,可独独他不这么认为,世间对出息的定义是什么,出口成章或是博览群书,骁勇善战抑或腰缠万贯?归根结底,人人心底都有一杆标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那天皇后召了好些闺秀进宫赏桃花,春日芳菲妩媚,满园春色关不住,后宫莺莺燕燕还有未出阁的姑娘齐聚小亭子饮茶闲话,当时还未成为太子妃的他因来晚了而误入花丛深处。
御花园里阵阵微风,吹得漫天飞落粉嫩花瓣,清幽寂静只听见鸟鸣流水,园子里有一方清浅池塘,半边池子覆着星星点点的花瓣如天幕繁星,有一人不拘一格、狂放地席地而坐,迷路的太子妃迷瞪地转着,正愁找不到人问路,终于见到活人眼睛都亮了一下,忙上前作揖打扰,刚想开口却见那人起身有了动作。
那个人攀着岸边的岩石拼命地够着水面,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看上去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落水,危险至极,太子妃不安地眨着眼睛,欲言又止,怕开口把人吓到了让他跌进水里,他站在桃花树下,一袭水蓝长袍,长身玉立,却带着满脸的好奇。
他只看见这个人手中捏着一小块馒头,水面破出一只通体洁白的鱼,仰头叼走了他手中的饵,便甩尾钻进水中,撩了他一手水,这个人却傻乎乎地笑了一声,因为攀着岩石悬着身子而累得满面通红,见鱼吃了手中米面,才使劲把自己拽回岸上,没成想脚底一滑,竟是一头栽进了水里,扑通一声,惊得鱼群四下乱窜,太子妃吓得眼睛一瞪,忙撩起长袍,顾不得诸多禁忌,赶忙淌进水里救人,好在池塘浅,但这人却一通扑腾吃了满嘴的水,还差点把来救他的太子妃掀翻,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池水飞溅,搅得湖面的花瓣团团旋转,围着二人像画了一个粉色的圈。
太子妃原本收拾的干干净净前来赴宴,谁成想半道迷路还遇见个落水的,一身华服湿了半身,头发也清凌凌地沾着水,一缕一缕地粘在脸侧,哭笑不得地压着这人乱挥的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从水里拉起来,他们站在水里相对而立,喝了满嘴湖水的笨蛋撑着腰一阵干呕,仪态全失的朝堂千金微微歪头看着他,春风乍起吹皱满塘池水,岸边桃花应声纷飞,皇家豢养的锦鲤躲在池底逡巡探视。
太子妃心想这般年纪能在御花园往来自如,且行事如此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必定是传闻里那位不羁太子,太子呕了一通什么也没吐出来,觉得丢脸不肯转身看他,也不往岸上走,太子妃不解地问他刚刚为何悬于半空,太子嘟嘟囔囔地回了一句喂鱼。
为何不抛掷鱼饵。
鱼会跑。
太子妃被他直白的答案逗笑了,清朗的笑容好似银铃阵阵,太子慢慢回头好奇地偷看一眼,只见美人如出水芙蓉,白玉般的脸蛋残留着水珠,双瞳剪水含笑望着他,那是年幼无知的太子对太子妃的第一个印象,笑起来很好看。
太子妃那时想,可怜生在帝王家,要是长在寻常富贵人家,也就是一个浪荡小公子,何至于被全天下的人都戳着脊梁骨骂不争气,人人都把他往高位上推,却没问过他想不想去。太子妃比太子虚长六岁,相遇时太子不过刚刚束发年纪,太子妃见过许多其他皇子,不管是比太子大的还是小的,皆是深沉老派,全无少年人模样,太子这份不符身份的率直天真让他觉得难得。
太子妃伸出手,太子疑惑地看着他,太子妃轻笑道,上岸啦。
如今红轿落地,门帘挑开,换作那双手伸在他面前,等他轻轻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