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景刃】莫问
修仙pa 掌门仙尊景元x堕魔刃 泡友转正文学 全文1w+
Summary: 他用一个简单的阵法困住了他十年,逼迫他与他双修,他们宁愿在床笫间纠缠十年都没人愿意问出那个最简单的问题。可在景元终于决定解除阵法放刃自由之后,刃却察觉到了不对劲。
1.
早春的天气仍有些许寒意,清晨的太阳还尚未完全升起,云雾缭绕的料峭险峰上就有了整整齐齐开始晨修的弟子们。景元是起得最晚的那一个,碍于身份,没人敢对他偶尔的缺席指手画脚。他揉了揉眼睛,慢悠悠路过训练场,随手指点了几个弟子的功法,许多人还未来得及看清掌门的影子,人就消失不见,只余下慵懒的哈欠声和一片飘...
修仙pa 掌门仙尊景元x堕魔刃 泡友转正文学 全文1w+
Summary: 他用一个简单的阵法困住了他十年,逼迫他与他双修,他们宁愿在床笫间纠缠十年都没人愿意问出那个最简单的问题。可在景元终于决定解除阵法放刃自由之后,刃却察觉到了不对劲。
1.
早春的天气仍有些许寒意,清晨的太阳还尚未完全升起,云雾缭绕的料峭险峰上就有了整整齐齐开始晨修的弟子们。景元是起得最晚的那一个,碍于身份,没人敢对他偶尔的缺席指手画脚。他揉了揉眼睛,慢悠悠路过训练场,随手指点了几个弟子的功法,许多人还未来得及看清掌门的影子,人就消失不见,只余下慵懒的哈欠声和一片飘飞的纯白色衣袂。作为掌门的亲传弟子,彦卿早已习惯了来去自由的师尊,况且晨修有符玄长老监工,也没有掌门出现的必要。
作为目前修真界最大帮派仙门「罗浮」的掌门,景元自然是事务繁多。要问他每天都在忙些什么?晨起要沏一杯上好的滇池银毫,午后参加长老议事时少不了来上一碟貘馍卷,就寝之前还要再来上一壶晴柔奶。可即便是这样看似清闲的生活,世人,乃至江湖上的说书先生也不会多做评价——原因无他,在十年前的那次仙魔大战之后,魔修元气大损,部族也四分五裂,就此沉寂,上下修界在这之后民安物阜,一片和平。
但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在大战的最后。当时处于炼虚期的天才弟子景元为了阻止他生出心魔的恩师屠戮苍生,在千钧一发之际强行催动所有灵力唤神,九天之上降下足足八十一道雷劫,竟是天道回应了他。雷劫加身无异于被钻心剜骨,当时不过及冠的少年以肉体凡胎生生受下了这等酷刑。他本天资聪慧,仙力深厚,又得了剑修之首亲授教导,年纪轻轻就突破了炼虚期。如若再等几年,靠自己领悟突破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这一遭提前渡劫就如同揠苗助长,少年的身体受不住劫雷的洗炼,眼看就要灰飞烟灭的时候他至纯至精的雷属性灵根与他的护身神武共鸣,用内力驱御诸雷,在瞬间把体内的精气尽数调节,呈现出极致的雷相。金光一闪,八十一道劫雷的力量尽数被他转化吸收,景元以凡人之躯接受了天道赐福,居然直直飞跃至大乘境界。他的金瞳中闪现出天道的无情,在那一瞬间,他化身天神令使,挥手落雷,摄召出灿金的神形,抵挡住了已经被心魔支配的剑修之首镜流凝聚了所有修为的一剑。澹月剑应声而碎,昭示了这场仙魔混战的终结。只可惜此举如同逆天而行,景元根系发达灵力充沛的单雷系灵根终于不堪承负,出现了一道细微裂痕。仅这小小裂痕,对于修仙之人来说却是犹如天堑——他再也没有可能飞升了。
那场大战几乎毁了仙门「罗浮」,天下苍生皆记得景元为了他们做出的贡献,也体谅他在战争中的失去,在昏迷闭关半年之后,景元以人界目前唯一达到大乘境界的修士身份成为了罗浮的新任掌门,着手开始了重建修缮帮派的工作。灵根有损不影响景元的天资聪慧,师承「无罅飞光」镜流,他并不是什么剑骨武胎,换言之,景元没有成为剑修的天赋。景元最是擅长符箓与阵法之术,年纪轻轻就能改良、甚至自创法术,说他是千年一遇的奇才也不为过。他自创的阵法以天地为枰,星辰为子,洞观星天方位,可以推演出战局的无数种可能性,也能以雷霆之力倒转乾坤,教入了这星阵棋的人沦为操盘者的棋子。景元凭借这一手阵法大破进犯下修界的魔修门派傀儡蛸,声名大噪,成了修仙历史上最年轻的炼虚修士。如果不是因为那场大乱,或许他可以成为几百年之内第一个飞升的人。
只可惜——说书先生的坠子书在戛然而止的琴音中被打断了。那把焦尾的坠子琴一共只有三根弦,还没等演到饮月之乱的桥段,就忽地脆断,空音绝弦。
2.
景元不紧不慢地在山门的后院散步。今日事已毕,太平盛世本就没有那么多燃眉之事要处理,等着他批复的只有桌上数不完的案牍。他无意中又走到了罗浮所在的仙山深处一处巉崖,其下是片深不见底的广阔水域。这里如今死气沉沉,阴气缭绕,被门派列为禁地之一,命令禁止弟子靠近。如若有心,可以翻到史书上记载此地十年前曾经风景秀美,玉碧罗青,是个天然灵气充足的地方,名为「鳞渊境」。草木珊瑚都被灵气供养着,渐渐孕育出有了灵智的苍龙。那化形之后的龙尊云吟御水,与误闯此地的剑首不打不相识,成为了至交好友。剑首与妖修游侠结缘,收了景元为徒之后几人便尝尝聚在这附近的一处小亭中把酒言欢。景元走进那处有些破旧的亭子,石桌石凳依然被打扫得很干净,可以看出有人常来此地。他取山水煎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又斟满另外一个茶瓯,放在桌上,笑着开口:“来啦?”
从暗处果然走出一个人影。来人墨发如瀑披散,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强大的魔气,血色双瞳里写满毫不掩饰的仇恨,论是谁来都无法将这个强大的魔修和当年在此处和其他四人一同饮酒作乐的第五人联系起来。他冷冷睥睨,态度看似恶劣,实则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景元身边,端起人亲手准备的上好香茶一口气就喝了个干净。“唉....说了多少次了,好茶需细品,我这茶还是特意从滇池边上采来的,新鲜得很呢......”景元露出一个心疼的表情,可怜巴巴地看着来人。“哼。这么舍不得你的茶叶,下次就别假惺惺地在这泡好了茶等我了。”“怎么会呢......和哥比起来,茶叶算得了什么呀。”罗浮掌门竟是上手搂住了魔修的腰身,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喝了口茶就掐着人的下巴吻了上去。
清爽甘醇的茗香在唇齿间最终留下苦涩的余韵,一吻结束之后二人均是有些气息不稳,无可否认的是在纠缠间来人确实被迫把这好茶仔仔细细品了个彻底。只是在和景元的肢体接触时,他的咒法感应到主人的触碰,起了效果,他们两人都已没了品茗的心思,罗浮掌门眼疾手快地一把把人拦腰抱起,使了几个轻功便翩翩落在了自己房间里。用灵力关上门,景元还抬手下了个禁制,若是被人看见正道仙门掌门与一个魔修散修厮混在一起,那传出去可就是个了不得的大事了。
“景元……”男人,又或者该称他为「刃」,在门关上的瞬间就扭动着从景元的怀里挣脱,恶狠狠地盯着对方。不用想,一定是因为刚才被抱着进屋羞恼了。他们不是什么道侣关系,但相识大半辈子,又在这十年间双修了无数次,看一眼刃的反应景元就能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亲昵地在人后颈蹭蹭,带着些讨好的意味,手上却毫不客气,
【见🍎】
刃见过景元笑过许多次。他会对不熟的人露出礼节性的笑,会在偶尔生气时怒极反笑,会为了让初次见面的人放下警惕和善地笑,也会在碰到繁琐的杂事时敷衍一笑。
但他也见过许多常人并不能看见的,景元的笑容。他会因为有关自己的事笑得开怀,会在伤心时为了掩饰情绪笑得苦涩,又或许在情事之后笑得餍足。可他从未见过景元这般复杂的笑容——他分明是在做能让双方的身体都感到愉悦的事,可景元的笑容中为何掺杂着浓郁的悲伤?
星星点点的污渍沾在景元的头上脸上,他分明是在笑着的,媚眼如丝,多情泪痣。又因为明显的yu丨望痕迹显得勾人心魂。刃那颗浸染了魔气的心脏因为景元的模样狠狠停跳了一瞬。但他不能动情,也不能承认这一瞬间的心动,因为他是被迫的——没错,他们不是结契道侣,只是因为当年一着决斗,他百密一疏,误入了景元布下的阵法。刃以剑气为盾,试图抵御星阵棋的玄力,只可惜入阵之时胜负便已定,他成了景元的网中之物。仙门高修并未杀他,而是在他后腰打下了一个印记,叫他每隔数月便要魔阴发作,只能通过与印记的主人双修缓解。刃记得自己当时发了疯似地叫景元杀了自己,他功败垂成,已是败者之姿,宁愿受死也不愿叫人如此折辱。他大骂景元衣冠禽兽,心术不正,因一己私欲竟想放走大逆不道的魔修,这是为何?景元只是疏离一笑,说,确实是出于私心,只因我心悦于你。已经堕魔的匠人变得安静,他淡淡留下一句“应星已死”,仓皇离开了。
这样扭曲的关系持续了十年。每一次刃出现的时候,他都告诫自己,这只是例行公事,是景元手段卑劣,把他变成这副模样。他们心里各怀所想,身体无比契合,也许这该称作貌离神合?刃不知道。堕入魔道之后他的感情多半变成了憎恨,只有在景元的床上,他的仇恨被淡化稀释,躁动的魔气也归于平静,他才能安稳地睡个好觉。他们谁也没有再谈过感情和那句告白,刃每每被做得浑身虚丨软的时候会忍不住违心地怒斥景元的虚伪和自私,换来的是更加猛烈的攻势。他不想承认,但他的身体和他的心早在他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沉醉在这场持续了十年的梦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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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装了!”刃迟迟得不到满足,魔气似有失控趋势,他心头火起,口不择言道:“若是怕我受伤,你又何必要逼我同你双修?现在在这跟我假惺惺,你就不觉得自己恶心?你要真是心疼我,不如解了这阵法放我自由。”这种类似的话在十年间或许刃有意无意说过不少次,没有一次景元的反应如此平淡。不对。不该是这样的。[隐藏]
无论哪一种情况,景元都不该像今天这样,垂着眼看不清表情,沉默半晌之后,居然轻轻说了声“好。”
他从来都看不透景元在想什么,刃很讨厌这种感觉,他觉得烦躁。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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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景元叹气。像之前那样,他在刃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抹去嘴角渗出的一丝血迹,然后开始反思他是不是搞砸了今夜这最后一次和刃的双修。
4.
第二天刃醒过来的时候景元已经离开了,他身上是干爽的,床单也被人换过了。景元的被子是冰蚕丝内芯的,冬暖夏凉,怪不得罗浮上下让人皆知掌门嗜睡,好赖床。平时和景元双修完之后 ,第二天清晨两人还会在被窝里多躺一会,间接导致景元晨修迟到。只是今天景元特意起了个大早走人,送客之心昭然若揭,刃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想起来什么似的往腰后一摸——没了。景元诚实守信,一诺千金,真的解了这道把他们两拴在一起十年的桎梏。
最开始的一年里刃无数次想过要杀了景元。被同性征服把他高傲的自尊碾作齑粉,他也想过杀了自己,但是被前代魔尊倏忽的力量污染了的躯体自愈性极强,仅靠他一人没有办法做到。在变成「刃」之前,他本是六仙道盟「朱明」掌门怀炎座下的弟子。说是弟子,其实他仙缘浅薄,灵根杂乱,根本没有任何修仙的天赋。怀炎掌门某日私访下修界,在某个被魔修入侵的村子旁边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小应星,那孩童不过四五岁模样,满身泥污,遍体鳞伤,怀炎心下恻隐,将这孩子带回来了仙门。
回到「朱明」之后,无论怎么测试,都没人能测出应星的灵根属性。朱明的长老们人人都试了一遍,均是摇着头走开了。“他灵力稀薄,灵根杂细,怕是到了耄耋之年也筑不了基。”“掌门,请三思啊。”长老们对着一个年幼的孩子议论纷纷,但心善的怀炎力排众议留下了应星,叫他做些清扫跑腿之类的杂活。直到某天小应星无意中撞见正在炼器的怀炎掌门,掌门才发现他捡回来的根本不是钝石,而是一颗蒙了尘的珍珠。
应星以器修身份去往仙门「罗浮」进修,罗浮地界大,灵物也多,炼器的灵石原料像不要钱一样堆在仓库里。只是这里的人似乎更加看重修仙的天资,于是根本没人想搭理灵力几乎为零的应星。他乐得清闲,反正罗浮的材料多,自由也大,没人注意到他更是一件好事。只是后来阴差阳错之下他和经常来罗浮探亲游玩的妖修游侠白珩结了缘,被引荐给了白珩的道侣镜流。镜流是剑修,看过应星锻的剑之后罕见地夸了他,甚至还以本体示人,叫应星帮忙修缮澹月剑上的瑕疵,让一旁的白珩意识到了她这位小友是个不可多得的炼器天才。应星之后又藉由她们认识了鳞渊境的龙尊丹枫和镜流的小徒弟景元。他们五人相视莫逆,本以为是一段佳缘,直到魔尊倏忽集结魔修部族大举进犯,白珩殒命,镜流丧心,丹枫返祖,应星堕魔,只剩一个灵根破损的景元还能称得上是“故人”。
堕魔之后,刃一开始无法控制体内魔气,险些堕入魔阴。他求死不得,景元又用阵法将他束缚在这无趣人间,他只得开始修炼魔道心法。魔气和灵气一样,同根不同源,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失去自我。他花了近十年,终于在最近快要领悟了自如控制魔气的方法。家乡被魔修覆灭的刃自嘲地意识到,他的灵根从来都不是什么杂属性的废根,在邪气入体之后,沉寂多年的灵脉被摧毁,反露出其下深埋的至阴灵根。他修炼速度飞快,且并无半点魔阴迹象,对于魔修来简直如同奇迹,似乎总有什么力量在他即将被憎恶吞噬的时候把他拽出泥潭。没了魔阴的后顾之忧,又能和仙灵之体双修阴阳调和,刃的功法即将突破大乘,只要熬过了这次闭关修炼。
把和景元的破事扔在脑后,刃再不爽,也不能误了闭关的时辰。他冷冷地召出支离,装作没看见桌上景元给他留的早已凉透的早饭,抬手捻了个真诀,轻车熟路御着剑从仙门的后山飞走了。
5.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景元笑眯眯地打断了七嘴八舌的罗浮长老们,“我意已决,此去若是不归,罗浮一切事务就仰赖符卿了。”“景元......掌门。”符玄紧抿着嘴,她的法眼早已预见结局,她没有办法阻拦景元的决定。“我不会说什么你要亲自回来这种话,你此去是为了天下苍生,我也定当全力以赴,不辱使命。”“嗯。”景元表情严肃,语气中透露出上位者的威严,“吩咐下去,做好迎战准备。我们的身后,是整个下修界,是苍苍烝民,决不可后退!”
刃闭关之后第三个月,隐迹多年的魔修们又开始活跃了起来。魔修帮派分散,平时不会联系,除非出现了有魔尊实力的首领,一统所有帮派,他们才会成群结队进犯。刃并不属于任何一个魔宗,自然不知道新的魔尊已经出现的消息。他把自己关在十七重业火之中,任由滚烫的烈焰灼烧他的四肢百骸,在炼狱中铣淬筋骨,涤净他的恶业。火舌噬咬着他的身体,呼吸变得困难,汗水一刻不停淋漓而下,又瞬间被高温蒸发得无影无踪。来自地狱的魔火肆虐着,如同要把刃全身的骨头都融化似的,他紧闭着双眼,感受皮肤、血肉和灵脉在焰海中被重塑。痛苦潮水般汹涌,灵魂好像也快要在高温之中被焚尽,三个月之后,刃的意识已经陷入混沌许久,身体也和他的剑一般即将变得支离破碎。在火炎吞噬一切的前一秒,后腰那个熟悉的位置传来奇异的感觉。古怪,景元布下的阵法早该消失了才对。
景元......这个名字好像咒语般萦绕心头,刃的神智恢复了片刻清明。他看见名号神策的仙尊,罗浮的正道掌门,还恍如少年那般仰着头脆生生地闯进他的小院里喊他哥。他们曾经有过纯粹亲密的友情,如今关系变得扭曲复杂,让人无法辨认最初的模样。他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景元了?幻境中的少年腼腆地笑着,下一秒被无名的蓝焰席卷而去,只留下一地焦黑余烬。不安的情绪针刺般扎根在刃沉没在火海中的心里,景元消失的场景让他胸口发闷,心弦紧绷。
他出事了。
刃的右眼皮重重一跳。景元的那个阵法是他自创,似乎是把二人各自一缕小小神识融在一起。法阵已解,神识的融合无法在短时间之内解开,换句话说,他们俩的神识仍有一小部分联结在一起。就像一根绳子被捏住了两端,另一端的人生命受到了威胁,绳子就算再细,另外一边的人也能感受到拉扯感。那朵金纹彼岸花痕迹惨淡,快要看不出形状了,景元的灵力在飞速消失,他的神识就快要消散了。
不行。我要见他。
刃的大脑被这个想法完全占据,那些炙烤着他的火焰变得轻盈,犹如水雾般蒸腾而去。极致的痛苦过后是无尽的暖意,躺在午后被太阳烘过的仙尊大人的被褥上就是这种感觉。他忽然觉得困住了他三个月的业火也没那么烫人了,黑红色的魔气伴随着力量汇聚在一起,暗属性灵根的力量在体内爆发,暗色的火焰犹如恶魔的双翼展开,真元倒灌进经脉,在这突破的瞬间,风云变幻,天地仿佛都为之一沉。可他只是想再见他一面而已。
6.
“差不多该结束了吧,浮烟。”景元用石火梦身支撑着自己,他独身一人巍立于罗浮境内最高的孤峰「绥峰」上,狂风把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岁阳一族的妖物自从燧皇消失之后就四处流散,直到强大魔修浮烟的出现。浮烟武力不俗,且十分狡猾奸诈,用蛊惑人心的话语将魔修们集结起来,成为了倏忽之后的下一任魔尊,准备发动大规模战争。只是他似乎对千年之前发生的事耿耿于怀,对仙门「罗浮」下了战书,指名要挑战罗浮的现任掌门,若不应战,就要举兵进攻毫无还手之力的下修界。长老们对于这件事商议了许久,最擅卜算的符玄长老作法睁开天眼,窥见的未来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若景元应战,此去他必会殒命。罗浮长老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景元已在上次大战魔尊倏忽时负伤,决不可独自对阵新魔尊。另一派则认为景元已是修真界目前修为最高的大能,再说他身居掌门之位,就要负起责任。
“那你们不就是在逼他去送死吗?”从天眼里窥见未来的符玄气不过,指着一众长老的鼻子骂。“你们也身居长老之位啊,这么多年除了见你们使唤人,也没见你们负起什么责任来。景元他为罗浮鞠躬尽瘁,他在倏忽之战的时候就拯救了一次苍生,现在你们又要用这所谓的责任眼睁睁让他去死吗?”眼看符玄情绪激动,景元打断了她的发言,宣布了自己的决定。解开那人身上阵法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不是吗?他的故友和仇敌都已众散人离,唯一在乎的那个人,好像也不关心他的生死,更何况他们宁愿纠缠十年都没人愿意问出那个最简单的问题,没有什么可以留恋了。为了天下苍生和罗浮上下,他愿意。
融聚了许多岁阳之力的魔气从浮烟身上喷涌而出,他们已战了一天一夜,双方俱是精疲力尽,出招的速度也比原来慢了许多。景元的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律,薄汗布满了他的额头,白衣也在战斗中染上了脏污。每一次挥动石火梦身都让他的身体感受到沉重的负担,灵根上的裂隙似乎在扩大,随着又一枚棋子落下,景元呕出一口鲜血。
他和浮烟都是弈手,如今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最后的时刻来临,景元抬手,法诀化为雷电劈开长空,整个上下修界都上方居然都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电弧划破空气,浮烟的眼神中透露着疯狂,他吞噬了许多同族,换来岁阳一族中最强大的力量,来应对与仙门掌门的终结之战。景元咬着牙,灵气如洪流般澎湃,灵根的裂隙越来越大,他如同感受不到心脉传来的疼痛,继续把力量注入与他血脉相融的神武。
随着一声怒喝,景元的眼中燃起鎏金的灿光,天道的神形竟再一次闪现。凝聚了所有灵力的一击和浮烟的魔气碰撞在一起,难舍难分,势均力敌。双方使出全力的一击僵持了很久,久到天地变色,草木山石都在颤动。
结果是景元率先支撑不住。大量的魔气不知为何从他的体内涌出,他又咳出大量滚烫的鲜血,胸口的白襟染上赤色,他艰难地稳住身形,如同在秋风中簌簌的落叶,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景元!”意识模糊之前他看到的是浮烟狰狞的表情和飘逸的黑色长发,那金红的眼睛里映出从高处坠落的他的身影。来人身上带着比浮烟更强的魔气,黯黑的业火把他衬托得好像地狱里的恶鬼,可那双搂住他的臂弯又是如此有力。
“嗯。你终于......咳咳......”白衣的仙尊不停地呛出血,“来了......应星......哥.......”他再没有一丝力气,灵根已经快要完全断裂了,景元就这么放任自己在刃怀中闭上了眼睛。
天地是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黑。他穿的衣服是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漆黑的魔气进入怀中人的身体,如同泥牛入海,难填那些灵气的亏损。他死死搂住满身伤痕的人,眼泪和亲吻一起,落在渐渐冰冷的人身上。
早已和景元战至精疲力尽的浮烟最后还是输给了罗浮掌门的全力一击,来犯的魔修见魔尊陨落,纷纷作鸟兽散,景元用一人的性命阻止了这场一触即发的仙魔大战,却在和浮烟的大战中灰飞烟灭,什么都没留下。罗浮的掌门之位按照他的遗愿传给了符玄长老,为了纪念已逝的神策仙尊,她在罗浮地界内铸造了一尊塑像,上面的景元仍是莞尔而笑,几只栩栩如生的雀儿落在他身上,仿佛那个身影还会在午后出现在山门的竹林之中,下上一把星阵棋似的。经此一战,魔修孽物彻底偃旗息鼓,剩下的都是些修为不高的散修,估计百年之内再无能统一魔界的大修出现了。在符玄的治理下,修仙界安稳度过了许多年。
据说有人曾在景元大战岁阳魔尊的时候目睹一个漆黑的身影,似乎那人还能操控异常强大的地狱业火,不过由于目击者甚少,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隔多久人们就忘了这无从而起的流言。
7.
“哎,没想到他们是这么写这个故事的结尾的啊。”白发的高大男子拉着旁边身着一袭黑衣男子的手,合上了这本名为《仙门罗浮历史全集》的书。他们已经拿着书在摊子上看了许久了,也没说要买,那摊主早就欲出言赶人,不过那黑衣男子的神情太过恐怖,让他不敢开口。“好啦,我们也看了许久啦,去下一个摊子逛逛怎么样呀,哥?”那白衣男子却是笑得满面春风,眉眼间尽是温柔,“我今天想吃镜箱豆腐,肉酿生麸,响油鳝糊,糟煎白鱼......还要酒酿小圆子和红糖芋头!哥你请我吃好不好?”“......嗯。”黑衣男子的表情也似乎变得柔和了一点,他握住了那只温暖的手,一黑一白两个背影紧紧挨着,往满是烟火的人间走去。
后记:
下修界某座荒山的偏僻角落,已是深夜,小院里的灯火仍然亮着。“哥......”景元撇着嘴把他的道侣压在床上,“我好难受呀......这魔气在我身体里乱跑的,哥你能不能......”“滚远点。”刃恶狠狠地推开粘人的大猫,“你自己算算这个星期都多少次了,你现在能仙魔双修,还怕控制不了那点魔气?”“可是我还不熟练嘛......”“呵。”刃冷笑,“那当年你往我身上下咒趁双修的时候把修魔的邪气都转移到你身体里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难受过?我说我这修炼速度怎么还不魔阴呢,原来是有好心的仙尊出手帮助我这一介小小魔修啊。”“别别别,哥,我错了还不行嘛。我就是太想你了。”景元听见刃提起当年的事情,知道他是真的又生气了,赶紧求饶。自从刃用大量魔气填补了他破碎的灵根之后,由于他之前一直在偷偷用灵力替刃处理修炼时候产生的魔气,导致灵根更加脆弱,才会在与浮烟对战的时候心力不足,差点殒命当场。
“少来。”心软太多次,刃已经有点不吃景元这套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没问出真相,有些耿耿于怀。“我们哪天没有见的?说什么想我的,你怕是又想逃避这个话题吧。”“唉,哥......你放过我吧.......”景元心想他哥居然还惦记着这茬呢,看来今天注定是要逃不过了。“我当时如果不来,你就死了你知道吗?”刃每每想起那个场景就一阵后怕,景元的身体在他怀里渐渐失去温度,他想叫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嗯......我知道哥一定回来的。”景元闭了闭眼,换上一副更加严肃的表情,“好吧。其实,我是在赌。”“赌什么?”刃皱起了眉头。“我知道哥要去闭关渡劫了,要是成功了,我哥那么厉害,对付一个区区浮烟算得了什么!”景元一副自豪的样子,看得刃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掩饰他拍了景元的头一下:“少贫了。解释。”“哎好痛....好嘛,其实就是......我早就知道我们俩的神识还融在一起,如果我快死了,你一定会感受到。我就是在赌,赌你会不会心疼我,然后突破渡劫来救我。”“你......!”刃的脸有些发红,但他还是特别生气,气他自己早就中了这猫崽子的计,也气景元把自己的生命用作赌注。“如果我不来呢?”“那我就这么消失了也挺不错的。昔日敌雠或死或擒,故交好友风流云散,恩师被我亲手封印,我在这个世界上早就没了在乎的人,如果你也不在乎我,那我确实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在说话间,景元伸手把他最珍视的人搂进了怀里,他缓缓靠近,额头抵上刃的额头,“还好,你还是来了。我就知道哥一定会找到我。”
灿金色的彼岸花在满室情意之间又一次热烈地绽放,天地不再是浓得化不开的黑,点点繁星装点了夜空,千帆过尽,还好怀中人仍然是你。
END
【景刃】猫哥的兔狲宇宙!
新年特别篇!死灰×算命先生×老中医的快乐联动
“也许说出来你可能会不信。”刃掰着手指头认真地测算着,“我刚刚观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从哲学的观点来看,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兔狲这个表达可以有多种解释。一种可能的解释是,世界就像一个兔狲一样多元、复杂、有机。兔狲有各种不同的部分,它们共同工作以形成一个整体,就如世界上的各种事物一样。世界并不是简单地由单独的、相互分离的部分组成,而是由许多相互关联、相互影响的元素组成。这些元素相互作用,形成了一种复杂的系统,就像兔狲的身体一样。
另一种解释是,世界就像兔狲一样不断变化、发展和进化。兔狲是一个活跃的动物,它的行为和习...
新年特别篇!死灰×算命先生×老中医的快乐联动
“也许说出来你可能会不信。”刃掰着手指头认真地测算着,“我刚刚观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从哲学的观点来看,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兔狲这个表达可以有多种解释。一种可能的解释是,世界就像一个兔狲一样多元、复杂、有机。兔狲有各种不同的部分,它们共同工作以形成一个整体,就如世界上的各种事物一样。世界并不是简单地由单独的、相互分离的部分组成,而是由许多相互关联、相互影响的元素组成。这些元素相互作用,形成了一种复杂的系统,就像兔狲的身体一样。
另一种解释是,世界就像兔狲一样不断变化、发展和进化。兔狲是一个活跃的动物,它的行为和习惯会随着时间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同样地,世界也是一个不断变化和发展的系统,它不断地适应和改变,以应对各种挑战和变化。
还可以认为,世界像兔狲一样既有强大的生命力又有独特的个性。兔狲是一种坚韧和顽强的动物,它能够适应各种恶劣的环境和条件。同时,每只兔狲都有自己独特的性格和特点,它们的行为和习惯都是独一无二的。世界也是如此,它既有强大的生命力和适应性,又具有独特的个性和特点。
以上都是一些可能的解释,具体的解释可能会根据语境和哲学观点的不同而有所变化。总的来说,这种表达意在揭示世界的复杂性、变化性和独特性,强调对世界的全面、动态和独特的理解。”
算命先生攥紧手指,“总而言之,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兔狲……景元,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警察先生抱着他娇弱的女儿蜷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
“不管你是谁……”景元吞咽了一下,颤抖着指着他,“你快从二狗他妈身上下来!”
天冷了,兔狲在雪地里抖抖身上的雪,把毛茸茸的尾巴垫在自己脚上。
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兔狲,于是一切都变了。
刃很懵逼地站在机场拥挤的人流中,工程师上一秒还在一边打肥鸡一边画工图,而他现在手上既没有静夜也没有iPad,只有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而景元裹在毛茸茸的的羽绒服里,举着一个牌子在冲他摇晃,他上半身圆乎乎的下半身穿着牛仔裤,看着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猫头蘑菇。
景元。
刃下意识推着行李箱地朝他走过去,然后大蘑菇就摇晃着猫耳朵抱住了他。
他抱我?刃的心脏砰砰乱跳,闻着他身上的薄荷香气脑子都乱了,他居然主动抱我……
景元:“好久不见。”
刃:“确实……很久了。”
整整22小时38分了。
景元:“刚刚从诊所出来,有点急。你怎么现在才通知我要回来?”
景元:“今天,我该怎么称呼你?”
刃:“……小,小麋鹿?”
景元:“?”
悍匪看着手上的几把陷入了沉思。
他想,我今年奔四了,结过婚生过娃,拿过枪泡过猫,当过妈也当过爸……
还真没有自己没事儿打肥鸡过啊!
刃罕见地颤抖起来,捧着自己的几把和满手黏糊糊的静夜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
没有,没有穿裤子……衣服也乱糟糟……
一定是景元干的!
他环顾四周竟然还是个高级公寓,大过年的留女儿一个人在家把他绑到这里下药!
正好此时门铃被摁响了,刃气急败坏地套上睡裤,打开门就看见景元穿着白大褂活像个萨摩耶拎着一袋豌豆颠。
“今天中医院加班,所以来得有点晚,我们就煮点……”景元话还没有说完,被一拳打到脸上,哐当坐到地上,眨巴眨巴眼睛,从萨摩耶变成了萨摩唉。
景元:“……”
刃:“敢耍老子!景二狗呢?你被发情期烧坏脑子了?!”
景元:“不是……一般发情的不都是你吗?”
刃:“放你妈的屁,这简直是危言耸听——我一个beta发什么情!”
刃面无表情地把他的脸像是面团一样揉来扯去,“你怎么变年轻了?还化妆?又想穿女装了?你穿得怎么跟楼下罗大夫一样?”
景元呜呜一阵,“女装的不是你吗……你怎么了啊?不要捏好疼啊啊啊啊!”
刃越捏越觉得有些奇怪,没有化妆,这么年轻,明明还是个小猫样,他撩开他的头发看看后颈,忽然睁大眼睛。
“你……不是我家景元……”
景元:“你也不是刃吧。”
刃:“?”
景元:“你居然只是看我后颈没有看我裆——一定不是刃……”
刃:“……”
“你说你是个算命的?”景元和景浮父女俩眨巴眨巴眼睛,异口同声,“给我看看手相!”
算命先生不慌不忙地先拉过景元的手,“事业线短,姻缘线曲折但是长,寿命线也长——你福气在后头,长命百岁。”
他又从容不迫地拉过少女的小手,“嗯,命很硬,就是……”
景浮:“就是什么?”
刃:“你缺点东西。”
景浮:“啊,我缺什么?”
刃:“脑子。”
景浮和景元的笑容几乎同步,满满消失,凑出来的一双眼睛失落地看着他。
但是刃还是有点恍惚的状态,他心不在焉地看着景浮,“你是……我的孩子吗?”
景浮:“不是,我是蛋白粉生的。”
景元:“你这孩子!”
刃:“蛋白粉……”
景元:“别瞎想,她就是我和你的孩子。”
刃:“不是我,是他。”
景元哽住了,他笑了一下,“是的,景浮是我和他的孩子。”
刃看起来对于男人生孩子的事情并不是很震惊,或者说他本来就是这幅茫然迟钝的性格,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你们看起来……很幸福。”
“是吗?”景元看起来很开心。
刃又嗯了一声。
他看这个房子不大,但是墙壁上挂着奖状,阳台上种着花,沙发旁边堆着抱枕和毯子,猫窝和玩具撒了一地,桌子上还罩着凉菜……
很温暖的一个家。
刃看着心里一动,他微微垂下眼睫,鬼使神差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想进去景浮那屋看看。
景浮:“喂!那是我屋子!”
景元:“诶,让他去看看。”
景浮:“别动我床头柜的妈!”
景元:“……”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了一声“哎哟”,紧张兮兮的父女俩立刻连滚带爬地哐当撞开了房间门,“怎么了?怎么了?”
刃懵懵地抬着两只手,微微低下头似乎在看什么。
刃:“你的房间有脏东西……但是他现在在抱我,抱得挺紧的。”
景元:“……那不是脏东西,那是我家大熊。”
工程师拉着行李箱默不作声地跟在心理医生身后上了车。
景元坐在副驾驶,一边拉安全带一边问道,“回金人巷还是去我家?”
他邀请我去他家?刃拉着安全带的手顿住了,压低声音里的喜悦,“去你家。”
景元嗯了一声,把车钥匙插进去点火,“正好,家里卡皮巴拉也很想你。”
“卡皮巴拉?”
“对啊,你不是很喜欢抱着它睡觉吗?” 景元打方向盘左转驶入高速路,“咪咪也很想你。”
“咪咪……”刃琢磨着这个是啥,根据仙舟人的特性咪咪百分之八十是只猫,百分之二十是扔子,虽然这个景元看着没有老中医那么正直,但是大概不是扔子……
“你家猫啊?”
“哦,当然不是……”
哦豁,那就是扔子了,刃在心里想到——这个景元还怪有意思的,扔子很想他,糟了有点兴奋怎么办........
景元温和地笑笑,看到前方有红灯刹车停下,转过头去看他,语气也温温和和的,“出去了一趟,心里舒服点了吗?”
“.......”
“怎么,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太难了?”景元又笑了,他金色的瞳孔幽幽地看向刃 ,“那我换个问题.......”
他猛然伸出手掐住刃的腮帮子,把他往自己的方向狠狠拉过来,安全带勒得他肩膀生疼。
“你是谁 ?”景元没有笑,眼睛里有些冰冷的意味,“我哥去哪儿了 ?”
好帅。刃被掐的下巴发酸但是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他吞咽了一下看向景元,只记得自己像是被 击中了心脏哆哆嗦嗦地暗爽。
景元看那个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呼吸急促脸色发红,不经皱了皱眉头,“你........”
“我还想问,我家那个只会喵呜乱叫的小中医去哪儿了?”刃微微侧过脸去蹭他的手,“但是有一说一,你比他辣多了。”
小,哦不,老中医在家里蒙圈地坐在沙发上,而他的被夺舍的金主爸爸正在揉的猫脸,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母性或者是叫做父性的光辉。
刃稀奇地摸他的脸,“好小,好乖.......和景元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景元哭丧着脸,“可是我就是景元啊。”
刃:“我说的是我家那个景元——会洗尿布会做饭胃不好吃不得辣的那个臭公务员。”
景元:“.......按理说,我也是公务员。”
刃笑了,他笑起来比他的金主爸爸温柔些,少了些欲念多了些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踏实的东西,于是他揉了揉景元乱糟糟的白毛,“你是小猫。”
这一下给景元看愣了,他回过神来脸有点烫,小声问道,“先生你.......是做什么的?”
“杀人放火。”
“?“
悍匪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些促狭的神色,他觉得这个小猫看起来很好逗的样子,于是就又很真诚而温和地看向他,“怎么会呢,我女儿都大了——我现在只是个无业游民而已。有烟吗?我想抽一根。”
景元殷勤地给他点上,看着他翘着二郎腿抽烟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有女儿啊?”
“嗯。”刃吐出一口烟雾,“我可不年轻了。”
“你结婚了?”
“我二十三岁就结婚了。”
“哦.......”景元看起来有点失落,“那你一定娶了个特别漂亮的妻子吧?”
刃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拿烟的手微微颤抖,“是....是......漂亮得跟你似的......”
“不会是卡芙卡吧?”他小心翼翼地猜测。
下一秒刃喷了出来。
但是猫还小,有新手保护期,更何况老中医可不像警察先生那样皮糙肉厚扛得住刃的过肩摔。于是刃只是笑笑也没有生气 。
他慢条斯理地抽完一根烟,又慢悠悠地看向他,“你是中医啊?”
景元:“是啊 。”
刃:“帮我看看,我正好有点身体不舒服。”
景元:“纵欲过度。”
刃:“你不是还没帮我看吗?!你们中医不是还有什么望闻问切吗 ?!”
景元:“我用海绵体想都知道你是纵欲过度。”
刃给气乐了,“别,我家老景还吐槽我性冷淡来着,说每次发情期都像是强碱我一样。“
景元听着他这句话有些不对味儿但是也没细想,只是眼睛一亮,“性冷淡好啊!我最喜欢性冷淡了!”
刃:“你.......”
景元喜滋滋地牵着他的手撸起袖子,把手指搭在他脉搏上,“我看看哈....... 你湿气有点重,心火太旺,哦,还有点宫寒.......等等,宫寒?”
不得不说,警察先生和悍匪先生结婚这么多年,看到年轻的爱人居然都生出一些我见犹怜的心思。
景元看着刃手上斑驳交错的疤痕心疼得不行 。
景元:“怎么搞的。”
刃:“割的。”
景元:“哎哟跟 二狗他妈年轻的时候一样,你俩这暴脾气。”
刃:“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干过了,我的景元让我不要啃手指甲。”
景元:“这个景元也让你不要啃手指甲........诶你还做了美甲,上面有只猫!”
刃脸有点红,他悄悄把自己黑色的手指甲藏到身后,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怕自己闲着没事儿啃,卡芙卡和银狼帮我做的,上面有猫我就不会啃了........“
景浮稀奇地凑过去,“我也要做指甲!”
景元和蔼可亲地笑道,“你作业做完了吗?”
景浮无所畏惧地翘着鼻子,“我为什么要做作业?今天我妈不在我做什么作业?有人会抽我屁股吗?没有!”
给景元气乐了,但是一想是要过年了也就笑笑算了,不曾想一直低着头的刃忽然幽幽地看向她,看得景浮菊花一紧。
刃:“刚刚,你哥让我给你讲个笑话。”
景浮:“什,什么?”
刃:“全省前十的爸,朱明理工的妈,女儿数学三十八。”
景浮:“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景浮:“不对。”
女孩子反应过来嘴巴一咧,扑到景元怀里鬼哭狼嚎,“他骂我呜哇哇哇哇哇!景元他骂我!呜哇哇哇哇哇!”
景元也笑得喘不过气,抱着哎哟哎哟在沙发上瘫着,只好哄她,“只好哄她,转你一百块钱,和你彦卿哥哥去吃开封菜——记得晚上到楼下罗大夫那里吃火锅跨年就行了。”
景浮听到钱和开封菜就破涕为笑了,蹦蹦跶跶地出了门。
刃抱着手看着被关上的门,喃喃自语,“她好乖。“
“乖?”景元一边笑一边给他倒上茶水,“她大多数时候确实很乖,我家二狗是个好孩子,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本心确实不坏,是个善良的孩子。”
“你们很幸福......."刃似乎还是在琢磨着什么,”这个刃,看起来,比我做的好多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看起来很爱他,他肯定也很爱你。”刃说,“虽然不知道什么原理,但是他肯为了你生孩子,他肯定爱极了你。”
景元倒茶的手顿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是啊,刃他肯定爱极了我,我们是家人,但是我总是怕家会困住他,会拖累他。”
“我也怕。”刃扣着自己的指甲,头低低的垂下去,“我总是怕景元失望,又怕他等得太久他......他不像你脾气那么好,虽然他总是装着傻乎乎,乐呵呵的样子,但是我看得出来,他脾气不好,我怕他等得太久,我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回来,但是没想到.......”
景元噗呲一下笑了,刃困惑地看向他。
景元:“他是景元吧?”
刃:“废话。”
景元:“.....你让他等了多久?”
刃:“快一年了。”
景元又笑了,“放心吧,我等了我亲爱的前妻十三年。”
“让我嗦一口!就一口!”工程师眼睛里飚着爱心拖着心理医生的腰,仰着头晃着呆毛。
景元看着这张脸做出这幅表情感觉头皮发麻,但是他还是保持着微笑,轻轻拍拍刃的脸颊,“乖乖,我现在不想和你玩艾斯爱慕我也不是你的小中医——我们先进屋子里面好不好?“
于是刃立刻冷下脸,哐当站起来,没好气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进了屋子。
景元被撞得哎哟一声,无奈地笑了笑。
“这就是你说的咪咪?”刃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个白色狮子,背上还站着一只猕猴桃,“和卡皮巴拉?”
景元嗯哼一声,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高脚杯,“旅游辛苦,要不要喝一杯?”
“要下酒菜吗?”
“要的。”
刃倒是轻车熟路地拉开了冰箱,撕了一包花生米洒在小碟子里,“喝酒——你比他有情调多了。”
景元微微勾起唇角,“是吗?”
“是啊,他只会给我喝鸿茅药酒。”
“中医是这样的。”景元笑着把一杯酒递给他,“我们这种小诊所的咨询师只能叫医疗混混,当然玩得花咯。”
“小猫混混?”刃把黄瓜拿刀背拍碎,“挺可爱的。”
景元抿了一口葡萄酒,笑而不语。
“今天过新年,本来他要来我家陪我吃汤锅的。”刃把小米辣切碎放进酱油和香醋里,埋怨道,“算算时间现在也该在等我了——真是烦人,我本来套都准备好了!”
景元:“.........”
黄瓜被切成一段一段抓上白糖摆在碗里腌制,景元偷嘴尝了一块儿,甜的。
“你看起来很重欲。”
“我有星银。”刃老实道,语气淡淡的,“不过也不妨害,就是有点废套。”
“怎么会这样?”
刃微微侧过头看向他,眯起眼睛笑道,“我贱啊。”
不要顶着这张脸说这种话。景元有点看不下去就挪开目光,而刃也有眼色的换了个话题,“过节呢,你家怎么就你一个人?”
景元:“本来是我家阿刃要回来,结果你来了。”
刃:“真是抱歉——不过就你们两个人过?”
景元:“嗯,彦卿生病了跟着我姐走了。”
刃:“哦,所以就你和他过——你俩在谈恋爱?”
景元:“我倒是希望呢。”
“我跟他表白过,我想他也应该喜欢我,但是......他说他要静静,回来再说。”景元耸了耸肩,“没关系,我已经想开了,我很早就说我只等他八年,已经等了这么久了,就算他不回来我也随他去吧。“
“也许你不知道,其实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情,我们差点就告了永别,他对不起我,我也对不起他......”景元看着窗外沉没的黄昏,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哀伤地叹了口气,“明年啊,要是有他我会很开心,要是没有他,也还是会过去.......唔!”
刃面无表情地把一根黄瓜塞到他嘴里,“伤春悲秋,本来以为你是个霸总结果还不如我家老中医!”
景元眨巴眨巴眼睛。
“要我说——如果是我,赶在大年夜坐飞机赶回来和你一起跨年一定是爱极了你。”刃把酱汁倒在黄瓜块儿上,“他不是个算命的吗,说不准是算了个黄道吉日回来,说不准还在小心翼翼揣测着你的心思,说不准现在还在着急 赶不赶的回来。”
“反正, 我是这么想的。”
男人怎么能生孩子?老中医汗流浃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坐在沙发上发愣。
而刃似乎对这种事情并不稀奇,“我以前听说了——我们的世界其实是个巨大的兔狲——所以每个时空都会有不同啊。”
景元:“啊?”
刃:“比如你们的时空,是在兔狲的尾巴毛上,所以你们这个世界男人才不能生孩子,你才会认为自己不喜欢男人,噗!”
景元:“你笑什么?”
刃:“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别插嘴!而我和我家老景的世界也许是在兔狲平平无奇的清净大屌上所以我们才能生孩子。”
景元:“啊.......原来如此。但是男人为什么会宫寒?”
刃:“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要是我告诉我的alpha女儿掀开裙子有一根你岂不是要跳楼?........喂,你别翻窗户啊!”
刃吃力地把正在尖锐爆鸣的老中医抱下来安慰道,“乖,乖,反正都是你的种怕啥!”
景元脱力地坐到沙发上,一头虚汗,”老天爷,所以说,在那个兔狲几把上的世界,我俩结了婚还生了娃。“
刃:“事情有点复杂,但是我们现在是离婚状态。”
景元:“为什么要和我离婚?”
刃:“事情很复杂。”
景元哭唧唧地看着他,“你不要和我离婚好不好,孩子不能没有妈!”
刃怔住了,他半晌才笑了出来,颇为无奈地揉揉他的脑袋,“你真的是,跟他年轻的时候一样不靠谱——我又不是和你离婚你哭什么?”
景元:“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刃:“他以前对我不好,我以前对他也不好,我特别,特别对不起我的儿子女儿,但是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景元:“要是我有娃了我肯定不会和刃离婚。”
刃:“你俩在谈吗?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吗?”
景元:“......对哈。”
他又陷入了沉思,“对哈,我喜欢个高波大的少妇,最好性冷淡,不要见到我就扒裤子......”
“景元,我不搞三十岁以下的。”
“我读完书就奔三了。”
“........”
天已经黑了 ,窗外刚好可以看到对岸的灯火。
景元把豌豆颠捡起来,刃在抽第二根烟的时候,听见老中医苦闷的声音,“其实吧,我也不讨厌刃,他对我还是很好的。”
“他虽然经常给我提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但是从来没有对我......他只是生病了,他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景元说,”他肯定经历了很多很多不好的事情。“
刃点点头,“也许吧,他会走出来的,只要有你,就肯定会——要去外边逛逛吗?买点烧烤回来吃,过年嘛,跟哪个景元不是过?”
新年的夜还是很冷,老中医拉着悍匪在烧烤一条街,滨江路上的树木张灯结彩,散发着薄薄的一层红光,柔和又温暖,车流还是很多人也很多,围巾毛茸茸的,灯光闪烁着,还有笑声,空气中弥漫着的热腾腾的味道,。
工程师和小猫混混喝得微醺,说要去市中心听新年敲钟,今年听敲钟的人那么多,灯火把步行街照得明亮,他们拉着手在人群的海洋里挤来挤去。景元的手暖暖的抓着他,说,既然回来了,就别放手。
警察先生下楼的时候碰到了虚空万藏牵着虚空万藏,肥溜溜的一条金毛哈士奇朝他摇尾巴,还穿着一件罗大夫织的毛衣。算命先生感到很新奇,景元就慢慢给他讲述他们的故事,一路走走停停,从神策府走到警察局又从警察局走到了民政局,在昏黄的路灯下景元的眼睛很温柔,像繁星一样的眼睛。
警察先生叹了口气,看着民政局眯了眯眼睛,“这个世界真小啊……”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算命先生揣着兜,“因为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兔狲,兔狲抖抖毛,世界就乱套!”
“是吗?”景元笑了,“那么,他什么时候再抖抖毛呢?”
男人含着烟笑而不语。
兔狲踩在尾巴上打了一会儿瞌睡,它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黑了,于是他喵呜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抖了抖身上的雪。
积雪哗啦啦地落下,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心理医生拉着爱人的手好不容易挤到了钟楼下,长长地出了口气,回头看看他,“好了,要听……你怎么了?”
刃红色的眼睛潋滟着一层水光,在城市的灯火下照的半张脸亮堂堂。
“……你回来了。”景元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不叫叫我的名字吗?”
“我在等你自我介绍啊先生。”
刃也笑了,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擦擦眼泪,“我刚刚看到了,以后的你,我想我们也许不会有孩子,但是我们可以有一个家。”
景元:“你说我们姻缘线太短……”
刃:“我拿刀子划长点。”
景元:“别,活爹!”
“我从飞机上,在回来之前就在想,想了很多次,却总是没有勇气说,我总是比你想的要弱懦很多……”刃低着头从羽绒服的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我很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年轻时已经拒绝过你一次了,这次请你不要拒绝我。”
“我的名字叫刃。”周边的人群响起了惊呼声,刃顶着扑通扑通的心跳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钻戒,座子是个小猫,他红着脸朝景元笑笑,“景元,我们结婚好不好?”
钟声敲响,气球放飞,世界在一刻沸腾不止,人群的欢呼把他们包围,景元紧紧地拥抱住他,似乎再也不会放开。
“你怎么把我拉这儿来了?”
警察先生挠挠头,试图狡辩道,“这个世界太小了,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兔狲!”
“不要狡辩!”
景元闭嘴了。
他俩沉默地看着紧闭的民政所大门一会儿,下定决心般异口同声道,“明天我们还是去把证领了吧!”
两个人都不可置信地转头盯着对方,景元一下子蚌埠住哈哈地笑出声。
“笑笑笑!”刃面无表情地锤了他一拳,差点没给他锤地上去,“你最好能把你胃笑好!”
景元哎哟哎哟退了两下,又缠上去黏黏糊糊地蹭他脸啪叽亲了一口,“我好喜欢你,我好喜欢……”
“好好好,是是是。”刃皱着眉头替他整理了一下围巾把猫头推开,“别亲,口水黏糊糊的!”
手机叮叮地响起来了,小孩子们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叽叽喳喳地响起来。
“景元,我妈什么时候回来!火锅都煮好了哦!”
“叫爹。”刃抱着手面无表情道。
景元笑得停不下来,“好好好,马上回来!”
来时的路一片温暖的灯火,景元像是没骨头般靠在他身上,歪歪扭扭地依偎着走回了家。
“你说,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兔狲?”
老中医在寒风中打着哆嗦,身后还挂着一个软绵绵的金主爸爸。
刃抱着他闷在他的肩上含含糊糊地说,“好想你……好久没抱你了……”
景元拍拍他的脸,“好好好,起来,我们去吃猪脚饭。”
阿姨开着三轮车停在路边,人行道上放着一排大大小小的椅子,委屈两个大男人蜷缩着长腿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阿姨从铁桶里拿出两个猪脚噼里啪啦一阵乱剁,麻溜地装在两个碗里递给他俩。
“我会变成个高波大性冷淡人妻?”刃拿勺子刮了一大勺青海椒放在碗里,忍不住笑了,“一天不炉管比杀了我还难受!”
景元小心翼翼地拿筷子戳着猪脚,“我说真的。”
“那你会变成很有情调的dom南通王,你信吗?”
“……”
对岸的大厦闪烁着亮光,显现出我❤罗浮的字样,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景元看得有点发呆,“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兔狲……那我们是什么?”
“我们……到底存在吗?”他说,“我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刃困惑地看向他,一边咀嚼一边问他,“你怎么这么想?”
“万一我们只是一串代码呢?”景元说,“万一我们只是一堆由1和0组成的代码呢?”
刃:“好好好你是1。”
景元:“我说真的!”
刃噗嗤就笑了,拿筷子夹了个猪脚放在他嘴里,“好吃吗?”
“好吃。”
“好吃,就是真的。”刃慢条斯理地说,“我们是代码,那人又是什么,一堆朊和酶组成的东西,过了几百年就变成了一捧灰,我们也一样。”
“但是有的东西是不变的。”刃歪歪头笑了一下,“我喜欢你啊!”
景元被呛了一下,米饭差点从鼻孔喷出来。
“还有你说的什么,活着是为了什么……”刃吃了一大口青海椒腮帮子鼓鼓吧唧吧唧地嚼着,“虽然我也矫情过,想了很久想不出答案,但是我觉得,现在也想出来。”
“我活着就是为了和你在这里吃猪脚饭。”他顿了顿又说,“特别好吃。”
景元愣了愣,又笑了,拿着装着老鹰茶的纸杯轻轻给他碰了一下,“对,特别好吃。”
在一年的尽头,兔狲摇摇尾巴在罗浮市放了个烟花,噼里啪啦,照亮了罗浮市的天空和他们的俗套爱情故事。
二进制的字符组成了无数次相遇,也许我们是星核猎手和罗浮将军,也许故事的开始是一罐蛋白粉,也许是在心理咨询的重逢,也许是中医院……
每一次相遇都会不可救药地爱上你。
【崩铁/哨向paro】解连环(完)
59
蝶。
濒死的蝶,匍匐在地。
它的复眼直径约等于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一万五千只小眼中印出一万五千张相同的脸,景元向前一步,这一万五千张脸就放大一分。
——都是他的脸。
桌案不高,瓷杯被景元撑头的手肘戳下去,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没碎。
声音不大,不过这会儿夜深人静,空旷的神策府里落针可闻,青镞听到动静,从码放卷轴的书架回过身:“你醒了。”
景元弯腰把杯子捡起来,底部和杯壁没有裂纹,只有杯沿缺了个口,还好,能继续用。
青镞看他松了口气的样子,好奇道:...
59
蝶。
濒死的蝶,匍匐在地。
它的复眼直径约等于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一万五千只小眼中印出一万五千张相同的脸,景元向前一步,这一万五千张脸就放大一分。
——都是他的脸。
桌案不高,瓷杯被景元撑头的手肘戳下去,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没碎。
声音不大,不过这会儿夜深人静,空旷的神策府里落针可闻,青镞听到动静,从码放卷轴的书架回过身:“你醒了。”
景元弯腰把杯子捡起来,底部和杯壁没有裂纹,只有杯沿缺了个口,还好,能继续用。
青镞看他松了口气的样子,好奇道:“这杯子很贵?”
景元算了一下:“差不多五十巡镝吧。”
这几百年随着贸易复兴,罗浮也难免出现通货膨胀,难说这定价是高了还是低了,但肯定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青镞又问:“特别的人送的?”
“想哪儿了,”景元笑道,“四百年前,远征回来的时候——”
他突然想起来:“不对啊,我记得你当时也在场。”
“你还是直接说吧,我记性可你没那么好。”
景元正式上任后,在罗浮呆了没多久,就奉元帅之命域外亲征三百年。三百年后再度踏上悬于云海的土地,景元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吃顿好的,接风洗尘的宴席上话没少说、酒没少喝,饭也没多吃,早就盘算着留好肚子去逛金人巷。
景元最爱的那家店还在,只是三百年过去换了主厨。半夜两三点,本来都要打烊了,看见景元身上的云骑制服,愣是没舍得赶人。
景元也不客气,一口气点了十几道菜,不等老板质疑,就先把钱付了。盘子摆满一桌,景元就着茶水慢悠悠地吃,从三点到五点多,竟是吃了个通宵。
那会儿金人巷流行摆摊,天刚蒙蒙亮,隔壁一个尖耳朵的持明就开始干活儿了。他推了辆小推车,踩着小板凳把里面的物件取出来,等距离码放在地上,景元问他这是什么,矮个子的持明挎着一把圆圈走过来,热情地介绍:“套圈儿,一巡镝一个圈儿,套中了什么东西您都能带走,军爷试试呗?”
“我想起来了,”青镞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摆摊的是个放假出来赚外快的小持明,有个仙舟人一大早就把人家摊上的东西套没了,弄得他哇哇大哭……那个人是你?”
“你居然没认出来吗?”这下换景元脸色古怪了,“从来没听你提过这件事,我还以为你是顾及我的颜面呢、”
“我就路过听见小孩子哭,事情还是听同僚说的,那天神策府转正考试,我满脑子都是军事理论第六版……行,我现在知道他们当时为什么要讨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了。”
不问还好,一问发现这么多人都知道他以前的糗事,景元摸了摸鼻子:“我是真分不清你们持明的年纪,东西我后来也基本都还给他了啊。”
“因为他哭了?”
“是我本来就没想要,没想到他会哭。”
青镞当上策士长以来,于公于私都没见过景元闹笑话的时候,听他说这些陈年旧事还挺有趣的。
“不过你这记忆力好得有点儿恐怖了,没记错的话我真的只是路过,停都没停。”
“那不是,你还是抬头看了一眼的,”景元说,“所以我才以为你有印象。”
“这么说,杯子是套圈套的?”五十巡镝,估计是拿了五十个圈。
景元说要还给他,那小持明边抹泪边吸鼻子,说什么做生意要讲信用,你挑一样带走吧。
景元被逗笑了,没推辞,看了一圈,选了这只瓷杯。
青镞端详着案上缺了口的杯子,纯色的杯身上画了两只并排揣手的猫,一只白的一只黑的,对尤其讲究精致美观的仙舟人来说可以算得上简陋了。
啧,真是无奸不商。
不过她也明白了景元如此看重这杯子的原因,从远征回来用到现在,差不多四百年了,而景元一向是个恋旧的人。
亥时二更,放在平时,青镞早就催景元下班了,但最近罗浮出了件大事,虽然明面上并未公开,但暗中得到消息的势力蠢蠢欲动,使得神策府的工作量骤然加大。
青镞给那只杯子里倒上热茶:“景元,那颗星核——”
“青镞,”景元罕见地打断了她,未被额发掩住的那只眼微微上挑,景元摇了摇头,“我有分寸。”
青镞不再多言,将处理完的文书搬离桌案,分门别类归档,神策府重又恢复安静,只能听到书页翻动和记录玉兆运行的声音。
子时三更,一阵脚步声匆匆而至,值夜的传令兵在神策府大殿的仙舟星阵棋投影前单膝跪地:“启禀将军,十王司判官求见。”
青镞手一抖,一沓文书直接散落在地铺成雪片,府内侍卫也纷纷回首,景元不用向导的能力都能隔着覆面的盔甲感受到他们的担忧。
唉,他这群属下哪儿都好,就是太爱操心。
景元不疾不徐地问道:“只判官一人?”
“是。”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若是判官接引,不可能没有冥差随行。
景元屏退侍卫,只留下策士长青镞,对传令兵说:“把人请进来吧。”
“十王司判官,必安,见过景元将军。”
“阁下三更来访,定有要事,免去寒暄,但说无妨。”
“一个时辰前,十王司抓获一名寻衅滋事、伤及判官的外来者,现已关入幽囚狱候审,十王派在下前来邀将军参与审讯。”
景元早就知道今晚十王司会派人来,却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一个时辰前,他正欲下工,忽觉自己设置在某宗秘卷上的精神信标传回了反馈,而秘卷的存放地正是十王司府库。
这回判官来访一路上有不少目击者,人多口杂,青镞看了景元一眼,委婉回拒道:“十王司判官个个身怀绝技,能让判官受伤,想来此人非等闲之辈。然十王司与仙舟六御各有规制,如需借用景元将军的能力,还请向神策府提交正式的书面申请,以便「塔」进行备案。”
十王司本应尽可能地不与俗世往来,但景元多次以S级向导的能力协助十王司办事,其他部门和世家早有弹劾景元身为一军之首与十王过从甚密的信函,青镞可不愿再看到景元因为程序不合规落人口实了。
“非也,”判官必安拱手道,“传十王口谕:承蒙将军长久襄助,孤依约兑现承诺。”
景元额头突地一跳,只见必安从广袖间缓缓抬头,忽来一道穿堂阴风,掀起判官高帽下掩面的符箓,露出半张惨白发青的脸,空气变得潮湿,一簇磷火从他身上浮起,阴恻恻的声音自火中发出,穿过粘稠的空气,落入堂上人的耳中:“景元,如你所料,亡者未亡,罪者复还。”
青绿的火光散去,必安如断线木偶般诡异地僵住,过了约莫十秒才恢复正常,又一躬身:“话已带到,告辞。”
目送十王司的判官走出神策府大门,青镞才回过神来,问道:“他刚刚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对吗?”
景元起身,眼神漫无目的投向空无一物的地方,心不在焉地回道:“嗯。”
“让我知道没关系吗?”
“无妨,”景元闭眼,复又睁开,这才换上一如既往的从容浅笑,“很多事非我一人能成,有信得过的人,我自然要仰赖。”
看见青镞眉头舒展,景元拍了拍她的肩膀:“帮我联络彦卿吧,到幽囚狱来,我想让他见个人。”
60
刃,宇宙恐怖组织星核猎手的一员,星际和平公司重金悬赏的要犯,同时也是联盟记载中疑似勾结寿瘟令使倏忽畏罪潜逃的仙舟民。
判官无救看着此人记录在册的罪状,一个头两个大。
根据十王司调取的监控录像,可以看到此人穿过玉界门后,一直在迴星港出现异况的封锁地带活动,其间斩杀丰饶孽物共计51头,遭遇巡逻的云骑后莫名发动袭击,被在附近执行任务的判官雪衣拦下,两人就此展开激战。
不,或许根本算不上激战。
这名为刃的囚犯,非但剑术了得,还疑似精通仙舟机巧。先前遇上九台变异机巧围攻,快刀斩乱麻地结束战斗便已初现端倪,遇上他偃偶之身的同僚雪衣,近乎碾压式的胜利更为此种猜测添一力证。
甫一照面,雪衣以铁链为云骑士卒挡下一击,那裂纹橫生的剑收势极快,反手一扫,就废了偃偶一手——要知道十王司的战斗用偃偶强度堪比军用金人,无救从录像中都能感受到这一击的剑风强劲、力度惊人,毫无疑问,他是一名哨兵。
雪衣以单手很难自如操纵拘束索和破魔锥,攻防之间落了下风,三式之后,重剑斩向髌骨,偃偶失去平衡侧翻在地,彻底失去行动能力。此时,方才在雪衣掩护下逃离的云骑士卒带着救兵返回,其中有云骑,也有雪衣带来的冥差。观看录像的无救重重一叹,没用的,实力如此悬殊,这些人都只能成为那人剑下的亡魂。
接下来的一幕令他瞠目结舌,只见刃缠着绷带的手一松,那把剑应声而落,也不知道有多少斤,震得监控摄像头的画面都抖三抖,他在摇晃的镜头中将手无寸铁的双手举过肩头,迎着云骑的枪尖和幽府武弁的铡刀,缓步向前。
听将他押送回来的冥差说,当时此人只说了一句话——逮捕我。
接下来便是按照规程入狱留档,录入迴路,信息比对。
结果发现此人非但是悬赏81亿3千万的星核猎手,还身负勾结寿瘟令使倏忽的嫌疑。
而此人被关入幽囚狱后,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是——
“我要见景元。”
负责审讯的判官忍不住道:“将军日理万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刃不说话。
之后,这穷凶极恶的囚犯,就像一台切断供能的机巧一样,陷入了彻头彻尾的沉默。
你问这一切和判官无救有什么关系?
十王指派他押送此人去见景元将军。
帝弓保佑,只要让我活着见到景元将军,我就一定能好好活下去,弓门!
幽囚狱从中心到四周都是漆黑的,从天花板到地面都是寒冷的,毕竟大多智慧生物都对二者有着天然的畏惧,从用字上就能看出,人类常将心底最深的恐惧与阴冷、黑暗挂钩,譬如魔阴,譬如永夜。
而这中心理压迫对刃收效甚微,他独行许久,早已习惯了寒冷和黑暗。
关押哨兵的牢房持续释放着干扰感官的噪音和气味,可刃依然能清楚地听到隔音墙外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噪音停了,他听见一道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出来,将军要见你。”
砰砰、砰砰。
他听见了对方急促的心跳声,看来这位判官的内心,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典狱按矩给他佩戴哨兵用手铐,刃配合地伸出手,一声长音后,特制手铐锁死,一排微米级的绒毛针管精准无误地扎入静脉,持续注入精神迟缓毒素。
同时,手铐还能实时监测精神波动,根据获得的反馈调节注入水平。然而精神毒素对他根本不起作用,静脉注入的成分如泥牛入海,惊不起一丝波澜,发觉他的精神水平并未受影响,注射系统一再加大剂量,以致于刚走到大殿门前,手铐就发出了迟缓剂储量不足的警报。
无救握紧袖中的勾魂索,僵硬转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肯定要出幺蛾子!
按说每只手铐里的精神迟缓素都够用一年半载的,无救僵硬地转过身来检查余量,心里祈祷只是误报,可惜事与愿违,显示屏上清楚地闪动着1%的字样。
他咬紧后槽牙,心想该不会是哪个见习的拿成用过的了吧?
无救不敢将视线从刃身上移开,两眼警惕万分地盯着他,嘴上问旁边的冥差:“有备用的吗?”
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备品当然有,只不过都在存放法器的仓库里。
无救思忖片刻,广袖一抖,一条燃有磷火的铁链自袖中飞出,在刃的脖子上缠了三圈,他依然死死盯着刃的动作,嘴上吩咐道:“去取拘魂索来,速去速回。”
看这架势是要他等在这里了?
刃动了动鼻子,大脑自发为他过滤多余的气息,他轻而易举地辨认出,在这扇门的对面有一缕阳光的气味,与阴冷潮湿的地底格格不入。他如有所感地抬起头,嗓子像一副缺乏润滑的陈旧迴轮,一转就会落下簇簇铁屑,发出锈蚀嘲哳的声音:“景元……在前面。”
他用的是陈述句,无救心中警铃大作,暗中握紧了锁链:“罪人,你休想恣意妄为。”
男人轻笑一声,像破旧风箱在散架前鼓出的一道气流,刃转动手腕,特种金属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型,撕成回旋状的韧性断口,扯断的线路和细碎的零件掉了一地。缠在他脖颈上的锁链登时收紧,没有温度的磷火忽然化为青焰,力度几乎勒断颈骨,高热炽焱灼烧体肤。缺氧让他面部涨得紫青,锁链嵌入他模糊的血肉里,刃却像浑然不觉一样握住锁链外侧,将手指挤入焦黑黏连的皮肤与锁环之间,使力一握——
咔嚓一声,锁链断了。
而他遍布烧伤、又被指甲划出血口的颈部皮肤,在锁链滑落的声音中,已然愈合。
他说:“你赢不了我。”
不含任何挑衅或炫耀的情绪,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语毕,他以蛮力推开了厚重的大门,然后重新将手并至身前,像是在假装手上有只无形的镣铐,一步步迈入了狭长的暗室。
判官和一众冥差面面相觑,又无从阻拦,只得赶忙跟上。
景元站在很高、很远的地方,不过哨兵的远视和夜视能力都很好,刃远远就看到了景元,那人白发束得随意,蓬松得像只雪狮子,负手端立在暗室唯一的光底下,看着和记忆里没什么两样。
刃想起卡芙卡和银狼拍照的时候说什么顶光就是灾难,但此时此刻,他仰望着长阶之上的罗浮将军,只觉得这天顶投落的光与他无比相称。
随着刃缓步向前,环形的光圈先照亮他的长靴,往上是掺着绷带的腿,仙舟风格的上衣,绸布上绣着的暗纹,系在胸前锁骨的盘扣,最后光芒从下巴开始一寸寸往上挪,像是撕去一层黑灰的薄纸,撕到眼睛的位置便不得继续——额发投下的阴影中,迎着亮光放大的瞳孔形如烛火,因此间无风而不曾明灭闪烁。
直到他听阶上那人说:“……你,记得我吗?”
烛光首现摇曳,他说:“记得。”
61
本卷宗需持有甲级及以上权限才能查阅,若与外部记载有出入,以下列内容为准。
倏忽之乱后,罗浮信任将军因伤昏迷三年,此间与之有关的重大变故有三。
一为,友人白珩碎身糜躯,恩师镜流身堕魔阴。
倏忽之乱中,出身曜青、隶属罗浮的飞行士白珩手持活化的燧皇躯壳突袭玉阙0599号洞天,一举歼灭了倏忽主体。当时罗浮剑首镜流正与倏忽鏖战,亲眼目睹其专属向导白珩被燧皇能量湮灭后,精神失控、下落不明。
跟据现场搜证以及持明龙尊饮月君的目击证言,玉阙0599号洞天共192道空间裂隙皆为镜流剑招所致。搜救队即日展开搜救工作,历时381天15时11分,于玉阙1610号洞天成功寻得镜流。
经丹鼎司与「塔」的联合诊断,镜流精神连接断裂,由于先一步身堕魔阴而没有陷入永夜,丹鼎司全力救治后依然无法减轻魔阴身症状,迄今为止已在十王司收押614天。
因其身份特殊,具体处置需由将军参与定夺。
二为,龙尊饮月君欲结卵蜕生。
自回到罗浮后,因倏忽造成的精神污染无法根除,饮月君龙狂频发,多次伤及士兵、民众。经龙师商讨与本人同意后,持明族将于下月初一举行龙尊传承仪式,试以波月古海之水涤净寿瘟令使的诅咒。
三为,百冶应星壮烈牺牲。
战后一周,搜救队于玉阙0666号洞天发现了应星所驾驶的金人残骸及部分生物组织,经基因比对与应星的数据一致。地衡司根据现场情况判断死因为坠机时令工业区高压储能罐破损引发连环爆炸,丹鼎司根据前述生物组织判断已无生还可能。
此外,倏忽之乱后,玉阙六御协力搜集战时痕迹,竟天太卜统合信息,日夜不休进行卜算,获悉倏忽曾以一化外民为寄主试图返生。玉阙、罗浮云骑当即成立联合调查部队,前往太卜所言洞天查证,果然发现打斗痕迹。但该痕迹被人刻意损毁,难以进行后续搜查。以目前情况而论,存在倏忽令使尚未完全歼灭的可能。
白珩、镜流、丹枫、应星均与景元将军交好,其中应星更是将军的预结合哨兵。惊悉噩耗,难免伤神,丹鼎司须密切关注将军身体状况,值此多事之秋,切勿横生枝节。
“怎么样,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说话的是一个蒙眼的女子,十王司的判官所有关节都被坚冰锁住,冰凉的手强行扒开他的眼皮,用以通过十王司秘卷权限的虹膜认证。
手持卷轴的是一个金发男子,无字书中存储的信息自动植入他的脑中,不到三秒他就合上了卷轴。
“有收获,但不多。”判官被女子一记手刀劈晕,男子好心地给他处理了一下体表严重的冻伤,“另外,我被发现了。”
“这卷轴的信息里有精神力信标,会自动将阅览者的精神信息回传给设置信标的人,”他把卷轴放回上锁的柜子里,感慨道,“没想到仙舟还有这种技术。”
女子看着被放回原位的卷轴:“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别误会,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毕竟你都离开罗浮七百年了。”
“罗刹,你想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真少见啊,你会关心这个……即便身堕魔阴,夺爵除名,你还是对罗浮有感情吗?呵,我该说,不愧是前任罗浮剑首。”
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声一晒,携着一身不似活物的寒气与罗刹擦肩而过。
冒着冷气的手中长出一柄凝冰长剑,轻而易举地劈开身后入口处降下的防壁,重达数吨的特种合金向后倒去,穿过震耳欲聋的撞击轰鸣,剑者冷冽的声音历历可辨。
“无人可匹,就能称首?井底之蛙,可笑至极!”
听到句尾癫狂的颤抖,罗刹从怀中掏出一枚黄铜色吊坠,浅绿的生息落在镜流身上,她扣着蒙眼的黑布深呼吸几下,语气重归平静:“多谢。”
罗刹要找的,是在官方记录和秘卷中都被一笔带过的那个“三年”。
起初只是一则域外逸闻,即便在丰饶民中也算不上有名,但罗刹这样的有心人自然会注意到个中玄机。
说曾经有场大战,所有人都在浩大金光降临时陷入了一瞬的集体梦境,由此看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人生。
罗刹追根溯源,发现这则传言指的正是倏忽率领丰饶联军围攻玉阙的战役,丰饶民大多没有仙舟人那样的漫长的寿命,他最终还是在战争的发生地,玉阙仙舟上找到了倏忽之乱的亲历者。
到仙舟做历史研究的「学会」人士很多,罗刹选择这个身份四处打探倏忽之乱的旧事,丝毫没有引起退役云骑的怀疑。
“这你可算问对人了,”她摆手让孩子去别处玩耍,别在客人面前打闹,“别看我在玉阙定居了,其实我当年是罗浮云骑的,还参与了玉阙的救援行动……不过只是个后勤人员哈,因为景元将军的英勇表现,老有人觉得我们罗浮向导都可能打,我说这误会可大了去了。”
——可我听闻景元将军智谋无双,并不以武力显名?
“一看你就不懂行,人都是帝弓七天将了,能差到哪儿去啊,我可是亲眼见过的,阵刀一挥,嚯,那些个密密麻麻的恶心玩意儿全没了。”
——这么说您也见过传说中的「计都蜃楼」吗?
“这个么,因为那附近的区域留有寿瘟令使的精神污染,我们这些普通的向导是不可以接触的,哨兵就更别说了。”
——意思是不普通的就可以了?
“那肯定啊,你看击破「计都蜃楼」的英雄白珩,就是顶A级向导,为她开辟路线的景元将军,也是S级向导。”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把这些告诉我不会给您带来麻烦吗?
“嗐,真不能说的也不是我这种小兵能知道的,我们仙舟人是不怎么关心历史,那些说书的又太爱添油加醋,有人愿意把这些如实记录下来,也是一桩好事。”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听说过一则奇妙的传言……
“集体梦境?我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好像听我战友提过,应该就是大规模的精神共振吧,反正学校是这么教的。”
精神共振,通常表现为情绪的连通与共感,至于能让意识海交错的共振?起码罗刹这样算得上见多识广的人都没听说过,「学会」的公开研究中也没有相关文献,看来是仙舟联盟有意模糊了这件事。
根据他的调查,有过这种体验的主要是精神屏障薄弱的哨兵和部分普通人,当时离景元最近的生物,除了光速掠过的白珩,就是活化行星「计都蜃楼」了。
罗刹有一个荒诞而合理的猜想,罗浮将军景元,以血肉之躯承载着一颗星辰百亿年的记忆。
景元曾经成为一颗星辰。
起初,我是尘埃,我们是星屑,我与我们都在同一片星云之中,我就是我们,我们就是我。我们旋转,旋转好久好久,我们凝聚在一起,于是我诞生了。
但这个时候,以及未来很长很长的时间,我都不曾产生“我”的意识。
直到混杂着腐烂与芬芳气息的生命将流不完的血浇入我的地心,我第一次理解了生命的语言。
——百万年的旋转是否孤独?
——年……是什么?
神使告诉我,一些智慧生物用星历年、琥珀纪之类的名词来丈量时间,我还是不太理解神使口中的星历年,相比之下,星神古老的锤音更加简单易懂。
但,孤独,又是什么?
神使没有回答。
记忆存在于一切有生与非生、有形与无形的存在之中,而情绪、思想、感受,是生命的特权。
神使说,用生命去感受记忆吧,将这百亿年重走一遍,你会得到答案。
我照做了,于是我体会到无尽的孤独。
我想要同伴,可那些渺小的生命无法与我对谈,而与我相同的存在,又从不回应我的呼唤。
神使说,它们与你不同,它们没有生命。
神使说,你可以食用它们,这样就能让它们活在你的身体里。
于是我拥抱它们,亲吻它们,最后让它们与我融为一体,好像这样真的可以不再孤单。
但还是没有人与我说话,除了神使,还有,祂。
祂有着一万只眼睛,每一颗都是最漂亮的星辰,令我看着就自惭形秽,我想成为祂的第一万零一只眼睛,祂却拒绝了,祂说,我与祂的眼睛不同。
神使说祂对我很满意,祂在我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然后我留在了祂的身边,看祂把石头变成游动的鸟,行走的鱼,飞行的兽。
祂总在微笑,神使说生命用笑来表达喜悦,可我觉得祂的笑容总是很伤心,微笑着看着由祂亲手塑造的生命活蹦乱跳,祂依然很伤心。
我是生命,我需要休息,我以锤音响起的时候为睡眠的信号,再将下一次锤音作为苏醒的铃声。某天我听到锤音醒来,发现祂将石头孕育的生命统统放在了我的体表,我感受不到祂的气息。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过祂。
62
“应星先生……牺牲了。”
景元披一件单衣靠在榻上,一手捧着黑黢黢的药汤,一手滑动光屏浏览工作汇报,策士长说到这里的时候,药汤洒了些在景元手上,又顺着手肘滴在了被单上。
景元像喝茶一样一口一口喝着那碗闻着都苦的药,好像没发现药洒了出来,过了好久才察觉说话的声音停了,茫然环顾一周,才将视线聚焦在策士长脸上:“你接着说。”
策士长看着他过于平静的表情,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等景元又催促了一次,才接着道:“我们的人在玉阙一处无人洞天找到了应星先生的座驾,从高空坠落的金人摔得七零八落,我们全力搜索他的遗体,却只发现了一些……肉块和碎骨。”
“经基因比对,确为应星先生的——”
景元的脑中有一阵风声回响,起初在山谷呼啸,转身穿过林海,扎入惊涛的潮涌,坠入地底的滚沸,的许多空旷辽远的声音盖过了眼前人的话语,只有他自己的心声如同主宰一般高高浮于众声之上。
应星死了。
是啊,景元想,不然怎么会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他。
他闭上眼睛,像坠入深海,安静得只有水流和鼓泡的声响,他静静地想到,人终有一死。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策士长想过他听闻噩耗会是什么反应,是悲痛欲绝,还是愤恨缠身,是椎心泣血,还是怒震雷霆,但唯独没想过他会如此平静,平静得仿佛不似肉体凡胎。
“景元……将军,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就像一颗石头投入大海,大海只以沉默作答,景元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转而道:“我要求见元帅。”
正式任命书很快下达,多事之秋,一切从简,继任仪式结束后景元以公务为由谢绝了酒宴。趁着夜色,他只身一人溜出神策府,右转进了金人巷,在人潮中随波逐流。直到夜市散尽,人去楼空,他提着灯笼往长乐天去,金屑飞舞的长街一路丝竹声声,轻歌曼舞,夜半方休。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登上星槎海最高的楼,翻身跃至屋顶,精神网络由此展开,惬意的人、困倦的人,在清晨的街道上悠闲或匆忙的人。他感知到一阵蓬勃的喜悦,一念之间已经窃得了不属于自己的五感,他看见满载的货物,听见粗犷的大笑,人造太阳的光落在汗津津的背上,比落在他自己身上的更暖和。
说起来应星在工作的时候也经常抹汗,可到了晚上那个人的体温又总是偏低,虽然他本人坚称是景元太热了,活像个大只狸奴,十分钟就能把被子焐热。
想着应星的事情,精神网络就拓展到了工造司,公正们大多是夜猫子,这会儿干活的匠人们,估计早起的没通宵的多。狂喜的情绪点缀在大片的怨气里,像一只花花绿绿的大染缸。景元很快就找到了那台需由哨向共同驾驶的金人,他看见两个红衣工正围着大家伙冒出疑惑的情绪,一听是在说什么异常数据,景元心虚地将精神网络绕过这片区域——估计是他的能力给
仪器带来扰动了。
庞大的网络持续蔓延,玉界门周围萦绕着思念,鳞渊境上空弥漫着哀愁,他的感知范围将罗浮笼罩,偷听那些家长里短,众生的悲喜怒惧在他意识中翻滚,万民的哭叹笑骂在他耳畔沉浮。
景元枕着手臂,缓缓将感知收回,罗浮的声音把他从地心托起,泛着透蓝色光晕的海面有四只手伸入水中将他拽上船。画舫上空无一人,唯有船屋中的桌上摆着五杯清酒,景元莞尔,举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杯,与其他四杯一一相碰。
碰到最后一杯的时候,他的杯中倒映出石火梦身,嘴唇刚碰到液面,他整个人就被吸入了倒影,石火梦身不知何时已被他握在手中,匠人的精魂驱动着兵戈驰骋,带景元飞离不属于他的星球。
天亮了,星槎海中枢人声鼎沸,景元猛地睁开双眼,像窒息的人一样大口喘息。属于自己的情感从星辰的记忆中脱出,积压的悲痛一股脑爆发,他按住比撕裂更痛的心口,阳光下所见之物全被泪光模糊成了点滴亮斑。
这里,才是我的归处。
无论失去多少,我都要走下去,正因这些失去,我必须走下去。
景元啊,他对自己说,你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绝不。
回到神策府,策士长问他接下来的打算,他的第一反应本是,让他看看那些捡回来的残肢。
可话说出口,却变成了:“让我见师父一面。”
然而十王司驳回了他的会面请求。
这是景元第一次与十王司打交道,冰冷无情的女声隐在黑暗里,哪怕是景元也无法捕捉到她一丝一毫的情绪:“堕入魔阴者,六尘颠倒,人伦尽丧。”
“回去吧,景元。”
景元沉吟片刻,决定赌一把:“恩师……镜流她,真的无可挽回了吗?”
黑暗中的声音顿了两三秒,响起时依然毫无起伏:“景元,你此言是在质疑十王司审判的公正性?”
景元已经发现,黑暗中的不是人声而是偃偶,说话应该是通过文字合成语音播放的,如此提防,反倒让景元安心不少,对方既然忌惮他,就反向证明了他的价值,如此才有谈判的余地。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如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景元抬起一只手,手心摊开向上,像是给予,又像是所求,“我有办法让她暂时恢复神智,给我一个机会,我会问出你想知道的。”
黑暗中的偃偶没有作声,应是偃偶背后的人在思考。十王司的首领不可能因为纸面上的规制拒绝这种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提议,她在犹豫什么?
很明显,她不信任我。
不信任帝弓司命和华元帅都承认的罗浮将军——为何?
现在的最大隐患、十王司的职责、对他的提防……所有线索串联,得出的结论,就算是景元也觉得难以置信,可这是唯一的可能——十王司怀疑镜流和倏忽疑似存活的事有牵连。
至于景元,则因与镜流的师徒关系,被十王司认为有徇私的可能。
无论哪一条都很荒谬。
这简直是在侮辱镜流对倏忽的恨,以及他对罗浮的忠诚。
他很愤怒,但他必须压下愤怒。深吸一口气,只见景元振臂一挥,神君的轮廓浮于背后,灿然金光照彻大殿,铿锵之声响彻四野:“我乃罗浮将军,巡猎锋镝,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我心如秤,仙舟之重,无以复加,无人可匹。”
63
镜流被收容在新落成的对高级哨兵专用囚室中,由工造司和丹鼎司联合设计,基于人体基本构造,以拘束装置限制行动的同时持续注射镇静剂、肌松剂等药物,确保抑制高级哨兵的瞬间爆发力。
她身体的多个部位都被植入了内置输液导管,注射口则严丝合缝地与拘束衣相连,密密麻麻的管线分布规整,固定拘束衣的庞大设备冷硬极简。景元看到了铭牌上百冶的标志,果不其然是应星设计的。
造化弄人,景元不禁叹了口气,说:“我准备好了。”
真空进气的声音响起,待内外气压平衡后,镜流头部的拘束装置缓缓抬升,她迷茫地睁开眼,喉咙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景元试着喊她:“师父……”
听到景元的声音,她激烈地挣扎起来,两行血泪自瞪大的双眼中流出,喉咙抵在颈部拘束器上的力度大到S级哨兵刀枪不入的皮肤都被压出淤青。
景元闭上眼,在她用拘束器将自己脖子硌断之前剥夺了她的五感。
犹记得,这是镜流要他掌握的第一式。
丧失五感让身心的剧痛一同麻痹,在虚无之境中,镜流短暂地恢复了神智,由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说话像耳聋者一样不顺畅:“景、元……?”
依照景元的要求,拘束装置解放了镜流的一根小指,景元用和从前引导时一样的姿势握住她的手,哪怕除了那根冰冷的小指,其他部分都是金属纤维的触感。
通过接触,他的声音得以直接在镜流的脑海中响起:是我,师父。
镜流浑身一颤,她像是冷极了一样在恒温的拘束衣中不住战栗:“不要……在我的脑海里……说话……”
景元默然,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出现应激状态,还是依言停下,并解除了她的听觉屏蔽。
今不比昔,景元可以将这种状态维持三炷香的时间,但这种手段毕竟治标不治本,效果只会不断削弱。没有任何感慨伤怀的时间,景元开门见山地提出第一个问题:“你所愿为何?”
镜流听懂了,景元是在问她希望自己受到怎样的处置,是立即解脱,还是等到开始他化后再行刑。
景元很急,听得出还有别的事情要问,这么看来最急的是十王司。
那个冷得不像人的女人在听他们谈话吗?也是,不然景元不可能被放进来。
可是镜流不急。
她缓缓道:“景元,你知道白珩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镜流听见景元的呼吸声依旧平静,倒是他耳朵里塞着的那小东西里传出了聒噪的抗议——当然,一般人是听不到的。
景元和镜流都不约而同地无视了战术耳塞中的声音,景元没有催促,镜流的语气依旧平缓:“她说,不要放弃。”
“我不懂,她让我不放弃什么呢?”
“景元,你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你帮我想想,好吗?”
景元并没有思考太久,他说:“白珩姐她一定,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是吗,是这样吗,”镜流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那就当是这样吧。”
“景元,今天的谈话结束后,就让我坠入永夜吧,”镜流的语气平静得像静谧的雪山,提出的要求却像冰川碾过大地:“那些孽物能做到的,你一定也可以吧?”
景元的金瞳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他闭上眼,复又睁开,沉声道:“……我答应你。”
“谢谢,”得到他的保证,镜流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她主动提起十王司最关心的事情,“你们想知道倏忽的下落?”
不待景元出声,镜流接着说:“你们猜得没错,倏忽未亡。”
耳中的声音消去了电流音,也终于听得出迫切,景元意识到这不是偃偶,而是十王真正的声音:“祂在哪里?”
这次镜流依然没等景元转述:“倏忽唯一的血肉与一个不幸的化外民融合了。”
“那人有何特征?”
“墨色的长发,血色的眼,”镜流的语速逐渐加快,语气逐渐上扬,“还有和那家伙一样不死的肉身,腐烂与芬芳的气味!”
“你可知此人往何处去?”
她嘴角扯起一个诡异的笑,一种不好的预感攀上景元心头,像透明的冰棱中冻着一丝鲜血,镜流寒凉的嗓音中带着一丝诡异的愉悦:“我不会告诉你们的。”
“因为,是我将祂放走的。”
景元心道不妙,正要再次剥夺她的听觉,却心念一动,动作故意迟了几秒,镜流癫狂的怪笑响彻整间囚室,像索命的厉鬼,阴鸷可怖。
“哈哈哈哈,我还有机会杀了她,我不会告诉你们他在哪我要亲手给她报仇只有我能杀了它杀了她杀了他杀杀杀杀杀——”
虚无降临,景元故技重施,让她五感尽失,镜流的声音戛然而止,囚室内重归平静。
“倏忽是她的魔阴身诱因,”景元对另一头的人说道,“还是先不要提了。”
“……景元,记住你说过的话。”
景元知道十王此番敲打是看穿了他的算计,现在镜流明显魔阴身发作了,那么前前后后说的话未必可信——若真是她真将倏忽放走,可就成了联盟的千古罪人。
可她没有理由这么做,景元断定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倘若是真的,景元也需要施此缓兵之计,让审讯结果进入六御会审、复议流程,他可以肯定,十王司的手段敲不开他师父的嘴。
双方都心知肚明,景元无论如何都需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自然,景元一向守信。”
“接下来,轮到我的问题了。”
重新解除听觉屏蔽,景元咽了一口唾沫:“我听说你到过应星,”景元说不出牺牲二字,他话音一转,“到过他最后所在的地方。”
镜流皱眉,似乎在努力回忆:“是,我去过,我当时……我记不清了,我好像闯过了许多洞天,然后在其中一个里,闻到了他的气味。”
景元的手扣在身后,用力到微颤:“应星他……”
“他死了。”
景元抿唇,下意识地反驳:“可是云骑只回收了残骸,他说不定——”
镜流斩钉截铁道:“他死了。”
“师父……你为什么能,那么肯定?”
镜流笑着说:“他死了。”
显而易见的,镜流知道些什么,景元思考该如何问出他想知道的东西,却见镜流再次狂笑起来,一遍又一遍地说:“哈哈哈哈哈,他死了,哈哈哈,死了!死了!!都死了!!!”
景元试图再度压制她的魔阴身,这回刚解除了听力限制,压制就失效了,囚室内的的拘束器很快检测到镜流的异常,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她囚禁起来,恢复成景元最初进入这间囚室时的模样。
冰冷的女声从耳塞中传来:“你该离开了,景元。”
63
狭小的暗室里只有两人,景元将提灯放在桌面上,在刃的旁边坐定,黑暗太过粘稠,这幽绿的灯只能堪堪照亮两人下半张脸。
回到十分钟前,在幽囚狱大殿上,景元说:“我要单独审讯此人。”
将刃押来的十王司的判官犹豫道:“将军,这不合规制。”
“我自然不会让你为难,”景元唤道,“彦卿,把这位判官带下去吧。”
彦卿把视线从刃身上收回来,看了景元一眼,拱手道:“是,将军。”
他按住剑柄,并未拔剑:“判官哥哥,请吧,你打不过我。”
待那扇大门重新关闭,景元俯视着刃,刃俯视着景元,过了好久景元才叹了口气,说:“不上来吗?”
刃这才一步步走上长阶,在景元面前站定。
“你给人的感觉……和以前很不一样。”
景元在说的是他的精神波形。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了这张和应星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脸,光凭精神感知他是断不会将这人认作他的哨兵的。
“你不妨自己看看。”
“不用看都知道,”景元抿着嘴,有点懊恼地说,“黑暗哨兵。”
“我以前居然没发现,真是惭愧。”
“所有人都没发现,除了——”
那个名字在嘴边呼之欲出,但就像被打上了厚厚的马赛克,始终看不太清,想必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所以被卡芙卡封印了。任务在身的时候他一向避免深究,转而继续道:“该惭愧的是仙舟。”
整个仙舟都没发现这里有个黑暗哨兵。
黑暗哨兵,不畏惧信息过载的冲击,可以自主建立精神屏障,无需向导辅助的哨兵。
难怪当年与他匹配度能到及格水平的向导少得可怜,黑暗哨兵生来就没有这种需求。
如果在翁瓦克那次放着他不管,恐怕精神屏障崩溃后他黑暗哨兵的能力就会觉醒了,想到这里,景元忍不住问:“你怨我吗?”
看着他在黑暗中倍显明亮的金色眼睛,刃觉得很熟悉,内心却没有丝毫的波动,他如实道:“我不知道。”
景元眉头一皱,说了声抱歉,就直接牵起他的手,额头相抵,刃已经闭上眼晴,景元却在进入精神图景的最后一步退开了。
“换个地方。”他说。
于是两人来到大殿背后的暗室,一张桌子,一张单人床,连椅子都没有,两人只能并肩在床沿坐下。
面对许久不见的人,景元莫名有点紧张,他不知道自己想看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不想看见什么。就像以往的每一次精神引导一样,景元将五指插入他的指缝,看着他的脸,却近乡情怯般迟迟不敢靠近。
直到刃都催促他:“不开始吗?”
景元的声音像是叹息:“这就来。”
潜下蓝得发黑的意识海,景元进入了一个颠倒错乱的世界。
乱石在虚空中毫无规律地飘浮着,无论看向哪个方向,都是大同小异的景色。景元站在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看见刃在三米开外的碎石上,想着这个距离他能跳过去,结果刚迈出一步就被反向的重力场推到了头顶的石块上,刃目光追着他仰起了脸,景元也抬头看他,两个人就这样一上一下互相仰望。
“我该怎么过去?”
刃还是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景元感觉更头痛了,这两块地之间该不会有真空阻隔声音传播吧。
景元又试着向外迈步,结果这次不知怎地闪现到了离刃及远的石块上,这下景元明白了,每一个石块周围的空间都是独立的,至于这独立空间究竟通向哪里,就说不准了。
七百年来,景元见过众多案例,若以他的经验判断,精神状态图景乱成这样的哨兵,什么时候坠入永夜都不奇怪。
而更奇怪的是,他的精神存在巨大的缺口。
困惑重重,时间寥寥,情况不允许景元悠哉地破解这个失序的迷宫,他闭目凝思,将自己的精神图景部分投影于此,一道青石垒成的天阶冲破哨兵精神图景中的自有法则,架起直达终点的桥梁。
景元一落地便问:“你的精神体呢?”
刃眼神微动,景元感觉脚下的土壤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低头一看,黑褐色的地面开始渗出暗红色液体,浓重的铁腥味昭示着这东西只能是血,当整个地块都被浸染,那些血凝成蝶群,从景元的脚底破土而出。
景元拨开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血雾,双手按住刃的肩膀,语气急切地问道:“黑豹呢?”
“黑豹?”刃感觉一阵眩晕,“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
景元的手瞬间卸了力,无可奈何地垂在身侧,现在他开始怀疑,此人所说的“记得”,究竟是记得多少了。
景元叹了口气,抬手就要帮他进行梳理,将支离破碎的地块平凑完整,然而他牵动第一块碎石便受到了阻力,一条纤细的银丝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勾连着其他石块,仔细一看同样的银丝像网络一样遍布整个精神图景,缠绕串联,将四散的地块牢牢绑在原地。
景元用指尖碰了碰丝线,类似蛛丝的手感,这是……向导的力量?
不,好像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景元,这是言灵封印。”刃说,“解开它,我会说出一切你想知道的事情。”
景元皱眉,以精神感知俯瞰蛛网全貌,景元很快理解了它运行原理,将精神分割成碎片存储,一部分留在可被感知的圈内,另一部分锁在无法认知的圈外,表现出的特征就是,有选择的遗忘。
然而黑暗哨兵的精神具有自我修复的特性,破碎的精神呈自发凝聚趋势,一旦牵制住外部的蛛丝被绷断,那些被忘却的记忆就会重新回到认知范围中。
景元第一次见到这种精神力的运用方式,非常有趣的思路,但听到“封印”二字的时候,他的大脑却下意识地得出了最合理又最残酷的推论。
“封印?”这一次,景元希望是自己猜错了,“封印什么?”
嘣。
一根蛛丝断了。
精巧的设计并不会产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果,只有一块碎片自不可视的黑暗中回归,精神碎片带来的记忆让他陷入一阵恍惚,景元追问道:“应星,告诉我,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应星死了。”他回过神来,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称呼,但也只是轻轻皱起眉,“应星早就死了。”
“至于我——”
他笑了,并非欣悦,并非释然,景元清楚地知道那不属于任何一种正面情绪——这是嘲笑。
“你们长生种最熟悉不过的东西,景元,你不认识了吗?”
“我已身堕魔阴。”
65
景元一直知道,总有一天应星会离他而去,他不愿去想,却不可避免地梦到,那个终将分离的未来。
但每一个梦中,自己都陪在他的身旁,看着他合上眼,停止呼吸,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
是啊,他只是永远地睡着了。
我们好好地说了再见,最后我握着他的手说:“晚安,我一直在。”
谁说的来着,梦都是反的。
离开关押镜流的囚室,景元去了收敛应星遗骨的地方,仙舟上没有墓地,化外民死后有的效仿狐人,将遗体随星槎驶入星海;有的立下遗嘱,会有专人将遗体带回其故乡,或埋入仙舟途径的行星。
至于应星,户籍上他是朱明人,但没人敢自作主张将死讯告知他成年前的监护人怀炎,唯恐让这位年事已高的铸炼宫主人身堕魔阴。因此,罗浮对外依然宣称百冶应星下落不明。
十王司的棺材不是用来存放遗体的,除此之外仙舟没有做棺木的地方,景元面前这具,是他在工造司的得利下属查阅资料给他现做的。
许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景元总觉得使不上劲儿,也不知道这棺盖是什么木头造的,他使出浑身解数才推开。
一条完整的腿,一条只剩膝盖以下的腿,一只左臂,几根肋骨,残缺的内脏,还有几块看不出是哪里的肉。
所有残肢表面都严重碳化,正如汇报中所说的,是工业区储能罐连锁爆炸造成的损伤。景元之前看过事发现场的照片,整片园区被夷为平地,方圆五公里都遭到波及。
景元本想看一眼坠机全过程的影像记录,但倏忽和丰饶联军的攻击使玉阙半数通讯系统瘫痪,工业园区的录像没能上传到系统,就随本地存储硬件一起破灭了。
推测,推测,一切都是从已知信息回推,他没能看到任何确凿的证据。
或许在别人看来应星的死已经铁证如山,可他偏偏不信。
像捧一掬星砂,景元小心翼翼地托起那只焦黑的手,轻而又轻地令僵硬的手背贴在前额,蹭过鼻尖,点上唇珠。
随行和接待的云骑目睹这一幕,都不约而同地噤声,四周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眼泪滴落的声音。
云上五骁唯一的幸存者,罗浮仙舟的神策将军,因爱人的逝去悲痛欲绝——在旁人看来是这样的。
实际上景元的后槽牙几乎要把口腔内壁的肉咬下来,若非如此,他几乎压不下疯狂上扬的嘴角。
没有死,应星没有死。
他闻到了,在血肉烧焦的气味之下,那股并非以嗅觉形式呈现的,腐烂与芬芳。
景元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他有着「计都蜃楼」的记忆。
活体行星没有人类的嗅觉系统,但也有着自己的感知方式,「丰饶」与倏忽都曾给星辰相似的感觉,像枯木腐朽,又如花海盛开。
神说,此乃生命。
——是死亡与新生的循环?
神使说,非也,用生命体会。
——我看到了,腐朽的枯木之中,那些微小的生命正在进食。
因果串联,真相大白,残缺的尸身,未亡的倏忽,镜流的谎言……全部导向唯一解。
应星没有死。
而景元要让所有人相信,应星已逝。
远在朱明的怀炎收到一个来自罗浮的包裹,中有两封信,以及一根发簪。
第一封信,厚厚一沓,信封盖着几重公章,拿在手里沉得像一块砖。
信中言,宫主爱徒应星于倏忽之乱中不畏强敌,视死如归,蹈锋饮血,殒身他乡,生为人杰,死化国殇。因心系公身,未及时传讯,今得将军手谕,才敢书此信。详情经过附于下文,还望宫主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第二封信放在发簪的匣子里,信封上简单五个字:与怀炎先生。
背面落款:景元。
薄薄一张纸,写得声泪俱下、感人肺腑,怀炎皱眉读完,倒不是怀疑景元对他徒弟的感情,只是通过之前的接触,景元断不是那种肯将悲痛供人观瞻之人。
这封信,简直像作秀。
信中提及应星的遗体由他安葬,这簪子则留给怀炎先生,聊作慰藉。
这款式的确是那小娃娃喜欢的,梨木簪身,簪花则由玉石为衬绢布装点,通体残破、沾染焦痕,常人会觉得是被爆炸波及才成了这样,怀炎却一眼看出这焦痕的分明是人为烤出来的。
怀炎翻阅第一封信中附上的卷宗,果不其然,现场回收的物件里根本没有发簪。这下再看景元的信,通篇没说这是哪儿来的,甚至都没用“遗物”一词,他都怀疑这木簪到底是不是自家徒弟的东西。
景元这小子,想告诉他什么?
怀炎将发簪握在手里反复端详,忽然发现,将绢布贴住玉石后,能看出簪花上一处奇怪的断口,平整到没有一丝毛边、一毫裂纹。
——是剑伤。
景元与镜流的谈话记录在联盟高层引起轩然大波,十王司、各仙舟六御,乃至华元帅都参与了审议,最后以一票之差,镜流被判有罪,除名剑首,并处魔阴永劫之刑。
在发布疑似挟倏忽潜逃的化外民的通缉令时,十王司提议,将“化外民”改为长生种。毕竟根据镜流的证词,此人已是不死之身,化外民这种措辞容易混淆嫌犯特征,考虑到保密需要和情报有效性,如此表述更为妥当。
于是,在对内、对外文件中,协助倏忽潜逃的嫌疑人被描述为墨发、血曈的长生种、
之后,十王司再度从镜流口中获得新情报,称嫌疑人是一名成年男子,身高在一米八以上。
另有情报称十王司冥差极度出现在神策府周围,丹鼎司与塔将进一步加强对新任将军景元的身心健康监控。
补天第三行星碧石,一间黑医诊所。
“我血都快流干了,你**磨蹭什么呢?”
“别嚷嚷,再吵我把你扔锅里。”身穿泛黄白大褂的人打开桌上那只与这破地方格格不入的盒子,取出几块骨肉扔进高压锅中,“这可是超级大人物的活儿,你变干尸也没这边儿的事急!”
景元留在补天星系组织重建工作时了解了不少短生种世界的技术,比如通过某些部位的骨头推断死者年龄,是短生种常用的刑侦手段。仙舟人成年后身体不再改变,化外民又向来没有受到各部门的重视,自然没有将这种项目纳入常规检验。
应星和镜流以为这些残肢能够瞒天过海,可这只能应付思想僵化的仙舟人。
那天以后,景元第一时间联络之前认识的短生种,在其指示下留下需要保留的部分秘密寄出,三日后,亲手火化了应星的残肢,七日后,景元为他举行了葬礼。
葬礼当晚,景元看着传回的骨龄检测报告:男性,25±2岁。
呵,果然不出所料。
应星,镜流,这一局,是我赢了。
66
颠倒错乱的精神图景中,景元与刃对视良久,末了,他闭上眼,复又睁开,一柄阵刀在他手中显形。
“你的向导说的没错,我能解开封印。”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阵刀一抬,精准斩断了远方一根蛛丝,“然后呢,你会如何?”
记忆回笼,刃的视线飘向那把阵刀,他一板一眼地纠正景元的话:“那个女人不是我的向导。”
景元愣了一下,掩唇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说:“抱歉,是我误会了。”
“所以呢,解开封印你会——”
“明知故问。”
封印是魔阴身的封印,解开了,那自然会魔阴身发作。
“……能恢复吗?”
刃有点儿不耐烦了:“再次施加封印就行了。”
景元不得不承认他想会会这位向导了,没别的,就为一个活到老学到老。
挥动石火梦身,雷霆缠绕的刀光倾落,一式斩断所有蛛丝。在整个精神图景的剧烈晃动中,所有地块横冲直撞、来去匆匆,忙着寻找着与自身毗邻的拼图碎片。
黑暗哨兵的精神虽能自行修复,但破碎与重组过程中的疼痛并不会有任何缓解,那些不愿想起的记忆也一同回归,攀上四肢,将他拽入无底的深渊。
他在海底醒来。
肺里没有一丝氧气,他很快就窒息而死了。
他在海底醒来。
他窒息而死了。
他在海底醒来。
他窒息而死了。
他在他在海底醒来,他窒息而死了。
他在他在海底醒来,他窒息而死了。
他在他在海底醒来,他窒息而死了。
他在他在海底醒来,他窒息而死了。
他在他在海底醒来,他窒息而死了。
……
在每一个苏醒到死亡的短暂时间里,他都倍感绝望,并非因反复的溺亡而绝望,而是一次次发现自己并未死去,自己仍未死去。
在喉咙断裂的那一刻,因为神经相连,他确信倏忽的意识消散了,但眼下无休无止的生死循环证明,倏忽的生命在他身上延续了。
他的每一个细胞都与不死神使的血肉完成融合,不想活,却死不掉。
他在一次次溺亡中反复默念: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能彻底杀死祂。
我没能杀死我自己。
海水冲刷着眼泪,他被愧疚感淹沒。
镜流也好,丹枫也好,谁都可以,来到这里,找到我,然后杀了我。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溺毙,有人朝他游来,用胳膊架住他,将他打捞上水面。
肺部进水过于严重,救他的人似乎没有帮他按压的意思,定定站在那里,看他窒息、咳嗽、窒息、咳嗽,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然后,一只冰冷的手穿过了他的胸膛。
在魔阴边缘的镜流的眼神浑浑噩噩,她伸手将眼前人的肺整个剜出来,很快,空着的地方重长了个肺出来,应星的咳嗽声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剧痛的哀嚎。
刚一恢复,应星就抽出剑鞘中的支离,挥向自己的脖颈。
然而要害恢复的速度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快,镜流前手刚劈开的血肉,还没等剑锋从左边砍到右边,竟然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了。
他痛苦地扯着头发,疯了一样说:“我太弱了,太弱了——”
弱得连自杀都做不到。
他看向镜流,把支离剑强行塞到她手里:“我辜负了她的牺牲……你恨我,镜流,你一定恨我,杀了我,我没能完成白珩的——”
镜流恍惚的神情在听到白珩二字的一瞬间倏然变得狰狞,她当即一剑贯穿面前之人的心脏,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睁着双目仰倒,但几分钟后,他睁着的眼猛然一眨,停止的脉搏再度跳动起来。
他还是没有死。
紧接着,是第二剑、第三剑……杀戮,无休止的杀戮。
人工天幕在战争中受损,破碎的天上一半是天然大气的深蓝夜空,一半是破晓之时绚彩的晨曦。一天,一夜,镜流的剑从未停止,仿佛是泄愤一般,统统倾泻在面目全非的故友身上。
直到,破空一剑,支离剑碎,镜流才如梦初醒般停下来,她看着变成暗红色的剑柄,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看着浑身浴血的男子躺在地上,长着与应星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脸。
她手抖得握不住剑柄,掉在了脚下的血泊里,她怔怔道:“……应星?”
镜流呼吸急促,瞳孔放大,她环顾四周:“这是哪里……我……我干了什么,支离剑……你身上的血,是我做的……?”
“镜流,”应星全身都在流血,但未干的血下,剑伤早已经愈合,只留下深深浅浅的疤痕,他啐出一口血,“你还没有,杀了我。”
应星颤颤巍巍地弯下腰,捡起支离的剑柄,竟是在笑:“你当年说,要我为你造一柄不会碎的剑。”
“我想,就像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哪能有不会碎的剑呢?”
“镜流,你可知此剑为何名唤支离?”
应星振臂一挥,之间所有零落的断片和铁屑凭空飞起,归于原位,重新拼合成那把泛着黑曜光芒的重剑——可细看之下,仍有裂纹。
“即便支离破碎,也能重新弥合……”他的手指重重拭过剑锋,指尖多了深可见骨的割伤,剑上多了道狭长的血迹,蜿蜒的裂纹泛起金红的光芒,将碎片牢牢粘合在一起,却终是,不复当初。
他用手心握着锋刃,丝毫不在意汩汩涌流的血,将剑柄对着镜流缔递出去:“拿起剑,再杀我一次。”
在神志回笼的此刻,镜流记起了自己身为剑者的操守,她剑眉紧锁,并未接剑:“我不杀无抵抗之人。”
“呵,现在才说这个?”应星提起支离剑冲向镜流,“那我就抵抗给你看!”
镜流侧身躲过他的攻击,在他手上一敲,精准命中麻筋,镜流反手接住从他手中掉落的支离剑,一气呵成地收入剑鞘:“我杀不了你。”
应星抬起头,血红的眼睛自凌乱的黑发后幽幽盯着她:“镜流,你就不想为白珩报仇吗?”
镜流按住抽痛的额角,说起来她好像听过什么重要的事情……白珩,白珩哪里去了,我看见白珩的星槎冲进来,然后——
是啊,为什么她一直没注意到呢,从小时候就铭记于心的,那股腐烂与芬芳的气味。
“应星……你身上,为什么有倏忽的气味?”
“你的意思是,只有你能闻道那股气味?”
“我不确定,”镜流说,“也许S级哨兵都可以,但腾骁没和我讲过。”
镜流顿了顿,又说:“也可能讲过,只是我忘了。”
“或许与你在「苍城」的经历有关。”
“谁知道呢。”海水的声音在耳畔挥之不去,波月古海的水没有咸味儿,也没有铁腥味,镜流兴致平平地说着,“不重要了。”
“是,与你我的愿景相比,不足挂齿。”
罗刹撑着船,海岸近在咫尺,他想把故事听完:“后来呢,按十王司秘卷来看,你们过了很久才被发现。”
“第三天……还是第四天?我确信我杀不了他——”
镜流想起来了,自己来到这个洞天并非偶然,她正是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循着倏忽的气味来的。
她现在大概有一半的时间啊能保持清醒,按说这种情况及时接受治疗,还有逆转的余地。可她一次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就这样放任魔阴身的发展。她更在意:“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被云骑发现。”
于是两人联手制定了利用每艘仙舟固有的工业区域脱身的计划。
找到一处还没恢复信号的工业洞天,镜流将金人残骸连同其中的应星砸向储能罐,在被高热吞没的一瞬,应星想要是这样能死去就好了。但即便整个园区被夷为平地,他依然毫发无伤,推开倒塌的钢架爬了出来,活像从地狱爬出的厉鬼。
很可惜,还是没死。
海边更适合处理打斗的痕迹,潮水会冲走血迹,再将沙子抹平,于是两人还是回到了应星最初坠落的沙滩。
远天深灰的浓云已经贴住海平线,涛声比以往更加鲜明,镜流将一块贝壳扔进海里,看着很快便被吞噬的浪花说:“你的不死是丰饶令使所致,而景元现在已是巡猎令使,他,或许有办法。”
应星不可思议道:“你认真的吗?”
“你让景元杀了我?”
镜流说:“他会同意。”
她补充道:“如果这真的是你的愿望。”
涨潮了,潮水一点点毕竟足尖,应星低头看着白沫来来去去,淡淡道:“当然,他当然会,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说。”
“镜流,察觉到了吗,我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应星了。”
“我怀疑过,直到现在我才确定,”镜流看着他,“你是残缺的。”
他好奇地转过头:“为什么是现在?”
“……你说起景元的时候,从不会是这种表情。”
应星谈起景元,会笑,会叹息,会生闷气,会故作平静……唯独不会像现在这样寡淡如水,好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应星点了点头,好像是认可了这个理由,他又看向海面:“残缺,呵,你说的没错。”
“倏忽在临死前,吞噬了我所有情感,如今我回想那些记忆,就像是别人的故事——不,甚至连这都不如,听故事的人尚能为故事中的人物感动落泪,而我,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何为喜,何为爱……只剩下惊惧,悲痛,愤慨,和这深入骨髓的憎恨!”
他的声音颤抖、高昂、疯狂,他所说的这些极端情绪,也让镜流感到无比的熟悉:“你难道——”
“可是连这愤怒,这恨意,都是来自魔阴身!”
身侧的沙子被他抓出深深的凹痕,闪电之后一声雷鸣,阴郁的天空降下暴雨,一双赤瞳像燃烧的血烛,闪动着任何风雨都无法熄灭的狂焰。
“如果没有魔阴身……如果连这份恨意也失去,我就是一具空壳,彻头彻尾的空壳!!!”
被雨水打湿的额发统统黏在脸上,镜流没有将其撩开:“那你对景元……”
听到景元的名字,应星眼中的癫狂逐渐沉淀,嘴角落下,他轻声念着那个名字:“景元,景元……”
穿心之痛漫过四肢,他抱住头,权当幻痛发作:“我记得与他有关的一切,但是那其中的绝大多数,已经无法让我有任何感觉。”
“我知道的,我知道景元,他当将军已经够不容易了……”
“应星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他平平安安,长命千岁。”
镜流不再言语,两人望着惊涛骇浪,一时无话。
当潮水没过足下时,应星站了起来:“镜流,如果你杀不死我,就将剑术教授于我。”
“我将用此身,杀尽世间孽物,至死方休。”
镜流看了他一会儿,也站起来,将腰间的支离剑摔在两人脚下,她说:“好。”
于是,杀戮变成了一场血与死的授艺,应星的剑术飞速精进,镜流能够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等到她每天只能清醒一个时辰的时候,应星终于伤到了镜流的左眼。
虽然下一刻就被他亲手铸造的重剑贯穿了心脏。
镜流捂着血流不止的左眼,脚步声像月夜落雪,无声无息。
他拔出贯穿胸膛的支离,耳边第一万次响起胫骨桥接弥合声音,他看见寒气在镜流手中凝聚,白雾散去,她将月光握于手中。
直到这“月光”刺进他刚刚愈合的心脏,一模一样的位置,分毫不差,却寒意逼人,锥心刺骨——他才发现,这不是月光,而是一柄剑。
一柄轻若无物的剑。
“凡俗铁器,与我无用。”
两双血红的眼睛相对,镜流用冰剑抵住他的喉咙,愉悦地笑道:“起来,让我再杀你一次。”
这一天,他出师了。
从今往后,此身即是唯一的「刃」。
67
刃潜入货运星槎离开了玉阙,在氧含量极低的货舱中,他又死去了好几次。
远离仙舟联盟的航线,他来到域外星系,杀了不少孽物,也因魔阴发作伤了不少人。他也曾被抓,他有意或无意的越狱——寰宇中鲜有文明具有长期稳定关押受训A级哨兵的科技,这也是他极力避免被仙舟或公司抓获的原因。
当然,不乏有利用初级感官武器对付他的人,但很可惜,他是黑暗哨兵。
魔阴身越来越严重,他感知中的世界越来越黑,越来越冷,某天从魔阴中短暂恢复神智,他浑身是血,身边躺着不认识的尸体,他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而下一次醒来,似乎又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地界。
直到那个机器人,那个女人,还有那只猫找到了他。
那个机器人钳制住他,那个女人让他保持清醒,然后那只猫,开出了他无法拒绝的报酬。
——让你与你所恨的一切迎来终结。
“哪怕是星神?”
——我说,一切。
于是他成为了星核猎手的一员。
那只黑猫交给他一出横跨十年的剧本,内容很简单,追杀一个叫作丹恒的人。刃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任务资料里写着,此人是曾经的饮月君。
饮月君,他好像有印象。
第一次袭击的他乘坐的飞船时,卡芙卡施加的言灵失效了,她说,此人与你不愿回想的过去有关。
没办法,只能每次追杀回来后麻烦她重新施加封印了。
这名为魔阴身的顽疾,不便之处在于会让场面失控,但对于刃来说也并非一无是处。唯有此时,他的内心才能产生些许波动,尽管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但如果连恨意都失去,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什么。
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具空壳。
一件感受不到温度的器物。
人如其名的,「刃」。
可为什么,他现在会感到久违的温暖呢,久到他都快要忘记,这种感觉叫做“温暖”。
刃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在景元腿上,这人体温一如既往地高,他搭在刃额上的手更是像个小暖炉,向导的精神力从他手中源源不断地流入,温暖明亮,像阳光在流淌。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景元,不要做多余的事。”
“嗯?你醒了。”景元并不在意他的不领情,也没有对自己的行为加以解释,“醒了的话就配合我做个审讯记录吧。”
由于景元的引导太有迷惑性,刃这才发现他还身处以幽暗冰冷著称的幽囚狱:“……我睡了多久?”
“半个时辰而已,”景元笑笑,“别担心,我该知道的,我已经都知道了。”
刃挑眉,景元晃了晃手里的记录仪:“我还挺擅长定向访问记忆的,也多亏如此才能和十王司的那位有点儿交情。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不然以后不好交代。”
刃坐起身来,一言不发,算是默许。
景元启动记录仪,匣子里马上飞出四枚记录仪,悬停到两人周围。
“星核猎手此行究竟所为何事?”
若是以前的应星,准要逗他;当然是为了把星核运进来。
但现在的刃,只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景元,然后认认真真地回道:“为了让「开拓」的后继者解决罗浮的危机。”
“何种危机?”
“绝灭大君觊觎建木。”
“你的任务是?”
“引出饮月君的力量。”
“何意?”
“开启建木玄根……”
一问一答很快结束,景元关了记录仪,说:“最后一个问题。”
明明应该没什么感觉的,可一旦意识到他要问起应星的旧事,刃裹着绷带的手指还是下意识地弹了一下。
景元问:“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景元在他的记忆中看到了他因追杀饮月而魔阴发作,故有此问,可在刃听来,这却是彻头彻尾的超纲题。
刃哑然不语,景元歪头,用疑问语气嗯了一声,高马尾和红发绳也跟着一晃,晃得刃不敢再看,别过了头。
他说:“……我没事。”
“那就好,”景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接下来还有要事处理,就先走一步了。”
刃松了口气,却见那人临出门又折了回来,扔给刃一枚计时玉兆:“对了,明早六点,从阿鼻门出。”
“……知道了。”
看着那扇门合上,又听见脚步声走远,刃才狠狠揪住胸口的衣料,大口喘气。
他说谎了。
他本来是没事的,心情平静,情绪稳定得不像封印解除,但当景元问出那句话时,他一瞬间难以呼吸,心如刀绞。
不同于以往发作时的愤怒和仇恨,这是久违的,悲伤。
侧身倒在幽囚狱的床榻上,他冷得发抖,所幸身下的床单留有一丝景元的体温,他将其掀起裹在身上,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没关系,可以忍耐,很快就就过去了,等见了卡芙卡,再次忘记就好了……”
这注定是一个难熬的夜。
景元走过拐角,一团黑影倚在过道的墙上,以冰冷到不似人的声音说道:“景元,你是把十王司当神策府后院了吗?”
“您说笑了,”景元将记录仪丢给她,“反正他都是要走的,给排班的典狱罚俸,总比让狱卒丢了性命强。”
“你我的契约仅限于知情权,你没有资格处置我十王司的犯人。”
“这都是为了罗浮,”景元沉下脸,正色道,“你也听到了,这次来的,可不是什么小鱼小虾。”
从星核进入罗浮的第一秒起,景元的精神网络就感知到了这个庞大扭曲的能量体,但很快,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手段,这臭名昭著的万界之癌就从他的感知中消失了。
景元谴人暗中调查,随后,他安插在十王司秘卷上的精神信标居然有所反馈,景元并不能确定二者是否为同一势力,但无论是隐藏星核还是潜入加密卷宗室,都非常人能办到的。
又一次感知到星核的存在是在鳞渊境,由时间估算,很可能是潜入幽囚狱的人干的。这个位置离建木很近,可目前处于封印状态,只有持明龙尊才能开启通道。
但运送星核之人,显然有不为人知的手段。景元在「刃」的记忆中看到的预言也能作证这一点——剧本中,决战发生于建木之下。
“「亡者」的事交给我处理,而「罪者」,还请您多加留意了。”
68
清晨六点,刃准时出发,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了幽囚狱。
他先去太卜司与同伴会合,卡芙卡检查了一下刃的精神状态:“还不错,那位将军给阿刃做引导了?”
“嗯。”
卡芙卡露出她一贯高深莫测的笑,刃对她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没兴趣,转身去解锁渡口的星槎——星核猎手出门在外,交通工具向来是靠抢的。
依照剧本的指示来到鳞渊境,在卡芙卡的感知下他们很快找到了饮月君的所在,哨兵的视野中远处那几个小点都是清晰的人影:“我看到他了。”
“嗯,时间正好。”
无法遏制的怒火从心底燃起,刃提起支离剑,从飞行的星槎上一跃而下。
无人把持的操作杆左右旋转,连带着星槎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卡芙卡吹了声口哨,戴上墨镜,在激烈的甩尾中轻巧翻上驾驶座,单手稳住操作杆后缓缓打开手机搜索框,输入:星槎怎么开?
鳞渊境本是禁飞区,能开星槎俯瞰的机会可不多,卡芙卡边往回飞边拍照发给银狼,回到祈龙坛上空的时候,望见下面不知怎地发展成了三人大乱斗。
而且……阿刃的魔阴身看上去比平时更严重,唉,估计是除了那持明龙尊,又出现别的诱因了。
刃在离开玉阙后去过很多地方,其中不乏与仙舟联盟有贸易文化往来的世界。
他在一颗星球上听说了罗浮的持明龙尊结卵蜕生的消息——并且是他自己要求的。
当时,刃的魔阴身还没有到无法抑制的程度,他怀疑其中另有隐情。然而,在艾利欧告诉他丹恒就是饮月后,在看到孩童模样的丹枫憧憬地望着星海的时候,刃脑中的弦绷断了。
他无法原谅饮月君。
明明白珩救的是镜流和他,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忘记一切,开始新的人生……就凭他是持明?他是龙尊?
他不允许。
他想杀了他。
可是命运的奴隶说,你可以追杀他,但不能杀死他。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被她所救的人可以忘却仇恨,坐着云游天君的彩虹车游历四方,实现她徜徉星海的梦想,而她那样的人却要死去……!
说起来,你究竟恨过吗?寿瘟祸祖,倏忽,还有那些夺去我们众多同胞性命的孽物。
如果你恨过,你为什么会逃避一切过往?
剧本说,我不能杀了你。
好吧,那就等到命运的奴隶兑现承诺时,将我所恨的一切埋葬。
景元身边的跟班小子,用着那女人的招式……呵,有趣,有趣,过去这么久了,看到她的剑招,体内幻痛依旧挥之不去。
好啊,镜流,许久未见,我们再来比试一场吧,这一次,波月古海的水也将被此剑染红——
“好了,各位,「听我说」:住手吧。”
蛛丝穿过意识海,在精神图景中结成网,沸腾冲撞的血蝶被黏在蛛网上动弹不得,刃心中鼎沸的怒火终于平息。
精神体受限,刃的五感暂时有些模糊,他依稀听见卡芙卡提到了什么“罗浮将军”,运转不顺畅的大脑这才想起来,接下来的剧本,轮到景元出场了。
刃如有所感地抬起头,便听一阵从容的笑声从那个方向传来,看到那个身披战袍步步走近的人,他下意识地唤出其名:“景元……”
景元看过一圈,无论从前还是现在,这人总是笑着的,可刃确信,他心情并不好。
酸涩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卡芙卡感受到他的情绪,意外地侧过头看他,刃没有察觉到卡芙卡的视线,对景元说道:“我要做的事已经完了。”
卡芙卡能感受到的,同为向导的景元自然也可以:“嗯,完了。”
景元说这话的时候,卡芙卡又将目光投向他,脸上充满了玩味。
而刃奇怪地看着他的脸,这家伙的笑怎么又忽然变成真心的了。
星核猎手的戏份到此为止,刃跟着卡芙卡离开的时候心想,自己也许该跟景元说一声保重。可他又觉得没必要,景元已从他的记忆中知悉命运的预言,以他的算计,不可能失败。
他最后还是没忍住回头,这时景元和饮月已经走远了。
“阿刃,艾利欧没说不能即兴表演哦。”
刃没有回应她的调侃,抱着剑加快脚步,可与行进的方向相反,强化过的听觉一路延向景元离开的方向。
“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了……但,丹枫与我有过约定。”
约定?
“我……不是……将军找错人了。”
啧,海浪声太吵了。
卡芙卡看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咂嘴的,笑道:“阿刃在偷听吗?”
“……”
“可惜我帮不上忙,”卡芙卡靠在星槎上回银狼的消息,“要是匹配度过半,我就能帮你过滤信息了。”
身为黑暗哨兵,刃自己也能做到,只不过不如向导熟练罢了。
“丹枫本就不愿做高高在上的龙尊,然而持明一族的命运避无可避……算了,不提也罢。倏忽之乱中发生的事情令你无法释怀,日夜受龙狂所扰,此时龙师提出转移龙尊之力的构想,早就想从世世代代的宿命中逃脱的你,破天荒地接受了他们的提议。”
当年,景元大病初愈后屡次拜访丹枫,却总被龙师以龙尊身体不适谢绝会客为由挡在门外。明的不行,景元只好来暗的,潜入龙尊居所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侍女和侍卫的精神屏障在他面前不堪一击,景元轻易让他们陷入了不自知的梦境。
丹枫当时已经很虚弱了,为了罗浮的大局,景元本希望他再坚持一段时间,可看到友人憔悴的模样,终是没能说出口。
他能做的只有反复劝诫:“不要轻信龙师。”
“但当时的你已经无法忍受龙狂的折磨,我则新官上任,根基不牢,无法轻易插手持明内务。结果就是,龙师只成功提取了一半的龙尊之力,而你,并没有完成真正的蜕生仪式。”
饮月君的力量,可以归为破坏与守护两个层面。
龙师提取的了守护的一半,破坏的力量则留在他体内,然而缺乏守护的制衡,龙狂发作的饮月君化为背生骨翼的怪物,在鳞渊境中大肆破坏,令罗浮持明死伤惨重。
事后,龙师雪涛被持明族推出来顶罪,龙尊饮月也作为主谋之一被十王司关押。
“你我的约定就在此时定下,我会为你争取蜕麟流放的处置,而你要在罗浮需要的时候有召必回。”
除了持明自治的方壶仙舟,如何处理持明问题向来是各仙舟的难题。腾骁将军健在时早同他讲过,持明龙师包藏祸心,景元明白腾骁是在提点他拉拢丹枫,但彼时云上五骁情同手足,景元敢打包票,丹枫不屑与那些妄图颠覆罗浮之人为伍,便不曾放在心上。
但看到丹枫不顾劝阻踏入龙师的陷阱时,景元明白了,人是会变的。人会因为懊悔而变得胆怯,因为胆怯而失去面对痛苦的勇气,然后转过身去,不去看,就当所有令之痛苦的东西都不存在。
景元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赞同,人有胆怯的权力,逃避并不可耻。
但在其位者,需谋其政。景元从那时起开始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节制罗浮者,当如煌煌威灵,穿山定海,永不动摇。
这回,他不再犹豫,饮月君不能被杀死,也不能结卵蜕生。
为了制衡龙师,为了安定罗浮,他的刑罚必须是流放——对龙师有敌意而更在乎罗浮的丹枫,必须活着。
这手暗棋,景元势在必得。
69
“阿刃,那边怎么样了?”
刃听到了景元对罗浮现任太卜的嘱托,那是景元钦点的后继者?虽然没有景元当年的风范,倒是比那个小跟班靠谱多了。
只不过景元那番话……他应该知道的,按剧本来,这件事会顺利解决,为什么他要说的那么像,交代后事。
“阿刃?”
卡芙卡喊他第二遍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将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清出去,刃说:“他们进入建木了。”
卡芙卡看着他笑道:“很在意?”
刃沉默不语,说不在意是假的,毕竟在没有被修改过的命运里,景元会……
可命运已经被改变了,刃抱壁的手暗暗施力,命运的奴隶从未出错,所以这次一定也会导向他写就的结局。
于是他点头,又摇头。
“是啊,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的,”卡芙卡望着烟波浩渺的波月古海,“放心吧,剧本在顺利进行着。”
最终,在星穹列车的帮助下,罗浮云骑以最小的牺牲摧毁了绝灭大君幻胧用星核、建木构筑的肉身,罗浮仙舟安然度过此次大劫。
一切都在艾利欧写就的剧本里,除了一件事——景元身受重伤,至今未醒。
“将军所受的并非外伤,也非精神损伤。”丹鼎司和塔的医士先后否定了这两种可能。
“据星穹列车的瓦尔特·杨先生所言,在战斗中他们发现绝灭大君幻胧是S级向导,还是大岁阳,我们联络了对岁阳颇有研究的朱明仙舟,怀炎将军复信,景元将军应是被切断了精神与肉身的联系。”
这本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若中招的是哨兵,匹配度超过七十的向导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其精神找回。对于向导,也可以请高阶向导进入其精神图景进行修复。
但他是景元,仙舟联盟唯一的S级向导。
所有人就这样一筹莫展地散会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的愁云。
当晚,工造司遭了贼,仓库被翻得乱糟糟,后来他们用了整整三天清点,硬是没发现到底少了什么东西,有人怀疑是遇上鬼了,把十王司都招惹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刃最终在工造司的废弃物堆放仓库里找到了被埋在一堆边角料中的巨大金人,「盘古」。
不可思议的是,看到曾经的心血被如此对待,他却没什么心里波动,充其量就是些淡淡的嘲讽,没了应星,你们这些家伙连临门一脚的项目都推进不下去。
刃当然不可能把这玩意儿开出去,他熟练地卸下双人神经连接装置的核心部件,趁着夜色溜进了神策府。
刃从窗户进来,月光落在景元脸上,让他看上去只是睡着了。
刃摸了摸他的脸,仙舟人的身体七百年也没什么变化,虽然醒着的时候看上去成熟不少,睡着的时候却能和记忆中的睡眼完全重合。
刃将景元往里挪了挪,在旁边躺下,将神经连接装置两端固定在两人的后颈上。
一声长音,系统女声直接在刃的脑中响起:盘古系统启动。
「欢迎回来,应星,景元」
一般来说,哨兵无法主动进入向导的精神,但盘古的原理是通过物理层面的神经交错共享两人的大脑。
景元的精神图景还是大的惊人,刃在黄金的麦浪中跋涉,根本看不到尽头。
但依靠着命中注定的指引,他知道景元在哪里,所以并不在乎这段路有多长,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太阳高悬于顶,热得行人口干舌燥,汗水汇成股往下流,刃难耐地甩了甩头,终于在脱水前看到了山脚。
这山与他印象中不同,他记得那些秀丽的山,没有一座是像这样巍峨耸立,直冲云霄。
直觉告诉他,景元在上面。
于是走出沙漠般的麦田,他又开始攀登陡峭的岩壁。
往上走,气温逐渐温和,继续往上,开始变得凉爽,一直往上,不化的积雪落在山头,刃脸手都冻得开裂,却还没有到达山顶。
精神图景中的身体并非真正的肉体,不会自动修复,他遍体鳞伤地攀上山巅,眼前是一座流淌着阳光的天梯。
景元还在更高的地方。
刃望向天梯的尽头,那是,一轮太阳。
他早该发现的,曾经景元的精神图景中并没有太阳。
而今,那颗世界世外的恒星,已被纳入他的领域。
长阶上阳光滚烫,鞋底很快融化,皮肉烧焦,白骨隐现,但刃早已习惯了疼痛,他走在通往太阳的天阶上,毫无惧意。
最终,他走进了那轮太阳。
孩童模样的景元转过身来,比刃最初见到他时还要小。
他面前放着一堆东西,小算盘、口袋书、画笔、玉兆……试儿习俗,刃在罗浮的时候略有耳闻。
小景元脸上还有点儿婴儿肥,软软糯糯的像只白团子,刃走过去蹲下来,指着地上的东西:“你不选吗?”
他又圆又大的金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刃的侧脸,奶声奶气地说:“没有我想要的!”
“那我带你去找你想要的东西,好吗?”
孩童模样的景元眼睛一亮,但很快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扑进他怀里:“你也会跟我一起走吗?”
刃摸了摸他的头,手感好极了,没忍住又摸了摸,才说:“嗯。”
小景元并没有走刃来时的路,而是拉着他直接跳了下去,在下坠的过程中,景元一点点长大,直到两人双双落进金色光尘构成的海里,景元恢复成了成年人的模样。
他从光尘下冒出头来甩了甩,哈出一口气:“真是畅快!”
刃无语道:“你是老头子吗?”
“我是老头那哥更是了,”景元捧起他的脸,笑着亲了一口,“和你一起变成老头子,真好啊。”
70
月色朦胧,日光耀耀,影影绰绰,精神与肉体的通道已然打开,刃已经可以离开了。
但,幻胧是不灭的岁阳,即便她短期内无法卷土重来,也难保景元的弱点不会被她泄露出去——刃知道的,可以一劳永逸消除隐患的方法。
只要景元与外界拥有牢固长久的连接,换言之,哨向的完全结合。
【完整看置顶】
他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可景元完全理解他所思、他的所想,他的……顾虑。
于是他抚摸刃的头顶,又亲了亲他的额头:“你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
返老回春的容颜、青黑如墨的长发、还有遍布全身的疤痕,都昭示着我不曾与你共享的漫长岁月。
景元一侧头:“可是,那又如何?”
“景元从来就不是畏惧变化之人。”
即便沧海桑田,人物皆非,过往不存。
只要你我生息尚存,这命运的终局就不会是无解的连环。
“「应星」也好,「刃」也罢,你还是来了,不是吗?”
他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从刃的耳中,窜进他烧成浆糊的脑里,然后让他的大脑烧的更热。
刃想叫他别说了,又想让他再多说一点,他想回应这些话,却只能断断续续地叫他的名字:“景元……景,元……景……元……”
“嗯,我在,”景元俯下身,与他额头相抵,“我一直在等你。”
那股钻心的疼痛再次席卷刃的全身,这一次,铺天盖地的悲切几乎要化作泪水涌流,但无情之人终是无泪。
他把这句话咬碎在嘴里:我也一直很想你。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意,朝阳,夕阳,正午当空的白日,三日齐聚,将单薄的月光蒸发,洒下铺天盖地无影的光芒。
然而这却没有为光中的人增添哪怕一丝一毫的神圣感,他并非救赎迷途者的神明,出现在刃眼前的,只是一个桀骜的少年人。
可为何他任性而狂妄的言辞,却这般蛊惑人心,这般引人信仰。
无数血蝶从刃的身下翩飞而起,如同一阵血雾扑向熊熊燃烧的恒星,它们将在须臾之间蒸发殆尽,灰烬不余,比飞蛾扑火更加不自量力。
然而就在血蝶投身光焰的前一刻,场景一转,时空倒错,蝶群融入浑然一色的彼岸花海,身形难觅,而空中三日合而为一,缓缓西斜,最终定格成半沉的落日。金红余晖落入花田,恍惚间已不知是蝶红,花红,还是夕阳红。
精神图景重合的刹那,七百年光阴喷薄而出,两人相向地走在记忆的命轨上,以己身亲历彼此那段没有自己参与的漫长岁月。
景元受千剑万剑穿心而过,痛楚尽头仍是痛;刃看那新人不日变旧人,再看已是尘中尘。
景元随无光之海涨落漂流,不知人在何方,亦忘却身为何物;刃驱使雷光与硝烟同舞,却不能挽英魂长留,亦无法解魔阴永咒。
景元在火与血中耳闻万千冤魂的啸叫,纸上不曾预写善恶,唯有锋刃背负业果;刃于萧瑟风中落下破釜沉舟的一着,弃子顷刻荡然无余,胜终一字,沥血难干。
一者浑浑噩噩,困于此身贪嗔痴毒,一者百年独醒,尝遍世间爱别离苦。
景元看得分明,这焦土之上的无尽红花,是到不了的彼岸,是止于奢求的绝望。
刃望夕阳渐落,方知这景星流转的天幕,是运化中的拂晓,是永不摧折的希望。
天地之间,只有景元的声音诉说着不息的爱语,回应他的是刃古井无波的沉默。
明明身处精神图景,景元头上的冷汗还是滑落在刃的脸上,位置刚好在眼下,宛如无情之人无法流出的一滴眼泪,刃看着景元痛苦的神情,问道:“后悔了吗?”
景元咬紧牙关,咧嘴灿笑:“怎么可能。”
这次不是冷汗,而是真正的泪水,从景元双眉紧锁下的眼中流出,划过勉力勾起的嘴角,滴落在刃的心口,荡起回环不息的涟漪。
这不公平,凭什么,为什么他只能看着景元的七百年如幻戏快放,却无法像景元所做的那样,以七情六欲品尝他的苦果。
刃抚上他的侧脸,语气依旧毫无波澜:“景元,帮我解开言灵,”
如果不能体会爱为何物,至少让我分享你的痛苦……
景元用指尖撩开他的额发,看着他末日余火一般的眼睛,看了好久好久,终于说道:“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取回你的情感……”
“我要,”刃没等他说完就蓦地抓住他的手腕,扣住他的手背,死死按在自己心口,又掷地有声地重复了一遍,“我要。”
世间有无情丹,有忘情草,却无唤回情感的良方良药,想来无情本是脱离苦海的救赎,怎会有人愿再次步入尘中。
可刃就是这样的,他本来已经成为黑暗哨兵,获得了永远的自由,却甘愿栖落景元的枝头,在未来的某一天遭受永久连接断裂的痛楚,孤独地守望至世界尽头。
他是短生种时,放着更轻松的路不走。
成为长生种后,踏上了艰苦卓绝的路。
不合常理,不可理喻,只因这些选择并不为己,却无疑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景元很久不曾在选择的时候犹豫了,可如今,他无法判断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倏忽不理解人性中爱的复杂,所以他不会知道,对长生种而言,爱有时会是比恨更加痛苦的酷刑。
“不知爱为何物,便无需体会这种痛苦,你真的决定取回感情了吗?”
“景元,”刃揪住他的领子,在他唇上咬了一个深深的血痕,“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就像七百年以前,你身为长生种执意要与短生种完全结合一样,我和你是一样的,景元——”
“不要惺惺作态了,我的专属向导。”
景元笑得苦涩而无奈:“大道为公几百年,积攒的所有私欲,可能都发泄在哥身上了。”
刃也好,应星也罢——
“再一次相爱吧,我的专属哨兵。”
都说不要爱上仙舟人,他们在漫长的生命中爱意已经枯竭。
但景元不一样。
他总是那个特例。
即便活了八百年,他依然爱着身边的人,爱着所有他爱过的人。
“你还记得那个无主的精神空间吗?”
刃想了想:“迷宫花园里那个?”
“嗯,”景元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盒子,夹出一枚印着欢愉假面的金属卡片,“记得就好。”
犹记得那次贸然抽取情绪给应星留下了心理阴影,景元之后再也没尝试过,但七百年的时间够他研究很多事,比如——景元反向操作,将自己的情绪灌入刃的精神。
好漂亮的眼睛,像妈妈婚戒上的宝石。
很好看的发型,不知道得梳多久。
金人的知识好枯燥,你讲除外。
哨兵好像都笨笨的,你除外。
……。
应星,像星星一样的人。
——这是景元的情感。
以此为起点,所有他们共度的时光顺次播放,一幕幕黑白电影飞速掠过,被景元的情感填上颜色。
最终,胶片又回到了那座迷宫花园。
景元将欢愉卡片的一面按在刃的胸口,曾经存储在无主精神空间中的情绪时隔七百多年回到它本应存在的地方。
好轻盈。好透彻。好舒畅。
好温暖。好柔软。好耀眼。
……
像一只猫。
像鸭绒被。
像地平线上的光。
像太阳。
啊啊,对了,是这样的感觉。
他喜欢景元,从以前,到现在,从未改变。
景元突然想起来,应星曾笑他不懂什么是爱——
“这次,就换我来教你吧。”
白发垂落,与青丝纠缠,宛若命运的纺线十字交织,吻落在唇上,他踩踏了一次织机的踏板。
“这是我爱你的意思。”
青丝游动,白发也改换纹样,吻飘到唇上,他说:“学会了。”
一行泪滑落含笑的嘴角:“我也爱你。”
71
刃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起因是完全结合的时候,刃看到了景元与幻胧的战斗,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就掐着他的腮帮子问:“为什么要故意受伤?”
至于为什么是腮帮子,主要是因为两人光着身子,没有衣领子。
景元在那里啊啊呜呜了半天,刃居然听懂了,他说的是“哥你捏着我我没法说”。
他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还是黑着一张脸。就说剧本怎么会在最后关头出差错,原来是这小子又在搞鬼。
“咳,原因嘛,”景元偷偷看了刃一眼,“如果按剧本来,我们之后就不会有交集了,对吗?”
所以他是算到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
无名火起,刃感觉自己魔阴身要犯了。
还好他现在的记忆是完整版,以他对景元的了解,他不可能真就为了这点事置自身安危于不顾。
刃手臂环在胸前,右手食指像打点计时器一样敲着左臂肘间:“还有呢?”
“呃,”景元眼神游移,讪笑道,“那个,仙舟机密?”
刃脑子里的弦绷断了,用三十秒穿好了衣裤,提剑就走。
景元都看呆了——他居然用十秒钟缠好了裹胸。
他前脚刚走,彦卿后脚就愁眉苦脸地进来了,在看到景元醒来的一瞬间,小脸顿时放晴,高呼一声:“将!军!醒!了!”
好家伙,整个神策府都听见了。
彦卿这才发现景元裸着上半身,身上还有些奇怪的伤痕,他心中警铃大作:“丹鼎司的人不是说你身体无碍吗,怎么这么多疹子……那群庸医!”
“……”
“将军你等着,彦卿这就去喊医士来——”
“等等等等,”景元赶忙把落在地上的衣服套上,“不是疹子,是……狸奴挠的。”
彦卿狐疑地看着景元,回忆了一下那些红痕,好像是有抓痕来着?
景元清了清嗓子,开始现场直编:“其实我昨夜就醒了,夜不成寐,又不愿惊扰众人,便在窗前透了透气。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狸奴,从窗外跳了进来,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欢这些小动物。”
“哦,”彦卿点点头,不过景元也招小动物喜欢,被抓成这样真是不常见,“那狸奴性子还挺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景元又咳了两声:“是挺烈的。”
最后彦卿又觉得他一直咳嗽是着凉了,还是跑去丹鼎司摇人了。
景元趁机开溜,开玩笑,彦卿不知道那医士能不知道吗,他可不想大病初愈就传出什么桃色绯闻。
多亏刃的行动力惊人,景元只昏迷了一天半。
嗯,现在去幽囚狱好像还来得及。
然而他一踏入幽囚狱,黑雾就包围了他,冰冷的女声罕见地带着怒气:“景元,为什么放走幻胧!”
“我打算事后一并上报元帅……罢了,反正您也总会知道的。”
“百年之内,丰饶必灭。”
“……你说什么?”
景元在刃的记忆中看到了他与命运奴隶的交易,也看到了他作为星核猎手的一员所行之事。
虽然刃从不多问,但从这一连串的事件中,景元能够看出,星核猎手的目标是对抗「毁灭」纳努克。
但那个人的愿望,以及命运奴隶给出的允诺……不做他想,无论是刃还是应星,杀死「丰饶」都会是他唯一的夙愿。
毋庸置疑,星际和平公司长期觊觎的先知,的确有预知命运的力量。而从刃的记忆来看,命运的奴隶想要选择自己期望的命运。
在那个命运里,「毁灭」会败北,「丰饶」的陨落则是向演员支付的酬劳。
景元在赌,赌他们会成功,然而众所周知,「巡猎」因「丰饶」而生,如果「丰饶」不存,帝弓司命,以及仙舟联盟,又将何去何从?
“当然,我想,未来的人们也会有自己的方法跨越劫难,可到时候,又要付出多少牺牲?失去帝弓司命的赐福,六大仙舟,还能否维持现有的数目?”
“您也知道,巡猎与丰饶的关系本质是,共生。”
仙舟的存在制约孽物的泛滥,令「丰饶」不至于像「繁育」一样遭到围剿;而「丰饶」的存在是「巡猎」存在的根本,失去目标的箭矢,只会在命途中迷失。
“所以你放走幻胧是为了……让「军团」来犯?”
“算是吧,毕竟,岁阳是很记仇的生物。”
“可照你的说法,烬灭祸祖陨落后才会轮到寿瘟祸祖——”
说到这里,十王顿住了,她这才意识到景元真正的意图,是哪个星神,其实根本无所谓,重要的是将复仇对象拓宽。
黑雾早已散去,景元迈步向前,边走边道:“没有不会死的人,也就没有不会陨落的神。”
“但只要世间罪恶尚存,复仇的概念就不会消失。”
即便祂终将在遥远的未来陨落,相比眼下,也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至于他为什么能断定是百年以内……很明显,他看得出,命运的奴隶在收网了。
况且,景元抬起头,锋利的寒气如剑阵般弥漫在无光的黑暗中,景元召出石火梦身裆下一击:“好久不见,恩师。”
——欲令丰饶陨落的,可不止刃一人。
万千因果归于命数,蚍蜉之力岂能撼树,然世间总有不自量力者妄图逆流而上,改写剧本者如此,落幕后复返者亦如此。
他只不过是想在命运的连环中解开更多难结,为他所珍视的一切人与物,谋求更加完满的结局。
于是乎,以身入局——
天绝之处,亦可再行一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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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结束了!全文20W+,真是又累又满足。
其实上和完结章是这篇文最先写好的部分,所以和最开始有很多呼应。
刃是黑暗哨兵这一点也是最初就确定好的,为的就是身为黑暗哨兵但依然结合的选择。
在最最开始就希望在这个世界里狐姐可以安息,接下来会有一个后日谈性质的番外提及(以及收一下完结章塞不进去的伏笔()
预计还会写一个复活狐姐酿成大祸的if线,因为前面也铺垫好了所以一度想要改大纲,但在朋友的建议下还是坚定了最初的想法。
其他想说的都在文里了(其实是之前回评论的时候都说得差不多了也不需要重复了),希望能将您的体会告诉我!
(修改错别字顺便把之前回评的时候提到的写作动机贴过来:
景刃的关系充满戏剧性,每个时期都有许多许多问题,于是我想到了九连环的意象,众多难题环环相扣,纠缠难解,本文最核心的动机就此敲定,他们将以自己的意志挑战命运的连环,尽管许多事情并非人力所能挽回,但只要生息尚存就不会停止解连环的尝试,一种堂吉诃德式的不自量力,却像您说的——如流星雨般绚烂。我醉心于这种美学的阐释,景刃的关系中难解的部分对我来说就像迷人的题面,让我忍不住期待这道难题最终的答案。
【景刃】来者不可谏
全文1w4
注意:
存在大量对原作时间线和事件的捏造、篡改
人物ooc巨量
发现错字误字请私信!
正文 :
那天真是只是极为寻常的一天。
应星几日前轰走他叫他别来打扰,大抵是有了新的灵感要闭关钻研;镜流前一日去往方壶商议要事:白珩开着星槎出游已有大半月;而丹枫近期忙着处理持明内部的事务,也鲜少往景元这边跑。于是今天的景元只...
全文1w4
注意:
存在大量对原作时间线和事件的捏造、篡改
人物ooc巨量
发现错字误字请私信!
正文 :
那天真是只是极为寻常的一天。
应星几日前轰走他叫他别来打扰,大抵是有了新的灵感要闭关钻研;镜流前一日去往方壶商议要事:白珩开着星槎出游已有大半月;而丹枫近期忙着处理持明内部的事务,也鲜少往景元这边跑。于是今天的景元只是例行早起,准备晨练。
而在这样寻常的一天里,景元坐起身,在床头柜上看见一个远超仙舟人审美的、包装夸张、色彩令人盲目的礼盒。
青少年期的仙舟人耐不住好奇,伸手捞过礼盒,刚拆开绑带,便觉一阵轻微的目眩。紧接着,一股意念就像是往玉兆里输入运行逻辑一般,直接出现在脑海里——没有声音、没有语言,大脑便擅自理解了内容。
“恭喜你,幸运的人类!用你们的话来说,这是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无二的奇物!现在你有两个选项,第一,收下它,第二,使用它!”
“哦、哦、哦,抱歉,我还没来得及介绍这个小玩具!首先,它的名字——不知道!随你怎么叫吧!若是喜欢,称之为岚也无所谓,哈哈!”
“啊——回到正题。手持这个小玩意儿,在心里默念你想要见的生物,喏,看到指针没?拨一格,那个生物体就会出现在你面前!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本体!不过不必担心扰乱时空,时机到了,此生物便会回归他的时空,以及——嗯,什么来着?以后想起来再说吧!”
“那么,预祝你,玩得开心!哈哈哈”
景元回过神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跌坐在床上,礼盒已经消失不见,手中倒是捧着一块怀表模样的物件。与那华丽的外包装不同,这块表几乎朴素得有些俗套,似乎与脑内出现的内容描述的物品并不相称。
要试试吗?
那个“声音”,勉强称之为声音吧,景元确实没从中感受到任何敌意。他知道自己应当谨慎,把这东西收起来保管好,等师父回来或直接交由六御定夺。
——可这时候的景元,实在是太好奇了。
只一次。只这一次。
他迟疑着伸出手,心里念着一人,将指针拨动了一格。
“嘭!”
“噗——咳咳!咳、哈、咳……!”
景元被不知道从表盘哪里喷出来的七彩烟面扑了满脸,猝不及防被呛了个彻底。他张牙舞爪地挥舞手臂,把那些雾尘挥开。待到烟雾散去,景元才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孩子,身高比几年前的自己还要矮上半头。
那孩子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惊慌,却强作镇定开口道:“请问、这里是……?”
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可我刚才想的……不是应星哥吗?仔细看看和应星哥也很像……
景元鲜有地呆住了,因此没第一时间回答那孩子的问题,这也使得对方警惕地退后半步,同时抬起一条手臂护在身前——很明显的防御姿态。
“啊、啊!”景元如梦初醒,慌忙回复,“你别担心,这里是我的住处!没有、没有坏人!”
“你的住处?”黑发的孩子微微蹙眉,显然多了几分不信任,“我为什么会在你的住处?”
白发的小狮子有些不知所措,昔日的伶牙俐齿在此刻化成一团浆糊,害的他也不知道作何解释——毕竟这经历对自己来说都难以置信,更何况说给别人听。
“应星哥……呃,你是应星,对吧……?”景元还在绞尽脑汁,试图进行解释,不料对方听到那名字,却放下了戒备。
“你认识我?”小应星看起来有些惊讶,“我们见过?还是说……”
“这里大概是未来。”景元破罐子破摔,眼睛一闭把猜测的答案说出口。
过了半晌,景元也没听到对方的答复,反倒是多了些细碎的人声。他悄悄抬起一只眼皮偷瞄,只见小应星在房间里四处乱转,目光灼灼,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生怯,只剩下对新奇物件的狂热好奇。
“这种结构……啊,我怎么没想到!加一条轴承就能解决?角度是……”小应星口中念念有词,如入无我之境,“……啊,那边那个,呃、”
黑发的孩子突然卡壳,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别人的房间,却无视主人意愿擅自观察触碰,实在有失礼仪,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羞愧的红晕——
他甚至还不知道屋主人的名字!
反倒是景元先一步镇定下来,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解了对方的尴尬;接着,他又笑嘻嘻地眯起眼,眼角那颗泪痣也随他的动作微动,稍稍有些惹眼。
“小应星,你叫我景元哥哥吧!”
“景元……?”小应星盯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偏偏没带上景元盼望的那个称呼;然后他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柄半掌大的镜子递给景元,说,“不好意思,刚刚就想告诉你了……你现在是,彩色的。”
景元想起表盘喷出的烟雾,慌忙接过镜子一照,便瞧见镜子里面自己一头白毛被染了个五颜六色,接着从嘴里漏出一声呜咽似的惨叫。
“这礼盒什么鬼东西啊——!”
还想看小时候的应星哥也叫我一次哥哥呢。
景元虽倍感遗憾,却只敢在心里偷偷叹气。也不知道过去的应星怎么就看破了他那点坏心眼,憋红了脸也不肯叫一声哥哥,斜着眼骂他没个大孩子模样的神情,倒是同他熟悉的应星哥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他就这么跟着我出来了,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吧?万一被星海盗贼拐走了怎么办?
“是吗?”
“……我说出来了?”景元侧过头去看小应星,对方点了点头。
“我觉得自己还是很谨慎的……?只是很擅长分辨恶意而已。景元……嗯,没有坏心思吧?”
景元觉得天气好像有点热。
一高一矮两个孩子走在长乐天的街道上。于两人而言时候尚早,但商摊小贩早已准备好抓住清晨的机遇,他们既是为了自己的生活,也是他人生活的一部分。彼时两个孩子经过专卖貘馍卷的推车摊,老板适时地掀起蒸笼盖,一股面食香味儿随之冲出蒸笼的桎梏,悄悄绊了一下小应星前进的脚步。
景元看见小应星顿了一下,又仿若无事发生般向前走,便叫住他:“我们今早吃这个吧?”
小应星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却带了些窘迫,一只手在身后不自觉地拽了拽衣角,道:“我就不吃了吧……?我、呃,最近信用点不太够哦……”
“呀,这种事!”景元利索地刷了信用点,“就当景元哥哥请你,罗浮这些小吃的物价还算合情合理的。”
见对方十分犹豫,想想应星哥又是不愿欠下人情的性子,景元又补上几句:“实在不行,你以后还给我就好了!反正还会见面不是吗?”
小孩终于松口答应了。景元看着对方泛红的耳尖,在心里偷偷吐舌头:应星哥不光欠了我一个貘馍卷,还欠我一柄盖世无双的武器呢,哼,看我不狠狠收你利息。
等着老板打包的这会儿,景元和小应星并排站着。他悄悄低头瞥见小应星隐藏在服帖发丝下发旋,隐约有些不知所措。这种感觉在先前与应星一同出门采购时有异曲同工之妙,此时却来势更加凶猛。他常常挑起与应星争吵,赢家通常也是自己,可如今没有矛盾,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却向打了结似的,突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迷茫着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热乎乎的貘馍卷,一声还未褪去稚嫩的呼唤便传入耳朵。
“景元!”
小应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不远处,被唤到的人认命地跟上去。凑近一看,应星手里托举着一只故障的机巧鸟。
“这是什么?”
“是运送物流的机巧鸟。这只大概故障了,在它完全报废之前我们把它……”
应星看起来没听到他的后半句话,眼睛盯了一会儿抽搐的机械,便直接上手推拆扭敲,没过一会儿,那机巧鸟体内传来些许电流的杂音,紧接着居然飞了起来,毫无故障到需要修理的模样。
景元速来知道匠人应星可夺天工,却不想人从小便是一副巧手,能将素未谋面的机巧在短时间内复原如初。景元无言以对,干巴巴地递上刚买的貘馍卷,棒读道,大人,请用。
光看外表,景元与应星年龄相差不大,事实上两人也迅速打成了一片。小应星心满意足地接受了“供奉”,咬下一口热乎乎的貘馍卷,惊喜与满足溢于眉眼,上午初见时的胆怯与谨慎几乎褪去了大半。
“怎么样!”
“……好吃。”
“不够吃还可以买哦!”景元骄傲地拍拍胸膛,俨然一副兄长做派。也难得他兴致如此高昂——平日里景元身边非尊即长,甚至相当一部分人都是既为尊又为长,今日得见熟人幼时模样,便忍不住摆出架子来。
虽然小应星基本上不吃他这套。趁他摆架子这会儿,小应星的目光已经投向下一个目的地了。
小应星本急着往工造司赶,迫不及待地想见识未来罗浮的匠人技艺,在景元百般恳求下,才答应陪他在长乐天吃吃转转一整天。即便如此,小应星也依旧见识到了不少新奇玩意儿,足够弥补他没去成工造司的遗憾。
而景元也趁机挖出原本的应星哥不愿说或不曾提起的事情来。比如他讨厌战场的硝烟味儿,却喜欢朱明的炉火的味道;比如他偏好甜口,但水果却喜欢带着些酸味儿的;比如他有强迫症,什么都喜欢凑双数,衣服一式两件,置办的锻具也要么成双、要么成对;再比如他其实害怕人戴红帽子,这会让他想起扒了皮掉了头的死人……
什么?
听着背上困倦的小应星近乎梦中呓语的嘀咕,景元愕然止步。
他极力回想关于应星的记忆,终于从角落里扣出一点印象。他的家乡不是秘密,仙舟联盟同丰饶民的战争也不是需要封存的历史……丰饶战役时间和应星哥的年龄……步离人……生食血髓的习俗……
等景元反应过来,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过去到底见过什么?
拟造太阳已经降下,星空沿裂开的天幕缓缓铺开,展现出它真实的面貌。银发的大孩子背着黑发的小孩子,愣愣地戳在路灯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直至融入不甚清晰的夜色里。
“你现在有什么愿望吗?”
景元问出口的语句轻飘飘的,被嘶哑的喉咙截成几段。一定是今天对着小应星哥说太多话口渴了,他想。
“嗯……?”小应星是真的困了,疑惑的哼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大概是脑子里转了几圈后理解了景元的话,咕噜两声才回答他,“想……?想成为很厉害的人,想报仇……唔,想所有人都……不用再哭了……”
景元感觉到自己原本搭在右肩的那绺头发被捏着轻轻拽了一下。
“你也……别再哭了?”
那之后景元的记忆变得很模糊,第二天没能循着原本的生物钟醒来,一觉睡到大中午,看到外面太阳高挂先是庆幸镜流师父不在,又惊恐地发觉小应星已经消失不见。他顾不得穿好鞋子,身着素白的寝衣就往屋外跑,一声破了音的“应星”刚出口,就看见应星抱着一堆东西正要进院子——是大只的那个,应星哥。
凄厉的呼喊,尤其这喊的还是自己的名字,哪怕是成年人应星都被惊了个激灵,反应过来才低声斥责了一句:
“臭崽子,没大没小!”
景元也呆住了,眼睛直勾勾地锁着对方的脸。应星这才发现白毛小狮子居然肿了个大眼泡,仔细看眼角还红着,连眼尾那颗泪痣都带着有些浮起来了。
“你……莫不是做噩梦了?”
他赶忙放下手里杂七杂八的玩意儿,步履微急朝景元走过去,想要伸手探探额头,却又被大只的小孩躲过去。
“应星哥,我,我没事。”景元显出几分忸怩,低头一看又赶忙逃回屋里蹬了双鞋出来,“应星哥……你先等我一下!”
应星满头雾水地看着景元一溜烟跑出去,蹚着的鞋子还被甩飞了一只,于是景元又跳着脚去找鞋,这下认真系绑好才出发。不消一会儿,景元带了两串琼实鸟串回来,递给他一串。
“小孩子吃这些,你给我做什么?”
“应星哥才多大就在仙舟装大人!”景元故意无视短生种的生命周期,流氓理论给应星气得发笑,“再说了,我买了两支,你吃一支又不会怎样,而且这是你欠我的!吃了就不怨你了!”
匠人更加不知所然,我欠你什么了?他只觉得小孩心事重重又莫名其妙,问了又不说,看着小孩红肿未消的眼眶也不忍心多怼两句,只好将其归入仙舟人青春期的表现,无奈咬下半口裹着金灿灿蜜糖的红果。
嗯,甜度刚好,红果带了点酸味儿也不错。应星心想着,没说出口。
然而那日的奇遇在景元心中挥之不去。他起初怀疑那块诡异的表带给他的经历只是一场幻象,可账户底下的信用点支出确确实实证明了他们所行非虚。虽然担心消失的小应星,但他也不得不相信那时脑海里的声音。
——时机到了,此生物便会回归他的时空。
时机是什么?选择穿越对象的标准又是什么呢?他对脑海里声音的主人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可倘若真如他猜测的那般,那么所有的问题都将没有答案。
小应星消失之后,景元含沙射影地询问了应星关于罗浮的事,然而应星给出的回复显然并不包含两人相遇的记忆。他也再次到访过那天同两人进行过买卖的摊位和小店,有几位老板留存着模糊的记忆,但关于那孩子的画像却接近于无,就好像小应星从未出现过。
这就是那奇物的历史修正作用吗?
无法改变既定的过去,短暂的时光如同幻梦一场,那么这段相遇除了给自己留下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景元!”
“哇啊!”
景元被突如其来的呼唤吓了个机灵,转头看见应星正拿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汗,想来是锻造暂时告一段落了。
“你最近发呆的次数有点多啊……”应星走到院里最高的那棵树前,微微眯起眼打量着景元,眼里露出点狡黠的神色来,“莫不是有了心仪的对象?”
“应星哥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啦?”景元不动声色地把问题推回去,也偷偷藏起方才突然的心悸,接着他从树上跳下来,落地时一身轻甲拍打出声,吓跑了枝桠间的团雀。
“呵,怕哪个丫头片子被你这口伶牙俐齿骗得团团转,耽误人家时间。”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倒是应星哥,整天就会盯着那些金属和机巧,工造司外面可是每天都有想要见见您这位百冶大人的漂亮妹妹,与其这么关注我,怎么不见应星哥心动回应谁啊?”
“油嘴滑舌,”应星白了他一眼,“我的时间珍贵,可没兴致去研究那些虚幻玩意儿。”
长生种不要和短生种相爱,这是仙舟人的共识。容颜易老与青春常驻,须臾数十载与漫漫千百年,在这场与时间的较量里,多情者是彻底的输家。
而应星转身的刹那,景元眼尖地在对方随意束起的黑发间,瞥见一根银丝,在心脏轰鸣的瞬间,他伸手抓住了对方。
“做什么?难不成真有心上人要告于我?”
景元收起了平日那副嬉笑模样,一对鎏金的眼眸认真地望着应星,开口道:
“应星哥。”
“?”
“应星。”那两个音节又从他的喉咙里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带着几日前两人一同吃下的糖葫芦的酸甜味道。他把那些蓬勃的、热烈的、属于少年人的情感悄悄压回心底,锁在角落里,上十八道锁,然后宣布这场无人知晓的较量的结果:
“我输了。”
“莫名其妙。还有,叫哥。”应星似是不明所以,抽出了被景元攥住的手,却转而拍了拍白毛狮子的头,“明明长的还没我高,心思却是重的能塌缩成黑洞了。”
景元看着匠人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感受着来自头顶的厚重而令人安心的温度,突然产生了想哭的冲动。
他像一颗炽亮的流星,不借他人之光,只是一味地燃烧着,向着质量的中心笔直地奔去,迎接一场粉身碎骨的盛大灭亡,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别人会看见他的闪耀的一生,哪怕几百年几千年后也依然有人谈论起这颗流星。可此刻的景元只是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我的星星啊,请你降落得再慢一些。
结果,这块表的存在,景元没告知任何人。他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和重重叠叠的考量,揉成剪不开的毛线团堵在心里,然而归根到底也不过“私心”二字。想要知晓更多关于应星的事,想要了解更多他未能参与的应星的人生。
那么,要继续使用这个来路不明的东西吗?
距离上次召出小应星不过半月,景元的心便又痒了起来。此时他的手指悬在表针上,心中满是紧张与犹豫,甚至另一只手攥成拳,修剪平滑的指甲几乎抠进肉里也没发现。
可就在下一刻,熟悉的声音在脑内响起。
“踌躇的人类啊——”
那声音带了点不满和戏谑,紧接着,表针便自己移动了一格。
“……什么?”景元反应不及,颈部却率先感受到了寒锋的冷气。
“欸?”
“奇物?”
“是啊,在这里,我真没骗你应星哥!”
景元带着被恐吓过的委屈味儿解释,把手心的表盘举起给一身黑衣的男人看。谁知男人并不领情,先是再次重申了自己名为刃,而对景元捧着的奇物也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所以呢,我如何回去?”
白毛的大孩子瘪瘪嘴,不情愿地回答他:“上一个应星哥趁我睡着就凭空消失了。”
刃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对这个冷淡的“应星”,景元竟也不知所措起来,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难耐的沉默——对景元而言的。
不过景元没想到这沉默是对方先打破的。刃从一侧的兵器架子上挑挑拣拣,抽出一柄笔刀来,不由分说地扔给景元。景元手忙脚乱地接住冷兵器,还没参透对方的意思,对方便开口了。
“和我打。不认真应战,会死。”
对方刚被召唤过来时透出来的那股杀意再次凝实,景元混乱的大脑中理不清缘由,身体却先行一步接下了刃瞄着他的喉咙刺来的一剑。
他有好多疑问,为什么要搏杀?为什么是长柄刀?为什么你换了名字?为什么你身上到处都是绷带?为什么要用一把碎剑?
——为什么你的眼神那么复杂,让我分不清是憎恨、怀念还是寂寞?
但是刃密集且致命的攻击甚至让他没机会抛出任何一个问题。反倒是对方游刃有余地嘲讽他,换个武器便不擅长了?就这点力气?镜流教你的格挡和反击是白教的么?时机把握不住么?景元,尔等云骑卫庇仙舟的誓言,就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么?
不知这话激到了小景元哪根神经,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被压制的不甘和莫名其妙开战的委屈一股脑涌上来,逼着他拖动不合手的长柄武器,在地上蹭出星火来,接着划破空气向刃的脖颈处奔去——
“锵。”
一声金属相撞的脆响。
意料之中。刃不可能接不下这一击。
慢。刃评价道,接着手腕一翻,景元手里那把笔刀便被直直挑飞到了一旁,随后他空着的那只手卡住景元的脖子,直接将小孩按在地上。
“身为云骑,不可令武备脱手、形体涣散……呵,这训诫连我都听了千百遍了。而你,景元,可是做不到?”
景元被限制了呼吸,大抵已是面色通红;他伸出手覆上掌控着自己气门的手背,却没想着挣脱桎梏,或许在外人看来,这场面更似调情。
“咳、哈……云骑,是为庇佑仙舟、而,设,嗬啊,你既非内忧、又不算外患,咳嗬,我又如何、对你,出手……”
景元一张脸憋得有点发紫,断断续续说出一大段话。刃听完后像是失去了兴趣,不再卡着他的喉结,而是伸手扣住景元的一只手,带着对方的温度在自己被绷带覆盖的身体上游走。
“这里往下三厘米,可以直接插入心脏。”
“从凹陷处刺入再向上,便切断了对四体的控制。”
“从这里……”
刃不厌其烦地讲解着,给小景元上了一堂别开生面的解剖课。景元自知没有拒绝的权利,脸色却随着刃不间断的陈述越发惨白。最终,刃的授业结束于头颅。而景元又攥住了对方欲要抽回的手。那双手上的绷带已经有些散了,露出更多斑驳错杂的疤痕。他不动声色地抚摸着新伤旧疤,嘴上还逞强似的开着玩笑。
“应星哥,”他提高了嗓音妄图掩饰声线里的颤抖,又固执的不愿叫对方报上的名字,“你难道不知道个体差异,你报了这么些数字,且不说我完全记不住,若是换了个敌人,岂不是全无意义?”
刃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最像他口中的“应星哥”的笑容来。
“不会没有意义的,因为你要——”
“什么?”
刃消失了,场地里残留着打斗的痕迹,却安静的像没人来过一样。
景元本听清了刃最后说的话,可大脑下意识的拒绝,他将疑问抛出去希望对方改口,希望对方对他不要这么残忍。
那人说——
因为你要来终结我的生命。
彼时景元的手被刃抓着覆在胸口,底下有一颗跳动着的心脏,沉缓疲倦如将死之人。
而此刻,景元坐在地上发呆,尘土蹭了满脸,手里攥着一截从刃身上偷偷扯下来的绷带,上面还沾着血污。他垂下头,手指插入蔫嗒嗒的发丝间,喃喃自语着。
“我不明白……”
表状奇物从景元怀里滚落,像个轮子似的在地面上滚了几圈,然后“啷”得一声躺下——正面朝上,通体洁净,没沾一点灰尘。
而表盘上四分的刻度,表针已划过一半,也就是说——
还有两次使用机会。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重返年轻?如何能抚平岁月刻下的皱纹,充盈因衰老而消解的肌肉,连枯槁的银丝都被顺滑的黑发取而代之?
对仙舟人而言,这是一个禁忌的问题。来到仙舟的文明物种,若露出些许对长生的向往,就会被云骑军盯上,若是咄咄逼人、穷追不舍,甚至会被十王司带走,落得“贪取不死”的重罪之名。
可这件事怎么就发生在应星身上了?
尚存一气的丰饶孽物在景元脚边蠕动嚎叫,景元无喜无悲地垂下几分视线,长枪随之刺入敌人要害。接着他一手提起入土三分的长枪,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那些乱七八糟的液体便顺从重力脱离了枪尖,另一只手的手背蹭去脸颊上沾着的绿色血污——相当恶心又难缠的敌人。
景元轻轻呼出一口气,思绪又转了回来。
自从见过自称“刃”的应星,拟造的天幕轮转、日夜交替,按仙舟历算过来,已经过去了数年。这段时间对长生种而言不过须臾一瞬,可若细细想来,被称为云上五骁的五个人,竟是聚少离多。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匠人时,那人的满头黑发间就已经生了几根银丝,被匠人巧妙地隐藏在束好的发髻里。几年过去,白发如幽蛇爬出,应星反倒不藏了,大大咧咧地将发间的杂色展示出来——眼角和眼下的细纹亦是如此。
在景元的想象里,还未曾与自己结识的年轻的应星,有着更加不服输的傲骨和战胜一切苦难的自信;他会将一头黑发束成高高的马尾,穿着工造司红色调的制服,肆意挥洒灵感与汗水,造出常人难以企及的作品;他的手是温的,却能赋予冰冷的无机物以生命,他的血是烫的,却常常视自己如机巧造物,仿佛在终焉到来之前永无停转之日。
可是那个“刃”,带着应星的面容、声音乃至一些微小的习惯,却生着毫无杂色的乌发,用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自己,道出“景元”这个名字。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重返年轻?
一团无定形的东西在景元身后蠕动,发出肉体黏合的声音作为应答,继而再次被斩于枪下。
“……丰饶。”
景元有些艰难地得出这个答案。
至此,景元负责的这一方战场清理完毕。
罗浮云骑此次出征已有一年,单论结果可谓大捷。从今天算起,返航大约需要五日。景元回到星舰上自己的房间里,取出抽屉里的木椟,打开盖子,那块蕴含奇妙力量的怀表正安静地躺在厚实棉花垫起的上等丝绸中心。
这次他需要测试两件事。
景元从木椟中托起奇物,手指按住表针,心中默念着“刃”,果断地拨动一格。紧接着一道身影显现,景元只来得及确认是熟悉的匠人,便惨叫一声,
“啊!”
“哇啊!”
对方的反应比他还要大。匠人盯着景元上下打量,满脸的不可置信,说话声音不小,还带了些明显的惊讶。
“景元你……你是矿石精!”
景元却一下子反应过来——那块破表把正在打铁的匠人传送过来了。而应星正对着冶器落下的那锤,变成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到了自己的头上。还好奇物除去了应星手里的锻锤,否则景元没死在战场上,这会儿已经成了锤下鬼。
“嘶……应星哥,手劲儿真大……”景元揉着头抱怨,“这是要把我炼成什么兵器?”
应星对矿石精表现出来的委屈样,几乎条件反射般感到了些许愧疚。他这会儿注意到周围环境与工造司大不相同,倒像是军用舰内部,再看看景元尚未完全换下的云骑军制服,多少反应过来了点。
“景元,现在是什么时候?”
穿越到了一年后距离罗浮几百光年之外的飞船上,这对应星而言当是此生独一无二的体验了。景元对他良好的接受度表示惊讶,应星只是挥挥手,说现在这件事无关痛痒。
如果是小时候的应星,此时一定在这间小小的标准宿舍里转来转去,琢磨各种新奇玩意儿的材料和制作了。
所以现在这是在干嘛呢?景元看着对自己“上下其手”的应星,匠人一会儿比划比划肩膀,一会儿捏捏自己的手腕和手肘,认真得像是要做什么此生仅有一次的大事。
“哟,居然还能长个子呢?”应星略显惊讶地感叹,“你们仙舟人的生长周期真是奇妙。”
“你量这个做什么?”
应星狡黠地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没锉去他的傲气,倒是显得他不似几年前那样锐利了。
“等你回来就知道了。到时候让你小子跪下求我送你。”
景元抱臂而立,泪痣随着眉眼弯起而浮动,他语带笑意:“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一番。”
不消一会儿,匠人又问年轻骁卫的喜好,方便他加到礼物上。景元偏头思考,没过几秒就给出了小团雀这一答案。应星听到回答的神情有些复杂,于是景元故意嘲他。
“怎么?我们的百冶大人不会满足不了景某的小小愿望吧?”
几年前应星会被他的激将法气到,现在只剜了他一眼便不再发作,只是话语间依旧没好气:“把百冶想成什么废物蛋了?只是气质上有点……算了,依你。”
“哎呀——应星哥——”景元已经长得比应星高出一小截了,此刻却像只大猫似的黏上来,“应星哥你最好了——我好喜欢你呀!”
说什么呢!应星笑着叱他,假装推拒着长毛大白猫,实际上偷偷揉了几下景元的头发。而素来乐得同匠人拌嘴的年轻人,破天荒地没点破匠人那点小动作。
被传送来的应星,这一次也只待了半天。他确定了景元的额外要求后,便抽了几张纸开始写写画画,神情专注,连景元在他身后直白地盯着他都没被发现。黑发里夹着银丝的百冶忙忙碌碌,写了一页又一页的公式,画了一张又一张的草稿,直到落下最后一笔,应星猛地直起身,喜悦地喊出声:“好了!”
匠人盘好的头发随着起身的动作晃了两下,随着话音落地,整个人便消失不见;图纸和草稿凌乱地铺了一桌,而他手中的笔失了借力,顺应舰船的重力系统掉落地面,“啪”的传来一声清响。
景元过去一看,笔断了。他拾起摔成两节的笔,沿着开裂处对齐贴合,心中对需要验证的第一件事下了定论。
应星和刃,果然是一个人啊。
五日后,出征云骑凯旋,紧接着景元又忙前忙后了不到半月,才收到了表彰会的通知。那一天,在此行立下赫赫战功的景元理所当然地走上台去,台下那些惊叹与敬佩的目光被他抛之脑后,主持口中无谓的赞扬过耳即散。他的目光扫了一圈又一圈,看见师父负剑而立,龙尊浮地半步,虚坐于盘起的龙尾之上,狐人旅行家离得远了些,在人群边缘蹦跳着朝他挥舞手臂,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经掩饰的笑意。
唯独没有那名匠人。
他想起前些日听闻百冶忙于锻造,已然闭门数日,工匠们不见其人,恐百冶大人突发意外无人知晓,但时常传出来的金属相碰的铿锵之声又昭示着那人正沉浸在全神贯注的创作里。知晓百冶脾气的人不敢妄自打扰,因此坊间只道是百冶在打造绝世神兵,其他信息一概无从知晓。
所以应星这时候一定正忙于那柄神器,甚至没收到云骑回来的消息。
景元出神间,人群躁动起来。他想,一定是旁边那块盖着红绸的物件将要显露真身。景元本不在意所谓给予英雄的赠礼,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并不只靠他一人的努力,他知晓胜利背后的代价,因而从未把任何授予他的荣誉当做理所当然的炫耀资本。只是当他偏头望去看清来者,却露出了鲜少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愕然神情。
仙舟联盟的百冶,云上五骁的传奇匠人,应星,此时竟已是一头鹤发。不知他从何处走上台来,眉眼带笑,抬手捏住了红绸的一角。
然后应星开口,不似往日那般唤他混蛋或小子,沉稳清晰的吐字滚过他的喉咙,清晰地传达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他说:
“景元。”
岁月无声消解匠人的身形,而他依旧挺拔如苍松。
“自古诗赋予知己,刀剑枪戟赠英雄。我以帝弓司命之神矢余烬锻造神兵,于此地此时赠予你,无愧其材基之使命,无愧于罗浮所期所盼,亦无愧于我心。”
说罢,应星扯下红绸,高档布料落地无声,此前一直被掩住的兵器赫然显露真容。一柄阵刀置于乌木架上,以鍮黄铜绿之金属作衬,玄体金锋似可驱妖邪荡魂灵,乃至斩落星辰。
景元缓步上前,抬手覆上神兵,五指逐根贴住刀柄,最终紧紧握住,将其抬离器架。他再度望向匠人,只见那人骄傲地笑起来,为这无关紧要的表彰画上句点,更像是向他宣布这柄阵刀的真意:
“长八尺又七,重一万三千斤,取自帝弓神迹,继承巡猎意志,此刀名为,石火梦身!”
景元手握阵刀在半空划出一道金弧,伴随破空之声,刀尖稳稳指向地面。纵然此刻心绪万千,这时候也大抵是要说些什么的,于是他面向众人开口:
“恩念父母师长教诲,承蒙亲朋同袍信赖,身为云骑,庇卫仙舟,此身仍有未竟之事。今日既受此礼,当担此任,景元定不负众望——”他转头,对上应星水银般的眼眸,沉声道,“不负所托。”
后面的事,景元没太在意。既定的程序走完,他悄然离场,追上先一步离开的银发匠人,开门见山:“应星,你……是不是有什么没给我?”
“……你怎么知道?”
景元心下微动,却没表现出来,只是褪下方才在台上的那副严肃模样,像几年前一样撒起娇来:“应星哥难道不该给我特别对待吗?”
应星叹了口气,嘴上说着多大的人了还来这一套,景元却知道无论过了多久,对方都禁不住自己这套伎俩。然而应星没否认,绕着人群快步前往自己的住处,景元乖乖跟在后面,顶着银色的发尾晃荡,心也不知道飘到了何处,以至于匠人突然止步,景元也没反应过来,直愣愣撞到了应星后背。
“ 怎么回事啊?你小子今天一直走神。”
景元靠着桌子毫无歉意地赔笑,被身体挡住的左手不自觉地抠着桌角——他思虑重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在想你呢。”
“哼。嘴皮子功夫不减。”应星拉开抽屉,在一堆杂物里面摸索,不一会儿摸出来一个匣子。景元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打开一看,一只精刻细镂、栩栩如生的铜雀躺在松软的棉花上。
呀……
景元刚要开口,便被应星打断:“看够了就赶紧给我。”
“为什么?”景元眨巴眨巴眼,“这不是给我的吗?”
他瞥一眼匠人,看到对方蹙着眉头,眼神却往门外飘,心下了然:原来是害羞了。
于是景元得寸进尺,双手捧着小团雀靠近应星,笑得像只狡猾的大猫: “应星哥,这难道不是给我的吗?应星哥——这是给我的吧?什么时候做的?”
应星被追问得没办法,一边拿过小团雀,一边无奈地交代实情:对对对,给你的,一年前,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完整的构想……
匠人素来率直,唯独表露真心时容易顾左右而言他。景元适时接过话头,问:“一年前我们才刚启航不久呢。石火梦身呢?”
“差不多同时……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就没想过我可能……”
“景元。”应星似是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似的打断了他。匠人的视线终于从门外收回来,水银般的眼睛钉住他,竟使刚从战场退下不久的景元也怔了一瞬。
“你回来了。”
因为相信你一定会回来。必胜的战役,你将带回胜利;必死的局,你会创造奇迹。你我寿岁参差有如龟鹤一日之于蜉蝣一世,你所追求的在更遥远的天际,在短生种一生都难以企及的未来。即便如此……
正因如此,我想留下些存在过的痕迹,替我见证你的每一次归来。
数日无人造访的房间里,漂浮的尘灰表演着丁达尔效应,将流淌的沉默化作具象。景元想要验证的,关于那奇物的第二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应星不记得云骑舰船上的那段时光,但发生过的事情依旧对未来产生了影响,然而对宇宙的时间轴而言,这或许不过是一个再微弱不过的扰动。景元迎着应星的视线,抬手唤出石火梦身,沉声道:
“应星,此等珍物予我,我可不会再放手了。”
“量你也不敢。”应星哼笑出声,语气里满是骄傲,他上前将团雀扣在刀柄上,不知哪处机关咬合,金属刻画的活物便稳稳地落在了阵刀上,接着开口,“你就这点想说的?”
不止啊。想问你的黑发又是如何被仙舟一年来重复的日月悉数漂白,又想问如何避免你那苦痛的未来。可是前一个没立场,后一个没答案。有那么一瞬间,景元想要把这一切诡奇的经历尽数坦白,然而嘴巴开开合合,万千思绪最终只汇成一句话——
“我回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最后一次使用那块来自星神恶作剧的怀表,距上次过去了二十余年。
才过去了二十多年。有些,太早了。
可是这二十多年里,他们失去了白珩。
那之后,罗浮剑首愈发冷厉,龙尊饮月在持明内颁下的令法透露出异常的威压,仙舟百冶制造出的兵器与火炮展现出骇人的威力。在外人看来,罗浮与往常无异,只有景元隐约能感受到,狐人的逝去缓慢地解构着被称作云上五骁的传奇。
而在景元又一次被派去统率一场本不该由他领导的战役前,他身处独自一人的军帐中,心中描摹着那人的形象,既是应星,又是刃,然后一手召出石火梦身,另一手将指针拨过最后一格。
嘭!
表盘猛地喷出投影礼花,挡住了使用者的视线。对景元而言,颇有一番首尾呼应的荒诞讽刺感。
飘扬翻飞的虚拟彩带迅速落地消失,被遮挡的视线重归清明,平静的黑发匠人——或许更该称之为剑客,刃,抱着被绷带缠绕的玄色长剑,安静地站在他面前。
而现在,景元认得了。那把碎剑,正是如今镜流手中的“支离”。
“你阵刀上的团雀还在……?”刃先于他开口,神情寡淡,却仍有一丝惊讶流于字句间, “怪不得你一直知道我们的代价,原来你早就见过……”
“你知道多少?”
“只是从‘剧本’中得知我会与过去的你相见。”
“那么,”景元收起阵刀,直视刃的双眼,“能否告知,我的未来?”
刃的笑容几乎难以察觉,但景元还是发现了他勾起的嘴角。他说景元当了几百年云骑后,安然退休,做了一名星海游侠遨游宇宙间。整日快活得乐不思蜀。景元则埋怨他学坏了,居然学会了骗人。
好吧,瞒不过你。我知道我撒谎技术很烂。
那是个很糟糕的未来吗?
刃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沉寂突然变得难以忍受。景元看着眼前黑发的剑客,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工造司看到过应星修复器物的一门工艺。以朱明特产植物的提取物做大漆,再以金粉金箔作饰,器物碎裂的痕迹经过修缮,也成了一道独特的装饰。
经历塑造一个人,苦痛与幸福雕琢他的灵魂。倘若景元想要更改他人的命运,哪怕是徒劳、哪怕是妄想,在此之前也应该向本人征求意见,否则只会造就一厢自我感动的闹剧。
于是景元开口,打破了军帐中冰冷的寂静。
“刃。应星。我还能改变什么?”
刃回以他坚定的答复。
“我是‘命运的奴隶’,而你不是。行你所想之事,对你而言便拥有最好的未来。”
景元咬咬牙:“……和我做约定吧,拜托你再等等我。”
“错了,”刃笑得无比轻松,“现在是你在等我。那边的‘你’。”
帐帘猛地被拉开,顷刻间,刃和怀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急忙闯进来的白发匠人。
“臭小子!我找了你半晌!”应星嗓门有点大,在静夜中显得尤为突出。他扑啦啦从提包中倒出各种东西来,有急救装置、微型护甲、暗器、药物……嘴巴也没闲着,一边倒一边介绍新东西的用法,直到景元按住他。
“应星,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应星理所当然似的点了点头,随即觉察出不对,摆出个气恼的表情来:“你敢嫌我烦?”
景元看得出应星今日情绪莫名的亢奋,比过去几个月都更显得有活力——就像夏末的蝉,溯洄的鱼,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到往某个他触碰不到的地方。
于是景元说了句自己都觉得莫名的话:
哥,你能不能不要去。
应星看着他,愣了两秒,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头,说,我就在仙舟上,哪都不去。接着迅速起身,离开了帐子。
景元目送应星,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恍然间,他感受到心脏剧烈的鼓动。一股威严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穿透他的每一寸皮肤,审视他的每一处血肉。紫霄雷霆不受控制地在指尖跃动,一个印记缓缓落入脑海中,也刻印在他那柄不再放开的阵刀上。
“帝弓司命……”
窥见了未来一角的景元,终于在此刻认识到刃虚构的那个未来对应的残酷真相。获得了巡猎祝福的他,终有一日要成为罗浮的将军,被束于仙舟万人之上。统领仙舟的领导者需摒弃弱点与多情,抛却软肋与顾虑。他必须视战局如棋局,将生命看做一串串数字,放在天平上衡量;亦必将上下局势内外忧患统筹于心,指尖一动便是瞬息万象。或君或臣,或主或仆,他是一个人,他是千万人……
长夜漫漫,本无寒意的风也变得锋利。景元沉默地站了一夜,直到拟造日轮从仙舟的天际边升起,才缓缓动作,将石火梦身上的团雀拆下,收入贴身的机关里。而从今日起,“景元”沉沉睡去,仙舟之上,唯余一名算无遗策的云骑。
对丰饶民的战役,情报出了问题,导致景元此次出征的回航时间延迟了数月,回到罗浮的航程也不顺利,而数月足以改变许多东西。停靠罗浮的空港后,迎接他的是一片疮痍的土地。前将军腾骁莫名卸职,而后饮月之乱爆发,丹枫与应星被押于幽囚狱,剑首镜流不知所踪。这些都是景元此行归来后才得知的消息。
他被仓促推上将军之位,而后巴结讨好与刺杀诡计接连发生,再无宁日。他宣读了对饮月的判牍,又坐在高位上观看了应星的大辟,后又亲手弑师,却不见镜流尸首。不到一年的事情,写于纸上不过两行,然而在短短一年内,罗浮高层与各界势力却对新上任的将军从一开始的不放在眼中,逐渐变得讳莫如深。
受形色众人尊敬爱戴之人,斩友弑师后仍一切如常之人,纵使平日来待人接物有如冬日夏云,温文尔雅,也不改其城府深邃的事实。
“无妨。”景元没从公文堆里抬起头,“‘老奸巨猾’和‘使心作幸’,于我而言,均是夸奖。”
青镞叹了口气,按照类别整理好批完的公文,似是无心地提起:“将军,你又如何能从……那场大乱十几年前,便开始布局?”
景元顿笔,终于舍得从公务里抬起头来。
“怎的对这个好奇?”
“将军若是不便开口,不说就是。”
“倒也没什么。”景元放笔,靠着垫腰的枕头伸了个懒腰,“唉,人老了就是容易出问题,你说我何时再拜访一趟衔药龙女?”
青镞回以沉默的凝视,请勿逃避公务的意思溢于言表。
景元打了个哈哈:“好吧。确实没什么不方便的。那场大乱的二十多年前,隐患与危机已经蠢蠢欲动了。提前做些布局,人脉、机缘、信息——这些东西只要有心,对我来说并未难事。”
在一旁研习书卷学得焦头烂额的金发少年,听到这些“历史故事”,即刻插进话来;“将军从那时便想做将军了?”
“哎呀,”景元拖着下巴思索,嘴角带着笑意,眼睛却望进回忆的虚无里,“我好像……从未盼望着成为将军呀?”
时隔数百年,他回想起那四个穿越时空而来的“意外惊喜”。第一次见到了那人的过去,第二次得知了伤痕累累的未来,第三次窥见了命运的玄机,第四次他下定决心,踏上了自己的路途。他无意间放任了对那人的情感兀自膨胀,又将心绪藏在心底。古人言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而渺小人类之上的高级生命体,被仙舟人称作长乐天君的欢愉星神,同他开了一个充满血与泪的玩笑。叫他见证,又使他无能为力。昨日与明日的幻影,他无力劝阻;固定的过去刻在脑海里,既定的未来又在他眼前一一展开,似乎这一切都在嘲笑着——
痴愚何患,苦病何哀,志欲何求,千寿何喜。
可人生在世自有抉择,欢喜是我,哀戚亦是我。从过往未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无一不能接受自己的过去。因此,我也将拥抱我的未来,哪怕前方是刀山荆路。
倘若如此,便撕碎荆棘,吞下每一块来自命运的尖刀,在心里笑着,对嘲笑自己的一切事物默念一句话。
他在等我,我也在等他。所以——
滚。
-end
番外← 点此处
【景刃】把我逼疯的算命先生19
景元怎么也想不通,身为坚信唯物主义的自己怎么会对一个算命先生动心……
心理医生景×算命先生刃
人没了沙雕甜文还能活,硬撑罢了(勾手)
景元吞咽了一下,“什么意思?”
刃:“我和我哥,你更喜欢哪个?很难理解吗?”
景元:“确实。”
刃:“假如,房子着火了,我和我哥,你救哪个?”
景元:“我能抱两个。”
刃:“不行,你抱不动。”
景元:“抱得动……”
刃:“少他妈跟我废话,救哪个?”
景元:“救火。”
刃抄起钱包就往他脑袋上扔过去,景元狼狈躲过,咚的一声楼道里声控灯都亮了。
“非得选吗?!”景元看见他又在寻找作案工具,从栏杆 后面探出头大声吼......
景元怎么也想不通,身为坚信唯物主义的自己怎么会对一个算命先生动心……
心理医生景×算命先生刃
人没了沙雕甜文还能活,硬撑罢了(勾手)
景元吞咽了一下,“什么意思?”
刃:“我和我哥,你更喜欢哪个?很难理解吗?”
景元:“确实。”
刃:“假如,房子着火了,我和我哥,你救哪个?”
景元:“我能抱两个。”
刃:“不行,你抱不动。”
景元:“抱得动……”
刃:“少他妈跟我废话,救哪个?”
景元:“救火。”
刃抄起钱包就往他脑袋上扔过去,景元狼狈躲过,咚的一声楼道里声控灯都亮了。
“非得选吗?!”景元看见他又在寻找作案工具,从栏杆 后面探出头大声吼道,“大晚上不要发疯!”
刃喝得醉醺醺的,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趁手的武器,反而被景元趁机拉到怀里死死扣住。
“醉成这样,怪不得会问一些蠢问题。”景元腾出一只手摸他汗湿潮红的脸,叹了口气,“要我背你上去吗?”
话音刚落,景元感受到刃在自己怀里一阵剧烈的挣扎,下一秒他感受一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压在墙壁上狠狠地撕咬嘴唇。
“!”
刃下手没轻没重,把他脊背撞得生疼,然后咬他舌头。景元要是再娇气一点肯定会尖叫着窜上天花板,但是他只是闷哼一声然后又被刃提起来,撞上墙壁。
刃终于亲够了,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自言自语道,“你不选,我就当你默认了。”
“你其实,更喜欢应星。”
景元被亲得七荤八素,喘着气迷迷糊糊发出“啊?”的一声。
刃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说了一句,“这样也好。”然后转身上楼。
景元还是有点意识模糊,他砸吧了一下嘴里的酒气,摸了摸外套后背上的白灰,冲着刃的背影喊道,“喂,你明天还……”
楼道上又传来了刃猖狂的笑声,整栋楼的声控灯都亮了起来。
“想逃就逃吧,挚爱!”
景元:“……”
又犯魔芋爽了。
“我觉得他的病不正常。”
镜流坐在咖啡馆翻看了一会儿景元的笔记,眉头紧皱,“不正常。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
景元吮着星冰乐,耸耸肩,“你都没见过,更别说我了。”
“反常。”镜流合上笔记本,“这已经超出人格分裂症的范畴了。”
“你说,消失的人格不可能回来,但是应星回来了。”
“我的确解释不了这些。”镜流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景元忽然开口道,“你觉得,刃的人格是多久开始出现的?”
“应该很早,至少在遇见我们之前,他一开始就说自己有个弟弟不是吗?”
“但是他们说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在一起。”景元摸着下巴,“我觉得我得摸清楚他的病因。”
镜流提议,“去趟朱明如何,去找怀炎师父聊聊……”
一阵手机铃声把她的话打断,景元伸手接电话,“喂?”
“景元,我……”那是一道隐忍着痛苦的声音,电话那头一片嘈杂,“我出车祸了,你过来一下。”
镜流看着景元面色凝重地说了句艹,然后拎着背包就往外匆匆忙忙地走了。
“诶,怎么了?”
“他出事了。”景元走了几步想起自己的笔记本,跑回来拿走就开始狂奔,路中间还被人绊了一脚,踉踉跄跄地摔出门外。
相距不到一公里,景元连闯三个红绿灯,居然五分钟就到达了现场。
“……应星!”景元每次都要琢磨很久才猜测地喊出名字,不过幸运的是还没有喊错过。
应星被围在人群中头发有点乱,捂着左手朝他看了一眼,眼睛亮了亮,“景元!”
景元两步跨作三步挡在他面前,“照了照片联系保险公司,老是在这儿堵着干什么?聚众斗殴?”
他又回过头问应星,“你手怎么回事?”
应星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刚刚刹车太猛……”
那边有人七嘴八舌地嚷起来,“他会不会开车,实线还变道!”
应星:“我有驾照!我会开车!”
景元:“哥,八年了,你驾照都过期好多次了……”
他只能把应星护在身后,点头哈腰道了好多次歉,等到交警来了才慢慢散去。
这个时候景元才擦擦汗,有时间转头问候他,“你怎么出来开车了?刃呢?”
应星挠挠头,“额,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没出来。”
“多久没出来?”
“我昨天晚上睡着了就不知道了。”应星说,“大概今天都没有出来——如果我没有断片的话。”
那倒也是,问也问不出什么。
应星:“你喊喊他?”
景元:“啊?”
应星:“阿刃喜欢你,你喊喊他,他说不准就出来了。”
景元:“算了吧……”
应星:“你不喜欢阿刃吗?”
景元:“……不是…哎哟哥你说这么多干什么,回我家吃饭吧。”
厨房里咕嘟咕嘟煮着鸡汤,景元合上盖子,转头看着在从冰箱里拿啤酒的应星问道,“话说,你在卡芙卡他们面前……他们知道吗?”
应星的手顿了一下,“他们不知道。”
“他们没有发现你的异常?”
“装装阿刃嘛……”应星别回头喝酒,“很简单的。我是和他一起长大的。 ”
“怎么装?”
“少说话。”应星说,“我有点累了。我进你房间休息会儿?”
“当然。”景元连忙在围裙上擦擦手,“你进去睡会儿吧,汤还要煮一会儿——里面还有咪咪和卡皮巴拉,抱着他们睡会儿吧。”
应星应了一声,自己转身走到房间去了。
景元脱下围裙,坐到沙发上拿起手机,看到镜流给他发了几篇近几年的研究人格分裂的论文文档。
杨永信:这是国外学术期刊的,你看看他情况有没有帮助。
杨永信:如果可以,还是再进行催眠,毕竟他还是没有全部想起来不是吗?
景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了几个字。
罗浮大猫:可是在我们遇到他之前,他的童年我们也一无所知。
杨永信:那你还是去趟朱明吧。
景元轻轻呼出一口气,刚想说我尽快定机票,就看见对话框里弹出一大段文字。
杨永信:景元,你不觉得诡异吗?他突然就回来了。
杨永信:八年前该死的不是他,但是他的的确确死了,怎么样都找不回来。
杨永信:他到底是什么?我是说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这种情况我从来都没遇到过,人格分裂不是这样的。
杨永信:他到底是人是鬼?
阳台忽然开始刮起大风,从缝隙透出来呜呜作响,景元觉得这个时候居然脊背一凉,发现冷汗居然把背心浸透了。
大半夜刮这种风要吓死谁啊!
他连忙把阳台门关上,却在听到一阵阴测测的笑声时手顿住了。
是从房间里面发出来的,又哑又邪,断断续续地透过门缝钻到景元的耳朵里,他一个大男人莫名在自己家里觉得毛骨悚然,连黄色的灯光也不觉得温暖反而觉得昏暗。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景元吞咽了一下,连忙开了全部灯,小心翼翼地凑到笑声发出来的门口,摁下把手吱嘎推开门。
“应星哥……”他看到里面的场景瞳孔猛然缩小,“你在干什么?!”
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从门口透出的灯光正好照亮了刃惨白的脸庞。
他坐在地板上手上流着汩汩的血液,似乎黑糊糊的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暗红暗红的。他轻声喃喃着什么,说几句又开始笑。
景元捂着胸口吓得不轻,“刃?!你在干什么?!你要吓死我吗?”
刃:“是大凶……”
景元:“好好好,是是是 ,你确实大。”
刃:“……”
景元:“别坐着!快起来,你手都流血了!”
刃平静地抬头看向景元,红色的眼睛晦暗无光。
“景元,我要死了。”
【景刃】○○体验报告(下)
summary:
景元央求他哥教他如何do,应星答应了。
第二天,仍沉浸在初次体验里的小云骑,收到一个文件袋。
《○○体验报告》
记录人:应星
————————
可那天的事,就像一场梦。
玉兆始终没有回信。
景元起初有点怕应星不理自己。
隔天午饭前的训练,他提前打报告说上厕所,偷摸洗去一身的汗,换干净衣服,拎上早起菜市场买的小咸菜,又折了路上一枝嫩芽,跑着颠着坐上星槎,风里红头绳飘飘摇摇,甩起应星打的一枚猫爪。
迢迢钻进工造司,拐过弯不远就是应星的地界,熟悉到,哪怕是半夜被岁阳追着咬,闭眼也能一头扎进去。
外门大敞,四下寂静。他呆站半天,突然想不起该怎么迈开第一步。敲不敲门呢,是......
summary:
景元央求他哥教他如何do,应星答应了。
第二天,仍沉浸在初次体验里的小云骑,收到一个文件袋。
《○○体验报告》
记录人:应星
————————
可那天的事,就像一场梦。
玉兆始终没有回信。
景元起初有点怕应星不理自己。
隔天午饭前的训练,他提前打报告说上厕所,偷摸洗去一身的汗,换干净衣服,拎上早起菜市场买的小咸菜,又折了路上一枝嫩芽,跑着颠着坐上星槎,风里红头绳飘飘摇摇,甩起应星打的一枚猫爪。
迢迢钻进工造司,拐过弯不远就是应星的地界,熟悉到,哪怕是半夜被岁阳追着咬,闭眼也能一头扎进去。
外门大敞,四下寂静。他呆站半天,突然想不起该怎么迈开第一步。敲不敲门呢,是不是要喊报告,要是有旁人,就说来替师父给百冶大人带话吧。
无论如何,应星就在里面欸。
少年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看看四下无人,站在门口,亮一把清脆的嗓音喊,哥——
“闭嘴。”语气不快,吐字极快。
啊,那是忙着呢。景元乖乖噤声,老实进屋,踮脚溜到他身边,搬个板凳坐好。东西就抱在怀里,整个人安安静静像个摆件。
应星埋头在草稿纸写写算算,几个数据在大图上标好再验一遍,没有出入,卷起来扔到一边的篓子里。
抬头才发现,蓬松的小孩缩成一团,在桌边眼巴巴瞅着自己。
“啊,来了,刚才没注意。”
景元摇摇头,他知道工作时不能打扰他,起初曾冒冒失失左问右扰,被应星痛骂一顿扔出去,再来门口就挂了白猫禁入的牌子。后来他身披黑斗篷、脸抹锅底灰,在桌前趴了十分钟。他哥搁下笔,瞧见皱巴巴黑不隆冬一张脸,噗嗤笑出声,这事才作罢。
“你不来我都没合计,到饭点了啊,”应星伸个懒腰,“吃了吗?”
景元点点头,又摇摇头,脆生生喊,“没呢。”
“菜带的不多,馒头自己热,不爱吃出门点外卖去。”
景元起身,利索地帮他拾掇桌子,小咸菜馒头备好,筷子掏出来摆上。应星回身拿菜的工夫,他从地上捡起半个水瓶子,估计之前用来涮笔的,拿水池子里洗洗灌上一半,绿芽插里头摆在桌旁。
“呵,今儿改糟蹋绿叶了。”应星瞧见也随口一乐。
一切都很正常,应星对他没有任何改变,没有被妄进的行为吓到,更不怪他。
正常得叫人心慌。
吃上饭,洗个碗,闲聊两句扯扯有的没的,再撒娇求他一起睡午觉。
应星都没拒绝,一切如常。
心底像是一汪深水,隐隐约约有黑影在晃,不知是海草还是海怪。景元愈发大胆,凑近他耳边说话,装作无意盖住他的手,起身也要软着嗓子哼哼两声。
应星都没反应,一切如常。
景元甚至逾矩,翻翻柜子里的文件,读读刻板的公文,眼睛偷摸瞟向应星。
哪怕就一点点,让我看到你一点点不自然的破绽,告诉我这都是真的。
应星都没理会,一切如常,像小石子投了海。
景元起初怕应星不理自己,他后悔了。
要是他哥,不理他就好了,哪怕嗔怪地瞪他一眼呢。
景元落荒而逃。
他明白了,帮自己,就是单纯的帮忙,起初这一切被定义为学习和练手,就没法回头了。
少年人得了甜头沾沾自喜,被兜头一盆温水浇得无喜无悲,乱翘的毛乖乖伏低做小,他咽下碰壁的茬,便也装作无事发生,规规矩矩。
白天是阳光灿烂、风平浪静,他要忍到夜里,攥住筹码,等待波覆浪倾。
后续评啦
安德瓦利断手
他知道答案。他一直知道。
注意心理健康啊,将军。
Tips:lof发的是阉割版,完整版请找微博@潮雾ZhouALiang。全文1w4+,可能有点长,建议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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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瓦利的断手(Andvari’s right hand),星流博物馆之中最最神秘的藏品之一。它首次被发现于瓦尔基里航线附近一只被遗弃的休眠舱中。接触空气后,它开始不停地重复一套包含了总共128个变换的动作,动作来自于四五种星际手语和若干俚语,至今未被破译。」
「Andvari's right hand...
他知道答案。他一直知道。
注意心理健康啊,将军。
Tips:lof发的是阉割版,完整版请找微博@潮雾ZhouALiang。全文1w4+,可能有点长,建议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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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瓦利的断手(Andvari’s right hand),星流博物馆之中最最神秘的藏品之一。它首次被发现于瓦尔基里航线附近一只被遗弃的休眠舱中。接触空气后,它开始不停地重复一套包含了总共128个变换的动作,动作来自于四五种星际手语和若干俚语,至今未被破译。」
「Andvari's right hand is one of the most mysterious objects in the Starstream Museum. It was first discovered in an abandoned dormancy capsule near the Valkyrie's course. Upon contact with the air, it began to repeat a set of movements containing a total of 128 transformations, derived from four or five interstellar sign languages and several slang words, which have not yet been deciphered.」
“多少?”彦卿瞪大了双眼。
“三千万。”博物馆工作人员微笑道。她是一位狐人女士,看起来十分擅长商贾之道。景元身着便装,站在彦卿背后,也在微笑,很有大将风范,看不出是不是觉得贵。
“将军,”彦卿拉他到一边,小声说:“您真要买?这不就是一只...一只手吗?”
“我自有打算,彦卿,学着吧。”景元摆摆手,上前去,和那狐人女士对起话来。他先是问了人家名字和祖籍,客套一番,在彦卿震惊的目光下,很快竟与之熟络起来。又报了几个狐人祖籍上商会主人的名字,夸赞了一番狐人女士的美貌,说下次见到商会的人,必定好好为小姐美言两句。拉来扯去,狐人女士被说的心花怒放,竟然生生砍了一千万的价格,听得一边的彦卿大跌眼镜。
那只手被装在了一只水晶匣子之中,完全地密闭起来,惨白地蜷缩在匣子底部。手腕的腕骨处被利器切断了,似乎切得有些费劲,还留下了一些多余的伤口,像是红线一样隐在皮肤下面。除去那可怖的断伤,倒是可以看出,这是一双很漂亮的手,手指很长,手掌很大,筋骨分明有力。
景元去刷卡。那时彦卿比现在还小,只能踮着脚看他结账。他问:“将军,这不能走公账啊,您有那么多钱吗?”
景元摸了摸他的头,说:“我好歹是有些私房钱的。好了,下去吧,别看了,怪血腥的。”
彦卿落下脚跟,博物馆的人把水晶匣子用红布罩了起来,然后装在了一个红色的手提箱里。小孩总是想象力丰富,彦卿自小习剑,胆子很大,他看着景元提着的箱子,想象着或许那手里,封印着一个可怕的幽灵。因为他没有手,所以到了晚上,就会出来找有手的人,如果遇到了手没有放进被子里的人,就会把他的手吃掉。或者或者,也有可能,那只手本身就是活的!它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试图杀掉你,比如打开你家里的煤气,或者趁你睡觉的时候死死地掐住你的脖子......
不过,这可是将军,他肯定会有办法的,比如用他那柄大阵刀,一刀把幽灵砍为两段!又或者,其实将军认识一个没有右手的姑娘,可以用一些方式降服这只手,把手给那个姑娘接上。这可是一桩大大的好事。那个时候,整个罗浮肯定又充满了将军的奇闻轶事了。
景元提着箱子,看了这小鬼一眼,噗呲笑了,把那箱子递给他:“怕不怕?”
彦卿下意识地一躲,实际上还是怕,可嘴上又倔强地说:“不怕!”
真有勇气。景元也做过小孩,甚至就连他自己在不久之前,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孩。知道只怕这箱子现在在孩子的眼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碰过就会沾上什么诅咒之类的。他笑着摇了摇头,说:“完事了,走吧。”
这一次出门,实际上只是景元当将军当烦了,跑出来溜达一天,顺便带着彦卿见见世面。放风的差不多了,就从星槎港口跃迁回罗浮。彦卿年纪尚小,还没怎么出过罗浮,看着窗外浩瀚的星空,目不转睛。景元把这孩子送回宿舍去,这才拎着箱子回到神策府。
他把箱子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坐了下来,拆开了箱子。“咯”的一声,沉重的水晶匣子被启开了,低温氮气化作白烟,从里面一股脑地冒了出来。白烟之中,隐隐约约的,那只手惨白着,上面结了一层冰晶,静静地蜷缩在匣子底部。
景元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了握那只冰冷的手。他摸到了中指和食指二三指节之间的老茧。大拇指腹的皮肉很厚,有一些浅浅的划伤,是频繁试锋的痕迹。回忆就像是扑面的云烟,一个瞬间就将他卷入回忆之中,那浩瀚如烟的回忆。没有幽灵,没有僵尸,更没有神魔鬼怪。
这只是一只“永远活着”的手罢了。那时,他在星流博物馆,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应星的一只手。刀口锋利,却不知道是他自己,还是别人割断的。据博物馆的鉴定,它已经在星流之间漂流了两百余年。它的主人曾经穿越过时空的裂缝,因此它的时间被打乱,被一遍遍重复,像是一场永不谢幕的演出。
他等着这只手解冻,支着下巴,肩膀也垮了下来。一旦放松下来,恍惚之间,好像又能听见什么声音。如此遥远,又如此近,而他又是如此清醒,如此聪明,聪明到清楚知道,这不过是从他内心传来的声音,更明白纵使这样,自己也情愿沉缅其中的理由。就像清醒的人酗酒,酒量很好,只是装醉。装着装着,也就真的有些醉了。
“景元?我对云骑的人没兴趣。”
“你不能靠小聪明活一辈子,实打实的本事才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只有手里的剑和心里的刀不会骗你。景元,你是很聪明,也有漫长的时光可以浪费,可是你再这么懈怠下去,迟早会被我追上的。”
“我知道兵不厌诈,但是你怎么就能这么肯定?你不必说,我知道你这是在赌,可你得告诉我,拿什么信你?”
回忆之中,白珩从星槎上下来,摘掉了头盔。在阳光下,亮闪闪的蓝色眼睛看向他。
“你说云骑要考机工了,想让我帮忙?”她不可置信地指自己,“我?机工?你认真的?你向我请教请教怎么操纵星槎还差不多。”
景元不说话,脸有点憋红了。白珩又看了看他的表情,揣摩出一点味道,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镜流那个性子,你肯定不敢问她。丹枫估计也不理你,只好来问我了。但是,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应星呢?他肯定能帮你的忙。”
年少的、身着年轻云骑制服的景元面红耳赤,说:“我...我就是不想找他。”
“那你就干等着挂科,然后没办法跟我们一起出征?”白珩摊摊手,又怂恿他:“你去吧!他刀子嘴豆腐心,你求求他,他肯定有办法。”
记忆之中,少年景元走到了工造司。他在最深处的焊房里找到了应星,他泡在一堆黑色的铁块之间,撸着袖子正在焊铁,火花四溅。景元捂着耳朵,对他大喊。应星把头盔一揭,横眉立目地看着他,抱怨道:“帝弓司命啊,你的那点小聪明怎么就不能用在正经事上一点呢,要考试了,你跟我说一点没看?”
景元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他听见应星把焊具放在桌面上,抹了一把汗。他闭上眼,准备挨一顿阴阳怪气的嘲讽。
“总不能让你栽在这么一个小考试上。”应星拧着眉毛看着他,突然一把抓住他,拉到桌旁坐下。景元坐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应星臭着脸,比了几个手势,说:“这是仙舟通用手语。”
景元点点头。
应星又比了几个手势:“这是星槎架势标准信号手势。”
景元又点点头。
“这是罗浮俚语,这是星际标准零件通用术语手势。”
景元眨眨眼睛,又点点头。应星啧了一声,说:“记不住回去赶紧记。我去申请给你们考试那天监考。”见景元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以为他是担心考试,又缓下声音来,说:“没事,相信我,赶得上。
——景元,你那么聪明,肯定没问题。”
白烟之中,景元又回到那个考试的房间。那是一场面试,有三个考官,他进去的时候,应星站在考官身后,负责计分。他在考官面前站定,应星垂着眼睛,好像不认识他一样。第一个问题来了。应星低着头,右手轻轻在面前点了点,然后画了个圈,然后一提。景元辨认出那意思——先关闭机器,点两次按钮,检查仪表盘、热度计、冷却表,然后开启安全阀门。他盯着应星,把问题一道一道全部答完。面试结束。他看见应星整理文件,低着头似乎笑了笑。
“你还挺厉害。”镜流说,拿着他的通过通知书。
“全靠应星哥给我考前补习。”景元说,偷看应星。
镜流看了眼应星,把通过通知书塞给他。应星拿过来看了看,还给了景元,戏弄他道:“抓住这次机会啊,大将军。”
“你等着吧!”景元不服气地说,却看到镜流转过身去时,应星拇指朝下画了个圆,然后指了指镜流。这个手势的意思是“温度太低”。景元愣了愣,才意识他在说镜流太“冷”。
他险些笑出声来。并齐了四指,在嘴边划了一下。意思是“认同”。
应星扭过头去。景元看到他的嘴角扬起来。
烟雾慢慢、慢慢地散去了。
那只手抽搐了一下。
它先是微微地握住了,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张开了,仰躺在石桌上。“永远活着”,这意思就是永远重复留存在神经之中的某些动作,就像是被切掉脑袋的鱼还会摆尾、被砍掉头的鸡还能跑很远一样。有所不同的是,这只手上有虫洞的气息。虫洞拉长了它衰弱的时间,让它的磨难一直持续到今天,仿佛西西弗斯,不停地推举那颗巨石,然后落下。这是某个人超越了光的速度和宇宙无限的随机性,留下的一条讯息。
手动了。它伸直,然后卷起,竖起了食指和中指,敲了两下,然后张开,划了一个三角形。
景元看着它。这是一种语言,一种在这世界上,只有他看得懂的语言。破译的奥秘是默契,密码本是他对这个人的了解。
他小声地念出声来:
“9月15日,航行日志,航行到埃尔察虫洞7光年处,补给数量...舱内温度...当前速度...。
到了今天,我距离仙舟罗浮,已经有...200光年......”
2
据说在遥远的地球历,“流放”作为法的概念是被质疑的。在那个海就是天然的壁垒的年代,将人放置到船上,随波逐流就是很好的方法。例如,中世纪就有将麻风病人和精神病人放在船上流放到海上的规矩。这种船被称为愚人船。
但是,就算流放得再远,也不能保证这个人永远不再登上自己的国土。以愚人船来举例,就曾经有海风和洋流将船重新送回陆地上的记录。这一艘船被送到了沿岸的一个偏远荒废的渔村,麻风病人偷偷地上岸安了家。直到他们全部死去的很多年之后,教会的巡查才找到了在岸边破落许久的愚人船。直到这时,教会才能确定,那些零落的人骨是麻风病人的尸体。
新星历以来,“流放”作为一种惩罚,更加难以确定其效果。将犯人放置在飞船之中放飞进宇宙固然是个办法,可是对于在航线上行驶的商船、空间站来说,自然不愿意接受这种随意漂浮的障碍物,还有一些其他隐患,例如犯人夺船逃跑,或者跃迁到其他星球或地区。轻则引起混乱,重则引发外交问题。正因如此,在仙舟罗浮之外,极少有星球采用流放之法。
唯有罗浮的“流放”,是在全星际的法中获得了效力认可的。被流放的犯人,将被押送到一艘星槎上。这艘星槎将锁死导航系统,一路向着仙舟每70年巡游一次的“埃尔察虫洞”驶去。
“埃尔察虫洞”是一个联通着遥远星域的虫洞,经过考察,没有危险性,只会将通过的载具和人随机扔到遥远的地方。其距离是一个正态函数,但最低不会低于7000光年。依据罗浮和虫洞之间的距离,犯人将在一到两个月的航行之后,抵达虫洞,然后被流放到遥远的星域。这个穿越的过程将持续几十年,有时甚至上百年之久。漫长的时间,恰好是对仙舟长生种最好的惩罚。
应星出事之后,景元几乎是很快就将他流放。刚刚上任时,几十双眼睛盯着他,景元完全没有什么解释的机会。因此,应星实际也不知道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镜流劫狱事件,其实是一场戏。镜流回到罗浮,第一时间去找了景元。她一人一剑,独闯神策府,一直到景元的案前,却收了剑。
“你说让我夙愿将偿,说的到底是什么?”她问。
距离景元托人给她消息,已经过去两年。所托之人很有门道,道上名字叫做罗刹,可景元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跨越虫洞无限的随机性,找到镜流。
他顿了顿,笑道:“我已经是罗浮的将军,满足您的愿望自然不成问题。”
镜流布匹下面的眼睛注视着他。他不再卖关子,说:“您带应星走吧。”
镜流似乎愣了愣,然后笑了,说:“你倒是长进,连师父都敢暗算。”
门外,云骑援军的呼声似乎越来越大了。镜流向门外看了看,说:“我一人一剑,倒是可以自己脱身,可带不走他。”
“不必让您带走他。我有办法把他送到罗浮外。”景元说,“我只需要您一个许可。”
镜流又愣了愣,奇道:“你...你不怕我对他有恨?”
景元反而笑:“我怕您对他没恨。”
镜流待到反应过来,唯有无奈摇头而已。她说了一句话,景元一直记得。她说:“景元,你是很聪明。可你太聪明了。有时,不觉得孤独吗?”
镜流前往洄星港之后,景元换了身衣服,趁着夜色前往幽囚狱。他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是否正确,也不知道前路如何。应星在最里面的牢房。他支开警备后,一路冲进黑暗之中。应星似乎正在浅眠,被他吵醒,睁开了眼睛,看着他。景元在云骑的时候就没少做偷鸡摸狗的事,可是这次却格外不一样。他是新官上任,还没有信得过的人,不敢交给别人,只能自己做,几乎有点手抖了。可是应星看着他,似乎早在他表明身份之前,不费吹灰之力就认出是他。他张嘴想说话,景元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应星看着他,沉默了下去。景元开了锁,拉他起来。他站起来,立刻又坐了下去——他已经虚弱到站不起来了。
景元试图扶他站起来,他摇了摇头。他看着景元,似乎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做了几个手势。他摆了摆手,右手做刀在左手上切下,然后握拳,眼睛盯着景元。大约是担心他忘记了,他放慢了速度,又做了一遍。
景元没反应过来,他蹲下来,看着那双手,努力辨认着应星的意思,他发热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他认出来了,是那种他们之间的语言。意思是没事。后面的动作,既可以看作是“死一次就好了”,也可以看做是“如果不方便,可以现在杀我一次”。
景元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和荒芜得像是......无人的星球的眼神,几乎觉得心被扎透了。他一把抱住了应星,闻到他身上那股血的咸咸的味道,那么粗粝,那么荒芜......他闭了闭眼,第一次觉得心力交瘁,几乎被抽走了一切力气。他茫然地想,无计可施了。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我没办法让他活下去。我做不到。他不会,不能,不想,为了我活下去。
好像熄灭了一切的、宽恕的黑暗之中,慢慢地,他感到,应星动了。他窸窣了一会儿,然后,一只手轻轻地落在了景元的额头上,好像很陌生似的,抚摸了一下。前任百冶的疲惫几乎从这个动作里溢了出来,好像马上就要化作一座泥菩萨,在潮水里崩塌。景元却几乎要哭了。
他搀着应星,走出牢房。应星不明所以,只是被他带着走了出来。景元谢天谢地,应星是个守法公民,他不清楚幽囚狱的构造,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直到景元把他送上星槎,然后自己站在外面,关闭了星槎,开始设置单向导航系统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传不出密闭的星槎,他只能咚咚地敲窗,不停地冲他比划。景元一眼看到他的手势,辨认出,那是星际通用手势信号里的“不要离开”。手势是右手手掌冲着自己,贴在胸口的位置,像是在表白。景元突然地触到了他的眼神,那几乎有些乞求,像是一片温热的水,几乎像是赤红色的潮水一样,兜头将他淋湿。那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的眼神。
一个渴望故乡的人的眼神。
景元闭上眼。如果睁眼,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心软。可如果继续留在幽囚狱,他不敢想下次应星会遭遇什么。每一次见到应星,他都会受不同的伤。天法昭昭,可,那是对长生种的法律,对于短生种来说,全都太过残酷了。
应星从容领罚,因为他认为那就是他应该的惩罚。他流浪太久、太久了。罗浮的确接纳了他,可也可以说从来就没有接纳过他。讽刺的是,他如今犯下大罪,罗浮却终于决定将他纳为自己的一部分。生生世世,千千万万年,永囚幽囚狱。
景元做了一个非常、非常自私的决定。他救了一个绝望的人。
镜流已经前往遥远的星域了。一旦穿越虫洞,应星的星槎就会将崭新的坐标用无线的电波发送给镜流的终端。离开罗浮之后,就是罗浮将军也触手不能及的地方了。
在应星眼前,他设置好了自动导航。随着“滴”的一声,和机械女声报送的声音,星槎缓缓地向前行驶。景元放下了终端,看着星槎离去。
他给白珩也放过这样一艘星槎。那时候,里面放着白珩的几件衣服,还有她喜欢的洗发香膏。
他还看得到应星。应星不再敲窗了,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景元知道是因为他清楚这么做也没用,而百冶大人从不做无用功。他就那么陌生,好像不认识他一样地看着他,景元迎着他的怒目而视,觉得释然,又觉得畅快,觉得他若是恨自己也好,恨罗浮也罢,让他决定活下来,什么都好。他对他摆了摆手。这是谁都能明白的意思:再见。
景元望着星槎远去。他远远地,似乎看到应星回了一个手势。他把双手手心向下,交叠在一起,左手在下,右手在上,然后翻过来,手心冲着自己,微微低头,闭上了眼睛。
景元鼻子一酸。
这是朱明人告别的手势。意思是“永别”,或是“再也不见”。
星槎远去。他望着浩瀚的星空,近乎有些眼晕,踉跄了一下。应星似乎走了,可是却强烈地留下了他还在的感觉,就在他的身边,那种干燥的铁锈味道充满了他的身侧,却每分每秒都在散去,那双悲伤的眼睛......
他转身离开,向着门外走。他还要回到自己的位置,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越走越快。一切,都被撕扯、破毁、消弭在这无限大的星空之中。
3
“9月15日,航行日志,航行到埃尔察虫洞7光年处,补给数量...舱内温度...当前速度...。到了今天,我距离仙舟罗浮,已经有200光年。”
“9月16日,航行日志,比昨天近了0.013光年,罗浮在远离我...现在,距离罗浮203光年。”
“9月17日,航行日志。罗浮似乎加速了...正在加速驶离我的方向。我距离虫洞越来越近。现在距离罗浮已经有......”
“9月23日,航行日志。还要行驶三十年,才能到达虫洞。罗浮已经消失在了星图上,我通过电讯号计算距离,可是没有设备,只能依靠人力计算,这样会有近五十光年的误差。想想也很可笑,很多普通人一辈子也到不了母星五十光年外的星域。”
“9月30日,航行日志。星图一片黑暗,我再也看不到罗浮了。”
4
景元有一段时间做将军做得实在是烦。烦到一定程度,他在星际暗网上注册了一个账号,悬赏了应星的下落。出乎他所料,罗浮货币的通行率简直超乎他的想象,竟然有不少人给出过线索。很多都是一看就是假的,但是星流之大,能人异士不在少数,他竟然真的收到一些应星的踪迹。
但是,这些踪迹都有一个很令人头疼的共性。似乎每次应星被人目击,都是在和什么人战斗,战得还声势浩大,无人敢近。到最后,这些人拿来领赏金的证明物,总是一些...身体部件。
例如,几根花白的头发,例如,几片指甲,例如,一块骨头茬子。有些星球时间流速太快,只能回收苍白的肋骨,还有些被奇点污染了,时间被拉长到几亿分秒每秒,拿到的时候肢体只断开了几分钟,还在缓慢地流血。
他怎么不会爱惜自己一点呢。景元心想。
后来他被太卜警告了。那个时候的太卜还不是符玄,是他的长辈,说话很有分量。人家说有云骑来禀报军情,看见你嘴角带笑,也不开灯,拿着根流血的手指头在那里幽幽地看,什么毛病?景元被骂的狗血淋头,连声答应,从此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随时都得有将军的样子,主打一个和蔼可亲。如今他给人的形象如沐春风,有很大的功劳应该归这位太卜。
可私下里,景元还是把这个悬赏改成了长期。他额外地思考了一件事。如果他持续地搜集应星的碎片,那么有朝一日,他会不会拼出一个应星?
这件事本来还真有些眉目,可最后还是在1937年《克隆法》颁布之后停止了。这部法律出台之后,在星际之间,制作尚且活着的人的克隆人终于被完全禁绝,变成了一件完全违法的事。
随着时间过去,似乎应星的武艺在增强,受的伤变得少了,可是他似乎刻意去伤自己,刻意要流血,刻意要和强敌战斗。随着时间流逝,他的行踪从遥远的星域到略近一些的星域,又到更遥远的地方去。景元接到更多消息,例如他现在已经更名为刃,例如他现在为星核猎手效命,例如他的面貌已经变改......他可能已经被丰饶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景元有时慢悠悠地想:他现在在哪里呢?在做什么?不回罗浮,是因为不恨我,还是因为,已经忘记了我?
事情是这样的:景元本来不往那个方向想,应星其人又非常板正,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很少会有什么感情流露在实际的动作之中。但是,景元听从白珩的话去求应星,应星竟然真的答应了帮他作弊。这就有点蹊跷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景元虽然聪明,但实在比不过白珩。狐人飞行士灵敏的五感好像也应验在她对感情的敏感上。到底是怎么察觉的,去问她,她也说不上来,只能挠挠头,说:就是朦胧的一种感觉呀,就是觉得......小星对别人和对景元好像不一样......就是有这种感觉!
话又说回来,景元性格自小圆滑,这得益于他自小官场经营的爹妈。景元家这一支自来就是为地衡司效命,丈量土地、划分边界,妥妥的理工男和理工女。景元算是家族的叛逆小孩,一出生就爱舞枪弄棒,本来属于是“家族的叛徒”,但他的确本职工作也没落下。能和稀泥,也能和各种各样的人聊得起来,若是在云骑中间打听一圈,准会得到他性格好、圆滑、脾气平和的评价。就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和另一个人起争执,本就是一件有点蹊跷的事。
景元也不能明白,虽然是时他已经一百一十六岁,可和十六岁也差不多。他的想法很简单,只有两个,一个是决不能在应星面前丢脸,另一个是不服气,一定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被白珩点了一下之后,他像恍然长了个心眼。这心眼像个探照灯,咣的一声,照透了茫茫的前尘和旧事。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应星每次逻辑严密地和他争论,被他气得气急败坏,说了好多话,那皱起的眉,带怒的眼神,似有若无的温度,近在咫尺的呼吸,突然之间,都变得暧昧不明,好似大雾弥漫。骤起的云烟像是冬天蒸锅上的蒸气。
他看到时间的纹理,像是看到在阳光中翩翩起舞的灰尘。那些灰尘在没有光的时候那么不起眼,几乎看不到。可是在光的照耀下,它们竟然那么煜煜生辉,像是飞舞的金子。应星浅紫色的眼睛望着他。工造司的工作室总是狭窄密闭,他无处可逃。
有段时间他总是提到应星,有时说着说着话,不知怎么的就拐到应星。同期云骑好友面面相觑,互相眼神交流,小心地问:“这人对你这么好?”
“这也叫好吗?”
“你糊涂了?他不是傲得很么。”
他开始魂不守舍。
你那么聪明,肯定没问题。景元。你再这么懈怠下去,迟早会被我追上的。我拿什么信你。景元。告诉我。没事,相信我。景元。
短生种成长得很快,就像是一枚打了催熟剂的水果,很快地就趋近于饱满成熟。一颗橙黄的橘子,安放在一群青枳之间。
景元开始意识到,他竟然从来没觉得应星很显眼过。明明和应星同一届进工造司的学徒到现在都还在抽条,看上去还是青年模样,应星却俨然已经是个成年男人的样子了。对于长生种来说,至少要长到二三百岁才能算到了青年时代。尽管已经活了很多短生种两倍的寿命,景元却实际上还是个孩子。他瘦,正在长个子,长不起什么肌肉,也还刚刚开始长胡子,唇上只有一层绒毛,只在阳光下反光时才看得见。他几乎从未注意过自己身体的变化,可是自打发现应星很显眼后,有些区别几乎变得无法忽视。
首先是手,手比自己大一些,拇指根部靠手腕的地方,二次发育的骨节突起,就像是一把琴,琴耳的部分;然后是胸腹,比自己要结实,看起来很柔软;再之后是喉结,比自己要饱满,头发比自己要长,肩膀比自己要宽,声音比自己要低,眉毛比自己要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半夜的,立竿见影。景元为了瞒住同宿,偷偷早起洗被子,不好意思告诉任何人。梦里,应星就在宿舍里,就躺在他的下铺上,眼睛里含着笑,像是一潭动荡的水波。在梦里,景元竟能晃动那池潭水,让他哭,让他叫,让他洒出来。
醒了之后,看着宿舍里和梦中如出一辙的布置,他几乎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抱着被子落荒而逃。
云骑和工造司本就抬头不见低头见,应星带人来维护战备,景元听见应星两个字,见鬼似的跑了,躲在厕所里,顺着窗缝往外偷看。应星带着人走进门来,他穿了一件灰色的短袖和宽松的工装裤,带着工装手套,招手,屈着拇指敲一个年轻云骑的臂甲。天气炎热,他脱了右手那只,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景元听见他以他那一贯的刻薄说:“挺好,带着这个上阵,你后半辈子就是杨过了。”
多数云骑不爱惜武备,被他训得满头大汗。突然,景元又听见应星问:“景元那小子呢?”
整顿日,通常长官不在。这里最高的官就是没什么官威的景元。众云骑立刻七嘴八舌埋汰景元,说报百冶大人,他尿急。
景元在心里说,放屁!可应星听了,却“噗呲”的一声,笑了出来。景元按捺不住,顺着窗户看去,看到应星发笑,扬着眉毛,神采飞扬,问:“他是在躲我吗?不是?怎么不是,没良心的小屁孩。”
有几个云骑年纪大些,超了二百岁,早就是老兵油子,就在那发笑。年轻一点的,不知道在笑什么,也跟着笑。景元听见应星问他们笑什么,他们说:“景元平时总笑话我们,总算找到机会,笑话他一次。”
应星哼笑了声,什么也没说。
景元简直是浑身难受。好像外面的人都达成了某种不需要用语言解释的同盟,隐形的同盟,那么古老,那么简单的道理,以至于颠扑不破,他几乎不知道该如何落子,才能破了这大巧不工的局。再躲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只好欲盖弥彰地洗了个手,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出门来。有人见他掀帘子出来,说:“哟,他来了。”
景元嗯嗯啊啊地敷衍。又有人起哄,高声埋汰他:“景元,你哥来了!”
景元抬手欲打,那人怪叫一声,溜到人群之后去了。工造司的人都散开来,应星看都没看他一眼,拿着个小锤专心敲敲打打,景元只好站到他身边去,说:“你来啦。”
应星这才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我以为你掉坑里了呢。”
景元天天和他打照面,早就习惯了他这张嘴,眼都不眨就开始糊墙:“怎么,还需要我八抬大轿,出门迎接?”
应星这才一笑,撂了锤子,向他伸手,说:“石火给我看一眼。”
这大概才是应星的正事。景元抽出石火梦身,递给他。应星接过来,险些被刀锋晃了眼,笑道:“保养得不错。”
“那是。”旁边有人继续埋汰景元,“都快抱着睡觉了。”
景元倒也不以为耻,点点头厚着脸皮:“对,恨不得抱着睡觉了。”
“是嘛,”应星说,眉眼都柔和了不少,拿着他的得意之作,显然是陶醉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还给他,转头继续他的工作。景元不愿意待在他身边心焦,就跑来跑去,一会儿给他端杯水,一会儿给他挪个椅子,推过来顶顶应星的腿。应星什么都不需要,倒被他烦得可以,扭头瞪了他一眼。景元迎着他的目光迎面立正,撇清自己一切关系。应星又扭回头去。景元见他俯着身卸螺丝,腰像一座桥横在半空中,又心痒痒。他凑过去,试探地将手搭上他后腰。应星的腰比他想象中还软,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这个角度没有人看,他则在心里说服自己,以前也经常这样,没问题的。他问:“哥,你在干什么?”
应星没什么反应,好像真的放任了。他直起身来换了把工具,给景元解释了几句,景元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盯着他的脸,心里又庆幸又失落,既庆幸他把这当作朋友之间的举动,又失落于他没反应。又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问事,应星极其自然地摘掉了他的手,好像不拿他当男人,因此也并不觉得这小小的侵略算一回事。
自打这起,有那么段时间,景元天天没事闲的就往工造司跑,在应星面前晃。一开始不得要领,总在他忙时过去。他凑在应星身边,假装不经意碰一碰他的手,蹭一蹭他的肩膀,等待他发现的那刻。惴惴不安,心头乱跳,就像是看着一根长长的引线快速燃向火药。
可是应星好像是个哑火的,别说火药了,简直就是个木头。他基本上没有什么娱乐,如果不是云五齐聚,他连酒都很少喝,因为不喜欢脑袋昏沉的感觉。他好像总是时间不够,仿佛时间是摆在他面前的一只点点滴滴的沙漏一样,他拼尽全力,要让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其价值,浪费时间仿佛是一种罪行。景元原本颇有些风花雪月的浪漫情怀,觉得要花前月下,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结果在应星这里,几乎马失前蹄。
景元这时也很年轻,耐心不仅远远比不上后来,甚至有些急躁。不过过了几天,几乎自暴自弃。再去找应星,应星又在忙,画一张图纸,等比缩小后也有八开。景元干脆在他的工作室一坐,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有时间啊。”
应星抬头看了他一眼,反而笑了,说:“我给你钱,你去街上买点零食吃。”
打发小孩呢?景元几乎有点生气了,说:“不要。”
“那,”应星低下头画图,声音闷闷的,“工造司接待处最近来了几个姐姐,让她们带你玩会儿?”
开什么星际玩笑!景元更生气了,说:“不要。”
应星“哟”了一声,把笔和尺搁下,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问:“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要什么?”
景元坐着个小板凳,抬起头看到他的眼睛,一下子泄气。他伸手抓住应星的手,摇了摇,说:“你陪我出去呗。”
应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去他背后,把门关上了。光被门一点一点割离,门外吆喝、商讨、叮叮咣咣的动静也被隔离。应星反抓住他那只手,放到他面前,直接问:“什么意思?”
景元本能地眼神闪躲,说:“没什么意思。”
应星干脆蹲下来,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又是摸我腰,又是拉我手的,是不是你?”
景元没想到他竟然全都知道,还假装不知道,回想了一会儿这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和流氓又有什么区别?他大窘,脸唰地红了,支吾道:“没......”
应星打断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还说没,你想骗谁?我,还是你自己?”
景元大脑发烧,可是,还是从他的话中揣摩出了一丝莫名的意味。他失语地看着应星,应星则微微皱着眉看着他,眼睛很亮。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应星很突然地,笑了一下,然后,他捧住了景元的脸,含住了他的嘴唇。景元被他按在身后的门上,门响起轻轻的、哐当的一声,心跳都突然跳快一拍。应星终于放开他,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有点气喘吁吁的。
景元惊讶地看着应星,他竟然在应星的眼睛里看到一种东西,那是他才刚刚明白了不久的一件东西,叫做忍耐。
没等他说出什么,应星就吐了口气,把他乱了的头发往耳后拨了拨,叹着说:“你们长生种真是......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
这句话像是一颗子弹,一下子打进了脑袋里。景元心里一震,他突然地意识到,应星今年已经32岁了。
景元的确是很聪明,天赋异禀,很快掌握了应星的时间表。他算好了时间,每次正好在应星休息时到,如果应星在忙,就乖乖待在一边等一会儿。如果应星忙个没完,就多等一会儿。他发现,应星如果晾他太久,都不用说什么,他自己就会愧疚,这时他只要求求应星,基本上什么要求都会被答应。
所以,结果是,在大多数同龄人还刚刚开窍,停留在拉拉小手的尺度时,他已经开始乱搞。只不过这乱搞都是跟同一个人。他一开始以为自己天衣无缝,后来才发现,这件事基本上大家都知道了。到头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暴露的,一切都糊里糊涂的。
后来景元当将军,有很长一段时间提心吊胆,因为那时恰好玉兆技术发行了,他一直很担心自己有什么艳照门在网上流传。
他记忆里的应星......是很漂亮的。他有很漂亮的一副身子骨,很漂亮的手脚,很漂亮的头发,哪怕皱纹爬上他的眼角,也依旧是漂亮的。景元操了他十五年,从他三十二岁一直操到他四十七岁,看着他以自己十倍的速度老去。景元自己却身材越来越高大,面孔也开始有棱角。好像时间就这样,从应星的身上,转移到了他身上。
应星三十二岁的时候问过他一次,“等我死了你怎么办”。景元说:“我等你回来。”
应星四十七岁的时候又问了他一次,“等我死了,你怎么办”。景元照旧说:“我等你回来。”
5
景元其实早就破解了这只手的谜题。那看起来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一些航行途中的记录。应星在离开之前,就受过一些嘴上的刑罚,据此推测,在漫长的流放途中,他可能是完全失语的。在不能说话,也没有纸笔的时候,他很可能就是这么对着摄像机,自己记录自己每天的航行,以免在没有尽头的时光里丢失时间的感觉。
或许是他在穿越虫洞时,经历了什么危险,导致失去了一只手。这只手又被虫洞吞噬,最后漂流到航线附近,才被人发现。
景元不信邪,或许,他只是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寄托,他总是觉得这里还有一些话,一些隐藏的话,没有被解出来,也或许,他只是不想相信离开的应星没有一句话留给他。在这样的念头指引下,他又解了这个谜题很久很久,久到他能背下所有的动作,能完整地自己做一遍了。一共128个动作,他补齐了左手的部分,感觉像做防老年痴呆手语操。
可是,还是没有新的内容。
前任太卜去世之前,又叫他到病床前来,骂他,说他当了将军这么久,老大不小了,应当稳重。景元听进去了,那些他收集起来的、应星的部分,最后也被他放入一艘星槎中,等到驶向太空后自我销毁。只有那只手,他还留在神策府。很快,前任太卜去世了,符玄成为了新的太卜,小姑娘很有活力,也很有野心,只是太嫩,心情都写在表情上。
彦卿也长大了不少,现在,至少不用踮着脚看他付钱。他的剑术进步得很快,还得过镜流的真传,或许新一任罗浮剑首,很快就能出现。
再后来,驭空转行了,不再做飞行士,景元工作起来,经常吓到她。驭空劝他,正常休息,正常吃饭。景元听从她的建议,很多事情都支使小辈去做,感觉非常不错,既能锻炼新人,又能自己休息。唯一的问题只是偶尔能听见符玄偷偷骂他。符玄在网上有一个小号,天天喷射工作负能量,妙语连珠,很有意思,景元天天看,有时看得连连点头,很是认可。符玄不知道他拿将军权限查了自己账号,忙起来连他一起骂,景元依旧觉得有意思,专门注册了个小号给她点赞。
那只手仍旧没有死去。随着时间过去,它的动作变得僵硬、缓慢。罗浮的检测机构说,可能很快,它就会停止动作。到了那个时候,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它还“活着”,可是理论上,它仍旧“活着”。因为它不存在死去的态。
景元不常拿它出来,担心吓到徒弟。有时只能无实物表演,自言自语。他说,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又或许什么都不想和我说?
只有星星。只有冰冷的、广袤的、无限大的星空。他看着星空,无意识地笑,心里说:我还等得到你回来吗?
如果你恨罗浮,那我就不奢求你回来了。他最后想。但是我只祈求,你可千万、千万不要恨我。
——因为每年万万千千,如鸟群一般归来罗浮的人里,我一直期待着,你在那里面。
“将军,你知道吗,”彦卿有次练剑间隙,看着手机说,“罗浮被选上了‘全星际最想居住的十个地方’之一。”
景元闭目养神,笑着说:“讲来听听?”
“仙舟罗浮,它漂航于无尽的星海中,拥有巡猎与丰饶对战的深厚历史,如今战乱告一段落,罗浮徐徐洄航在众多文明昌盛的星域,与各个世界进行贸易与文化交流。他们与星际和平公司签署互市协定,并帮助许多曾被丰饶之民摧毁的世界修复生态。罗浮气候宜人,风景优美,人民尚和。货币兑换常年稳定,适宜短期旅游,也推荐长期定居......”
直到有一天,有那么一天,景元早晨起来,一边犯困,一边刷牙。
他突然愣住了,他看到自己的右手,对着镜子做了一个动作。那是128个动作里面,第一个动作。
这是一个抓住的动作。五个指头屈起,好像很放松。这个动作没有任何意义,不在他的编码里面。他一直以为,这个动作只是一个放松的开始。
他又对着镜子,接着做了几个动作。他发现,每一天,记录日期的动作之前,都有一个手指弯曲的动作,就像是抓一只小鸟一样。可是那屈起的弧度,又太绷紧了,不像是一个放松的手部动作。他看着眼前的镜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慢慢地把自己的手贴到镜子上。镜中,手的倒影和手的实体相碰了,像是十指相对的样子。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应星又出现在他的眼前,那面目模糊的故人,此时,却突然变得清晰。那清晰的形象,几乎让他感觉到压迫,感到呼吸不畅。
——哥,你在看什么?应星说,我好像有白头发了。景元抱着枕头,说,你哪有?应星说,快帮我拔了。景元从身后把他掀翻在床上,闹道:不许拔!好看!
他几乎颤抖起来。因为他回忆起来了,那个梦中的人触碰镜子的指尖。他感到一种——一种深入骨髓的情绪,那么的坚定,那么的永恒,几乎、几乎像是宇宙中不变的物理法则。哪怕他从没有意识到这个细节,他也记住了......他记住一个人到,哪怕这个人的面目都已经模糊,六百年后,他仍能回忆起一个从未意识到的细节,关于他。
这不是对着相机的动作,这是对着镜子的动作,不是对任何人说,只是对自己说。
今天航行到了哪里,距离仙舟已经有多远,过去了多少天。
漫长的岁月里,一个人,对着镜子。
这是整个宇宙,只给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能读懂的“礼物”。
他找出了那只断手。现在他能确信这是应星自己割下的了。
他十指交扣地握住它,断手颤动了一下,再也不动了。
一件价值两千万的藏品,就这么消失了。
End.
片尾:水漫金山寺
景刃/黄泉长路共赴(1)
*末日丧尸pa。活死人景元x活抗体阿刃。扩梗,见之前的→末日狂飙 。
*伪公路片,轻松向片段集
*早就写完了开头所以干脆丢出来。不知道会不会写完,还是而优先更长夜和星汉……所以应该会写的很慢
前路戛止前,一起走上一段也无妨。
01.
“我有老婆。”
男人突然说。
景元坐在半块支棱着钢筋的水泥碎块上,手背撑着下颌,一脚踩着另一边的碎石,同时嗯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入秋了,晚上有点冷。他低着头,飘散着土石灰尘气味的风拂动月白色的发梢。与他对话的声音从右下方虚无缥缈地传来,不太清晰,...
*末日丧尸pa。活死人景元x活抗体阿刃。扩梗,见之前的→末日狂飙 。
*伪公路片,轻松向片段集
*早就写完了开头所以干脆丢出来。不知道会不会写完,还是而优先更长夜和星汉……所以应该会写的很慢
前路戛止前,一起走上一段也无妨。
01.
“我有老婆。”
男人突然说。
景元坐在半块支棱着钢筋的水泥碎块上,手背撑着下颌,一脚踩着另一边的碎石,同时嗯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入秋了,晚上有点冷。他低着头,飘散着土石灰尘气味的风拂动月白色的发梢。与他对话的声音从右下方虚无缥缈地传来,不太清晰,似近似远,袅袅飘散在薄凉的夜风里。
“我结婚……四年了,但我俩工作都忙……一直也没要上孩子。”
“我在气象局,我老婆是省六院的内科医生……今年顺利的话,就能评副高了。哈哈。”
“嫂子厉害,不容易。”景元说。
“那是。”男人很轻的声音上扬了些,也精神了一瞬。短短两个字满是自豪。“她说这样活的充实。我媳妇最厉害了……哈哈。”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有点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地话很多。景元却对此表现得极有耐心,面对陌生男人突如其来的话匣子,却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听,丝毫没有拔腿就走的意思。
“反正……幸好没要。要不生孩子来这世上,还啥都没懂呢,光遭罪了。”
“但我老婆跟我说,她名都想好了。”
“就是没告诉过我……神秘兮兮的,说到时候生了,给我个惊喜……”
“工作忙都忙死了,一直也没空造小孩。拖着拖着,居然四年都过去了。”
“我还没忘这事儿呢。”
“哎谁叫我俩都忙……她比我还忙。”
景元没做出什么表情,也没有笑着接话或者奉承的意思,只是从裤兜里摸出半盒皱巴巴的软中华,和油还剩了个底的打火机。
好听众不会打断对方,只是安分地尽倾听者的职责。
他熟练磕出一根咬上,拿手遮着夜风点着了,再借着烟点另一个根,平静地在手上转过半圈,给男人递过去。
他轻声问:“抽烟么大哥?”
月色苍惨,青烟袅袅,烟草的苦味融进土石和草叶里。火星的微亮映出一点轮廓,是那男人干枯瘦削的脸颊。
他其实看不太清旁边说话的那男人的脸和表情。但听得出他轻轻笑了,笑了一半,又开始轻微地咳嗽,喉咙里闷着一口东西,呼呼作响。
“咳、咳咳——谢了兄弟……不抽了。你留着,省一根吧。”
景元咬着嘴里那根,手上递烟的动作维持了几秒,还是依言掐了,缓缓收回去。
那男人还在断断续续地念叨:“兄弟,麻烦你摸摸我上衣口袋……我和我媳妇的结婚照在里头呢,你看看。”
景元叼着烟俯下身,天太黑,他看不见,但眼前似乎浮现出了那男人的微笑。他轻易就在似乎被什么液体浸泡透了、又变干变硬的上衣口袋里摸到了一张同样微湿的相纸,皱巴巴的,一样还是看不清。
这是个把结婚照放心口的男人。
男人问:“你看见没?她是不是……可漂亮了?”
景元轻轻回答:“是啊。嫂子可真好看。”
他又听见男人笑了,声音比起五分钟前已经不知不觉虚弱许多:“……我想她了。”
“我半年没有她的消息了。”
“她还好吗……她还活着吗。”
“我真想她……”
“我好想她啊……”
……。
夜风呼啸。
景元捏着照片,金瞳只是微微垂落着看向夜色,半晌没说话,也没动地方。似乎还在等那人的下一句。
然而没动静了。四周已然归于静谧。
景元一动不动坐在那,那根中华只燃了不到半支。他听见夜风里传来些微沙沙的动静,于是抬起头,不远处的墨色长发的男人几乎融入黑夜里,在寒凉的月色里向他走来。
刃靠近他,抬手,精准地从景元嘴里把那半根烟抽走,掐了,却是顺手揣兜里了没扔。一边掉头往路边走,一边不咸不淡丢下一句。
“你没有心肺功能,肺部沉积物代谢不掉。少抽点。”
景元笑起来。他起身拍拍裤子,轻盈地从钢筋碎石上跳下来,踩进一摊湿乎乎黏腻腻的声音里。他快走两步追上比夜色还要漆黑的人,看上去情绪状态良好,丝毫不像刚刚目送了一场的永别。
“搬完了?东西多不?”
“搬了两趟。”刃说,“你一起来的话,正好一趟能搬完。”
挤兑他不帮忙呢这是。景元三步并两步勾上他哥肩膀,把人勾的开始走不了直线,嘴上振振有辞:“总不好咱俩把人丢哪,抢劫似的眼里只盯着物资啊。”
人类蹙起眉,金红色的虹膜慢慢向左瞥过来。刃微微吸气,刚想说点什么,就被景元给笑着打断了:“咱是没少薅无人空超市,但刚才那大哥人可还活着呢。”
刃还想说点什么,又被景元眼疾手快抢了话头过去:“那也不能是我搬东西你陪聊。我去好歹能叫临终关怀,放你去,那大哥估计要叫死不瞑目。”
……话说的可真够欠的。
刃不由得白了人一眼,却没否认。
“早告诉过你,那家伙被瓦砾压断了下半身,埋了超过16小时,已经没几分钟好活了。”他顿了顿,声音起伏平淡,不闻喜怒。“你救不了他,也帮不了他。陪将死之人聊天,除了浪费时间毫无意义。”
“别这么说啊哥,也太没人情味了。”景元苦口婆心道,“人都快没了,多讲人情少讲道理嘛……这位大哥都把他剩的物资全给咱了,是个好人啊。”
如今的世道,物资大于一切。那男人自知自己已经回光返照,还能最后说上几句话,先是告诉他们附近还有自己剩的物资,然后就是挣扎着最后念叨念叨媳妇,还让他省根烟抽。景元吸吸鼻子,虽说生离死别这几个月来见得多了,但见得多还是不等于见得惯。
他笑道:“要说陪死人聊天没意义,哥你这不是也漫无目的陪我晃荡这么久了……?”
这话就带了点调侃之意了。他哥没再说什么,只是发出一声辨不出情绪的轻哼。
俩人披星戴月钻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回到大路上了车。摸着黑也不好整理物资,干脆一股脑丢后面,准备明天再收拾,先凑合着在车上睡一宿。只剩下钢筋铁骨的越野四面漏风,看着仿佛随时都要散架,偏偏又挺扛造,陪着两个亡命徒跋山涉水了小半个月,还能坚挺点着火来,张牙舞爪地在路上爬。
刃在副驾驶席,先是把半屉啤酒丢后车座上,然后是一卷窗帘布。突兀又问:“你答应他要去找他老婆?”
景元原本是跟着一起往后面丢东西,听他这么问,脸上的笑容稍稍退却,只是平淡摇了摇头。
“内科医生,遇难重点人群,比起这位大哥只会是凶多吉少。”
世界这么大,如今想找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怕是不行。
他遗憾说完,又想起男人给他的遗物,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被血染透了的照片。景元举起它,眯起眼睛对着月光仔细看了一会儿,最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相纸的一半已经被血泡透了,只能依稀看到女方捧花的手,和半截礼服下摆。
男人面上容光焕发,还不像烟头火光下那般消瘦憔悴,能看出几分意气生发的影子,衣冠楚楚,紧紧环抱着看不见脸的女性,面对镜头笑得无比幸福。
他盯着那张结婚照出神,就被厚厚的毛毯突然蒙住头。
景元把纸片揣回兜里,扒拉着毛毯,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就正好看到他哥也披上毯子,凑过来,隔着温暖的毛毯抱住他,声音捂在毯子里闷闷的:“睡觉。”
02.
景元死了。景元不用睡觉。
于是守夜理所当然是景元全权负责。白天大部分时间是刃开车,晚上就换不用睡觉的景元坐驾驶席,遇着情况方便随时一脚油门赶紧跑路。
也算是物尽其用——虽说守夜整宿确实无聊了点,但牛逼在尸体也从来不会犯困。
刃给景元做过粗略的全身检查,皱着眉琢磨许久,最后吐槽他这存在状态简直莫名其妙,从头到脚都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亥姆霍兹知道了,能气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
景元倒不是很在意自己为啥是这样的,没准他死了一次就能光合作用了也说不定。于是乐呵呵地满嘴跑火车,显得快乐且没心没肺:他要是能从棺材板里爬出来,那岂不是变得和我一样了,下一步是不是自己再把自己气死?
刃:……。
刃兜头给他脑门上来了一巴掌。
……但没准真是光合作用僵尸。
景元不用呼吸,自然也没有氧气与二氧化碳循环机能。作为人类的维生器官大多已经停止工作了,好处是不用担心呼吸带来的胸腔起伏会打扰靠在他身上睡觉的刃。
只是身为死者的景元没有体温,畏寒,刃靠他身上也没法取暖。于是搜刮防寒物资对这两个亡命徒来讲就变得重要了很多,两人晚上睡觉,毯子都裹得严严实实,有地睡地,没地就凑合在车里睡。
早先刃根本都不肯挨着他,这都进步多了。
景元心满意足贴着他哥假寐。
活着真好!
虽然他这个状态,可能也算不上活——顶多能叫没死透:死了,但又没完全死。
什么破梗。
和游荡在城市中毫无理智的丧尸群不同,景元有理智,能思考,还有活着时的大部分记忆。和真正的活人相比,只是看起来略微苍白一些,且身体机能几乎完全停滞,理所当然没有体温。
刃给他的结论是,还能记得很多事,大概得亏于景元死的比较完整,是个全尸。恐怕是刚死不久,既没缺胳膊少腿,也还没开始腐烂发臭。
如果那时候已经被啃得啥也不是了,可能还不如就这么死了。
刚开始景元没意识到这回事。等他终于在某天福至心灵地意识到,自己和早先活着的时候突突过的腐烂尸体其实是同一种东西,不存在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还好死了个全尸!
心有余悸。
人类不会记得自己是如何出生的。不会记得在黑暗温暖的母胎内沉浮的十个月,也不会记得破开黏液,用自己的鼻腔和肺管呼吸的第一口气,和第一嗓尖锐响亮的啼哭。
但死亡一定程度上却是可以被记得的。
那种感觉像是入梦,也像沉睡时漆黑的一夜无梦。
血水就像羊水一样包裹着,一个死去的生命却又借此诞生。活死人景元已经无眠,他仰在360度无死角敞篷越野的驾驶席里,不睡觉,但总能回忆起死后的记忆。
你有想做的事,或者……想见的人吗?
记忆里的景元艰难试图发声,硬是要露出笑容,手上紧抓与他不同、还拥有体温的人类,努力想要与他达成对话。而黑发的男人目光死寂地躺在破烂的医用床位上,浑身都是血迹与缠满的绷带,仪器规律作响,吊瓶软管错落交织,被脏兮兮的胶布贴落在苍白的手背上。
……明明还活着,却比已经死去的景元看起来更像一具尸体。
尸体不再需要呼吸这件事,刚刚“醒来”的景元也是花了很久才能适应。
最大的问题是他没法说话。人类需要从肺腔向外呼气从而震动声带,失去了心肺功能的景元不再无意识进行呼吸。因而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去刻意练习,模拟活人吞吐空气的频率,才逐渐找回了讲话的方法——此前他只能拼命挤出一点声音,或是连比划带张嘴地努力和活人沟通。
于是他磕磕绊绊问出这句话,似乎终于引起了活死人的一点注意。刃几近无机质的血色虹膜看向景元,在尸体惊喜期盼的视线中沉默良久,沙哑的声音终于伴随着气音干涸地撕碎出来。
…………让我死吧。
03.
两人继续踏上旅途之前,景元在路边拢了个小小的枯叶堆。
没给出去的十分之九根烟,染血的结婚照,一捧野花。埋在枯叶丛里,拿就快擦不着火星子的打火机点着了。景元就着野火默低头哀半分钟,权当一个简陋丧事。
人活一遭,带不走的带不走,尤其是不该是被死人揣着走。
他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念叨完,再鞠躬拜一次,就看刃提着半桶河水走过来。还是那张没有情绪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脸,当着他的面哗啦一泼,把黑灰浇得滋啦一声,喷出一坨热气滚滚的草木灰。
景元也跟着噗嗤一声乐了:“你是我见过最没良心的人了哥。”
没良心的人类无动于衷,回头把水桶塞回后车座,又往里掖了两下。是坚决不认可前·武警军官在大野地里无视消防隐患放火的违规行为,盯着那摊叶子烧完已是最大让步。
景元拍拍手上的灰,三步一蹦地回车上,看着人心情不错:“我刚看了,那大哥留了半屉啤酒,两个东西挺全的急救箱……还有台笔记本电脑。”
刃嗯了一声,嘭一声把车门关上。拉手刹,踩刹车,拧钥匙打火。破越野轰隆隆闷了几声,就听景元继续兴致勃勃凑过来:“我看了他那笔记本电脑,配置挺好的,九成新,估计能用挺久。”
“嗯。”
怎么高兴得跟小孩似的。刃有些微微抑制不住好笑因而上扬的嘴角,“给你用了。”
景元说:“嗐,咱俩还分什么你我。里面还有不少游戏呢——虽然没网,但咱们可以一起打祖玛和植物大战僵尸!”
什么玩意?刃一边打方向盘,金红色的眼珠一边微微往副驾驶的方向瞥了一眼。
“……还没打够僵尸?”
“不一样的嘛。”景元煞有其事比比划划:“人家是植物靠光合作用打僵尸。咱们是光合作用僵尸打僵尸。”
“?”
04.
小心眼儿,说他光合作用一次还就记住了。
光合作用僵尸美滋滋地瘫在副驾驶席晒太阳。四十迈的风把他一头白毛吹得更乱,飞得张牙舞爪。
开出个把小时,破烂越野路过一个应该已经没啥人了的乡村。刃一脚刹车停路边了,也没说要干什么,下车,扒拉开比人高的野草,往路边下坡的野地里钻。
放水去了?
景元好奇张望了下,也没管他。
四周相对来讲还算安全,要是有情况的话他能发觉。
于是一阵窸窸窣窣,三五分钟后,刃回来了,手上拿着三支刚折下来的精神奕奕的野向日葵。
车上的人愣了下。
那画面,微妙的让景元有些喜欢。
金黄的向日葵开的生机勃勃,花盘圆润,各个硕大饱满,阳光之下招摇明艳。刃拿着那把大花从草丛里钻回到路上,隔着两排车道,向越野车的方向走回来。
正午的阳光冲散了秋日露水的寒气。日光中那人墨色的发色偏光,显得更蓝,发尾又柔柔地落红。额发间虹膜艳若霞阳烛火,看着气质凉薄,此时此刻,却被三轮烈阳冲淡了如影随形的死相。
同行这么久了,他哥给他的印象,鲜少能与“生机”二字联系在一起。
景元静静看着,看得竟有些出神。
他愣神愣到刃开门上了车,两支向日葵塞景元手上,一支塞他头顶上,茎干正好掖他绑头发的红绳里。塞完了,刃抬抬下巴,景元没懂他是何用意,新奇地抬眼瞅自己头顶,就听见刃语调平稳地:
“你现在可以光合作用了。”
景元握着两支硕大的橘黄色大花,头上还顶着一朵,愣了一下,紧接着大笑不止。
嘿,变四朵大花了。
05.
于是他俩干脆把车拐进了废弃的小村里,找了个没人的院。景元按惯例先是在门口拜拜念了两句叨扰了感谢啊,借了捆柴,烧上一炉,把仨大花丢里头……崩了一把焦糊的瓜子。
……但挺香的。
两个人一边围在炉头边嗑瓜子,一边不约而同想。
一会儿再去野地里揪几支……应该再崩一锅带走。
06.
一死一活两个人,最后又崩了五斤瓜子揣走。
他们傍晚开到小河边,死人眼尖,看见里头有鲤鱼蹦跶。于是景元突发奇想,绞尽脑汁嘴巴抹了蜜地说好话,花了半小时从他哥手里征用毛嗑50g,一个小时逮了四条鱼。生火,切头,扯鳔,掏内脏,穿棍儿,烤鱼的时候混着超市里搜刮来的过期王守义十三香,花生碎,白芝麻,辣椒面,豆瓣酱……一半搅合搅合当酱刷,另一半混一起当干料洒。明火呼啦一撩,香味扑鼻。
本来不太乐意把瓜子贡献出来的刃帮他垒石头。折腾到香味钻出来,眉头终于眼瞧着就松了,安安静静坐在篝火对面,看景元老师傅往鱼上撒烧烤料。
烤鱼!
天色渐黑,地平线尽头影影绰绰透过橘红与灰蓝的光,落在植被的剪影上,像一团迷幻的梦境,温度也跟着太阳落下而降。但他们此时有一团温暖明亮的篝火,老破越野车,柔软的毯子,夕阳的余晖,四条烤鱼……
和他们彼此。
刃裹着毯子,突然恍惚觉得和景元开始结伴踏上路途之后,他们路上似乎就一直在吃——虽然理论上,景元现在并不需要进食……作为死者还在吃东西,恐怕也只是一种惯性。
民以食为天。没有条件就制造条件。
罐头番茄煮浓汤。弹弓打野鸡。土豆地瓜拿草木灰埋。火塘崩瓜子。堆石头烤鱼。许多时候其实还是靠捡漏和闯空门——毕竟现在这世道,除了捡破烂和零元购,是真的想花钱也花不出去。
而其中绝大部分的“坏事”,都是刃作为生者,不得已需要维持生命体征必须要做的事。景元身为死人明明不需要跟他一起违法乱纪,可他却执意要和刃一起,甚至是……在迅速抛弃脸面和道德心的方面,似乎有点青出于蓝的意思。
前·人民子弟兵死后似乎神奇地热衷于搜刮物资到处“抢劫”。刃想不通,于是放弃思考。
景元把烤得焦香的鱼塞给他,见他走神,在他面前挥挥手。
“想事呢哥?”他笑眯眯问。
“……想你像个土匪,适合找个山头带领丧尸小弟做山大王。”刃慢慢说。
景元于是乐了。死人眼睛亮晶晶的,火光下晶状体透明的发亮,漂亮的像是那天边的日月星辰。
“山大王夫人,生计所迫哪。天地可鉴咱们都是良民,不伤天不害理,顶多去无人区捡捡破烂,哪能是土匪呢。”
“这一路走来我们可没少抢人空门。”刃凉凉地说,埋头开始咬烤鱼。外皮焦香酥脆。“还装什么好人呢。”
景元说:“那不对,不做好人也不等于就是坏人呀。你就像敲赛博木鱼的,多敲一声是一声;不能因为人终有一死,就现在把自己捅死对吧……”结果话说一半突觉不对,立刻正色改口:“不是哥,你可不许打现在就捅死自己的主意啊!”
“我没有。”刃淡淡平静道。“答应过你的,我不会食言。”
他心想:而且我烤鱼还没吃完。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刃跟他做了保证,景元看着立刻就放松了许多——他哥很少说这种肯定的承诺,既然说了那就不会食言。景元安心了,笑眯眯的模样看着也放松,泪痣影影绰绰缀在眼角,在火光底下看着柔情蜜意。
藏都不藏了,就像是在看对象,看爱人。
刃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甚至生出半分局促。景元那话说的,就好像他并不介意和刃一起为了活着不择手段。于是五味杂陈轻声道:“只是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么……”
“缺德。”景元和颜悦色,把刃出于礼貌没有吐出口的词给补上,手上没带停的,给烤鱼翻了个面,继续往烤的滋滋发泡的鱼皮上抹辣椒酱。“你就说好不好吃吧。”
……吃人嘴短。刃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微妙,沉默了一会,还是中肯且诚实地:
“……刺有点多。”
刚认识的那几天,景元骨子里人民公仆的惯性还在。甚至满脑子想的都是同大部队联系,怎么护送他这个活人安全回去庇护区。时隔也没多久,就已经在末日之中学会灵活变通,仿佛天生懂得适应环境,如鱼得水地生活在此间地狱里。
明明已经死了,比起还活着的、沉重的人类刃,尸体景元活着的姿态却更轻松,更坦荡。
和活着几乎毫无差别的生机勃勃。
“嗐,那当然不比海鱼。”于是景元那头轻轻笑了,“要不要改个方向,咱们往东走走?那边海多。”
刃摇了摇头,但顿了一下,又说,“听你的。”
他们此前一直都是在往西走,核心思路是远离人口密集的沿海区域,没有具体目的地,就是走哪算哪。虽然从没说过,但景元确实一直对西边有点向往:可惜他那工作性质属实抽不开身,高原的蓝天白云对他而言,仍然只是手机电脑里被框住的画而非现实。
往西走,人越来越少,某种意义上反而也是越来越安全。这种违背幸存者心态的路程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走。
“但没准高原和冰原上反而会有冻住几亿年的新型古代细菌。”景元煞有其事,“这玩意要是和丧尸结合在一起,啊哈——”
刃凉凉地接话:“那你就可以变异成超级僵尸了。祝你永远不死。”
“但是高原冷呀,死人移动不便。”景元可惜道,“真要送你去川西,我可能就僵在半路了……”
“不会的。”刃说。
“嗯?”
“反正也没什么目的可言。”刃顿了顿,慢慢道,“……不去你去不了的地方。也不是非去不可,不能和你一起的话,就算了。”
景元愣住。甚至手上一抖,多抖簌下去一撮盐。
同行这么久,他头一次从刃口中听到如此……如此直白地表述他对自己的在乎。而说完这句话的刃只是低下头,专心致志默默啃鱼,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执意不看他。
tbc.
04提到的三轮烈阳:其实不仅仅是三朵向日葵。也指花、真正的太阳,和景元自己。
景元是阿刃的太阳。
【景刃】本以为叔被网骗,但叔只是在找替身情人
前情提要:算命算到前任号码,而我起初不以为意 直到刚才我还不是个S
本篇五千,原作向轻喜剧,《好想告诉你》,书接上回圆圆杀到相亲现场
如果说哪里苦,大概是景元心里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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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一片死寂,自从前不久心直口快一时失言的男嘉宾被Blade123456789“请走”以后。
果然环境总是可以影响人的判断,本俱乐部能受邀而来的人可能人前体体面面,人后大概千奇百怪、一个赛一个变态,刚进来的时候还心思旖旎、各怀鬼胎,计划着如何孔雀开屏,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高岭之花”志在必得,没一会气氛就被带跑偏,全体人安静地像是晨会上领导要大家一...
前情提要:算命算到前任号码,而我起初不以为意 直到刚才我还不是个S
本篇五千,原作向轻喜剧,《好想告诉你》,书接上回圆圆杀到相亲现场
如果说哪里苦,大概是景元心里苦……
1
现场一片死寂,自从前不久心直口快一时失言的男嘉宾被Blade123456789“请走”以后。
果然环境总是可以影响人的判断,本俱乐部能受邀而来的人可能人前体体面面,人后大概千奇百怪、一个赛一个变态,刚进来的时候还心思旖旎、各怀鬼胎,计划着如何孔雀开屏,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高岭之花”志在必得,没一会气氛就被带跑偏,全体人安静地像是晨会上领导要大家一个接一个准备发言。
低头看了两次表,确认时间正好,人已经到齐,Blade123456789这时才缓缓开口:“我们今天聚在这里,就是要为给我的……”
话没能说完,就被银发少女的疯狂咳嗽打断。刃一边给她拍背顺气,一边皱眉疑惑。真的假的?这么紧张吗?
银狼很沉默,银狼在自己并不漫长的人生中学到一个道理,人越是工于心计,就越是会陷入意想不到的困境。但经此一遭,也确实算是未雨绸缪,这位花季少女还远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已经开始眼底无光了。
好在刃向来不喜人多的地方,此时也想快刀斩乱麻,拿出了十分钟前刚刚打印出来的所有与会人员主页资料,磕在桌面上整理一下,就打算开始了。
景元茫然地排在队伍最末尾,也许是做贼心虚。但人刚好站在墙角的阴影中,抱着手臂,一副在阴暗的角落面色阴沉地观察之派,更像来捉奸的了。
但本人心思却不在那,只是看着星核猎手边冷淡地说着话,边整理手中的文件,忽然想起几百年前还在工造司上班的应星,也是这样皱着眉整理卷宗,口中说着公事公办冷淡的话。
第一位网友上前,刃抬头扫了他一眼,眉头微蹙。对方被看得略显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刃沉吟片刻,像是在斟酌措辞。
“身高不足一米八的与会者,请有序退出房间。”他最终这样说。
刃的任务目标身高180以上。景元在心中默默记好,也不知道自己记这个干嘛。
这话可说不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很多男人来讲一米八就像个莫名其妙的安全词,一提起来就要百般辩解。在场的人按兵不动,杵在原地,果然人就是喜欢折中的,之前还因为焦灼的气氛想要光速下线,现在却完全变了态度,生怕有人认为自己不足一米八。
但没能僵持很久,因为Blade123456789表示虽然现在大部分人选择了虚拟形象,但是不必担心,一经选择他就会到线下亲自审核,进行严格的背景调查。
那之后人稀稀拉拉地离开了房间。
第二位网友走上前,刃将资料翻了一页,“可以简单说一下你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吗?”
又说,“别紧张,你就当作聊聊天。”
当事人无语凝噎,不然呢?想了半天挤出一句感觉适合婚恋市场的核心竞争力,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这个俱乐部初心完全是线上找刺激。他说他有一份月薪三万、收入稳定、晋升途径完备、发展前景出色的工作,打败了全宇宙99%的适婚男性。
被仙舟悬赏81亿3000万、生死勿论的星核猎手只是眨了眨眼,说,下一个。
下一个来的时候刃又换了问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C星政府工作,负责组织宇宙联合反恐事宜,我可以……”
“过。”
说实话,景元倒是很想听。也许是因为职业病。
其中一位说自己是星际和平公司高管,很认可Blade123456789先生的才能,不知道你考不考虑到我司担任HR,月薪30w,五险按最高那一档交。
银狼闻言神色复杂,决定下线后给星际和平公司发一封匿名邮件,举报贵公司有人聚众淫乱。
没想到这一屋子其实卧虎藏龙,虽然一面之词真假有待商榷,但就算是真的,在互联上鱼龙混杂的地方自揭马甲也不得不让人质疑一下他是否清醒……或者是否为欢愉星神的忠实信徒。
不知不觉中,人越来越少,景元越发鹤立鸡群。本来妄图靠弯腰缩在人后躲避视线,像是周一升旗典礼上忘记穿校服一门心思往人群里扎以达到“水滴隐藏在海水”的目的,但此时显然已经错过了逃亡黄金时间。
刃的目光越过剩下人的肩膀,一眼看到了他头顶的id,目光一凛,呼吸一滞。
本想过两天再料理他,没想到他今天主动送上门来。但奈何场合不是很合适,还有孩子在场,不是很方便讲一些不太方便大庭广众下不太能说出来的事情。
“薰衣草田看星星先生……”千言万语到了口边,只叫出了对方的网名。
不久前还被对方宣判“你死定了”的景元被那一声叫的头皮发麻,该说不说,被当众叫网民,也是一种社会性死亡吧。于是前一秒还想着拔网线逃跑,现在直接僵在原地,像是被人按了个沉默之后紧接着上了个冻结。
他确实死定了,大难临头,顶着一大一小两人的目光走到桌前。
银狼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他,表面一排平静,内心如临大敌、翻江倒海。
她之前群发“相亲”邀约的时候采用的人员筛选直接采用了叔主页中填的个人意向。本来还以为他是瞎填的,原来真的是理想型吗?
接着“到底什么样性格的人才会取这么个名字啊”和“到底什么人会在发现约会对象爽约参加impact后直接杀到impact现场啊?总不能是真爱吧”两种想法在脑海中循环滚动,最终做足了心理建设,看了一眼刃,满眼写着:看到没看到没,这人前脚和你取消约会,后脚就来相亲,不靠谱啊真不靠谱,你可得好好看清啊,不要被骗了。
刃和景元两人对视,气氛微妙至极。
Blade123456789先生脸黑至极,“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那话说的、微妙的有些咬牙切齿。
薰衣草田看星星先生本着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且并不是十分在意某位星核猎手的线下审核,或者线下单杀,满嘴跑火车乱编一通,报菜名一般将能说得出的成就说了个遍,还毫无心虚一派自信完全不像是在说谎。
接下来Blade先生无论问什么,薰衣草先生都对答如流,甚至举一反三,反客为主。在场人员无不目瞪口呆,那种感觉有点像什么呢?大概是天神下凡用力过猛直接到了地狱闪瞎了一众妖魔鬼怪的眼睛。
Blade123456789:……
银狼皱眉,又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位……薰衣草田看星星。身高貌似一米九左右,看起来挺健康,白毛……
越看越不对劲,大概觉得这人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有点像罗浮将军景元,不确定,再看看。
那时刃依旧沉默,沉默中透露着一些微妙,微妙中透露着一丝不可言说。
银狼无语凝噎,忽然懂了,关于原来叔甘心被骗,只是因为对方和……有几分相似。她欲言又止,最终唯有沉默。
刃的手微微颤抖。
银狼觉得他大概是有些激动。
刃也确实有些激动,但是因为有些想砍人。但目前并不是很适合砍人,他理智地分析了此时的状况。一是因为他确实不能隔着网线对人实施人道灭绝,二是因为,他砍了一个人还要处理在场的十来号目击者和此前百来号潜在证人。
难搞。
但介于此前对方的表现无可指摘,不能直接拒绝,便问银狼:“如何,你满意吗?”
毕竟当事人有一票否决权,这种事情不需要理由,只需要一句微妙的“嗯,我感觉不太合适”。
但偏头看了眼银狼,对方此时目光简直要黏在景元身上了。他心中震颤,觉得很荒谬。
银狼也偏过头看他,见他瞳孔微张,欲语还休,还时不时转头看一下那位酷似罗浮将军景元AKA他的旧情人的薰衣草先生,满眼期待她说点什么的样子。
“……”
这感觉像刚买完装备走在路上谨慎地探了三次草但被对面不知道哪窜出来的人一个沉默再加一个嘲讽接着一人一套连招灌死、连复活甲都没切出来,那之后她盯着灰色的屏幕界面上待复活的倒计时的、糟心感。
她看了眼薰衣草先生,又看了眼刃,在对方时常透露着淡淡的死志的目光中读出十分的认真。
想着,你都这样看着我了,我还能说什么。她说:“嗯,不错,挺好的。”
但没想到叔听到这句话后眼神更复杂了。
沉默了良久之后,说得很艰难:“不行。”
银狼:?
景元:……
刃又重复了一遍,斩钉截铁,“他不行。”
他真的不合适,无论从伦理上,还是道德上,又或者是人品上,whatever。
景元此前从未被人说过不行,莫名燃起了斗志,他说:“我觉得我行。”
“但是他真的不行。”刃依旧坚持。
“真的,我已经不在意了。”银狼这样说。
至此,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才想起这是银狼的相亲会,此前因为刃的存在感太过强烈,让当事人都忘记了这件事。
景元眨了眨眼睛,莫名感觉这个事实,让他和刃之间的关系,从刚开始的“不伦”又填上了一丝、背德。
但看了眼刃,觉得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因为感觉再这样下去对方要直接魔阴身了。
幸运的是,悲剧并没有发生,因为管理员Blade123456789将他请出了房间。
“……”
一种虽然很想杀人,但是还是要等到工作做完了再发疯的美感。
2
薰衣草先生的号码再次收到了短信。
很简短。
“你死定了。”
至此,景元深刻理解了,那种、压迫感。
愣在那里良久,景元眨了眨眼睛,反倒有点想笑,不知道对于此种感觉是无奈,还是有些怀念。像是忽然想起他此前和丹恒的对话,当他对其被刃追杀的经历报以浓烈的好奇时,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私人和冒犯。
当然,并非猎奇,他从来并非那种会从别人的烦恼中找乐子的人。他会忍不住去问,或许只是在某一瞬,被对方口中那个他过分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占据了整个思维,想要通过对方口中讲述的故事来补全,对方那他无法参与的、七百年。
“……抱歉。”最终他在丹恒复杂的目光中这样说。
他对此做出的解释是,他作为罗浮将军当然不能错过任何人情报以备日后的谋篇布局,他说很抱歉在那之前他无意识间忽略了你本人的意愿。
“无妨。”丹恒那样说。
说起来可能让人觉得很荒谬。
景元,一直在期待一场来自于刃的、报复。即便他知道,对方不会那样做,对方永远只会那样说上一句“你不是其中之一”,轻飘飘的一句话似乎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丹恒若是真的知道了他在想什么,恐怕会觉得他精神状态也不正常了。
3
应得的报应迟早会找上你,但很显然不是现在。
热衷于把“此番美景邀诸位共赏”的星核猎手这两天忙于任务,在那之前已经完成了锁定目标和确定坐标的前置准备,现在要做的便是了结和收尾。
刃擅长这个,一如既往,轻而易举。但却并非像以往那般可以完全投入,也许是因为完全被另外的事情抓住了思绪。
一件,意外的、与艾利欧的剧本和他的目标完全无关的,无关紧要的人和他牵连出来的麻烦事,而他从很早以前就习惯于忽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也许是因为他早已就对于所谓的快乐、痛苦、屈辱……都失去了实感。
但面对那个人,短短的一个小时内,他确定自己心中有清晰的痛苦、不甘,以及无法忽视的熟悉和安心感在翻涌。或许还有更多对于他来讲过于久远,久远到有些陌生的情绪,而陌生的感知不仅会带来无以伦比的恐惧还有随之迸发的强烈杀意。
但都不过是多巴胺和激素促成的情绪,又谁能弄个分明呢,恐怕善用言灵术的卡芙卡都不一定能真正明白她自己。
他是真的对此上瘾,还是对那个滑稽网名的主人好奇呢?
显然对于后者,他只消问一句,就可以一清二楚,可他偏偏没有这样做。
作为近日的搭档,银狼显然注意到刃心不在焉。结合此前发生的事情,原因显而易见。
“你还记得吗,我曾经在一家诈骗公司当过技术顾问,”银狼整理着指套,接着等刃拉开门要上车时把手放在方向盘上,“说是在上班,其实是在那里当卧底。他们工作忙的时候我会临时顶一下班。”
外面在下雨,刃抱着手臂,看了眼霸占着驾驶座的银发少女。先是想了一下她开车的话一会会不会被交警拦车,紧接着又想算了,反正也没人拦得住她。
他在另一边上车,关门,银狼继续说下去。表示所谓的诈骗其实很老套,一点都不高明,无非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和你聊天,无时无刻不提供情绪价值,在你的情感被他套牢时就要开始骗心骗身骗钱了。
她说的很生动,很诚恳,娓娓道来,意有所指。
刃看着她表情微妙,“24小时待机?你不会累吗?”
“……他们每天换三次班,”银狼沉默,而且重点根本不在这里啊,她强调,“他们上岗前经过完备的培训,完全可以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接替上一个人和你聊天,也就是说……”
“你在诈骗公司进行卧底任务的时候实现了八小时工作制。”
刃的声音,很平静,轻飘飘的。
银狼:……?
银狼沉默了,接着看了下表,莫名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淡淡的悲哀中。
刃当然记得景元。但若有人问起他和那位罗浮将军景元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怕是会愣上好一会。倒不是因为答案有多复杂,而是,太过简单了,简单到乏善可陈。
然后他会说,他和那个人的关系清白到有些枯燥,说出来没有任何意思。说到“清白”两个字愣了神,许是觉得那样说并不准确,但脑海中却并没有任何一段记忆来佐证他们之间其他的关系。
刃记得景元的号码。说不清是因为上次需要到仙舟上演的戏码,让他这个剧中举足轻重的“演员”需要在开场前做足功课,于是只是看了一眼便背住。
还是因为,他根本没忘记。
也不甚明白,他在那之后把号码拉进黑名单把手机丢在一边,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明明他和景元自七百年亲便没有什么交集,明明那家伙如果想要联系他有无数种方法,似乎也完全由不得他这种,不痛不痒的“眼不见为净”。
星核猎手拿着手机看着黑名单中那串号码发呆,一个少见又诡异的场面,又在某一瞬间觉得很邪门,这些年为了压制魔阴身,卡芙卡让他无数次忘记仙舟,忘记景元,但又每一次,在他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某段记忆的同时,就想起了那个人。
“你记得我吗?”在幽囚狱的时候他居高临下,语气威严,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情。
他说记得,接着抬头看他。说,记得。又莫名地感觉,自己一定忘记了些什么。
想将这个号码拨出去,顿了一下,最终打开了堆满消息、臃肿的收件箱。
划到最下面点进和那个人的聊天界面。
“嗯,我死定了。”
他那句威胁得来这样的回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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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刃】把我逼疯的算命先生4
景元怎么也想不通,身为坚信唯物主义的自己怎么会对一个算命先生动心……
心理医生景×算命先生刃
人没了沙雕甜文还能活,硬撑罢了(勾手)
刃早上是被卡芙卡的通话声吵醒的,他吃了药,脑袋还有点痛,恍恍惚惚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又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眯着。
卡芙卡踏着恨天高啪嗒啪嗒走到他床旁边,轻轻伏到他耳边道,“阿刃,该吃药了。”
卡芙卡声音温柔,可是刃却活活听出了一种“大郎,该喝药了”的毒妇感。
他恹恹地睁开眼睛,想要抬手却抬不起来,他只好叹了口气,“你刚刚在和谁打电话?”
卡芙卡微笑得体,“你的心理医生。他刚刚打过来的——说一会儿要来看你。”......
景元怎么也想不通,身为坚信唯物主义的自己怎么会对一个算命先生动心……
心理医生景×算命先生刃
人没了沙雕甜文还能活,硬撑罢了(勾手)
刃早上是被卡芙卡的通话声吵醒的,他吃了药,脑袋还有点痛,恍恍惚惚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又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眯着。
卡芙卡踏着恨天高啪嗒啪嗒走到他床旁边,轻轻伏到他耳边道,“阿刃,该吃药了。”
卡芙卡声音温柔,可是刃却活活听出了一种“大郎,该喝药了”的毒妇感。
他恹恹地睁开眼睛,想要抬手却抬不起来,他只好叹了口气,“你刚刚在和谁打电话?”
卡芙卡微笑得体,“你的心理医生。他刚刚打过来的——说一会儿要来看你。”
刃哦了一声,又闭上眼睛养神,卡芙卡坐到他床边自顾自地唠叨,“你别说,你这个心理医生还挺好的,时时刻刻关心你的心理状况……”
刃微微皱了皱眉头,小声咕哝了一句,“多事……”
“多事?”卡芙卡微笑着拍了拍刃缠着纱布的手腕,果然听到了嘶的一声。她慢条斯理地说,“昨天要不是银狼去叫你,你就因为失血过多死在床上了——你怎么想的?突然闹着割腕?”
刃苍白无力地解释道,“我没闹……”
卡芙卡竖起一根手指,表示不想和他废话。
她慢悠悠地从锡箔纸板上扣了两颗药递给他,“不过,我倒是觉得那个心理医生能治治你。”
“他?”刃从枕头上抬起头来,目光中满是怀疑,“他一点都不专业!”
“我不专业吗?这样说有点让人伤心啊! ”景元不知道什么时候提着袋子出现在门口,捂着心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卡芙卡:“你的病人和你见过面以后闹自杀,你不该反思一下吗?”
刃:“和他没关系……”
景元:“刃先生!”
刃:“是昨天房间里有脏东西。”
卡芙卡:“……”
刃:“真的,我好像看见我哥了……”
卡芙卡:“行了行了,我还要住那屋呢!”
刃:“你手上拎的什么?”
景元晃了晃手上的袋子,“雪媚娘。”
刃平静地看着他开口道,“你不如今天给我送本黄历来。你到底来干什么?”
景元把东西放在他旁边的桌上,开口道,“关心你。这不是心理咨询,不收你钱。”
“别。”卡芙卡说,“马上给他做咨询——现在,马上。他交给你托管了,我可以加钱。”
刃:“你疯了,你没看到隔壁床大妈都在磕瓜子了吗?”
卡芙卡:“哦。”
五分钟后,卡芙卡把绑在轮椅上的大娘推出了病房。
景元悻悻看了一眼丽人的背影,有些畏惧地问道,“你们是什么悍匪组织吗?”
“给我看看手。”景元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去碰他缠着绷带的手,果不其然地被躲过去了。
刃很不习惯地把手往被子里藏藏,“滚。”
景元理所应当地把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挖出来,“我是你心理医生,理应对你的情况做出了解!”
刃翻了个白眼,手上也使不出力气,靠在床铺上任由他摆弄。
那只手骨骼纤长,手腕上包裹的纱布浸透出一些红色,因为无力而软软地垂在景元掌心。他觉得这双手很漂亮,很眼熟,但是他看到刃被啃得坑坑包包的手指甲和手臂上蜿蜒曲折的伤疤还是呼吸一滞。
“你为什么之前不给我看?”
“为什么要给你看?”刃看起来很烦躁,也不知道是因为瞌睡被吵醒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和你很熟吗?”
景元扶了扶眼镜,“我是你心理医生,你女朋友要求我全权对你负责。”
刃脑子里转了好几道弯才反应过来,“我没有女朋友。卡芙卡不是我女朋友。”
景元心想,我对你们淫乱的生活一无所知。
“你别看了,我手废了。”刃声音淡淡的,“割过太多次了,医生说伤到神经了。”
“还有啃指甲。”景元叹口气把他的手塞回被窝,“你也不怕得甲沟炎。怪不得天天都带着黑手套。”
刃疲惫地指指床头柜,景元好奇地拉开抽屉,看到一双被啃成半指手套的全指手套。
景元:“……”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做的?”
“我不记得了。”
景元换了个问法,“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时运不济的?”
“八年前。”刃说,“有小人挡道 偷走了我的记忆。”
“你好像是记忆力出了点问题,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刃平静地看着他,“都说了,我不记得了很多东西。不是我不想给你说,是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景元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有没有想过,去医院看看医生?”
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就是医生吗?”
“我是心理咨询师,你有没有想过去找一下精神科的医生来进行一些治疗,我还认识蛮多的……”景元眼瞅着他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他连忙改口道,“不过不着急,我只是建议,建议!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刃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沉默着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景元没忍住又叹了口气,“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你先休息吧。”景元提着公文包站起身,“我明天再来看你,记得把雪媚娘吃了。”
“你明天还来?”刃一骨碌支起身子又被景元摁下去。
“我明天不仅要来后天也要来。”景元金色的瞳孔带着笑意,“我明天给你带点,有什么想吃的?”
刃盯了他一会儿,说随便。
第二天,景元果然又提着盒子过来了。
“这叫雪媚姥姥。”景元一脸严肃地把一盘肥溜溜脸盆大小的雪媚娘递给他,“这是雪媚大帝!”
景元当年追应星不说,追得人尽皆知,至少在他表白前,身边一圈人不知道他喜欢应星的只有应星本人了。
镜流得知此事后,波澜不惊的脸大惊失色,觉得这弟弟指定是有段时间没挨揍了所以才脑子搭错了根筋儿。
也不怪镜流把他摁着抽一顿,毕竟她面对的事实是——这崽子弯了。
这崽子弯了不说,喜欢的是她的朋友!隔壁班那个五大三粗表面美女实则糙汉的应星!
景元被抽了一顿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我要应星哥!我就喜欢应星哥!你打死我吧!我投胎投成女的嫁给应星哥!”
镜流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你不是天天和他吵架不对付吗?你怎么会喜欢他?”
景元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我太难受了,您知道吗?前两天带着我,他在那儿——小卖部那儿。他给我买了小布丁,我一个人在这住了这么长时间,第一次有家的感觉!但,那种感觉很快就没了……他走了,我很想去挽留他但是我不敢!”
镜流一巴掌抽他脑门上,“我平时是喂你吃屎了吗——一根小布丁就把你收买了?!”
“啊啊啊啊百珩姐,救命啊!”
白珩叼着冰棍推开门,正想喊着镜流去打球,就看一道黑影撞上来,直击胃部,她噗地就把冰棍喷出来啪叽砸在镜流脸上。
镜流:“……”
白珩:“……我的大布丁……”
景元:“呜呜呜……”
奶油雪糕顺着镜流清冷淡漠到有些麻木地脸慢慢滑下去,然后啪嗒掉在地上。镜流慢慢弯下腰捡起来,拎起景元的衣领就往他嘴里塞。
“吃啊!他奶奶的,为什么不吃!你不是喜欢吃吗?!你不是要家的温暖吗?!”
“啊啊啊啊住手啊,镜流!景元翻白眼了!”
十分钟后,白珩押着姐弟俩坐在餐桌前,一个扶额哀叹,一个泫然欲泣。
白珩听景元讲完前因后果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说……应星?帝宫司命在上,是应星?”
景元:“你们怎么都这么惊讶?”
白珩:“因为你和应星经常拌嘴——我们还以为你不喜欢他。”
景元:“我喜欢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才……再说明明是他经常把我当小孩子看我才和他吵啊!”
镜流:“你本来就是小孩子!”
她看起来焦头烂额,“你看上应星哪点了,锋利的下颚线?发达的肱二头肌?还是爱吃小布丁?我让他改行不? ”
“活着。”
“……等我去扒他一层皮!”
白珩耐心地给他说,“可是,应星他是男孩子啊,你也是男孩子。”
景元摇摇头,“你错了白珩姐——真男人就该囸男人!”
白珩:“……镜流,你怎么教育的孩子?”
镜流:“我他妈怎么知道他又长歪又弯成蚊香的!”
景元:“我可以为了他去死哼啊啊啊啊啊啊啊!”
镜流:“可他是应星!他是个男的!个子比你都高!吊估计都比你这个青春期还在发育的小屁孩儿大!”
景元:“我就喜欢大的!”
镜流:“景元……你别告诉我你还想当0吧?我没你这种没志气的弟弟!”
景元:“不——”
他郑重地抹抹眼泪,开口道,“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大大小小的问题,除了你们的反对……”
“是吗?”白珩一针见血地说,“那么,应星知道吗?”
应星当然不知道,他怎么敢和应星说。
至少当时不敢。
景元在午休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去了体育馆,果然在楼梯拐角处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烟味儿。
一看,烟雾缭绕之中是应星和丹枫。
他俩经常偷偷躲着抽烟。丹枫家里管的严,压力大,平时从应星兜里借一根缓解心情,经常在雾茫茫的一片里眯着眼睛,眼神空荡荡的好像在神游。
应星有点瘾,时常会备着一包。景元有时候闻着他手上也会有淡淡的尼古丁的味道,似乎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也特别令人上瘾。
他说他是初中的时候染上的——反正他一直都是坏学生,不是吗?
应星手指夹着烟和丹枫闲聊着,听到有声音连忙把烟头踩灭,结果一抬头,是景元。
“你小子,吓死我了。”应星站在楼梯上冲他笑了笑,转头又从盒子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躲远点,别呛着。”
那张俊朗昳丽的脸在烟雾中朦朦胧胧,用艳丽来形容也不为过,他头发长,胡乱盘在脑后,远看还像个姑娘。
应星怕他吸二手烟,他偏要往应星身边凑,还嚷嚷着要一根来试试。
“放风去。”丹枫拍拍景元的肩,“二手烟不好闻。”
景元执拗道,“我要学。”
应星闷闷地笑,“等你长到丹枫这么高再给你……”
景元闻言一下子在丹枫旁边站正挺直腰杆,手指比了比,“有了……还高点。”
应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丹枫:“……妈妈生的。”
应星笑得厉害,把脸埋在景元肩膀上咯咯咯发笑,跟母鸡上身一样。
阳光从脏兮兮的玻璃窗透进来,灰尘飘浮在空中。应星说看达尔文效应,丹枫翻了个白眼说是丁达尔效应。
“啊啊啊,你知道我不听讲的。”应星揉揉景元毛茸茸的脑袋,“乖,别学。你是好孩子,别学我。”
[云五]石火梦身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一个沙雕ooc短篇,没啥逻辑,我流云五无cp
*背景无饮月之乱倏忽之祸,五骁俱全
*今天轮到谁被迫害了,哦是百冶(✓)
没整明白到底是一个仙舟一个百冶还是一个联盟一个百冶,干脆就当成太卜那样仙舟常驻工作了✓
半夜刷公基产物,仙侠器灵大众梗,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这么创人真的会有雷同吗
1
我是石火梦身。
虽然在这个赛博修仙的世界里这么说蛮奇怪,但我确实生了灵智,在没有芯片、软件、人工智能等内容的情况下。
没有什么人形,没有投影,就只是让这把世人眼中的死物会动会说话罢了——我也在好奇自己的发声器官在哪儿,但考虑到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在哪儿...
*一个沙雕ooc短篇,没啥逻辑,我流云五无cp
*背景无饮月之乱倏忽之祸,五骁俱全
*今天轮到谁被迫害了,哦是百冶(✓)
没整明白到底是一个仙舟一个百冶还是一个联盟一个百冶,干脆就当成太卜那样仙舟常驻工作了✓
半夜刷公基产物,仙侠器灵大众梗,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这么创人真的会有雷同吗
1
我是石火梦身。
虽然在这个赛博修仙的世界里这么说蛮奇怪,但我确实生了灵智,在没有芯片、软件、人工智能等内容的情况下。
没有什么人形,没有投影,就只是让这把世人眼中的死物会动会说话罢了——我也在好奇自己的发声器官在哪儿,但考虑到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在哪儿,也就只是想了一会儿便放下了。
这么看来我还挺迟钝,和我的主人那般智多近妖的样子毫不相干。
作为主人,景元非常了解我,在我诞生意识的十分钟后就发现了不对,甚至那十分钟还是因为他在偷偷打瞌睡。
——在联盟十年一度的述职会议上。
各仙舟的将军六御都在这儿,他是真不怕露馅啊。
于是我很快就获得了被帝弓七天将以及各舰六御围观的优厚待遇,顺便,我看到景元狼狈的被曜青将军挤到人堆后面,仿佛不是武器的所有者一样。
他自己一副好奇的样子,动作倒是半点努力的样子都没有,好像乐得把我抛给同僚们研究,自己躲个懒。
可恶,怎么会有这种主人。
2
在各仙舟百冶要拆掉我研究之前,终于有人想起武器的所有者,簇拥着物归原主,在匠人们饿狼般探究的目光里,我终于有了个过分漏风的避风港。
我往避风港缩了缩。
“你有没有父母的概念?”景元敲了敲刀背,撑着脑袋看我。
这是他问我的第一个问题,说实话,关注点有些奇怪,但放在他身上又不那么奇怪。
“有。”我回答。
“所以,你要管我叫父亲吗?”
“不。”我否认了他“我的锻造者才是我的父亲,或者说母亲也行。”
景元呆滞了一下,寻思一会儿,不太确定的问:“你知道他是男的,对吧。”
“对啊,但他『生』了我。”我有理有据。
“那你管我叫什么?”景元还在拼命忍笑“我管应星叫哥,那你管我叫叔叔?还是舅舅?”
“当然是主人啊。”
我觉得他的智商有点下线,有点嫌弃,但好歹是我主人,就算偶尔脑子不好我也不会丢下他,毕竟我还没脑子的时候他都没嫌弃我。
被迫智商下线的景元:……???
3
考虑到我的核心材料是帝弓司命的光矢余烬,按照人类的道理,应该跟仙舟的有机生命繁衍方式差不多,说是司命和工匠一起生的我也很合理:
孕育生命的起点缺不了父亲,但那些受罪的过程都是母亲在承受——比如打铁、设计、塑型。
我觉得这个灵光一现的比喻非常贴合自己的诞生过程。
但在座有七位都是帝弓司命的令使,看表情似乎接受不了如此优秀的比方,连怀炎先生都是一副想把我当场回炉重造的样子。
也是,仔细想想这个类比还有些许不合仙舟人的伦理,不和这几个人类说了。
唉,我真体贴。
绝不是认怂。
“所以,怀炎先生。”在他真正上手拆解之前,我诚恳的问“您是希望我喊您祖父还是外公?”
朱明仙舟工造司的首领一哽,顿时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谴责目光。
怀炎:……
怀炎:折中一下,叫师祖吧。
过分炸裂的比喻在前,他不想占司命的便宜。
4
景元看着要乐疯了,就好像会立刻录音录像并逮到我的锻造者信息轰炸他一样。
“我真的该把你刚才的话录下来。”他说。
看吧,跟这家伙呆了二十年,多少还是有点默契的。
但没有录音素材,丝毫不妨碍他迫害闭关打铁不在场的罗浮百冶,当着上司和几个同僚的面,景元开始了快乐的通讯:
接通后,他一副痛心疾首的语气:“白珩姐,应星他生孩子了!自己生的!”
“什么?”狐女似乎被什么呛到了,惊的声音都提了八度“他什么时候怀的、唉?等等,他是女的——?”
“男的啊。”白毛将军似乎充满了不平“咱们还都见过那孩子呢,结果送给我养了,唉。”
“……”
我从白珩震耳欲聋的沉默中听出了世界观爆炸的声音。
景元犹嫌不够,乐呵呵的拿着玉兆轰炸其他挚友:
“师父师父,应星他生孩子了!”
“丹枫,大新闻!应星他自己生了个孩子!”
为了徒弟的声誉着想,怀炎先生回过神来就镇压了景元,夺取了他的通讯工具。
但没什么用。我想。他根本不知道云上五骁私底下都是什么德行,一个人知道,就别想着整活的人少了。
5
听了景元的通讯,丹枫看着玉兆,大受震撼。
不育的持明不是没想过其他种族的生育问题,但说实话,和他混在一起的几个同伴们太过……孤寡?工匠恨不得一辈子待在工坊,白珩飘忽不定,镜流好似人生里只有剑和砍丰饶孽物,景元又是小孩。
——总之,龙尊与他们相识的几十年的人生里,完全没意识到同伴们是可以结婚生子的。
他忍不住搜索应星的种族信息:也没说能单体繁殖?
都快和金人成亲的百冶都自体繁殖生孩子了,那离镜流谈对象还远吗?他默默问自己。
远,还远着至少七八个星系呢。
想到镜流那张脸,丹枫安心的重拾世界观。
……
才怪。
白珩一道通讯打进来,恍恍惚惚道:“饮月,应星生孩子了,还受了情伤不要孩子,丢给景元带着,你知道么?”
丹枫:……
挂断狐女的通讯后,本着将震撼传给所有人的目的,饮月罪恶的双手点开通讯联系镜流,以龙尊从不看话本的贫瘠想象力添油加醋:
“镜流,应星生孩子了,但他觉得感情影响他设计金人的灵感,就抛弃伴侣,把小孩丢给景元,你知道吗?”
已经被景元白珩两人轰炸过两轮的镜流:“……”
她怎么听到的三个版本都不大一样?
“虽然抛弃伴侣不好,但生产到底伤身,咱们去工造司探望的时候是不是要随点礼?”龙尊认真思考。
镜流果断挂掉通讯,隔绝暂时失去脑子的友人。
她以为至少龙尊会说点正事的。
所以剑首重新发通讯给景元,听到玉兆接通后淡定的为造谣添砖加瓦:“景元,事情真相我听丹枫他们补充过,说应星生过孩子,但他觉得感情影响他设计金人的灵感,意识到自己的真爱是金人,就抛弃伴侣,这才把小孩丢给你,你知道吗?”
接通讯的怀炎:……
被镇压的景元佯作惊讶:不知道唉,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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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全程的同僚们:……
你们云五是这样的吗?
6
应星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自己能怀孕且玩弄伴侣感情单亲生了个崽还自己不想养归了景元还真爱金人的百冶:……
开会那天他就不该闭关。
“不——送我的就是我的了!!!”
景元试图从狂暴的工匠手中拯救我,一手拉着我的躯体,一手拼命扒拉在门框上。
“我今天必要把它带回去回炉重造!”
我的铸造者看起来气疯了,一副绝不撒手的样子,艰难的把我和主人一步一步往外拖。
“凭什么?”白发将军拒不从命。
“凭它是我生的!”
现场猛的安静下来,其他四人憋住笑,眼光复杂的看向应星。
应星一愣,面色铁青,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口不择言说了什么。
“呀,承认了。”白珩还在录像,笑的一颤一颤。
丹枫放下茶杯,面无表情的鼓掌:“恭喜,母子平安。”
镜流难得带了点笑意,往桌上放了个红包,看着早有预谋。
我的锻造者恼羞成怒:“都给我忘掉!!!”
7
应星自觉对友人的耐性不差,直到他的生命里出现这几个鬼玩意儿。
——
从全世界路过的岚:……?
对岚爱得深沉,以至于刷完公基第一时间想到迫害他。
——
和另一个人在其他评论区发的岳父梗没关系,云五父子梗在前头七月初“被期待的你”就玩过,这头纯属生物+修真大众梗,把器灵当小孩和战友,而不是角色的对象。
脑子不乐意往婚恋上想,相关名词同样,排斥婆媳公婆之类的一切内容,不写原创角色和星铁角色谈恋爱,而且那篇文我确实没看过,也没翻别人评论区的习惯,因为经常会高血压。
——
发现论迫害还得看评论区╮(‵▽′)╭
是应星看了都得感谢是我写这篇文的程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