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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太酸l

总裁与垂耳兔

“我想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孟鹤堂睁大眼睛看着来势汹汹的周某人,“他居然凶我,他不是拒绝我了吗,现在又来做什么。”孟鹤堂推开了紧紧攥着他的手,清冷的说道“你过来什么意思,凭什么你说让我和你离开就离开,现在还要再来羞辱我一次吗?”

周九良心里早就乱成一团,他不是草木,孟鹤堂对他的爱,他怎么能不知晓,只是自己无法接受原来自己对他也是有情的。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他对他说,我喜你,他却走了,就那么走了,看着离开的他,明亮的眸子渐渐的暗淡,“早就该知道了,不是吗”叮咚,是秦霄贤发来的信息,“我在楼下等你”往常都是拒绝这个一天到晚来骚扰他的男人,可是今天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

周九良慌乱的逃...

“我想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孟鹤堂睁大眼睛看着来势汹汹的周某人,“他居然凶我,他不是拒绝我了吗,现在又来做什么。”孟鹤堂推开了紧紧攥着他的手,清冷的说道“你过来什么意思,凭什么你说让我和你离开就离开,现在还要再来羞辱我一次吗?”

周九良心里早就乱成一团,他不是草木,孟鹤堂对他的爱,他怎么能不知晓,只是自己无法接受原来自己对他也是有情的。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他对他说,我喜你,他却走了,就那么走了,看着离开的他,明亮的眸子渐渐的暗淡,“早就该知道了,不是吗”叮咚,是秦霄贤发来的信息,“我在楼下等你”往常都是拒绝这个一天到晚来骚扰他的男人,可是今天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

周九良慌乱的逃离现场,“总裁,这是我们今年分公司的年度报表,您看一下。”“总裁,这是项目部做好的2号地规划材料。”“总裁,这是。”“行了,你放下吧,我一会儿看。”“好的”“总裁这是怎么了,今天怎么不起往常一样满面春风,倒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周九良26年来,从未像今天这样狼狈,终于下班了。周九良和往常一样回到了家,却没有人给他递拖鞋,也没有闻见饭菜的香味,电视也没有开,人呢,去哪儿?上楼看到孟鹤堂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放在那里,嘟嘟嘟,对不起你拨打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电话也打不通,他去哪里了。胡乱的扯扯了领带,“看一下,今天谁来过”“秦氏集团的秦公子来过。”

便有了开场的那一幕,此时迪厅的音乐声全部停下,所有人都看着贵宾区的几人,秦霄贤站起来的开口道“你不要的人,自然有人心疼。”顺势搂住了孟鹤堂,周九良却紧紧的盯着孟鹤堂的眼睛,盯得孟鹤堂乱了一室的春水,眼神躲躲闪闪,忘记推开了搂着他的秦某人,“跟我走。”“我,我,”他想说,他不想走,跟着他算什么呀,可是怎么被他一拉就过去了。

到了家门口,周九良温柔的给他解开安全带,手护着车顶,打开家门,让孟鹤堂进去,孟鹤堂懵了,只是配合着周九良。砰的一下,大门被关上了,孟鹤堂心头一震,磕磕巴巴的说到:“九良怎么不开灯啊,我,我怕黑,”半天没有得到回应的孟鹤堂,伸手去找九良,却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突然,两片柔软贴到了嘴角,“唔唔,”此时某人却加深了这个吻,吻的孟鹤堂都化了,一室旖旎。

某人从被子里漏出一双大眼睛,看着前面擦拭胳膊的周总裁问道:“你怎么,你怎么,”“我怎么什么?”周九良一本正经的回应,如果忽略上挑的眉毛,“你,哼╯^╰”某只垂耳兔气结。


糖堂

【霏堂,良堂】中途与终点

这是有奖竞猜猜对的小可爱点的金玉满堂。


现实向,一发完。


不要上升。


————————————————————————


  金霏着急忙慌的往厕所里跑,都怪这个节目赞助商怎么是矿泉水。

  休息室里摆的不是老村长酒就是景田百岁山,这打广告打的不是一般的离谱。

  上节目也不能喝酒啊,就趁着那水喝,一没注意把几瓶都喝完了,这不,今儿都第三次往厕所跑了。

  金霏急匆匆的跑到厕所,刚拉开裤链放水,正感受着他们所说最舒服的事之一:憋久了找到厕所一泻千里的感觉。

  就听到隔间好像有声音。

  “唔~~嗯~”

  吼,这谁啊,这么饥不择食在厕所就开搞了?男人的好奇心来...

这是有奖竞猜猜对的小可爱点的金玉满堂。


现实向,一发完。


不要上升。


————————————————————————


  金霏着急忙慌的往厕所里跑,都怪这个节目赞助商怎么是矿泉水。



  休息室里摆的不是老村长酒就是景田百岁山,这打广告打的不是一般的离谱。



  上节目也不能喝酒啊,就趁着那水喝,一没注意把几瓶都喝完了,这不,今儿都第三次往厕所跑了。



  金霏急匆匆的跑到厕所,刚拉开裤链放水,正感受着他们所说最舒服的事之一:憋久了找到厕所一泻千里的感觉。



  就听到隔间好像有声音。



  “唔~~嗯~”



  吼,这谁啊,这么饥不择食在厕所就开搞了?男人的好奇心来了一点都不亚于女人。



  再者说这声音听上去怪低的啊,到不像女人的声音。



  嗯?不像女人…

  不是吧!!金霏眼睛都要冒光了,这是碰到同类了?



  他更好奇了,这层基本都是相新的参赛选手的休息室,所以这厕所里极大可能是对手了?



  其实说相声里一对一对的搭档,那么些年总会有磨出感情的,也不算太奇怪。



  但是金霏就是好奇,因为他注意了下这些参加相新的人,看到的目前好像没有看上去是同类的。



  那这里面是没见过的?



  金霏不认为自己的直觉会错,这方面他还是很敏感的。



  正疑惑着是谁就听到隔间门开的声音。



  金霏被这声惊醒过来,转头向那边望去,最先撞入眼帘的就是一双通红的眼睛。



  应该是刚哭过,里面还有泪花闪呢,鼻头眉头也是红红的,不过最红的,还是那张嘴。



  因为看到外面有人仿佛受惊的兔子一样,睁大了眼睛,嘴巴也是略张,身体有些僵硬的直愣在了原地。

  

  怪可爱的啊,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小崽子。

  

  金霏正想着这么个人儿便宜了谁,就听到自那人身后传来的一句“怎么不走了?”

  

  说着那人身后就走出来个人,金霏又跟这人四目相对了。

  

  可以。

  

  那人跟金霏对视了下就揽着前面那个走了,一点都担心他俩的事会被传出去。

  

  金霏的眼神跟在那个鼻头红红的人身上,心里感叹极品极品。

  

  这腰,这屁股,这腿,还有那双眼睛,要是被艹哭的时候估计更好看。非常非常合自己的口味,可惜了可惜。

  

  金霏正感叹这么个人竟然已经名草有主的时候,他对象就转头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同类的感染力太强,金霏被他盯得有点浑身发毛。

  

  那眼神里赤裸裸的占有欲跟警告,金霏觉得仿佛实体射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人看面相是个软性子的人,没想到这么蛮横,不过多看了俩眼那小眼神唰唰的仿佛要把自己千刀万剐。

  

  本来正在用眼神警告自己的人被搂在怀里的人咬耳朵说了句话后,就笑了笑,眼神直溜溜的往金霏的身体中部看。

  

  那嘲笑意味是实打实的。

  

  金霏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

  

  艹!!看人家看的裤子都没拉,这下好了,被俩陌生人看了个精光。

  

  等金霏拉好裤子再抬头看去,俩人早就走没影了。

  

  这是真的尴尬。。。。金霏觉得自己是真的想找个地洞把自己埋到比赛结束,以后死都不来这了。

  

  后来金霏知道了,那两人是德云社的,一个孟鹤堂一个周九良,俩人年纪不算大,但是搭档的年头不少了。

  

  等看到在台上的孟鹤堂的时候,金霏是更喜欢了。

  

  台上的孟鹤堂仿佛自带灯光,总感觉在发光。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刻在金霏的眼里,心里。他甚至有一瞬间后悔没有去德云社,不过也就一瞬间。

  

  当初选导师也是因为看到了那人朝张国立老师那里走过去才会不由自主的跟他一样。

  

  为这事,私下自己的搭档陈曦还问了自己“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能不能被郭德纲所认可吗?这回咋跑张国立那去了?”

  “这不是觉得郭德纲那边竞争太惨烈了嘛,到国立老师这边胜算不是更大吗?”

  

  ………

  

  陈曦一脸你把我当三岁小孩的表情盯着金霏“你不是一直自诩勇于挑战吗?咋?这回多几个对手就把你吓跑了?”

  “是,把我吓跑了。”金霏这么说之后不管陈曦再怎么质疑他都不回应了。

  

  要是让陈曦知道自个喜欢上个有对象的,不得笑掉他的牙?他的牙本来就不好。

  

  随着比赛的进行,俩人都在张国立老师的战队,接触机会是大大提高。

  

  金霏厚着个脸尽量让自己忘记厕所的事,没事就往孟鹤堂那里跑。

  

  俩人关系也是越来越好,周九良对金霏这么热衷于找孟鹤堂,刚开始是非常的不爽。但是被孟鹤堂说了两次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其中一场比赛,给孟鹤堂周九良委屈的,金霏在下边看的都想冲上去给那个为老不尊的人两拳。

  

  孟鹤堂眼眶发红的时候金霏顿时心一痛。那时候金霏突然反应过来,他大概是真的爱上孟鹤堂了。

  

  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对孟鹤堂那么好奇热衷,不过是因为太久没看到这么对自己口味的人。

  

  现在发现,他是真的栽了,不是因为孟鹤堂眼睛好看,腰好看,屁股好看。

  

  而只是因为,他是孟鹤堂。

  

  最后孟鹤堂周九良拿冠军他是真的高兴,不能说比自己拿冠军还高兴,那有点假,但也仅次于这个了。

  

  站在旁边的金霏看着抱着周九良的孟鹤堂心里一酸,他又哭了,虽然知道他哭起来好看。可是一想到他哭的时候自己不能替他擦去眼泪,金霏就很讨厌所谓的先来后到了。

  

  要是,自己早点认识孟鹤堂就好了,比周九良早就成。

  

  本来想着孟鹤堂跟周九良俩人能一直这么下去自己也心甘情愿当个旁观者。

  见证俩人未来的日子。

  

  可是没几个月,传来了他俩分手的消息。

  

  金霏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是立马结束了跟陈曦的对活。

  

  连夜打飞的跑去找孟鹤堂,找到孟鹤堂的时候他正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买醉。

  

  空荡荡的房间,孟鹤堂就待在阳台那,旁边酒瓶子摆了一堆,竖着的倒下的。

  

  孟鹤堂看到金霏的时候还朝金霏笑了笑“咦?看来我是真的喝多了,都出现幻觉了。”

  

  冲着金霏傻乐,准备接着往胃里倒酒。

  

  金霏走上前一把拿过他的酒瓶子,“别喝了。”

  

  被拿走了酒的孟鹤堂也没有吵着要回来,只是放下手低着头。

  让人看不清表情。

  

  把酒放到一边,顺势把孟鹤堂身边的酒瓶子挪到别的地方,在孟鹤堂身边坐下。

  

  小声的说了句“小孟,我还在。”

  

  本来压抑着的孟鹤堂听到这话控制不住的抖着肩膀,一颤一颤的回着金霏“可是,他不在了。”

  

  金霏皱着眉毛小心的把孟鹤堂慢慢的抱进怀里,手一下一下的轻抚着他的背,“哭吧,等哭过了就啥事没有了。”

  

  金霏其实不止一次两次看到孟鹤堂哭了。从初见时眼里含泪的孟鹤堂,到中途比赛委屈控制不住的眼泪的孟鹤堂,到后台被什么东西吓到红了眼眶的孟鹤堂。

  

  每一次都是无声的,他这人太温柔,连哭都不想带给别人困扰。

  

  这回在金霏怀里却仿佛是找到了宣泄口,从最开始强忍着的抽泣,到后来的失声痛哭。

  

  金霏知道,他是真难过。

  

  

  没过多久周九良身边有了个女孩,金霏也不想去探究到底是新欢还是早就存在。

  

  他只知道他跟孟鹤堂告白成功了,当时自己提出要永远守着他的时候,

  孟鹤堂小心翼翼的问了句“你真的会永远跟我在一起吗?不会放开我吗?”

  

  在自己无比认真的点头后,孟鹤堂笑着说“好,我答应你。”

  

  果然,笑起来的孟鹤堂比哭着的好看一万倍。

  

  人的一生总会路过很多风景,金霏在遇到孟鹤堂之前见识过很多风景,有让他惊鸿一瞥的,也有让他驻足停留了一段时间的。

  

  有的人一生都可能遇不到能让自己放弃寻找新的风景的人,但是金霏遇到了,他很肯定,那就是孟鹤堂。

  

  于周九良而言,孟鹤堂是他的中途休息点,他不会永远在这停留;于金霏而言,孟鹤堂是他的终点,是他的目的地。


————————中途与终点,完————————


强忍睡意码完啦,我先睡了,晚安(☝`˘ω˘)☝



  


TEEN  MONSTER

前言
       曾经有个人告诉孟鹤堂:"别太贪心喽",孟鹤堂的回应是什么来着?或许是因为喝得有点多了,他记不太清了,将头靠在窗边,晚风穿堂过,有些清醒了,他突然记起自己怎么回答的,他说:"我没那么贪心"
        孟鹤堂为什么去说相声?因为他想要别人的注意力,于是拜师郭德纲,成了相声演员,慢慢地,他成了角,他对注意力的需求不减反增,而注意力的来源也从观众变成了身边的师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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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曾经有个人告诉孟鹤堂:"别太贪心喽",孟鹤堂的回应是什么来着?或许是因为喝得有点多了,他记不太清了,将头靠在窗边,晚风穿堂过,有些清醒了,他突然记起自己怎么回答的,他说:"我没那么贪心"
        孟鹤堂为什么去说相声?因为他想要别人的注意力,于是拜师郭德纲,成了相声演员,慢慢地,他成了角,他对注意力的需求不减反增,而注意力的来源也从观众变成了身边的师兄弟



       张云雷,是孟鹤堂最开始想吸引注意力的人

        在德云社的后台,张云雷经常教孟鹤堂唱小曲子,孟鹤堂低垂着眼帘哼着小调,在张云雷看来,他的小哥哥那么的认真,那么的好看
        "先生,等会儿去吃夜宵吗?"周九良换好衣服走了出来,一出来他就看见自家先生又在和他师哥唱小曲儿,俩人的头还不时地蹭到一起,他有些委屈,感觉自己的先生要被人抢走了,他得做点什么,把先生的目光吸引过来
        "不去了,你们去吧"孟鹤堂手一挥"我等会儿送小辫儿回家,你们去吧"
        "好吧"心有不甘也不敢表示地太明显,就怕那人因为自己的独占欲远离自己
        "角儿,走吧,我送你回家"周九良前脚刚走,杨九郎后脚就到,他走到张云雷旁边,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孟鹤堂
         "小哥哥送我回家,今天放你一天假"说话的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喜悦,孟鹤堂听出来了,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可乐的,他隐隐觉得有东西脱离了自己设想的轨道,这让他有些惶恐,可他又说不清哪里出了问题
        整理好情绪再抬头时,他撞上了杨九郎的目光,说不出为什么,他总觉得那眼神有些怪,思索了一阵子,他终于在等红灯的时候想明白了,杨九郎那是嫉妒他送小辫儿回家,也是,平时都是杨九郎送小辫儿回家,今天换成他了,杨九郎难免有些怨念
        "你在想什么?"坐在副驾驶的张云雷注意到孟鹤堂正在神游,急忙出声儿想把对方的注意力拉回来,拉回到自己身边
       "没什么"孟鹤堂回过神来,绿灯也亮了,"我在想我家九良,小孩儿冷冷淡淡,还老在台上撅我,我这个老父亲简直操碎了心"
       我这个小哥哥哪里都好,就是眼神不好,你瞅瞅周九良看他的眼神,那就像是刚出生的小兽盯着自己的母亲的眼神,依赖以及占有,想到这里,张云雷有些慌张,不过随即他就镇定下来了“你要不试试给他找个女朋友看看,没准找了女朋友他就好了呢”
         “确实该给他找个女朋友了”孟鹤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张云雷暗喜,果然枕边风,我呸,耳边风有用
晚上路上车少,没一会儿就到了张云雷家下面
       “得,你上楼小心点,要我扶你上去吗?”孟鹤堂的安全带还没有解下来,张云雷也还没有
       “这儿有电梯”张云雷说“这么晚了,要不你在我家住一晚上?”
        “算了吧,我回去住”孟鹤堂本想一口答应的,但是他却拒绝了,为什么?你有见过跳华尔兹的人吗?每当一个人后退时,他的舞伴的注意力会更集中于他身上,一进一退,最后舞伴的眼神再不会分给别人半点
        “小哥哥”张云雷解开安全带,低低叫了一声,幽暗的眸子在没有开灯的车厢里泛着光
       “嗯”孟鹤堂抬起头,刚对上张云雷的眼神,就被人推到座椅后背上,张云雷亲了他,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挣扎,但是挣脱不开,对方的双手紧紧地钳制着自己的小臂,他努力后退,刚得空“小辫儿,你——”嘴唇又被覆上,他退无可退,只能被迫承受着这个充满侵占欲的亲吻
        张云雷也没想到刚开始想的试探性的亲吻怎么会变成后来全是侵占性的亲吻,看到小哥哥想要挣脱开他,他的无名怒火就燃烧了他所有的意志,这是他的小哥哥,他的小哥哥怎么可以拒绝他
         孟鹤堂很慌,他就只是想得到张云雷的注意力,怎料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他又想起了那个人在他说完“我没有那么贪心”后说的话“你控得了局吗?”
       是啊,当事情一步步脱离自己的掌控时,他该如何控局,玩火终自焚
       可是,事情从哪里出了问题?

鹤鹤

《宠爱》(ABO)【21】

哑巴小妈。其他章节看合集。


  提交完去英国留学读研的申请和材料之后,在等待offer的这段时间,周九良闲散下来,无所事事。学校没什么事情,学期课程也是可有可无,周九良终于听他父亲的安排到公司里去实习。不过他也没太多实质性的工作,最主要的是熟悉情况,他脑子好,由朱鹤松带着很快就掌握了,时不时同他插科打诨,比辛苦实习的秦霄贤轻松多了。

  周九良再没见过孟鹤堂。他利用空暇,去了一趟孟鹤堂的故乡东北,找到了小母亲曾经所在的音乐学校。孟鹤堂学跳舞,他之前就读的那个舞蹈学院还算挺有名气,无故辍学肄业使他失去了毕业的机会。但他依然以在那个学校积极向上地学习...

哑巴小妈。其他章节看合集。


  提交完去英国留学读研的申请和材料之后,在等待offer的这段时间,周九良闲散下来,无所事事。学校没什么事情,学期课程也是可有可无,周九良终于听他父亲的安排到公司里去实习。不过他也没太多实质性的工作,最主要的是熟悉情况,他脑子好,由朱鹤松带着很快就掌握了,时不时同他插科打诨,比辛苦实习的秦霄贤轻松多了。

  周九良再没见过孟鹤堂。他利用空暇,去了一趟孟鹤堂的故乡东北,找到了小母亲曾经所在的音乐学校。孟鹤堂学跳舞,他之前就读的那个舞蹈学院还算挺有名气,无故辍学肄业使他失去了毕业的机会。但他依然以在那个学校积极向上地学习过为荣。周九良从孟鹤堂跟孙九芳的谈话中得知了名字。

  东北早早地进入了冬季。这天是个阴天,寒风冷冽,灌进领口吹疼了人的骨头。大街上都已经能看到穿貂裹绒的行人。周九良买了一杯热咖啡暖手,从车上下来耸肩缩头地一路小跑躲进教学楼里。幸好这边已经开始供暖,灯光亮堂的教学楼里暖融融的,跟外头简直是两个世界。

  周九良找到了一个孟鹤堂以前的同学,小刘。小刘成绩人缘都不错,毕了业之后跟着导师混了两年,现在留在母校工作。周九良想要问问在熟人眼里的孟鹤堂是什么样子,碍于身份不便开口,便谎称是娱乐记者。小刘问他是哪里的记者,他随口说了一个跟自家公司有合作的新闻网站,没想到对方听了还一副如雷贯耳的样子,犹豫没多久就答应了。

  作为诀别的收尾,周九良想更多地了解孟鹤堂的曾经。他不是想挖掘什么黑历史聊以自甘放弃的慰藉,他也知道他很可能会因为得知了更多这个兰花精灵美好的岁月而加深痛苦的爱意。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触摸那个,不属于他父亲的孟鹤堂。

  在嫁进周家之前,独自在这个世界鲜活着的,完全自由的,不属于任何人的孟鹤堂。

  他错过了,但他还是想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为了更好地隐藏周家的面目,周老爷子很关注信息时代的媒体行业,也费了很多金钱心机在这儿上头,否则他也不会选在一个恰好的时机进入娱乐界。周老爷子一向是周家的代言人,为了保证周九良的成长品质和周家未来的宏伟铺陈,周九良只在上流社会的名人中抛头露脸,在公众面前几乎是个隐形人。老夫少妻是个不太得体的事情,不会对周家有任何名声上的好处。老爷子执意要把孟鹤堂这个太过美好诱人的小意外留在身边,事先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使了些惯用的手腕,让孟鹤堂接受的曝光少得可怜,把这朵小兰花变成他最精美的装饰品,成为了真正的“皇帝的新衣”——只让他被允许看到的人看到。

  小刘近来才偶然得知昔日同学摇身一变成为了豪门的新夫人。他跟周九良说,他在网上查不到有关孟鹤堂的什么隐私信息,也没有几张照片,看起来都被隐藏起来了。

  “张航,张记者是吧?”小刘在看过周九良半真不假的记者证件之后对他深信不疑,同周九良问好,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幸会,幸会。”

  周九良略一点头,跟小刘隔着办公桌对坐,耐着性子同小刘讲讲客套话,才进入了有关孟鹤堂的正题。

  小刘朋友很多,经常会听到很多八卦。其中关于孟鹤堂的没有多少,但也算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了。

  “他真的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学生,遵纪守法,洁身自好。”小刘诚恳地说,“虽然因为说不了话只能用手机打字所以跟同学们交流有障碍,但是他性格很好,长得又好看,温柔,爱笑,大家对他没有不好的印象。”

  “他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父母好像也不太愿意给他钱,学费和生活费都不太够用。专业课老师很喜欢他,总是带他去比赛什么的,报名费服装费还有路费什么的不少,为此他得去打好几份工。”小刘仿佛陷入了回忆,一晃神后又问,“他跳舞跳得很好很好。他现在还在跳吗?”

  还在跳,并没有懈怠。周九良知道。但是跳舞不再是孟鹤堂谋生的手段,而是已经沦为他日常锻炼的一个项目,在健身房孤芳自赏。周老爷子非常喜欢孟鹤堂跳舞,他当时遇见孟鹤堂时就是被对方在夜总会跳舞的模样吸引。跳舞让他的小兰花妖娆多姿、永葆青春,于是他请来了最好的舞蹈老师辅导孟鹤堂继续练习舞蹈。孟鹤堂也很乐意,甘心如荠。在笼中舞蹈的金丝雀,既安全,又不为人知。

  但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娱记,张航并不应该知道,于是周九良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经常出去打工,不去打工的时间完全用于补文化课和练舞。哇,他真的很努力,大家都很佩服他。”小刘回想了一下,为周九良描绘了一个刻苦耐劳的学生时代的孟鹤堂。

  不怎么购物,没有奢侈品,一部手机用六年,用旧牛仔外套给自己缝了个书包,买了个二手自行车吱呀乱响还挺高兴,来回来去那几件廉价的衣服定期清洗,永远撒发着芳香干净的气味,而脸上永远有阳光般温煦的笑意。宿舍里总不见他的身影,不是去打工就是去学习,每天都是最后一个回到宿舍的人。为了节省时间抢占位置从不在食堂吃早饭,早早起床买了食物边吃边走到舞室。利用一切时间练功,小刘说还见过他在一个餐厅的后厨穿着厚重的白袍子踮起脚尖练习旋转和跳跃,犹如一只在雪中翩飞的白鹭……

  在他的叙述中,周九良仿佛看到了孟鹤堂努力生活的样子。这朵倔强的小兰花,出淤泥而不染,没有任何依蔽,在碧空艳阳之下,用自己莹白柔韧的花瓣勇敢地迎接风雨,那么美丽,那么坚强。世间所有的花都要被他比下去,所有喧嚣的艳色都在他的洁白里归为岑寂。

  谈起孟鹤堂的男朋友,小刘叹了口气:“本来应该有很多人喜欢他的,但是由于他自身条件……有很多人都知难而退,还没开始就放弃掉了。他人缘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好。他很忙,总是不见人影,更不常参加同学们的联谊活动,所以……关系好的没几个,在班级里算是比较边缘化的。”

  “小孟孟其实很单纯的,大家都觉得那个隔壁大学的学长不太配得上他,但他还是被那个学长老套的伎俩蛊惑了。”小刘挡住嘴小声说,挤眉弄眼,“不是我说,那家伙那么有钱,可对小孟孟也太抠啦!只有小孟孟才会对他那么死心塌地,为了他还离开了学校。”

  周九良心头颤了一颤。

  真是一朵漂泊的兰花。周九良想着孟鹤堂婉约的笑容,想他流浪于许多地方,在花盆里、在温室、在暴风雨的枝头、在情人的掌心,他一直流浪。

  说到这里,小刘便缄口了。这让周九良有些意外,他以为对方多多少少会说几句坏话。

  “我知道你是想要获得一些更劲爆的内容。清贫的年轻的舞蹈学生和富有的年老的豪门大户,怎么看怎么像有点儿东西似的。为了头条,对吧?”小刘耸了耸肩,“但他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他帮过我几回忙,要是他没有辍学老师比起我会更喜欢他,我这个位置也许就会是他的,所以我问心有愧。至少……至少维护一下他的形象。”

  周九良不知道说什么,谢过小刘便走人了。

  他试图去联络孟鹤堂的家人。这件事情没那么好办,因为孟鹤堂的家人抛却他时了断得很彻底。而周九良知道的东西少得可怜,因为周老爷子丝毫不在意。在老爷子看来孟鹤堂在家实在不受重视的地位对于他嫁进周家是个得天独厚的条件,还使得老爷子省了一个花上天价彩礼让老人闭嘴把孟鹤堂“买”进周家的步骤。没办法,他只好让朱鹤松去慢慢调查。

  之后他又去了孟鹤堂跟他父亲邂逅的那家夜总会,夜总会的老板认识他,毕恭毕敬和盘托出,不敢有丝毫隐瞒。夜总会老板说孟鹤堂是欠了钱,周九良又从孟鹤堂的同事口中得知了他欠钱的公寓所在,然后房东告诉了周九良有关孟鹤堂前男友的一些个人信息和他对待孟鹤堂的一系列骚操作。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孟鹤堂早已不是那个他前男友可以随意抛弃的小哑巴,今后也不太可能会再有交集。然而周九良仍然打算去见一见这个男人,说不清怀揣着什么复杂的感情。

  孟鹤堂前男友家里还算有那么点小钱,挺大的一个百货商场和一家号称自己是五星级酒店的五星级酒店,与一贫如洗的小哑巴相比的确是个诱惑。周九良就是在这家酒店里与其约见的。知名网站的记者身份非常好使。

  他一进门就被大堂里夸张的水晶吊灯和金碧辉煌的装潢晃了眼。

  真是有够土豪的。周九良暗自揶揄。真该叫他父亲来看看,还能让老爷子找回点儿自信,跟这儿一比,老爷子简直是名流中的名流,不知道高端到哪里去了,看谁还敢觉得他像个土匪。

  周九良被安排到一间会议室里等待。没等太久那男人就推门进来了。油腻腻的分头,瘦瘦高高还驼背,宽大的西服是高定,在他身上却像个套子,长的是个丧气脸,很没精神,小胡子让他看起来特别像个汉奸。

  周九良忍住了没嘲笑孟鹤堂的品味,然后假笑,装模作样地掏出证件。

  聊了一会儿,见周九良不是来给他的公司做宣传的,小胡子男人感到十分不厌烦,立刻摆出一张不满的臭脸,话里有话尽是赶客之意。但是当周九良提到孟鹤堂时,他却一下子精神了很多,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看着周九良。

  耷拉的眼皮难得用力地抬了起来,苍白的眼珠里没有一丝愧疚和柔情,只有满满的惊愕和厌恶。

  他挥挥手让服务员都出去,搓着手掌局促不安。

  “是孟鹤堂跟你透露的消息,是不是?”他仿佛不需要得到回复,就自顾自地肯定了,不等周九良搭话接着说,“他是要钱吗?”

  周九良愣了一愣,道:“不是。”

  小胡子男人仍不信,他好像并不知道孟鹤堂已经嫁进周家这回事,像规避危险一样规避了孟鹤堂。他了然自己做过的那些混账事,理所当然地把孟鹤堂想成了一个怨气的讨债者。

  “之前那样做……是我父母逼我的,并非是我本意。”他紧张道,“我欠的钱,我可以翻五倍给他。我也可以给你钱,你最好不要说出去。”

  他咂咂嘴,交叉双手,挺挺腰杆,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有威慑力,平复情绪:“这对你有好处。”

  周九良盯着对方杂乱的扫把眉看,一阵反胃。

  看吧,孟鹤堂。周九良抿了抿嘴,无奈地笑笑,悲哀地想。这就是你曾经爱得死去活来可以为他抛却一切的男人。

  他没有要钱,向小胡子男人做了保证,他不认识孟鹤堂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男人抹去额角的冷汗僵硬地扯着嘴角同他握手,叫保安一路“护送”他离开。

  他出门,看到旋转门上倒映着自己的脸。他最近失眠得厉害,还不知疲倦地到处跑,脸色要多糟糕有多糟糕,看起来都像个逃荒的,说是餐风饮露的娱记还真有说服力。

  看吧,孟鹤堂。周九良凝视着自己的黑眼圈想,舔了一下后槽牙的牙根,咀嚼着自己心间泛上来的苦涩。这就是你第二次喜欢上的男人。

  胆小如鼠的逃难者,面对困境都卑微地跑了路,他们一个都配不上你的喜欢。

  算是我自私,所以,别再喜欢上任何人了,好吗?

 

 

 

  孙九芳终于把自己折腾病了,他朋友发现他醉倒睡死在马场的一堆酒瓶里。他仅仅休息了两天,就贴着退烧贴塞住两只鼻孔去应付音乐学校里的期中考试。等他迷迷糊糊地通过考试的第二天,他立刻就退烧了。真是件艹蛋的事情。

  他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孟鹤堂了。这天下午他俩像没事人似地聊天,然后约定下午见面。孙九芳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孟鹤堂开口,但唯一使他坚定的是,他永远相信孟鹤堂,他永远都是站在小母亲这一边的。

  他来到周家的大宅子,上楼的时候心不在焉在楼梯上滑了一跤差点掉下去。他来到主卧,体贴地没有关门。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走进房间。

  孟鹤堂还是穿着那件白T恤,不过这回好好地穿了睡裤,坐在透光的白纱窗帘前面的沙发椅上,一下一下抚摸着趴在他膝头的白猫。白猫有一蓝一绿两只不同颜色的猫瞳,慵懒地侧卧着,看见他来甩了甩尾巴。

  桌上的盘子里摆着一个削了皮的梨,雪白的果肉微微氧化成浅褐色,看上去脏脏的,像是在地上滚了一圈的棉花糖。在因感冒而容易口渴的孙九芳眼里,有着廉价的诱惑力。

  于是孙九芳走过去,自当若无其事地拿起梨便咬。梨肉沙脆,梨汁甘甜,没有因为氧化而改变。

  孟鹤堂有些不太敢看他,湿漉漉的大眼睛抬了没多久又低下去了。双腿并拢,脚趾都紧紧地扣着拖鞋底,规矩得有些奇怪,抚摸猫咪的手势都略显僵硬,弓背,似是要把自己藏进宽大的沙发椅里。他瘦了,脸上还失了几分血色,看起来有病弱感,门齿一直在啃嚼自己下唇,把唇肉咬得殷红。

  过来好久,孟鹤堂才犹犹豫豫地抬起手,冲他比划。

  ——你看到了……

  孙九芳吞咽一下,柔软的梨肉划过还略微红肿的喉咙仍然带来了些许疼痛。他沙哑着声音开口:“又不是你的错。我知道,是周九良强迫你的。他是个王八蛋。”

  孟鹤堂猛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他,瞳仁晶莹,傻掉了似的。

  孙九芳梨核放回盘子,对孟鹤堂笑了笑,强装硬气,信誓旦旦道:“他要去英国留学了,起码有一年回不来。我一定会保护你。你放心。”

  而孟鹤堂眼眶里却突然涌出两股泪来。他哭哭啼啼地垂下头,边强忍声音,边摆手。

  ——不是的,不是的……

  孟鹤堂从最初的小声啜泣,渐渐哭得收不住。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抽噎着,肩膀像是刚刚羽化不久的蝶翼那般耸动,接着全身哆嗦起来,房间里回荡着他隐忍不住的细小的泣音。

  白猫从小主人腿上跳下来,窜到床底下去了。

  孙九芳惊讶到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一时手足无措。

  而接下来他听到的事实,让他一度再次陷进绝望。

  ——我喜欢……喜欢……

  孟鹤堂颤抖着手。

  ——我喜欢上九良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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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我都让小母亲这样卖惨了,还不多给我留两条评论?|ू・ω・` )

嗯……《宠爱》写了二十一章,回头我得数数我让小母亲哭了多少章。

毛豆娘

《乌夜啼——恶犬》第三十一章

他走在前,他走在后;他被他威逼利诱着喝药,一张脸苦得发蓝;他把钱看得很紧,精打细算过日子,他两袖清风,一有钱就给他买点儿吃得用的;他把家拾掇得干净整齐,他爱吃他做的菜,做多少都不带剩下的;他们也吵架,总是很快就能和好,两人挨得很近,谁也不觉得别扭。

 前情戳:乌夜啼合集

第三十一章

孟孟疑惑地眯起眼:“你说什么?”

九良伸出手,在中指上咬了一口,一滴殷红鲜血,欲坠不坠,悬在他指尖:“孟孟没有生孩子的设备。”

孟孟懵懂地望着他,好像察觉到他渐渐冷却的心肠,竭力挽回一般喊他:“九哥……”

那嗓音真令人心碎,糅杂被所爱遗弃的恐慌与软弱,泫然欲泣。

九良微微摇头,那遗憾在眸色中...

他走在前,他走在后;他被他威逼利诱着喝药,一张脸苦得发蓝;他把钱看得很紧,精打细算过日子,他两袖清风,一有钱就给他买点儿吃得用的;他把家拾掇得干净整齐,他爱吃他做的菜,做多少都不带剩下的;他们也吵架,总是很快就能和好,两人挨得很近,谁也不觉得别扭。

 前情戳:乌夜啼合集

第三十一章

孟孟疑惑地眯起眼:“你说什么?”

九良伸出手,在中指上咬了一口,一滴殷红鲜血,欲坠不坠,悬在他指尖:“孟孟没有生孩子的设备。”

孟孟懵懂地望着他,好像察觉到他渐渐冷却的心肠,竭力挽回一般喊他:“九哥……”

那嗓音真令人心碎,糅杂被所爱遗弃的恐慌与软弱,泫然欲泣。

九良微微摇头,那遗憾在眸色中发沉发暗:“你不是他。”

一点呼啸破空而来,被九良侧身躲开,指尖的鲜血一弹,在空中划过一点零星艳红。

周遭的景物碰触到血色,融化一般迅速退去,眼前依旧是那间洞窟改造的囚室。

烟雾中的头颅咆哮依旧,将整个空间渲染出一片灰暗。

孟鹤堂就在他身后,眼神直愣愣的,整个人像是陷入到深沉的梦境中去,手舞足蹈,面色狰狞。九节鞭撕裂宁静,呼啸着朝九良脖子上招呼,半截刀刃如蛇如龙,闪着寒光扑向他。

那滴鲜血不偏不倚地落在孟鹤堂的眉心。他浑身一颤,像是被人从大梦中一把拽出,浑浊茫然的眼神登时一亮。九节鞭末梢几乎触到九良的领口,被他一把收回。

二人长出一口气,交换了一个眼神,回过头去寻找花大姐和老道。

黑烟将整个囚室包围,三步以外便看不清东西,贸然闯入不知会遇见什么。

二人毫不犹豫地踏出一步,融入到黑烟深处去。

 

一声沧桑而晦涩的吟唱凭空而起,用词佶屈聱牙,音调苦闷低徊,无数心事在歌声中挣扎飞舞,似疼痛,似绝望。

老道士弯着腰,一手搂着昏迷不醒的花大姐,一手搂着沉默多年的女主人,独眼里有泪,悬而不落。

眼前点着两支香,在黑烟中燃出一点血色斑驳的光,那烟起的很古怪,并非笔直向上,也非就此散开,它们交互盘绕着,旋转着,各自泾渭分明,又纠扯不放。

歌声不断,烟火不灭。

女主人饱满细致的面庞肉眼可见地干瘪,收缩,坍塌,露出亡人该有的灰败与狰狞。

花大姐的额头渗出汗水,眼皮飞快转动,不知是不是陷入到噩梦之中去。

周九良倒抽一口冷气:“换魂术……”

孟鹤堂看他一眼,脑海中闪过疑问无数,心知此时绝非提问的好时机,只急道:“我们怎么办?”

九良在雾气中往前,兜兜转转,老道和花大姐近在眼前,却怎么都不能靠近。

九良额上渗出汗来,低头沉吟片刻,握住孟鹤堂的手,语速又急又快:“障眼法有阵眼,找到它,毁了它,就能救出花儿。”

“阵眼?阵眼……”孟鹤堂环视一周,绝望道,“到处是烟,怎么找啊?”

“想想他进来以后都碰过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孟鹤堂按了按脑门,猛然嚷道,“油灯!他挑亮过油灯!”

九良闻言回眸。

一点昏暗灯光在无数烟雾之下苟延残喘。

他回身,挽弓,瞄准,疾射,一气呵成。羽箭呼啸而出,从烟雾虚化而成的头颅大张的口中扎入,后脑钻出,直奔燃着的灯芯而去。

当啷一声,羽箭像是碰触到看不见的屏障,自半空直挺挺跌落。

“啧。”九良咬了咬牙,“障眼法,灯不在这个方向。”

“方向……”孟鹤堂吞了口口水,闭上眼,隔绝视线阻碍,用身体的记忆去感受方向,“左面……不对,是左面靠后,对,靠后!”

他猛然睁开眼,手臂一扬,九节鞭呼啸着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破开浓稠烟雾,在无数盘旋狰狞的头颅中杀出一条路来,当一声落在某件事物上。

烟雾骤然消退。整个囚室像是翻转过一般,骤然调换了方向。

孟孟手中的九节鞭缠绕在灯盏上,那一点绿豆大小的火烛眼看就要熄灭。

周九良控弦不发,警惕地朝老道望去。

他波澜不惊地坐在那里,一首曲子到了尾声,歌词伶仃,滋味寡淡。

大事不妙的预感在九良胸口猎猎。如若他们这么轻易便破了阵眼,这老道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唱山歌?

不对,不对。不对!可如果不是阵眼,那孟鹤堂卷住的是什么?

“这是阵眼破了的意思吗?”孟鹤堂收回九节鞭,一把接住油灯,左右端详,“没看出什么来啊……”

一阵非常不祥的风从某个地方吹过来,吹得九良后脑勺麻麻的。

不等他细想,地面上传来轻微的咝咝声,从低微到清晰,在消散大半的昏暗烟雾中看不清是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对方越来越近。

“什么动静啊?”孟鹤堂侧耳听听,疑惑道,“不会是蛇吧?”

九良凝神片刻,大惊:“是沙子!”

“哦,沙子啊,那还行。”孟鹤堂松了一口气,九节鞭跃跃欲试地想要给老道兜头来那么一下子,“阵眼破了是不是就能抽他了?就在眼么前呢……”

“阵眼没破!咱们着道了!跑!快跑!”九良一把揽住孟鹤堂的腰,大喊着搂着他朝一个方向猛跑。

孟鹤堂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一顿,忽然就往下一沉。周九良不假思索地反手一捞,堪堪从沙子中拽住孟鹤堂的后背心,手掌边缘接触到砂砾粗糙的质感,以及迫不及待要吞噬一切的贪婪。

他大喝一声,双手用力,硬生生将孟鹤堂从流沙中拔出来,搀扶住了,急忙问道:“你没事吧?”

孟鹤堂好一阵发不出声音,随即开始拼命咳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许久才长出一口气,答了一句:“我,没事。”声音嘶哑,饱含震颤的恐惧。

“咱们没地方跑了……”他一手扶着周九良的肩膀,一手指了指他身后。

他说的一点没错,沙子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那点落脚之地渐渐坍塌覆灭,他们根本无路可走。

阵眼不知道被老道藏在哪处,不破坏阵眼,便只能眼睁睁被沙子活埋。

周九良扶住孟鹤堂,没有出声。

现在他们所站的地方,大概在几秒钟之内就会被流沙吞没,且莫说阵眼尚未找到,即便已经知道阵眼所在,也不是这一刻就能毁坏还原的。

“咱们上去!”孟鹤堂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九节鞭狠狠甩出,笃一声钉在岩石的缝隙里,他伸手拽了拽,不算太结实,可这个节骨眼上也顾不了那么多,再晚片刻就来不及了。

他反手一拽,腾身而起,脚尖离地一尺,又急忙去拽周九良:“快快快!”

一拽没能拽动,手底下触感不对,好像拽的不是九良,是块千斤坠。

他惊叫一声:“九良!”

周九良所站之地已经沦陷,那些沙蜂拥而至,沸水一般滚动拥挤,不知来自何处,又要去向何方。

大概就是那一两秒钟,沙子暴涨一尺。周九良毫不犹豫地托住孟鹤堂未受伤的脚腕,将他托在肩头。

“你陷进去了!”孟鹤堂大喊。

“是啊,陷到腰了。”他答得很淡定。

“怎么办啊?”

流沙吞噬的速度极快,这几句对话的功夫,便淹到他胸膛。

孟鹤堂用尽全力拽着九节鞭,想把九良从流沙中拽出来,用力到青筋暴突,指关节发白,牙齿咯咯作响,九节鞭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拉力,咔啦啦一声轻响,就要从顶棚脱落。

只这一点时间,沙子已经没过九良的咽喉,他奋力把他举到最高,扬起脸来,清清楚楚地说:“冷静。”

他的眼睛望着他,纯净无暇,不见恐惧与惊慌,深处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爱怜。

孟鹤堂一怔,许多二人朝夕相处的片段跃上心头。

他走在前,他走在后;他被他威逼利诱着喝药,一张脸苦得发蓝;他把钱看得很紧,精打细算过日子,他两袖清风,一有钱就给他买点儿吃得用的;他把家拾掇得干净整齐,他爱吃他做的菜,做多少都不带剩下的;他们也吵架,总是很快就能和好,两人挨得很近,谁也不觉得别扭。

这虚假又真实的生活在他们身边展开,每一分寸都那么自然,那么值得留恋。

大颗大颗的泪珠坠在九良脸上,眼睛上。他动弹不得,无从躲避,只能微微眨眼,眨去那些泪珠,轻轻地说:“没事。”

孟鹤堂哽咽道:“这叫没事儿啊?”

他抽泣一声,像是想通了似的,脖子一梗:“管他呢,大不了一起死!”

九良的后脑勺已经没入流沙,只露出一张扬起的脸。他嘴角漾出一抹笑容,从容地说:“不,你得好好活着。听话,上去。”

他依旧伸着手,用尽全力拖着孟鹤堂的脚踝,将他高高举起。

孟鹤堂知道下一幕场景是怎样的,心脏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九节鞭再一次发出危险的声响。这一次,没关系了。

他松开九节鞭,伸手抓住周九良努力支撑着他的,高高举起的手。

手指交缠,九良指节上细微的茧紧贴着他的指腹,粗糙而温暖。

他就那样握着他的手,纵身跃入沙海,落到砂砾中间去。身体缓缓下坠,脚底生发着强烈吸力,一股蛮力把他往下拖拽。不能动弹,不能挣扎,所有对于死亡的想象瞬间而至。

他这才体会到,是多么强烈的勇气和情感支撑着九良伸出保全他的手,坦然面对万劫不复。

孟鹤堂闭上双眼,流沙吞噬他的胸膛,挤压他,令他失去呼吸的能力。他只是紧紧握住周九良的手。

周九良,如果你肯多等一等,下辈子,我再给你做小鱼贴饼,好不好?

 

孟鹤堂屏住呼吸,整个人沉没到沙子中去,浑身沉重而僵硬,感觉不到自己有任何力量抗拒或者自保,肺腑收紧,紧到快要碎裂,全身的血液涌到某个未知的出口,想要逃离他的身体。

这痛苦至极的煎熬不知道延续了多久,忽然一切平静下来,他被人抓着后背心,双脚踏在结实的地面上。

“先生!”

孟鹤堂一激灵,睫毛微颤,立刻睁开眼,一眼便看见周九良急切的眼神。

好家伙,这么快就死了?

不对,脚还是疼得要命啊,这是还没死呢?

“我们没事儿啊?”他摸了摸前胸脯,衣裳虽然脏,却没有意料中的细碎砂砾,沙子呢?刚才那铺天盖地的流沙呢?哪儿去了?

周九良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孟鹤堂的视线追过去,一眼望见那只破旧的灯盏,经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居然还燃着豆大火苗,连灯油都没有漏。

“这是?”

“阵眼。”周九良手指一错,豆大火光熄灭,灯油滴滴答答洒了一地,“藏在沙子里。”

整个空间的气味都变了。

起初那里似乎是黑暗的,但很快有了光,惨淡光影剪出一道人影,从模糊到清晰,正是那老道士。

老道手边燃着一支模样古怪的蜡烛,它既不是蜡白也不是大红,而是呈现出肉类腐败之后的灰绿色,燃出的烛火也是幽绿色。在这幽绿的微光下,老道士头颅低垂,歌声已歇,花大姐和华服女子一左一右被他托着后颈,直挺挺地躺着,看不清细节。

周九良自脚边拾起弓弩,小心地上前一步。

孟鹤堂一伸手,拽下悬在囚室顶部的九节鞭,轻轻舒了一口气,眼神冷冷然地扫过老道士的后脑勺。

看样子经此大难,他想要给老道士兜头来一下的意愿越发强烈。

雷声隆隆,一阵响过一阵,在头顶狂热炸裂。

二人缓缓地,缓缓地朝老道士走近。

幽绿烛光猝然一抖,火光大振,燃出热烈的红来,仿佛蔷薇开到正胜的那种红,热辣地冲起焰心,一股子怪味扑鼻而来,令二人不由地皱起眉,警惕地盯着老道士不敢有片刻放松。

几乎是同时,老道士蓦然睁开独眼,脸上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那是埋藏得极深,能够撕裂心肺的苦楚,混合漫长岁月涂抹于感情上的绝望,加一两分竭力压抑却无从消解的怨恨,搅拌成浆。

此刻正敷在老道士的脸上。

“琅月……”他低鸣一声,泣血一般。

力量如同洪水泄闸,从他老迈的手指间溜走。花大姐从他手心跌落,后脑勺咕咚磕在地上,哎哟一声转醒,脸色煞白,眼神惶惑地扫过周围,立刻爬起来朝孟鹤堂奔去,一双手挽着他的胳膊,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到一片浮木:“嫂子……”

“望婵!”老道士扬起脸,独眼中落下血泪,顺着沟壑纵横的纹路滴落,“望婵,我们再试一次!就一次!”

花大姐猛摇头,被孟鹤堂掩在身后。

“再试一次,你再也不用抱着那些污糟的记忆活下去,我们都能解脱!”老道迫不及待地说下去,他的手朝前探着,十指如勾,不知是想获取或者挽留。而他的脊背伛偻,面色灰苍,似乎在弹指之间老去一旬,“望婵,再试一次!”

“别试了。”九良突然开口,嗓音很冷,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如果能成,早就成了。既然失败,试几次都是一样的……”

“不可能!”老道士斩钉截铁道,那些破败的精气神勉强聚拢在独眼之中,“绝不可能!每一处关节我都反复计算过!绝不会错!”

“是,你是机关算尽,连子神都败在你手上。可你听过一句话吗?”周九良朝他走近一步,缓缓地蹲下来,凝视着他那只空洞又疯狂的独眼,平静地说,“人算不如天算。”

“望婵不会带着别人的魂魄归来,永远不会。”




毛豆娘
很早很早以前为某个故事瞎几把画...

很早很早以前为某个故事瞎几把画的图,现在看看,还挺适合乌夜啼的。

很早很早以前为某个故事瞎几把画的图,现在看看,还挺适合乌夜啼的。

毛豆娘

《乌夜啼——恶犬》第二十九章

孟鹤堂的眸子在他脑海里微微一眨,流转着温柔的光,像是一泓从未被风吹皱的湖水,不知为何沾染愁绪,隐隐含着一点抵触与嗔怒,不肯正眼瞧他。

那身常穿的湛蓝色长裙血迹斑驳已经破败得没有样子,浑身上下都是伤,脚踝的口子深可见骨,却倔强地挺直脊背不肯把手给他。

那抗拒和抵触来的莫名其妙又深刻异常,从他轻抿的唇纹里,凝聚着失望的眸色里,攥紧裙角的指节里透露出来。


前情戳:乌夜啼合集


第二十九章


九良踏入的是通道的另一部分,是山体裂缝的分支,比起前一条通道窄了许多,不时需要低头通行。好处是气味清新,闻不到尸体腐烂的恶臭。他猜测这样的通道在山体里还有数条...

孟鹤堂的眸子在他脑海里微微一眨,流转着温柔的光,像是一泓从未被风吹皱的湖水,不知为何沾染愁绪,隐隐含着一点抵触与嗔怒,不肯正眼瞧他。

那身常穿的湛蓝色长裙血迹斑驳已经破败得没有样子,浑身上下都是伤,脚踝的口子深可见骨,却倔强地挺直脊背不肯把手给他。

那抗拒和抵触来的莫名其妙又深刻异常,从他轻抿的唇纹里,凝聚着失望的眸色里,攥紧裙角的指节里透露出来。

 

前情戳:乌夜啼合集

 

第二十九章

 

九良踏入的是通道的另一部分,是山体裂缝的分支,比起前一条通道窄了许多,不时需要低头通行。好处是气味清新,闻不到尸体腐烂的恶臭。他猜测这样的通道在山体里还有数条,每一条的功能都不相同。

犯人究竟藏匿在哪里?或者,在这一场漫长的打斗中,是否已经遁走?

这些疑问在胸膛转了一圈,很快被另一样事物取代。

孟鹤堂的眸子在他脑海里微微一眨,流转着温柔的光,像是一泓从未被风吹皱的湖水,不知为何沾染愁绪,隐隐含着一点抵触与嗔怒,不肯正眼瞧他。

那身常穿的湛蓝色长裙血迹斑驳已经破败得没有样子,浑身上下都是伤,脚踝的口子深可见骨,却倔强地挺直脊背不肯把手给他。

那抗拒和抵触来的莫名其妙又深刻异常,从他轻抿的唇纹里,凝聚着失望的眸色里,攥紧裙角的指节里透露出来。

究竟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怎么才能让他消气呢?

他在黑暗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愚笨。

孟孟的心思,他猜不准,孟鹤堂的心思,他越发猜不透。

他忽然很想捉个人来问问:哎,媳妇儿生气的时候,你们都是怎么哄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有用吗?自我惩罚有用吗?胸口碎大石够不够分量?没说到点子上会不会更惹他生气?

无奈此地阴森寒冷,偶尔鬼火闪烁,一个能喘气的都没有,着实只能干着急。

他扬起脸,又叹了口气,思绪又转到孟鹤堂脚踝的伤处上。伤得那么重,得用好草药将养,不能走动用力,约莫百天才能好利索。哪天去药房淘换淘换,有没有上好的生龙骨,鹿茸。搭配合适的药方才能好得快,不留病灶。到时候他可得看住他,不能由着他使性子,说不给下地就不给下地!

这头正琢磨着呢,前路似乎已经走到头了。

通道收缩,九良只能低头猫着腰向前,尽头处只余桌面那么大一个窟窿,被一块木板遮着。

九良稳了稳神,屏住呼吸警惕地留意周遭的动静,除了几滴水滴跌落,并无其他声响。

他抬起手,将木板掀开。

里面是一个很窄的空间,黑暗中只能看到一点影影绰绰的轮廓。

他点燃火折子一照。那地儿丈把见方,岩壁被人凿磨过,稍显干燥光滑。地面散落一堆啃噬得发白的骨头碎末,正当间摆着一张充作床铺的条案,铺盖折叠整洁。

整个空间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除了墙面上悬挂着的一截绳梯。

他仰头望去,绳梯深入一个水缸粗细的洞窟,一路笔直向上,火折子只能照亮眼前一小节,再往上便是浓稠的黑,也不知这绳梯究竟通向哪里。

他沉思片刻,收起火折子,攀上绳梯。

这条通道异常奇特,从之前的岩石过度到泥土砂砾,最后又通向树木粗壮的根茎,他勉强在这些如蛇一般盘根错节的根茎中钻出来。大约是一个树洞。他歇了一口气,点燃火折子。

果然是树洞,只是四周并无开口,是个死膛子。这棵树足够粗壮,光是这个洞能容下一张八仙桌子,个把人走动绝无问题。看周遭痕迹,应该常有人进进出出,靠近绳梯边缘的树壁都被摩挲出了包浆。绳梯旁边垂着一截婴孩手臂粗细的铁链子,一端深深扎在树干之中。

那是精铁铸就的锁链,许是长年累月地留在这里,表面布满暗色青苔,显得沧桑而诡异。他伸手轻轻一拽,猛然间听得一声嘶哑嚎叫自头顶响起,顺着铁链传过来,微微在他掌心震颤,惊得他一跳。

九良举起火折子,朝上一照。

树洞一路向上延伸收拢,到头顶约莫三尺,收缩得只有水桶大小,被一个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堵住开口。铁链的尽头连着一只钩子,正穿过这团黝黑的某处。他这一拽,那东西微微一颤,吼出声来。

九良一手横持长箭,一手握着火折子,眯着眼细细去看被锁链锁住的事物。

那是一个庞大的躯体,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树洞自然形成的凹陷处,只能看见后半截脊背,布满浓密浑厚的毛发,辨不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铁链忽然哗啦啦一响,接着停顿,片刻之后又是哗啦啦一响,再停顿,周而复始,约莫十数次之后,确定并无异样,那物终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皮毛在狭小的空间里摩擦树干,发出沙沙声响,听起来质地粗糙,刀剑难破。

九良反手握着长箭横在身前,双腿微微弯曲,做出随时待发的姿态,一点汗水顺着额角流淌下来。

这地方太邪门儿了,什么样的怪事怪物出现,他都不意外。

那物似乎身体协调性极差,动作异常迟缓,好半晌才调转过身体,自树木凹陷处露出面孔来。

再深的夜都遮盖不住那两点深湖般潋滟的绿意,荡漾在瞳仁之中,冷冰冰地盯着周九良。

那眼神令人惊讶。

浑然不是兽类应有的眼神。太通透,太明了,与它对视的那一瞬间,被看着的人仿佛刹那间洗净了红尘。

“老娘娘?”周九良忍不住喊出声来。

果然是老娘娘,离得近了才看清它那身灰白相间的皮毛以及和一般耗子并无二致的尖细嘴脸。

它一瞬不瞬地望着九良,张嘴凄厉地嚎了一声。随即低下头,对着那条锁链凝望不已。

九良看懂了它的暗示,它要他解开锁链,将它放出去。

这条铁链究竟是什么人拴的?有何用意?贸贸然打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九良沉吟着,人与箭都静静伫立,不动如山。

老娘娘安静地垂着脑袋望着他,见他迟迟不表态,微微侧了侧身。

一条粗壮的尾巴从它身后垂下来,缓慢,柔和,像是怕他误解一般不带一丝一毫的戾气与攻击性。

它要做什么?

九良皱着眉,把火折子凑过去一看。

那可不是寻常耗子的秃尾巴,这根尾巴足足三尺长短,最粗的地儿有成人手臂粗细,上面生长的稀疏毛发钢针般一根根直立,甩在人身上怕是不比孟鹤堂的九节鞭威力弱。

可是它要让他看什么呢?

九良戒备着,抬头看一眼老娘娘。

老娘娘的眸子依旧望着他,那湖幽绿中酝酿心事无数,只恨不能做人语。

如果它想伤他,此刻怕是不会这么眼巴巴地瞧着他。

九良再次低下头去看那根尾巴。

这一次他终于发现端倪——在并不旺盛的毛发下,棕红色的皮肤上布满割痕,有些已经愈合,有些尚且新鲜,并有溃烂的迹象。不知是谁又出于什么目的,将它伤成这样。

老娘娘见他看清了,便慢慢地把尾巴收回,极其费劲地用鲜红的舌去舔伤处。它卡在树缝中,调转身躯困难,只能舔到尾巴末梢,那些远处的伤痕只能放任其溃烂流血。

九良微微一侧目,大约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老娘娘可不是自愿夹在树缝里受香火熏燎的。

它是被人用铁栏拴住——或许还被獒犬看管——寸步不能离开这个树洞。唯独它坐镇,百鬼闹丧这个风水局才能成立。

也唯有放了老娘娘,才算破了风水局,彻底毁了这片养尸地。

不管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布下的局,用人命填充的养料,能孵化出什么畸形的果实呢。

想到这里,九良顺着绳梯慢慢向上,伸出手握住那枚铁钩。这铁钩深深嵌进老娘娘的身体里,勾住了它脊柱末端,天长日久,和肌肉纹理长在了一起,九良试探着拧一拧,铁钩纹丝不动。

“会有点儿疼啊。”他不由自主地和它说话,浑然不觉一个人对着一只耗子说话是多么诡异的场景。

他凝神屏息,手腕一转,用力一拧一挫,铁钩稍稍退出一点,一蓬鲜血立刻涌出来,淅淅沥沥往下落去。

老娘娘浑身一颤,竭力忍着疼,一动不动地伏着,直到九良把整个铁钩从它的身体里取出来。

他一松手,铁链哗啦啦掉落,碰撞岩壁,发出一连串的噪声,最终安静。

一人一鼠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你能走出去吗?”九良问它,“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老娘娘在树缝中转身,没有铁链的桎梏,显然轻快很多。它大头朝下从树洞紧窄的洞窟探出半截身子,那只脑袋不比獒犬小多少,尖细的鼻口对着九良轻轻嗅了嗅,忽然张开口,对着他吐了一口气。

九良毫无防备,被老娘娘喷了个正着。

那股气味非常奇特,说香不香,说臭不臭,也没有什么不适。可那种突如其来的威胁令他立刻举起羽箭,做出防御的姿态来。

老娘娘神色如常——这句话出现在一个耗子身上多少是别扭的,可它依旧是那副冷淡通透的神态,安静地看着他,非常缓慢地张开口,发出一声奇特的吼叫。

那声音怎么说呢?像是……狗叫?

声音出口之后,老娘娘便安静地凝视着九良,目光肃穆,似有催促在其中,不知想要让他做什么。

九良蹙眉,琐碎的线索在脑海里纠结漂浮,隐约觉得只差临门一脚,是什么?它想告诉他什么?

狗?看守它的狗?不对。气味,狗,二者之间的联系……失踪的人,只针对孟孟攻击的獒犬……

孟孟!

他眼前一亮,努力回想上一次还愿,孟孟说过的话:我把老娘娘的供桌弄翻了,怹气得对我放了一个屁……

是了!

九良点点头,对着老娘娘那张细长的脸道:“你想告诉我,有人利用你特殊的气味做记号,然后驱使獒犬掳人?”

老娘娘凝视着他,居然点了点头,那张被灰白毛发覆盖的狭长嘴脸露出如释重负的轻松,苍凉地叹了口气。

“现在你自由了,想去哪里都可以。”九良点一点头,缓缓说,“要我帮忙吗?”

老娘娘尖细的嘴角微微一翘,居然露出一丝笑意。这神态出现在一只耗子身上着实令人费解。

可是这个夜晚那么漫长,历经匪夷所思的磨难,在命悬一线之间徘徊,直到眼前这一刻,周九良已然完全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他坦然地站在那里,等待它的决定。

老娘娘缩回头颅,在树洞中坐稳,昂头,弓背,发出一连串高亢嘶鸣,那声调很奇特,像是预言又像是诅咒,连绵不绝,在黑暗中隐隐传播开去。

九良疑惑地望着它,不知道这只大耗子想要做什么。

很快他便知道了。

无数窸窸窣窣的声响从他脚下,身旁,头顶,各个隐匿之处响起,从轻微到剧烈,不过弹指一挥间。成千上万只黑色的,灰色的,白色的,胎毛未退的,大大小小的老鼠像是被吹笛手召唤一般,从各个缝隙里冒进来,彼此挨挨挤挤,眼神谨慎,姿态轻灵,仿佛一股潮水贴着岩壁呼啦啦涌了上来。

周九良不得不攀着绳梯让出落脚之地,避开成千上万的耗子大军,在高处瞧着它们层层叠叠地挨挤着,蜂拥聚集到一处,像一张安静无声的厚重灰色绒毯,微微起伏涌动着,布满整个空间。

它们鼻尖紧贴地面,虔诚地趴伏在老娘娘面前,等待着它的吩咐。

老娘娘幽绿的眸子一闪,再次发出鸣叫。那声音高亢极富节奏感,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来回碰撞,不等回音稍歇,鼠军便立刻行动起来。

鼠海分开两拨,一部分身强力壮的老鼠攀上树干,用力噬咬树缝,将缝隙扩大,延展。缝隙外火色绸缎无声碎裂,露出一线幽暗天色。

另一部分鼠军立刻接上,挨挨挤挤层层叠叠堆成柔软的毯子,托住老娘娘肥硕笨拙的身体,缓缓调整方向。

九良这才看清,老娘娘那灰白的皮毛下并无脚爪,只有四个萎缩干瘪的骨柱。或许抓它的人怕它逃脱,剁去了它的四肢,拴住它的脊梁,将它放置在狭小的树缝里,日复一日,不得脱身。

可老娘娘随时能召唤这样庞大的鼠军,且不说是獒犬,哪怕狮虎也抵挡不了,逃脱并非难事。

是不是它真有一颗悲悯的心,不愿召唤鼠子鼠孙与恶犬搏斗,白白折损性命,所以才在此地隐忍端坐数十年之久。直到今天确定恶犬已除,威胁不在,方才召唤鼠子鼠孙来这里帮忙脱身?

周九良难以判断。他攀着绳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生活在阴暗处的小生命有条不紊地分工合作,将老娘娘的身体一点点抬高垫稳,对准渐渐扩展的树缝,随时待发。

树缝已经足够大,一部分小鼠涌出缝隙,排列叠加,做好应接的准备,树缝内的小鼠稳稳抬起老娘娘的身体,驮着着它即将跃出这片阴暗之地。

老娘娘忽然低吼一声,回过头来,朝着九良深深一望。

数以千计的耗子填满整个空间,听到老娘娘的声音,整齐划一地停下动作,密密麻麻的尖细嘴脸调转过来,一双双黝黑如豆的眼睛嵌在鼠脸上,对着他凝视不已。

纵使周九良淡漠成性,在双头巨獒的威胁下都不曾变过脸色,此刻面对数量如此之多的鼠类也不由得头皮一麻,脊背渗出冷汗来。不知道这畜生会不会过河拆桥,要至他于死地。

这地儿狭窄逼仄,极难伸展,且鼠辈成千上万,他绝无抵抗的机会,在片刻之内便会在数千细小利齿下化作白骨。

他的手指紧张地握着绳梯,喉节微微滚动,一双眼睛紧盯着老娘娘,下定决心在耗子进攻的一刹那松手,顺着洞穴落下去,只要速度够快,手脚够灵敏,还有一线生机可寻。退一万步讲,哪怕把自己摔碎都好过死在耗子的嘴里。

老娘娘脸上带着超然物外的淡漠表情,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张开嘴,吐露出一样事物交给身边一只灵活的黑背小鼠。那小鼠用爪子接住事物,鼻尖在老娘娘鼻子上蹭了又蹭,遂跳起来,几下跃至九良面前,将抱着的事物递给他。

九良伸手接过,是一枚拇指大小的丸子,乌沉沉看不出质地,闻上去有一股浑浊的气味,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

老娘娘低喝一声,庞大的鼠军立刻调转方向,潮水一般朝着大树的缝隙涌了出去。

九良等最后一只小鼠离开,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低头稀奇地看了看手中的丸子,这是什么?难道这耗子真的成了精,能修出内丹来?

这也太扯了,这玩意儿看起来像个药丸儿,有什么用?怕不是有毒?

这个念头稍稍在脑海里一转,一道声音破空而来,直入脑海,烙印一般发疼发烫。

“后生,收好丹药,你的恩情,吾便还了。”

“谁?是谁?”九良捂着耳朵,厉声问道。

“灰者,避日,趋阴,闻天下心事,尝万家灶食。子者,十二支之首,有君道焉,称吾……子神。”

那声音悠长而淡,声调极平,毫无起伏,但每一个字都生有双翅,从听者的耳朵里飞进去,如洪水如雷霆如飓风,又渐渐远去,如同大雾消散,不见踪迹。

九良瞪着双眼,仿佛被什么法术钉在原地,浑然像是做了一场荒诞至极的大梦,梦中所见历历在目,却毫无真实感。

他望着空无一物的树洞,低头看了看掌心。

那枚乌沉沉的丸子躺在手掌里,看起来挺质朴无害,提醒他这一切真实发生过,并非臆想。

九良将丸子揣好,顺着绳梯一路向下,重新回到洞底陋室,双脚稍稍落地,便听见雷声沉闷,要响不响。他略一怔愣,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加快步伐,从洞窟中爬出去。

久经酝酿的第一道响雷,适逢其时炸裂。暴烈的雷声顷刻滚滚而来,狂乱的闪电从缝隙顶端漏进,照亮黝黑洞底。

 

 

玩脱了,最近三次元暴忙。乌夜啼临近结局,无数支线合并,千头万绪,而我整个人状态差到极致,两次提交编辑审核都被退回,要一些时间振作精神,重新调整梳理剧情,下一章更新暂定8号,望海涵。

毛豆娘

《乌夜啼——恶犬》第二十八章

 花大姐垂着眸子:“嫂子,我可羡慕你。”

是真心话,从隐藏了又隐藏的内心说出来,一字一句都沾染血泪腥浓。


前情戳:乌夜啼合集


第二十八章


烛火晃动,将室内照耀出一点苍茫的黄,看什么都影影绰绰,恍惚是在做一场漫长而忧伤的梦。

腮边的泪尚未干涸,一双小手在膝上纠缠。

时间在灯油上熬煮,一分一秒燃过去,衰败成灰。

这样空白冗长的时间里,只能与灯相对,恐慌和惊惧在空气中凝固,丝丝作响。纵然枕被柔软,她也毫无睡意。

究竟是什么将她捉到这里,又要对她做些什么?

她毫无头绪。

只是呆坐着,将时间一点一点熬过去。

这漫长的时间里,...

 花大姐垂着眸子:“嫂子,我可羡慕你。”

是真心话,从隐藏了又隐藏的内心说出来,一字一句都沾染血泪腥浓。

 

前情戳:乌夜啼合集

 

第二十八章

 

烛火晃动,将室内照耀出一点苍茫的黄,看什么都影影绰绰,恍惚是在做一场漫长而忧伤的梦。

腮边的泪尚未干涸,一双小手在膝上纠缠。

时间在灯油上熬煮,一分一秒燃过去,衰败成灰。

这样空白冗长的时间里,只能与灯相对,恐慌和惊惧在空气中凝固,丝丝作响。纵然枕被柔软,她也毫无睡意。

究竟是什么将她捉到这里,又要对她做些什么?

她毫无头绪。

只是呆坐着,将时间一点一点熬过去。

这漫长的时间里,她忍不住去回想自己的一生,是不是前世造了孽,要用今生无尽的血泪去偿还。

她本不是天津人。

老家在南方,父母做一点小生意,日子平淡圆满地像是家门前挂满果的石榴树。

那时候,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叫望婵。

她和娘学了一手好女红。天色好的时候,搬一只小凳,垂着眸子在屋前绣花,能把半个村的小伙子都引来偷偷瞧她。

娘说,她要嫁一个好人家,找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心疼她一辈子,是不是很有钱,都是次要的。

她也曾偷偷想过,她的如意郎君究竟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和戏文里唱得那样,英俊多情。

只是她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命运无常,在午夜恬静的睡梦中,悄悄亮出爪牙。那一夜玄月如狼牙,钉在夜空,贼人破门而入,明晃晃的尖刀起落,收割人命如同草芥。

爹娘的血溅了她一身,那滚烫的液体泼洒在她脸上,烫得她立刻失去了知觉。

再次得见天日,便是在天津的茶庄里,她像一件货物一般被人挑挑捡捡。当酒馆的老板娘反复讨价还价,最终以两块大洋的价格将她买走之时,千刀万剐的诅咒便拉开了序幕。

老沽口酒馆高挑的那盏猩红大旗,一度是她的噩梦。

她高高昂起的头颅,被鞭挞,被水烫,被一切她从未想过也不可能想到的方式死死摁压,哭泣无用,哀求无用,反抗无用,连寻死都是无用的。

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的刚强,被折磨透了,哪怕意志仍在,身体也屈服了。

她终于穿上缠身的旗袍,倚在门边,露出僵直的笑容来,等候一个又一个男人踏进那间肮脏低矮的阁楼,给老板和老板娘赚回真金白银。

她燃烧旺盛的愤怒像奴隶身上的烙印,随着受辱而日益清晰,同归于尽已经无法令她平静。她要杀死他们,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抹去他们存在过的痕迹,断绝他们给她制造的恐怖印记。

她渐渐地露出笑容来,不那么抵触客人,说话轻声细语,温顺乖觉。偶尔在老板娘面前落泪,说见到她便想起早逝的母亲,想起这世上再无人可孝顺,人生憾事不过如此。她悄悄攒几文私房钱,被老板发现,窘迫不已,说是穷惯了,这几个钱,能护她熬过饥荒。

一个又蠢又胆小又贪财的女人自然是好拿捏的。

老板娘和老板渐渐放松了对她的看管,不久以后认她做了干女儿。她一寸寸掩尽锋芒,举手抬足如庭院里怒放的花蕾一般娇艳明丽,那双手编织过多少旖旎梦境,也酿出了饱含致命鼠药的佳酿。

可这佳酿尚未奉上餐桌,阎王已画断了生死簿。

花大姐推开门时,见到他二人的表情永远定格在活见鬼的巨大惊惧中,眼睛瞪到极致,眼眶裂开,流出乌黑的血泪来。

果然是黑心肠,身上淌的血也是黑的。

她眨了眨眼,随即哭天抢地。

泪水是真的。倒不是悲伤,而是自由,巨大的喜悦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令她哭得畅快淋漓。

他们并无儿女,也无遗嘱,只她一个义女,酒馆的地契房契名正言顺地过继到她手里。第一件事便是将那盏猩红大旗换下,换做她喜爱的鹅黄色。

经营一家酒馆,正正经经地做生意人,也是好的。

那几日,就连房前开的野花都格外娇嫩,在门口安营扎寨的邋遢道士大爷也分外亲切。

她一度以为命运饶过她,放了她一条生路。

或许厄运之夜的月色都格外明朗。那天的月光也分外皎洁,透过一点薄纱落在梳妆台,雪色般细腻纯白。

贼人爬进她的阁楼,像平常那样将她摁在床前,无论如何呵斥抵抗,都挣脱不了男人的蛮力。

“婊子而已,立什么牌坊?”那人唾了她一脸口涎,像剥笋一般将她剥了个干净。

木床吱吱呀呀,和着男人的喘息,是世上最肮脏的声音。

那时,她便醒了。

这一生,她都无法摆脱这个身份,无法如常人那般生活下去。

如何不是活着呢?

谁又比谁更清醒呢?

娴静温良的望婵已然故去。

活着的,是风情万种妖娆妩媚的花大姐。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宁静过往,掩藏在媚视烟行之下的仓惶,只在午夜梦回之时狰狞地露出獠牙,噬咬她,折磨她。

唯独在一人怀里,她能安然酣睡,无畏挫折,也无畏苦难,他在身边,什么都是香甜的。

一想到那个名字,一阵绞痛在心头。

罢了。是死是活不是很重要,如若死去能在黄泉路上遇见她的情郎,也是好的。

她微微拭了拭脸上的泪痕,轻轻吐一口气,咽下几滴泪,挺直了脊梁。

命运还要如何待她,尽管来吧。

猝不及防的,墙壁裂开一道缝隙,哗啦啦坍塌半边,惊得她立起,颤颤巍巍地朝着角落退去。

一张平静淡然的脸孔忽然从墙后钻出来,对着她惊讶道:“花儿?”

那是为数不多能令她放下心的人,他是好人,她一眼便知。

或许老天还是有眼,要给她一线生机。

“先生!”再也忍不住百感交集,花大姐几步奔到九良身侧,合身扎到他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孟鹤堂恰好一条腿迈进室内,猝不及防地看见花大姐搂着九良的脖颈,身子紧紧贴着他,粉雕玉琢的腮上泪珠滚滚,那份浓烈的缱绻与信任一目了然。

那种感受很微妙,令他不由自主地忐忑,可是这忐忑从何而来,因何而起呢?

说话间九良抬起胳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姿势温和,颇多安慰:“你怎么在这里?”

花大姐一颗悬着的心落下大半,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在乌衣巷,遇到了、遇到了一只妖怪。醒过来就在这儿了……”

说罢,把胳膊收得更紧一点,带着哭腔哀求道:“先生救我……”

九良柔声安慰,嗓音里颇多怜惜:“没事儿没事儿,有我呢。花儿,你在这里,见过旁人吗?”

花大姐摇摇头,嗓音微微颤抖:“没有,只是偶尔有人从那个孔里送水和吃的。我悄悄看过,可是他蒙了头脸,看不清长相,问他他也不说话。”

她伸出手,朝右侧一指,又飞快缩回,搂着九良的脖子不放,嗓音颤抖:“这是哪儿啊?你怎么会来这里啊?”

九良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那处墙壁,黄泥砌过的墙面,中间有一个小匣子大小的空荡,被木板遮住,看不清后头究竟是什么。孔洞方正,有棱有角,不像一整块岩石凿出的,应该是用砖垒砌成的。

他收回视线,好声好气地宽慰道:“我们来找人,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花大姐这才听出端倪,抬眼飞快地一瞥,瞥见孟鹤堂扶着岩壁站着,脸色在灯光下晦暗不明。

她心下一惊,一股久违的愧疚和羞涩感爬上心头,慢慢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哆哆嗦嗦地道了个万福:“嫂子……”

孟鹤堂的手掌撑着墙面,明明是凉凉的,手心却有一种发烫的感觉,不知是紧张还是别扭,总之心跳没由来地非常快,沉浸在一种生理上的强烈不适感里。

他突如其来的沉默令九良诧异地扭过脸,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终于停留在他的脚踝上。

“你的脚怎么了?”他径直朝他走过来,弯下腰,伸出手去查看他的脚踝。

“没什么。”孟鹤堂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

在泥泞的洞穴里或许分辩不清,可是在相对干燥的室内,一个明晃晃的血脚印落在他踏过的地方,分外刺眼。

九良啧一声,把衣摆撕下来一截,单膝跪地,慢慢地去解孟鹤堂脚踝上胡乱包扎的布条。浸透了鲜血的布料湿濡沉重,丢在地上,立刻将那块地面染红。

伤口暴露出来,皮肉外翻,深可见骨,离开布条扎裹,鲜血再一次奔涌而出。九良慌忙将手中的布条缠绕上去,用力扎紧。

疼痛劈头盖脸而来,从伤口一路蔓延纠缠至后脑,随着心跳一蹦一蹦地疼。孟鹤堂低低地哼了一声,额上的汗珠在火光下晶莹闪烁,一口气用力含在胸口,不敢吞吐。脚踝疼得扎心裂肺,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酷刑不过如此。

九良沉默片刻,扬起脸来望着他。

那目光中隐含颇多情绪,心痛,责怪,愤怒,懊悔,有诘问在胸膛隆隆作响,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向他伸出手,像是要搀扶他。

孟鹤堂移开视线,装作没有看见他伸出的手,轻轻抿了抿唇:“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我们走吧,别让犯人跑了。”

九良的手指固执地停留在半空中,眼神倔强执着。孟鹤堂却垂着眸子,迟迟不肯伸出手去接受他的好意。

无需看也知道,他的目光炯炯如流火,正对着他紧盯不放。可他偏偏不去回应,偏偏要把他晾在那里。

僵持良久,九良起身叹了口气,那口气里饱饱满满地,都是失望。他回手指一指椅子:“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孟鹤堂果断道。

“我、我也要去!”花儿挪着金莲走了几步,慌张道,“我不想留在这里!”

“别争了。你留下来陪花儿吧。”九良嘴角牵起一丝笑,但又一点笑的意思都没有,“等我。”

孟鹤堂还想说什么,九良却转过身提着箭走到砖墙前,用箭尖反复用力划过几处缝隙,等到砖石松动,奋力一推,那堵墙哗啦啦坍塌大半,露出后头漆黑的走廊来。

“九良!”孟鹤堂上前两步,步态踉跄迟缓,实在无以为继。这个状态的确是帮不上忙的。九良的判断没有错,他目前只适合留在这里,和花大姐作伴。思量至此,哪怕再多担忧也只得道一句,“小心。”

九良回眸看了孟鹤堂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握着他的长弓,踏进黑暗中去。

孟鹤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浓黑之中,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好像不频频呼吸就会缺氧倒地。

或许是他的脸色太过难看,花大姐上前搀着他的胳膊,轻声安慰道:“嫂子,你受伤了,坐下来歇一歇吧。”

她的手小小的,冰冷滑腻,不容分说地用力支撑着,扶他坐下来。

二人对坐,相顾无言。

短暂的沉默降落在二人之间,气氛十足地微妙。

花大姐惶惑地看一眼沉默的孟鹤堂,手指搅了又搅,诚恳道:“嫂子,我没有做先生的生意,你放心。”

孟鹤堂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花大姐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他的脸色,轻声说道:“先生找我只是问我幼夫失踪的事儿。他给我买的簪花,我没有收。嫂子,你信我,他心里有你。”

孟鹤堂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忽然之间从冷静克制的状态中出戏了,好像做梦梦到从悬崖一跃而下,明明知道不会真的坠落,却忍不住的那种猝然心惊。

他下意识摸了摸发鬓上的簪花——海棠红的碎花掐金丝簪,没有在打斗中脱落,依旧好好地别在发丝间。

难怪是“捎带手的”,这朵他日日带着的簪花,是花大姐婉拒之后,捎带手赠与他的。

他悄悄将簪花取下来,握在掌心,繁复细密的花纹硌着手掌,有一点压抑的疼。

“嫂子……”花大姐见他脸色越发阴沉,忍不住开口道,“我以后、以后都不见先生了,您,您别和他置气。”

孟鹤堂眸子微闪,从失落凉薄中挣扎出来,竭力抿出一丝笑纹:“不怪你。”

那是查案所需,和他之前看到过的、猜测过的、调侃过的,并无分别,他都是知道的。

可是坐在坚硬的木椅上,感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一下子扎在他的心坎上,就像三九天里屋檐上垂下的冰棱,很凉,很锋利。

他的手心都是潮湿的汗水,心里的荒凉直达天际,又悠悠然地沉淀下来:“和你没有关系,你别多想。”

花大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问道:“嫂子,你和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呀?”

孟鹤堂微微眨了眨眼,想起学堂初见,他冷冷淡淡地站在他面前,眼睛小小的,嘴唇轻抿,唤了他一声先生。那老气横秋的样子,简直像过了而立之年。他不由地露出一点笑意:“媒妁之言。”

花大姐垂着眸子:“嫂子,我可羡慕你。”

是真心话,从隐藏了又隐藏的内心说出来,一字一句都沾染血泪腥浓。

 

毛豆娘
小幸运(cover:田馥甄) - NarrationTang

《乌夜啼——恶犬》第二十七章

拜托各位在看正文之前先看完这段话。

乌夜啼是一个长篇故事,所有的情节设计都是有用的,都有它存在的意义,不是奔着炫技或者惹大家哭来的。可是剧透真的并非我所愿,我不能把结局和后续发展说出来。所以大家可不可以给我一点点时间,让我写完这个故事,好好看一看我是不是会辜负尚大哥和华儿的爱情,是不是真的不愿意给他们希望。就一点点时间,好不好?求求大家了。


前文戳:乌夜啼合集

通道冗长,放眼望去,六合八荒都是浓稠的黑,只余前人火把的一点光芒,照耀出眼前几步距离。嶙峋岩石倒挂,时不时需要低头躲避,长风越吹越急,不知是不是表示尽头在即,只要加紧步伐便能从这血色...

《乌夜啼——恶犬》第二十七章

拜托各位在看正文之前先看完这段话。

乌夜啼是一个长篇故事,所有的情节设计都是有用的,都有它存在的意义,不是奔着炫技或者惹大家哭来的。可是剧透真的并非我所愿,我不能把结局和后续发展说出来。所以大家可不可以给我一点点时间,让我写完这个故事,好好看一看我是不是会辜负尚大哥和华儿的爱情,是不是真的不愿意给他们希望。就一点点时间,好不好?求求大家了。

 

前文戳:乌夜啼合集

通道冗长,放眼望去,六合八荒都是浓稠的黑,只余前人火把的一点光芒,照耀出眼前几步距离。嶙峋岩石倒挂,时不时需要低头躲避,长风越吹越急,不知是不是表示尽头在即,只要加紧步伐便能从这血色炼狱中挣扎而出,重回人间。

尚大哥拉着华儿,和一群破衣烂衫的人一起朝前方走去。

麻绳拧成的火把燃着,发出一股焦灼的气味,火光闪烁不定。

华儿落后一步,未受伤的手掌紧贴着尚大哥的,被他拉着赶路。他抬头向他看,看到他一脸心无旁骛,只是努力想要护着他、带他回家的表情,熟悉的肩膀轮廓被火光镀上一层金黄。看着看着,忽然很想把面颊贴上去,安静地听一听他的心跳。

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我们歇一会儿吧。”他低声道。

“别啊,出去了再歇,坚持一会儿,啊。”尚大哥回头看他一眼,把他的手指握得更紧一点。

华儿沉默片刻,竭力跟上他的步伐。

今天太长了,不断出生入死,不断绝望,又不断在最后关头找到挽回的余地。可那又怎么样呢?他真的一点儿都走不动了,体力衰竭的征兆,从粗粝的呼吸间,从沸腾的心跳里,从酸疼发涩的骨节中传递出来,所有的活力像是水流经过筛子,从千疮百孔之中无声无息地溜走。

“出口!是出口!”混沌中有人发出一声欢呼,所有疲惫的灵魂都活跃起来,欢呼声小小地响了一波,大家互相鼓励搀扶着奋力向前冲冲冲。

尚大哥回头对他笑,眸色被火光照耀,几近欣喜若狂:“华儿,咱们出来了!出来了!”

他跑起来,拉着他的手,一心一意朝自由奔去。

短短几十米距离,华儿勉力提着一口气,抬腿,迈出,向前,周而复始,把仅存的那一点点气力都用尽,终于陪着尚大哥奔到了山洞出口。

坟山脚下。

背后是影影绰绰的鬼火坟包,眼前是破败幽深的乌衣巷尽头。

空气干爽而清朗,一点星辰露出,在云朵的缝隙中招摇。

形同鬼魅的人们发出热烈的欢呼,他们拥抱,打滚,奔跑,朝各处散去。

从今以后的人生会不会彻底不同?无人有答案。

但至少,他们活着。

“华儿!咱们能回家了!”尚大哥弯起嘴角,笑得那么畅快,那张面庞堆满的疲惫和憔悴都被笑容冲淡。

华儿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就那么坐下去:“陪我坐一会儿吧。”

“别坐在这儿啊,咱们先回去,好好洗一洗睡一觉,啊。”尚大哥在他面前蹲下来,温柔地把手贴上他的面颊,“我现在就想和你一起回家。”

“坐一会儿,就一会儿。”华儿歪着脑袋,面颊微微摩挲他的手掌。

“你是不是走不动了?我背你,来,咱们回去。”尚大哥收回手,调转身躯,把脊背对着他,“上来。”

华儿摇摇头,轻轻喊他:“文博。”

那不是弟弟呼唤哥哥的声音,也绝非呼唤挚友的声音。

那声音中有一种感情,爱过的人才能体会。

是完全不需要理由,完全没有办法解释的感情。

尚大哥回头,眼神讶异:“哎。”

“你坐,我有话和你说。”华儿的嗓音很轻,语气里颇多无奈。

尚大哥一怔,慢慢地在他身边坐下来:“真拿你没有办法,哎呀这大晚上的,非要坐在坟圈子里,这是谈心的地儿吗?哎呀,说吧说吧,我听着呢。”

华儿慢慢地把脑袋搁在尚大哥的肩头,露出柔软的笑意来:“想我了没?”

“你这不是、这不是瞎话嘛,我不想你能想谁去?”尚大哥的胳膊探过来,搂着他的肩膀,低声问道,“手疼么?”

华儿受伤的手搁在腰间,微微蜷着手指,摇摇头:“不疼。”

“你这一天天的就编瞎话哄我,那能不疼么?拿来拿来我看看包好了没有。”尚大哥要去抓他的手,被他轻轻避开。

“不疼,没多大个事儿。”

他的嗓音低低的,好像没有什么气力。也是,这几天熬在这个破山洞子里,也不知道吃什么过来的,又打了那么一场恶仗,哪里还有力气呢。尚大哥想到这里,紧紧手臂,把华儿搂得更紧一点:“回去得好好处理伤口,别碰水,听没?”

“文博。”

“哎。”

“我床头柜下头,有一个小篮子。”

“嗯。”

“篮子里有个荷包,放着我攒的私房钱。”

“那你和我说干啥?你自个儿好好攒着呗。哎呀,华儿还有私房钱,干啥?买糖人啊?”尚大哥笑起来,轻轻点点华儿的鼻尖,胳膊慢慢滑下去,搂住他的腰。

那一处的线条是他最熟悉的,柔韧而顺滑,他坦然地收拢手指,却摸到满手温热湿濡。

脸上的笑意像是骤然间遇见了寒霜的花朵,一点点凝滞,枯萎。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看一眼,却被华儿用力按住手腕。他的嗓音轻轻的,满是笑意:“那些钱,够你再娶一房。你好好挑挑,找个水灵体贴的,给你生养个带把的。”

他轻轻地笑出声,那么快活,眼睛弯弯的,眸子里有光,在夜色里闪闪发亮。

尚大哥浑身的血都凝滞,心脏要跳不跳,整个人都像浸入到冰水中去,恨不得就地打起摆子。他吸一口气,干巴巴地笑一声:“嗨,咱们家这条件,就别纳妾了。孩子嘛,我也托几个水手帮忙物色了。那些逃难来的灾民,有养不过来的孩子,给几个钱就送。咱们挑个、挑个虎头虎脑的,你来养着,也一样。”

华儿摇摇头,神情遗憾地呢喃道:“亲生的才好。”

“那也得你生。”

“不带你这么难为我的……”他又笑起来,眼神里有一丝促狭,“我要是能生,咱们家的孩子都该养不过来了……”

“那咱不要。”他低下头,双唇落在华儿冰冷而潮湿的额上,竭力掩藏脸上微茫的悲哀之色,嗓音那么快活,“这辈子有你,我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满足。”

华儿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有事儿瞒着你。”

“你能有什么事儿啊?”

“有,我有。”他喘了口气,抬起手,掌心贴着尚大哥的面颊,“我爹啊,把我的生辰少报了一年,我比你大一岁呢。”

尚大哥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来:“你不是乙卯年生的?你爹这个人,还有啥干不出来的?这也骗我。”

“是啊,那……我还能喊你哥吗?”

“喊呗,都喊了半辈子了,咋地你想听我喊你哥啊?”

华儿的目光落在尚大哥的面庞上,看他嘴角抿起的笑意,看他鼻梁下的阴影,看他眼中如海水一般深邃的温柔,怎么都看不足:“不行,你是我哥,你得让我一辈子。”

“让!让你……”他笑着,眼睛里大团大团的红血丝纠缠盘绕,语气却轻松自如,“你是我的小华儿,哥一辈子都让你。”

华儿微微眨了眨眼,那么多的欢喜在眼角眉梢,几乎要发出光来那么耀眼。他抬起脸,把唇凑到尚大哥耳边,贴着他的耳轮:“华儿心悦你。”

他不知道为什么把声音放得那么低,好像生怕这么强烈的感情被老天爷听到了嫌肉麻,要平地下个霹雳,让他们就此永远分开……

尚大哥的胸膛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堵得他呼吸都艰难,无数俏皮话从后脑勺那里奔涌出来救场,又被紧窒的喉头死死卡住,只得一下一下点着头。

“文博……”华儿把脑袋搁在他的肩头,轻轻合上眼,像从前撒娇时那样问他,“你嫌弃我吗?”

“怎么会?能娶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他的嗓音变得艰涩干枯,像是被刀片刮过那么暗哑。

“能遇见你,我也好幸运……”华儿轻轻咳嗽一声,慢慢地倒在尚大哥怀里。

“华儿!”

“文博……”他轻轻喊他,嗓音像是困极了那么微茫。

“哎。”

“下辈子、下辈子,你还掀我的盖头,好、好不好?”他唇上的血色渐渐散去,眸子里的深情依旧浓烈如斯。

时隔多年,他依旧记得猩红盖头被挑起的那一刹那,文博惊讶而好奇的眼神,以及嘴角慢慢漾起的笑纹。

他握他的手,那么理所当然,那么温柔肆意,用一句俏皮话打开了他们之间的沉默:“你怎么在盖头底下藏着呢?”

是啊,他莫名其妙地藏在盖头底下,他毫无防备地掀了他的盖头。世上本不该有这样的阴差阳错,可它发生了。

“我不要下辈子。我要眼下、要现在、要以后的每一天。我要拉着你的手、吃你做的饭、每天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都是你……”他的唇微微颤抖,胸膛里像是埋着个土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爆了,连带着嗓音都曲折,“华儿,你听见了吗?”

“听见啦,听见啦……”华儿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眸色里有一点嗔怪,神情那么满足。

那是他许下的愿,是他心甘情愿用性命换他无虞。因果循环,终究还是要还的。

熬犬咬住他腹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是时候,要还了。

命运善待他,令他能在离去之前再看他一眼,再听一听他的声音,好好地和他告别,和一个人孤单离世相比,已然是难能可贵的仁慈。

既然命运肯给他一线温柔,也请多多善待这个男人。

他心灵犹如纯金,倔强不屈,善良温柔,值得这个世界最温柔的对待。

文博,你要好好活着。你的命,是用我这一生的福分换回来的,知道吗?

华儿嘴角牵出一丝笑,心中无声呐喊。

噙在眼里的泪,倔强地不肯落下。

不能哭。

此去即永别。至少,留在他记忆中的华儿,是快活的。

毕竟他的文博不怕疼,就怕他哭。

他的手指落下,像一片花瓣跌落枝头。

尚文博用力搂着他,哆哆嗦嗦地说下去:“华儿,别睡……这里不是睡觉的地儿……别睡着了……”

他终于从华儿松落的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在夜色中看到淋漓鲜血,带着荒芜的虚幻感,不住滴落。

很久之后,他才领悟到这是道别。

要说的那么多的话。

想一起做的那么多的事。

期待过的每一个日暮和朝霞。

来不及了。

他张着唇,整张面孔惨烈地变白,心脏不堪承受那悲哀,成千上万次地爆裂。他死死支撑着,没有顺应本能晕过去。

一颗眼泪缓慢越过眼帘,流下脸颊,落在华儿冰冷的额上。他终于像害了急病那样发起抖来,自心底涌出的恶寒包围着他,冻住了他的血脉,冻住了他的思维,五官失去了作用,只有心肺撕裂的痛,从骨髓深处爬出。

他的头埋在华儿的肩窝里,后背颤抖,从咽喉深处传来非常沉闷的如同猛兽低嚎的声音,那是伤心到无可排遣时才会有的哭声。

那寄托过全身心的希望,这时候,究竟去了哪里?

 

 

 

毛豆娘

《乌夜啼——恶犬》第二十六章

想到这里,那些愧疚来得汹涌澎湃,几近要将他溺死其中。他的手指久久地停留在九良的胳膊上,被温热的血液浸透,令他的心隐隐跟着疼起来:“跟着我,你受苦了。”

那是孟孟的嗓音,细软温柔,却是孟鹤堂的语气,五味陈杂。

九良凝神望着他,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一丝笑意来,温存可亲:“和我,还用见外吗?”


前文戳:乌夜啼合集

 

第二十六章

獒犬扑倒尚大哥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的慌张。

倒不是他技艺高超或者胆大过人。

他只是全心全意投入到这一场缠斗中去,就如同他合身扑上战场,将一头獒犬从九良肩头扯硬生生扯下来一般。

他横持匕首,卡在獒犬大张的口中,忍耐着锋利脚爪在他前胸落...

想到这里,那些愧疚来得汹涌澎湃,几近要将他溺死其中。他的手指久久地停留在九良的胳膊上,被温热的血液浸透,令他的心隐隐跟着疼起来:“跟着我,你受苦了。”

那是孟孟的嗓音,细软温柔,却是孟鹤堂的语气,五味陈杂。

九良凝神望着他,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一丝笑意来,温存可亲:“和我,还用见外吗?”

 

前文戳:乌夜啼合集

 

第二十六章

獒犬扑倒尚大哥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的慌张。

倒不是他技艺高超或者胆大过人。

他只是全心全意投入到这一场缠斗中去,就如同他合身扑上战场,将一头獒犬从九良肩头扯硬生生扯下来一般。

他横持匕首,卡在獒犬大张的口中,忍耐着锋利脚爪在他前胸落下的无数血口,勉力提起腿,一脚揣在獒犬的腰腹上。

病中无力,这一脚又虚又软,只令那犬稍稍后退一步,挣脱匕首,再度扑将上来。二者极近,近到那犬口中利齿森然,几乎要擦到他鼻尖,猩红牙龈上滚落的口涎带着一股子腥臭,粘稠滴落在他面庞上。

一条麻绳从天而降,恰巧卡在那犬大张的嘴里,将它庞大的身躯勒得朝后连退几步。

“跑啊!”华儿咆哮一声,飞快地将手中的绳索绕在手腕,一脚踏着岩石,整个身躯后仰死死攥住绳索。百十斤重的獒犬被绳索勒得合身直立,脚爪乱登,竭力调转身躯,一双凶蛮的眼睛直视华儿脆弱的咽喉。

双手气力将尽,獒犬挣脱在即,华儿额上青筋爆出一寸,勉力支撑着。忽然白光一闪,一蓬温热的液体溅开,伴随着一声怒号,獒犬的挣扎猛然爆发,力大如狮虎,几乎要从华儿手中窜出去,不过只短短一瞬,那身躯便委顿抽搐起来。

尚大哥将匕首从獒犬脖颈中抽出来,那块皮肉被他割烂了,惨白的骨骼暴露在外,一蓬蓬乌突突的血水不停歇地往外涌,它抽搐着,尚未死绝,满口利齿开阖,依旧想要择人而食,却再也无力以继。

尚大哥直起身,慢慢喘了一口气,将华儿拉起来,牢牢地握住他的手。

他的视线转到身后,孟孟的身影被数条獒犬腾扑遮挡,几乎看不到了,九节鞭的锋芒也暗淡下去,不知从何处起了风,风声呼啸,应和獒犬嘶吼,通道这一瞬间全然不似人间。

“活着的人听着!这是我们走出去的唯一希望!有人用命给咱们铺路!是爷们儿的就出来!别特么当缩头乌龟!今儿就是战死,好歹算条汉子!”尚大哥握着匕首,扬眉瞠目,嗓音洪亮,气壮山河,“套狗见过吗?拿衣裳做麻绳,跟这些畜生干了!”

言罢,也不理会那洞窟中的人是否真的响应,扬着匕首,大吼一声,朝前方扑去。

华儿将衣服拧成的绳索在掌心绕了一圈,一声不吭地跟上,神色中没有一点犹疑。这种冷静并非出于自我控制,而是心之所向,无需谁来提醒,也无需刻意伪装,那是他的本能。

他们的到来冲散了獒犬的阵型,给孟鹤堂与周九良带来了难能可贵的喘息之机。

他俩都挂了彩,脊背紧贴,空门放任给彼此,只顾眼前厮杀,腾挪,不敢有片刻放松。

周九良的手臂被利齿划开一道寸许深的口子,流血不止,每一枚箭矢射出,都带来极大的痛苦。

孟鹤堂的衣衫破败不堪,处处渗着鲜红,也不知究竟伤在何处。可他的神色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尽管身处险境,无数利齿轮番上阵,应对略显捉襟见肘,他的焦虑也已经消逝。作为侦探的最后一条原则,或许就是要在生死面前沉得住气。

此时此刻,气力将尽,而那群獒犬依旧不慌不忙地轮番上阵,吠叫不止,恍惚永远屠杀不完,也驱逐不尽。

太多,太过损耗,他感受到破空而来的疲惫。精力已是强弩之末,终究会无力支撑。他努力瞪大双眼,双手和身体都竭尽全力,唯独脑海里划过一丝与竭尽全力不那么相符的荒芜念头。

答应九良做的小鱼贴饼可能要失约了。

九节鞭的尖刃断在某只獒犬的头颅中,半截刀刃甩出一道血光,来不及制止另一只恶犬的扑咬,只得下意识抬起胳膊遮挡,却迟迟没有等到利齿落在肌肤上的辛辣触感。

他抬眸一看,是华儿,不知从哪里染了一身血污,手中的简陋绳索绕上獒犬的咽喉,迅速绕了两圈,首尾交叉,猛地一拉,将那犬勒得四肢弹跳。

紧接着,尚大哥的匕首便扑下来,刀锋毫无阻碍地切进进咽喉,顺着身躯向下大力一扯,鲜活的内脏汩汩而出。

只这一瞬间,华儿便被高高跃起的獒犬扑倒在地,绳索脱手,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孟鹤堂瞪大双眼,想要补救,却被另一只吠叫不止的獒犬截了去路。

尚大哥合身扑上去,准确地骑在獒犬脊背上,用身体压住它,将它从华儿腰腹扯离。

那犬皮毛滑腻,身姿矫健,顷刻便挣脱出来,调转头颅,一口利齿迅猛如闪电,朝着尚大哥森然开阖。

一双手从天而降,硬生生插在利齿之间,用力握住獒犬大张的上下颌,不让它们合拢。

只一瞬间,尖锐利齿穿透皮肉,从手背钻出。

华儿惨白的面上看不出一点惊慌,从容沉着得令人唏嘘。他一双眼睛只顾着落在尚大哥身上,深情而慷慨。

艳红血色一滴一滴落下,恍惚直直滴在尚大哥的眸子里,将他的双眼灼出一片火红。他咆哮一声,匕首扎进獒犬咽喉,直直从后脑穿透才肯罢休。

“手、手怎么样了?”他结结巴巴,哆哆嗦嗦地问道。那疼痛落在眼里,燃在心里,锋刃穿身那么疼。

“不碍事!”华儿一把将他推开,避开杀气腾腾扑跳而来的獒犬,急道,“小心后头!”

一只獒犬无声跃起,裹夹劲风朝着他俩扑来。

结局仿佛肉眼可见。

反抗与躺平等死并无太大区别。

尽人事,听天命。

至少,他们尽力了。哪怕远到世界的另一头,也不应有遗憾在胸膛。

尚大哥再一次扑上去,却不是迎向恶敌,而是抱住他的华儿,用肩背做最后的抵御。

獒犬发出的腥热呼吸已然贴近他的后脑,死亡在他身后展翅。

他闭眼等了片刻,未等到伤害的到来,回眸一看。

那犬从半空落在地面,后腿被九节鞭缠绕,空自扑腾,却始终不能挣脱。

羽箭立刻钉过去,被它侧头避开要害,却势无可挡地穿透脚爪,换来一阵雷鸣般的咆哮。

獒犬接二连三地呜咽起来,那声音如狼嚎曲折,回响反复。它们纷纷朝后退去,并非退散,而是重整旗鼓,变换阵型,呈半月形将四人牢牢锁定在月牙中心。

利齿与脚爪锋锐如勾,直逼性命。

九节鞭垂在身侧,被血色镀上一层暗红。

羽箭所剩无几,在弓弦蓄势待发。

再多的大义凛然都有气竭形枯的时候。

孟鹤堂忽然很想回眸看看九良的样子。

是想从他一贯平静淡漠的神色中找到安慰,还是想要给他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他没有时间思考。

洞穴角落里忽然响起窸窣之声,从各个角落涌向这边。

孟鹤堂已然麻木,情况已经是这样,再糟还能糟到哪儿去?他双目微微眯起,眼神如刀。而后眼开一线,杀气腾腾地甩起九节鞭,迎着第一头跃起的獒犬而上,鞭稍兜头抽打在獒犬脑门儿上,崩瓜一般的声响,换得哀嚎阵阵。

畅快!

一根麻绳突兀地甩过来,准确地套住一只獒犬的咽喉,将它拖拽出攻击圈。接着,更多的麻绳从后方抛甩而来,呐喊声大作,气势如虹地在空洞的通道里炸裂。

那些鬼魅一般的人从各个洞窟里跑出来,手里擎着衣服做成的麻绳,怒目咆哮着,三两成群冲入鏖战之中。

猝不及防的人群让獒犬一时间乱了阵脚,悉数被分割开来,围困在当中的四人终于得以喘息。

孟鹤堂提着的一口气略微松落,身体一晃,几近跌倒。

“先生!”九良急忙回身扶住他,关切道,“伤哪儿了?”

孟鹤堂微微摇头,把视线落到和獒犬纠缠的人群中去。

这些人虚弱而笨拙,手中仅有的武器不过是衣物拧成的麻绳。可他们呼号奔跑,浑然不顾生死,那股子被压抑已久的绝望酝酿生发出来的浑浊杀意,令他们爆发出千军万马在身后的慷慨强悍。

他们互相配合着,拿出在老沽口讨生活学来的本领,一人大声呼喊腾挪吸引恶犬的注意力,另一人从侧面抛出绳索套住恶犬的脖颈,死死拖拽,两人合身扑上去,用全身的气力将獒犬压倒,掐住它的咽喉,直到它不再动弹为止。

他们和獒犬缠斗,诸多舍生忘死,连妇人都掂着小脚,奋力按压着被麻绳套住的獒犬。

鲜血滴落到地面,凝结成块,又被踏成脚底泥泞,众多呻吟和喊叫,回荡在沉默已久的,仿佛死去多时的洞窟之中。

不知多久,这一场恶战终于落幕,十六只恶犬尽数屠灭。

所有人都受了伤,他们或坐或立,面面相觑,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好。像一点点火掉在油桶里,激发出几近磨灭尽殆的血性。

很快便有人应和出声。一时间通道人生鼎沸,是豪情是壮志,是血色浸透的畅快胜利。

“先生。”九良捂着胳膊,在孟鹤堂耳边低语,“别让犯人乘乱跑了。”

“你看看前面的路通向哪里。注意安全。”孟鹤堂对他点点头,扭头又招呼道:“尚大哥?你们没事吧?”

尚大哥和华儿互相搀扶着,从人群中踱过来,一点点昏暗的火光下,看不出究竟伤在哪里,只是面色都不算太好:“还行,你们怎么样?”

“我们没事。尚大哥,你带着大伙儿往前走,前面一定有出口,我和九哥搜搜山洞,看看还有没有人落下。”孟鹤堂说道。

“好。”尚大哥简短地答应一声,叮嘱道,“你们两口子要小心啊。”

孟鹤堂对他挥挥手,转头踏出一步。

只一步而已,脚踝像是淋了滚油一般玩命儿地疼起来。

他低头一看,那一处皮肉不知何时被獒犬咬得翻起,深可见骨,整只绣鞋都被血水浸透,一步一个血色脚印。方才拼着一口气厮杀,竟然没有察觉疼痛,现在可是要了命了。

他狠狠心,弯腰撕下一截裙摆,将伤处扎紧。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迸出,一声低吟被他强咬着牙忍住,慢慢扶着岩壁站定。

脚踝疼得出生入死,肺里像藏着一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咝咝啦啦的声响,浑身上下的伤口一起疼起来,眼前大片大片的金光闪耀。差点儿合身跪下去。

他勉力把目光投到周围去,尽量分散精力,不去想那狰狞可怖的伤口。

通道燃起零星火光,能看清地面横七竖八死去的獒犬。那些被囚禁的人聚拢来,在尚大哥的指挥下,将几条套狗的麻绳绑在骨头上,做成简易火把举在手里,伤势轻的搀扶伤势重的,彼此宽慰着,慢慢朝前走去。

他们神态坚毅,活下去的信念在他们的胸口燃烧旺盛。

孟鹤堂的目光从一个个身影上掠过,看着尚大哥和华儿紧紧挨着彼此,甚至看到了顾先生那花白肮脏的头发。

他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但愿前路平坦,他们都能安然无恙。

想到这里,那些伤处似乎也不算太难以忍受。

“先生。”

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看去,九良捂着胳膊,从前头折回来,对他低声道:“前头有一条岔路,是个盗洞,有人反复行走的痕迹,顺着它走,估计能到坟山原本主人的棺椁墓地。”

孟鹤堂的视线落在他的胳膊上:“伤得怎么样?”

“没事,皮外伤。”九良松开手,轻描淡写地看一眼伤处,“扎一下就行。”

孟鹤堂慢慢巡回他的周身。那身青灰色的长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东一块西一块破败,沾满血污,昏暗的光芒下也分辩不出究竟是不是来自他本身。唯独手臂上那一处伤口明晃晃地暴露在外,裂开的皮肉向外翻着,血水往外渗个不停。

这里缺医少药,不得消毒缝合,只能撕下一截稍显干净的裙摆,囫囵绕过胳膊,将伤处扎紧。

这个过程中,九良只是垂眸望着他的脸,连眉梢都没有动弹一下,仿佛那伤并未落在他身上,淡漠得令人咋舌。

反而是孟鹤堂,手指冰凉颤抖,几次打结都从指尖滑脱,不得不停下来吸一口气,稳稳心神继续扎紧伤处。

如果不是他跑去学员班找搭档,九良应该还坐在学堂,学习侦破的基础知识,顶破大天不过是体能训练,累则累矣,不至于伤成这个样子。

他再怎么成熟老练,也只是个19岁的孩子,是个连吃药都嫌苦的孩子……

想到这里,那些愧疚来得汹涌澎湃,几近要将他溺死其中。他的手指久久地停留在九良的胳膊上,被温热的血液浸透,令他的心隐隐跟着疼起来:“跟着我,你受苦了。”

那是孟孟的嗓音,细软温柔,却是孟鹤堂的语气,五味陈杂。

九良凝神望着他,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一丝笑意来,温存可亲:“和我,还用见外吗?”

孟鹤堂忽然张开手臂,用力搂住九良的肩背,过程比一朵花绽放还要快,还要自然。

那一刻,他说不出心头翻滚涌动的情绪是什么,只是想要用力地抱着他,那种奇怪的渴望来得毫无道理,却又倔强不已,好像被什么东西餍住了,无端端地,就是不想撒手。

九良微微提起嘴角,笑容漫过眼角眉梢,渐渐地,整张脸都笑起来。他的手臂探过来,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柔声说:“你答应我的小鱼贴饼,不要忘记。”

孟鹤堂低叹一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嘴角抿出一点笑意来:“我记着呢。”

说罢松开手,把目光投到通道深处去:“走吧,去看看能训出獒犬作案的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二人投入到幽深的通道中,拐了个弯,绕进盗洞中去。

盗洞比通道越发逼仄,只能容一个人弯腰通过。借着火折子的光,能看到盗洞两侧的石壁被人抚摸得发亮,想来是常有人走动留下的痕迹。

孟鹤堂走了几十米便暗自叫苦,脚踝的伤处疼得发烫,每迈一步都要咬紧牙关,死死忍住刀刃剜切的痛楚。

而这盗洞曲折漫长,不知究竟通向何处。

他的额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勉力提着一口气,跟紧九良的步伐,一点点向前蹭。这个过程太过漫长,将他的精力一点点消磨尽殆。渐渐的,口舌干燥黏腻,视线不难么清晰,头脑也不那么清楚,只见眼前一点光亮,映照着九良微微弯起的脊背。

“你听。”九良转过身来,凝神对他说,“听见什么了吗?”

孟鹤堂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勉力去听。

一点幽幽的哭声,从遥远的前方传过来,撞在曲折蜿蜒的盗洞上,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有人在哭。”孟鹤堂皱眉道,“还有人被关在这里面?”

九良转过头去紧走几步,咦一声:“前面没路了。”

孟鹤堂一抖手,这不是扯吗?费了那么大劲儿爬进来,前头没路了,怎么还得掉头爬回去?

不对啊,前头没路了,那这哭声是从哪儿来的?

九良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贴紧盗洞,细细地抚摸过粗糙的表面,忽然扒拉下一块泥土,露出里面藤条编成的遮挡来。

哭声陡然清晰起来。

长弓在盗洞极难施展,九良把火折子递给孟鹤堂,反手从箭篓里摸出一枚羽箭,握匕首那般握着,另一只手用力掰开藤蔓。

哭声戛然而止。

一缕微光从藤蔓遮挡处透出,隐约能看见里面的空间不算太小。

桌椅板凳皆有,一盏小灯燃着,一人受了惊,合身朝后退着。

一丝讶异浮上九良的唇:“花儿?”

 

毛豆娘

《乌夜啼——恶犬》第二十五章

 “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为了他,百死皆可。”华儿轻轻笑一笑,伸手把覆在额前的碎发耙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神变得阴冷,脸色慢慢沉下去,整个人的感觉立刻就变了。尽管面无表情,却散发着一股疯狂的气息,他的眼珠转到顾先生身上,没有任何抒情的意思,只是平铺直叙道,“他踹了你几脚,可我救了你,扯平了吧。”

 

前文戳乌夜啼合集


第二十五章


就是现在!
孟鹤堂脚尖一点,踏着岩壁借力,跃起一人多高,在半空扭转身躯,手腕一震,九节鞭在空中走出凌厉的直线,如毒卝龙般钻出,和猩红的舌尖擦过,崩断几枚利齿,穿透口腔,自毛茸茸的后脑钻出,随即抽回,徒留一个可怖的创口。...

 “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为了他,百死皆可。”华儿轻轻笑一笑,伸手把覆在额前的碎发耙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神变得阴冷,脸色慢慢沉下去,整个人的感觉立刻就变了。尽管面无表情,却散发着一股疯狂的气息,他的眼珠转到顾先生身上,没有任何抒情的意思,只是平铺直叙道,“他踹了你几脚,可我救了你,扯平了吧。”

 

前文戳乌夜啼合集

 

第二十五章


就是现在!
孟鹤堂脚尖一点,踏着岩壁借力,跃起一人多高,在半空扭转身躯,手腕一震,九节鞭在空中走出凌厉的直线,如毒卝龙般钻出,和猩红的舌尖擦过,崩断几枚利齿,穿透口腔,自毛茸茸的后脑钻出,随即抽回,徒留一个可怖的创口。
这一只脑袋立刻耷卝拉下来,巨大的眼珠兀自转动开阖不止,浑浊的血液愣了一会儿才从创口中喷涌而出。
双头巨犬自半空跌落,失去平衡般踉跄几步,随即站直身躯,避开侧面悄无声息的冷箭,唯独剩下的那只头颅狰狞露齿,咆哮声响彻半空,雷声般炸开,对耳膜的压迫前所未有。
它再一次跃起,丝毫不避讳孟鹤堂手里带着哨音呼啸不止的九节鞭,粗卝壮的脚爪迎着鞭花直扑而去,一双泛着绿光的眸子残酷且嗜血。豁出身上留下窟窿也要咬断孟鹤堂咽喉的刻毒杀意,从他森然利齿上传达出来。
周九良无声跃起,在空中旋身,双臂平展,借全身之力踢出一脚,正中巨犬的侧腹,将那庞大的身躯踹出去两米远。
回身抽箭,疾射,几乎没有停顿的时间,羽箭呼啸着扎进巨犬的肩胛,箭身没入一半。
咆哮声如闷雷滚过,在窄窄的空间里回荡不止。那巨犬已然是癫狂,剧痛使它没头没脑地跳跃扑腾,一只头颅耷卝拉着,随着动作来回甩动,乌黑的血液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完了,疯了。”孟鹤堂一咂嘴,脸上露出遇到大卝麻烦的神情,“不好neng啊~”
九良回头看一眼火箭,火焰已经燃烧到极致,渐渐暗淡下去,不消片刻,黑暗就要卷土重来,于是低声道:“孟孟,走一个。”
尚未等语音落尽,孟孟突然跃起,九节鞭在手中一闪,绕身一圈,接触巨犬身体时声音如炸裂,鞭锋去势初竭,他猛然追身而上,手腕转动,鞭身一颤如剑一般笔直,鞭首尖刃在火光下如焚如涂,直逼巨犬头颅。
巨犬跟着跃起,獒口大张,锋利的脚爪向前探出,迎着九节鞭的攻势,丝毫不顾及皮肉被锋刃切开,露出森白腿骨,只这样一味向前,毫无遮拦地跃至孟鹤堂面前。
“嘿,这儿呢。”周九良冷淡的嗓音自下方响起。他仰面卧在地上,长弓横持,箭尖直指巨犬咽喉,话音未落,弓弦一颤,长箭发出风吟一般的声响,箭尖没入巨犬的咽喉,从后颈钻出半尺。
巨犬自半空落下,四肢稳稳踏地,那只尚且鲜活的头颅怵然瞪着孟鹤堂,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遭遇,另一只毫无生气低垂着的头颅正对着九良,口齿张着,腥稠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在他持弓的手腕上。
片刻之后,黝卝黑庞大的身躯向一侧轰然倒塌。
一点轻微的风不知从何而起,吹拂暗淡的火光,小小的火苗挣扎片刻,终于熄灭。


一盏青灯独燃,火苗透着一点儿绿,把逼仄空间照耀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气。
那是一间低矮异常的屋子,四面墙壁上刷过的粉浆斑驳脱落,露出内里黝卝黑的石面,又用各色年画遮掩。年画上原本绘着福娃鲤鱼,颜色鲜亮,可积年累月的,纸张返潮发霉,氤氲出色泽不均的黄来,被灯光一照,越发苍凉阴郁。这个地方之所以还能称得上是屋子,全因为里面摆着过日子必须的桌椅板凳,锅碗瓢勺。
腐卝败霉湿的气味从墙壁,地面,桌椅板凳,天花板上的缝隙中渗透出来,细若游丝,却又无孔不入。
与这一切阴森衰败全然无一丝关系的是睡在铺上的女主人——姑且称呼她为女主人罢。
她穿一身崭新的掐腰对襟花袄,双手交叠身前,面上敷了细腻的粉,细细描过眉,乌黑秀发用刨花油梳理得一丝不乱,缀满各色繁复矜贵的簪花。她的面色苍白如画纸,唯独双卝唇浓艳,嘴角微垂,似乎暗藏心事无数。
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轻柔地像是在抚摸易碎的瓷器。
手的主人穿着黑色长袍,连头带脸裹得严严实实。
“琅月,你还年轻,我却老了,青春似露珠,须臾便尽,眨眼白头。”他的嗓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粗粝暗哑,微微发颤,“你醒来会不会笑我?老啦,丑啦,不再是你的俏郎君啦……”
说到这里,他自己反而笑起来:“唉,世事无常,能见你醒来便是不易,哪有那么多尽如人意呢?”
屋外传来一阵轻微骚卝动,像是什么动物的脚爪拨挠木门发出的声响。
他说罢,眼神朝低矮的门户望去,嗓音像是招呼一个老友般从容宁和:“进来。”
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犬顶开门盏,低眉顺眼地在他面前伏下卝身躯,将嘴里衔着的一件事物搁到他手心里。
一小片尚且新鲜的骨头,连带一片皮毛,黝卝黑,暗哑,摸在手里略显粗糙,是他所熟悉的质感。
他微微一怔,幅度很小的一怔,从他微微耸起的肩膀上传达出来。
随即,一声叹息曲折绵长,从他的胸腔挤压而出。他伸手抚摸黑犬的头颅,姿态忧伤而迟缓:“带着它们一起去吧,要快。时日不多,不能出岔子。”
黑犬豁然而立,灼灼如星的眼凶光闪烁。


孟鹤堂拍拍身上的泥泞,裙摆和裤腿都是污泥和血迹,大卝腿一侧疼得要命,用手一摸都是血,但活动无碍,想来是和恶犬缠斗的时候划伤的。
他在黑暗中探出手,准确地握住九良的手腕,将他拉起来:“先救人吧。”
九良虚捂一把肩头,肩膀上的伤处刚刚凝结,又因挽弓连射硬生生扯开,流卝血不止,火烧火燎地疼。他喘了口气,高声道:“出来吧,野兽死了,大家逃命去吧。”
喊声在通道里嗡嗡作响,随即引起一片喧哗,在黑暗中如潮水一般起伏,令人压抑不安。
九良从身上掏出一个火折子,轻轻吹一口气。
一点火光燃起,照亮通道,两侧探出许多脑袋,啧啧称奇地对着地上死去的双头巨犬张望。
“你有这玩意儿不早拿出来?”孟鹤堂怒道。
“那不是怕打草惊蛇嘛。再说了,这玩意儿拿手上怎么干架啊?”九良笑一笑,目光落在孟鹤堂破败染血的裙子上,笑容一顿,“伤哪儿了?”
“没事。”孟鹤堂摇摇手,朝通道深处凝视,“你说这山洞的尽头会不会就是犯人养尸的地方?”
九良不理会他的发问,在他面前半跪下来,伸手微微提起他的裙摆。衬裤被利爪撕破一截,布条悬在腿侧,露出长达半尺流卝血不止的口子来。
他的眉深深皱起,向孟鹤堂投去责怪的一瞥,随手撕下一条衣摆,绕过伤口,扎紧。
孟鹤堂发出一声低吟,深深吸了口气:“不扎还不那么疼……”
三三两两有人朝他们靠拢,一个个脸色煞白,看向他们的眼神都是怯怯的,却有一抹闪着光的敬仰。
“没事了,没事了。”孟孟急忙露出一点笑意,安慰道,“你们看看能用什么做个火把,大家照应着走。”
话音未落,那些走到一半的人,活像是见了鬼似的倒抽一口冷气,一张张脸孔凝固扭曲,巨大的惊恐在眸色中掀起狂澜,而后飞快转身,潮水一般向后退,一路折回洞窟深处。
孟鹤堂和周九良对视一眼,缓缓回过头去。


“……”孟鹤堂说了一句脏话。
借着九良手里的火光,能看见通道的尽头,黑暗最深之处,缓慢踱出十数只黑色獒犬。
獒犬们以三角阵势前进。它们不是乌合之众,行走停留之间互相支持呼应,赫然遵守某种战术阵型,一旦有需要,立刻就群起而攻之。一时间呜鸣如雷此起彼伏,暗哑粗粝,杀气重重。
孟鹤堂的呼吸陡然急促,九节鞭握在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周九良轻轻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火折子搁在一边,挺直身板,缓缓摩挲着手中的长弓。那把弓有年月了,弓身沉重,握把上的暖木与鲨鱼皮都泛出岁月柔和的黄来。他的手指一路从弓臂摩挲过去,像抚摸情人的面颊那般深情,指尖在弓稍的角片上稍作停留,嘴角露出一丝从容的微笑:“先生,回去以后,我想吃你做的小鱼贴饼。”
他喊他先生,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语气里仍是尊敬,却少了几分疏离。
他知道他是真正的侦探,也知道他的决心几何。
他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无论前路凶险如斯,他都在这里,在他身侧,不会退缩分毫。
孟鹤堂看他一眼,收起那一丝慌乱,沉稳道:“行啊。等回家,你要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他慢慢地说完,甩了甩九节鞭,将破败的裙摆踢起,系在腰间。他站得稳稳的,全然收起了在市井生活中洗练出来,旁人也习以为常的娇俏懵懂,如一尊神一般,肃穆地直视通道。
九良缓缓地从箭篓里抽卝出三只羽箭,搭在弓弦上,稳稳地挽弓,眼神中没有丝毫的迟疑或者退缩。三枚箭尖直指为首巨犬的口、喉、腹,弓弦绷如满月,疾射!


“华儿,你在这儿呆着,哪里都不要去。”尚大哥从洞卝口缩回脑袋,拉着华儿的胳膊,语速快而急。
“你要干嘛?”华儿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一股大事不妙的预感烧上他的心头,“这时候你要去哪儿啊?”
尚大哥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抽回手:“我不能看着他们两口子送死,我得帮他们。”
“你一个账房先生可拉倒吧!别碍事儿就很好啦!”华儿急忙拽住他的胳膊,一点不肯放松。
“你见我哪回打架输过?再说了,我有这个。”尚大哥从怀里掏出匕卝首,眸色清亮,神情严肃,“华儿,咱们不能等着人来救,咱们得自己救自己。你等我啊,我一会儿就回来。”
华儿微微张着嘴,阻拦的话卡在咽喉。只一个迟疑,尚大哥便抽卝出手,紧贴着岩壁跑出洞窟。
他了解尚大哥,对他来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事情,一种是他想做的,一种是他不想做的。他坚定地走自己的路,没有任何人能左右他的想法。
当年娶亲如此,爹娘的家法和眼泪都没能动摇他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决心;后来的生活如此,再多的白眼与谩骂都无法摧毁他要和他把日子一步一步经营得有声有色的信念;眼下也是如此,再多的阻拦,都无法阻拦他慨然参战的意志。
华儿抿了抿唇,将衣扣一枚一枚解开,解到第三枚,忽然失去了耐性,一把扯开衣襟,将长衫撕成一条一条的布条,手脚麻利地将它们编成麻绳。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神情宁和笃定,丝毫不见慌张。


周九良和孟鹤堂已然和獒犬缠斗在一起。仅凭借火折子那一点若有似无光亮,能看见他们从通道缝隙的这一头打到那一头。几点鬼火摇摇欲坠,映照出獒犬昂首扬爪,扑咬厮杀,呼应穿梭,进退有据,俨然是成形成阵的打法。兽影所到之处,带起一片死亡阴霾,笼罩在二人身侧。孟鹤堂跳跃厮杀的身影被那阴影遮挡了大半,但九节鞭的锋芒依旧夺目,在混沌之间左徒右击,上下翻飞,速度一时快一时慢,但那杀气腾腾始终分毫不改。
间或能听到羽箭出弦的尖锐声响,长箭在光影中一闪而过,即刻响起恶犬的呜鸣。
尚大哥捏着一把冷汗,观望战局好长一段时间,忽然一阵阴风扑面而来,一只庞大的犬直愣愣朝他冲过来,他心下一惊,立刻横举匕卝首,沉下腰卝腹,准备战斗。
谁知那犬落地,滚了两圈,翻过去,脑袋和脖颈扭成一个夸张的角度,已经死了。
由生到死不过刹那,血肉便在这刹那间全然衰败了。它颓然翻转的时候已经不像穷凶极恶的獒犬,甚至不像任何活过的东西。
这玩意儿也是会死的。
既然会死,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慢慢地站起来,手掌握紧匕卝首,一步一步朝着沸腾的战场走去。
一只獒犬立刻发现了他的存在,鼻翼微微一耸,低声吠叫着伏地身躯,朝他逼近。
华儿在洞卝穴中凝神,将衣衫编成的麻绳两端绕在双手之间,连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给自己留,就这样没头没脑地要冲出去。
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制止他前行的步伐。
华儿低头一看,零星火光照亮顾先生那张灰败惨淡的脸:“后生,别去……有去无回……”
“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为了他,百死皆可。”华儿轻轻笑一笑,伸手把覆在额前的碎发耙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神变得阴冷,脸色慢慢沉下去,整个人的感觉立刻就变了。尽管面无表情,却散发着一股疯狂的气息,他的眼珠转到顾先生身上,没有任何抒情的意思,只是平铺直叙道,“他踹了你几脚,可我救了你,扯平了吧。”

 

毛豆娘

《乌夜啼——恶犬》第二十四章

 从今天起,乌夜啼隔日更新。

昨晚交稿的时候,编辑发出灵魂拷问:断在这里人干事?

我竟无言以对。

剧情部分已经进入到沸腾状态,可能之后每一章都断在要死人的地方,事实上,故事讲到这里,无论我断在哪里都一样卡死人。

所以,尽量每一章多更一点,时间间隔短一点。

谢谢每次都为我捧场的朋友们,我一定努力好好讲这个故事。


前情戳:乌夜啼合集


第二十四章

骚动渐渐远去,好像彼此商量好了一般,那些人纷纷从洞口退缩到洞穴深处,远离这条通道。

“快跟我走!”华儿拉扯着尚大哥,凭着记忆往洞穴走,一面回头喊,“孟孟,听得见吗?往这儿来!快啊!”

“小周!这...

 从今天起,乌夜啼隔日更新。

昨晚交稿的时候,编辑发出灵魂拷问:断在这里人干事?

我竟无言以对。

剧情部分已经进入到沸腾状态,可能之后每一章都断在要死人的地方,事实上,故事讲到这里,无论我断在哪里都一样卡死人。

所以,尽量每一章多更一点,时间间隔短一点。

谢谢每次都为我捧场的朋友们,我一定努力好好讲这个故事。

 

前情戳:乌夜啼合集

 

第二十四章

骚动渐渐远去,好像彼此商量好了一般,那些人纷纷从洞口退缩到洞穴深处,远离这条通道。

“快跟我走!”华儿拉扯着尚大哥,凭着记忆往洞穴走,一面回头喊,“孟孟,听得见吗?往这儿来!快啊!”

“小周!这儿!”尚大哥不明所以,还是跟着华儿朝着黑暗喊了一声。

“你们先躲躲,我们会会这儿的牛鬼蛇神。”黑暗中传来周九良冷淡的嗓音。

孟鹤堂的脊背紧贴着周九良的,努力在黑暗中瞪大双眼,竭力分辩通道的轮廓:“这是就犯人储藏失踪者的地方。”

“嗯。”

“你说那条长得古古怪怪的狗是被什么东西吃掉的?”

“和吃这一地碎渣的是同一种东西。”

“野兽吗?”

“可能。”

孟鹤堂沉默片刻,说道:“从骨头腐烂程度推断死亡时间,有些甚至是几年前的,最新鲜的,大约是上个月。我对动物研究少,这些残留的齿痕看起来都差不多,不能判断是不是同一只野兽干的。”

“伙食真不错。”

“这些人都躲在洞穴深处,是不是说明,只要不离开洞穴,野兽就不会吃他们。所以把人关在这里,根本不需要牢笼,谁都不敢走出去。”

“是内。”

“那这些人靠吃什么活着呀?”

“看到那些苔藓和蕨菜了吗?”

孟鹤堂想了想那黑乎乎的蕨菜踩在脚底滑腻腻的触感,有点儿想吐,岔开话题道:“不知道那东西躲在哪里。”

周九良在黑暗中睁开眼,语调低沉而克制:“孟孟,小心了。”

他猛然扬臂,弓弦发出轻微的声响,一枚羽箭朝黑暗中钉去。

庞大躯体在空中跃起带起轻微的空气流转的声响落在孟鹤堂耳边,他手腕一扬,追着那声音甩出一鞭。

九节鞭末梢带着尖刺,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带出一串尖锐啸音,去势迅猛,却未遭遇敌手,只在收式中堪堪擦过什么柔软且有弹性的物体。

一个庞然大物强健而宏伟的轮廓从九节鞭细微的触感上传达过来。孟鹤堂微微一收手腕,九节鞭应声收回:“小心!”

“等的就是它!”周九良取出一枚长箭,箭身在指尖翻出一道花,擦过岩壁,一抹明火燃起,顺势射出。

火箭钉入岩壁,箭翎尚且微颤,微茫的火光照耀出蹲伏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

黑色的巨兽,身躯庞大,似狮似狗,似狼似虎,说像什么都有一点,但综合起来什么都不像。它黝黑的皮毛下隐藏着极强健的肌肉,粗壮的脚爪抓挠地面,在岩石上留下深刻的爪痕,此刻正对着他们伏地身躯,做出攻击的姿态来。

但这一切都不是视线的焦点,真正的焦点是——它有两个头。

从一条与身体比例不太协调的粗壮脖子上分出的两个头,壮硕浑圆,熊一般黝黑。它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形态,互相挨着,锐利的绿色眼眸狭长,两对眼睛锁定不请自来的冒昧访客,猛然间亮出獠牙,咆哮欲出,却又寂静无声。

森白尖锐的牙,上面有红色液体缓缓滴落,长而红的舌头卷弹着,垂涎近在咫尺的美食。

这根本不像人世间该有的东西!

孟鹤堂竭力保持冷静,但依旧指尖发凉,背后的汗毛直立:“这是什么玩意儿!这么大个儿!俩脑袋!”

周九良舔了舔唇,自箭囊内摸出长箭,搭在弦上,脸上漠无表情,宁定如玄铁:“管它呢。干它!”

 

尚大哥被华儿拉到洞穴中去,仍不断回头,想看看通道中的景象:“哎呀,小周两口子安不安全啊!华儿你不知道啊,一只牛犊子那么大的怪物,跳到小周家院子里,想咬孟孟,哎呀……他两口子那一顿打,好险就被咬着了!我看的心都在嗓子眼儿里悬着,想帮忙又插不上手。这会儿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在这里,没什么差别。”华儿冷淡地应一句,“无非是怎么个死法。”

“你说什么呢?”尚大哥转过脸来,在黑暗中摸索到华儿的脸,细细替他擦去面上沾染的泥泞,心疼道,“这脸瘦成什么样儿了,回去咱们好好补补,啊?”

“我们出不去了。”不是华儿平时说话的口气,不随和,更不快活。每个字都像藏在米饭中的砂子,暗暗将人硌住,周身都不舒服。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丧气啊?我能进来,就能带着你出去。”尚大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用力捧着他的脸,坚定道。

“那是你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华儿的语气依旧刻板呆滞,“你就不应该进来。”

“你怎么了?”尚大哥轻轻摩挲他的面庞,温热的手心一点点焐热他冰冷的面颊,“这儿黑灯瞎火的是不是吓坏了?别怕别怕,我来啦,没事儿啦。”

华儿抬起手,猛地推了他一把,暴躁几乎要从他每一个毛孔中倾泻而出:“谁让你来的?谁要你来啊?”

“华儿。”尚大哥被他推得退后一步,却只在黑暗中发出轻轻呼唤,温柔如斯,“华儿,是我,是你哥。”

“我特么知道是你这个大傻子!凭什么啊?我好不容易……你特么为什么要来找死啊?”他用力地在岩壁上捶了一把,喘息那么深重,好像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嗓音渐渐低沉下去,辛酸而绝望,“你来干什么啊……”

尚大哥缓缓伸出手去,搂住华儿激烈起伏的肩背,将他的脑袋轻轻搁在自己肩膀上,唇边有一丝微笑,那么温和,那么坦然:“傻华儿,你在这儿,我怎么能不来啊?我得带你回家啊。”

那熟悉的温暖和气味立刻围绕上来,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十年前,他穿着喜服哭个不停,尚大哥的胳膊缠绕过来,给他一个依靠,对他说:别怕。

华儿紧绷的脊梁终于松懈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尚大哥的耳廓,最轻微的颤动都无所隐藏,从心尖上一路连绵过来,反应在手指:“罢了……咱们能在一起,其他的,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咱们得出去,好好过日子。”尚大哥轻轻摸摸他的脊梁,哄孩子一般轻柔的手势,“听哥的,咱们能出去,知道吗?”

“不能出去!”华儿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用力握住他的手,嗓音里有惊恐,“这里和十二阎罗殿,只有一步之遥。”

“啥玩意儿?嗐,哪儿就阎罗殿了,无非是野兽,我带着家伙事儿呢,别怕。”尚大哥道,“再说还有小周两口子呢,他们身手好,不怵这个。”

华儿缓缓摇头,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巨大的寂静中疯狂轰鸣:“那是他们不知道,这里究竟有什么。”

“有什么?”

华儿张着嘴,却无法如常发出声音,他微微瑟缩,用力握紧尚大哥的手指,良久才吐露出无限惊恐:“你见过……长着两只脑袋的野兽吗?那、那根本不是人世该有的东西!它是地底下爬出来的妖孽!”

尚大哥感受到他的惊惧,把手指缩紧,握住他的,语气那么坚定,一点迟疑或动摇都不存在:“你看你,胆子还是那么小。我在这儿,你怕什么?谁欺负你,我楔死谁!管他是俩脑袋的妖孽还是三头六臂的阎罗!”

华儿在黑暗中感受到他熟悉的温度,一如既往地驱散他阴霾。心中不断酝酿膨胀的恐慌与软弱,渐渐地被尚大哥笃定的嗓音压制,一丝小小的希望如同种子,静悄悄破土而出。

他点点头,把脸埋到尚大哥的肩窝里去。

“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咱们得尽快出去。”尚大哥拍拍华儿的脊背,“我过来的那条路没法走,这里一定还有别的出路,咱们找找去。”

“顾先生说,顺着通道一直往前,有出口。”

“行,咱们看看去。诶,外头怎么没有动静了?小周他们怎么样了?”尚大哥警醒地转过头去,拉着华儿的手,胡乱往他记忆中洞口方向走。一片漆黑之中,他一脚踩在什么绵软的东西上,引发一声刺耳惨叫。

“什么东西?”尚大哥倒抽一口冷气,一动不动。

“呀呀呀呀呀呀!抬腿抬腿!你踩到顾先生了。”华儿一叠声道。

尚大哥急忙抬起腿:“什么顾先生?”

“嗨,算命的顾先生!”华儿简单地把之前的事儿说了一嘴,“他被咬得浑身是伤,丢在这个洞口。好歹也是条性命啊,我把他拖回来,给简单地包了包伤口,这里的很多事儿都是他告诉我的。”

尚大哥安静地听了半晌,抓住了重点:“他胡诌了一个养尸的故事,骗你当诱饵,吸引洞里的野兽咬你,然后他自己乘乱逃出去是吗?”

说罢,他抬起的腿又撂了下去,用力捻了捻。

“哎呀!!!”倒了血霉的顾先生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

“哎呀别踩了别踩了,再给你踩死了!”华儿拉着他小心地绕过顾先生,“跟他计较什么呀,都伤成那样了。”

“嘿,你也是心大,就这路人你也救他!他把你卖了你还给他点钱道谢呗。”

尚大哥还想踩一脚,被华儿拦住了:“先看看孟孟他们吧!”

尚大哥这才悻悻地转过身去,哎呀一声:“这是什么?”

华儿的视线立刻追过去:“哪儿呢哪儿呢?”

尚大哥乘机又踹了顾先生两脚,在他一叠声的哀嚎声中乐呵呵地叹气:“我看错了。”

华儿翻了个白眼,扭头去看通道。

 

巨犬庞大而健硕,毛发油润饱满,四肢粗壮,两只黑色兽脸上嵌两对闪着凶光的金色瞳孔,兽口微张,探出口外的利齿上残留着不知名的碎肉,呼吸间带起腥风阵阵,那是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周九良手指一松,长箭发出尖锐的嘶鸣,呼啸着扎入山洞,几乎要在空气中擦出火焰,带着最决然的斗志,狠狠钉向巨犬。

它身体微微后倾,粗壮的脚爪在地面上留下深刻的印记,忽然一跃而起,身体在空中舒展,避开尖锐的箭矢,两个凶狠的头颅齐齐把利齿探出,向孟鹤堂的上半身奔袭而去。

“怎么又是我呀!”孟鹤堂怒道。

嘿,这一天天的,都冲着他来,怎么他长着一张好欺负的脸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神魂俱定,张目,扬眉,大步向前,右臂高举,猛力挥舞九节鞭,鞭身所向,呼啸生风,与孟鹤堂仿佛融为一体。起落两次,深深抡下去,复又转平扫。以闪电划破长空的速度和力度扑向它,金属光华在火光中一闪,如蛇一般呼啸着撕裂最后的宁静,迎着其中一只头颅甩去。

巨犬虽然有两个头颅,居然也配合默契,在半空中一扭身,越过长箭与长鞭之间的间隙,稳稳落地,随即毫无间隔地跃起,再一次朝着孟鹤堂扑来。虽然体型庞大,姿态却异常灵活,扑跳腾挪异常迅猛,两口锐利的犬牙向外探出,交叠张合,任凭多么坚硬的骨头,也抵挡不住这样的咬合。

它朝着孟鹤堂扑跃几次,利爪刮上他的裙摆,扯下好大一片布料来。

他昂起头,九节鞭直奔血肉,嘶嘶有声。系在腰间的长裙散开,随着他的动作扬起来,像一朵轻柔绽放的花朵儿。

“我看你是没有挨过孟哥的打!”孟鹤堂咬牙切齿,九节鞭在身侧抡出一朵千层金属花,泛出冷且坚硬的光泽,缠绕着他的身体一层层柔靡绽放,尖锐的哨音呼啸四起,令人眼花缭乱。

巨犬被这一轮声响所惊,两只脑袋一前一后地伸着,略微犹疑。

一枚羽箭借着间隙钉了上来,被它直立避过。

“时间不多。”周九良低声道一句,挽弓控弦。

孟鹤堂抬头扫一眼岩壁上燃烧过半的火箭,和九良交换了一个眼神,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掷地有声:“neng它!”

二人忽然同时跃起,分别朝两侧奔跑包抄。

巨犬两只头颅跟着二人而转,肩胛耸立,根本无需犹豫,不过半秒便朝着孟鹤堂一跃而起。

孟鹤堂眯着眼,仿佛没有看见威胁,手指舒展开来,随即再度握紧,九节鞭微微抡起,在空中画出一道森白弧度。不知是不是体力初竭,这一击位置和距离都不对,根本无从阻拦巨犬的攻击。

两只巨大的头颅绕开九节鞭的光影,朝着他狂奔,一跃而起,竭力张大口,裂成一个接近平角的钝角,朝他压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