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野bg】论成为复读机偷走爱豆的心的可能性
并不是什么小时代风!
本次没有推荐bgm,但是私心推荐配合松雪泰子的《时を越えて》食用更佳
bg,ooc慎
女主 @云央 (ps:她真的很想要小时代风方便让她金碧辉煌的那种,有人可以满足一下吗)
最后:写的不好,没有现实根据,如有不严谨,全是我瞎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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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次企划,会社谈下了一个代言合作,并且半小时后就要开与代言人的沟通会。”
云央走进顶层的办公室,外间的社长助理向她打打手势跟她通知道。
然后她看到社长助理神秘兮兮的让她靠近一点,附在她耳旁说道:“据说是很厉害的代言人哦。”
云央...
并不是什么小时代风!
本次没有推荐bgm,但是私心推荐配合松雪泰子的《时を越えて》食用更佳
bg,ooc慎
女主 @云央 (ps:她真的很想要小时代风方便让她金碧辉煌的那种,有人可以满足一下吗)
最后:写的不好,没有现实根据,如有不严谨,全是我瞎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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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次企划,会社谈下了一个代言合作,并且半小时后就要开与代言人的沟通会。”
云央走进顶层的办公室,外间的社长助理向她打打手势跟她通知道。
然后她看到社长助理神秘兮兮的让她靠近一点,附在她耳旁说道:“据说是很厉害的代言人哦。”
云央放下手中的文件,一边听着,口中跟她交接着企划中的注意事项,目光却向外望去,位于新宿中心寸土寸金地皮上的会社大楼风光无二,透过落地玻璃就能看到印刷着日本当今国民偶像的广告牌。
还有什么很厉害的代言人?收回黏在广告牌上的目光,她把手中报表放在了社长桌上,退出了铺着Nitori绒毛地毯的社长室。
半个小时后她坐在同样铺着Nitori绒毛地毯的会议室中觉得自己应该收回方才的腹谤,此时她正为了不让身上斥巨资买下的LV套装褶皱而腰板挺直,双眸发亮甚至有点呆滞,因为她面前坐着如假包换的像神笔马良从社长室对面广告牌上抠出来的五个人。
一切诸如“我是谁我在哪”“啊啊啊为什么今天没带那身深灰Gucci套装上班”“Givency限定色号会不会太正式”之类的无厘头思想在混乱席卷过头脑之后,云央保持在了现在的神情。
幸好昨晚没有连夜“工作”,今天一定状态完美足够面对大野智。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竖了个拇指。
也因此今天还能高度集中的听到企划负责人的话语告一段落。
于是云央拍了拍脸,又坐直了一点。
该到她发言了。
翻开本次活动策划案,烂熟于心的设计理念娓娓道来。
虽然追星很重要,但是今天晚上还有一件同样很重要的事情,她随着负责人站起身与对面五人道别时,望着大野智的背影陷入了深思。
他可真闪耀啊。
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搞错了思考方向的云央想到。
(2)
今天也是新宿警署头痛的一天
特搜课主任敲敲白板,一张纸平铺在上面,可以看出上面是一张放大打印出来的照片,内容则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我将于明日傍晚,取走乙女百合盛放的景色
フィッシュ敬上
如果是一个半月前,告诉他们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怪盗”这种存在,新宿警署的刑警们是会建议他们自己去看《名侦探柯南》就可以了,不用提醒别人里面有什么角色。明明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说什么有怪盗的梦话。
但是就在转天他们收到了这个署名为フィッシュ的预告函。
不像动漫中一张被扎在桌子上的卡片,这张预告函虽然也写在卡片上,却用着淡蓝色的墨水,被好好的包在白色的信封中,甚至于规规整整的贴好了邮票,和普通的信件没有区别,同样的,它也是被夹在一堆警署的邮件中被送进来的。
那时正值鹤丸国永的特殊展览时期,一封内容明显暗示将要于夜晚窃取名刀的预告函显然也如愿以偿引起了多方的关注。
只是结果也如人所料,尽管在当夜增加了三倍的警力,鹤丸国永依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
在那以后,每次来自这个人的预告函,总是开启新宿警署心烦意乱一天的钥匙。
至于今日的“乙女百合盛放的景色”,大抵是指为了庆祝年号更改所育植的那一片皇居前的乙女百合。
而匪夷所思的是要如何取走一片景色,这点新宿警署已经放弃思考了,先选择部署警力总是没错的,特搜课课长毫无上进心的想到。
毕竟...逃避可耻但是有用啊!
“尽管这名嫌疑人在此前分别归还了鹤丸国永,八尺琼勾玉等宝物,但是本次依然不能掉以轻心!乙女百合不管是从意义上,还是自身来说,都是无价的。”课长敲着板子试图鼓舞士气,“鉴于怪盗フィッシュ的影响愈演愈烈,上级同样会配合我们行动,乙女百合盛放时,皇族会出席赏游会,大家务必打起精神来。”
(3)
在除了遇到自己偶像之外也是平平无奇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像平常一样,云央飞奔出了会社大楼。
今天补充了满满的大野智,需要一些东西冷静一下,她一口气跑到了商业街,左右望望路两旁的奢侈品店,试图控制自己不要迈进店里去。
嗯
。
。
。
很好,今天也是没控制住的一天。
云央推开了第一家店的门。
再这么下去是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的。她默默表示了最后一次抗拒。
这颗MIKIMOTO的品相还不错,款式应该是12...13年的款式。
这个人应当是Hanae Mori的忠实追求者,不管是香水还是上衣的蝴蝶金扣都可见一斑...嗯...今天看来依旧优雅,不愧是森英惠老师。
这个人是不是不太适合山本宽斋的这个设计,配色太过了。
她不停转换着关注的方向,心里习惯性地品评着那些款式。
待到把几家店一一看了个遍,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去吃饭吧。摸了摸有些饿的肚子,云央走进了一家餐厅。
“今天也是奶茶?”前台的女生店员笑着问道。
“嗯,今天再加一份豆沙包吧,有点饿了。”云央把包存在前台,信步上了楼,头也不扭的挥挥手,“谢谢啦阿京。”
此时恰好是晚饭的时间,餐厅中已经差不多坐满了人,云央从以前开始就近乎承包了餐厅中的一个位子,所以今日也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
只是拐过了拐角,她却发现平日常坐的位置已经被一个陌生的身影占据了。有些疑惑地走到那人身后,拍了拍那人的肩出声想告知一下这里是自己已经预定的位子。
等到已经出声了却发现好像哪里不太对。
这个背影...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太熟悉了??
她慢慢缩回了拍肩的手。
但是面前的人已经转过身来,显然是听到了她的声音。
???!!!
“大!大!大!大野...”她捂住了嘴,眼前活生生的大野智也轻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眉眼间有些笑意,似乎是在赞许她的行为。
“谢谢。”大野智轻声说。
“不...不用谢。”云央一时忘了自方才要做什么,捂着嘴目不转睛的看着。
直到阿京在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云央你需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啊,什么?阿阿阿阿阿京?”云央结巴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云央,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本质是复读机?”阿京看着她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开玩笑道,“诶?这不是你的位子吗,今天有客人?还是合作者?”
“咳。”云央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合作者,合作者。阿京今天我们要抓紧时间谈一下,那个你先去忙吧。”
阿京点点头,习惯让她没有过分关注云央背后究竟是谁,把手中食物托盘和手中提着的电脑交给云央就离开了。
等到阿京的身影彻底从视野中消失,云央才转过身,端正了一下表情。
“那那...个,大,大野先生,这里是我预定的座位。”她终于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因为这里有木帘子与其他座位隔开,风景好却又有私密性,才长期“预定”了这个位子,现在她却犹犹豫豫地问道,“我可...可以坐吗。”
大野智做了个手势,云央期期艾艾的坐了下来,一边喝起奶茶,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把餐盘上的USB收到了口袋里。
接着他一抬头就看到大野智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餐厅温暖灯光的照射,他脸上也浮现出了温温柔柔似有似无的笑意。云央不可抑止的感觉自己衣领遮住的地方有热度蔓延上来,只能装作欣赏窗外风景的样子啜饮着杯中的奶茶,牙齿不自觉地咬着吸管。
然而大野智的下一句话让她只希望自己能够消失在窗外的风景里。
“听说你的本质是复读机?”
云央一口奶茶呛在了喉咙里,另一边用手胡乱的在桌子上摸着纸巾。越着急越慌乱让她忘记了纸巾的位置,直到一只温热的手触及了她的指尖,将纸巾放在了她手里。
是大野智。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着要怎么缓和一下气氛...”她听到大野智解释着。
云央接过纸巾胡乱擦了一下,遮着唇转过了头,大野智坐在她的对面,眼中的确盛着满满的歉意。
“没没没没关系...”云央又控制不住的结巴起来,只恨餐厅人多口杂,不然真的很想打自己一巴掌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对面的是自己的偶像啊偶像!云央!争气点!
大野智却被逗笑了,努努嘴眉目间缓缓舒展起来,那副模样在云央的眼中一时像是发着光,即使是窗外东京的夜景也比不上他的璀璨。
云央好容易捋顺了气,却就这样被面前大野迷惑地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一句话。
“有没有人说过,她想偷走你的笑容?”
(4)
皇居前那片乙女百合盛开的那日,也是罕见的皇居破格对外开放日,游人也因此愈加络绎不绝。
只是由于フィッシュ的预告,警卫也更加严格了。
傍晚时分云央正站在通往皇居东御苑的石桥上,她摘下墨镜向着内部望去,已经接近闭园的时间点,四周却依旧人流纷纷,显然是罕见的乙女百合盛开的景色比往常更吸引了游客的兴致。云央随着人流前进,不紧不慢地踱到了二之丸内的小庭园内。入了小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四周遍植的乙女百合,它们已经尽皆都开放了,花瓣微微蜷曲的乙女百合们像是互相争抢着般尽力舒展着自己的美丽,极柔和而又明显的粉色在暮色的掩映下也没有褪色半分。
“呼——”
云央却没沉醉于将这幅难得的美景,只是深呼吸了一口这里的与众不同的空气,伸展了一下身体,活动着手脚。
傍晚时分夜色四合的很快,不过一会儿天黑的更加明显了,园中有明亮又不夺目的灯火沿着布置好的方位一盏盏亮了起来,又为整座小园子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暖黄色。
对于观览百合盛放的景色,此时已经不是最佳的时期了,但是还有两三个画家或许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已经在灯光明亮些的地方支起了画板。云央环视了一圈,像是对他们突然起了好奇,走到他们身边欣赏了起来。
“大野先生,好巧。”
经过其中一人身边时,她轻轻俯下身在那人耳边说道。
“被你发现了啊。”大野智的神情被画家帽伸出的帽檐遮的隐藏起来,云央也只是还能从他轻松的语气中听出他暗藏的笑意。
“只是凑巧而已,”云央也随性地笑了笑,就着俯身的姿势观赏起来大野的画来,画布上绘出的几片乙女百合看上去像是一团浅淡的粉色雾气,轻盈地在大野智的笔下流动着,她目不转睛的欣赏了一会儿,又低声问道,“先生知道Fish吗?”
她低下头直视着大野智探究的目光,笑着重复了一遍。
“怪盗フ—ィ—ッ—シ—ュ。”
大野静静盯着她,与他对视的云央脸上已经不是昨日那个因为害羞而手足无措的神情,倒更像那日在沟通会上的她,镇定自若却又多了些什么。此时说着话的她双瞳在灯火下闪着熠熠微光,夜色的背景里夕光将她的身影分毫不差地描绘出来,渐渐和大野智眼中的景色融为一体。
大野智听她轻声说着,像是在向自己倾诉了一个邀约。
“她前几日发了预告函,要偷走乙女百合盛放的景色。”
一时间,大野智没有回应,笔下却没有停,不过转而沾染了更浓重些的颜色,在画布上渲染着,云央就这样在旁边看着,倒也没再出声。
“她为什么会成为怪盗呢?”大野智问。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吧。”云央望着大野涂抹着的动作,眼也不眨的说道,“为了防止总是犯被那些闪耀的东西吸引的毛病。”
“那为什么要偷盗呢?”大野也问道,二人的对话简洁明了。
“因为只有得到了才不会再被吸引吧。”云央回答,“她一直在寻找如何彻底的阻止的方法。”
“找到了吗?”大野问,手中换了一支笔,更加精巧的勾勒起来。
“我想...还没有。”
“那她要怎么得到乙女百合盛放的景色?”紧跟着大野就提出了新的问题
“唔...”
“大野先生愿意把这幅画送给我吗?”云央这次没有直接的回答,而是转过脸来笑眯眯的问着大野智。
“介意我署个名吗?”大野智问道,声音淡淡。
“完全不。”云央抬起头,望向了远处的景色。
而大野智也没怎么考虑,随性地挥毫下几秒钟就已经写好了字。
“谢谢你的喜欢。”
云央再低头接过了大野手中的画作时,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她笑了笑,淡定地接过了那幅画。
却在仔细看到那一行字时,再次感觉到脖子上慢慢升腾起来的温度。
字不多,用着黑色颜料涂写,与画中的景象也完全协调着。
To my love
大野智
克制不住地读了一遍又一遍,云央握紧了画幅不大的画框把它立了起来,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那个...那个...我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她说。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大野智好笑的看着她试图遮掩起来的侧脸和泛红的脖颈,只觉得十分可爱。
“你刚刚问过我的问题,我想我应该换个答案。”
“嗯?什么答案?”
大野智问道,一边站起身整理好画架,正了一下帽子,好整以暇地看向云央。
云央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倏地她抬起头,闪亮的眸子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映入大野智的眼帘,她上前一步,猛地扑到了大野的身上。
大野顿了顿,也环紧了手臂,来回应她。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大野智听到云央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云央的话语在这里停滞了一下,像是想着下面要怎么述说,大野能够感觉到那一刻拥在他肩上的双臂搂得更紧了一点。
“你是我见过的,最闪耀的事物。”
大野智听到自己耳边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5)
第二日清晨,新宿警署特搜课又一次收到了来自フィッシュ的信。
最后的告知:
以后不会再有预告函了,辛苦大家了,我已经得到了乙女百合盛放的景色。
以及我最想要的东西。
フィッシュ敬上
————最后的分割线——————
ps:云央为这篇文写了个对联(误)
上联:世间最美的是你的微笑
下联:没有见过的人不会知道
横批:一笑千金
趁机表白森英恵老师!
【A团bg】扶桑妖书:大野篇
【扶桑妖书】大野篇:魚歌
扶桑东,日出南,有南海无尽。海中生鲛人,上身若人,下身为魚。容貌甚丽,水居如魚,是以海神称之。其眼泣,能成珠,其珠奢华,所持者可得传奇富贵也。——《扶桑妖书·鲛人》
第一章 教画
1.
“这大概是今年春天最早开花的樱花树……”大野智跟着女侍在内匠寮执事大人的廊庭里快步走着。鲜红色的樱花瓣飘落眼前,他不由自主地往花园内望去。
内匠寮执事大人的院落几尽奢华,仿唐风的假山水池,池旁植着几乎常年盛开着的各色植株,花朵大团大团盛放时如同大片流光溢彩的锦缎,无论远观还是近看,都有别样的风华。
稍远的地方是一株樱花树,鲜红的花朵展开着,犹如团团燃烧着的流云一般。
微风徐过,花瓣飘然而下,将彤云带落凡尘,院落中满是禅意的美。
他不由停下脚步,想细细观赏。
走在前头的女侍似乎察觉到身后的人脚步慢了下来,她回头看他。用眼神和手势示意:请您跟着我。
大野智不好意思笑笑,跟上了脚步。
在来之前,他也未曾想到,内匠寮执事家,居然会有哑女作女侍。
师父千叮咛万嘱咐,执事大人现如今藤原氏最当权的家臣,对待他一定要小心谨慎。此次能任命你去执笔教画,亦是我们画坊的荣耀,一定要好好办事。
藤原氏啊……大野智想起当今天下的纷争,不由得低下头来。
扶桑国的一大家族啊。当年松本、伊藤、藤原三大家族合力治国,只是,没想到现如今,只存有藤原氏和松本氏了。
新任的松本将军手段毒辣,短短两年内就将势力盘根错节的伊藤家连根拔起。唇齿相依,按理来说,接下来应该清除的就是藤原氏了。
只是没想到,藤原氏的女儿幸姬竟颇受将军喜欢,藤原氏不但高枕无忧,还能步步繁华。几年下来藤原一族所获赏赐和荣耀数不胜数。
只是一个执事的庭院就如此奢华,可见藤原氏的势力和财力,已不是富可敌国这么简单了。
不过,乱世中偏安一隅,苍生自有苍生活命的道理。这一切与他关系不大,他也不再想了。只想着刚才执事大人部下阿辽的叮嘱。
——若是想活命,你的所见所闻,都不要告与他人。
——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好好教那个家伙画画就好。
——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安全。
阿辽是他同乡,想是不会害他。他只是好奇,教何人作画。
阿辽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说,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她,叫什么名字呢?”大野好奇的问,要不不知如何称呼。听阿辽的意思,似乎也不是执事大人家的贵胄千金,若真是千金大小姐,想必也不会让他来教。
但是,若是普通女子,没有名字要如何称呼呢。
阿辽听到他这一通话,竟弯腰笑了好久,似是听了一件荒唐事似的,他笑言:她没有名字。没有人会给那家伙起名字的。
2.
他们穿过几个精致的庭廊,最后停于在一个格子纸门前。纸门前的三合土平台上,平添着一份碗筷,碗里是一些细碎的米饭,还掺着一些绿色的东西。像是海苔粉末。
女侍拉开纸门,低了身子伏在门口,手按着门槛,示意大野智进去。
大野觉得有些好奇,他没多问,脱鞋迈过了门槛。
屋内大约有八叠大,光线昏暗,只有一面墙有四四方方大约一尺大的窗户透出些许阳光进来。他一时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昏暗。地上遍铺了软毡子,角落里立着一张石桌,除此之外,就只在屋子正中间有个四四方方的庞然大物了。
待适应光线之后,他才看清楚那是什么,是笼子……
房间正中间摆放的,居然是一个巨大的木质笼子……
大野智心下一紧,能用笼子关着的,不是猛兽就是妖怪啊……
再加上,这些年他所听过的不少关于藤原氏的传闻。藤原一族似乎喜欢豢养妖兽……他不由自主向身后张望了一下。只见女侍并未露出惊色,只是把碗筷摆进门内,用手势告诉他说,不会有危险,别害怕,然后径自拉上了纸门。
只能进,不能退……
想着刚才女侍的“话”,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下,他定了定心神,往笼内看去。
只见笼内有一团黑影,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从他的角度望过去,那身影十分单薄,她背后的阳光将她的身影投在地上,看起来分外柔弱。
大野智不明所以,只得往前走了两步。
他轻声唤了一下。
那身影微微一动。然后缓缓抬头看他。
大野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眼睛。
眼神干净清澈,黑白分明。瞳孔黑如丝绒,因黑的彻底,竟又似镶嵌着溶溶的碧蓝。
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映在眼帘,照射在长长的睫毛上,投射在脸上的是深深浅浅的影。
那是一双美丽的眼睛。
这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
大野一时愣住了。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这双眼睛,属于一个少女。
没想到,笼子里关着的,竟是一名美丽的少女……
3.
大野看向她,只见她缩在笼子的角落里,茫然的抬头看他。她身着数层轻薄的白色生绢单衣,内层似乎是青色的长襦袢,鸦羽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随意披在身后,长长的发尾蜿蜒出笼外。
可能是终年不见阳光的缘故,她肤色有种淡淡的青色,衬着整个人越发的冰凉。
她抱着双臂,蜷缩在笼子的角落,衣袖微微向两边垂落,显得有些许宽大。
她就那么茫然的抬头看向他。
见只是个普通少女,大野的心放松了一下,他缓缓走了过去,蹲在笼边,冲少女微笑,轻声问好。
少女看了他一会儿,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神渐渐亮了。
她并没有回应他,沉默片刻之后,她双手扶地,慢慢的往大野这边爬了过来。
大野这才发现,这少女的和服较之一般人的和服长的多,裙摆层层叠叠铺在地上,盖住她的双腿。
她就那么缓缓朝他爬着,神情充满了好奇和新鲜。
她的表情很无邪,似乎是见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大野智被她盯着看,一时不知道做什么。他一动不动,直到这少女越爬越近。
他和她距离很近,近到他可以看到她雪白的肌肤和瞳孔里映出的自己的模样。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他不由有些紧张。
喉咙干涩,他说了一句:那个……
话还未说完,少女突然从笼子里伸出纤细的手指来,葱管般的手指朝他脖子上摸去。
他一时怔住了,头脑也一片空白,少女指尖修长,轻轻拂过他的脖子,而后又轻轻点在他的喉结处,她指尖的凉意传到他的脖颈,他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而后,他听到少女浅笑着说:你会说话……
大野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离开她的范围,少女似乎没有察觉,只是依旧保持着抬手的姿势,轻声说:你会说话……
她的声音干净好听,像是一颗颗玉珠落在玉盘上一样发出的清脆叮咛声。
大野智心想:原来你也会说话……
4.
大野智将画具放好。
初次教人画画,他也有些紧张。想着是不是应该先从自我介绍开始。他思索了一些话,然后絮絮叨叨说完,抬头后却发现这少女根本没看他。
她就趴在笼子边,一手抓着一个笼杆,眼睛定定的望着门口那副碗筷。
她是不是饿了……
大野想了想,把碗筷拿起摆在她旁边。少女感谢的抬头看他。
“你饿了就先吃。”他说。
少女笑着点点头,把碗筷拿了进来。她伸出纤细的胳膊,一手拿一根筷子,在碗里拨弄起米饭来……
——她难道不会用筷子?……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个少女一手执弄一只筷子,试图夹着米饭往嘴里放。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她都没吃进去多少。
一碗米饭被她洒的只有半碗,大部分都掉落在她的衣裙上。她似乎越吃越着急,脸红彤彤的,发出小声的哼哼,也不知是气的还是饿的。
大野无奈,他将她的那份饭食端起,然后轻轻夹了饭放在她嘴边,既然她不会用筷子,还是他喂她吧。
少女一怔,倒也没拒绝他的好意,她啊的张口将米饭吃了下去。
大野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继续拿着筷子慢慢的喂她。
少女像是小动物一样,啊的张口,一点一点慢慢吃慢慢咽,她吃的很认真,整个过程,她没抬头看他,也没再说话。
大野智看着她认真吃东西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在看着一副恬静安和的画。
第二章:蜡烛
1.
大户人家常习惯于宣纸上作画。
若是那些寒苦人家,爱作画的,一般也在草地、沙地或者土地上作画。
所能下笔物其实颇多。只要心中想画,天地皆可为布,这些并不稀奇。
只是,大野智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蜡烛上作画。
这位少女似乎只在蜡烛上作画。
当大野智问她想学画什么,以前都画过什么的时候。她笑了笑,从裙后拿出一根根手腕粗的红蜡烛来,整齐地摆在他面前。
他抬眼看去,一节节蜡烛上雕刻了各种他叫不上来名字的鱼类和贝类。虽然笔法生涩,有些地方轮廓深浅不一致,但是胜在栩栩如生。
他笑:原来你去过海边。
少女听了却是一怔,然后摇头轻声说:我没去过,我生来就只会画这些。
大野狐疑,只是不便多问。他笑:没关系,你想画什么,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少女抬头,眼神璀璨如星,她往大野那边凑了凑,双手伸出笼子,小心翼翼的拉住他的衣角:“您真的可以教我吗?”
她又开心、又期待的看着他。似乎不介意什么男女大防,只是紧张的往他那边挪了挪,少女轻柔的气息呼在他脸上,大野有一瞬的失神。
他缓缓心神,温和的说:可以。
她听到他这么说,自顾自开心地笑了。
2.
“可以,教我画画外面的世界吗?”少女歪头问他。
“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啊……”她抬头看向墙上那四四方方的小窗户,一小片日光从那里照了进来,风刮过树梢的声音也从那里传了进来。
“你...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吗?”大野问。
“嗯,从未见过。”姑娘顺着笼杆坐下,头抵在笼杆上,似是抬头仰望黑漆漆的屋顶,清脆的声音缓缓飘来:“阿公阿婆说外面有妖怪,我的腿上有病,被妖怪看到要夺走吃掉的。”
“所以,我从未出过门。”
即使是这样,也没必要锁在笼子里啊……大野微微皱起眉头。他看着她面色苍白,衣服也是素色,和她苍白的肌肤像是要融为一体。看到她周遭氤氲着微微的水汽,就知道她在笼子里关了很久很久了。
都已经有腿疾了,又何必再关在笼子里呢。
“那你和执事大人,是什么关系?”大野问。
少女沉默了一下,托着下巴似乎在思考执事大人是谁。
过了好半天,她才道:哦,那个人啊,那个人是从阿公阿婆那里买的我呢。
她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愉悦,似乎不太懂“买”是什么意思。
她微笑着比划着:那个大人给了阿公阿婆好多钱啊,好多好多啊。他们一直在数,一直在数……
忽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野疑惑的看向她,只见她依旧坐在笼子的那个角落里,低垂着头仿佛在看自己的裙摆,长发顺着耳朵垂了下来,像是两片黑色的瀑布。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跟我说再见就把我送走了……”少女的声音缓缓飘来,情绪比刚才低落了很多。
大野智的双手不自觉握起,指尖相交。
他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其实,无论这个少女和执事大人是什么关系,无论她是谁,都和他关系不大。
3.
教人画画并不是一件繁琐的事。
只是对于这个少女除外。
当大野把彤管和素色怀纸递给那少女时,他彻底意识到,这女孩连纸笔都不会用。
隔着粗大的笼杆,大野伸手握住她的手,教她如何执笔,如何沾墨,如何画线条。她的手很凉,竟让他产生一丝寒意。
他从未想过有人的手会冰凉至此。
为了握牢她的手,他紧紧的靠在笼子边缘。
她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蜡烛的香气,她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手里的彤管,然后回头问他:然后呢?
他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就那么轻忽忽的勾起了淡淡的月光。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少女并没有等他回答,只是低头认真看着怀中的画纸,仿佛是遇到新奇好玩的东西。她嘻嘻哈哈的挥舞着手中的彤管,飞溅的墨汁沾满了她素色的裙子,和她的长发融合在了一起。
大野纠正几次之后也没什么作用,他无奈,只得由着她的性子。
他就看着她抓着彤管在怀纸上戳戳画画。
戳烂了第五张怀纸的时候,少女终于觉得有些无聊了,她放下彤管,托着下巴看向站在不远处发呆的大野智。
“先生,先生……”她唤他,“能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
她的声音充满了喜悦和好奇,也不在乎什么距离感。只是趴在笼边努力伸手扯着大野的衣角。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啊,也是四四方方的吗?也是黑黑的吗?”
她就那么抬着头看着他,眼神清澈懵懂,像是一只刚出世的小鹿。
大野看她脸上溅满了大大小小的墨点子,想起了邻居家那个喜欢玩泥巴的野娃娃。
他不知道这女孩为什么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如此多的疑问,正如他也不曾知道,她是如何在这样漫长的漫长的岁月里,守着这一方笼子,度过多少个寂寞的无声的夜晚。
只是,这样的神情,让他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多年前的夜晚,他偶然见到的,在月光照耀下那一片广阔宁静的海,微微泛着波澜,闪着轻盈的银光。
他认命似的笑了笑。放下纸笔,顺势坐在了她旁边。
“外面的世界啊,很美。”
他柔声说道。
“有山,有水,有树,春日有花,夏日有蝉,秋夜有月,冬日有雪……”他就那么轻声勾勒着这一幅幅画面,心内竟也生出许多向往。
——是有多久了,自己也没有留意过这些美景了呢。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走了。
自从进入画坊以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每日与笔墨作伴帮师父偿还债务,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去看过外面的蓝天了。
在数不清的日夜里,那里的一切与这里一样,都是那么的沉闷,最初他还会感到无所适从,渐渐地,他也麻木了,那里的沉闷像是在他身体里扎下了根一般,让他也跟着沉寂下来。
他似乎还活着,又似乎早已经死去了。
他似乎还对未来抱有幻想,又似乎早就形如枯槁了。
他似乎,也如同这个少女一样,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了。
他就那么漫无目的的说着,似乎是在说着一个久远的故事。
而后,他才意识到,对方已许久没有回音。
他转过头,发现少女已经靠在笼子边缘,睡着了。
她看起来好像很累,但是似乎很开心,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只是双手仍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像是怕他会走掉一样。
他看着她纤弱的眉眼,心想,她真的像个孩子啊。
4.
在往后数十年的漫漫长夜里,大野偶然也会回想起当年教她画画的场景。
不论是不经意的抬眼,还是恍惚的回眸,总有一个瞬间,让他依稀看到有个少女微笑的趴在笼边,或者垂头看着怀里的画纸,或者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见他看她,便抬头冲他笑的眉头舒展。
她的眼眸璀璨,素衣袭身,面容倾城,她就这样无邪的看着他。
这身影在他脑海中稍纵即逝,片刻之后,他便看不分明。
而每次想到她,大野的脸上,都会流露出宛如孩童般的开心表情。
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要如何去描述,教少女画画的那段时光呢。 这并不是一件太过麻烦的事。
至少,比他在画坊要轻松多了。
每日辰时去,申时回。
执事大人为他在别苑安置住处,不怎么允许他随意出门,只是每隔十天会让他回一次画坊,日落之前赶回就行。
他教这少女画画也有些日子了,五天,十天,他靠那一方窗口中的明明暗暗来判断时日的变化。
关于少女的一切,他依然一无所知。
只知道除去那个哑女,没有人再接触过这个女孩了。
也从未有人看望过她。
——是呢,已经被卖掉的人,自然亲属也不会关心了。
他突然又觉得,这少女有些可怜了。
少女似乎很期待他来,也很依赖他。
每次他一出现,她的双眸都闪闪发亮,她在笼子里兴奋的朝他挥舞手臂,说先生你来了。
似乎是腿疾很严重,她从未站起来过。
每次都只是坐在笼子里,笑着看他。
有时候,她似乎是有说不完的话。
她总是一边握着画笔,一边摇着脑袋问他:先生,山是什么,水是什么,树是什么,海是什么……
大野每次都对着怀纸思索如何教她,答得也不甚热情,偶然点头应她一两句,然后问你画的如何了,让我看看。
少女一听,总会把画纸藏在身后,然后歪着头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啦。
大野摇摇头,未置可否。但是这一切并不影响少女的好奇,她就那么絮絮叨叨的问着,并不一定要等他搭话。
有时候,她似乎又很安静。
常常静静坐着笼子里仰头看屋顶,不跟他说话,也不画画。
最初大野还会叫她两声,几次之后,发现她不吭声,他也不叫了。她抬头看屋顶的样子很寂寞,又很宁静。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她身边,陪着她,看窗外淡淡的月光把她柔柔的包裹进去,她的衣摆就那么铺开在地上,勾勒出一副写意山水画。
一屋子寂寥极了。
也教过她用筷子,但是她始终用不好它。
她十根手指像是都黏在一起似的,大野很难分开它。一次两次,实在教不会,看着她气呼呼吃不到东西的样子,大野就只能喂她。
每次筷子伸到她嘴巴,她就啊的一声张开嘴,吐着舌头笑着看他。
有时候赶上哑女心情好,也会帮她把米饭包成饭团。她吃了几口觉得好吃,会伸出手把吃了一半的饭团递给他。
“先生,先生,你吃吧。”她总是笑着说。
嘴角周围沾满饭粒,她也不去擦。
还有为数更多的日子,他握着她的手教她画画,她坐在笼边,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着话。
“先生,山是什么样的?”
“绿色的。”
“先生,花是什么样的?”
“红色的。”
“先生,土地是什么样的?”
“黄色的啊。”
她有太多问题了,多的让他每次都要想半天才知道如何回答。
“先生先生……”她伸出手继续像个孩子似的拉着他,“什么是红色?什么是黄色?什么是绿色呢?”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颜色的啊。”
大野停下手中的笔,认真思索,他想了半天,发现自己竟无法回答。
“如果不去外面看看,是无法理解的啊……”他小声说着。
沉默片刻,少女的声音缓缓而出:“先生,你一定去过外面吧?”
“啊……”他一愣,随即点点头,“当然”。
“你,以后还会去吗?”她抬眼看他。
“嗯,会的。”大野思索片刻答道,少女眼神是如此清澈,竟让他连敷衍和撒谎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肯定地说:“会。”
——等替师父还完债务,他就放下负担,背着鱼篓渔网,回到曾想过很多次的那片海。
——这尘世烦扰太多了,他不想参与,也不想深陷其中了。
5.
少女愣住了。她小声说,“你要走了啊。你会走啊。”
“是不是我学会画画,你就要走了?”
她紧张的问他。
大野正欲在说些什么,忽然房门被推开了,女侍站在门口,比划手势:执事大人请您过去。
大野点头,放下纸笔,起身要走。
可刚走没两步,离他不远坐着的少女立马扑上前来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你现在就要走吗?”
她语气凄哀,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大野智愣了一瞬,还没来得及答她的话,纸门一下子又开了,女侍的表情有些不耐烦,用眼神示意着:“快点。”
大野眼眸一转,望向已经红着眼的少女,心底忽然闪过一丝迷惘。
——她很怕我走吗?
彼时他还不知道,他已经是她在这漫长黑夜和无望的人生当中,唯一的色彩了。
他本可以甩开她的手,但是又突然做不出这动作。他轻声安慰:我一会儿就回来。
少女似乎不信,紧紧的拽住他的胳膊,本就苍白的指关节更透出了几许青白。
女侍似乎等不及,从门内走进来。她皱着眉头,一声不响从怀中取出软鞭朝笼内甩去。
“啪”的清脆声音响起,一道红印出现在少女素白的手臂上,少女吃了痛,堪堪放下手来。她似乎是怕再挨打,缩回笼内,变成小小的一团。她伸出胳膊抱着头,害怕的瑟瑟发抖。
就在那一瞬间,大野看到,在少女白皙的手臂内侧,几道醒目的鞭痕,那鞭痕有新有旧,旧的已经结疤,新的依旧殷着血丝。
她,不是第一次挨打了……
大野的心开始痛了……突然就痛了……
——tbc——
第三章 贡品
1.
“小先生,劳烦您来一趟了。”内匠寮执事北川大人端坐在桌前,直直地望着大野。
他表情柔和,只是话音中带着一丝深入骨髓的寒意。
大野恭敬回:北川大人您太客气了。
北川微微一笑,没再说话,只是翻着桌前摆放整齐的蜡烛。
片刻之后,声音缓缓而出:“您教她作画,教的如何了?”
他果然要问的是这些,大野垂下眼眸道:一切顺利。
“顺利?!”北川大人声调陡然变高,他气势汹汹的将桌上红蜡烛伸手一掷,直接砸在大野额上。
额间传来钻心的痛,大野忙低下头去,手腕粗的红蜡烛滚落在毡子上,咕噜咕噜滑了出去。
“小先生,若不是看在您师父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来找您的。”北川愤然,“您看看,那东西在蜡烛上都画了些什么??”
——他叫她那东西。
——他们都叫她那个东西。
——他们,都把她当作什么了……
大野低头,只见红蜡烛上一根根雕刻着胡乱爬满的山脉和小花,花时大时小,山时远时近,十足是个涂鸦模样。
她的画技不会是这样的。
她已经会画很多东西了啊……
还是,她是故意的呢……
他突然想起那少女的那句话:我学会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她是故意画成这个样子吗?她是怕我走吗?
大野看着那些红红的蜡烛,就那么轻忽忽想起,少女执着刻刀皱着眉头嘟着嘴胡乱画的样子,他想,她的模样一定很可爱吧。
他就这么看着那蜡烛,突然轻声笑了。
北川见他笑,更是气恼,他一拍桌子就欲起身。
忽然听到桌后门内传来一女子说话声:北川大人,稍安勿躁。
2.
一女子推开纸门,从内里走了进来。
大野抬头看,只见那身穿素色振袖和服的女子笑意盈盈的站在北川身后,手中一柄红色的桧扇轻摇着。
北川诚惶诚恐回头,说了句:伊藤大人。
伊藤轻轻走上前来,冲北川施了一礼:大人您与我父上是同辈的,不必这么客气。
而后,她看向站在下面的大野,继续说道:“红蜡烛本身也是大国师祭天所用,为苍生祈福,不宜沾染太多血腥之气呢。”
“再者,若不是大国师觉得,贡品蜡烛上净是雕刻一些鱼虾之物,上不得台面,也不会如此叨扰北川大人,是以北川大人也别再因此而生气了。”
北川讪讪点头:“不敢,不敢。”
大野想,这个伊藤好厉害,北川在她面前竟是大气都不敢出。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伊藤家被将军连根拔起,所有族人全部诛杀,只余伊藤一人。她能够毫发无损,还能得到大国师的另眼相看,自是别有一番手段。
伊藤满意的点点头,徐徐转身正视大野。粉色的薄唇勾了勾,面上带了一丝令人胆寒的笑意。
“小先生,离祭天还有几个月时间。届时,祭天用的红蜡烛皆是高八尺宽七寸的贡烛,所以,这段时间内,烦请您务必教会那姑娘如何在大蜡烛上刻出山水画来。”
——原来,这就是她用蜡烛刻画的原因……
——是不是,待祭祀完成之后,就可以不用再关着她了?
大野智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小小的希望,他低头,轻声答了句:是。
想着刚才少女的疑问,他突然抬头问:可以,可以让我带些颜料进去吗?
伊藤一愣,问:为何?
大野想了想,换了个措辞,“如果,如果她能识别各种颜色,可能学的会更快点。”
伊藤微微笑道:不必了,小先生,蜡烛全是红色,没有这个必要的。
大野无奈垂头,轻声叹了一口气。
3.
从北川那边出来,夜已经深了。
哑女侍用眼神示意:很晚了可以不必去了,也许她已经睡了。
但是大野坚持要过去看看她。
他记得他答应过她,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走进屋内,只见她依旧坐在笼子里,看起来可怜巴巴,一双漆黑的眼直勾勾的盯着门。
看到他来,她就笑了。
“先生,您回来了。”少女缩在笼子里,高兴地冲他挥舞着胳膊。她瘦弱的手臂从衣袖里露了出来,大野又看到了她的伤疤。
他的眼神微微一暗,点点头,轻轻走了过去。
少女抓住他的衣袖,死死盯着他,像是怕他会消失不见。
她的瞳孔里波光粼粼,里面有着他的倒影。她就那么盯着他看,像是在看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几乎下意识的,大野伸手扶住她受伤的手臂。可怖的伤疤传来指尖的是悚人的冰凉。
他轻声问:疼吗?
少女一怔,然后吐吐舌头笑嘻嘻说:“不疼,不疼。”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大野仍看到,在他触碰她伤疤的一瞬间,她表情痛苦了一下,只是转瞬即逝,像是怕被他发觉。
她似乎总是在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去关心他。
少女伸出手指在他肩膀上轻轻戳了几下。他抬头再看,少女笑着看他。她像是个精致的玩偶,就那么笑着看着他。
大野智低下头,见到她脸上的笑,心中的那些复杂的情绪都安静了下来,他恍惚间想问下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变得,喜欢看她的笑容了呢?
深秋夜浓,北川在院内植下了大量枫树,并点燃纱灯。树影摇曳,照着红叶繁华剔透。红光折射在窗内,落在少女长长的睫毛上。
她容貌秀丽,真的仿佛是一幅画。
她唇边的笑意就如同尘世最倾世的阳光,那样干净清澈,让他一看,就不想再忘记了。
只是,这样的生活,又能持续多久呢?
大野智的心中莫名酸了一下。
“先生……”她唤他,他回神。只见她伸出手,微微抚摸他的眉心:“先生,你皱眉了……”
“先生,你有什么事不开心吗?”
“不要不开心啊……”
她就那么摩挲着他的眉骨,轻轻的揉着,像是想要把那忧愁揉散。
他低下头,没说话,微微笑了一下。
少女看他没说话,目光渐渐往上看,然后小声呀了一下。
“你流血了……”少女失声叫了出来,
“好多血……”她指着他的额头,像是被吓到了。大野想起可能是刚才被蜡烛所砸,他摇摇头说没关系,只是碰伤而已。
少女颤抖着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触摸着他的额头。
她的手可真凉……
“很疼吧,很疼吧”少女的声音有些沙哑,大野再看,发现她居然哭了……
眼泪簌簌的掉在衣袖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她一边哭,一边心疼的问:先生,疼吗?
——他问她疼不疼,她说不疼。
——她问他疼不疼,她自己还哭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
上次,上次即使是有只猫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在她身边嗅来嗅去。对于这未曾见过的活物,她也只是缩在笼子角落哇哇大叫,但是却没有哭过。
而这次,她哭了……
她就那么一边摸着他的额头,一边心疼的皱着眉头,她大滴大滴的掉眼泪,她哭着说: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你一定很疼吧……
先生,你一定很疼吧……
大野一时慌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抚她。
他蹲下来,凑到她身边,轻声说,不疼啊。
——真的不疼啊。
少女哭着看他,而后,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她努力凑了上来,慢慢的凑到他的额前,轻轻吻住了他的伤口。
她的嘴唇是温热的,带着轻微的潮湿,她轻轻的晗着他的伤口,奇怪的酥麻感顺着额头窜在了心脏。大野一愣,本能想要推开她。
手刚触碰到她的衣摆,他又停了。
他突然想起,似乎在他很小的时候,有次手上受伤,母亲也是这样轻轻晗着伤口,微笑着看他。
自他懂事之后,还从未有人这么心疼过他。
他似乎看到了年少的自己,总想去伸手抓住点什么,掌握点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有什么疼痛,自他懂事开始,就一直留在心里。
而现在,这些疼痛,竟开始慢慢融化了。
周边似乎没有了任何声音。无论是深秋夜里簌簌的风声,还是秋日百虫落魄的呜鸣,大野全都没有听到。他感觉他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声的空间里,在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窗外秋风乍起,有红色樱花瓣随风如雨一般飘飘洒洒。一片两片,落入窗内。悠悠荡荡坠到了地上。
她轻声问:先生,那是什么?
他看了看,轻声说,是樱花。
是红色的樱花。
少女瞪大了双眼,嘴巴发出“哦哦”的音,“原来这就是樱花,原来这就是红色啊!”
大野勾勾嘴角,他想,等她画完了蜡烛,也许可以求北川大人,让他带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第四章 暖手
1.
那年冬天的雪下的特别的早。
大野智醒来的时候,发现阿辽已经等他很久了。温上一壶暖酒,阿辽说出了这次的来意。大约是需要他帮着,往都城送几幅画。
“本来是我要去的,只是现在,北川大人这边急需用人,所以,只能拜托你了。”
“这一路不算远,来回两个月就足够了。等你回来,可继续教那家伙画画。”
大野点点头,随即补充:“别那么称呼她了……”
阿辽一怔,随后低头笑了,他说:“大野,你还是如同孩子一般心性单纯,这可怎么是好呢?”
大野不知如何回答。
阿辽也不再说什么,只说:“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吧,这样也挺好的。”
“也别再收拾什么,今日就动身吧。”
大野想了想,说,先容我跟她告别一下。
穿过长廊时候,院子里已积起厚厚一层雪被了。寒气渗人,大野想,她还从未见过雪吧。
2.
走进屋里的时候,发现她正趴在大蜡烛上刻画。他轻声走去,发出声响。她听到了,就回头看他。
笼子外面,离她不远处,点燃着几根红烛。他一推门,烛花摇摆,映着她的影子也影影绰绰了。
见来者是他,她开心极了。
她爬到笼边,问他,先生,外面冷吗?
他揉揉鼻子,轻声说:冷啊。
她似乎是在等着他说这句话,立马伸出右手抓住他的手,说:我给你暖暖啊。
突如其来的这样的动作像箭一般直射进大野智的心房,他仿似听见了心脏怦动的声音,血液冲上脸,让他脸颊涨得通红,他楞住了。
她笑着摩挲着他的掌心,就那么笑着看着他。
突然,他的手心感觉到了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他抓住她的手,翻开手心看了一下。
她的手上,布满了腥红的伤疤。她瘦弱的手掌红极了,像是晕染大面积朱砂。
——是烫伤?!
大野吃惊问:怎么回事?
她扭捏的把手背在身后,说:只是想给你暖手啊……
可是,我的手怎么也不暖啊……
我就在蜡烛上熏了一下……
就一下……
如果就一下,不会有这么大面积烫伤的吧……他突然心疼极了……
“以后,不许这样了……”他拿着烫伤的药,轻轻往她伤口上擦。她疼的差点龇牙,但是仍笑着说:先生,你不冷就好了……
3.
临走前,大野千求万求,北川大人终于是松了口。
他许诺,若在他离开的这两个月期间少女能安心刻画蜡烛的话,可以带她出去看一下。
虽然只有一天而已,但是已是十分难得了。
当大野把消息告诉少女时,少女意外的没说话,只是失神的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晕,像是生了病的娃娃。
“怎么了?”大野问。
“是不是,你这次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少女抬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
他以为她是孩子,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她其实什么都明白了。
身为画匠,在画坊里他只是负责画画,没人会关注他的情绪,也没人依赖他。他以为这样孑然一身挺好的,只是没想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个人就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
他开始明白,对于她来说,世间的万物都是那么好奇和新鲜,她是那么渴望看到它,但是,与之相比,她更在意有人抛弃她……
她,是不是被人抛弃过很多次了。
大野一怔,心中莫名酸了……
他拍她的头,柔声说:不会的,我回来以后就来看你啊。
到时候,带你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啊。
她抬头看他:你别骗我啊,先生,你别骗我啊……
他点头,说:不会骗你的啊。
她开心的笑了,漆黑的瞳孔里散发出的光芒是他从没见过的明亮,像是得了最甜糖果的孩子。
她努力从笼子里伸出小手指,说:“拉钩,你不要骗我啊。”
他点点头,下定决心般,也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小拇指……
彼时他尚且不知,那是他离她,最近的一次了。
第五章 脚铃
1.
他走了以后,她开始思念他。
她尚且不知道,这种情绪叫思念。
只是,开始,经常想起他。空荡荡的屋子,空荡荡的家,什么时候自己觉得这里是家了呢?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起来。哑女很少来看她,她的耳边寂静极了。吃饭的时候,她会想到他,想他饿不饿,外面刮风的时候,她会想到他,想他冷不冷呢?
这种闷闷的感觉,让她觉得,她可能病了。
她靠在笼栏上刻线来记录时间的变化。
一天,两天,就这样过去了。
她想,他快回来了吧。
他会回来的吧,回来带她去看外面的繁华。看山、看水、看月、看雪、看烟花……
那天,她就一边想着他,一边趴在大蜡烛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听到门开了,她以为是他回来了,开心的醒来叫他。
门口走进两个人,并不是他。
她心内失落极了。
2.
沉默片刻,她意识到似乎有不对劲的地方,她努力,往后靠了靠。她开始感到害怕。
两个男人,和明晃晃的刀,视线在她身周不怀好意的游移。
其中一人说:难怪藤原家如此富有,原来,私底下豢养着鲛人呢。
另一人答:是啊,看她身边都是红蜡,想必这段时间来各地买卖的红蜡,皆是出自她的手笔吧。
“看来,我们这次不白来呀,不如把她掳走,以后,也就不愁富贵荣华了!”
心口一悸,虽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他们要带走她。
可是,可是。
她不想走啊……
她一走,就见不到他了。
她死死抓住笼杆,紧张的脸都白了。
男人用刀劈开了笼杆上的金属锁链,轰隆隆的,像是要把她的心也裂开了。他粗暴的进来拽她,她死命的抓住笼杆,害怕的,都忘记了说话。
——我不想走啊,我不想走啊……
她一遍遍跟自己说着这样的话。
男人的力气越来越大,她的指甲钳在笼杆里,就那么断了……鲜血顺着指尖开始流下来了,她疼哭了……
她就那么被他们拖着往外走,眼看就要迈出门槛了。
这时,她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是个女人在说话。
那女人说:大国师看中的东西,能让你们就这么拖走吗?
2.
伊藤站在门口,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就那么直接堵住了这两个男人。
看着一地淋漓的鲜血,她皱了皱眉头:真是粗鲁啊,对姑娘家也这般无礼吗?
男人一愣,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此情此景只能拿刀摆在她面前,说了句滚开,不然就把你杀了。
伊藤一笑:“多少年了,又一次听到有人跟我说这句话。”
她轻轻挥舞起了桧扇,扇上虚化了一道印记,空气中宛如有形般显出流水般的浮动,浮动中一道咒文出现,那咒文如同蛇一样慢慢缠住了两个男人的脖子。
两个男人似乎是还未来得及吃惊,就被伊藤抛出门外了。
伊藤抚平了袖子上的皱纹,没有向外看一眼,只是微笑着走到她身边,轻轻扶起了她。
“疼吗?”伊藤问她。
“不疼……”她捧着鲜血淋漓的手,摇着头,强忍着疼痛说了这句话。
伊藤轻轻用手拂着她紧皱的眉心,说:都疼成这样还不掉眼泪啊。
说罢,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不过也对啊,鲛人的眼泪,太珍贵了呢。
她不明所以,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伊藤,连疼痛都忘了。
3.
伊藤喃喃念起咒语,渐渐地,她手上的伤随着晦涩发音的起伏愈合了。她怯怯的看着伊藤,轻声说了句:谢谢你啊。
伊藤愣了一瞬,然后苍白的脸颊上终于浮出一丝笑意来,她说:别谢我了,小妹妹,方才,你可感到害怕?
她点点头,说:害怕。
伊藤看着她的眉眼,月光打在她皎洁的面容上,伊藤轻声说了句:你很像我妹妹啊。
“你像她,知道疼,知道害怕,就是,不怎么哭呢。”
伊藤说完这句话,倒是静默了很久很久。似乎有什么,类似于忧伤的东西,缠绕住了她。
她不明白伊藤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跟着微微笑了一下。她还是很感激这个女人的,纵然不知她的目的是如何,毕竟,这个女人救了她。
想到这里,她轻轻伸手,扯了扯伊藤的衣袖,她想安慰一下她。
“想走吗?”伊藤突然回头看向她,说了一句。
她一愣,缓过来之后想要张口回答。
“只要你想,现在就可以离开这!”伊藤打断她,“就现在,只要你开口,我就送你回南海。那里有大量和你一样的人存在,那里才是你的家。”
“而现在……”她握住她冰冷的手,说:“告诉我,你想走吗?”
她的家?
南海,她的家?
那里,有大量的,和她一样的人存在吗?
那里的人,和她一样,都有一条鱼尾巴吗?
那里的人,会不会不再关着她,会和她说话?
她眨了眨眼睛,心里犹豫了……
可是,如果就这么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吧……他们说好的,拉钩过的,他要带她出去看满山繁华啊……她不能走,他说过他会背她……
他们说好的,她,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不走……”她看着伊藤,确切的又重复了一下:“我跟他说好的,我要留在这里等他”。
伊藤面上一份惊讶转瞬即逝,随即,被一股淡淡的忧伤覆盖了。
伊藤无奈的笑了一下,她抚摸着她的脸,轻轻说:“妹妹啊,你知道,人有多可怕吗?”
她垂下头,“我不怕。”
——只要有他在,我就不怕。
伊藤无奈的笑了。
很久很久之后,伊藤从怀里掏出两个金黄色的东西,那东西叮叮作响,她看不出是什么,只是感觉,有种危险的气息散发出来了。
伊藤说:那你留着它吧,也许有一天,你会用到它。
我来告诉你,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吧。
伊藤走的时候,月光从门外洒了进来。她的身影在月光下,越发的淡了。她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妹妹,希望,你不会后悔……
她不明所以,就那么看着这个美丽的忧伤的女人,消失在了门外。
刚才,似乎发现她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她,是不是也哭了?
她,是不是也在想着什么人呢?
第六章 许诺
1.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的晚。
那一场雪,就那么下了几天几夜。
雪停的时候,所有人都想,也许春天要来了。
然而他们打开窗棂的那一刻,却意识到,要来的不是春天,而是松本将军准备的铿锵的战马。
松本氏养精蓄锐这些年,就等着这一刻,大雪封城的时候,攻打藤原家。
大野在城外听到消息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天下,终于是乱了。
也许,最黑暗的时刻就要来了。
他开始惦记着她。他想,她是不是会害怕?
所有人都开始往城外逃跑,只有他执着的回去了。他想要去见到她,他们说好的,等他回去了,要带她出去走走看看呢。
从东三院走到西三院,到处都乱了。无论是店铺还是人家,全都无人看管,也无人打理了。
他在雪地里快步走着,脚步在雪地上印出一个个的脚印。
寒气渗入皮肤里了。
他就那么想到那天,她伸出被烫伤的手,捂着他问他冷吗?她的笑容是那么清澈,她的语气是那样忐忑不安,似乎是怕他被冻坏了。
所有的记忆从那一刻起清晰鲜明起来。他教她执笔,喂她吃饭,教她识字,教她画画,他和她说好要陪她去看山看水,看日出看日落……
他还想,如果可以的话,给她起个名字呢。
他突然在雪中滑倒了。
2.
有人轻轻扶起了他。
是阿辽。
阿辽皱着眉头问:你怎么回来了?谁让你回来的?你都知道现在是这个样子,还回城里做什么?
他一愣,随后明白了过来:你是故意支开我的?
阿辽点头:我希望你不要回来了。
他多少理解阿辽的心思,也不想多作纠缠。他拍拍身上的雪,说:我只是来带她走。
“别去了!”阿辽叫他,“别再去了。”
“为什么?”他没有回头。
“你以为执事大人会放过她吗?除非她死了,否则,北川一辈子都不会把她放出来的!”
“你真以为那家伙是人吗?”阿辽拽住他,“你以为她是人吗?她不是啊。她是鲛人啊!”
“鲛人十六成年,成年后的鲛人的眼泪,就是世上最珍贵的鲛珠啊!”
“现在战事已经爆发了,三日月在前方大量屠杀藤原家的妖军,藤原家死伤惨重,他们需要用大量钱财来续命的。”
“而那个家伙,上个月已经成年了。”
“而你,你以为北川会放过你吗?”
“即使是烟熏刀割,鲛人都不会掉眼泪的。要得鲛珠,必须让鲛人心痛。”
“而你,就是那鲛人的死穴。”
“他们会杀了你的啊!”
“你去根本就是送死啊!”
阿辽的声音,大野突然听不见了。
他只是慢慢往前走着,雪片飞舞着被他甩在身后,他不经意的抬头,有阳光打入眼眸,他仿佛看见漫天樱花簌簌而下,那个瘦弱的女孩子,就那么坐在树下安静的刻着一株株红蜡,而后,见他来了,她微笑着看他。
她说:先生,你来了,你回来了。
他瞳孔微缩,甩开了阿辽的手,他低声说:嗯,我回来了。
3.
北川最终还是没有带走她。
尽管他气急败坏的让人往外运笼子,但是,仆人看到她的那一刻,全都愣住了。
他们没有想到,她长出腿了。
她柔软的衣衫下,竟然露出了两条腿。她的鱼尾巴不见了。她的腿白皙修长,脚踝干净漂亮,一只脚上一只金色的铃铛。风一吹,铃铛簌簌作响,像是谁在浅吟低唱。
北川气的砸碎了无数个茶碗。
“是谁给的她无量金铃的!!”
他自然是气恼的。
无量金铃褪去了她的鱼骨和鱼鳞,这条鲛人,算是彻底废了。
北川自然也知道,能给她无量金铃的,普天之下除了大国师,还能有谁呢?
“别管那个废物了。我们先撤退,早日赶到藤原大人身边。”幕僚献计。
“就这么走了?倒不如杀了她!”北川皱着眉头。
“何必呢,大人,”幕僚说,“褪去鱼鳞鱼骨,早已伤了她的根本,这鲛人不过也只有半日可活了,何必再为她浪费时间呢。”
北川看着窗外一地白雪茫茫,仿佛看着辽阔没有边界的天涯,他揉揉眉心,说了句,好吧。
4.
跨过一排排庭廊,大野的心开始痛了。
这条庭廊,以前他日日走夜夜走,为何从未感觉,这么长呢?
北川的花园早已落败了,厚厚的白雪覆盖在一层又一层的植被上。
那株红樱树已经死了。
形同枯槁地立在院子里,就那么无奈着伸着干黄的枝丫。
打开纸门的那一刻,他就看到了她。她还是靠在笼子里,仰头像是看着那依旧黑漆漆的屋顶。
他的心安稳了。
他轻声说:我回来了。
她听到声音,低下头望着门外。
她的目光好像失神了,像是没了灵魂一样,眼前一片黑暗,她只是定定的望着门的方向,她的目光好似穿过了重重屏障,重重白雪,
她想,她能看到他。她努力想要看到他。
他此时就站在门口,他的目光和眉眼一定比想象中的要温柔,她跃过万千屏障,忍受着抽筋剥骨的痛苦,只想保护他,她想留在这里等他。
而现在,他终于回来了。
她笑了。
她说:先生,你看,我的腿好了。
你,可要陪我出去看看啊……
5.
不知谁在远处唱歌,歌声凄凉悲哀。像是一曲悲音,葬送无数关于征战带来的死伤。
她如同一个懵懂的孩子,慢慢的伸开双臂,她光滑的身体反射着门外有些暗淡的阳光,她在一片黑暗中等待他为她把衣服穿上。
他的手很轻,很柔,又很温暖。小心翼翼的像是拂过一个精致的瓷器。
她的眼泪不知不觉的掉在他手上。她甚至听到了水花滴滴答答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她听着他沉稳的呼吸。
让他就那么,轻轻的,柔柔的,为她披上一层一层霓裳。
她眼前一片黑暗,仍坚持笑着:先生,虽然我的腿好了,但是似乎走不动了……
大野拂过她的长发,说:没关系,我背你吧。
6.
天色渐渐变暗,黑漆漆的天空似乎变成了一只吞人的猛兽,就那么,碾压着,如同蝼蚁般的众生。
远处似乎有甲胄刀剑的声音。寒风吹过,雪簌簌而下,砸到了他们的头发。
像是又一场雪啊。
就那么,轻轻的,覆盖住了两个人乌黑的头发。
大野背着她,慢慢的走着。
他问她:想去哪里呢?
她说:想去南海,想回家。
他说,那要走的久一点了。
不过,没关系,路上风景很美,你可以看看呢。
他就那么絮絮叨叨的跟她说着话,说这就是树,这就是水,那边圆圆的亮亮的是月亮,那边轻轻的柔柔的就是晚霞。
她在他背上,有一声没一声应着他。
有潮湿溽热的液体留到他的背上,他未回头,他想,她是流血了,还是哭了……
“对不起啊,”她轻声说,“漂亮的衣服又被我弄脏了……”
他说,没关系的。
似乎从他们相遇开始,他只会说这句话。
她听后,在他背上点头,然后笑了。
他们就那么慢慢走着,殷红色的血迹随着脚印,一步步的,仿佛要追随着他们去天涯。
他问:还记得花是什么颜色的吗?
她轻声说:红色的啊。
他笑,继续问:树是什么颜色的呢?
她迟疑了一会,然后笑着说:绿色的啊。
他点点头,继续问:土地是什么颜色的呢?
她这次停顿的时间更久了,然后她缓缓说:黄色的啊。
而后,大野问:那大海呢?
她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大野的脸颊。
她的手,越来越凉了……
那只冰凉的小手,拂过他的脸颊,然后,慢慢的垂下……
大野勾勾她的小指,又问了一遍:大海是什么颜色的呢?
这一次,她再也没有说话。
第七章尾声
今年的南海,似乎比往年更蓝了。
松本家的铁骑,已经跨过藤原氏的千万尸体了。
无论是战火连连还是太平繁华,似乎都与这浩瀚海洋无甚瓜葛了。
酱酱和松本来到海边的时候,发现有个男人,坐在海边,弯腰垂钓。
他就那么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万里海域,烟波浩渺,无边无涯。
突然有鱼上钩,男人微微动了一下。他挥手,鱼线一收,有鱼上钩了。
酱酱眯眼看,想看清是什么魚,还未看清,海面升腾起一阵浪花。
一个黑长发的美貌男子从海里钻了出来,他微微皱着眉头,眼神有些胆怯,又有些不舍,他伸出白皙的手臂,冲垂钓的男人摆手,那眼神似乎在示意:可不可以放了它?
逆着光,酱酱看不到那男人的表情,她似乎只是感觉到,男人笑了。然后男人轻叹一口气,把魚从钩上拿开,放回海里了。
鲛人感激的看着他,随后转身回到海里了。鱼尾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松本问:都上钩了,何必再放了?
男人没有回头,也未说话。
酱酱不再多说,她知道她和润之助在这个时空里不能留太久的。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他:能否,把无量金铃给我看一下?
男人的背影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他低低的应句:可以啊。
松本的扶桑妖书突然亮了,纸页纷飞,无量金铃中溢出一团蓝光,像是一团小小的火焰,这火焰在金铃旁边转了一个圈,然后飞向了松本的身体里了。
松本合上书,对酱酱说了句:我们走吧。
酱酱应着,走了两步,看着男人寂寥的背影,她突然问松本:他们,还能再见面吗?
松本一愣,然后回答:凡是被扶桑妖书记载的妖怪,都无法轮回的。
这生生世世,想必他们都不会再见了。
酱酱想了想,又问:若把那页撕掉呢?
这次,倒是换松本愣住了。
他沉默了很久,问了酱酱一句:真的要撕吗?
——大野篇 魚歌 完——
【后记】灵感来源于日本童话《红蜡烛与美人鱼》,大概故事就是,有老爷爷和老奶奶,在海边拾到一条美人鱼并将它养起来了。然后老爷爷老奶奶家里是卖红蜡烛的,美人鱼想帮忙,就在蜡烛上刻画。
然后那蜡烛就像是神物一样,持有者在海中行船,再无风浪。
后来蜡烛就卖的很火很火啦,有位商人听说之后,花重金把美人鱼买下了。美人鱼不想走,苦苦哀求老爷爷老奶奶不要卖她,但是老爷爷老奶奶心中只有钱,还是把她卖了。
临走前美人鱼留下了一屋子的蜡烛,红蜡上都刻着她画的小鱼小虾和一些贝类。
只是,这些蜡烛再卖出去的时候,再也无法保佑人平安了,反而使用者一直都面临瓢泼大雨。再后来,美人鱼跟着商人的那条船,在海中遇到大风浪,船就翻了。
美人鱼就不见了。
嗯,故事可能具体细节我阐述不清楚,但是大概就是这样的故事了,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看看啊……
最后,照理感谢我们的两位啊。女主 @放飞自我的打call职人酱怼怼 ,还有我们伟大的伊藤大人! @伊藤奈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