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藕饼】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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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叫李哪吒。
对,那个上闯天庭下闹龙宫的中坛元帅。自我一出生,我就听着我爹光辉事迹长大,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什么三头六臂,小时候我磨了他五年,他都不肯变给我看。
李哪吒实在不算一个好父亲。
一岁把我扔东海里让我游泳,差点被灵鳖叼走;两岁不知道哪儿听说烈酒可以退烧,结果硬生生上翻不知道多少度;三岁跟我踢毽子把我挂在墙上十来次……嗯,他确实是个不靠谱的爹。
于是我哭得满脸鼻涕眼泪伸手要阿娘,“不要阿耶,要阿凉”成了我小时候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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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叫李哪吒。
对,那个上闯天庭下闹龙宫的中坛元帅。自我一出生,我就听着我爹光辉事迹长大,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什么三头六臂,小时候我磨了他五年,他都不肯变给我看。
李哪吒实在不算一个好父亲。
一岁把我扔东海里让我游泳,差点被灵鳖叼走;两岁不知道哪儿听说烈酒可以退烧,结果硬生生上翻不知道多少度;三岁跟我踢毽子把我挂在墙上十来次……嗯,他确实是个不靠谱的爹。
于是我哭得满脸鼻涕眼泪伸手要阿娘,“不要阿耶,要阿凉”成了我小时候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但……
我没有阿娘。
李哪吒对此闭口不谈,说我本来就是他随手捡回来的一个龙蛋,要阿娘,等我长大自己找去。
于是我不再叫他阿爹,而是直呼其名,李哪吒。
而我也成功不负众望,三岁不周山剑修,拜在黄龙真人门下,赐予太阿剑作为法器,也是那年就重开了天眼,修得身法,住主修金系法力麒麟唤夜。在我将上形态展现在李哪吒面前,他略略掀眸地看了我一眼——金光护体,真气狂乱,剑起枯荣,然后,云淡风轻地背过身去。
倒是太乙在一旁啧啧称叹,称我必能大有作为。还说金系乃五行中最为罕见,也最难修习,还说麒麟唤夜极耗费心法,需潜心修炼等等,一通啰嗦。
太乙师傅啊,我心中暗笑,你频频偷瞄李哪吒时,也太不掩人耳目了些。
诚如您在我化形的那个晚上,拉着李哪吒在里屋说的那番话。
——你一个火系,他一个冰系,咋弄出个金系的嘛?
我靠在屋外,指尖捻起一小簇跳动的燎火。
是啊,怎么会是金系呢。
我动身去玉虚宫的那天,李哪吒没来送我。太乙师傅替他开脱,说他不舍得看我走,我嗤笑一声,您就别替他说话了,他昨个儿喝酒喝到月亮落下之前,我都知道。
“您跟我爹说一声,我肯定会比他厉害。”
我转头,背着光。天间云翳大动,金光璨然。
琉璃瑶台,琼楼玉宇。芝兰玉树,微翠仙宫。云阶月地,陌上清晓。清逸仙门客熙攘,青鸾白鹤抟扶摇而上,倒有点太乙口中的仙境之姿。
考核通过得极为顺利。玉牌沉甸甸的,质地却很莹润温腻,我对老天师行了个礼就离开了。老天师说我有灵根,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那个便宜爹,也被这么说过。
宝库里,我选了一张七弦琴。琴身通体荧蓝,是件不多的的宝器。
我一步步向上爬,凡,地,天,真,玄,金,太乙金仙,大罗金仙,下一步,就是天尊,也就是说,还差一步,我就有了争取十二金仙的敲门砖。
也就是在我渡劫这年,隼族叛变,我为老天师挡下一击,折损道行过半。但,也因为这次经历,我被破格提拔为老天师的护法,贴身左右,伴他讲经,修行,炼丹。
老天师更器重我了。
我派青鸾送信到青丘山,这是我和太乙约定的地方。无论如何,不得提起陈塘关,也不得向任何人提起你爹。太乙这句话,我记了三百年。
反正我也没多想让人知道我和李哪吒的关系。我给他寄去的信他多数不回,要回也是廖廖几句,倒是太乙唠叨得多。
人界泰和二年,哪吒打上了上天庭。
在他一杆火尖枪伤了数百仙门客之后,老天师命捕妖队出玉虚宫玄清门延敌。
你看,他压根就没考虑过我这个便宜儿子的死活。
震妖塔轰然坍塌。
哪吒浑身浴血,戾气肃杀,烈焰焚身,混天绫一端缚在小臂,一端在火里扬荡。他左手持火尖枪,右手抄抱着……
一个人。
准确地说,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是具人形,反倒空像一件血污斑斑的蓝水纹旧华服,脸色瓷白,双眸紧阖,羸削清癯得几乎脱了形,以至于被哪吒单手抄膝抱起时那样轻瘦。
瘦得像一川弱水。
我知道,那是我…另一个爹,是我一岁时嘴里念叨的阿凉。
敖丙。
三千捕妖队浩荡压至。
在我的沉静与无动于衷里,听完了哪吒怒火滔天的控诉,看他目眦尽裂,青筋贲起,看他唇肉紧抿,眼中迸火,看他望向我的眼神里滴出血来。
哪吒说,无量仙翁深得阐教重用,罪孽被上天庭洗脱,虽三年前被火尖枪震碎一魂,但仍留有一魄。这一魄重新招了魂识,也就化身成为了如今的老天师。龙族未灭,上天庭始终不安,便决定先从敖丙下手。三年前,敖丙收到东海龙王的信使来信,被骗入局,受玉虚宫禁制至今已三年有余。又为掩人耳目,遂诛龙族,留的一个不知所谓的蟹兵告知哪吒,是东海龙王为躲避上天庭追捕,带敖丙远离了东海。哪吒虽是不信,但寻遍了无数海域都未觅得其踪迹。
另敖丙留下一龙蛋,孵化后得一幼子,因无数势力虎视眈眈,又上天庭借口魔气未了,早在幼子身上布下了雷劫咒,实地威胁二人若再搅天惹地,雷劫便会在幼子三岁那日重演。哪吒不得不顾及幼子平安,敛去锋芒。幼子三岁生辰那日,太乙观天象,惊觉雷劫动荡,但目标竟是昆仑山玉虚宫。哪吒察觉不对,才在东海一将死的龟役口中得知,敖丙在得知雷劫一事后,怜其稚子无辜,早暗暗把其引到了自己身上,想的是就算雷劫本想之后再找哪吒商议解决,可惜已身陷囹圄。
老天师听完,只微微一笑。笑他满口雌黄,笑他不自量力,笑三千捕妖队丝毫不为其一面之词所动,笑泱泱正道终究稳如泰山。
直到哪吒望向我的眼睛滴出血来。
“无患,”老天师唤我,一如既往,淡然一笑。无患子,这是他亲自赐的法号。
我走到他身后,乖戾,温驯,顺帖。
火尖枪的震颤愈发不可遏,那红的,顺着枪杆,一点一点往下淌,滴在温莹的玉砌台阶上。
“他曾帮老夫挡了隼族一击,老夫念他勤修正道,劳苦功高,哪吒,你现在回头,老夫可看在无患子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终究什么都逃不过老天师的眼睛。
“李逾!”哪吒一声怒斥,“孰黑孰白,孰正孰邪,罔我三年…罢了,权当未有此子,再无亲无旧!无瓜无葛!”
那又,如何。
老天师仰天大笑,笑得白须拂拂,襟袖长扬,“哪吒,要怪就怪你一步踏错,一念成魔。此番——!”
此番……
此……
老天师颤巍巍地低头,看着自心门穿透出来的剑尖。
——老贼,轻敌了吧。
我站在他身后,漫不经心地抽出离魄剑,看剑刃上横血透亮,沥沥纵然。
三千捕妖队都没反应过来,包括我那师兄师姐——半个时辰前还一同静心修炼的师弟,突然就着了魔般,用剑捅了老天师。
甚至那离魄剑,都是老天师赐的。
很快,那一鹿一鹤率先攻我而来。
不自量力。
你们修炼的一招一式,早被我摸了个透彻。以一敌二,自然不在话下。麻烦的是要躲鹿童那金光箭,这样一来反而不好近身以剑相搏。
一场鏖战一触即发。哪吒不知将敖丙置于何处,一绫一枪,单枪匹马杀进三千仙门客的浩浩大潮。
单枪匹马?
“太乙你疯了!”我格挡过一发直逼面门的金光箭,朝那挥甩拂尘的胖子低吼。真是疯了,分明知道元始天尊就要出关,还搅进这滩浑水!
太乙手中起咒,估计是开山裂石之术,挡开一众仙客,抽空回头看着我笑笑,一如既往没个正形,“三年前这三千捕妖队我就打了个遍,一身血两手泥也洗不干净,独善其身的事让别人来…欸你这年轻娃儿!偷袭是不?吃你师叔一掌!”
“小心身后!”
哪吒一吼让我迅速回神,转头,那老天师的地脉木杖不知何时已延伸出粗筋藤蔓,牢牢咬住我的脚踝,不等我用剑将它斩断,又是一支树藤直剜咽喉。
娘的。都忘了那老东西又重魂二魄了。离魂剑应是伤了一魂,可意料之外他自我修复竟这么快!
我下意识闭眼。反正金克木,就算被伤了也不至于神形俱灭……
——敖丙!!!
温热的东西溅在我的眉眼。
第一眼,是哪吒目眦尽裂,火尖枪连火直掷而来。
第二眼,是敖丙挡在我跟前,粗筋藤蔓贯穿了他的左肩,灵血溢溅。
第三眼,是火尖枪直直挑断古藤,钉进血色累累的玉阶。
空气像是变得浓稠又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扯着看不见的丝线,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制,血腥气变得断续而诱晰。
周遭温度像是骤降,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一种从体魄内散发出来的寒意,甚至牙齿的咯咯作响都被无限放大。身体里却又是极热的,血液滚沸,烫得百骸溃烂。什么东西冲撞着,却又融合着,烫的,或是冰的,我分不清。
——找死。
日后,太乙每次回忆起当时的景象都要废上半个时辰口舌,说我通体浴火,额间一点天命印记却寒气凌人,灵魔二气浑冲直撞,护体的金光罩瞬时被粉碎,三千捕妖队连带着被震退数十步开外,有那么一瞬竟溃不成军。
我却没什么印象。
“他…不是金系?!”
“怎么可能…水可克火啊……”
“无患子!你疯了!”
“冰系还是…火系?”
“冰魄无相界?!他用了什么…刚刚的焚风护盾也是他?!”
“这不是禁术吗……”
“他撑不了三个时辰。冰火一体,本相斥相离,必有损元神。”
我暗笑一声。
相斥…相离?
我骨子里淌着灵血,三魂七魄里也有魔气。灵血是敖丙给我的,魔气是哪吒给我的,敖丙为冰,哪吒为火,灵气魔气本同宗同源,若非世人成见,何来相斥一说。
无量仙翁啊……
这一剑我用了十成功力,那一鹤一鹿早被震损了元神,跌下了九重天。剑风如瞬,剑气纵横,逼得那老天师节节后退,直到一声震彻九霄的轰然,被死死钉在玄清门上。
剑下的灵识仍在不死心地挣扎。许是刚刚一剑耗损了太多功力,我分明感受到体内的内力输送开始不稳,断续,剑柄一边滴血,一边巍巍发颤。
耳鸣。周围的嘈杂声像是被拉长又被压缩,意识海里像是有无数只灵翁在振翅,身上像是披了一层细密的蜘蛛网,每一根苦丝都在往肉里钻。指缝里开始滴血,却不是那老天师的。
——哪吒!
我只能低吼出声,却看不清他身处何方,眼前已经血红一片,粘腻的红从瞳孔里逼出,簌簌而下。原来七窍,是一具身体最脆弱的生门。
这是我第一次要靠我那便宜爹来帮忙。
下一秒,那老天师浑身一震,连带着我的剑刃。
火尖枪的枪尖从后而入,自他的额心,带出一股溅血。
我干笑一声,立即撇了剑,手中掐诀。
天地无极,万法无碍,以血为凭,以魄为引。前有万石镶汤,后有黄金钺斧。吾朝太上,忽逢神将。教吾杀鬼法,授吾斩神方。上带太素符,收摄诸不祥。上告天帝,斩奏无常。头戴华盖,足蹑魁罡。何神不走,何鬼敢当。缚汝必定,邪魂遁形。咒神神自灭,咒鬼鬼自亡。急急如律令——
神形俱灭——散。
太乙大骇,“谁教你的咒术?!”
来不及了。
老天师的肉身迅速萎缩糜烂下去,直到酥黑,随剑气消逝。我看到了他的魂魄——在剑下苦苦挣扎,扭曲惊惶。
——你炼丹的时候,那些你口中的耗材,比你痛苦千百倍。
我淡淡地将那剑拔出,看着他三魂飞,七魄灭。
再不得入轮回。
——魂飞了好,魄散了才干净!
——他杀了老天师!……
——登徒子!邪正不分的东西!
——炼了他!
……
这捕妖队,仙门客,对付起来就得心应手得多。大多我还要唤上一句师兄,或是师伯。
那又如何。
这玉虚宫的灰我吃了个干净,台阶也跪了个遍,见过香炉袅袅,也目睹炼狱赤荡;结识了清逸仙门客,也看过那妖魔鬼怪皆沦为炼丹耗材;我见过老天师宣讲大道,主张齐物兼爱,也深知他追杀龙族遗孤时,双眸嗔婪。
天堂地狱,一念之间。
真真一念之间。
——不好!诛妖塔的结界被破了!
——龙族…逃了!
——缚龙锁也无济于事么?!怎么可能?!
——何止!镇妖柱都被连根拔断了……
“你干的?”哪吒枪尖一挑,得空转头问我。我知道他脸上一定是那种“哟,还有脑子,不错”的表情,也懒得给他张正脸。
“不然呢,怎么样,没罔我潜着摸了这么长时间吧。”
“还行。”
这已经是李哪吒对我的最高评价了。说实话,从小他夸我的次数,五个手指就能数过来,不是还行,就是哦,反正绝对没有正儿八经夸过一句。
我不在乎。他的认可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对吧。
“无患子!你罔顾老天师这么多年的栽培!你有何颜面……”
“去你娘的有患无患!小爷叫李逾,记着,逾越的逾!”我迎面一剑,那喉管上一道润溅的血线立显。
逾的就是你这泱泱正道,逾的就是你这灵台清明,逾的就是你天庭这生来便耸立的成见的山。
我余光一扫,敖丙所在的那玄清门柱旁,一个黑影飞快掠过,手里甩着一道紫电九鞭,鞭身环住敖丙就往旁边甩,生生将人拽离了原处,心下大骇,抬手一剑炎煞。
“什么东西也来凑热闹?!放了我娘!”
“我是你师…师师师……”
“少在这攀亲带故的!滚!”
“…我是申公…公公……”
“我管你生公公熟公公!敢动他一下就是找死!”
“你他妈的怎么跟你爹一样听话只听一半?!”
“哎…不是不是,”敖丙赶紧横隔在我和他之间,“他真是我师父,不打了,昂。”
看了看敖丙原来靠的那根柱子,几根箭矢正好钉在那儿。感情这黑咕隆咚的长条东西是来救他的昂……
太乙哎呀一声,“申公豹嗖?你没死啊?!”
“死死…死个屁!”我这才看清那人,虽不能说是形销骨立,却也瘦骨嶙峋地有些可怖,黑紫修襟袍已然破烂不堪,髯须横生,双眸精狭,似乎也是从那镇妖塔里逃出来的。
“你是申公豹?不周山囹彧洞那个经咒窟…?”我扬眉。
“你…去我那儿做什么了?!”申公豹一惊。
“哎呀我就说他这些禁咒歪术都是哪儿学的嘛!”太乙一边把着敖丙的灵脉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申公豹一眼,“不好,他灵脉太弱,不能恋战,得快点溜。”
我烦躁地又开了一咒,挡开新一轮涌上来的捕妖队,“你以为我想继续打吗?!”
很快,我的愿望就成真了。
黄龙真人,也就是我师父来了。
我扔了剑,两下给自己锁了灵脉,亳不脸红地攀着师徒关系让他先收拾那帮捕妖队的。
反正我也跑不了。我说。
也算是,尘埃落定。
我悄悄拉着太乙,搡着他的肩膀一顿乱晃,问他我哪个形态好看,这个化形的成年体还是幼年本体。
太乙晕着白眼说还是小时候吧。
我当然不知道他是怕我再乱晃他才这么说的。
于是我化了幼年本体,三岁,对,三岁。酿酿跄跄朝敖丙晃过去,其间还非常丢脸地翻了一跟头。
没事,才三岁,不丢人。
对吧。
对吧对吧对吧对吧对吧???!!!
刚刚一脚踏进阎王殿里都没现在紧张。手心里不知道是血是汗,粘着腻着,不甚清爽。
我阿娘真的很好看。
水莹莹,蓝微微,眉间一汪皱水。
他的身体很冷,冷到抱着我,都在颤得不停。
他一定想先将我看个仔细,然后,重新揉进身体里。
——阿凉。
我咬字生涩。自我记事起,我就从未唤过这两个字。
——……
——阿凉。
——是阿娘。
他笑起来,眼里水波轻盈。
——阿…凉?
——……嗯。
——阿凉阿凉阿凉阿凉……
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的背,手指捋过我的头发,仔细用温凉的指腹擦去鼻尖的血渍。
我继续闷闷地扎进他的怀里。眼泪流得很凶,无端地。也怕他看见。
——话都不会说,也不怕咬了舌头。
哪吒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呛我。
——你闭嘴。
敖丙毫不客气地回敬他。
——这么护犊子……
哼,要你管。
时间并不宽裕,我很快化回形,来到黄龙真人身边。没有过多的交谈,接下来,我也心知肚明。
太乙先送敖丙离开了,他的灵脉急需宝莲来养,申公豹又不知所踪,估计回不周山查看他的宝库被我霍霍成什么样了,至于哪吒……
——去哪儿啊?
在我跟着黄龙真人走出十步开外,他才变扭地开口。
——善后。
我轻轻松松扔给他两个字。
他没再说什么。
倒是我,走了几步又回了头。
——喂。
——你说我是你随手捡回来的,到底真的假的啊。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么幼稚无聊的问题,一时僵着,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没搭话。
——得,你回去跟我阿…跟敖丙生一个呗,正儿八经的你俩亲生的,别动不动随手搁垃圾滩里捡个孩子养。
又走了两步。
——我说过,哪吒,我会比你厉害。
——厉害个屁。元神都被禁咒反噬出裂隙了还厉害个什么劲。
他终于笑了,虽然背着光。
我没再回头。三次,已经够了。
——回来我教你火尖枪三十六式,不是一直眼馋吗?那破剑也别使了。
我笑了笑。
好啊。
人间不知是朝霞还是夕阳,漫天涂血。
天界乾元两千一十八年,人界昌隆元年。
玉虚宫御墨司正,法号无患子,无循入魔,伤捕妖使千百余众,袭镇妖塔至数百妖魔逃逸,无量仙翁为保三界畅和安定,与之鏖战,三魂飞,气魄尽,无患子得囚。以雷劫惩之,至元神溃散,再不得入轮回,幽冥无界,思神有灵。
以此告慰三界生灵。
——《玉虚宫清雅录·卷三千》
此间数年,三界无事,灵台清明。
END/ENDLESS.
【藕饼】天尊,借根柱子盘盘(END)
CP:封神中坛元帅藕X绿茶毒舌华盖丙
Summary:恭喜这对新人,请即刻送入洞房
(六)四海升平
“我不想偷人了。”
说这话的时候,敖丙慵懒伏在哪吒膝头,长发如瀑散落,他眯着眼抻了抻筋骨,嗓音浸着餍足的沙哑。
烛火昏黄,纱帐轻垂。
哪吒一手捏着战报漫不经心的读着,另一只手指尖沿着敖丙的脊窝浅浅勾画,他听到敖丙说这话,手微微一动,一只眼偷瞧了一下敖丙,好笑地把一头长发帮他别到耳后去,露出脸来。
“又想什么鬼点子?”
“我说正经的呢。”敖丙白了他一眼,坐了起来,抽过那本无聊的战报扔到角落里那一...
CP:封神中坛元帅藕X绿茶毒舌华盖丙
Summary:恭喜这对新人,请即刻送入洞房
(六)四海升平
“我不想偷人了。”
说这话的时候,敖丙慵懒伏在哪吒膝头,长发如瀑散落,他眯着眼抻了抻筋骨,嗓音浸着餍足的沙哑。
烛火昏黄,纱帐轻垂。
哪吒一手捏着战报漫不经心的读着,另一只手指尖沿着敖丙的脊窝浅浅勾画,他听到敖丙说这话,手微微一动,一只眼偷瞧了一下敖丙,好笑地把一头长发帮他别到耳后去,露出脸来。
“又想什么鬼点子?”
“我说正经的呢。”敖丙白了他一眼,坐了起来,抽过那本无聊的战报扔到角落里那一坨看不出形的朱袍蓝褂里去,“我想告诉我父王了。”
敖丙自入封神榜领仙职,龙筋受损,难以入海,自然也没有回过东海,两方传信颇为不便,久而久之,联系也生疏了。虽说都是神仙,但天海并不相通,东海龙王说是受天庭领辖,但也是非宣莫入,鲜少来天界。
敖丙与哪吒如今住在一处,但哪吒神威浩荡,大家也就私下嚼嚼舌根,无人敢把他二人的事传进东海那头去的。不过敖丙也明白,父亲知道也是迟早的事。更何况如今自己修复龙筋,重拾避水诀,若不归东海告知一声,实在难说得过去。
可如何能让父亲接受这件事,倒是让敖丙犯了难。
床榻都滚了三百六十回,提亲倒是成了大问题。
不过敖丙脑袋一向灵光,略想了几天,便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天界的人知道不知道无所谓,我父那头得有个说法。毕竟咱们两家有仇,我与你说到底,仇怨不深。”
哪吒嘴角抽了抽。
不深你把我藕身扎个透心凉?
哪吒只好假装没听见。
“你与我父的仇怨比我深多了。昔日他为我复仇,上天庭告你,你还将他拦住打了,让他好生没脸,虽然他还逼死了你,但你又肉身成圣,天威又压他一头。”敖丙掰着手指计算,“我父别的不说,总好个面子,若能把这面子给足了,他便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一听这话,哪吒便知小龙定是肚子里没什么好主意。
“成,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都没听我打算怎样呢。”
“反正早晚都得依你。”
把云楼宫填给东海,他也乐意,把李靖的那屋也给淹了最好。
敖丙得了哪吒的话,笑弯了一双眼,正打算起身,却被哪吒按住后颈拉了回来:“本尊给了你父面子,星君又能给我什么?”
敖丙低哼了一声,俯下身去,张口咬住他腰间玉带,灵巧的舌尖挑开玉扣,齿间金玉相击的脆响里,混着句模糊的话:“天尊倒是学会锱铢必较了。”
哪吒低低的笑,渐渐化为粗重的喘息。
忽起夜风透入窗棂,吹灭烛火,将一室旖旎融入夜色。
……
敖丙是个动作奇快的,第二日便递了折子给紫微大帝。
“难得华盖星君也有急事。”紫微大帝和颜悦色,“请说。”
“小仙为嫁娶之事而来。”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紫微大帝心里叹了一声,打从上次知道华盖遭了哪吒,他便一直等着这天。该来的总会来,紫微垣终是得把华盖星君送嫁去云楼宫。
紫微大帝沉吟:“嫁娶是紫薇垣的大事,不能等闲视之,有什么需要的便开口,这三垣二十八星宿,都能为你调用,务必办得喜庆一些,天喜星殷寿虽与我有旧仇,但这等嫁娶办席如何奢华,他还是有些门道的。我手书一封,让他代为操持。”
紫微大帝又想了想,招车府星官过来:“去将星曜舆调来,赠与星君,迎亲那日,务必督着人从云楼宫正宫进去,若门小就把门拆了,不能折了星君的排场。”
敖丙入紫微垣之后,与同僚不甚亲密,如今紫薇大帝还为他如此操心,着实让他感动。但他另有打算,于是拦了一拦:“我与中坛元帅的婚事怎敢劳烦诸君,更何况元帅身份特殊,在天界办婚事,难免被诸仙长盯着教导,他脾性不好,少不得有口舌之争。所以我与元帅,打算回东海。”
这话一出,众星官面面相觑。
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元帅娶亲不进云楼宫,却要去东海。
这是要做龙王赘婿啊!
紫微大帝愣了一下,眼睛立时就亮了亮:“元帅果然与星君情深意笃,竟然能为星君做到这个地步。来人,去将那五彩凤凰銮套上,送星君与元帅回家。”
敖丙还是摇了摇头:“大帝,非元帅做了上门赘婿,是我东海龙王三太子娶妻。”
紫微大殿整个静了一静。
紫微大帝从玉座上霍然站起。
“还不快将本座的六龙巡天宝车送来,送三太子归东海水晶宫!!”
……
紫微垣这几日喜气洋洋,紫微大帝一向待人接物不温不火,这几日脸上也是挂着笑,嘴角都比平日看着多往上抬了几度,从来不求人的他,特意找王母娘娘借了座下三只青鸟,将消息传遍九州四海。
“紫薇垣华盖星君迎娶中坛元帅莲花天尊善胜童子威灵显赫大将军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三太子,昭天地神祇,告四海来拜!”
天庭赏赐如流水,尽归华盖星君府邸。
云楼宫大门紧闭,李天王称病不登朝。
“李天王应是气狠了,也省去一桩麻烦事。”敖丙在一张礼单上签了敬领,让仙侍封礼入库,“不然我还得盘算得出多少聘礼,才能把你抬回家来。”
哪吒哼笑:“他才拉不下那脸管你要那东西,省了更好。”
仙侍又递来了一张厚厚的红色帖子:“星君,是东海来的。”
敖丙敛了笑容,细细读过一遍。
哪吒好奇,未等发问,敖丙把帖子往哪吒怀里一丢:“我就说我父是个好面的吧。这聘礼,父王出了。”
哪吒舒展帖子,竟然是一封婚书,后面是三丈多的聘礼单,珊瑚宝树,琼浆月露不一而足,更有西海敬献三百六十夜明珠,南海砗磲屏风十二扇……末端钤着龙王金印,落印无悔。
哪吒早听说龙族奢华,只不过早年未曾交好,龙族娶亲也自然没有让他观过礼,如今一看,才知真是财大气粗。
他想了想,赶忙将仙侍召到面前。
“去云楼宫,每日将礼单在门口唱个十遍。”
李天王,我看你还能躲哪儿去,宝塔里清净,你进去吧。
……
中坛元帅与华盖星君这一场婚娶之事张罗了足足有七七四十九日。
送嫁那一日,不止紫微垣的集体出动,大半天庭的人都来了,就连南极仙翁都放了约好的棋局不下,跑过来看热闹。
云头压低,只见仙头攒动,九重云霄盘旋而上,所有人都张望着。
“六龙宝车开来了!”
“不愧是昔年羲和大神座驾,好生耀眼。”
“有人出来了!”
“是谁?”
“是个仙童。”
“嗐——”
“华盖星君来了来了!”
“快让我看看!前面的低一些!”
“中坛元帅也出来了!”
“穿没穿嫁衣?”
“没穿。”
“唉——”
敖丙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忍不住脸红了红,那嫁衣本是有的,敖丙还哄骗着哪吒穿了一回,笑他:“我妻好颜色。”然后就被哪吒穿着霞帔给按在榻上办了。
嫁衣也被撕成了一条条,在他身上各处打了结,哪吒一边吮吻着他颤抖的腰,一边笑他:“我夫好身段。”
敖丙足足两日没下得了床,真成了一条软骨龙。
哪吒仿佛是知道敖丙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露出一口银牙,冲他得意的笑。敖丙喜服袖子里的手在哪吒手背上掐出三个印来,面上还是笑得温文尔雅,将哪吒领上六龙飞车。
宝车通体黄金,拉扯的六龙也非真龙,却是昔日祖龙融了自己一缕龙魄赠与羲和大神的礼物,神力甚至比一般散仙还要强些。
六龙咆哮,穿入云海,向东而行。
哪吒座下三千天兵天将紧随其后,旌旗招展。
天喜星殷寿手一挥,东西华台鼓乐齐鸣,众神齐齐送两人远去,齐唱仙音。
天喜星亲自吹着笛,看着这排场,忍不住感叹:“寡人的品味还是这么好。”
……
东海之上,霞光万丈。
龙族早已等候多时,踏在浪上张望着,列队相迎。
见三千天兵如一片彤云一般压了过来,颇有些见识的龟丞相对左右道:“上次见这场面,还是天庭与龙族开战,那次战的日月无光,血海无边。未成想千万年后,能再次得见这铺天盖地的红,是为迎亲。”
“还是我们三太子有手腕。”众龙族子弟感叹道。
宝车缓缓下降,虾兵蟹将分列两旁,海水自动分开一条通路,直通水晶龙宫。
敖丙已经有很久没有回过龙宫了,彼世界虽然匆匆一瞥,但终不是自己家乡,难以生出什么特别的感情来,但这一次却不一样。
敖丙端坐在车上,却忍不住四周打量,口中不停,给哪吒介绍水晶宫中布局。
其实哪吒因孙悟空西天取经的缘故来过龙宫两回,对此地可能比敖丙还要更熟悉些。但他知是敖丙心中紧张,便静静地听。
敖丙突然眼神一凝,将远处的水晶壁面一处裂痕指给哪吒看。
“那是我幼时化形掌控不佳,在墙上拍出来的。”
东海的水没有冲淡任何他的痕迹,反而海藻在裂缝里开出荧蓝的花,代替他记住东海的一切。
敖丙的眼睛突然起了雾,泪水浮起,融进了大海之中,周遭暖流涌动,像是东海在替他说出那句迟了万年的:
“我回来了。”
……
水晶宫门大开,四海龙王亲自来迎。
毕竟中坛元帅嫁入东海不过是个说辞,谁也不敢真怠慢了去,那些过场冗长的礼仪全都省去了。
敖光见到敖丙,恨不得立刻将孩儿拥进怀中,只是碍于场面,只能手轻轻一抬,免了敖丙跪拜之礼。敖光视线落到哪吒身上,面色一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哪吒倒是大方,轻轻一挥手:“龙王不必执那虚礼,天界之人都在九霄云外,我们才是一家人。”
这一番话,确实是给足了东海龙王面子。
敖光心里最后那点不舒坦,也彻底烟消云散了,一直板正的脸总算是舒缓了许多,着人招呼入席。
敖丙与哪吒坐在案旁,敖丙悄悄咬耳朵:“你倒是会哄人,你又没父可哄,哪儿学的这般手段?”
“我那些天兵天将也不是摆设,婚前我好好求教了一番,管够用。”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气氛也不如先前那样紧绷,龙本妖兽,酒后便有些散了德行。北海龙王敖顺常年居于冰寒北地,与东海多与天界来往不同,对那多余的礼节十分看不顺眼,只顾吃酒。
不多时便喝的有些忘形,连龙尾都化了出来,他玄袍松垮,执觥的手浮起青鳞,有些阴阳怪气:“到底是贤侄颇有格局,昔日杀身之仇都能抛在脑后,为东海争出一份名头来。当年大哥叫我们一起去给你报仇,都被打了一顿,可惜我们出不起如贤侄般的儿子,带不回莲花天尊这样的媳妇,这一顿只能白挨了。”
敖光执杯的手紧了紧,敖顺性情向来乖张,看不惯东海循规蹈矩,学仙人的做派。他哪里听不出来,敖顺是在骂他卖儿求荣呢。
敖光正要发作,却与敖丙视线相接,敖丙让他稍安勿躁。
“二叔让你赔罪呢。”敖丙放下玉箸,“哪吒,去给二叔表演个节目。”
哪吒应了一声,走向北海龙王,手里幻化出斩妖剑在地上拖出火星,直直走到北海龙王面前。
宴席上陡然寂静下来。
满座龙神水仙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们看见哪吒眼底那抹猩红,是三昧真火即将爆发的征兆。
殿外潮声忽然停滞,哪吒轻轻一笑,额间一点朱骤然亮起绽成莲花,法相大盛,六臂张开,他一手伸向前,另一手持斩妖剑,手起剑落。
满座仙神尚未回神,只见红光一闪,一截小指已落入北海龙王面前的羹汤之中。
哪吒面色如常,他收了法相,点了点桌子:“二叔慢用。”
众人皆敬,只见那截断指在沸汤中化作火莲,北海龙王酒意顿消,龙鳞倒竖,手中玉盏"咣当"坠地,捂着嘴便逃出了席宴。
敖光轻嗤了一声,吩咐侍候近臣:“看顾着他些,别让他再出丑。”他走下桌去,皱眉看着那一碗羹,舀了一勺,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入口中,点了点头,“新妇手艺不错,这碗莲藕羹很是美味。”
到底道行深厚些,哪吒那点变化术还是瞒不过敖光的眼,那掉进羹里的不过普普通通一块藕,早被哪吒备好了的,保不齐还是敖丙出的主意,专用来吓人的。
哪吒挑了挑眉,敖光白他一眼,将那一碗莲藕羹重重放在敖丙面前,意味深长:
“睚眦必报一如既往,你们倒还真天造地设。”
下了聘,吃了酒,喝了羹汤,便是认了哪吒。
歌舞重起,宾主尽欢。
有一名龙族后辈怯生生地走上前来,向哪吒敬酒,然后磕磕巴巴地请求哪吒指点一下武功。
中坛元帅向来凶名在外,龙族子弟对他又怕又敬,难得有一次机会,可领教中坛元帅武功,又不会担忧被杀掉,龙族子弟还是跃跃欲试。
“天尊难得有兴致,你们多叫些子弟来。”
敖丙都开了口,龙族子弟们更是放得开,一时间连龙宫号角都吹了起来,召四海龙族前来比试。
水晶宫深处,一方玄冰铺就的演武场被辟做临时比试的地方,龙族子弟四面八方地赶来,生怕迟了一步挤都挤不进去。
下场之前,敖丙还提点哪吒:“下手悠着一些。”
“又不是小孩了,怎么,你怕我杀你族中子弟?”
敖丙敲他一下脑袋:“是怕你被冠上东海悍妇的恶名。”
哪吒赤足踏上玉砖,火尖枪斜指地面,混天绫在身后无风自动:"谁先来?"
龙族子弟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个银甲少年挺枪而出:"请元帅赐教!"话音未落,枪尖已至哪吒面门。
“也太慢了。”哪吒轻笑,身形未动,混天绫已缠住银枪。只见红光一闪,那少年已跌出三丈开外,手中银枪断作两截。
观战的龙族子弟倒吸一口凉气,却见哪吒枪尖轻挑,断枪复原:“再来。”
更多龙族子弟跃入场中,各展绝技。哪吒游走其间,红影摇曳,火尖枪点到即止,却总能击中要害。
敖丙站在殿阁之上,倚着珊瑚柱观战,唇角含笑。
敖光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同他一起观战。
“我没有想到,你最终会钟情于他。”
敖丙想的不错,敖光恨哪吒更甚。
他恨哪吒害他身死,恨哪吒搅动四海,让他面上无光,恨哪吒肉身成圣,列为仙班,又压东海一头。
最恨哪吒抽他小儿龙筋,害他们父子分离千万年。
敖光偶有听闻天上的神仙下来,说华盖星君过得尚可,就是隔一段时日便身疾作祟,有一日竟从星轨上摔下来,几日不能行动。
敖光心头大恸,可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心头只能更恨。
可就在方才,他看见敖丙嘴角的笑容时,他忽然觉得,心中的恨,也可以放一放了。这个念头只是动了一动,就觉得浑身一轻,像是解脱了一般。
他只是有一事想不明白,为何就是哪吒。
“他没有迫你吧。”
“没有。”敖丙摇头,“父王多虑了。”
“你也不再恨他?”
“不恨了。”敖丙说,他想了想,“其实一开始是恨的,又恨,还有点怕。谁见着杀了自己的人不怕呢。但越是怕,就越得要。”
敖丙歪过头笑了一笑,望着和东海龙族子弟们打成一团的哪吒。
“父皇可还记得,曾带幼时的我去东海深处的海眼,海眼不知几千里,连海水都是黑色,一望过去,只是一处绝望的深渊,儿臣仅仅是靠了过去,就差点被吸入其中。那时儿臣怕得不行,抓着您的袖子,不敢抬头望。但您推了推我的后背说,靠近些。”
一瞬间,父子二人好像是回到了观海眼的那天。
那时敖丙还是被娇宠的三太子,练功累了会躲在父皇衣袖下小憩的龙儿。
在那海眼面前,敖光握着敖丙的手,向前指:“敖丙,莫怕,总有一天,这是你的疆土。”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海眼都被流沙填成了海沟,曾经被给予厚望的三太子如今也不过受天庭驱策的星官。
有很多变了,也有很多没有变。
敖光看着小儿子的侧颜,他总是很喜欢小儿子的那双眼,明亮的眼中总是带着一股锐意与昂扬。
世人皆传,是东海龙王三太子兴风作浪,是自作孽不可活。
然而那些愚人又懂什么,敖丙是东海滋养出的骄子,风见他而鼓,浪为他而分,他所过之处,千精万灵向他而拜。
他本是天潢贵胄的龙子,把他枷进星官的桎梏之中,又怎能改其本性?
“您曾经告诉过我,王在自己的疆土面前,只能征服,不能怯懦。天命不公,夺走了属于我的疆土,我便去征服另一块,这才算公平。”
敖丙向前伸出手,靠近哪吒的身影,一如万年前靠近那绝望的海眼,虚虚在空中一抓。
“哪吒,我的。”
……
演武场上龙族子弟齐齐欢呼了一声,只见哪吒身化三头六臂,同时迎战三只小龙,打得不可开交,莲花枪舞成圆盘,密不透风。
三招两式,他便轻松击退了三只小龙,他收了法相,将莲花枪插在地上,额间一点朱色熠熠生辉,面向众龙:“可还有要来比试的?”
一阵刺骨寒气逼近,哪吒微微侧头,躲过了飞掠而来的盘龙冰锤,另一记冰锤已至,哪吒张开混天绫,以柔克刚,冰锤却将混天绫冻成碎片,簇蔟落在地上。
两人各自后退半步。
“知道你不大喜欢混天绫,倒也不必这样待它吧。”哪吒意味深长,伸出手让混天绫重新缠回手臂上,混天绫似有灵识,委屈地在哪吒身上蹭了蹭。
敖丙含笑而立,召回了冰锤,双锤在胸前一碰,震出余波。
“天尊说得哪里话,这些法器,我都挺喜欢。”敖丙走到那笔直的金枪前面,长腿向后一勾,小腿沿着枪身从上一寸寸滑下,脚心轻轻踩在枪尖的莲花上,轻轻碾了碾,“毕竟莲花天尊这枪……只有我勾得明白。”
哪吒目光陡然一沉,背着的双手攥了起来,忽然感觉下腹火热,口干舌燥。
敖丙膝弯勾住了长枪,微一用力,金枪在他腿上打了个转,便向哪吒刺来。
哪吒凌空接过刺来的长枪,握手未稳,冰锤已至,金器相争,震耳欲聋。
哪吒携枪横挥,枪头绽出火莲。
敖丙冰锤划出弧光,竖起冰墙。
众龙族子弟看得心潮澎湃,连连叫好。
敖光连击了三下掌:“避退吧,两位三太子今日要再战东海,你们功力低微,再看下去,难免受波及,损及修为。”
众龙族子弟难过得要命,恳求地看着敖光,想要多留一刻,却被敖光都赶进了宫。
听着子弟们的埋怨声,敖光额角迸出青筋。
这两个小子光天化日之下当着龙族子弟的面,也不听听自己都说了什么。
多留一刻,只怕他东海的小龙都要长歪了。
……
东海之上,波光粼粼如碎金。
海面平静如镜,偶有海鸟掠过,激起细碎涟漪。
忽然,一声龙啸划破长空,海面瞬间冰封,冰层迅速蔓延,发出吱吱嘎嘎的咬合声,就在冰封即将完成之际,一道炽烈的火光从海面下冲天而起,冰层轰然碎裂。
哪吒跃出海面,火尖枪在空中划出一道赤金弧光,所过之处,冰消雪融。他悬于半空,赤着上身,肌肉在阳光下泛着火红的光泽,混天绫在身后猎猎作响。
紧接着,另一道身影破冰而出。敖丙手持盘龙冰锤,喜服未脱,眉目如画,一对琉璃龙角盛着光,美得惊心动魄。
敖丙眼神明亮,声如钟磬:“哪吒,今日我与你,一定要分个胜负。”
哪吒大笑。
“来战!”
火尖枪一扫,再燃烈焰。
敖丙陡然钻入海下,波涛之中,隐见银光,他身化龙形,龙鳞泛着冷冽的光芒,一如当年。
隔着海水的波光,他看见哪吒朦胧的影子。
哪吒垂首看着他,神情模糊不清。
像是年少天真残忍的孩童。
像是悲天悯人的通天太师。
像是一身反骨的莲花太子。
亦像同他交颈而眠的爱侣。
敖丙冲出海面,扑咬上去。
他迎向他最深的恐惧。
最缠绵的爱意。
迎向他的死亡。
亦是他的新生。
【END】
【藕饼】贪海疑城(全)
魔童封神藕互穿,1.7w字一发完。魔童藕饼双向奔赴,封神藕饼凭恨救赎。
魔改封神,私设如山。
“贪海”章:填不平中坛元帅情渊贪海
“疑城”章:攻不破华盖星君恨垒疑城
魔童藕饼:啊?你们不跟唯一的朋友一起睡的吗?
【零】
岁在鹑火,月在天驷*,武王克商,仙神归位。封神战后有功之士纷纷升仙拜将,彼此都是老熟人,上了九霄云巅三十三宫阙,毋论当年在人间打的如何血流漂橹赤地千里,纷纷相逢一笑泯恩仇,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能上门打个秋风蹭杯酒。
近日里诸仙议论得最热闹的莫过于两位三太子好事将近——稚誓同衾,金玉为契,一对风雨不弃的魔丸灵珠终于修成正果。人世间都说总角之宴言笑晏...
魔童封神藕互穿,1.7w字一发完。魔童藕饼双向奔赴,封神藕饼凭恨救赎。
魔改封神,私设如山。
“贪海”章:填不平中坛元帅情渊贪海
“疑城”章:攻不破华盖星君恨垒疑城
魔童藕饼:啊?你们不跟唯一的朋友一起睡的吗?
【零】
岁在鹑火,月在天驷*,武王克商,仙神归位。封神战后有功之士纷纷升仙拜将,彼此都是老熟人,上了九霄云巅三十三宫阙,毋论当年在人间打的如何血流漂橹赤地千里,纷纷相逢一笑泯恩仇,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能上门打个秋风蹭杯酒。
近日里诸仙议论得最热闹的莫过于两位三太子好事将近——稚誓同衾,金玉为契,一对风雨不弃的魔丸灵珠终于修成正果。人世间都说总角之宴言笑晏晏,要落在元帅同星君的相逢年纪上,还得再打两道对折。
众仙皆言,魔丸虽生性顽劣但仍被李家夫妇视如拱璧悉心教养,更兼胸中一点天地浩然气,携灵珠管尽天下不平事,终于双双肉身成圣,寻得太元圣母重塑母亲殷氏身魂。灵珠至纯至善,魔丸至情至性,此桩姻缘再是般配不过。
只有申公公不甚满意——一个没看住就让宝贝徒弟被隔壁魔丸拐了去,从此情根深种,对阵也不忘去给那魔丸疏解魔气。人间营帐里春声盈床帏,锦被翻红浪,粼粼龙尾扫出一地狼藉,称呼也愈发放肆过分,“卿卿”、“宝贝儿”、“小灵珠”什么都叫得出口,徒儿还要拖着泣音说没事,气得申公公险些血溅五步,回头一看,龙王已经快气昏过去。
等到了那天宫之上更是形影不离,神仙们去天河散心经常能看到一双红蓝身影,魔丸握着灵珠的手在云汉桥上望星河,丹霞惊鸿一影落在灵珠颊间,不知那李哪吒又在对小龙太子说什么情话。
哪吒帅府与龙君行宫不过盈盈一湾星子之隔,婚期将近,仙娥们裁朝霞作锦缎,纺斜晖为彩绸,将两处官邸装点得花攒锦簇。整个天宫都在等着喝这一杯混元喜酒,讵料噩耗抢在喜讯前霹雳而至,一派喜气中,却传来莲花三太子下界除魔时以身殉天地的消息。
【贪海/壹】
中坛元帅正在莲花中打坐。
也不知是不是千年来的枪下亡魂们联合作祟往死里咒他,他觉得自己前几日行了逆运倒了血霉,除魔时分明大获全胜,岂料偌大一面神镜遮天蔽日地照下来,威灵显赫大将军竟然没能避开。这些小魔小怪哪可能有此等上古神器。听声辨息,倒像是太元圣母手中的太元阴阳镜。
太元圣母号“万炁之祖”,辈分更在元始天尊之上,掌阴阳五行之气,司万物生灭轮回。百年前他与这位圣母娘娘有过一面之缘,斩妖时缴获了她遗失的宝物,顺手送上圣母从不离开的嵯峨山。
红袍神将法宝完璧归赵,恣肆一笑便欲转身下山,不问世事的太元圣母却在身后叫住他:“你杀劫已了,但心魔未除,不若来我阴阳镜中历上一劫,也好复拾善念,重修旧缘。”
中坛元帅闻言,唇边仅有的一点笑意也被冷酷压下:“善念?旧缘?我杀业无数,如今尘世皆为仇雠,天宫咸作冤家,让我复拾善念,是嫌我死得不够快?”
他当年倒是对父母有情,但懦弱无能的父亲却在龙王压境时将他推出去顶罪。析骨剔肉不仅偿了父母生养恩情,也断了他于万物的最后一点善念。
太元圣母未再挽留,中坛元帅本以为此事已翻篇,没想到这位多管闲事的圣母娘娘竟然趁机偷袭于他,端的是恩将仇报。
如今中坛元帅恍然再回重塑藕身时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他那不着调的师父良心发现,又让人以翠屏山行宫香火为他重塑金身。他在莲台中五感混沌,只隐约觉得身侧有位白衣美人临水而立,亭亭得叫周遭瑶林玉树皆失了颜色。那美人拈诀为他护法,与他相似的灵珠气息涌入四肢百骸,如天风如月华般周流不滞。等咒法施完,美人额间隐隐见汗,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方才的护法令中坛元帅灵台稍稍清明,只觉这少年美人气息清正,坐在身边并不令人生厌。少年握着一把同指节一色的剔透冰刀,仔细将手中的蟠桃剖成一片片,与他喁喁私语着些什么,语气说不出的温柔亲热,只是听不真切。
少年自顾自地说完,摘下束并蒂双萼莲,放在他座前。
中坛元帅目光被他腕间的一缕红绳勾住,莲瓣恰在此刻坠落,荡荡悠悠坠在水间。
【疑城/壹】
与此同时,嵯峨山上,哪吒正在太元圣母的千机笼中左冲右突。
——好厉害的困人法宝,比太乙师父的九龙神火罩更胜一筹。
要是敖丙在就好了,哪吒愤愤地想,只消将他小灵珠的手一握,盏茶功夫必能将这乌龟王八壳儿掀个底朝天。
说来也是他欠了太元圣母人情,传言这位女神有干预因果、重塑神魂之能,他先前为救母求访四海,终于寻得圣母出手相助,但是……
“三太子忘了前约?我为你续母亲阳寿,尔等助我破中坛元帅业障,如今是想赖账?”
哪吒跳起来:“那也没想到娘娘你是个放虎皮钱的,怎地坐地起价?当初答应的是‘尔’不是‘尔等’,你还想拉谁下水?”
太元圣母垂眸瞥他一眼:“你的灵珠又丢不了,不用跟守金疙瘩的貔貅似的看这么紧。”
魔丸欲哭无泪:“喂!大姐!你到底要怎样啊!能不能容我先回去和小灵珠说一声?”成婚前将新郎官抓走可真缺了大德,世上竟有如此无聊的始祖神仙。
哪吒率性而言,也不管他和圣母娘娘究竟差了几辈。他是太乙徒子,圣母辈分犹在天尊之上,一声“大姐”忽而变成平辈论交,太元圣母翻了个白眼,寻思着得空一定要去把那教徒无方的太乙抽打一顿。
当下也懒得与这思妻心切的魔丸继续废话,太元阴阳镜炽光翻转,将哪吒罩入其中:“太元镜面一阴一阳一情一杀,你若真等不住,便帮忙去安慰安慰华盖星君吧。”
【疑城/贰】
哪吒发现自己在这里人缘很差。
他莫名其妙被太元圣母摄入镜中,一睁眼倒是回了天宫。他四下环顾,自己似站在在紫薇垣主殿的宴席上,殿中陈设与从前无二,但对面所有人怎么都不敢抬头看他?
至于为什么一眼认出是紫薇垣——他天天往小龙行宫跑,混得比自己家还熟。
宴席座次排位严谨,西堂谁居上位谁居下首安排的井然有序,然则东堂正位只有一席:三坛海会大神、中央祭坛元帅,他李哪吒。
哪吒一时有点适应不了这个变化,下意识往前一步,对面所有人顿时一个激灵,起身行礼,唰唰齐退。
哪吒立刻止步,神色阴晴不定地看向西侧:哟呵,孤立我,那小爷也孤立你们所有人。
天雷后有灵珠相伴,为人又古道热肠的魔丸人缘好得翻天,已经许久未曾受过这委屈。此刻众仙畏他如虎的表情猝然勾起儿时不愉快的记忆,原本含着笑寻找敖丙的神情立时沉了下去。
众人见“中坛元帅”面色几变,哪知他是忆昔愤今,自个儿把自个给想生气了,只拼命低头避祸,生怕惹得他凶性大起给这宴席添几道龙肝凤髓。众仙家只想吃席,不想变席,恨不得纷纷避出十里地。
正僵持间,殿外一声唱名解了围,肃肃如松下风*的华盖星君迈步而入,一个人对峙所有人的煞星眼神瞬间亮起,金刚怒也化作绕指柔,其他人在他眼中顿时成了土鸡瓦狗,哪吒三步并作两步蹿到殿门前,亲亲热热地和他的灵珠打招呼。
被撇下的土鸡瓦狗们如蒙大赦,看来中坛元帅找到出气对象了,快走快走,不然等会儿衣服上溅到血可不好,等回去再为龙三太子立神主牌位。众仙各自为华盖星君祈祷着,刹那间做鸟兽散。
华盖星君感觉自己捡了个大麻烦。
“中坛元帅”凑过来时他也吓了一跳,不知道这杀神又想找什么麻烦,谁料大元帅不知是不是被三昧真火烧坏了脑子,只灵珠长灵珠短地围着自己鞍前马后,若是身后有条尾巴,此刻怕是已经摇起来了。
但他的样子倒不十分可怕,只是缠人——被缠了一路的华盖星君忍无可忍,足下一顿,沉着脸回首道:“我不是灵珠。”
哪吒愕然,下意识一退,又凑到近前仔细端详:“不对啊,除了年长几岁,如假包换是咱们灵珠,小爷化成灰都认识。”
华盖星君深吸一口气,心道打又打不过,只能当中坛元帅突发恶疾,任由他一路尾随到华盖星君府。
到得府邸,两人终于有坐下一叙的机会。哪吒解释他莫名被太元圣母送来此处,华盖星君了然,这位圣母娘娘不想现身时谁也寻不到。他简要介绍过这厢天宫的情状,却隐去不知从何谈起的他与中坛元帅的前尘夙怨,只想着这少年不日便走,无需横生枝节。
何况对着一张天真热切的脸,他说不出口。
哪吒随遇而安万般劫难都不往心里去的本性发作,盘腿坐在榻前,只用一双烁烁的眸子凝望华盖星君:“想来太元圣母玩够了便会换我回去,来这一趟也好,让我瞧见小灵珠长大了是什么模样。”
华盖星君避开他的目光。这少年粉雕玉琢破衣烂衫,笑起来如春旭初阳,面热心也热,与冷心冷情的中坛元帅倒是很不一样。
——那位三太子虽也似烈阳高悬,见之却如闻羲和敲日玻璃声*,笑意直叫人冷到骨子里。
华盖星君取过话本,在软榻上靠下:“你请自便。”
“你这看书的爱好倒与小灵珠一般无二……”哪吒想要凑近,见星君斜斜递来一记眼刀,举手投降:“我自便我自便,你看书,我给你削果子吃。”
华盖星君不愿意搭理他,哪吒也很懂自得其乐。他光是看着敖丙便能把自己看得心旷神怡,心道等回去一定要把他长大后的样子说与小灵珠听。哪吒随手拾起桌上蟠桃,用匕首像以往哄灵珠般仔细削着,自己吃一片,想喂敖丙一片,忽然想起这位大灵珠他不可随意轻薄,旁人妻不可欺,只好变出个银盘,将剩下的蟠桃细心切成小兔子形状,献宝似地捧到华盖星君眼前。
依着榻的青年美人垂眸一瞥:“手艺不错,哪里学的?”
哪吒颇为得意:“人间茶楼学来的,敖丙最是喜欢,你不喜欢吗?”
这爱笑爱闹的小少年虽然缠人,倒也可爱,华盖星君拈起吃了一片,哪吒受宠若惊,索性将桌上剩下的蟠桃全给宰了。
华盖星君瞅着盘中堆积如山的桃肉,心说夸他实在是夸太早。哪吒趁机蹭上榻沿坐到敖丙身边,百无聊赖地晃着腿,伸手裁月,想将它整个儿环在指间:“也不知道太元圣母她老人家到底想做什么……月亮又圆又大,却不能让人团聚,这情景人间是怎么说的来着?”
华盖星君瞥他一眼,冷冷道:“十分好月,不照人圆*。”
哪吒:“对对对,不愧是我们灵珠,另一世也这么有文化。”
他叫多一声灵珠,华盖星君背便更痛一分,眼前书卷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烦意乱另抽了本,哪吒凑前来看,见翻开的正是《世说新语》,立刻献宝似的指着“龙章凤姿”四字大叫:“我识得这个词,当初带小灵珠在人间同游的时候看到过,我当时还笑这些没见过真龙的凡人只知龙章天质不知龙角硌人,不像我摸过才知道。”
华盖星君长叹一声,将书卷盖在脸上,心中念遍八方神仙,只求哪位上神慈航普度,把这三句话不离灵珠的小子弄走。
哪吒却沉浸在回忆里,成圣后他也曾乔装携敖丙下界同游,发现龙在人间祥瑞非凡,于是在书坊寻遍溢美之词逗敖丙开心,嘴上还要卖乖占灵珠便宜。当时掌柜看两位半大少年躲在坊内只顾耳语嬉闹,将书册翻了个遍就是不说结账,忍不住从柜枱后探头:“客官,买书还是传情?”
臊得敖丙深深一揖,放下钱袋拽住哪吒便往外走。
他自顾自的想着,愈发开心,神色是自己都意识不到含笑多情,温煦如春山初醒。华盖星君正自诧异聒噪少年缘何忽然安静,耳畔忽然响起满是眷恋的声音:“小灵珠说我很好很好,你那位呢?想必也是很好很好的吧?”
华盖星君愕然回首,刚想冷笑,猝不及防撞进哪吒灼灼烈烈的目光。少年人的眼神不事作伪,刀刻般的五官也因这一笑柔和起来,眸如赤日破晓,眉似春山含情,华盖星君被那目光烫得蜷紧指节,下意识想躲避,猛然偏首,只看见窗外碧落万里,月色清明*。
【疑城/叁】
华盖星君很早就意识到一点:中坛元帅根本不在意他。
当初九河湾边被随手打死,只因哪吒恰好在海中洗澡,恰好被巡海夜叉激怒,出来叫阵的又恰好是自己;父王兵临城下问罪,哪吒剔肉还父的弥天之恨也只冲着李靖,他敖丙不过是随手捏死的蜉蝣,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难道还能自不量力去寻仇?
最初也是有恨的,当日陈塘关上,新丧的龙太子魂魄亲眼看着仇人将自己血肉寸寸削尽,只觉得过境的狂风和自己沉渊下的尸身一样冰冷:他连自己的命也不在乎,何谈别人的命?
在天宫身为同僚,对宿怨耿耿于怀的也只他一个。华盖星君自嘲一笑:如今连恨也单薄,怨也好憎也罢,只是他一人的独角戏。放下仇怨已是不易,要他与中坛元帅再续“前缘”?那可真是前尘血浸透枕上鸳鸯被,今世孽又铸命里苦厄碑,世上竟有如此自寻死路之人。
哪吒则有点急,从前不论他如何缠人,小灵珠都在一旁并着腿乖乖听,他说什么都相信。这大灵珠对人爱答不理,风致如兰猗猗为人死气沉沉,看什么都恹恹。敖丙从前总因龙族命运苦大仇深,初识时不常还要对他说些还君灵珠双垂泪之事,他悉心哄了好久才哄出灵珠如今无忧无虑的神情。长大了敖丙看起来倒比少年时更悒郁了,也不知这一世的李哪吒是怎么照顾他的。
思及紫微垣宴席上所有人都对自己退避三舍,哪吒闷闷地:“这一世的我很惹人厌么?”——连灵珠都不爱理我。
华盖星君犹在出神,闻声低头,看着床前这骤然低落的小少年,犹豫一瞬,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回你的帅府瞧瞧吧,也许能明白些。”
哪吒回了中坛元帅府。
华盖星君府与中坛元帅府遥遥相对,一红,一白,红者烽燎四野,白者雪落千秋。
两处府邸方位不同装潢迥异,布局却是一样的寥落孤寂。三坛海会大神的居所自然比星君宅院大上许多,然而大则冷清,哪吒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和檐上脊兽面面相觑,元帅府一寝室,一正堂,除此之外半分人气也没有。
只西侧一偏殿令他本能警觉,中坛元帅离家日久,失去主人的震慑,殿上阴云悄悄凝聚,云中新鬼烦冤旧鬼恸哭*。哪吒缓步推开门,屋内阴风血腥气尖啸着冲出,被他横枪劈散。
煞气散尽后,哪吒才看清随处散落的杂物:蛟筋为弓,夔皮作鼓,虺脊剑、龙鳞甲等等不一而足,原来是陈列中坛元帅战利品的仓库。这些异兽制品形制古朴,有些还带着血纹脉络,哪吒踱步其中,几乎能想象出那位中坛元帅一个人在房中沉默地鞣制兵革的模样,也许也曾为二三好友如杨戬黄天化等送去一些,但他手艺粗糙,原料又多是些山野精怪,神将们也不怎么看得入眼,只收做个心意。久而久之,中坛元帅便也不再送,随手遗散在偏殿,任凭骨殖堆积如山。
真冷啊,哪吒无声地想,帅府分明宫处离火却如临数九寒渊。哪吒仰首望头顶一方天井,仿佛看见他没有灵珠父母的另一种可能。他不怕冤魂怨气,却怕那憎恨天地的孤戾,魔丸站在三伏艳阳天里,激灵灵地打了个抖。
【贪海/貳】
另一处的龙君行宫,敖丙正在施法开莲。
殷夫人重得人身不久,惊闻丧子噩耗悲痛过度,神魂不稳,太乙真人同李靖下界助殷夫人巩固身魂,走前给的悲伤难抑的小龙太子留了个古书上的法子:以莲花为引,收集翠屏山行宫香火为哪吒重铸金身。敖丙日日照做,兼以灵珠之力固本培元,若是心头血有用,只怕早已往那莲台上日滴夜滴。
池中绀碧田田,承甘露,凝珠光,护卫着莲台正中日渐清晰的身影。敖丙心中喜悦难抑,凌波御风间衣袂翻飞如浪卷,看莲花初绽,半掩檀心被渐次摧开。他向着莲池中央伸手,想同从前无数次一般,牵入魔的心上人归来。
莲中人睁眼的瞬间,却并没有握他的手,熛炎灼浪瞬息扑面,火尖枪携劲风擦过侧脸。等热风流焰散去,敖丙只觉彻骨的枪锋斜斜贴在颈侧,面前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丰神俊秀,狂气凌人:“鬼蜮宵小,你从何处习得莲塑金身之法,又如何窃得灵珠之力?”
枪尖虚虚贴着肌肤,锋刃却是避开了血脉要害,凉凉地贴在锁骨,轻佻之意多于威胁。
敖丙望着眼前熟悉的脸,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哪吒你认不出我了么?我是敖丙啊,我们本同源……”
仿佛旬日间年长了十余岁的“哪吒”冷笑一声:“放肆,本座岂会与披鳞戴角之辈同源。”
敖丙愕然,利刃逼喉,沛莫能御的灵珠气息自发地护卫着主人,敖丙却只伸手要触他额心印记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
他此生从未想过会从哪吒口中听到因妖族对他的非谤:“你忘了,我们本是一颗两仪天成的混元珠,当初天雷……”
中坛元帅沉默地听着,他原本只是好奇以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人脉,除杨戬黄天化等二三损友,太乙还能托谁为他塑身。这陌生的龙族小美人在身边无微不至地陪了他十余日,全然发乎本心的关切他又岂能感受不到,不过想知道究竟是谁罢了。
只是他说他叫敖丙……中坛元帅偏头努力回忆,想起条九河湾上伏在血泊中的小白龙,和天宫中一双始终低垂回避的眼睛。封神战后他得封什么来着——哦,似乎是华盖星君。
敖丙依然絮絮说着混元往事,结合阴阳镜的传说,中坛元帅心下猜了个七七八八,再看他眼里的从未见过的忧切与关心,忽然觉得兴意阑珊。
收枪转身道:“你认错了人。我乃乾元山金光洞灵珠子转世,今为中央祭坛元帅,和你那魔丸毫无干系。我被太元圣母送来此处,他怕是被送去了我那世。”
末了难得好心地安慰小龙一句:“太元圣母虽然好管闲事但心地不坏,若那魔丸有我六七分的本事,自然无虞,你不必挂怀。”
“他本事半点也不逊于你。”中坛元帅回头,就见方才被他拿枪指着也没发脾气的龙族小美人蹙起眉,认真反驳:“昔日伐纣百余战,我们从未落败。”
“我只随口一说。”中坛元帅一愕,随即笑起来,说不出的张扬乖僻:“你倒急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护情郎?”
这位大哪吒也很爱笑,但他的笑里总有难以言喻的寒意。此刻红袍青年持枪回眸,目若烛龙衔火,眉如锋刃横空,神色间尽是轻世睥睨之意。分明杀神模样,偏面如傅粉唇若含朱*,更叫人心冷。
敖丙对着这张脸,下意识走神:哪吒更长大些会是这般模样么?他本就喜欢哪吒少年桀骜,日后登临绝顶锋芒毕露也没什么不好,就是眼神不要这么凶。
怎么能看他时都这么凶。
小龙太子负起气来,想到自己日夜心血却迎来这位莫名其妙的煞星,哪吒依然行迹杳杳,更是气苦,根本不想接他话茬。
中坛元帅毫不在意,四下打量着庭院。龙性属水喜寒,小龙行宫雪落盈庭,但檐宇却皆以以红绸装点,映着雪景仿佛赤霞栖于白玉,忍不住赞道:“你这还挺喜庆,是要迎亲?”
敖丙迈步往正堂走去,闻言忍了忍,还是如实回答:“我与哪吒已有婚约……”
前方传来一声闷响,堂堂三坛海会大神差点绊倒在门槛上,得亏他身手不凡,一脚支地稳住身形,转身之际依旧颇为潇洒,就是面上神色精彩得像掀翻了染坊,没比哪吒喝土拨鼠汤时好上几分。
面对凶神恶煞的大“哪吒”,敖丙愁不可言,生怕放他出去因“性情大变”吓着天宫同僚和李靖夫妇,给哪吒闯出些不可挽回的祸事,只把他藏在自己行宫,等太元圣母机缘到时,再将他们换回来。
但天帅藏在宫里也要惹事,平白无故欺负鹦鹉。
敖丙捧着卷哪吒上次带回的话本正津津有味地读,中坛元帅大马金刀地倚在朱漆栏杆边,和檐下翠羽丹喙歪头看他的鹦鹉眼对着眼,互相打量。
鹦哥儿眼里满是好奇,仿佛不明白旬日不见,小主人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好几岁。
“你养的鹦鹉倒是漂亮,只不知有没有看着的机灵。”中坛元帅端详着小鸟黑豆般的眼睛,随手将手中果仁掷向檐下:"学句人话!"
敖丙未及阻拦,鹦鹉已然扑翅惊叫:"灵珠魔丸!赤绳系定!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果然机灵,这么长一串话背得滴水不漏。
中坛元帅僵住:“都是魔丸教的?”
敖丙有些尴尬:“当初哪吒买下这鹦鹉,非说要教它些聪明话……”
中坛元帅瞥向敖丙手腕:“赤绳系定……这绳子也是那小子给你系的?”
灵珠魔丸契合日久,有他在旁日夜疏导,哪吒的魔气早已渐渐消弭,不再需要乾坤圈压制。某日在水中修行完,哪吒扣住他的手,引他与自己腕贴着腕,在肌肤紧触的温热里握住彼此小臂,将乾坤圈当镯子褪到敖丙手上,随之牵起他的手左看右看,只觉金镯映脂玉,不能更合宜,大为满意,心安理得地与他十指相扣,握紧了不松手。
敖丙却推拒:“这是太乙师伯给你的法器,怎可随意赠与旁人。”
哪吒振振有词:“你又不是旁人。咱们上次看见书上说‘何以结恩情,绕腕双跳脱’,这还缺一只呢。”说着就要把混天绫也缠他另一只手上。
不论他如何哄,敖丙死活不受。哪吒无法,学人间样式编了红绳,仔仔细细系在他腕间。
敖丙想入了神,手中书卷垂落,鸦青色的眼睫投下一片致密阴影,神情间满是牵心挂肚。
中坛元帅看着相思到魂不附体的小龙,被风吹落一地鸡皮疙瘩。相较记忆里死气沉沉的星君,这小龙活色生香,就是也太肉麻了些。
不知那魔丸用他的形貌,整天在搞什么玩意儿。
中坛元帅皮笑肉不笑,打断道:“他还带你做过什么?”
敖丙回神,认真想道:“那可多了。”
人世间,哪吒带着他在河畔捉鱼,等他引起水诀,火尖枪一枪一个,扎上来就地烤了,香气四溢。上古神兵做鱼叉,火尖枪若有灵识,不知道已经嚎啕成什么样。
天宫上,年年隆冬,哪吒与他在庭中堆雪人,明明可以让风火猪雕得精妙绝伦,却偏要手塑。两个憨态可掬的雪人紧贴着,充作手臂的梅枝交错一处,枝叶葳蕤,暗香浮动。
哪吒在雪中亲他,说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这两个雪人也会留很久很久,一直到日月失寿,枯桑白首。
可就像哪吒给他讲人间的伤别离故事从来不讲全,他这个人也一样,说要陪他到枯桑白首,却又不辞而别。
敖丙想着想着,愈发黯然,心下决定不论嵯峨山多么微茫难求,自己总要去会一会太元圣母,将哪吒带回来。
他却不知,自己想入神时,抱着枪旁观的中坛元帅也在心游神骛——小龙因思念心上人不开心的眸子,倒是有点像渺远记忆里一双始终低垂的眼睛。
【贪海/叁】
中坛元帅自问,他与那位华盖星君,也不算全无交集。
平心而论,华盖星君的样貌长得很对他胃口,但光凭相貌打动不了天帅,繁花枯木,红颜白骨,皆是着相。若只想看俊俏样貌,中坛元帅不如揽镜自照。
紫微垣终年飘雪,华盖星君独坐天河边排星布子。中坛元帅征战归来,红袍玉带随天风烈烈翻卷,火尖枪犹滴着未干的血,在雪雾中撞见星君侧颜。
那张漂亮的脸引得中坛元帅驻足片刻,他偏头想了想,似乎是从前在九河湾被他抽了筋的小龙。
中坛元帅鬼使神差地走近,踏乱了一湾星河。
华盖星君并未抬头,淡淡道:“元帅踩乱了我的星子。”
中坛元帅倏尔驻足。他望着华盖星君波澜不惊的背影,心中浮现自己都不明白的快意恶意:“星君不复龙身回不去东海,只能在这里拨云汉拟惊涛,自欺欺人?”
华盖星君指尖一颤,手下星子失去灵力牵引,转瞬在河汉间散逸无形。他望着消逝的轨迹,沉默许久后轻叹:“不错,托元帅的福,我如今只能在这聊以自欺,不像元帅纵横三界恣意来去,三昧真火能将一切都烧干净。”
也曾被迫并肩而战过。
他奉命剿灭堕仙,未曾想此仙偷师落魂阵,威力更在昔日截教姚斌之上。落魂阵闭生门,开死户,中藏天地厉气*,兼以控御诸天列宿乱人心神。彼时中坛元帅杀红了眼,追袭他的怨气被落魂阵激发,引得周身业火失控。幸得华盖星君赶到,将紫微辰宿牵引住一瞬。
一瞬已经足够。
三昧真火陡然炸开,堕仙立时化作齑粉,混天绫追袭而至,将因牵引星辰寻迹找上华盖星君的怨魂打散。但还是迟了,这小星君受落魂阵反噬,唇边不住涌出鲜血。
中坛元帅止不住冲势,与华盖星君双双撞上残垣。他扣住华盖星君手腕脉门,灵气源源不断涌入,为他护住心脉:“找死?落魂阵是你能闯的?你以为我会承你的情?”
华盖星君咳着血笑:“上意难违啊元帅。在下奉命襄助,您本领通天,可以率意而为听调不听宣,有任何差池他们不敢向你多话,只会处置我等小仙。”
他每声笑都带着呛出血沫的气音:“我只是怕邪物乱了紫微经纬,引天君降罪。”
中坛元帅扣着星君命门,无意瞥见白皙颈间因伤势压不住本形而隐隐露出灼裂的龙鳞痕迹,是抽龙筋时留下的旧伤。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儿,松开手,挥掌抛下个玉瓶:“太乙真人的灵丹,于我毫无裨益。你法力低微,拿去用吧。”
猩红的混天绫抖落鲜血,赤蛇般随招手缠回臂上,他漠无神色时总显得不通人情,无悲无喜的神祇转身离去:“所谓天命也就那么回事,有时候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那力薄身微的星君在身后淡声说:“不敢。元帅千年前便教会了我,何为天命。”
冷峻的杀神脚步一顿,并不回顾。
当晚中坛元帅就在偏殿看到了他留给华盖星君的药瓶。
他低目漠然看了一会儿,随手将今日缴获的白纸幡抛入杂堆。离去时红袍掠过地面,玉瓶迸裂,仙芝琼丹皆在火中焚化成灰。
很快他便再次忘记这个昔日的手下亡魂。弹指千年,中坛元帅早已习惯想无所得者不再去想,问无答案的无需再问。金龛莲座上的神祇不需要涉身入五蕴,只需要睁着深邃的眼,空洞映过世间悲欢和离。
但现在他克制不住地去想一双永远垂睫躲避他的眸子,如幽波,如深潭,静僻冷寂,不可窥心。
和这个敖丙全然不同,中坛元帅转头,小龙太子仿佛正下定什么决心,一双狭长的眼睁得大而圆,显出几分少年的稚气,在他望来时甚至会有礼一笑,不闪躲,不回避,是始终被悉心爱护才能养出的清澈澄明。
敖丙目光望过来时,中坛元帅心头微微一滞,他知道,自己的吐息乱了。
那双幽僻的眼睛始终横亘心底,中坛元帅无声望向窗外寒天:当初在九河湾,那小龙眼底尽是恨。昔日仇敌皆恨他入骨,他是他最早的杀劫之一,为什么如今,不想向他寻仇?
【贪海疑城/肆】
自从下定决心探寻太元圣母踪迹,敖丙每日神采奕奕,早出晚归收集消息。中坛元帅见他颇有精神,也不好拂人意兴,点破若圣母不愿现身,嵯峨山云霞渺然,凡人神仙皆不得其门而入。
终归小龙太子的行宫常年积雪,他又不是敖丙等待的吹散寒霾的风,何必阻挡人家千里寻夫。
太元圣母踪迹难觅,殷夫人的身体则已然稳固,匆匆和李靖上至天宫探望敖丙,问哪吒金身重塑近况。
“丙儿,上次你来信说以莲花引回吒儿失败,是怎么一回事?”
敖丙快步迎入庭中:“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有哪吒的音讯了,是太……”
话音未落,身后寒芒破牖,一杆金枪裹挟劲风直冲李靖面门。李靖夫妇怔立当场,尚不明白为何会有利刃从天而降,敖丙已如寒潭鹤影般掠起,修长的腿倏尔探出,白缎靴尖轻捷地点上枪身,仿佛鹤喙在梅枝上一啄,铮鸣贯耳间,已将枪尖踏入石砖,枪尾犹在极速震颤。
身后李靖慌乱中只来得及用背护紧殷夫人,敖丙踏着长枪,秀长的眉轩起,抬首瞪向火尖枪掷出的方向。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屋内桀骜狷狂的声音响起,带着得偿所愿的快意:“老贼,你敢不托塔就出来了?”
覆雪屋檐下,红袍青年迈步而出,抬手招回斜插雪地的火尖枪。敖丙翻身自枪柄跃下,看着眼前杀气萦身的中坛元帅,他此前的风流佻达尽数隐去,瞳光烈如兵燹,挑起的眼尾尽是冷静的疯狂。
“吒儿!”殷夫人看清来人面貌,大喜起身,被察觉不对的李靖紧紧拉住。
敖丙握住盘龙冰锤,广袖垂云,护在李靖殷夫人身前:“我不知另一世元帅与父亲有何误会。但这二位是哪吒父母,容不得你造次。”
“伪善小人罢了,那老物整日躲在塔后当缩头乌龟,这个难道会是什么好东西?”中坛元帅倨傲一笑:“我便是一枪扎死又如何?他回来未必不感谢我。”
他面色森寒,对李靖显是恨极,所有从容理智皆尽褪去。曾负一千七百杀劫的战神撕破慈悲皮,骨相依然俊秀得令人心惊,混天绫倒卷翻飞着,眉目间竟隐隐有几分哪吒入魔时的煞气。
烈焰再起,严霜迎击,小龙太子踏雪旋身阻下攻势,杀意炽盛的天帅身姿诡谲,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前一刻乾坤圈还与冰锤铛然撞击,下一瞬火尖枪电射而出直冲李靖咽喉,敖丙探腿勾上枪身,火尖枪惊虹般倒贯,又被中坛元帅翻腕擒住。
缠斗间,思子心切的殷夫人挣脱李靖怀抱扑来:“吒儿!你怎么了?我们是父亲母亲啊!”
火尖枪蝰蛇般暴起,绕过殷夫人直取身后李靖,被敖丙以锤挡开:“我不能容你不分黑白,滥杀无辜!”
命在旦夕的李靖抢上前扶住夫人,满脸悲切地望向陌生的幺儿,那面容间熟悉的孤戾恨意让他想起昔年生日宴上,刚得知魔丸和天雷真相的绝望的孩子。
拥紧泪如雨下的妻子,身经百战的总兵也红透了眼眶:“吒儿,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们一家好容易才又团聚,有什么是不能和父亲母亲说的?”
红袍的青年抬首,猝不及防撞进李靖殷氏毫不掩饰的舐犊目光,挡在他们身前的小龙手提冰锤,第一次对他怒目相向。
中坛元帅如同当胸受了一锤,踉跄后退,刹那间只觉天下间没有更荒唐的事:“……你们成一伙的了?”
面前是一张熟悉的、曾经“父亲”的脸,写满了他从未见过的骨肉关切。他忘不了龙王因敖丙上门问罪时,李靖顿足大哭同母亲一齐斥他灭门祸根的模样。分明已剔骨肉还他,这懦弱小人还要打碎自己金身,骂妻子参祭邪神,会送了他的官位!
眼前男人苍白悲戚的面容和记忆中李靖疾言厉色的脸渐渐重叠,中坛元帅脑海如受万千针刺,语声纷杂如乱马,在颅内呼啸奔腾。
“吒儿…好容易才又团聚…有什么是不能和父亲母亲说的?”
“你生的好儿子遗害我不少,你要把我这条玉带送了才罢*!”
“我不知另一世元帅与父亲有何误会。但这二位是哪吒父母,容不得你造次。”
“灭门绝户之祸根……生前扰害父母,死后愚弄百姓的畜生*!”
敖丙执锤怔忪当场,在他眼前,方才还桀骜于天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杀神静静站着,眼角两行泪无声滑落。
正僵持间,天际清朗的少年音伴随烨电袭来:“休要伤我父母!”红绫少年与蓝衣青年渐次落地,却是太元圣母见李靖形势危殆,紧急送还的哪吒与华盖星君。
哪吒刚踏上地面,便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长大版自己提枪对着父母和未婚郎君,赶紧插入其中,把因为天降两个幺儿已经看傻了的爹娘和虽然状况外但始终严阵以待的小龙拉到身后,挨个上下打量一番,确认都没受什么伤,才转头看向犹在出神的中坛元帅:“你这人怎么是非不分见人就扎?整天用小爷一张好脸做棺材相,难怪你的灵珠不喜欢你!”
中坛元帅正因旧怨惝恍,乍闻哪吒出言挑衅,身手倒比神识更快,马上再度握紧枪。
眼见要再起争斗,天穹似镜,云中有庄严女声响起:“狂心当歇,歇即菩提*,莫要再造杀孽!我送你来此,是想助你勘破命中歧路,解千年怨结。”
“我有何怨?”中坛元帅骄狂一笑,他看哪吒一家其乐融融,反而重拾冷静,又变回视苍生如刍狗,用枪尖丈量生死的神祇:“我有何怨?生恩养恩我早已还尽,回去你收了宝塔让我一枪扎死那伪君子,什么怨也都解了!”
太元圣母叹息:“你为乾坤造杀业无数,却独自承劫,无人渡你。”
中坛元帅冷笑:“我不在乎。世间万物本就有清有浊,天数要我锄奸扶正,邪物受死自生怨气,报冤寻仇,各凭本事。”
朔风掠动檐下的红绸,带起风铃一片叮铃铃的清音。中坛元帅独自站在雪中,对峙庭院另一侧的五人。他看见敖丙殷夫人关切地握住哪吒手腕,又看到茫然随于哪吒身后的华盖星君瞥见他时陡然寒冷的眼神,忽然笑起来。
——就让一切从开始的地方结束。
中坛元帅横枪在手:“太元圣母,我忍你至今,是因知你好意。你愿以一镜渡尽天下人,我敬你善心。但我乃乾元山灵珠子降世,曾伐尽人间无道奸邪。谁能渡我,谁配渡我!”
风火轮熛炎腾起,天穹似镜,火尖枪携雷霆之势直破云穹。刹那间锐响撕裂寰宇,嵯峨山上,垂眉慈目的太元圣母睁眼,手中阴阳镜乍然碎裂,圣母指间滴下淋漓鲜血。
与此同时,中坛元帅抄住刺破穹镜的金枪,离弦箭般直逼李靖面门。哪吒敖丙同时掠起阻拦,中坛元帅却是虚晃一枪,不闪不避以肩背生受哪吒一刺,探掌擒住敖丙手腕,风火轮向浩渺天际电掣而去:“劳烦龙君随我走一趟!”
【贪海疑城/伍】
中坛元帅擒着敖丙,在阴阳镜的碎片间飞掠。
他未能制住敖丙命门,盘龙冰锤犹在敖丙手中,只消从他背后悄悄一击也许就结束了。然而被攥紧的手腕间一片濡热,小龙太子垂眼,此人被哪吒刺伤肩胛的鲜血染透半幅袍袖,风火轮却一刻不停。
自从李靖出现,这位中坦元帅仿佛性情骤改,往昔轻佻不再,肆意乖张,行事言语皆难自控 。
敖丙眼睫颤了颤,那点不忍之心盖过袭击,掌中冰锤悄然化雾,默然相随着,也想看看这位苦大仇深的大哪吒究竟意欲何为。
鲜血淋漓滴落云间,一路绽开细碎血梅。
阴阳镜被他一枪刺破,镜中光阴紊乱因果倒悬,此一世彼一世的碎片如浮光掠影散布在身边,走马灯般历历在目。
他看见魔丸在营帐里握着手偷吻睡着的灵珠,小龙太子睫影轻晃,显未入梦,却毫不挣扎,任由那吻从唇边一路落到眼睫。
他看见魔丸生辰前将画着李府地图的布团塞进小龙手中,语声忐忑又期盼“其他人不来都无所谓,就你不能不来”。
同样的朝阳下,自己在做什么?他恍惚想起,自己似乎正在九河湾抽龙筋,想为父亲做一条威风凛凛的束甲绦。
中坛元帅头痛欲裂:究竟是哪里错了?
敖丙随他落上一处河滩。这里是三界的缝隙,风中的亡魂感受到神将的虚弱,啮踵尾行如跗骨之蛆,水中影子嗅到仇人气息,也翻开惨白的双眼朝岸边汇聚。阵云下怨气如有实质,幽随衔恨,鬼影附形。
中坛元帅只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眼前瘴雾愈来愈浓,他冷笑一声,枪尖斜划,惊散一片冤魂怨气:“还不到你们寻仇的时候!”
继续向前,敖丙看见了巨大的龙骨,龙尾半埋进盐沙,断裂的角刺直刺天穹。这美丽的生灵万年不腐,脊骨嶙峋着风化成碑,月光掩映,如镀流银。
中坛元帅静静地在龙骨前止步,握着敖丙手腕,默然仰望。
他其实明白太元圣母所说的心魔,他常整夜整夜地梦见此处。这里是他一生杀劫的开始,从此血河万里,再无归途。
月涌沧溟,寥落滩涂,天地间只有他与这龙骨寂然对坐,他从最初的嗤笑、缄默,到如今已如老友般无声相顾。涛声阵阵如冤鼓,龙骨却包容而沉默,不憎恶,不回复,只有海风穿过骨缝孔隙,如泣如诉。
而今神将抚摸着苍龙面骨,轻声问:“你恨我么?”
龙骨不答,月光落进空空如也的眼眶,眼波温柔。
——如果当初没有杀你,此后的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可他问不出口。他是天地的兵器,应劫而生,奉命而戮,所有的慈悲和期待早在陈塘关头燃尽。他死的时候,李靖在磕头避祸,师父说他命里该有此劫,血泊中的少年用涣散的双眼看向无情无义的天,天以罡风冷漠地同他告别。
【贪海疑城/陆】
华盖星君独自落上浅滩,他的修为差三人太远,方才中坛元帅生受哪吒一枪也要带走灵珠,刹那间兔起鹞落变生肘腋,等回过神来两人已不见踪迹。哪吒说他识得灵珠气息,带华盖星君追踪至此。然而哪吒牵挂小龙去心似箭,华盖星君在阴阳镜碎片间穿梭时只能望见一个火流星似的背影,等到荒滩,两人已然失散。
他孑然站在水边,四方打量,果然是夙怨恩仇之地,九河湾。
远处是他曾经的龙身,红绫少年怔怔地站在巨大的龙骨下,不见中坛元帅与敖丙踪影。
奔袭至此却一无所获,华盖星君看见哪吒木然的神情,心头一软,快步上前宽慰道:“你莫要急,想来他也不会害你的灵珠。何况你说你们本同源,那位小龙太子本领不凡,中坛元帅未必能从他手上讨着好去。”
哪吒回身,上下打量着他:“你与那中坛元帅,究竟有何恩怨?”
往事话长,又该从何说起?华盖星君苦笑,淡淡道:“我前世命丧他手,但他杀劫天成,命里要点他做先行官,打死我等上封神名录,终归怨不得谁。如今我与他在天宫譬如萍水相逢,再无恩仇。”
“再无恩仇?”哪吒上前一步:“你如今对他,连恨也没有?”
夜风寒凉砭肌,站在自己曾经的尸骨边,华盖星君轻轻呵出一口气:“连恨也没有。”
霹雳骤然划破天际,他看见眼前的少年面容扭曲出个难看的笑,唇角分明上翘,眼中却是要哭的神情。
……这不是魔丸!
华盖星君踉跄却步,夜风吹散少年骨相,眼前红袍神将威仪具足。潮信在足踝间起起落落,卷走他手臂滴下的鲜血,两人复又相顾无言。
【贪海疑城/柒】
障眼法散尽,魔丸牵着灵珠也在龙骨后现出身影。华盖星君默然良久,清俊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中坛元帅熟悉的、厌倦的神情:“往事已了,元帅何苦戏弄于我?”
中坛元帅踏上一步:“若我偏不了呢?”
华盖星君恹恹神情更甚:“我被你抽筋剥鳞,你因我剜肉剔骨,我们早就两讫。”
劫数天成,恩怨命定,你又何必再问我的心?你的心如藕如木,我的心早化白骨。
中坛元帅抚摸着龙骨,眉目间罕见地浮上温柔之色:“我却不信。”
一旁哪吒牵起敖丙:“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们慢慢叙旧,小爷和灵珠就不奉陪了,有机会去我们那喝杯喜酒。”
这位神经兮兮的天将先要杀他父亲,后又掳他眷侣,没再给他一枪都是看在对面大灵珠的份上。在人家尸骨前说偏要强求,哪吒只觉得再听下去要吐。更何况面对这具龙骨,他一时一刻也不想让敖丙多呆。
“且慢!”中坛元帅拦住二人去势,对着华盖星君一指敖丙,面上扬起一个笑,咬紧牙关的侧颊却是绷如满弓:“前尘并非不可追,昔日我毁你龙身对你不起,如今用他的法身赔你如何?”
华盖星君看着他的笑,只觉心肺间骤然被灌入一抔冰雪。
三人齐齐愕然,哪吒勃然大怒,尽显六臂法相,握乾坤圈混天绫在手,火尖枪烽焰大涨,拦护在敖丙身前:“我看出来了,你属王八犊子的!小灵珠好心劝我等你与星君说开,你竟恩将仇报打这种算盘!”
敖丙也忍无可忍,凝出盘龙冰锤,赫赫风雷自蕴:“元帅欲以一己之力战我二人,未免太过自信。”
中坛元帅狂气一笑,八臂尽出,周身红绫无风自动,臂间鲜血衬得神身更加显煞气艳烈:“我赔上累世功业,未必不能一试。”
华盖星君从震惊中回过神,蓦然爆发一阵大笑,笑得弓起身,眼角几乎笑出泪来:“不愧是身负一千七百杀劫的灵珠子,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当年你为讨父亲欢心,抽我龙筋做绦;如今为换我回心转意,又欲伤另世灵珠,下一次你若又看上什么人,还想再杀谁?”
他挥袖一指哪吒:“这魔丸告诉我,他当日为寻琼浆玉液救灵珠,曾闯玉虚宫天关;灵珠为救他,不惜舍身共扛天雷。而你呢?你又愿意付出什么?天帅只知杀伐,谈何爱护?”
华盖星君走上前,挨近沉默的杀神。他们第一次贴得那么近,从来皎皎如寒潭月的星君眉目含情妩媚,声音冷酷温柔:“你想我恨你?我为何要恨你?谁会恨一具泥塑偶像?三太子坐在那莲花宝座上,神厨金装,龙幡幔帐,好漂亮!可我不恨兵器,也不恨傀儡。我要恨你,不如去恨打死我的乾坤圈。”
他敛衽退开,抬首望向如变木雕泥塑的神将,眼睫上积着一泓月光。
中坛元帅静静听着,脸上又恢复漠然的神情。他每遇难解之惑时辄现此相,有如金身蒙尘。
他为人时,尚不知事,李靖嫌恶他,太乙纵容他,仇敌皆恨他,除却母亲几分舐犊之情,无人爱他。
他成圣后,天庭依仗他,世人祭拜他,邪魔畏惧他,有一些袍泽情谊,却求不到一条小龙恨他。
这宿命冤仇终于又变回冷漠的神像,杀伐与庇护出现在同一尊金身上,垂眸八荒,目空万众,人间的战血牺牲翻成龛前几缕檀烟,让华盖星君相信,自己在他眼中和刍狗苍生并无区别。
还是这样好,还是这样好。华盖星君无声地想,你退回远处作那天边的神像,高高在上,冷瞰众生,离得足够远,可以让我将一切都归咎给命运。
你在我面前那么痛苦,那么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又怎么能忍住,不恨你呢?
天地希声,哪吒在一对缄默怨偶间左看右看,实在找不到话开解,四顾又不见来时路,干脆转头向着阴云深处大喊:“喂!圣母娘娘,你看够了没?何时送我们回去?”
天际响起太元圣母无奈的声音:“太元镜面原本一阴一阳,阴照千嶂骨,阳渡有情魂。但方才被他一枪毁去,如今阴阳镜碎因果紊乱,你四人又皆被卷入中坛元帅心魔幻境,我也无能为力。”
一问一答惊醒了自陷愁城的星君,他看向始终紧握双手的一对小小少年,心中柔软酸楚,终究忍不住轻声点破:“天帅,你并非钟情于我。我们千年鲜少交集,你只是看见这两位少年,想证明命中还有另一种可能。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我不过是丧命你乾坤圈下的时间早了些,担不起厚爱。小仙非你混元半身,与你地位云泥,我们与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中坛元帅忽然抬首:“没有不同。”
他看向华盖星君莫解的神情,重复道:“没有不同。你道我不知爱护,或则如是。然今终有一事,可为尔等为之。”
他掷枪横持于膝,结跏趺坐,双手结禅定印,身后六臂次第展如千叶莲华:“阴阳镜由我刺破,此处为我之因果。圣母娘娘,弟子为曾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以累世功业,求一回首之缘,可有转圜?”
云间音如自空山:“道心在你,我本万物照影,以阴阳镜旁观世间生灵。你能洞彻心障,凭往昔无量功德,业海莲生,因果自成。”
混天绫猎猎飞舞,虚空中阴阳镜碎片自中坛元帅身后牵引汇聚,哪吒三人身影逐渐空濛。被传回原世的最后一刻,华盖星君伸手想要去触莲华中的庄严法相。中坛元帅在宝光中央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投入正在消逝的幻境河湾。
冤魂怨魄们欢嘶雀跃着向他追袭而去,红色衣袂自华盖星君指尖擦过,只能眼睁睁看着水中身影渐渐被瘴气覆没。
【尾声】
仙界皆传,中坛元帅除魔时误堕心魔幻境,由幻境入那海底归墟,被海中万千死灵追袭。
曾受天帅庇护者无不落泪,昔日同袍却绝不相信以哪吒动天之能,会为这些鬼蜮所害。
天宫复再度恢复宁静,唯有华盖星君日日前往从前殒身后久未涉足的九河湾,等残阳隐没余晖,等潮信送尽孤帆,等他的宿命冤仇归来。
中坛元帅愿意舍身送三人回原境确实让华盖星君心中震动,就如送还中坛元帅灵药时无意看到偏殿的那天,神像第一次裂开一隅,让他窥见一颗早已风化的心。
然而这人莫名其妙来逼问又莫名其妙生死不明,留他独困仇网挣挫无由,让他如何善了。
他不可抑制地想,九河湾时他也只是一条少年小龙,见父王动怒,便兴冲冲主动请缨迎敌。若当初夜叉不曾枉死,彼此未起争执,一切是否都会不同?
禽鱼结侣,冰炭同器*,这罗网终归不能只困他一人,就是死了他的魂魄也得从归墟回来,陪自己演完这出仇怨不休的戏。
然而残缺的龙身让星君再也无法入海,只能日复一日在湾畔望断沧波,看日月轮转。
直到某日,云涌天倾——
依旧是有人分海而来,只不过踏浪的从逼水兽上威风凛凛的小龙变成了红袍玉带的天帅。他身上新痂叠旧伤,却掩不住骨子里的英拔俊秀。
红袍青年向着他伸出手,掌心是一枚晶莹剔透的龙珠。
那是他只身入归墟龙冢,于重重险厄中汇聚万千残魂凝练而成精魄,可助华盖星君龙身恢复如初。
星君怔怔望着他掌中珠,天帅笑了起来,笑容褪去往昔敲日如闻玻璃声的冷,浑似仲春第一道破海朝阳。
小龙身后是熹微晨光,眼前是一轮独属于他的、完整的太阳。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李哪吒。”
-Fin.-
[Appendix]
标题出自《小窗幽记》:填不平贪海,攻不破疑城。
*号处有诗词古文化用,不再一一赘述
太元圣母部分参考《历代神仙通鉴》描述,太元阴阳镜为私设。
[后记]
原本《贪海疑城》只想写一个轻松的狗血故事,但重温完《封神演义》相关桥段,写到后来,已经有点控制不住的难过。如果有看到这里的朋友觉得货不对板,我先道歉。
一直觉得其中的“杀劫”和“天数”某种程度上是对人的异化。从九河湾到骷髅山,哪吒终归只有七岁,任何年代七岁的小孩做事都是需要成年人引导的,何况是这种身负神力的孩子,没有人教他敬畏生命。然而师父那边,他每打死一个太乙都说是这对方天数他的杀劫,毫无约束一味纵容,直到四海龙王来问罪,师父直接建议他自戕。至于父亲,封神演义里哪吒重生前始终强调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父母;相比之下,龙王上门时李靖“顿足大哭”,打碎翠屏山金身后回家骂妻子生的好儿子迟早断送他官位,何其冷酷。
文中第四章封神藕回忆的“送了玉带”、“生前扰害父母,死后愚弄百姓”、“灭门绝户”等等都是演义李靖原话,其他地方有诸多私设,如果有封神爱好者看到这里生气的话我先磕个头,要是还生气的话,那就再磕一个。
写到中间时埋了个小小的trick,虽然一直强调文中的中坛元帅对宿仇毫不在意,但其实真正不在意了的,是华盖星君。星君早已把不幸归结给渺远的命运,而天帅始终冷酷地践行着天命。只有当风化的神像裂开一角,看到其中依然跳动的心,两颗心才会彼此纠缠憎恨着跃动。
魔童2票房一路在非议声中直破140亿。从五年前我就很喜欢很喜欢魔童电影对神话的再演绎。因为电影给了吒儿一个美满的家庭,却没有丢掉最重要的反抗内核。每个人或主动或被动都会对传统神话有自己的解构,因为神话往往与英雄绑定,神话中的英雄们可能是每个孩子最初见自己见天地的契机,而好的演绎作品就是在观看时能将你内心所想全部激发出来,至少我在反复刷魔童电影时,联想得十分酣畅淋漓。
我始终认为,对于神话的再创作,只要是向善的、人本位的,能看到人类与更高维度的自然也好、命运也好,生生不息抗争精神的,就是非常不错的作品。
至于原因——正如坎贝尔在《千面英雄》中所写:“每个人都拥有他自己蕴藏强大能量的,梦中的万神殿。”
【藕饼】华盖星君劝分记(1.5w一发完)
华盖星君本意是不想见敖丙同他一般,受抽筋扒皮之苦。岂料劝分大失败——非但将一对友人劝成夫妻,还为自己惹上一门亲。
单元剧,封神藕饼穿魔童世界,朋友变情侣,仇人还变情侣的故事,he,全文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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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主食:莲藕与海盐】
1
我从未料到能再次活着见到哪吒。还是两个。
中坛元帅的火尖枪抵着喉口,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我全然不感到痛,不受控地发冷颤,混天绫捆得太紧,腰似是要被绞断。我胸口闷着血,他直勾勾盯着我,便不敢咳出来,只得发出屈辱...
华盖星君本意是不想见敖丙同他一般,受抽筋扒皮之苦。岂料劝分大失败——非但将一对友人劝成夫妻,还为自己惹上一门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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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主食:莲藕与海盐】
1
我从未料到能再次活着见到哪吒。还是两个。
中坛元帅的火尖枪抵着喉口,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我全然不感到痛,不受控地发冷颤,混天绫捆得太紧,腰似是要被绞断。我胸口闷着血,他直勾勾盯着我,便不敢咳出来,只得发出屈辱的“嗬嗬”声。
这回是必定要死的罢,如果可以,希望死得不那么痛些。
枪头抵得更近了,刺痛并未如料想中袭来,反倒是一阵天旋地转,一道裂隙如陨星般将我们吸入。
混天绫真是抽风,扭了一阵,竟将我们二人裹在一起。中坛元帅的盔甲太硬了,重重来那么一下,差点没把我撞死。
幸好主人在其中,它束得松松垮垮,不然在被撞死前会我会先窒息。抓紧时间喘几口气,我太累,现了半边原身,可恶的红绫与龙鳞卡在一起,又麻又痒,我险些以为要再被扒一次皮。
一股焦香顺着隧道传来,我砸吧两下嘴,探头去看我的龙尾。该不会是被烤熟了吧!哪吒太过讨厌,不愿给个痛快,竟要将我烧死。
索性又将此人恶劣事迹在心里嚼一遍,不适地扭动几下,迷迷瞪瞪间,打算昏过去了事了。
“妖龙,不许晕我怀里。”中坛元帅冷冷斥道,穿过我混沌的灵台。
我于是不敢睡了,飘了很久,约摸一炷香功夫,龙尾终于触到实体,好像是谁家房顶的瓦片。我着实伤得不轻,没有保持人形的气力,化作一条指头粗的小龙,砸穿那家人的屋顶。
真是不好意思。
我软趴成一摊,精准掉进一坛温热里,我伸出舌头感受。
一股清香,噢,还是甜的。
好了,这下我变得香喷喷的,只是好像要被煮了。
2
“汤里怎么进蚯蚓了?”
险些被熟透前,我终于被人发现。再不来,这一锅汤都要进龙肚子里了。
这应当是封神来最幸运的一次。
不过,片刻后我便不这么想了。
哪吒——不是那个将我抽筋剥皮的小童,也不是将火尖枪捅入我逆鳞的神将,而是一个黑眼圈有些重、乌发飘荡的少年。
他们长相虽如一母同胞,我却能分得清。此人身上,并无中坛元帅那种浸润千年的杀气。
这小哪吒也不怕烫,将我从锅里提溜起来,甩了两下,露出个极为嫌弃的表情。哪吒就是哪吒,无论哪个,下手都不知轻重。
“师傅又跑哪去了,叫他看个锅都做不好!”哪吒急吼吼地抓着我,推开柴门往外跑,“敖丙,敖丙——我们的莲花羹里进了个荤菜!”
我被甩得晕乎乎的,依稀听见有人喊我名字。腹中不小心喝入的汤晃荡起来,着实难受,我只得卷成个海胆,抵抗舌根泛起的酸。不过我倒也不白活好些年,生生将吐意憋了回去。
“就这玩意,他把汤全喝光了!要不一起煮了,看上去挺补的?”
“这是……龙?怎会在这里。”被招呼来的那人音色熟悉,却不知自哪听过。他掌心微凉,从哪吒手里将我接过。
终于稳当下来,得救了。我长舒口气,睁眼却见那人垂眸看我,神色认真得很,那张脸带来的震撼却比见到另一位中坛元帅还要大。
在紫微垣孤身一人时,我常靠在殿外的梧树下,望那颗华盖星,想若果是从未遇见李哪吒,我会是怎样的。
这少年端方清丽,温润而泽。闻见他身上的海风咸涩,在天庭太久,这味道让我甚是怀念,忽地想起那年陈塘关,未被血腥气裹挟的我自己。
我同他对上眼,见他眸中满含疑惑,思索时似要将我看穿,心下倏然出现异样情绪。
我不想被他认出来。
——不想被知道,我是敖丙。
3
敖丙拿着碗,给我敷了药。他靠近时,龙角上缀着的两个发圈弹了几下,看得我有些想笑。
我的龙鳞是新长的,没了龙筋,这么好些年也只是生了薄薄一层,起不到防御效果,就是让肉不再裸露在外,哪吒说我像蚯蚓,也不意外。
“你是怎么进来的?”敖丙给我施了个冰清咒,问道。
我翘起尾巴,晃了晃,表示不知道。
哪吒抱臂看着我俩,“哼哼”两声,指了那柴房的大洞:“还能从哪进来,刚盖好的房子又要重修了!”
他看上去无所事事,在房间打转,看得人眼晕。
虽然这哪吒未对我做什么,就在那站着,我依然看他很是不爽。也不知这个“我”晓不晓得此人危险,看上去竟关系甚笃。他们二人站在一起虽仿若天生一对,却令我汗毛倒竖。若有机会,作为过来人的我定然要提醒他一番。
“我熬的灵汤都被这龙喝净了!”他身上呼呼冒鬼火,很是不爽。
“好啦,反正都是被龙喝掉了,”敖丙语调轻快,手一翻,凝了几根晶莹剔透的棒冰,递给哪吒。
见人将冰棒含进嘴里,收了火气,不再念叨,他便又哄道:“不若再做一锅,我也想尝尝你的手艺呢。”
嚯。这语气,我思来想去,也只有在求天帝让我回东海一看时,才有这般好言好色。
“既然你这么说……那小爷便再做一次。”哪吒似乎心下暗爽,走时尤带不舍,捏了捏敖丙的手,那蓝衣少年勾勾唇角,露出个鼓励的笑。
敖丙说我伤势太重,他为同族,可以看护些许,便不陪他熬汤了,于是两人依依惜别,好生黏糊一阵。
又不是上战场,一步路的距离,这二人也真是……令我不忍直视!
我巴不得哪吒快走,他只要呼吸,我便浑身不自在。往那床上一摊,再次糊成一张饼。
敖丙在我身旁鼓捣小冰棒,给哪吒的那款对我这只迷你龙而言实在太大,几乎可以作盘柱使。他控冰技术比我强太多,不过多时,一支圆润可爱的珍珠冰便出现在他手中。
“也给你一个,”他将海盐珍珠冰棒塞入我爪里,“我见你总觉得熟悉,似有同源同脉之感,我们认识吗?”
原是用来收买我的。
我闭口不谈,只翻了个身,摇了摇爪子上的小冰棒,啜了一口。
甜中微带些许海盐鲜甜,若说感觉,像回到东海家中,父母兄弟环绕身边那副模样,真是好吃。
好吧,既然如此……我开口提醒:“我不知与你有何联系——但你身旁那少年魔气四溢,还是离远些好。”
他一愣,或许被我与他相似的声音所惊。我心虚扭头,咳嗽两声。
敖丙缓过神来,笃定道:“哪吒不会害我。”
我为他的天真扼腕叹息,不知这人到底哪来的底气,竟相信哪吒这等杀神。
“这般肯定,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笑了,可能是在笑他,也在笑我。
也罢,这孩子瞧着不大,或许等以后他会懂的。
虽这么想,我却见他更多怜惜。不知会在这待多久,之后定会有机会,让他认清哪吒的真面目。
4
气氛再次沉寂,敖丙顾着我身体不适,便不再问多余问题,只是依然眉头微锁,我知他这表情深意,是对我仍心有疑虑。
以他的修为,定然摸出我龙筋已失,怕戳中我的伤心事,不好提及。这样说有些自吹自擂之意思,但他确实是心思良善。
我再次昏沉起来,大哪吒、小哪吒、小敖丙在脑中跳舞,半梦半醒间,听见敖丙离开的声音。
意识飘飘然在空中,顺着行宫打转,然后一直、一直往前走,似乎回到天宫。
掉下时空裂缝之前,我前去赴一场宴,升仙之后,除却这种下了死命令需得到场的大典,我是鲜少出门的,与大多同事仙人不太熟络,回不去家,在一方任小小星官,龙生除了空虚,只剩下恨李哪吒一件事了。
噢,这次他也定会到场。我向来坐宴会下席,只能见着中坛元帅金红背影。
宴上歌舞作乐,都同我不甚有联系,仙露下肚醺得人浑浑噩噩,我混沌闻见股惑人甜香……那气息、不正是现在钻入鼻腔的妖异味道吗?
我霍然起身,弹得太用力,龙尾在塌上啪啪作响。
皱皱鼻子,那味道似从窗外飘来,仔细分辨,与梦中的闻到的略有差别,是单纯清新的莲香,没有那股邪异之感。
可能是我头脑不清醒,将相似气息混同在一起了。
不过这哪吒熬汤当真一股浓香馥郁,肚中灌的半成品早已化为灵流入体,我又有些馋了。
柴房离得近,隐约听见瓦罐咕嘟,混杂着哪吒与敖丙打闹的悉索声。
就当去看看情况……顺便去喝口汤。
暮色幽沉,炉下点着暖黄灶火,风火轮悬在空中,哪吒控着他当喷枪,自发调温。
还未进门,便见敖丙被混天绫托着,悬在半空修房顶。愧疚之余,感叹起混天绫竟也会如此柔情一面。
我悠悠的往前飘,哪吒做个汤,还要变出法相,他那六臂不用作杀人用,顺眼许多。一手拿勺一手持碗,淡粉的汤羹瀑流而下,木碗落在桌上,咕噜噜打转两圈,莲瓣在其中晃荡,不见流出。
敖丙合上最后一片瓦,抚着混天绫翘起的尾巴,要它将人放下去。
混天绫却不应,探头探脑地等待主人指示,敖丙敲它,作势要跳,哪吒便似有所感,转身搂住跳下的人。两手抱腰,两手抬臀,混天绫助纣为虐,把两人缠在一起,有点月老那根红线之意。
不巧让我看见这画面,当真是无语得鼻子一紧,喷出个冰碴子。
哪吒就是哪吒,当真太过恶劣!我果然不曾看错!
“怎么样,我这个形态,是不是很是方便?”哪吒绝对被自己的奸计燥红了脸,将人放下,别过脸,大声嚷道。
“嗯!”敖丙点头,眼中闪闪,顺势拍拍那人结实的小臂。
明明力道不大,哪吒却一呛,向灶台倒去,乾坤圈呼啦从腕间飞出,扣在他颈间。
一阵魔气收拢,他化为小童模样,背着我看不清表情,就见自顾自爬上木椅,一拍桌子道:“吃饭!”
我游进门,心下揣测,敖丙应该看出此哪吒意图不轨,用这种方式好好将人教训了一顿,也算是机敏。
只是李哪吒身体也太弱,居然只是轻拍两下就能被治服,难怪做得灵汤,确实该给自己补上一补了。
敖丙正对着我,耳根有些微红意,想必是被气的。他见我来,便先是问候了我的身体,又招呼我坐下喝汤。我摆到离哪吒最远的位置,他这幅小孩模样,虽心知不是同一人,仍唤醒了我些不太好的记忆。
“师伯还未回来,我们需再等等吗?”敖丙的汤肉眼可见用最大的木碗盛着,多喝点也好,我暗自点头。
“你别管他,指不定在外头偷吃什么了,这么晚不回家,一点师傅的样子没有。”哪吒撇嘴,“罚他今晚不准吃我做的汤。”
太乙真人竟也在这,我一惊,再次敛了敛气息,还望不会被他发现。
5
面前的汤熬煮火候恰到好处,泛着温润光泽,莲瓣入口即化,莲心软糯。蜂蜜据说是哪吒自己掏的,甜味尤带几分野性,携莲羹的清香,滑入腹中,烘得我浑身作暖。
这莲羹包含灵气,比起天庭宴食有过之而无不及,经脉在蓬勃的生命下舒络开来,我呼出一口热气,感觉口中生莲。
“怎么样?”哪吒顶着红绸系得小揪,用饱含期待的眼神看向敖丙。
敖丙正戳着莲瓣,他碗里的那朵与我们都不同,最大、最饱满,还泛彩光,显然哪吒想要撑死他。
在注视下,敖丙小口啜饮起来。显然甜汤让他十分满足,与哪吒目光相交,白皙脸颊被暖的发粉,赞道:“味甘且清,香沁心脾。”
他喂给哪吒一勺,说这花大,味道更芳香,厨子更要试试。
哪吒嘴里鼓鼓囊囊,托腮看着敖丙,不说话了。
“这是你前些天里辟的院里,种出的花吗?”他问道。
原是这哪吒在后院刨了个坑,专养他的花。从花种到烹饪一手包圆,闲来无事便撸起袖子——噢,他穿的无袖,那更为方便了,直接下地关照他的兄弟姊妹花。
他会自己泡进水里假装自己是一朵莲吗?我不禁想象画面,对象逐渐从李哪吒变为中坛元帅,我奋力甩头,不愿再见到这吓人场面。
“我开始以为你将自己泡了进去,”敖丙挑眉,“你喝这汤,算是食荤还是素呢?”
他与我所想竟是相同,我窃窃笑了下。
哪吒无语歪歪嘴角,嚷嚷道不许笑了,再笑以后都没得喝汤,敖丙又哄,将这耍赖小孩哄得是满面红光。
原来中坛元帅吃这套吗?
他换了种形态后,横亘在二人之间那股奇异的氛围消退不少,我终于敢正眼瞧这两人,不怕被莫名冒出的粉红泡泡烫到。
他们二人嬉笑间,忽得风声大作。
敖丙起身往外探去,只听脚步匆乱,门框吱嘎作响,一个身着道袍,袒胸露乳的圆润仙人冲进屋内。
“师傅,终于在外头耍回来了?”哪吒翘着腿,坐在木椅上,指了指瓦锅,“汤在那,给你留了,自个拿吧。”
这人是……哪吒的师傅?我有些骇然,果然,异界便是不同。
我印象中的太乙道骨仙风,衣袂飘飘,与这位大概——相差两倍大小?
“乖徒儿,你啷个学会瞬移咯,刚刚为师看你有点神戳戳嘞,正打算来找敖丙噻——”
太乙真人广袖一挥,瓦罐剩下的大半莲羹尽数落在他碗中,话还未完,便呼噜呼噜喝起汤来。
我算是知道这硕大体型从何而来。
“诶诶诶,你就都喝完了?”哪吒拉下脸,敖丙捏捏他的手,又舀了口汤塞在哪吒嘴里,有效消解此人火气,小孩嚼吧嚼吧道,“我们嘞?”
“我遭黑到咯,得好生补一哈子,小娃儿些要尊老爱幼噻。”
真人大口喝汤的间隙,伸出大拇指表示味道不错,哪吒满意点头,由他喝完。
“诶,勒啷个多了一条小龙儿哟?”
混天绫已开始扭来扭去,着手收拾碗筷,太乙真人总算缓好,分给我一个眼神:“我不在哈,你们莫要乱搞些名堂,才点点儿大就想当爹当妈嗦。”
说得是什么玩意,我只能听懂个爹妈。
我龙须无语一翘,敖丙先红着脸,解释道:“师伯,它受伤了,我与它力量相似,又同为龙族,先照顾着。”
太乙噢噢两声:“长得像敖丙的真身哟,不过小龙儿些都差不多,那你们好生照看下他噻,还省了下龙蛋嘞些痛苦。”
我闭眼。真是想打,又不敢打他,哪吒跳起,与人掐上一架,被太乙躲开,浮尘一绕,忽的正经道:
“哪吒,你今天是咋个搞起的嘛,我看你身上血气乱飙,就过去看一哈,哪晓得你个瓜娃子,梭进莲池头就不出来咯。”
太乙真人说,他在柴房看火时,外头传来剧烈震荡,灵气四荡,和哪吒身上的气息极为相似,便出门查看。果然见一个焰色身影,红绫如蟒,在空中狂舞,不正是哪吒吗?拂尘伸长,却没能卷住那人,最后直直落入水里,不见踪影。
哪吒斥:“难怪我的莲池今天格外乱,你是不是下去乱翻了?”
太乙真人挠挠脸,说这不是爱徒心切,忘了掉到水里对哪吒没甚危害嘛。
“你好好练练眼神吧,我可不会从天上掉下去。”哪吒哼道。
我却知道,那人确实是哪吒,只是并不是这个哪吒。
敖丙投来一个疑惑目光,我与中坛元帅相同时间坠下缝隙,他应是有所怀疑,“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点头。此事不能瞒着他们,虽然此世的哪吒和“我”俱是好相处许多,我却不能长久留于此地。
“我不知那缝隙是何物,只与他一同从中掉落,我坠入……锅里,没了他踪迹。”
“我就晓得,果然有人,为师就没看走眼噻。”向他们解释事由过程,太乙真人沉思片刻,点头表示他知晓了。
哪吒尤觉不服,什么人会与他相似,师傅定是胡诌,便转头问我,那人是谁。
我答道,是哪吒。
中坛元帅,李哪吒。
6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哪吒率先反应过来,跳上椅子,揪起我问道,什么李哪吒,那人是水吒土吒火吒都行,他才是哪吒!
“哪吒,你先放他下来。”敖丙拍拍他手背,哪吒看他一眼,松开手。
我掉在桌上,尾巴拍打几下桌面,蔫蔫道:“确实是李哪吒,我来自异界,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你。”
哪吒还是不信,此事确实神异,并不太好接受,何况以他的性格,对“自己”恐怕也没什么好脸色。
三人一龙围坐桌前,太乙真人听我说辞,点头表示确有可能,下午那场灵气波太强烈,穿越异界这种事,鲜有发生,却是有记载的。我很感激他信我。换做我们那界的真人,指不定先杀无后顾之忧,再思考解决之法。
哪吒提出要出门寻中坛元帅,敖丙在他身后,也不拦,随他胡来。二人对视一眼,红蓝两道灵光冲出房间,混天绫很懂事地将我与太乙真人卷走,当然,本人并没有想去的意思,更不想坐云霄飞车。
此时外头已是黑夜弥天,阴云沉地。
“超速、超速了,冷静噻!”
太乙真人刚被放下便哇哇吐了一地,刚进肚的上好灵材浪费精光。
我怜悯地看向他,颇为感同身受,以后绝不再碰违规载具一次。
哪吒懒得理我们,小小一只立在荷塘边,打了个响指,莲池前霎时恍若白昼,我们得以看清此时的情况。
莲花丰茂得有些过分,一泓水中挤满七彩荷苞,水草缠绵,粉云一片,大量莲蓬冒尖,含羞带怯。
哪吒表情古怪:“怎么成这副恶心模样?下午来时,最大那朵明明被我摘走了。”——正是敖丙碗里那朵。
他气闷地绕着花池四处打转。这模样让我想起多年前二郎真君的爱犬啸天被爱狗人士偷藏,回来时被贼人做了一番宠物护理,梳妆打扮从猎犬成了公主,把真君气得好些天不出门遛狗。
这莲池水浅,池底淤泥深厚,要是有人落进去,出来怕不是一身泥印。我心下暗嘲,幸好有莲叶掩盖,否则中坛元帅怕不是成泥俑子,被看了个笑话。
半天不见人影,眼见哪吒要踏入寻找,敖丙凝出一道水鞭,凌厉破空,往池下探去。
不待入水,池中倏然荡起一阵湍急浪波,莲朵盛放金光,爆出一团火焰,火尖枪直直送出,夜空中划出道道红浪。四下皆是一骇,哪吒反映迅速,化作一团魔焰冲上前去,敖丙立刻牵住他手,两人交融成炎青漩涡。
极强灵力波对撞,天上沉云都被劈作两半。尘灰呼啸间,我趁乱钻入太乙真人袖中。
这一遭把整个莲池都炸没了。我从袖袋里探头,三人悬在空中,成两角对峙。中坛元帅真是太装蒜,选个如此靓丽的出场方式,如是梦魇,也是极美的梦魇。
哪吒敖丙还想再战,不想太乙真人一挥拂尘,左摇右摆地加入战局,叫停这场即将蔓延的火势。
“瓜娃儿,搞快些停到,莫自己人打自己人咯!”
“我确实无意与你们战斗。”他此话实属难得,中坛元帅上天入地,向来一个杀字,今天怎么忽然转性。
“你说不打就不打?”哪吒的乾坤圈早在战斗时就飞至手腕,变作少年模样,此时一手持枪,另一手正与敖丙紧紧交握。敖丙捏捏他掌心,示意冷静,中坛元帅投下奇异目光,半晌后落下一语。
“哈。甚是有趣,过家家倒是熟练。”见哪吒松手护在敖丙前侧,中坛元帅抱臂,指尖轻叩,“有一小龙与我一同落于此地,你们可有见到。”
怎么突然说到我。被他提及,我便浑身一哆嗦,一届小仙也只得通天太师这般挂怀?
我往太乙真人袖里藏了又藏,屏息默念别发现我。
虽是同一人,哪吒却对这位比自己成熟不少的中坛元帅颇为提防,呵呵一声,不准备应答。
“你找他有何事?”敖丙接话,哪吒略有不快,两人贴的更近。
我同敖丙他们解释时,有略提及中坛元帅,只是语带不熟——事实也的确如此,我和他除却啖血之仇,也再无瓜葛。哪吒对另一个自己很好奇,从他的欲言又止里能依稀见得,碍于面子不愿多问,敖丙便替他将疑惑问出,我直言中坛元帅很强,旁的那些,不多说。
许是感受出我对那个世界的李哪吒语气淡漠,敖丙对关系有所猜测,也不直接应答。
“那妖龙之前同我有要事还未解决。”
什么要事,杀我居然对他而言如此紧要?我冥思苦想,那道红绫缠身前,可有什么被我遗忘了?
空气凝滞,幸好有那一顿饭的情谊,无人将我供出。最终太乙真人挥手道:“娃儿,你要是想找他,就在这附近看哈儿嘛。”
他挥袖时,我的尾巴尖无意扫过胳膊,这不太靠谱的师傅憋不住,哼哧笑了一声。我立刻感到被中坛元帅的眼神洞穿,僵成一条木棍,只求他快快将视线移走。
只听见中坛元帅轻哼,长袍风中猎猎,估计转身欲走。
“喂,你把我池子搞烂了,就想这么跑了?”
“你想如何?”
“管你现在去哪,明天一早来这。给我挖——水——坑——”
7.
好容易回了屋里,我呼吸总算畅通,从广袖中窜出,对三人表达了恳切谢意。
“反正让他明天修了池子,我们找法子将你们送回去就是。”哪吒没骨头似的,变回小孩模样,趴在敖丙怀里查看伤口。
仗着人小,哪吒钻到敖丙水蓝头发下,义正辞严说要看人后脖颈有没伤到,呵呵,正面对波哪会伤到后背,从未见过如此不走心的借口。
敖丙趁着姿势合适,将哪吒在打斗中散乱的丸子梳正,哪吒个好小子,竟不领情,说敖丙手法不对,扎太紧头皮疼,明日要好好学怎么替他扎头发。敖丙不服,坚称自己的技术绝对高于哪吒,我上下打量一通,支持他的看法。于是两人僵持不下,滚作一团,真是好没脸皮。
鉴于此人刚刚算是替我解围,我决定暂时闭目养神,不对他不端之举加以批判。
“我明儿天就起程咯,去找打开时空裂缝嘞办法。哪吒,敖丙,你们屋头好生待起,可莫要惹些啥子祸事出来哈。”太乙见怪不怪,摸摸两个孩子的头,被哪吒摇晃甩开,又送了他个爆栗。
太乙真人走后,哪吒敖丙又拉上手,也不知他们哪来的那么多话要聊,给我留了些伤药,并肩起身,溜溜达达、磨磨蹭蹭,进了一间房。
盘进敖丙为我准备的软垫中,他养龙倒是在行,窝里暖烘烘,我松了骨头,软成一团饼。
好孩子,懂得享受!
或许是在紫薇垣的殿里住了太久,千年来周而复始,日日如一,脱了那环境,我有些无法入眠。天花板不再坠着蛟珠玉翠,房顶建时仓促,瓦片对得歪七扭八,估计是哪吒干的,看得我真想推了重修,好生不爽。
我翻身对上窗棂。屋外不是寂然无声,和行宫不一样,飒飒作响的气息穿透树杈,掩住哪吒和敖丙在隔壁屋的嬉闹声。
唉!此地虽不错,本星君还是有点想家。龙宫也好,紫薇垣也罢,龙毕竟是不爱挪窝的生物。
胸口堵着空气,硬邦邦的,我喘上几口,本意是将杂七杂八的想法呼出体内,一股香味却突兀刺进鼻腔。
龙尾先脑子一步,将软榻拍得“啪啪”作响,我担心夜深扰人,赶紧将它按回去。
却见香气愈发浓郁,我算知道这股熟悉来源——不就是,不就是!
“妖龙,我就知道你在此!”
长靴踩在窗沿,那人一脚踹开脆弱薄纱。中坛元帅皮笑肉不笑,盯着我,昏暗月光下,我见他笑出白森森的牙。
完全是噩梦。
我摔在床上,我像根绝望的弹簧,回弹了两下,龙在沉睡时成一条杆状,应该和死了是一个姿势。
好了好了。敖丙,该睡了。
——还有尾巴,你也别拍了!
“再装。”
我被中坛元帅举高高,在空中晃荡。真是,真是太不体谅龙!没见我已经死了吗?
“怎么和泥鳅样大。”他瞅了半天,落下一句。
拜您所赐啊。我暗送白眼,怕被一火尖枪串了烤,肉太少,只能当夜宵,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中坛元帅……找小仙何事?”
“哦?你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给我留个麻烦,倒还问起我来。”他提着我的爪子,似乎想输送仙力,却补了个空。我连龙筋都没有,又怎么承收法力,何况是三太子的。
失败让他轻皱眉头,将我丢回窝里,居高临下看来。
“当年陈塘关——”
“李哪吒!”我厉声打断,尾鳞炸开,很是凶恶地朝他呲牙,“你若不提,我权当忘记了!”
“忘了?”
他扬了扬眉,眼神倒有几分欲语还休,真是新奇,我可从未见这人这副表情。
不过他想说什么,我都并无兴趣。
中坛元帅沉默片刻,我总觉得这事不会轻易结束,但他竟识趣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今天遇到的那两人,一个是异世的我,另一个是谁,你可知?”他语气淡淡,红瞳威严,我不愿与之对视,也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不应,便以为我没法子知道吗?”
我当然不这样以为的,他的手段我还没见识过么?
“我来前找了这个世界的……师尊。他虽未告知你的去处,我却得了个消息。
那与“我”同心的小龙、灵珠子,也叫敖丙,而你——华盖星君,却连名字都未透露。”
他抱臂,凑上前来,离我不过一臂距离,那股妖异莲香便急急袭来,糊人一脸,我尾巴拍得飞快,恨不得多长几条,把这味扇走。
“他们二人关系倒颇为有趣。”
是挺有意思,没见过李哪吒和敖丙作朋友的。
中坛元帅笑得意味不明,我只觉得心慌慌,果然听他下一句话。
“你不想被那条小龙知道身份?”
从前怎未见他话这般多。哦,从前我们也并无什么机会见面就是。
是,我的确不想被知道身份,亲友在侧的灵珠与囫囵封神的华盖,我们差异之大,不想被他知晓了去。如今却不想遂了中坛元帅意,让他又看笑话。
我别过脸,又被他掐住掰回去,只听这人缓缓道:“这又是何来的自尊……若你不想被那二人知晓身份,便陪本座演上一出戏。”
他并无询问之意,我知道,这便是不容我拒绝了。
8
天朗云清,骄阳烈烈。昨日阴霾一扫而空,今日升温明显,我怀疑根源是那阵三昧真火对冲,害阳光都盛了几分。
哪吒敖丙一前一后从屋内晃荡出来,敖丙角上又捆了碎花发圈,哪吒得意洋洋说,这是今日必备消暑秘方。
我不忍直视,咳嗽两声,告知他们我在此处。
中坛元帅迟迟未来,昨夜与我达成单方面胁迫后,他不知去哪鬼混了,极有可能哪都没去,净蹲墙角了。至于原因——昨日一夜莲花味鬼祟飘忽,反复多次出现在我梦中,害得我此刻蔫巴成一条菜干。
不巧,我还是条浅色龙,顶着两个哪吒同款黑眼圈,被敖丙关切了好几句。
他们二人蹲在墙角阴影里嘀嘀咕咕,我发神间,听哪吒喊什么小爷才不怕晒,就要往外冲。没走一步,便被敖丙一把按回,问他冰伞荷叶伞选哪个。
冰伞哪吒嫌太重,最后选了几朵荷伞。我也得了一把,悠闲遮上刺目晨光。
敖丙变了几根海盐冰棒,说退热消暑,还很好吃。我算看出来,他最擅长做这个,一连整了好几份,很友好地给我每个爪子塞了一个。
我一个敖丙一个,哪吒一个敖丙一个,我又一个敖丙又一个……
好像哪吒只分到一个,叼在嘴里没见有变化。剩下全被敖丙一个人干掉了,见他一根接一根没停过,难怪如此熟练,感情没事干的时候净给自己变棒棒糖了。
正随着小孩背影游,准备去那片莲花池残骸。忽然又被提起,被绕在指间盘了盘,我默默叹气,中坛元帅还是来了。
“华盖星君应该最擅长做这事吧。”他将我抬到头顶,荷叶摇摇晃晃,那人将其扶正,做了个遮阳手势。
太没文化了,我是这个华盖么……罢了,懒得和他计较。
敖丙听见身后动静,与哪吒一同回头。便见中坛元帅将我掐在掌间,眉头一紧,顿时凝了一道冰刃,朝此劈来。
我乐意见得中坛元帅吃瘪,自然不想阻拦。
只是不出声,他便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我,吓死龙了。
“他是来帮忙修莲池的……!莫要打了。”
三道视线险些将我洞穿,我只得开口。
“噢——来就来,怎么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哪吒这话不是对我说的,呛得是中坛元帅。
敖丙还是紧握冰锤,眼神灼灼,好似在问我,不是与这人不熟吗,是不是被绑架了?
是的。
但我不敢说。
“什么杀人,我与家妻调-情,轮得着小孩置喙?”
什什、什么家妻——?
昨日不是这样说的!不是同事、同僚、同门、同——怎么快进到同-房了?!
我龙眼睛瞪得比花生都大,这对小小的龙身而言已经极为夸张,真是险些破防。中坛元帅给我咽喉掐的死紧,还抽空抚了抚我的鬃毛,好一顿恶心。
“怎么可能!昨日他话语间……分明与你不熟!”敖丙驳斥道。
“呸,莫不是昨日给你脑袋泡昏了!”哪吒接话。
说得好啊……
“家妻与我情同骨肉,共度生死的关系……若说不熟、也只是别扭罢了,”中坛元帅笑一声。
“怎么。你有,不准我有了?”
此话一出,三人具是沉默。
我为他颠倒黑白、偷天换日的本事沉默。罢了罢了,反正我姓甚名谁,也未曾同他人提及。过些日子离开后,此事便天不知地不知,唯有中坛元帅与我知。
料中坛元帅也不会挂怀这点小事。
敖丙与哪吒闹了个大红脸,显然是为其他事被堵了嘴。
天上飞过几只鹊儿,嘎嘎乱叫。
“你和他夫妻……又、扯到哪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哪吒从呆滞中转醒,即刻骂道。
这是我第一次对李哪吒产生由内而外的认同感,先不说那劳什子夫妻,他们两个小孩,还是哪吒和敖丙,这人在胡说什么?
噢、我们好像也是哪吒和敖丙。
但这不重要,最后中坛元帅摊手:“不承认罢了。当真是未经事的小孩,太过软弱。”
这人在此处,全然发挥了他的火属性,不要命地往易燃处放烟花。
我暗道一声疯子,庆幸敖丙起到一个乾坤圈的作用,在第零次世界大战前将哪吒劝下了——虽然他现在更像混天绫,因为从头到脚都是全红的。
两个小孩被莫名其妙地精神攻击一通,陷入一种灵魂离体的状态,一对视便火花四溅,看着甚是可怜。
好生生的朋友,怎被曲解成这副模样。中坛元帅缺爱缺德,看谁都不对劲?
不过细细想来,我认为哪吒这朋友一般,望敖丙早些醒悟。或许中坛元帅脑回路与我相反又相似,他也不喜自己与“敖丙”来往密切,出此计策,两人说不定因此产生隔阂。
原来如此,竟是阳谋!
中坛元帅与我,难道是统一战线?
我点头,龙尾不住拍打那人手背,换来一个杀气腾腾地瞪视。
好吓人呢。我想了半天,把剩下的最后一根海盐冰棒割舍给中坛元帅,他看上去很上火,希望这根冰棒能给他消消暑。
这样想来,最受打击的应是我。突然与仇人成了痴缠爱侣,还是个爱闹别扭的娇妻形象,现今甚至被可恶的中坛元帅牢牢锁在手里,不准离他半步。
还要割舍冰棒喂他塞牙缝,为我特别定制的大小,估计没到他嘴里都化干净了,真是没福享受。
唉,龙生,好艰辛。
9
中坛元帅拎着我,远远缀在哪吒与敖丙身后,两人头顶乌云密布,荷伞都蔫吧了,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至莲花池边,才见得此处光景,四处垒满焦黑泥土,堪称战后遗址。
哪吒停在坑旁,活动筋骨,将敖丙角上发圈取下一枚,作势要扎头发。
敖丙及时阻止了他破坏发型的举动,自告奋勇:“哪吒,我来吧。”
这二人但凡待在一起,便像立了结界,刚还气氛尴尬,不过几分钟,又变回那副黏糊样子。
“也行,正好看看我昨夜教你的学会没有。”
瞧他那样……究竟谁给此人的自信?
我看他变小时梳丸子(扎得也很凌乱),还算说得过去,变大时更是头发也不梳,仪态懒散、毫不讲究!
他尤嫌小的不够敖丙施展,再次化为少年,由敖丙捣鼓他头发。
“成了!”敖丙作弄半天,欣喜道。
哪吒那团如火张狂的头发被束成马尾,敖丙颇有巧思,还为其妆点了两朵小花。
我看不太成。
哪吒好像与我看法相同,以水作镜,看了半晌,左摸右瞧。敖丙见状,双拳贴在胸口,目光闪闪,期待问,难道你不喜吗?
哪吒难得胸怀宽广:“你当真认为这合适?”
“嗯。”敖丙重重点头,“你做小童时我便想尝试这发型,如今更是……”
“帅么?”
“你做什么发型都很好很好!”
我算是知道这自信谁给他的了。
“喂!那边那个,”哪吒于是款款转身,周身好像忽然散发出金光,向中坛元帅打了个手势,“你有吗?”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拉起敖丙手,眺望起空荡荡的废墟池子。
中坛元帅:“……?”
中坛元帅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大热天,看的人直打寒颤。
“习惯、习惯就好。”
“你觉得他们是朋友?你见过哪门子朋友是这样的。”
我怎么知道。我龙生还未正式开始,就被这人打死上了天庭,他反倒问起我来。
“应该……吧。”
“妖龙,你法术差,眼力也退化成这样。”
怎么突然开始龙身攻击了!
“待他们生出孩子来,你都还说人家情同兄弟。”
“什……什么意思。”
“意思是,”中坛元帅将我在手上盘了盘,“多活千年,不该帮这个只能和心爱之人做朋友的小孩一把吗?”
10
灼灼烈日,烤得人心焦。
敖丙盘膝坐在池边,将竹筒里的莲种抛给潭里的两根藕。
哪吒说这事不需要敖丙来干,他分分钟解决。中坛元帅不太情愿,却允了诺,如今不得不在哪吒的挑衅下淌泥潭,还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和三岁小孩比谁干活猛。
我看敖丙也有些嫌弃淤泥脏污,便缠上人的胳膊,远离了战场中心。
敖丙塑了冰墙,我们两龙便靠坐前方,偶尔扔几颗莲子,算是帮忙。
“要不是你,这池莲早长成了,哪轮到大夏天来种地!”
哪吒种着种着便开始自燃,淤泥也不知是被晒得还是他烧的,噗嘟噗嘟烧开了,冒出零星几颗泡泡。他宝贝池子被毁,火气大也实属正常,倒能理解。
中坛元帅不接茬,手上速度放得更快,忽然开始发力,冲到哪吒前面,比他先一步完成一轮,这才拍拍手上灰土,睥睨道:
“呵呵,别只嘴动啊,我赢了。”
“耍阴招,你是正人君子吗!”哪吒啐道。
“好心教你,不该学习?”
“你等着,下一轮我定不会让着你。”
“过个两千年再说大话吧,小屁孩。”
哪吒不反驳了,中坛元帅甚是惊奇。只是一霎恍神,哪吒便趁其不备,往他脸上甩了一滩泥。
“现学现卖,你说的!”
两人吵闹声不绝于耳,我们权当解压背景音,由他们去。
我与敖丙在凿冰玩。敖丙说待会等哪吒种完花,用仙力催熟后可以摘下来装饰几碗冰沙。敖丙的口味得到我的百分认可,海盐甜品显然是夏天的不二之选,我十分期待这次成品!
“此处两条龙,竟都不会降温之法?”
我们饮品正做到兴头上,中坛元帅声音凉凉传来,比下雨倒是降温多了。
没眼力见的家伙,打断正事,我只得停工看去。
二人身上的红衣已有微微湿意,千年来,我是从未见过中坛元帅这般狼狈,忍不住窃笑,配他这张玉面杀神的眉眼,天宫仙娥常夸此人容貌绝艳,好像不无道理。
我幽幽转开眼,决定不予他眼神。却见身旁敖丙脸上红红白白,这才注意到哪吒大喇喇敞着红褂,露出纹理清晰的腹部线条,在阳光下泛着层晕红。
哪吒见人看过来,挑挑眉,抬手随意擦去额上汗珠。
这敖丙一见哪吒,便支支吾吾,晕晕乎乎,脸都憋红了,哪吒不知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唉!
中坛元帅说的对,他们二人果真不对劲。
只是帮不帮他们捅破这窗户纸……待我再观察观察,之后再议!
如此灼热下,我开始想象今晚主食,会有烤藕片、蒸藕盒、炖藕汤吗。
那还挺好吃的……
哪吒为了整土方便,遮阳的荷叶被丢在一旁。敖丙皱眉,忍不了他这般糟蹋自己的行为,一身细皮嫩肉要晒成炭才罢休,倾身往池里降了场小雨。
——但好像海盐冰棒做多了,雨珠冻得过分,砸得砰砰作响。
哪吒也不恼,知道这雨的内容物,便张嘴去接,喀嘣喀嘣嚼碎,看他神色,估计味道不错。
敖丙有些尴尬,往后退了半步,捂了捂脸。冰棒雨不受控地越下越大,在中坛元帅身上轰然炸开,溅了满地碎冰。
“……”
中坛元帅不动的几秒内,我已将死法想好,却见他只是撇撇嘴角,拍下肩上冰碴,无语凝噎。
哪吒哈哈大笑,敖丙也抬袖掩面,只有我被一道恶狠狠地眼神看得不敢动弹,不敢想象今晚的结局。
莲藕汤是没有了,估计晚上要吃火尖枪烤龙。
11
余晖之下,敖丙给哪吒施了净身术,整理他衣袖,见人又变回脆生生的干净藕,满意点头。
中坛元帅一上岸便光洁如新,不给任何人有机可乘,将我揪回手里。他束袖服帖,我无处可躲,只得缩缩脖子,盘在人手腕上,唉声叹气。
莲池经过一下午修整,已然焕然新生,哪吒和中坛元帅还施了仙法,花包窜高神速。本来他俩就对莲花天然亲近,这一番操作下来,朵朵粉莲膘肥体壮,硕大无比。
“这……还怎么插进杯里做饰品。”
敖丙略有失望,哪吒最见不得他这副模样,拿过盛着冰沙的杯子,折了朵花,往花心倒去。
“喏,这不就成了。”
冰沙呈细碎状,白得纯净,海盐散落其上,闪着些许晶亮光泽,透着浅浅咸香,偶有点缀颗粒较大的碎冰,如星星点点,仅看着,我都能感受到丰富口感。
硕大莲花带着新长成的娇嫩欲滴,层叠花瓣微微向内拢着,若凝脂般,散发自然清香,暑气便由此消散半分。
“哪吒,你真聪明!”敖丙赞道,眼神盯着手中花托,挪不动半分,感觉下一秒就能一口吞了。
哪吒嘴角压不住:“也就一般——”
敖丙迅速凝了张冰桌,将我们辛勤成果摆上桌。
就是他们来得有些不巧,其实我们一下午做了满满一盆,只是不小心吃得多了些,这才剩下这么小小四杯。
不过犒劳那二人,应是完全足够了。
实在不行,就给中坛元帅凿两块冰,让他自个啃去吧。
四人围坐桌旁。我那碗冰沙用小荷苞托着,煞是可爱,舀一勺送入口中,先是沁人凉意瞬间蔓延开来,冰沙在舌尖上迅速融化,海盐的咸香与冰沙的清甜平衡得恰到好处。
莲花的清香隐隐地萦绕在鼻尖,微风轻拂,池内花叶摇曳,带来丝丝水汽。
我不由平和下来,离开龙宫后,便几乎没了这种体味幸福的场合,几人在坐,无甚别的事让人忧心,(虽然身边有两个哪吒好生恐怖)。
曾经发生过的事如幻象远去,一切变得模糊不清。痛苦、血肉分离、醒来时于天庭千年,星君没甚活干,好生呆着护天体运行,每天无聊得很,孤身一人、浑浑噩噩、日子就是这样捱过去的。
哪吒在与中坛元帅拌嘴,敖丙乐得咯咯直笑,安宁到有些恍惚。
食至一半,哪吒说自己饱了,起身去池子里摘了莲蓬,丢进我们碗里,自己变了六只手出来,讲究地剔起苦芯。
敖丙嫌生莲子太脆,哪吒就搓了点火,烤成莲子脆,咬起来嘎嘣嘎嘣,给他当小菜。
我算看出来,这人的成就感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投喂小龙,毕竟做什么,敖丙都吃得满足。怕是此龙一发话,哪吒就能炖了全天下。
他们这样也不错。但凡别人动敖丙半分,哪吒都一副要撕了那人模样。并且厨艺还不错,至少敖丙爱吃。
我搅搅冰沙,一爪一个将莲子从莲蓬中戳出,就要放进嘴里。荷苞里只剩薄薄一层,化成水,倒影是一条歪歪扭扭的龙,还有个晃晃悠悠的中坛元帅——诶,怎么还有他!
中坛元帅“啧”一声,我抖了下,却见他将自己那碗推至我面前,冷声道:“太甜。”
这人真是——把我当垃圾桶用啊?
我“哦哦”两声,接了莲花却见里头堆了座莲子山,还冒着热气,看着便分外软糯。
哪吒诧异:“喂,你什么时候偷偷剥了这么多,还给烧熟了?”
“光明正大做的,还需知会你们?”
敖丙眨眨眼,一拍哪吒大腿:“对呀,他们是夫妻,这——”
我嘴里的饭都不香了,嚼到一半,卡在喉咙里,不知该不该咽。
中坛元帅冷哼一声,撑着脸看向哪吒,淡淡说道:“我是做给妻子吃,你呢?”
“你什么意思?”
哪吒一拍桌子,抓着中坛元帅便要和人打架。
两道红光窜至空旷处,留了个若有所思的敖丙,和埋头苦吃的我。
他拿起莲子脆塞进嘴里,指尖推了推桌上堆成山的小食,几颗莲子在桌上轱辘轱辘打转转。
敖丙突然开口说:“其实我未曾想过,哪吒还会同人成婚,即使不是同一世界,也……很神奇。”
可不是,李哪吒和他关系如此亲近,比我和中坛元帅有夫妻样多了。谁会对自己爱人抽筋扒皮、千年不相见?
“噢……这个,我也没想过,”我盘在桌上,摸摸肚子,打了个小小的嗝,“我看你们两个更像一对儿,说不定过几日哪吒就要来同你求婚了。”
“别……别开玩笑了,我们是好朋友!”敖丙的头低得要埋进碗里。
“嗯嗯……好的。好的。好朋友。”我哄。
他们关系如此,先前似乎是我多虑,敖丙和哪吒并不会重蹈覆辙。中坛元帅说的确实不错——无论是友人,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两人离了烦忧扰扰,居一方天地,自在逍遥,也挺好。
闹到了很久,几颗星星缀在空中,同行都出来工作了。
我累了,挂在中坛元帅手腕上,权当他的银镯子,晃悠悠随人回了房间。
哪吒敖丙说我们二人既是夫妻,就不要闹别扭,省的多整理一间房,太麻烦。
我想反驳,被中坛元帅轻轻一瞥,缩了缩,话未出口便收了声。
他一掀被子,躺上床。我窜起来,尽量少占些空间,在床脚假装一根柱子。
“妖龙,你就是这样睡觉的?”
中坛元帅闭着眼,一只手迅速伸出,将我扯进被子里。
“陪我回忆一下。”
“回……回忆什么。”
“没什么,你说你忘了。”
“……?”
他让我睡,我就睡。闭上眼,却总有些奇怪画面闪过,翻来覆去,睡不着。
好讨厌,一定是因为身边躺着个李哪吒。
中坛元帅嫌我动作多,烦得不行,睁了眼将我从被子里捞出来,举在空中晃悠。
“那小哪吒说明日要给敖丙做火锅,喊了我们去采买,你再不睡明天就没得吃。”
“唉呀,那可不行!”
“那还不快睡!”
我又被中坛元帅塞回去,在此之前他好像施了点小法术。
周身安宁下来,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沉沉睡了过去。
【本篇完】
华盖星君:还想看我吃什么,不要太贵。
【下期预告:鸳鸯锅】有一只小小龙想涮火锅,中坛元帅和华盖星君在采买路上,碰到了熟悉但截然不同的几个人。
因为是单元剧形式,其实本文是有主线的,之后会展开。
后续中坛元帅逼婚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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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饼】镜花水月(1.1w+一发完,封神paHE)
封神与魔童交汇的故事线—主封神部分
发个完整版,因为增加了预警内容(。):
有变身术女装/怀蛋提及/狗血误会/封神背景设定提及
不识七情六欲的神明藕x因为前尘而轻微黑化的星君饼
前文—我心安(可不看,一句话总结就是封神藕之前因缘巧合见到了灵珠,因而对被自己杀死的小龙产生了疑惑和好奇)
(一)
华盖星君在星宫门口捡到一个人。
这人有一头不羁的黑发,额心和双颊带着火焰般的红纹,擦去脸上的血污后,可以看出是个俊俏的少年。
少年臂上缠着一段鲜艳的红绫,腕间有个漂亮的金圈,虽然昏迷了,手里却还紧紧握着一杆雕镂莲纹的长枪。
华盖星君迟疑了一会儿,手指轻轻在...
封神与魔童交汇的故事线—主封神部分
发个完整版,因为增加了预警内容(。):
有变身术女装/怀蛋提及/狗血误会/封神背景设定提及
不识七情六欲的神明藕x因为前尘而轻微黑化的星君饼
前文—我心安(可不看,一句话总结就是封神藕之前因缘巧合见到了灵珠,因而对被自己杀死的小龙产生了疑惑和好奇)
(一)
华盖星君在星宫门口捡到一个人。
这人有一头不羁的黑发,额心和双颊带着火焰般的红纹,擦去脸上的血污后,可以看出是个俊俏的少年。
少年臂上缠着一段鲜艳的红绫,腕间有个漂亮的金圈,虽然昏迷了,手里却还紧紧握着一杆雕镂莲纹的长枪。
华盖星君迟疑了一会儿,手指轻轻在少年脉上一搭,片刻,起身打算离开。
然而,少年手臂上的那段红绫却自发地飘起来,委委屈屈的缠住了他的手腕。
(二)
哪吒醒过来的时候,睁眼瞧见的不是熟悉的营帐,而是一张冰玉似的床,床顶垂下薄纱般的鲛绡,在烛光的摇晃中显得晶莹剔透。
这景况,莫不是被哪个妖怪虏到洞府去了吧?
他一骨碌坐起来,牵动胸腹间的伤口,不得已又低哼一声倒了回去。
“醒了?”清冽如水的声音从帐外传来,随即,一只素白的手将床帐挽起,勾在了一旁:“既醒了,便请回罢。”
这声音熟悉得很,哪吒放下心来,抬眼望去,只见敖丙立在榻边,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锦衣,长发披散,面色微寒。
见着心上人,哪吒一时忘了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以为小龙生气了,连忙道:“小灵珠,你别生气,小爷下次一定听你的,再不敢这般莽撞了。”说着,还忍痛坐起来对着那人张开双臂,打算讨个拥抱。
华盖星君有些发怔,榻上热烈如火的少年那双明亮的眼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因为不好好穿衣而露出来的胸腹肌骨匀称,劲瘦漂亮,似乎正等着他投怀送抱。
然而……
敖丙略微低眼,目光一冷,道:“天尊认错人了,若是伤了脑袋,赶紧去寻药王治治。”
哪吒皱了眉头,这才仔细打量他。
烛光暗淡,那人又立在背光处,面目不甚明晰,此时仔细看,他才发现虽然面容一模一样,但那人额上并没有灵珠印记,而且那对龙角也比他的小龙要大些。
他霎时有了许多不妙的猜测,可又不敢深想,挣扎着坐起来,提了手边的火尖枪指着那人道:“你是何人?!”
“我是谁?”华盖星君低声反问,手上运起星辰之力,一掌将那火尖枪挥开。哪吒伤势沉重,被他的掌风波及,撞在床栏上,咬牙忍着,硬生生将涌到喉咙口的血又咽回去。
华盖星君俯下身来,冰冷的手掐住他的喉咙,微微用力,道:“你将我剥皮抽筋,还要问我是谁?”
哪吒回忆不起自己何曾做过这事,也无从辩解,暗自握住了腕上的乾坤圈,挣扎着哑声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尽管冲着我来,但你将敖丙怎样了?!我不允许你用他的脸……”
他想,若是这人害了他的灵珠儿,拼得入魔也要同归于尽。
“……敖丙?”华盖星君略微疑惑地松了手中的力道,问:“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是夫妻!”哪吒怒道。
“胡言乱语!”敖丙烫到似的松开他,退后两步甚至撞翻了床前的矮凳:“谁和你是夫妻?!”
哪吒捂着喉咙,不顾疼痛地大声宣告:“敖丙和我是夫妻!”
华盖星君:“……”
他冷静了好一会儿,看着榻上戒备着仿佛受伤野兽般的少年,问道:“阁下究竟是不是李哪吒三太子,天庭的中坛元帅?”
“中坛元帅……”哪吒歪着头:“是个啥?”
(三)
“原来这就是敖丙跟我说过的‘另一个世界’?”哪吒趴在窗棱上,看着外头的万里星河,不禁感叹了一句:“这天界还挺好看的,以后小爷要带他来抓星星!”
华盖星君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头疼:“虽然听了你们的故事我很理解……但拜托你换个称呼。”
哪吒在方才同他交换两界讯息时调息了一阵,凭着莲花金身恢复了不少精力,闻言凑到他身边,抓着人肩膀看了好一会儿,道:“你的龙角比小灵珠大,以后他的也会长大吗?”
“……”敖丙拂开他的手,冷下声音道:“不知道,放手,不许碰。”
哪吒乖乖松开手,盘腿坐在混天绫上,嘴上嘟囔着:“别那么小气嘛。”
敖丙眉头微蹙,片刻,似放弃一般道:“我说过了,我同那李哪吒,有抽筋剜骨之仇,虽知不是你,但看到你这张脸,我便不得不回忆起当年之事……所以,你离我远些。”
“这好办啊!”哪吒说着,掐了一道变身术,变作了殷夫人的模样,指着那张温婉柔和的脸道:“怎么样?”
华盖星君嘴角抽了抽,道:“你……你快些变回来,若让旁人瞧见殷夫人在我宫里,我如何同他们解释。”
“就是来看儿媳妇呗。”
“李哪吒!”
“呸呸,我错了。”哪吒赶紧变回来,随即疑惑地歪了歪头,道:“那我这么出现在你宫里,传出去岂不是更糟?”
华盖星君沉默片刻,忽而轻轻一笑,举起袖子微微掩唇,道:“那你且变作女子,只别化成你母亲的模样便是了。”
“行。”哪吒应着,竟真的开始使术:“你要是高兴,变啥都成。”
随着一阵烟雾,他当真化作了少女模样,黑发挽成两个髻儿,用红绳扎着,披着一身红衣,胸前两只白团儿,呼之欲出。
敖丙倒吸一口冷气,颤着指尖将那松散的红衣往上提了提,勉强觉着能入眼了,却见下头那白生生的小腿正肆无忌惮的乱晃。他不禁掩了脸去,片刻,却又有些好笑,轻声道:“你平日,便是这般哄他吗?”
“啊?”哪吒反应过来,笑意染上眉眼,那模样真真是柔软了两三分,他说:“小爷当然得哄他,但也不是每次都哄他的。他也得哄哄小爷啊,变出尾巴来让我……”
“停……停!”敖丙受不了了,听着那毫不知羞的话,脸上烫得快烧起来:“你还是好好养伤,赶紧想想该如何离开吧,在此处待的久了,怕是有麻烦。”
“我也想啊。”哪吒揪着绑头发的红绳,苦恼道:“小灵珠肯定担心极了。”
华盖星君不再说什么,留他在房里歇息,便径自出了门。
他心里像裹着一团乱麻,千头万绪,无法言说。静静在门口立了一会儿,终于渐渐安宁下来,想着,终究是旁人的事,与他有什么相干?
只要,不再乱了心神便好。
(四)
然而还没过一日,紫薇垣里便流传开华盖星君在星宫里养了个妖女的传闻来。
敖丙:“……”
他站在星宫的围墙外,指着上头姿态妖娆侧躺着还衣衫不整的“妖女”,怒道:“成何体统?有辱斯文!李哪吒,你给我下来!”
哪吒的变身术还未解除,但他浑不在意,口中念念有词:“我是小妖怪,逍遥又自在,墙上等小龙,就是不下来。”
华盖星君险些被他气笑了:“你这模样……毁我清白!”
他以为那家伙还会接着耍宝,却不料哪吒忽而正色起来,缓缓在墙头坐直了身子,目光凝定在他身后。
敖丙心下亦觉不对,只觉一阵强大的威压凌空而至,让他如芒刺在背。他捏了捏拳头,转过身去,只见与那墙头“妖女”面目相似的神祗抱着胳膊,正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身红衣莲纹银铠,红绫束发,金圈在耳,眸中幽幽如深潭,不见丝毫情感。
冤孽。
华盖星君只觉后背隐隐作痛,却也知不可在此时输了气势,否则,他难以预料这位中坛元帅会做出什么事来。
故而,他略一抱拳,道:“不知天尊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红衣银铠的神祗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看向墙头的人,冷冷说:“滚回你来的地方去。”
区区变身术,对于中坛元帅而言,实在障不了目。
魔丸从墙头跳下来,手握火尖枪,身披混天绫,活脱脱也是凶性难测的模样,反问道:“小爷的去留,与你何干?”
“哪吒!”华盖星君低声斥了一句,抬手拦住他,道:“你伤势未愈,又被乾坤圈锁了功力,尚未成神,不是他对手的。”
他话音未落,忽然被一股大力拉开,下意识地一掌劈去,手腕便被死死掐住。那中坛元帅将他扯得失足跌到怀里,低头问:“你叫谁?”
敖丙紧紧捏着袖口,受制于人,却不愿露怯,硬着一口气,道:“自然不是叫天尊,请自重。”
他自问再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是剥皮抽筋,他不也受过了吗?便是将他的龙鳞一片片剜下来,丢到斩仙台上剖了仙骨,他也不会对这人低头的。
更何况,他现在,连龙形都是化不了的。
然而,正当他想着种种血腥可怖的死法时,那人却真的放开了他,说:“我是来帮你的,你却还向着他。”
语气甚至有几分不忿委屈。
敖丙:“……?”
他开始怀疑,眼前这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熟知的李哪吒。
然而,那人盯着他,真正透出血色的煞性来,低声道:“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哈。”
华盖星君不由全神戒备着,手掌背在身后,慢慢凝聚起一团灵息。
然而,中坛元帅终究没有动手,只是仿似失望地深深看了他一眼,转瞬便没了踪影。
(五)
“喂!我说,你究竟来这儿干什么?”
魔丸大喇喇地坐在混天绫上,问那个坐在屋脊上一动不动的红衣天神。
不是别人,正是那离开半日的中坛元帅。
李哪吒盯着魔丸看了一会儿,眉毛不禁皱起来:“你为何要化作这副模样,着实丢人。”
魔丸眉头一挑,磨了磨牙,道:“若不是你作下些冤孽,惹那华盖星君嫌弃,小爷寄人篱下,犯得着吗?”
中坛元帅沉默片刻,说:“他果然一直都恨我。”
“你既知道,还来这儿做什么?”
“我不能放任你不管。”
“什么?!你想到哪儿去了!”魔丸被他激得头发险些又倒竖起来:“我又不是你,还能把他……把他杀了不成。”
“你不是我……”李哪吒支着下颌,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我。”
魔丸突然琢磨出一点儿不对来:“你不会是对敖……华盖星君图谋不轨吧?”
那红衣银铠的青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
正当此时,空中现出个金光烁烁的法阵,一条蓝鬃白龙越阵而出,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璇儿,便朝着魔丸扑过去:“哪吒!”
“小灵珠!”哪吒张开手臂,将那小龙拥进怀里,使劲蹭了蹭。
小龙绕着他转了一圈,化作人形来,清雅俊秀,正是个翩翩少年。少年红着脸推了推搂着自己的魔头,将那一对儿软软的白团子推离了自己胸口,轻咳一声,道:“哪吒,你怎么这副模样?”
“哎,一言难尽。”魔丸不管不顾,将人拖回来,一头埋在他胸口,极尽撒娇无赖之能事:“你赶紧安慰下小爷。”
敖丙脸上愈发红了些,虽有心同他亲呢片刻,却又顾及此时不知身在何处,便有点儿心虚地四下看了看,这才发现坐在屋脊上的红衣天神。
他愣了一会儿,忽而想起些什么,并不避讳地招呼道:“是你啊。”
(六)
华盖星君值宿回来,对于星宫里又多了个同自己一样的龙族内心已经没了波动,简单询问,得知那灵珠儿是借了太乙真人的法宝,来到此境接引哪吒回去,更是松了口气,答应他们可以在星宫的后院里布置阵法,子夜时借由星辰之力开启法宝。
两个少年就在后院的池塘边布起了阵法,华盖星君原想帮忙,但见那两人配合无间,全无他人插手的余地,便作罢了,倚坐在回廊下,翻看从人间寻来的话本。
星宫寂寞无聊,神官也需有些消遣。
上回这本已看了大半,不多时他便将剩下的看完了,正打算回屋去拿下半册,不料一抬眼,却见那册子书就在自己手边,书卷下压着半卷红绫。
华盖星君心下微惊,顺着那红绫瞧去,只见那中坛元帅就坐在星宫主殿的屋脊上,黑发披散在肩,眼帘低低的垂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华盖星君立时收回了目光,手边的书仿佛是个滚烫的山芋,他不敢也不想去碰,便假作不知,起身要走。
岂料,刚一转身,那截红绫便缠上了他的手腕,任他如何用力,都挣不脱。屋脊上那人捉着红绫的另一端,轻轻落在他身后,道:“不是你自己要的吗,我给你,你为何不拿?”
“不需要。”星君没有回头,也不想看他,冷声道:“你放手。”
“为什么?”身后的人好似疑惑,仍旧没有松开他。
华盖星君动了怒,捏着拳头,深吸一口气,便打算将这莫名其妙的人骂上一顿,谁知刚一张口,便被他从后头捂住了嘴。
“安静点。”
他身后的神祗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平淡的声音如深潭似的冰凉。华盖星君心下一寒,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那水塘边,一对恋人不知说到了什么,嬉闹起来,魔丸捧着灵珠儿的面颊,爱怜地往那唇角亲了亲,羞得小龙晕红的双颊。
那一刻,华盖星君好似忽然明白了那杀神究竟在做什么。
但他觉得可笑,十分的,万分的可笑。
他冷静下来,拉开李哪吒捂着他嘴的手,转过身去,退后了两步,道:“三太子且想清楚了,尊上乃是灵珠子转世,身负一千七百杀劫。在下从前是你乾坤圈下一缕亡魂,而今也不过区区一介星官,断非与你同体双生的半身。”
他拾起廊下的书,略微欠身一礼,道:“多谢,告辞。”
(七)
子夜时华盖星君送走了魔丸与灵珠二人,临别前那魔丸对他道谢,还不着调地说,欢迎他下回去那边玩玩。
他只是挥了挥手,道,赶紧走,好像添的麻烦还不够多似的。
那灵珠却是犹疑了一会儿,说其实哪吒也不坏。
华盖星君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挺喜欢这两个小少年的,虽然他们遇到过许多的波折与偏见,但只要相互认同和支撑,便能这般保留着纯洁赤诚的心,永不改变。
多好啊。
可他跟那中坛元帅如何能同他们相较呢,一个是孤冷的寒星,一个是无情的杀神,隔着血海深仇,连相互取暖都不行。
(八)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不需要值宿的时候,华盖星君偶尔也会去人间待一段日子。
他喜欢坐在东海边的礁石上,一坐就是许久。
海族总会觉得海里才是归宿,便是成了神仙也一样。
可他并不下龙宫去,只是坐在礁石上吹着湿润微咸的海风,听那不曾改变的波涛声。岸上有人,他便披上斗篷,天上下雨,他便穿上蓑衣,风若大了,他便将如水的长发绑成一束。
这日偏是风雨交加,他披着一身蓑衣,赤足走在被海浪打湿的沙滩上,低头瞧着那些急急忙忙的螃蟹。
忽而,冰凉的风雨中透出一丝灼热的温度,敖丙慢慢地抬头,只见那红衣银铠的天神不知何时现身在他前方。
敖丙没有说话,李哪吒抬手,将掌心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那是一枚灵气强盛的辟水珠,只要带着它,万里海浪就会在眼前分开,如同迎接游子归乡。
就像他原本能做到的那样。
华盖星君歪着头笑了笑,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道:“天尊跟着在下多久了?让我猜猜……是不是自从你第一回见了那个‘敖丙’,就时常观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失望,觉得我同他不一样?”
李哪吒没有否认,唇角微抿,并未将手收回来。
“我不需要这个东西。”敖丙绕过他,淡淡道:“能下东海的法宝,我不是没有。但是,没有人会再认为我是兴云步雨,于海中来去自如的龙族。至于原因,你不是再清楚不过吗?”
毫无征兆的,那人消失了。
敖丙回身去看,辟水珠静静的躺在沙滩上,像一颗被海浪冲上来的珍宝。
还真是,任性啊。
(九)
对于第二次在同一个地方捡到同一个人,华盖星君无话可说。
听闻天宫那面遭了一场大劫,本着同等相待的心,他将中坛元帅安置在了星宫里。
仙莲塑造的金身很快便能恢复,并不需要他担心什么。
这么想着,敖丙如常地去值宿,归来时果然见那人已经醒了,静静地坐在床榻上。
华盖星君淡淡道:“既醒了,便回去罢。我只当是还了你给我辟水珠的情,你我之间,不拖不欠。”
李哪吒没有动,只道:“那珠子,你收下了?”
敖丙坐在桌前沏茶,似嘲似笑地答:“你将它丢在沙滩上,若教不知情的人拾去,控制不了其中灵力,反可能误了性命。”
那红衣银铠的天神闻言,略微垂了眼帘,不再看他,也不再言语。好似一尊漂亮的雕塑,望之生寒,触之冰冷。
敖丙便也不理他,兀自品茶看书。
那人乃是中坛元帅,威灵显赫大将军,人人得尊称上一句三太子,他小小一介星官,如何惹得起。
待得倦了,敖丙见李哪吒还没有走的意思,只好自己起身离开,倚在后院回廊处的长椅上歇息。
天阶夜色凉如水,纵有万点繁星,也难驱散那冷意。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他感觉到些微的暖意靠近,似乎有一团温暖的火焰将他裹了起来。他险些就沉溺下去,但潜意识里的警觉终究让他一激灵清醒过来——
他被那天神横抱在怀里,正往屋里去。
“放开我。”敖丙皱起眉,抬手推他,想要从那怀抱里挣脱下来。
“别动。”李哪吒被他一掌打在胸口,轻微的闷哼一声,却将人抓紧了,并不允许他逃开。
敖丙直觉不对,以他的功力,似乎并不足以打伤那人。然而,不待他想清楚,李哪吒将他放在床榻上,凝视片刻,也没有再说什么,放下纱帐,便径自离开了。
敖丙咬住下唇,掐着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翻来覆去许久,快到天明时才勉强睡去。
这一觉睡到羲和当空,他清整一番,打算到后院的池子里去喂鲤鱼,推开门却发现这一夜的梦魇的就堂而皇之地坐在回廊下,怀里抱着火尖枪,不知在想什么。
敖丙走过去,问:“天尊还不离开,是要等在下送客吗?”
李哪吒慢慢的抬眼看他,答道:“我只是想在这儿待一会儿。”
敖丙不打算再跟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道:“你何时才能放过我?”
那红衣银铠的神祗思考了一会儿,说:“你若是不想见到我,我也可以使那变身术……”
“好啊。”华盖星君亦是动了怒,冷笑着指了那池塘,道——
“我池子虽养了些鲤鱼,但还缺几株莲花,就请天尊施法,圆了这念想罢。”
(十)
华盖星君后院的池塘里多了一株莲花,瞧起来与普通的莲花无甚区别,碧叶红瓣,亭亭净植,不蔓不枝,还有清淡渺远的香气。
敖丙硬着一口气,连着几日不闻不问,除了喂鲤鱼的时候瞧瞧,别的时候全当没这回事。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他终于放弃了,在喂鲤鱼的时候开口道:“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一道金光闪过,莲花化作了红衣的天神,那神祗靠近他,湿润的指尖捏住他的下颌,轻轻抬起来。
目光相接,青年的声音低哑而冷清:“想要试试……”
敖丙有点儿想笑,却真不知是冷笑还是苦笑,他说:“李哪吒,七情六欲乃是凡世之苦,你身为天尊,为何偏要去试?”
那人不依不饶,道:“若是什么都没有,如何能度过万万年无尽岁月。”
敖丙回道:“就是什么都没有,才能度过万万年无尽岁月。”
李哪吒盯着他,说:“那你为何还执着于东海?敖丙,你骗我。”
言毕,他仿似惩罚一般,低下头去,在星君唇上狠狠地咬出了一个血口。
(十一)
自那日不欢而散,敖丙有几日不曾见过李哪吒,然而,他后院的那个池塘里,当真长出一株仙莲来,小荷才露尖尖角,还幼嫩得紧。
这事是谁做的自不必问,敖丙看得心堵,恨不能将那莲花拔了,剁碎了做一盘儿荷叶酥。
末了,又觉得自己魔怔,怎么说也不至于恨屋及乌。索性值宿告一段落,他干脆眼不见为净,下界去了。
正逢人世更深,沙滩上空无一人,繁星自天穹投落至海面,将深夜的海化作另一道银河。
天上人间,此境无别。
正这么想着,只见火光划过天际,浑似流星一般。那流星落到他身侧,是红衣银铠的神祗踏着风火轮而来,一身滚烫灼人的气息。
华盖星君抿唇不语,那红衣天神却骤然腾身一变,身化巨龙。
那是一条通体银白的龙,仿似莲花的雪瓣,而龙角与鬃毛却是红的,恰如腾腾燃烧的烈焰。
那龙围绕着他,灼热的气息温暖了这冰冷的夜:“敖丙,我带你回东海。”
纵然知道这是变身术,星君却还是怔住了,有些茫然地抬手,似乎想触摸那坚硬的龙角。那巨龙便将头微微低下,主动用龙角蹭上了他的掌心。
那手掌冰凉,像是一块冷玉。
敖丙却是被他的温度轻轻灼了一下,略略回神,道:“天尊这般,成何体统。”
李哪吒道:“我想如何做,不需他人置喙。”
敖丙轻轻摇头,说:“东海龙宫的人,都视你如仇敌。”
如同红色琉璃一般的龙目清晰地反映出他的身影,也流露出浑不在意的孤冷:“那我驮着你下去,岂不正让他们解气?”
“不必了。”敖丙闭上眼,转过了身。
巨龙缓缓在沙滩上摆了尾,定要看着他,唤他:“敖丙。”
敖丙无可抑制的心软了。
太可恨了,明知是个万劫不复的陷阱,却还是一步一步,踏了进去。
他抬手轻轻触摸那坚硬却温热的龙鳞,道:“不回东海。若是可以,你便带我看这天地罢。”
于是,那天夜里,他伏在温暖的龙脊上,吹过九霄的狂风,触摸过汹涌的云雾,也见过万家灯火,还有仿佛无边无际的,落满星子的大海。
仿佛他还是一条龙的时候那样。
天光破晓的时候,他们降落在熟悉的海岸,看那火红的太阳从金色的波涛中跃起,带来崭新的一天。
敖丙看向身侧重新化为人身的神祗。
那人似有所觉,也低眼看向他。
纵然是金红的烈日,也无法掩去他的光芒,即使他的话多么虚幻如梦,也让人无法拒绝。
他说:“敖丙,在凡间陪陪我。”
(十二)
中坛元帅铁了心要体验凡世的七情六欲,而华盖星君鬼迷心窍,竟答应了他。
他们约定不使用任何的法术,在凡间从秋日待到了深冬,游山玩水似地走过了许多地方,看那些不曾见过或是只匆匆扫过两眼的风光。
有一回夜里宿在间破庙,敖丙支着下颌,望向那提着火尖枪烤鱼的青年,说了个野庙里书生遇上狐妖的故事,讲到一半时,似笑非笑地问:“书生这才发现,夜夜与自己相会的竟是只狐妖,那精怪,不过是图他的精气修炼罢了……若是你,会怎么做?”
李哪吒思考半晌,道:“杀了他。”
敖丙看着火光映照下青年那俊美无俦的侧脸,叹了口气:“为什么?”
“他骗我,不过是心怀不轨罢了。”那青年如是答。
敖丙颔首,没有再将那故事讲下去。
李哪吒用火尖枪捕鱼的本事不错,但烤的鱼实在难以入口,好在神仙吃不吃东西无甚分别,只是庙里烟熏火燎的,气味着实不太美妙。
是以更深露重,两人却坐在高起的门槛上,看外头夜雪纷纷。
寒风一吹,不知从何处飘来冷冷的幽香。
敖丙不禁起身,循着那香气去寻,原来是破庙的后头有株梅树。月光下,一切都是冷色,那花朵与雪堆在一处,分外皎白。
他站在梅树下仰望,却不知也有人在雪中凝视他,直到他略微踮起足尖,去嗅那梅花香,被人环着腰抱住了。
也许是夜色太温柔,梅花扑簌簌的落了他们一身。
于冰雪中相拥,如果不想觉得寒冷,便只好更靠近对方。
冬日将要结束,冰雪渐渐融化为小溪的时候,他们路过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里头竟有一潭不结冰的热泉,烟雾氤氲缭绕。
敖丙抑制不住龙族喜水的本性,披着单衣踏进那潭水中,瞧着四下没有旁人,连龙角也不加掩饰地现出来。
美人戏水,温泉洗凝脂,不外如是。
如此春光,合该做些什么才不算辜负。
李哪吒在湿润的烟雾中抱住了那一尾小龙,亲吻他眼角不经意现出的细密鳞片。
敖丙的胳膊轻飘飘的绕在他身上,如水的眼低着,正是惑人心神而不自知的锋利艳色。
在这一刻,被他据为己有。
(十三)
话本子里头总说精怪善于迷惑人心,这话也许不假。一夜云雨情缘,即是来如春风,去似朝露。
李哪吒不见了怀中人,回到天上,等了半日,才见到值宿回来的星官。
华盖星君仍似平日里的清冷淡漠,对他不假辞色。
他抓住那人的手腕,沉声唤道:“敖丙。”
华盖星君眉梢微挑,应道:“天尊为我化龙,我许天尊红尘一梦,已是两不相欠,回了天上,便应不再执着。”
“我不许。”李哪吒并不放手:“你为何定要同我两不相欠?”
敖丙抬眼看他,如水的眸中不见分毫情意,片刻,他甚至轻轻一笑,这才答道:“自是因为你爱的是那镜中花,而我喜欢的是……”
他微微一顿,却还是不着痕迹地接下去:“水中明月。”
李哪吒定定注视着他的双眼蓦然睁大了,他抓着敖丙的衣襟将人抵在门框上,让他无处可逃,这才厉声问道:“你喜欢的是水中明月?即使……你同他相处不过两日,当真?”
那滚烫灼热的气息几乎让敖丙无法喘息,他的心往下坠去,好似落进个无底洞,飘飘摇摇的不知深浅,但面上却持住了冷定,答道:“是。”
李哪吒闻言,抓着他衣襟的手用力捏紧,青筋跳动,骨节作响,敖丙不由得怀疑,他会不会就在这里杀了自己。
然而,等了半晌,并没有血溅身死的痛苦,却是那人缓缓地松开了手,低低说道:“好。”
敖丙没有料到他会这般轻易的放过自己,几乎不可置信地抬头,却见那杀神落下一滴泪来。
那张俊美的脸上仍是无表情的,可眼泪却是如此灼热。
也许连李哪吒自己也没有料到。
他唤出风火轮,如飞火流星般离开了紫薇垣。
敖丙慢慢地坐倒在地,半晌,轻声道:“我骗你,不过是心怀不轨罢了,你怎么不如约杀了我……”
(十四)
云楼宫的侧殿毁了大半,全是三太子滔天怒火下砸的。
砸完之后,那人提着火尖枪坐在废墟里,身侧红绫飞舞,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偌大的云楼宫,无一人敢靠近,仙侍们躲得远远的,商量着要不要悄悄去告诉外出的李天王。只是,他们父子素来不睦,能像如今这般井水不犯河水已是难得,若真将李天王寻来,只怕便是将三太子锁到塔里去。
李哪吒将他们的议论听在耳中,手里握紧了火尖枪,片刻,似不屑般冷哼一声,踏着风火轮离开了。
他也不知应当将身去往何处,便如昔年剔还骨肉散去魂魄一般,杳杳冥冥,飘飘荡荡,随风定止,不知何故,竟来到了翠屏山。
当日李靖于此地毁去他的行宫,亦是散尽了他们的父子情义。可数百年过去,不知是谁竟又在此地建了座庙宇,那庙门高悬一匾,书“哪吒行宫”四字,庙中所塑神明形相如生,左右站亦立鬼判,与当年几无差别。
李哪吒索性隐去形影,寄身于神庙之中。
从前他居于此时,为了受些香火托生,便尽己所能地去实现人们跪拜时的愿望,但庙宇被毁之后,百姓们碍于总兵之威,怎还敢提自己拜过那山野的无名神仙。
此时他坐在神像后,一片安静之中,心头的躁动也渐渐冰冷止息。
他原是至宝灵珠子化现,藉了精血,故有魂魄,奉玉虚符命,应运下世,历经一千七百杀劫,方成圣为神。
有了魂魄,自然便有喜怒情仇,可无论天界还是人间,都不需要李哪吒,他们要的是灵珠子,是强大的力量,是见血封喉的刀刃,是不沾因果的凶煞。
七情六欲,皆是无用之物。
没有人会真心喜欢一件器物,不管他是不是至宝,有没有喜怒。
可是,真不公平啊。
为什么,那魔丸便能与父母和睦,与恋人亲呢,甚至,连华盖星君也喜欢他。
可真是笑话。
也罢,何必去想,不若就如他们的愿,做个无情无心的神,从此,不再问什么因果。
(十五)
华盖星君值宿时听星官们说,那中坛元帅毁了半个云楼宫,被李天王收进了玲珑塔里。
奇的是,他并没有如释重负,更没有复仇的快意。
时光平淡的流转,后院池塘里那株莲生出个花骨朵来,也许不久便会开放。
不过种下它的人,应当再也不会来了罢。
(十六)
李哪吒在玲珑塔里待得倒是安静。
这塔里的三昧真火如今已是奈他不何,此处与外头便也没有差别。
他以为这回李靖要将他关上十天半月,没料到才将将五日,便被放了出来。出来后也没有见到那人,唯有他的母亲,有些怯怯又有些担忧的望着他,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哪吒闻言却是奇了,反问:“何出此言?”
“那日见了你,我同你父亲便觉得不对,而他拿出宝塔,你竟逆来顺受……”殷夫人道:“他亦是担忧你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方出此下策,你莫怪他。”
李哪吒颔首,无所谓地道:“从他打我金身,烧我行宫,令我无处栖身那日起,我与他便无父子情义,自然不怪他。”
言罢,转身便要离开。
殷夫人却鼓起勇气捉住他的衣袖,道:“且听我一言。昔日他做那事,一是妄下断论,以为你愚弄百姓;二则,商朝权臣当道,你父亲身为陈塘关总兵,却不与那些贼子交接,倘被他们捏造,参一本假降邪神,便是灭门之祸,也许,连陈塘关内拜你的百姓都要遭殃。”
她见李哪吒皱眉不语,便接着道:“如今你已是正神,虽不必受那些香火,他却自为你重修了行宫,只是从未同你说过。”
“你说什么?”李哪吒蓦地转过身:“那翠屏山行宫,是他所修?”
“正是。”殷夫人道:“他知你心中从未原谅,但前事已定,这微末的弥补,也就不与你说。哪吒,我不求你再待他如父,但求你别再恨他,昔年你留他的最后一物,他虽不忍用,却也还保存着。”
李哪吒略有恍惚,问道:“何物?”
殷夫人叹了口气:“是……是那龙筋。”
(十七)
池塘中的莲花盛放时,敖丙仍没有见到栽花的那个人,却收到了一个匣子。
一个很普通的匣子,周围也不曾留下任何字条。
然而,他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条龙筋!那龙筋与他有极强烈的感应,分明便是属于他的。
只是,就如血肉分割数百年,再难融为一体般,纵然如今将这东西还给他,也理应无用。
可这龙筋却显然被人用特殊的术法炼制过,他方一触碰,便化作道金光,融进了他的身体。
犹如暖阳照身,热泉围绕,体内的经络寸寸舒展,久违的力量重归于躯体。他抬手便召来云雾,足尖轻点,腾身而起,便化作了一尾蓝鬃白龙,乘云踏风,转瞬万里。
他于天地山海间畅游,自由得不像是悬挂在夜空的星星,直到倦了,累了,方才化作人形,回到星宫里头去。
翻遍了那个匣子,也不曾找到它主人留下的任何标记。
可他心中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从李哪吒离开的那日他便知晓,那人并未将他当做镜中繁花,看作谁的影子。高高在上不识情爱的天神,早已经不自知地将真心给了他,却被他以为是无聊时消遣的假意。
所以不屑一顾。
所以抵死顽抗。
所以……给他那样残忍的回击。
只是,他从开始就想好了结局,难道便真的全身而退了吗?
(十八)
云楼宫的侧殿重新修过,换了番模样,同主殿之间建起了一道曲折宛转的回廊,殿后又开辟出个引来仙泉的池塘,主人家在里头养了些莲花与几尾金红的锦鲤。
这天晚上,中坛元帅房间的窗户被偷偷的推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一尾细细的蓝鬃白龙从那缝隙里溜进来,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床帐里。
李哪吒早在他对窗户做手脚时便醒了,睁着眼任由那拇指大小的白龙儿攀上他的手腕,尖尖的爪子划过肌肤,带出些痒意。
他掐了个诀,漆黑的帐中便浮起一团火光来,悠悠的悬在半空,将里头照得亮堂堂的。
那小龙吓了一跳,倏忽变作个美人来,低眸咬唇,无措地趴在他身上。
“星君这是做什么?”李哪吒将他推开,自己也坐起身,靠在床栏上。
他歇息的时候没有披衣束发,黑发散落下来,略略遮去了些许面上的神色。
华盖星君低着头,小声道:“深夜造访,想求些天尊的神息。”
李哪吒全没料到是这个答案,一时也怔住了。
却听敖丙道:“我便如那心怀不轨、想要吸食凡人精气的狐妖,天尊怎的不杀我?”
李哪吒忆起雪夜里他讲了一半的那个故事,想到那时自己的答案,如今看来,却是好笑。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只是在掌中聚起一团神息,递到那人面前,道:“你既要这个,便拿去。”
敖丙握住他的手腕,轻轻叹了口气,眼圈无声地红了一半。他没有立刻去接那神息,只是道:“听闻天尊与父母已然和睦了许多……”
李哪吒眉梢微挑,道:“还算不得和睦。”
“或许要为人父母,方知不易。”敖丙说着,下定决心般将他的手贴在自己小腹处:“若是你不愿,便趁现在毁了他。否则、否则我便要做那图你神息的精怪,每夜……”
他话未说完,那人便已逼到面前来,一双锋锐的眸如同烧着业火般艳红。敖丙下意识地后退,却被灼热的手掌握住了后腰,退无可退的陷在他怀中。
李哪吒盯着他,一字字道:“你呢,你愿吗?”
敖丙抬手抱住了他的颈项,在他耳边轻声说:“上回是我骗你,我是龙族,岂会去捞那水里的月亮?”
他感到那禁锢着自己的手捏紧了,便低笑着,仿佛媚/人的精怪一般,将自己缠在那人滚/热的躯体上——
“我腾云驾雾,自是要在天上,触碰那真实的月光。”
————END————
【地笼】东海老实人x有权有势京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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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私设东皇太一x应龙,昊天x敖广
2.没啥好说的了,祝两位老叔甜甜蜜蜜吧。
01
敖广和应龙结婚了。
因为应龙说给他五万块钱。
敖广这种穷人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就答应了。
他父母在他小的时候就去世,只给他留下三个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敖广当时才十五,他同时面临着敖闰上小学时要的学杂费,敖顺上幼儿园的学费,以及敖钦的奶粉钱尿不湿钱这三座大山,为了赚钱,敖广一天打三份工,要不是同村的应龙姐姐时不时施舍点他们,敖广早就被压死了。
好不容易把三个弟弟妹妹辛辛苦苦养大,敖广...
一发完结小甜饼,全文1w,免费哦,请多多点赞啦
1.有私设东皇太一x应龙,昊天x敖广
2.没啥好说的了,祝两位老叔甜甜蜜蜜吧。
01
敖广和应龙结婚了。
因为应龙说给他五万块钱。
敖广这种穷人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就答应了。
他父母在他小的时候就去世,只给他留下三个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敖广当时才十五,他同时面临着敖闰上小学时要的学杂费,敖顺上幼儿园的学费,以及敖钦的奶粉钱尿不湿钱这三座大山,为了赚钱,敖广一天打三份工,要不是同村的应龙姐姐时不时施舍点他们,敖广早就被压死了。
好不容易把三个弟弟妹妹辛辛苦苦养大,敖广已经二十七,大龄剩男,没房没车没存款,没有哪个女孩愿意嫁给这样的人,敖广也不愿意拖累别人家女孩。他那天正为敖闰的大学学费发愁,应龙就哭着找到他,说要跟他结婚。
敖广吓傻了,“姐姐你别开玩笑了,你不是和同村的东皇太一已经到谈婚论嫁那一步了吗?”
应龙哭得涕泗横流,在她夹杂着哭腔,骂声一片混乱之中,敖广得到了一个在外打工背信弃义丢掉初恋当凤凰男的狗血故事。
敖广和她同仇敌忾,狠狠骂了一顿渣男之后,问,“那这和我结婚有什么关系?”
“他渣我傍上富家千金,我要比他还先结婚,气死他丫的。”应龙擦去眼泪,咬牙切齿,“小广,我给你五万块钱,你跟我假结婚。反正你也不会娶老婆,我爸妈那么又喜欢你。”
敖广还是觉得有点太儿戏了,他一开始不同意,想让应龙再去问问东皇太一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他从小就看着东皇太一和应龙青梅竹马在一起的,灯泡当多了,也产生了嗑CP的心理,总之内心淳朴的他不太相信东皇太一有这么渣。
但应龙执意如此,敖广不同意,她就哭个不停,好歹是对自己有恩,敖闰那边又一直催他给学费。
最后他还是挨不过,同意了。
02
一年之后,敖广和应龙离婚了。
原因是应龙和东皇太一的误会解开了,他们两个甜甜蜜蜜结了婚,在大城市闯出一片天地的东皇太一把应龙接了去,临走前,应龙告诉敖广大城市机会多,也许他也可以去闯一闯。
敖广是个文盲,他知道坐在写字楼办公室的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他这种人去了,连给人家当保洁都不够格,他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去工地搬砖。
现在敖闰考上了大学,敖顺去了大专,敖钦去了职高。
敖广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他干活也更有劲,他觉得他们一家子都在向越来越好的方向走。
结果他跟着包工头出去干活,就被骗了。
辛辛苦苦干了半年,包工头连夜跑了,他告到局里也因为没有证据而悻悻而归,敖广被骗得连回东海小山村的路费都没有了,走投无路之际,有个小饭馆的老板给了他一份饭吃,小饭馆胶黏的餐桌和破烂的凳子让他找到了一些亲和感,他给老板说了包工头跑的事情,说想给人打几天临时工赚个路费。
他五官还算端正,肌肉也发达,老板很满意地摸了摸他的胸肌,“我给你介绍个来钱快的,你感兴趣不?”
敖广点点头,“我特别能吃苦耐劳……”
03
敖广交了二百块钱押金,体检入职上岗,被套上女仆装才知道老板给自己介绍的工作是酒吧陪酒。
他本来想跑,可是酒吧老板说他现在走了,押金不退。
老板看他实在想走,叹了口气,“这样吧,我招人也挺费力气的,你在我这先干一天,等明天早上你再走,到时候我把押金退你,算你一天的工资。”
“工作内容挺简单的,又不是叫你卖,只需要给客人推销一下酒就行,我们这最低端的酒,你卖出去一瓶也能有一百提成,你要是能卖出去,明天我把一天底薪和提成一起给你结算了。”
敖广对老板感恩戴德,他咬着牙换上了女仆装,在脑袋上戴了龙角的发夹,跟着其他人一起进了包间。
包间里烟雾缭绕,灯光五光十色,卡座上坐着几个衣着不菲的男人,对面几个穿着女仆装的人在跳舞,还有几个窝在那几个男人怀里。
敖广这辈子第一次进酒吧包间,他怯懦慌张地跟在前面的人后面,心想着混过这一晚就行,结果,他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循着视线望过去,那个人坐在卡座最里面,一身黑色西装,整个人散发着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看着自己,敖广惴惴不安之际,那人忽然弯起嘴角,嗤笑了一下。
敖广:?
敖广摸摸脸,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他正疑惑呢,就听见卡座里有个人说,“你,去昊天哥怀里坐着。”
那个人的手指指着的方向,正是敖广。
敖广沉默了,卖艺不卖身,他记得自己是卖酒的,不是卖的,他不肯。
那个人啧了一声,“最后边那个,你是新来的?怎么这么没眼力见,我叫你呢。”
敖广正要装死到底,他前面那个人用用手肘肘了敖广一下,低声道,“要是被客人投诉了,不止你那二百押金,你还要赔钱呢。”
敖广惊得瞪大眼睛,他忍辱负重,挪过去,坐在昊天身边,他坐的笔直,像是打坐。
其他人顿时笑作一团,“老板从哪挖来的这么个石头,瞧着倒不像陪酒的。还不快知情识趣一点,叫昊天哥一声哥哥,把他哄高兴了,他随便洒洒水,你这个月的业绩就够了。”
敖广老脸红着,他想着论年纪我比你们在坐的都大呢。
更何况他明天就走了,又不需要业绩。
正想着,昊天忽然把一杯果汁递给他,“别紧张,喝点果汁,你喷的什么香水?”
敖广觉得昊天长得还算亲和,他接过杯子,老实回答,“我没有喷香水。”
“第一天来上班?”
“嗯。”几句话,敖广已经不像那么紧张了,他觉得昊天整个人香香的,而且很帅,即便是同为男人,他也为昊天的脸而失神。
“新人通常会被老员工欺负,我给你撑撑腰怎么样?”昊天说。
敖广还在疑惑,昊天挥手叫来服务员,“你们这最贵的酒是什么来着,来十瓶,算在他——”昊天转过头,“你叫什么?”
敖广老老实实,“敖广。”
“算在小广的业绩里。”
服务员欢天喜地地走了,敖广呆呆的,他不知道这会算给他多少钱,他只感觉到昊天人很好,敖广真心实意道,“谢谢你。”
昊天挑了挑眉,“小意思,喝水吧。”
敖广很给面子地一口气喝完。
后面的事情敖广就不记得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是酒店的大床房,他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他一脸懵地掀开被子,就看到了自己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以及腰间难以忽视的酸痛。
与此同时,昨天晚上的记忆纷至沓来,他看到自己路都走不稳,被昊天抱着上了车,看到自己脱了衣服,哭着求昊天,还看到自己赤身裸体,昊天抱着他从床上到落地窗,到浴室,到开放式厨房。
敖广直接懵了。
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场面,主角竟然是他。
他正震惊着,浴室门打开,记忆里另一个主人公赤着走了出来,腰间只围着一条浴巾,就这样大方着展示着匀称的肌肉。
“醒了?”昊天擦着头发,“虽然你带着那个龙角看起来傻透了,不过,还算热情。”
敖广难以置信,他目眦欲裂,痴呆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你给我下药?”
昊天皱了皱眉,“别说的那么难听,助兴的东西。”
敖广想和他拼了,可是一动起来又牵扯到伤口,结果是张牙舞爪地跌下了床,“你怎么可以对我做这种事!我要报J!”
昊天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你脑子有问题?那杯水不是你自己喝下去了吗?你给我曹,我给你钱,南天门酒吧的规矩,你这个员工应该知道的东西,还需要我给你科普?”
敖广听了这话才知道自己进了什么贼窝,他赶紧找出老年机,给酒吧经理打了电话,那边倒是很快接了起来,“喂?”
“我是敖广,你们说的陪酒,不是推销酒吗?”敖广急切地问道,他渴望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没想到那边沉默了一下,“你以为我们南天门酒吧是什么清吧吗?你都穿上我们的工作服了,不就是——”
敖广的老年机从手中滑落,当啷一声,价值一百的手机没了声音。
昊天本来心情还不错,结果被这不识趣的老男人给破坏,他不想掺和酒吧的事情,他只在乎自己被人破坏了好心情,他皱着眉指了指床头柜上一摞钱,“十万块钱你拿着,从我房间滚出去,下次别让我看见你。”
敖广眼睛红红的,他知道自己又被骗了,被骗得进了卖Y窝点,还被人上了。
这不能只怪昊天,还怪他自己蠢笨又被骗了。
他想穿衣服,结果床边只剩下衣不蔽体被撕碎的女仆装,还有地上的龙角发夹。
昊天从桌子上扔过来一个袋子,“赶紧穿上,滚出去。”
敖广打开那个写着不认识的英文字母的袋子,慢吞吞穿上衣服,开门想走出去,背后,昊天把一摞钱装进衣服袋子里扔给他,“别在这装什么贞洁烈男,给你钱就拿着,别过会去宣扬我不给钱坏我名声。”
随着门被嘭的一声关上,敖广被扫地出门。
失魂落魄地拎着袋子走在街上,他坐在马路边,眼泪终于流出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命苦,包工头跑路,欠债不还,以为遇上了好人,结果又被骗得被男人曹,想到这里他就想吐了。
他看着袋子里这十万块钱,觉得恶心。
他觉得自己和那些鸭子没什么区别了。
04
敖广在手机店用万能充给自己的老年机充了电,一开机,弟弟妹妹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没有例外,马上开学,要交学费了。
他想到卷款跑路的包工头就难受,头疼的时候,突然看到自己袋子里昊天给的十万块钱。
弟弟妹妹不能没有学费,尤其是敖闰,她考了个好大学,自己不能让她没书读。
敖广说,“等下把钱给你和两个弟弟汇过去。”
多么讽刺,他辛辛苦苦干了半年没有工资,倒是给人曹了一晚上得到了十万块钱。
敖广给手机店老板说了谢谢,想问问银行怎么走,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酒吧经理,敖广本来不想接,他恨这个骗子,但他想起来自己的小包还在酒吧更衣室放着,那里有自己的证件和银行卡。
敖广只好接起了电话,那边,酒吧经理的语气还算是温和,“你不是说今天就要离职吗,现在赶紧过来,我给你结工资。”
酒吧经理还算守信,因为昨天昊天点的那些酒,敖广足足能赚到五万块的提成,加上两百块钱底薪,都给他打到了银行卡。
临别时,经理说,“你还是昊天第一个点的呢,也不知道你怎么就有魔力让他开了荤,要不是你执意要离职,其实你跟着他也挺好。”
敖广一想起来昨晚的记忆就起鸡皮疙瘩,他暂时还接受不了被男人曹,他转身就走。去银行给弟弟妹妹汇了款,还剩下七万,敖广人生第一次有这么多存款,他想到昨天晚上那个男人说,昊天随便洒洒水,自己这个月的业绩就有了。
晚上,敖广住在自己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流下了泪水。
这就是大城市吗,他想。
05
敖广原本想在这个城市找找有没有什么工地招工,他联系到一个同乡,找到了一个新的工地,同乡已经在那个工地干了一年,说这里的工头绝对不会跑路。
敖广慕名过去,他等着工头有空来面试。
结果正好遇到领导视察,敖广原本站在阴凉处等着,一群西装革履带着安全帽的领导路过,那些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敖广一下子跟领头的那个对视。
——昊天。
是两个月没见的昊天。
敖广呆呆地看着昊天离自己越来越近,最终停在自己面前,他问自己身边的人,“这个人也是你们工地的?”
工头连忙道,“暂时还不是,是今天来面试的。”
昊天不置可否,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敖广身边走开。
一行人走远,只剩敖广,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黑色名片,名片很简单,只写着昊天的名字,以及一个私人号码,但低调奢华,带着与昊天身上一样的香味,让人觉得价值不菲。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会还想票自己吧!想到这里,敖广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这张卡扔进垃圾桶。
工作谈定了,工地提供简单住宿的地方,敖广回到自己的地下室,收拾自己仅有的东西,想连夜搬过去,明天一早就上工,其实东西也不多,也就一个大背包就装得下,他赶着坐上末班公交,这时,有个电话打了进来。
荷塘月色的铃声响起来,敖广在其他人地注视下掏出老年机,接道,“喂?”
那边响起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哪?”
敖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是谁?”
那边沉默了几秒,“昊天。”
“哦。”敖广说道。
昊天那边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过来南天门酒店,5021。”
敖广说,“我不,我不是卖的。”
吃了一堑又一堑,他光滑的大脑皮层终于长出了褶皱,他早就在昊天打过来电话就猜到了他要干什么,但是自己又不是鸭子,才不会过去。
“20万一晚。”那边,昊天加价,“你在工地干一年,也不一定能赚到这么多吧?”
对于敖广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如果是20万,那么弟弟妹妹一整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一整年都不用愁,甚至还能存下一些钱。
“不,”敖广拒绝了,“我想用自己的双手赚钱。”
昊天道,“你想用手给我录也行。”
敖广:……
敖广说,“我不,没别的事我要挂了。”
昊天笑了一声,“621路末班车,你在车上吧。”
敖广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等你下车我就去抓你,那时候就不是20万了,是5万。”昊天听到他震惊好像还很愉悦,“给你三秒钟思考的时间。”
敖广出离愤怒了,“你这是强健!我要报J抓你!”
“你去告啊,你看看整个京城谁敢管我的事。”昊天觉得逗他也挺好玩,傻里傻气的,他想到了敖广戴的那个傻不愣登的龙角,“快点想,你现在距离终点站还有20分钟的时候,给你三秒钟的时间,我下去开车。”
敖广气的脸红脖子粗,这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无耻的人,亏他当时还觉得昊天是个好人。
但他别无他法,那天从经理口中,他得知了昊天是多么厉害的人物,整个京城他说一没人敢说二,是个炙手可热又心狠手辣的大人物。
那边,催促的倒数声已经响起,“3,2——”
想到这里,敖广屈辱道,“你别开车了,我过去。”
“听话。到站了有司机接你。”昊天留下一句话,挂断了电话。
06
敖广觉得自己越来越堕落。
最开始昊天威逼利诱他到南天门酒店,现在已经演变成没有约定,门口只要有那辆黑车来接他,他就要上去被带去南天门酒店。
一个月过去,他的银行卡里竟然有了一百万的存款,这是在半年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他还是在工地打工,这是他坚守的最后一个阵地。
起码还可以证明自己没有完全沦为鸭子。
昊天也不管他,虽然他不理解敖广和鸭子的区别为什么非的是在工地搬砖。
就这样半年,到了年底,敖广手头宽裕了很多,敖闰也察觉到了不对,她在打电话的时候隐晦地问大哥在做什么工作,怎么会忽然有钱了,敖广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来,敖闰问不出什么,只好嘱咐他别被骗了。
敖广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值得被骗的,身体早就被骗完了。
不止敖闰发觉了不对,就连工地上都隐隐有流言,说敖广背包样了,工友们好几次都看到那辆黑车。
本来敖广想当没听见,可是那天,忽然有人跑过来问他,说,“敖广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在外面当鸭子,多少钱一次,我可以吗?”
敖广羞愤欲死同时又愤怒,他把那人赶走,晚上的时候,那辆黑车又来接敖广。
等到了南天门酒店,昊天扯开浴巾就要直奔主题,想亲他的时候才发觉敖广眼睛里带着泪,“哭什么?我还没进去呢,还是你又要演贞洁烈男的戏码?”
敖广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昊天竖着兄弟,见敖广这样更硬的发疼了,但还是问道,“还是你又搞砸什么事了。”
敖广一腔委屈不知道跟谁说,许是和昊天一起不知羞耻惯了,他觉得自己只剩下昊天一个可以袒露心声的了,他哭着说,“他们问我多少钱一晚,是不是卖的。”
昊天疑惑,“就这?十万一晚啊。”
敖广哭得更厉害,“他们还问我他们掏钱的话是不是也可以。”
昊天抓着敖广身下的床单,手背青筋直跳,“告诉我名字。”
敖广怯怯地,“告诉你名字会怎样。”
昊天冷笑,“当然是让他们哪来的滚回哪去。”
敖广又起了圣母心,抽抽搭搭,“那还是别了,本来,就是我的原因,我本来就是鸭子。”
昊天顶了顶,“昨天不还说自己不是卖的?”
敖广刚哭完,还哽咽着,也感性了起来,“对于你来说,就是啊。”
“不是。”昊天见他缓过来了,开始扒他的衣服,“你去打听打听,有谁这么长时间都票一个鸭子吗。”
“那算什么?”敖广问道。
“这算保养吧,你这叫金主的金丝雀……”昊天挤了进去,舒坦地亲亲敖广。
敖广说,“我不是鸟,叫金刚农民工吧,听着有劲。”
07
转眼已经到了腊月,敖广计划回家,他早早买好了火车票,今年赚了钱,可算是可以跟弟弟妹妹过个好年。
今年冬天冷,上了冻,工地没办法干活,也开了工资,早早给他们放了假,还额外发了奖金和年礼,都高高兴兴的,只有那几个当时对敖广出言不逊的工友没有奖金,不太高兴。
敖广还联系到了应龙姐姐,他们在一个咖啡店见了面,敖广一如既往喝不惯这种烧了灰的水,他只喝水,他给了应龙五万块钱,当时结婚的时候,他知道应龙不欠自己的,也是在帮自己,如今自己有钱了,自然应该还。他还问了问应龙的近况,还偷偷问应龙送男性朋友应该送新年礼物比较好。
敖广没地方住,昊天让他住在南天门酒店,临近年关,昊天也忙得脚不沾地,但还是经常过来,有时候就抱着他睡觉。
被他抱着的时候,敖广有时候能感受到一丝名为幸福的味道。他觉得可能是因为昊天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了。
他想着临走前给昊天准备一个礼物。
可是一连好几天,昊天都没有回南天门酒店,敖广觉得有点冷清,他有时候看着手机里昊天的电话号码,好几次都忍不住差点拨出去。
这么忍了好几天,昊天忽然带着酒气回了南天门酒店。
敖广高高兴兴跑到门口,却见到昊天怀里抱着个长得甜软的男孩,男孩身上穿着女仆装,头上戴着龙角。
男孩进门就看到了敖广,他愣了愣,随后娇羞地对昊天说,“没想到您还有这种癖好呢。”
敖广一时间不知所措,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昊天醉醺醺的,对那男孩说,“去洗澡。”男孩乖乖地去浴室。
敖广只觉得喉间艰涩,他想说的太多,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他说,“你今天要和他,那个吗?”
昊天抬起眼睛看着他,许是因为醉了酒,眼里含着泪花,“不然呢?和你吗?”
敖广动了动嘴唇,他不明白前几天临走前还抱着自己亲的昊天怎么忽然变了一个人一样,“那我,我。”他想问我算什么,可是他没有立场。
“我先走了。”敖广转过身就要走。
昊天却说,“你站住。”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带别人来吗?”
敖广悄悄抹泪,“我该问吗?”
“你问。”
敖广抽噎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带别人来。”
“因为你骗我了。”昊天咬着牙,“我对你那么好,你骗我。”
敖广转过头,看着恶人先告状的昊天,“我没有骗过你,是你骗我了……”
昊天突然过来捏着他下巴,“我骗你什么了。”
“当初那杯水……”
昊天气笑了,“那杯水后来我不是跟你解释了?你好好想想,你骗我什么了,给你三秒钟的时间坦白,要不然我就再也不曹你了。”
敖广不知道这算什么惩罚。
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骗他什么了。
他这一生老老实实,从来没有骗过人。
三秒时间很快过去,昊天捏着他下巴的力道越来越紧,“不说?”
敖广觉得很疼,他被疼哭了,“我没有骗你。”
昊天咬牙切齿,“不说是吧?”
“我告诉你,敖广,我不缺你一个鸭子,你别以为你惹了我,我还会喜欢你。”昊天恶狠狠地把敖广掼到床上,“只要我挥挥手,一堆人到我跟前凑,别以为我多水了你几次,你就得意洋洋以为我离不开你了。”
敖广摇摇头,“我从来没有……”
“你弄疼我了……”
他抓着昊天的手腕,想让他放开自己。
昊天眼底都是红血丝,他像是气疯了,“你还不说?”
敖广流着眼泪,“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昊天骤然卸了力气,“你滚吧,从今天开始,就当没有你,我会找其他鸭子的。”
敖广哭着,但是没有动。
昊天嚷道,“滚!别让我在京城再见到你。”
敖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会这样。
他转过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的东西并不多,一个大背包就够了。
他背上书包,还想说什么,昊天却只让他滚。
敖广走出了5021,他又被扫地出门了。
08
敖广回了老家,摆脱了那样一个对自己威逼利诱的人,卡里还有了不少存款,他本来应该高兴的,可他拿着手机,就经常发呆。
手机上还存着那个号码,他当时想删掉,又没舍得删。
只是对话框没有一条新消息,敖广试过发消息,结果跳出来红色感叹号。
一个人睡觉的时候,他还经常梦到在南天门酒店的时候,昊天抱着他睡觉,醒来的时候,脸上莫名其妙带着泪水。
他不知道怎么办。
他打过电话,也发过消息,可是哪个都联系不到昊天。
连敖钦都看出来他不对劲了。
他们都知道敖广失恋了,所以默默做起家务,但也不敢问什么。
敖广一开始还遮遮掩掩,最后发现大家都知道了,也不装了,要么流眼泪,吃了饭就吐,要么就是昏天黑地的睡觉。
吓得敖闰他们以为敖广要得玉玉症了,连哄带骗地把人带去了精神科。
精神科医生检查了一番,最后让他们去妇科。
最后确诊不是玉玉症,而是怀孕了。
这下不光敖广傻了,敖闰敖顺敖钦也傻了。
这下可好,分手后怀了前男友的孩子,前男友还联系不上,敖闰捋起袖子说,“我要去跟那个男的要个说法。”
敖广没出息,又哭了,“别去找他。”
“我跟他,什么都算不上。”
敖闰恨铁不成钢,“那这个孩子你要怎么处理?”
敖广没说话。
敖闰道,“哥,你不会要生吧?为了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值得吗?”
敖广默默说,“我有点存款,可以养小孩的。”
“恋爱脑。”敖闰下了定义。
09
自从查出来怀孕之后,为母则刚,敖广明显坚强起来了,不再不好好吃饭,也会给自己找点事做,不光在被子里哭了。
敖闰他们没有办法,只好由着他,照顾他。
他们还是没从敖广嘴里知道那男人的一丝信息,只知道那个男的甩了敖广。
敖广执意要生,可是孩子的户口也没有着落,而且敖广的身体特殊,雌性激素不足,需要经常去医院,不过那孩子倒是争气,健健康康的。
敖广索性在东海第一人民医院附近租了个房子,防止自己会有突然情况。
这里离敖闰的学校也近,敖闰得空了会给敖广带点蔬菜水果。
敖广有时候还会看着手机里的某个联系人发呆。
那半年像梦一样,他至今不知道自己骗了昊天什么。
他那天正在看胎教指导书,突然有人敲了敲门,他愣了会,想着敖闰不是刚走吗,结果手机忽然想起提示音。
【昊天:开门。】
敖广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
【昊天:不开的话我找开锁师傅了。】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不听话的掉了下来。
敖广慢慢挪过去,开了门。
门外,昊天风尘仆仆,精心打理的发型被吹乱,手里握着手机,皱着眉,他抬起头,眼底赤红。
“你怎么来了。”敖广干巴巴道。
昊天走进门,他红着眼睛,“你赢了,就算你骗我,拿我的钱养你前妻,也没关系,你继续和我在一起行不行。”
敖广呆呆地看着他,“什么?”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昊天道,“我说我心甘情愿让你骗,你给你前妻当小三,我给你当小四,还不行吗?”
敖广仍旧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什么前妻,小三小四。”
昊天眼泪掉下来了,“小四也不让我当,敖广你好狠。”
“我不是小三。”敖广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为什么认为我是小三?”
“我看到你和你前妻一起在咖啡厅说说笑笑,你还把我给你的钱给她……”昊天说,“而且我查了,你和她结婚了一年,你们村子里都说你们琴瑟和鸣,离婚也是和平离婚,你明显对她余情未……”
敖广说,“我没有。原来你让我说的骗你就是这件事吗?”
昊天点头,很委屈的样子。
“我没有骗你。”敖广将应龙和他结婚的原委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应龙姐帮过我,算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和她见面,才会给她五万块钱。”
这下轮到昊天呆了,“是这样?”
敖广点点头,“你怎么不直接问我?”
昊天别过视线,他当时看到敖广和前妻,一下子就气急攻心,气得连理智都没有了,只顾着生气,要报复敖广。
“都怪你太笨,传染给我了。”昊天甩锅。
敖广哼了一声。
昊天期期艾艾,“当时那个人,他洗完澡我就让他走了,这半年,包括遇到你之前,我也没有过别人。”
敖广说,“你给我解释这个干什么?”
昊天也不知道,“反正你就要知道。”
敖广点点头,“我知道了。”
昊天说,“那我们算是和好了吗?”
敖广点头,“但是我不能给你当金丝雀了。”
昊天说,“我知道,不是金丝雀,金刚农民工。”
昊天抱住敖广就要亲,暗示道,“那你愿不愿意……”
敖广推开他,“不愿意。”
昊天不高兴了,“为什么?”
敖广有点犹豫,最后还是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干嘛,你不愿意,又构音我……”昊天的话止住了,“你长胖了?”
敖广惊叹于他的智商,“不是,我怀孕了。”
昊天惊得看着他,敖广眼睁睁看着他的表情由晴转阴,五光十色,“你,那我,我只能当你的小三吗?”
敖广拍他的手,“什么小三,你怎么这么喜欢当小三。我怀的是你的孩子,五个月了。”
信息量太大,昊天一时间还真被唬住了。
“我的?”
敖广点头。
“我和你的孩子?”
敖广点头。
“我的孩子在你肚子里?”
敖广捏住昊天的嘴唇,把他捏成鸭子嘴。
“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一会儿还要去做产检,你要去吗?”
昊天点点头。
孩子很健康,就是敖广还是有点雌激素不足,所以需要吃药,医生说让昊天对他好点,夫妻甜甜蜜蜜就容易激发雌激素。
昊天开车带着敖广回家,开车速度像蜗牛。
“小广,我们都有孩子了,那是不是……”昊天试探着,“是不是就算谈恋爱的关系了?”
敖广吃着海盐冰激凌,医生说最近天气热,他可以吃点,闻言点头。
“下一步是不是就是结婚了?其实不是我要催促你,只是我可以给孩子北京户口,我还可以让孩子当富少爷……”
“总之,为了北京户口,还有花不完的钱,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全文完)
番外一则:
关于孩子的名字,敖广一开始想让家里最有学问的敖闰来想。
但昊天非说他早就想好了,就叫敖丙。
“这个家里,你和我,孩子是第三个,就叫敖丙。”
昊天还是那么中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