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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贤.

【今夕|十八时】月色沉溺

感谢上一棒老师:@冻浦 


ooc预警╱勿上升真人╱全都是编的


逻辑不通请原谅╱观文愉快


全文2.8w+


“今晚月色真美。”


有人说,在这个世界上有六十亿人,一个人一生大约会遇到两千九百二十万人,两个人相遇的概率是十万分之四,相识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五,相知的概率是十亿分之三,而相爱的概率简直没法计算,总之,很低很低就对了。


刘耀文一直觉得,自己和宋亚轩能做到十亿分之三已经非常幸运了,至于那个没法计算的数据,就让他来计算吧。


列车缓缓开动,与山城渐行渐远,刘耀文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列车驶出站台,漆黑的夜空星星点点,车窗...

感谢上一棒老师:@冻浦 




ooc预警╱勿上升真人╱全都是编的


逻辑不通请原谅╱观文愉快


全文2.8w+





“今晚月色真美。”



有人说,在这个世界上有六十亿人,一个人一生大约会遇到两千九百二十万人,两个人相遇的概率是十万分之四,相识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五,相知的概率是十亿分之三,而相爱的概率简直没法计算,总之,很低很低就对了。


刘耀文一直觉得,自己和宋亚轩能做到十亿分之三已经非常幸运了,至于那个没法计算的数据,就让他来计算吧。




列车缓缓开动,与山城渐行渐远,刘耀文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列车驶出站台,漆黑的夜空星星点点,车窗蒙上一层雾气,窗外什么也看不见,车厢里没什么人,刘耀文把自己缩进外套里,收回目光,靠在座位上闭上眼,再见啦,重庆。



是什么时候遇见宋亚轩的呢?他当时大概不知道这十万分之四的概率有多不容易。


刘耀文的头有些晕,他裹紧了围巾,把冰凉的手贴在胸口,寒气一路沁入肺腑,冻进了他的心脏,有点不舒服。


刘耀文耳朵里是鼓噪的心跳声,他好像睡着了,梦里似乎见到了那个他心心念念想要回到的小时候,耳机里的李健的歌声温柔如水,是他们都很喜欢的那首《假如爱有天意》。


“得了空一定要跟宋亚轩去看一场李健的演唱会。”


他悄悄地想。






“耀文,爸爸回来啦。”


有人在叫他。


刘耀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是爸爸吗?





私家车停在屋外,刘崇明把后备箱的行李拿出来,不多,三个大箱子,女人跟在他身后,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女人很美,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发飘飘,本就姣好的一张脸上画着淡妆,更衬得她温柔又娴静。


刘崇明提着行李箱,轻轻地打开后座的门,弯下腰,笑着对里面喊了一声:“小宋,我们到家了,快出来呀。”


语气宠溺又小心,是平日里没有的慈爱。


以前怎么不觉得,刘崇明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刘耀文趴在窗边冷眼看着楼下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心里没来由一阵失落,看来,爸爸不仅带了别的女人回来,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小孩子。




隔了半天,车里才缓缓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是一个小男孩。



刘崇明把他抱下车,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女人站在他身边,提着小男孩的书包,商量着先进屋,三个人亲密无间的举动就这么赤裸裸展示在另一个小男孩的眼里。


刘耀文捏紧了拳头,失落与失望一股脑堵在心里,他很难过,他觉得明明妈妈才离开没多久,为什么爸爸这么快就能带别人回家。



他才十岁,什么都不懂,但是他知道,如果这对母子来了,爸爸就不属于自己了,这个家从此以后也不需要自己了。


大人的爱情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明明说好这辈子只爱那一个人,到头来还不是在遇见下一个人的时候忘的一干二净。


刘耀文在母亲去世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遇到一点不顺心的事就会摔东西,发完火之后又会怅然若失,心口疼得厉害,但是别人只记得他摔东西,只说他不听话,从来不过问他是不是伤心难过了。


楼下传来欢声笑语,刘耀文悄悄地看着他们。




他看见刘崇明脸上洋溢着他好久都没有见到过的笑容,男人不过三十多岁,鬓角已经出现了白发,他与女人一人牵着小男孩的一只手,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往屋里走着。


小男孩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东看西看,花园里好多漂亮的花呀,蝴蝶都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小男孩往二楼望去,却措不及防与刘耀文对上视线,亮晶晶的眼眸淌着星光。


被发现了呢。


刘耀文像是做了坏事一般,迅速收回目光,从窗台溜下来,他安静地靠在柜子边,想着刚刚那个男孩的眼神,有些茫然,又想着爸爸身边那个女人,突然心中涌起没来由的火气,于是他抓过旁边的杯子摔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碎片散落一地。


他很委屈,明明自己跟爸爸一起过也很好,为什么要加上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人?


那个女人,她凭什么要住进我的家里?


那个小孩…


刘耀文推门出去,他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来他的家,和他抢他的爸爸。


刘崇明在周婉云去世的第三年带回了这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在这之前,他各种旁敲侧击地在刘耀文耳边打着擦边球,问他想不想要一个哥哥,想不想要一个妈妈。


刘耀文却只是说:“你既然已经有这个打算了,我不想要有用吗?”


这句话有些成熟过了头,刘崇明心里一惊。


儿子的性格和身体状况他是清楚的,他本想晚点再把宋莺和宋亚轩接过来,可是母子俩住的地方条件确实太差,宋亚轩听话又可爱,他想着,儿子身边有个伴儿,或许身体会好的快一些。




“耀文,来,这是你宋阿姨和亚轩哥哥。”


刘崇明牵着刘耀文的手,把他拉到宋莺面前,宋亚轩的眉眼跟宋莺很像,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子温柔,他站在宋莺身后,细细打量着眼前一脸阴霾的男孩子。


宋莺蹲下身,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新款游戏机递到刘耀文面前,她的长发垂下来,带着淡淡的洗发水味,她轻声笑道:“耀文,这是阿姨给你的见面礼。”


一家子都小心翼翼温温柔柔的,显得好像是自己无理取闹。


刘耀文不说话,盯了那款游戏机半天也没有伸手接,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机,之前在爸爸面前磨了好些天都没有买到,今天就在他眼前,他却突然不想要了。


刘崇明瞥见儿子的神情不对,怕他一时接受不了,于是又把宋亚轩推到他身前,带着些讨好的语气继续介绍:“来,这是你亚轩哥哥,叫哥哥。”


“哥哥”这个词特别刺耳,刘耀文慢慢地挪了一寸目光给宋亚轩——这个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


宋亚轩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他本就长得好看,笑起来温温柔柔的,让刘耀文心里没来由地一震。


“你好,我叫宋亚轩。”


声音也好听。


刘耀文突然觉得他应该是个很优秀的孩子,至少会比自己优秀。


小孩子对比自己优秀的孩子都会有些敌意。


于是他不讲话,不看漂亮哥哥,甚至连“爸爸”也不愿意喊。气氛尴尬到极点,刘崇明只好接过游戏机,把宋莺母子安排好,再牵着刘耀文去他的房间,准备开导开导儿子。


宋亚轩被宋莺带进一个房间,他却回头看了一眼不说话的弟弟,他突然对这个弟弟充满了好奇。他问:“妈妈,为什么耀文弟弟跟叔叔说的不一样?”


明明叔叔说弟弟很喜欢哥哥,很喜欢游戏机,很想要一个伴。


宋莺一愣,想起刘崇明对她说的种种,突然很心疼这个孩子,她抬手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头发,耐心地解释:“耀文弟弟的妈妈不在身边,你要在他身边好好保护他,让他不要想妈妈,他其实是一个小天使。”


耀文弟弟跟亚轩一样,都是小天使。



刘崇明似乎已经习惯了推开门就见到一地的碎片,他把刘耀文拦在门外,自己默默收拾了这些玻璃,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遗漏的碎片之后,才把刘耀文牵了进去。



“耀文,你是不是不喜欢宋阿姨?”刘崇明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喜欢?不喜欢?


第一次见,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喜欢啊。”刘耀文眉眼弯弯,接过刘崇明手中的游戏机,乖巧又可爱,“宋阿姨给我买了游戏机,我当然喜欢,亚轩哥哥那么好看,我也喜欢!”


如此天真的回答,找不出一丝问题,果然还是小朋友啊。


刘崇明松了口气,伸手按在刘耀文的胸口,关切地看着他:“今天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没有。”刘耀文摇摇头,撒了谎。


他瞥见刘崇明的目光渐渐转移到另一个房间,心里一抽。


怎么可能没有,他看见刘崇明牵着这对母子回来,他嫉妒得快要发疯,他发现宋亚轩乖巧可爱,刘崇明就吃这一套,他又开始担心会不会自己是多余的。


于是他第一次没有闹脾气,乖巧地接受了游戏机,说了违心的话。


他难受的要死,失落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胸口,流浪在心底的一丝期盼土崩瓦解,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宋亚轩确实很讨人喜欢,也不能怪刘崇明喜欢他。


他长得就很讨喜,圆圆的大眼睛,礼貌又可爱,像是便利店里新鲜出炉的奶油蛋糕,甜甜软软的。


他站在宋莺身边,小小的一只,眼中繁花似锦。


刘耀文从没有见过这样清澈的双眼,他的心里有一丝别样的感觉,刘崇明让他叫宋亚轩“哥哥”,他不肯,在他的心里,哥哥只有一个。


表哥每个月按时给他打电话,这是他一个月里最开心的时刻。


在他的印象里,哥哥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具体怎么厉害,他也不太会表达,总之他就觉得世界上只有马嘉祺才配做他的哥哥。


马嘉祺在电话里告诉他,要听爸爸的话,不要对宋阿姨抱有太大的敌意。刘耀文一一答应,从小到大,他都特别听马嘉祺的话,唯独这一次,马嘉祺让他接受宋莺,他有一点抗拒。




宋莺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伴侣,美丽大方,温柔善良,是所有男人都喜欢的那种贤惠的女人。


她知道刘耀文身体不好,于是特意嘱咐宋亚轩,在学校要好好照顾弟弟,还给他炖鸡汤补身体。


“假惺惺。”刘耀文想。


他想法没有那么复杂,体会不到宋莺对他的种种,他只是觉得,家里多了两个人,刘崇明的爱就分成了三份,一份给宋莺,一份给宋亚轩,最后一份才是给自己的。


他在刘崇明面前做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好孩子,连父亲本人都惊讶儿子怎么变得这么乖了。


如果不是在他把汤倒掉时恰好被宋亚轩看见了,他可能会继续装成一个好孩子。





“你为什么要把我妈妈做的汤倒掉?”


宋亚轩白白净净的,站在他身后,轻飘飘的声音像是要被风吹散,语气中并没有怒气,尾音上调,似是不解。


刘耀文一顿,伪装被戳穿的羞耻感瞬间涌上来,他像是被扒光衣服的小丑,赤裸裸地躺在人群中,他想,怎么就被宋亚轩看见了?


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叹了口气,想着戴了这么久的面具居然是被宋亚轩撕下来的,有些不爽。他把饭盒里最后一块鸡肉抖进垃圾桶里,嫌恶地盖上盖子。


“因为恶心。”他盯着垃圾桶里的鸡汤,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厌恶。


“如果你不喜欢,下次我可以让我妈妈做别的。”宋亚轩脾气很好,也不生他的气,见他半天没转过身,又接着补充,“只是,上次的游戏机被我捡回来了,好贵呢。”



听到“游戏机”,刘耀文捏着饭盒的手一顿。


宋莺送给他的游戏机,他当着刘崇明的面收下了,又悄悄地丢在了学校的垃圾桶里,没想到,被宋亚轩捡了回去。


刘耀文莫名一团火蹿上心口,结合这些天压在心底的怒火,他突然就爆发了,于是猛地转过身瞪着宋亚轩,后者表面依旧波澜不惊。


“我丢掉的东西,你凭什么捡回来?”


刘耀文怒极,举起手中的饭盒砸碎在宋亚轩脚下,碎片散落一地,这已经是他不知道摔碎的第多少个饭盒。




宋亚轩是第一次见到他发脾气,在他来刘家的这段时间,刘耀文虽然都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冷冷的也不跟自己说话,但是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宋莺告诉过他,刘耀文身体不好,脾气也不好,遇到什么事就让让他。


宋亚轩很听妈妈的话,每天小心翼翼地把鸡汤送到他的教室,放学了等他一起回家,知道他不喜欢,所以只是远远的跟在他身后。



刘耀文踏过一地的碎片,连眼神也没有分一个给他。


他摔完饭盒就有点后悔,心想像宋亚轩这样的小孩,会不会被他吓到?于是刘耀文快速与他擦肩而过,却没见到平日里乖乖的小孩变了脸。


“你下次再这样,信不信我抽你。”是宋亚轩的声音。


刘耀文惊讶地回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宋亚轩笑着看他,用最温柔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你下次再这样,我就抽你。”


笑面虎。


刘耀文打了个寒噤,刚刚的愧疚感荡然无存,他像是后知后觉发现,宋亚轩只是在家长老师面前那么乖,在他面前却不是这样。


看来今天摘掉面具的,不仅有自己,还有宋亚轩。



在他眼里,这个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所谓哥哥,实在是太荒谬,哪里比得上马嘉祺的一分一毫。


宋亚轩很好欺负,刘耀文会经常装作不经意把他绊倒,故意在他坐下的时候抽走他的凳子,看着他摔在地上一脸茫然的样子,刘耀文心里特别痛快,可是下一秒宋亚轩又笑着对他说“别闹”,脸上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为什么他不生气不难过也不哭呢?刘耀文不知道,明明宋亚轩比自己大一岁,自己欺负他居然都不还手,但是狠话是真的放得狠。



灯光撒在一地的玻璃碎片上,波光粼粼,宋亚轩沉默着,心里想下次得给他带一个塑料饭盒,不容易坏。


宋亚轩在学校里很受老师喜欢,他成绩很好,听话又乖巧,教过他的老师一提起他都赞不绝口,刘耀文却很不喜欢,他觉得宋亚轩真笨,就像今天这样,班委看他好说话,把所有作业都交给他搬去办公室,他又不懂拒绝,就这样一趟又一趟跑到办公室送作业。


刘耀文站在班主任面前听着她讲自己上课睡觉的事,宋亚轩就这么来来回回了三四次,让刘耀文不得不去注意他。


他幸灾乐祸地想,这么多作业,累不死他!


宋亚轩站在英语老师面前仔仔细细地核对作业数量,紧张的抿着唇,他认真的样子让刘耀文笑出了声。


“刘耀文!我问你知错没有?!”班主任手里捏着一把戒尺,在桌子上敲得“哐哐”响,上挑的眼尾像是要喷出火。


她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老师,刚毕业没多久。这是她带的第一个班,第一个如此不听话的学生。


宋亚轩的忙前忙后与刘耀文的吊儿郎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是熊孩子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班主任有些心累,取下高度数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几乎已经放弃说教了:“你看看人家宋亚轩,虽然只比你高两个年级,但是人家好歹…”


又是宋亚轩,又是宋亚轩。


“我为什么非要跟他一样?”刘耀文突然抬头打断她的话,眼神凌厉地扫过一旁无辜的人,“难道坏学生连自己的思想也不能有了吗?”


他知道宋亚轩好,宋亚轩优秀,所有人都喜欢宋亚轩,那也不能…也不能不在意自己呀。


宋亚轩整理作业的手一顿,没有回头,继续缓慢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周围老师见惯不怪各做各的事。


“刘耀文!你真的越来越不像话了!明天把你家长叫来听到没有…”


班主任气急败坏的声音几乎冲破屋顶,刘耀文厌恶地睨了她一眼,不管老师的叫骂声,直接摔门而去。


为什么总拿宋亚轩和他比?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兄弟”?


走廊上的同学们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有的从窗户探出头来看他,有的更过分,直接站在走廊上讨论。


“那不是四班的刘耀文吗?又被骂了?”


“不是很正常吗?”


“姚老师被气的不轻,让他明天叫家长。”


“这么严重啊…”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人们总喜欢在无聊的时候津津乐道着别人的生活,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八婆不分年龄。这是他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诶,那不是刘耀文他哥吗?”


“兄弟俩咋就那么天差地别!”


“又不是一个妈生的!”


又来了又来了!




“你们一天到晚没事做吗?”


是宋亚轩的声音。


刘耀文猛地回头,见宋亚轩抱着一大沓卷子走在他身后,有好几个同学还想去帮他,他站在原地,冷着脸,眼锋扫过趴在窗台上的同学。



刘耀文的心口没来由一紧,他以为宋亚轩只会在自己面前露出真面目,他没想过笑面虎居然也会帮他说话。



“如果你们没事呢,可以多看看书,脑袋长在脖子上不是为了显高的。”


宋亚轩说这话是笑着的,闲言碎语在他温柔刀下直接败北。


果真,虽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但是没有一个人再说一句话,走廊上静悄悄的。


宋亚轩眉眼弯弯看着刘耀文,等他回过神,才叹了口气,笑道:“不客气。”


他没什么脾气,尤其是对刘耀文没什么脾气。




宋莺给他报了很多补习班,钢琴,书法,奥数…好像想让他明天就成才,他不懂拒绝,从小养成了逆来顺受的习惯,对于这些安排也是默默顺从,幸运的是他特别聪明,所有东西一点就通。


刘耀文却不愿意去,刘崇明也不勉强他。周末宋亚轩去补习,他就偷偷跑去找马嘉祺。


马嘉祺把他搂在怀里,教他弹钢琴。



他像是一个考了满分的小孩,手指灵活的在黑白键上跳跃。


他把宋亚轩帮他说话的事告诉了马嘉祺,也告诉了哥哥笑面虎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并不讨厌宋亚轩,甚至觉得他可能是个好人。


马嘉祺眉眼含笑,除了听见有人欺负刘耀文时有些严肃,其余的时候都在细细听弟弟讲话,刘耀文显然注意到了,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他干脆不说了,搂着马嘉祺的脖子问他:“哥,宋亚轩是好人吗?”


他知道哥哥很能明辨是非,因为从小到大,哥哥都是自己的榜样,宋亚轩跟马嘉祺有些地方真的会有一丝丝相像,他觉得也许笑面虎没什么错,所以问哥哥,他是好人吗?


马嘉祺把他当亲弟弟,一句重话都没舍得对他说过,今天依然是这样。


他说:“耀文,你觉得他对你好吗。”


马嘉祺看得出来,弟弟并不讨厌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


刘耀文很聪明,立马笑嘻嘻地附和:“没有你对我好。”


他像一只小奶狗,轻轻地用下巴蹭蹭哥哥的肩膀,摇着尾巴哼唧了两声。


小孩子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但刘耀文不一样。马嘉祺太了解他了,于是他掰过弟弟的肩膀,很认真地看着他,眼里是平日的温和,小孩看了半天,终于收起了笑脸,很认真地回答:“他对我挺好的。”


我欺负他也不还手,怎么惹他都不生气,确实挺好的。


“那耀文可以跟他好好相处吗?”


马嘉祺是真的在教孩子,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他希望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能有一个玩伴,况且宋亚轩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他见过宋亚轩几次,小孩很有礼貌喊他“哥哥”,刘耀文却一把将自己抱住,对他喊:“这是我的哥哥!”


小孩强烈的占有欲。


刘耀文很听马嘉祺的话,只要马嘉祺说不,那么他就不做,马嘉祺说去做,那么他就去做。他害怕自己把最后一丝温暖也弄丢,所以小心翼翼地和马嘉祺保证,以后一定会跟宋亚轩好好相处。


说是这么说,他却小心翼翼地想,万一他不想跟我好好相处呢?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只得附和着哥哥说“好好好”。




宋亚轩已经习惯了刘耀文以往的“作案手法”,脾气好得吓人,狠话也说了不少,却从没真正动过手。


刘耀文甚至都快以为宋亚轩永远都不会生气。



他身体不好,因此从不去上体育课,班里有调皮的男生调侃他娘们儿唧唧的,怪不得跟隔壁班宋亚轩是兄弟。


“娘们儿唧唧”这个说法并不会让他生气,但是扯上了宋亚轩这件事彻底惹火了他,他记得马嘉祺对他说过,宋亚轩现在是除了爸爸哥哥之外,跟你最亲的人。


这人把他们俩与“娘们儿唧唧”联系起来,让他心里特别不舒服,于是他直接冲过去把男生按在地上,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桌子椅子倒了一片,刘耀文的手被锋利的铁片划伤,可是他毫不在意地一拳打在男生脸上,鲜血糊了他一身。


班里的男同学眼见流血了,直接一窝蜂冲上来拉架,两个人掐得太死,拉都拉不动,战况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宋亚轩过来把他们拉开。


宋亚轩比他高两级,在另一栋教学楼,不知道谁跑过去把他叫了过来。


“你来干什么?”刘耀文本就一肚子火气,脸上挂了彩,此时见到宋亚轩,自知丢脸,更窝火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满手的血,直愣愣的钻进人的眼睛,勾起一阵酸涩。


宋亚轩盯着他的手半天没说话,脸上没有表情,是刘耀文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之外的他,此时他也有点懵。


被打的男生见人来了,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自己丢了面子,于是嘴上依旧不饶人:“我说的又没错,他就是娘们儿唧唧的…”


周围同学本着看好戏的想法,并没有人去叫老师。


宋亚轩却没了笑容,刘耀文本能想往后退,他有些害怕,马嘉祺平时就是这样,不生气的时候温柔到极致,一生气周身散发的强大气场能让人退避三舍。


他猛地回过头,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过去,一把揪住男生的衣领把他按在地上,整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本就比男生高两级,男生瘦瘦小小,身高体格都要比宋亚轩刘耀文小一圈,刚刚打不过刘耀文,现在他也不可能打得过宋亚轩。


宋亚轩揪起起他的头发,满脑子都是刘耀文受伤的手。


不知是本能的保护欲还是什么,那些话他听着刺耳,刘耀文的伤他看着刺眼。


有男生要去拉架,可眼见着宋亚轩暴怒的样子,都打了退堂鼓。


“道歉。”宋亚轩没有多说,只盯着他,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愤怒。


如果刚刚不是有人来拉架,他是绝对打不过刘耀文的,现在又来了个宋亚轩,又没人前来帮自己,权衡利弊之后,男生只好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轩哥,我错了…”


“不是跟我。”宋亚轩抬头看了刘耀文一眼,“跟他。”


刘耀文原本准备偷偷溜走,此时不可置信地望着为他打架的宋亚轩,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想象中这时宋亚轩应该把他带走去医务室,对男生的叫骂视若无睹的,可是这样的他,有些超出刘耀文的理解范围。


平日里自己什么难听的话都对宋亚轩说过,什么错都推到他身上,自己不顺心了还会找他打架,他永远都是躲,脾气好的惊人,连施暴者本人有时都觉得没劲。


想得多了,道歉也没听见,宋亚轩叫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班主任的戒尺在手上敲得“啪啪”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教师在三个男生面前皱着眉来回踱步。


“刘耀文!又是你!你为什么找何亦打架?”


何亦是刚刚那个男生的名字,他此时肿着脸,看着旁边一伙的兄弟俩,想起刚刚自己的丢人时刻,只好向老师哭诉:“姚老师,是刘耀文先动的手!他们兄弟俩都是一伙的!宋亚轩也不是什么好…”


“你是不是没被打够?”刘耀文斜了他一眼,他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宋亚轩帮了他,又是个好学生,虽然他确实打人了,但是自己也要分的清是非对错,这是马嘉祺教他的。


果然,班主任气急败坏,举起戒尺就要打下去:“刘耀文!我就知道是你!你不要以为你有心…”


“老师!”宋亚轩突然厉声打断她的话,把刘耀文往身后拉了一下,戒尺打了个空,“你怎么不问问我?就这么相信他?”


很明显的护短,刘耀文自己都一愣,他很明显能感觉到宋亚轩生气了,他听见班主任尴尬的声音:“亚轩,你是个好孩子,老师相信你绝对不会…”


“那真是让您失望了。”宋亚轩手背在身后,悄悄握了握刘耀文的手腕,叹了口气,一点也不知错的样子,“人就是我打的。”


“我弟弟不去上体育课跟他有关系吗?”宋亚轩没有等班主任回答,接着眼锋扫过何亦,后者吓得一哆嗦,低下头不敢看他,宋亚轩又转过头看着老师,一字一顿地问,“那您也说他身体不好,他又怎么打得过这个人?”


又是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刘耀文低着头没说话,心里却对“弟弟”这个称呼颇有介怀。


班主任说不出话,宋亚轩有多优秀,全校的老师同学都看在眼里,她实在是不相信这样的同学会说谎,于是立马又把矛头指向何亦。


温柔刀果然要配上宋亚轩。刘耀文的手腕被他握着,他能感受到脉搏连同着心脏一起跳得欢快,宋亚轩应该也发现了,给了他一个“别担心”的眼神,这是他在马嘉祺之外,第二次感觉到被人保护。


好学生也太天真了,真以为自己会因为打架请家长担心吗?刘耀文心中一阵舒畅,宋亚轩按着他跳得剧烈的脉搏轻轻安抚,手腕上是让人安心的温度,好像,这个人真的挺好的。





“文哥,我带你去医务室。”办公室的“审讯”结束,宋亚轩指了指他手上被铁片划过的伤口。


他居然发现了。


刘耀文干咳了两声,刚刚划伤手后他就一直捂着,没人发现他的手受伤了,宋亚轩居然这么细心吗。


见他半天没反应,宋亚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喊了一声:“文哥?”


是少年独特的软绵绵腔调。


刘耀文回过神来,想到还是在学校,“文哥”这个称呼让他心里一顿,当场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这是他小时候与宋亚轩的一次玩笑,看着笑面虎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刘耀文知道,这一仗他又输了。


宋亚轩刚来的时候睡觉怕黑,缩在小床上把脸捂的严严实实,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刘耀文提要求,他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对上铺的刘耀文轻轻地喊:“刘耀文,你可以去关一下灯吗?”


糯糯的声音,听得刘耀文酥酥麻麻,他撇了下铺的小脑袋一眼,心里嘲笑他居然怕黑,要知道自己从七岁开始都是自己睡,从来不怕黑,但是为了显示出自己比宋亚轩厉害,他还是选择了下床去关灯。


在他快要按下开关的一瞬间,突然想到什么,于是他坏笑着对着被窝里的一小团说:“你叫什么刘耀文?要叫文哥。”


这点便宜也是要占的。


被子里露出个小脑袋,快速喊了一声“文哥”,又快速缩了回去。


刘耀文满意了,摆摆手:“算啦,今晚就不关灯了。”


说完又重新上床睡觉。


这个称呼从此没有再变过,但也没有在外人面前叫过,通常都是两个人私下喊着玩儿。


“文哥,下次遇到这种人,你别跟他客气,我刚刚看了看,你下手太轻了。”宋亚轩在医务室陪着刘耀文包扎,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


“刚刚谢谢你。”刘耀文没有看他,手上的伤口有些疼,他皱着眉“嘶”了一声。


宋亚轩立马站起来,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干嘛。


他从未让刘耀文受过伤,这是第一次看到他挂彩,宋亚轩越想越愧疚,耷拉着脑袋不知如何是好。


刘耀文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阵痛快,困扰他多年的问题好像答案就摆在他眼前,他豁然开朗。


他原来想要的只不过是宋亚轩不开心,宋亚轩不开心,他就开心了,可这人脾气好得惊人,从来都是低着头抿嘴笑,最多放两句狠话,这是他第一次见宋亚轩打架,刘耀文忽然有了一个很奇妙的想法。


他从小就欺负宋亚轩,这人却从来都不生气,可是这次自己受伤,他第一次见到宋亚轩难过愧疚,他觉得纠结了许多年的心结算是解开了。


他以为宋亚轩没脾气,原来并不是。



“宋亚轩。”刘耀文的坏心思只要一上来,收都收不住,他要验证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于是他笑着将手上刚包扎好的纱布一把扯掉,鲜血瞬间冒出来,蔓延了整只手掌,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露出胜利者的姿态。


“你干什么?!”宋亚轩惊呼,直接跳起来握住刘耀文的手腕,一边着急地对外喊着“老师”,一边轻轻地给他吹手上的伤口,“不知道疼吗?”


“特别疼。”刘耀文不假思索,故意说这话,他满意地看着捧着自己手的宋亚轩,看着他心疼得眉头紧皱又不敢埋怨自己,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在自己伤口上吹气,他觉得好痛快,原来让宋亚轩伤心难过这么简单。



他像是个做坏事得逞的小孩,终于破解了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


护士姐姐急匆匆地提着药箱过来,一边头疼地替他包扎,一边埋怨他怎么那么调皮,自己刚走一会儿就把纱布玩儿掉了。


刘耀文乖巧地点头,药水敷在手上,有点疼,但是还能忍,宋亚轩满心都在他受伤的手上,眉头紧锁,嘴里念叨着:“轻点,轻点,他怕疼。”


消毒水与碘伏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熏得人头晕眼花,头顶的大风扇年久失修,“咯吱咯吱”地转悠,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刘耀文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小时候知道妈妈身体不好,怕妈妈离开,妈妈就真的离开了,后来怕爸爸把爱分给别人,爸爸就真的娶了别人,现在呢?仔细想想,除非马嘉祺离开他,不然他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医生说他的病是遗传,他的母亲就是得这个病去世的,在他七岁那年。


小时候不明显,长大了会越来越严重。周婉云还在的时候就经常抱着他流眼泪,她说:“对不起,妈妈没能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哪里的问题,周婉云去世之前他都是健康的,一直到他七岁,母亲去世。


刘耀文一开始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看着盖着白布的周婉云从手术室被推出来,他的心里竟没有一丝悸动,他每天还是乖乖吃饭,乖乖睡觉,每天都会问一句:“妈妈呢?”直到刘崇明告诉他,妈妈坐上了去杭州的列车,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去找她了。


周婉云生前就想去杭州,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以后也再不可能了。


刘耀文终究是一个小孩子,刘崇明常年出差,给他请了一个保姆,留他守着诺大的家,他想母亲,于是他开始发脾气,砸东西,没来由的恐慌,孤独。


刘崇明从来都觉得这是小孩子调皮,放任着不管。只有马嘉祺每个星期都来陪他,给他做饭,给他一个家。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母亲,于是在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夜晚,他背上了行囊,抱着自己的小猪佩奇,独自踏上了寻找母亲的路。


杭州在哪里呢?刘耀文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很想念母亲,一定要去见他,于是他偷偷摸摸离开了家,凭着记忆东问西问,找到了高铁站,他在候车大厅坐了一晚上,思索着怎么买票。


高铁站的工作人员来找他,他就跑,有陌生人跟他搭讪,他就躲,可就是不回家。


刘崇明急得快要疯掉,当晚就订了机票飞回来,果断把保姆给辞了,他在诺大的山城找了好久,警方那边不到24小时不给立案,他动用了自己全部的关系网,差点把山城翻了个底朝天。


他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不然怎么会看不到小孩留在桌上的纸条——“我去找妈妈了”。


他也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因为那张纸条的收件人是:哥哥。


最后人是马嘉祺找到的,他发现了那张纸条,他与刘崇明一同猜想刘耀文去了哪儿,刘崇明坚持说他去了周婉云的墓地,马嘉祺却觉得不太可能,于是他从尘封已久的记忆里翻出小朋友的愿望——“要快快长大去杭州找妈妈”。


马嘉祺在高铁站的厕所里找到了他。刘耀文在高铁站厕所里第一次犯了病,如果不是马嘉祺来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事后想一想,多讽刺啊,最后找到他的居然不是他的父亲。



刘崇明越想越后怕,干脆辞了原来的工作,找了一个离家近一点的公司,想着照顾儿子比较方便,于是他认识了宋莺。


还是那句话,大人的爱情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刘耀文不止一次问他:“你不爱妈妈了吗?”他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刘崇明只是摸摸他的头,并不回答。


母亲去世的阴影持续了三年,他每晚都在孤独的房子里等着父亲回家,每晚都在想母亲,想她如果在,自己就是一个有人疼的孩子了。


他开始没来由的恐慌,孤独,焦灼。他知道自己生病了,不止是母亲的那种病。是他的“心”生病了。


马嘉祺总说,大人的爱情就像一杯白开水,刚在一起时爱得滚烫,需要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对待,一不小心就弄得个遍体鳞伤,结婚时彼此温暖,已是温水,互相合适才会步入婚姻殿堂,相处久了就是一杯凉水,枯燥冰冷,除了解渴毫无滋味。


他问:“哥,你有喜欢的人吗?”马嘉祺笑着摸他的头,“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是喜欢?”


他不懂什么是喜欢,但他懂什么是不喜欢。


就像他不喜欢宋莺,不喜欢…宋亚轩?也许是喜欢的。




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像是年久失修的齿轮磨出火花。



护士姐姐千叮咛万嘱咐回家千万不能碰水,宋亚轩手里提着药,一一应下,还能抽空看看熊孩子在干什么。



刘耀文坐在凳子上,一反常态乖巧地看着他,朝他晃了晃手上的纱布,宋亚轩却朝他晃了晃拳头,用唇语告诉他:“你下次再这样,我真的会抽你。”


又是这句话。


刘耀文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宋亚轩老是对自己放狠话,却又不真正动手,看今天何亦被打的那个样子,要是真动起手来,自己不一定打得过他,自己手上破了个口子他都要愧疚老半天,他又怎么会真的动手。



何亦怂归怂,却不能白白挨这个打,刘耀文那个身体,他不敢动,于是带着人在学校后门堵到了宋亚轩。


他知道这两兄弟平时放学不会走一起,专门算好了时间来堵人。


“宋学长?”何亦半张脸肿成了猪头,此时带着调侃的语调叫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滑稽。


“你想做什么?”宋亚轩心里盘算着刘耀文走到哪儿了,不知道解决完这群人还追不追得上。


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刘耀文走到斑马线中间了还在想,为什么今天所有车都在对他按喇叭。


一个戴着红帽子的大叔一把将他拽回来,气急败坏地指着他的鼻子数落,刘耀文回过神来,愣愣地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宋亚轩在哪里?


他突然有些心慌,宋亚轩从来都是在他一转身就能看见的地方,今天为什么不在?他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下推开人群往回跑,他听见身后有人说他“真没礼貌”、“真没素质”,他全都抛诸脑后。


宋亚轩在哪里?宋亚轩在哪里?


明明没有走多远,为什么路上没有他?刘耀文越想越乱,加快了脚步奔跑起来。



“巷子那里有人打架啦!”


低年级的男同学围在学校后门扎堆起哄,一个个探着头往里面张望,刘耀文心里一惊,推开一群小孩挤进去。


巷子深处有几个身影,两个高年级男生捂着鼻子冲出来,路过刘耀文时还不忘剜他一眼,何亦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宋亚轩脸上有一处擦伤,此时穿着短袖,外套扔在一边,整个人骑在一个高年级男生身上,一拳打断了男生的眼镜腿,他却没有停下,似乎发了狠,扯着他的衣领拖起来,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以后再让我听见你骂刘耀文,我还揍你。”


两个跑出去的高年级男生此时一人提着一根木棍折返回来,刘耀文没有多想,转过身挡在了宋亚轩身前,何亦见有帮手了,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指着宋亚轩:“你…你不要找死。”


发着抖的音调越来越小声,宋亚轩笑了一声,放开手里的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盯着挡在他身前的人,不知为何心中涌起千万种情绪。



“何亦,你真是…”


真是欺软怕硬,真是怂!


宋亚轩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两个举着木棍的男生迅速把木棍丢掉,嘴里喊着“我什么也没做”。


刘耀文像一片羽毛一样倒下来,宋亚轩脸色苍白把他接住。


巷子外有人嚷嚷着叫救护车,何亦贴着墙根,偷偷挪到巷子口一溜烟跑了,宋亚轩根本无心管他,迅速从包里掏出药,双手发抖喂给刘耀文。


他从来没有见过刘耀文发病,从来没见到过平时嚣张跋扈的小狼王此时捂着胸口痛苦的缩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很疼吗?”宋亚轩不敢碰他,只能握着他的手,祈祷救护车赶紧到。


巷子口的人叽叽喳喳,几个挑事的人早就跑了,说白了还是怕出事,宋亚轩此时后悔与恐慌一股脑涌上来,后悔是在想怎么没把何亦揍死,恐慌是怕刘耀文死。


怎么办?


“你疼不疼?”宋亚轩双手颤抖地按了按刘耀文的胸口,他手里全都是冷汗,黏黏腻腻的好不舒服。


“不疼。”怀里的人忽然睁开眼睛,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看着红着眼眶的宋亚轩,朝他挑了挑眉,好似目的达成,“你怕我死了?”


宋亚轩手脚冰凉,身上的恐惧一下子被卸了个干干净净,他却笑不出来,眼泪不争气的先流了下来,他握紧拳头,结结实实地朝着刘耀文的胸口捶了一拳:“你有病啊?这么想死?”


他把人从自己怀里推开,看着巷子外七嘴八舌的人,心里没来由一股怒火无法平息,他闭上眼睛,又看了看被自己锤疼了的人,叹了口气:“刘耀文,这么喜欢拿你的病开玩笑吗?”


说完,平时好脾气的宋亚轩再也没多说一句话,抓起地上的书包外套就先一步出了巷子,留下罪魁祸首愣愣地坐在地上反应不过来。


他哭了,他生气了,怎么办?


刘耀文以前怎么欺负他,戏弄他,他从来没有生过气,甚至都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这下生气了,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宋亚轩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吃了饭宋莺让他给刘耀文端一碗汤他都没动,刘崇明笑着盛了一碗递过去,给宋莺解释是孩子上学太累了,刘耀文却扒着饭,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表情。


其实他今天并不是开玩笑,是真真实实突然心绞痛,宋亚轩要是知道,一定会哭鼻子,还不如告诉他自己是逗他的,虽然他也哭了鼻子。


心里的不安渐渐涌上来,刘耀文伸手轻轻地附上心口,心脏跳得很规律,但是,好像它开始不听话了。


宋亚轩第一次在刘耀文睡觉之前上了床。


刘耀文推开门,撇了他一眼,在原地思索了好久,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轻轻坐在了宋亚轩的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过去。


被子里的人不说话,往里面挪了挪,似乎想离他远一点,刘耀文也不说话,默默往里面也挪了挪,他第一次主动靠近除了马嘉祺之外的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宋亚轩哭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感觉心脏被人生生拽出,又疼又酸涩,比犯病的时候还要疼。


明明他是想要宋亚轩不痛快,明明他是想欺负这个好脾气的人,怎么到头来不痛快的依然是自己呢?


“宋亚轩。”刘耀文小声地开口,也没管他听没听,自顾自继续说道,“我以前确实不好,确实很讨厌你,经常欺负你,但是我哥告诉我,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就不那么讨厌你了。”


“今天的事是我的错,以前是我不好,以后我都好好做你的弟弟。”


“我知道自己的病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想死…”


“就因为这个病,从小到大除了我哥,没有人敢和我一起玩,好不容易有一个同龄的你,我是真的挺高兴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


“宋亚轩,我是真心待你的,你别不理我。”


旁边的人动了动,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转过来,红着眼眶,他说,刘耀文,你真是个笨蛋。


马嘉祺偷偷找过自己,他说刘耀文第一次在他面前打碎饭盒以后难过了好久,他把鸡汤倒掉是因为那天的鸡汤放多了盐,他不可以吃太多盐,但他也没有想到被宋亚轩发现了。


他摔完饭盒之后对马嘉祺说:“哥,宋亚轩会不会觉得我是坏孩子?”


不是,耀文是小天使,不是坏孩子。


宋亚轩看着他,有些心疼。


“你平时那么欺负我,我都忍了,我难道没有拿真心待你吗?”


“你以后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了,一点也不好笑。”


刘耀文愣愣地点点头,看着宋亚轩眉眼间的温柔,心脏忽然开始不听话地蹦哒,两个人贴的很近。


宋亚轩脸上的擦伤隐在他雾蒙蒙的眼里,他指了指那块红红的擦伤,小声地问:“你痛不痛?”


漂亮的脸上有划伤,全都是因为自己。


宋亚轩却嗤笑一声:“这能有多痛?”


刘耀文不说话,他都忘了,他是哥哥,保护自己的哥哥,是打架从来没输过的男子汉,是让何亦哭着求饶的轩哥。




宋亚轩真的很好哄,又温柔又好哄,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光滑的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


“好想咬一口。”刘耀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暗道“罪过罪过”。


晚安,宋亚轩。





马嘉祺把宋亚轩这种行为称为“极度护短”。


刘耀文喝了一口温水,有些不满哥哥的调侃,咿咿呀呀地抓着马嘉祺的胳膊晃来晃去:“哥~你看你又帮他说话!”


狗狗眼,可可爱爱撒娇的小狼崽,说话自带波浪线,马嘉祺心都跟着一颤:“耀文,你还是三岁小孩儿吗?”


“在你面前一直都是啊。”刘耀文很懂怎么戳马嘉祺的点,马嘉祺宠他,任何事只要他撒个娇就能解决。


没想到哥哥这次不领情,只是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是,快一米八的三岁小孩。”



快一米八?嗯!一米八了!


宋亚轩看着门框上的格子,比了比尺寸,严谨地用尺子量了量,叹了口气,又把尺子递给刘耀文:“我俩一样高了。”


铅笔划的刻度参差不齐,到最高的那一节重叠在了一起。


刘耀文举着尺子比划了半天,开始赖皮:“明明我比你高一毫米。”


嘚,又是这样,三岁小孩用指尖敲了敲门框,示意让宋亚轩看,他没什么比得过宋亚轩,所以在身高这方面,他掐的很死,某人有些幸灾乐祸:“宋亚轩,你都是一个高中生了,怎么还没我高啊?”


得寸进尺这个词就是为刘耀文量身打造,宋亚轩只是笑,笑弯了眼,笑出了声,不反驳,也不扫兴,听着宋莺在楼下催促吃饭的声音,只提醒了一句:“吃完饭记得吃药,你每次都忘。”


你每次都忘。


忘了吃药,忘了自己的身体还病着,忘了你也是个小孩。


“嗯。”刘耀文收起笑容,想起最近老是不听话的心脏,低着头抠了抠门框上的印子,小声嘟囔了一句:“吃了有什么用,反正都是要死的…”


蚊子一样的声音,却被宋亚轩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一把抓过刘耀文的手腕,语调微怒:“你说什么呢!”


措不及防。


刘耀文看着他的眼睛,清澈的眸子中倒映出自己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快要陷进去。手腕上像是有火在烧,好烫。


脉搏剧烈的跳动,里面是滚烫的血回流到心脏,宋亚轩肯定感受到了,手中的力道小了一点。


砰砰。


好重的心跳声。


砰砰。


快要受不了了。


刘耀文突然有些脱力,他抽回手,胳膊撑在桌子上稳住身体,右手按在胸口,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喘着气,攥紧了胸口的衣服,试图让声音小一点,可是好像一点用也没有。这种感觉其实不算难受,就是心里有一个可怕的猜测使他现在不敢看宋亚轩。


“…你走。”刘耀文猛地转身,有点站不稳,心脏被这个可怕的猜想反复碾压,他大口喘着气,就快要撑不住,他看不见宋亚轩的表情,只看见眼前一片白茫茫。


他拼命往后逃,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他的耳朵里全都是杂乱的心跳声,其余什么也听不见,他感觉到有人来拉自己,却被自己甩开,那人的力气很大,强制性把他扶到床上躺下,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耳朵里除了心跳声什么也没有。


他能感觉到自己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桃子的甜味传进鼻腔,是宋亚轩的床。


一双手附上胸口,轻轻地按了按,似乎在安抚不听话的小孩,嘴里被喂了一颗药,好苦,刘耀文循着本能吞了下去,心里想着,一辈子吃这么苦的药,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隐约听见宋亚轩哭了,他赶紧抬手想要找到宋亚轩在哪里。


宋亚轩啊,别哭,别哭,是我错了。




“怎么会突然这样呢?明明之前保护得很好啊…”


“先生你冷静一点,这种情况是很常见的…”


“我不想听这种话!你就告诉我怎么把他治好!”


好吵…


好吵啊…


“宋亚轩…”刘耀文动了动,几乎是第一反应叫出这个名字。


“我在,我在呢。”一双温暖的手把他的手攥紧。


安心。



刘耀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宋亚轩的胸口有一个大洞,原本应该在那里跳动的心脏被他捧着在手中,他一边吐着血一边朝自己走来,他说:“文哥,你不要死,我把我的心换给你。”


“宋亚轩!”


刘耀文从梦中惊醒,汗流浃背地盯着天花板大喘气,太真实了,实在是太真实了。


“我在这里。”刚进门的人迅速放下手中的水杯冲过来,看着旁边仪器上不规律的轨迹,赶紧伸手给他顺气,温柔得不像话,“做噩梦了吗?”


这是在医院,旁边一大排看不懂的仪器,各种条条管管连接在病人身上。


“嗯,但是看见你在就好了。”刘耀文叹了口气,看着旁边危险心电图,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之前马嘉祺说过他,小朋友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这么乖。


宋亚轩真真实实感受到这句话的来由。


这生了病,住了院,狼王瞬间变成狼崽。


就比如医生举着听诊器过来的时候,小狼崽死活要宋亚轩先把听诊头捂热,说是太凉了心脏受不了。


就比如小狼崽喜欢看热血动漫,一看到激动的地方,旁边的仪器开始发出抗议,宋亚轩只好提醒他别太激动。


就比如马嘉祺来看了他几次,他抱着人家的胳膊不松手,像一只小狗狗一样往人怀里钻。


就比如小狼崽吃饭的时候非要自己喂他,每天非要见到自己,见不到就要拔了心电监护器。


就比如…


太多太多了。



“今天周五,大家晚上一起聚个餐,你会来吧?”白莹是个很漂亮的姑娘,望着宋亚轩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


“我不去了,刘耀文还在等我。”宋亚轩收拾着书包,抱歉地对着她笑。


白莹一副“了解了”的样子,她顿了顿,约人心切,自己也有一张漂亮的脸蛋,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凑过去:“刘耀文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还离不开…”


宋亚轩一个眼刀扫过去,白莹立刻闭了嘴,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宋亚轩才弯了弯好看的眉眼,继续说道:“是我离不开他。”


白莹没有再继续说话,尴尬的搓了搓裙摆,她不知道平时那么温柔的宋亚轩,为什么刚刚会用那种眼神看她。


“还有。”宋亚轩背着书包,回头看了她一眼,“不要在背后议论刘耀文。”



周五放学很早,公交车准时到了,宋亚轩在六点半准时到了医院。


宋莺坐在病床前打瞌睡,刘耀文无聊地把玩着听诊器,见到推门的人,眼睛倏地一亮。


“妈,你回去睡会儿吧,我在这里。”宋亚轩把宋莺叫醒,示意她回去补补觉。


她已经连续一个星期守在这里了,只有周末才能和宋亚轩换换班,刘崇明最近出差,也没有办法回来。


送走宋莺之后,刘耀文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上来。”


宋亚轩也没拒绝,乖乖地脱了鞋子与他一同坐在床上。


小狼崽生病之后变得特别粘人,此时他眼睛亮亮的,把听诊头举着,又指了指宋亚轩的心:“我可以听听吗?”


马嘉祺总说,刘耀文不记仇,但记恩。谁对他不好,他会记得,但是只要那个人对他好一次,他都能把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并且只记得你的好。



宋亚轩解开外套扣子,小心翼翼地把听诊头放在怀中,说话的时候胸腔与心跳声共鸣,震得刘耀文耳朵痒痒的,他轻轻地说:“其实我们都一样,文哥,你一定会很健康。”


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却想着去说服刘耀文。


他听到过刘崇明联系国外的心脏病专家,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刘崇明情绪激动,几乎崩溃地对那边吼:“我儿子才十六岁!他才十六岁啊!”


宋亚轩抱着暖水壶慢慢蹲下,偷偷哭,他想,没有人能够救刘耀文吗?那我一定要学医,我要救他。


宋亚轩的耳机里放着歌,刘耀文抢了一只去戴在耳朵上,是李健的《假如爱有天意》。


“你喜欢李健吗?”刘耀文看着旁边的人,忽然觉得他应该喜欢李健的歌,那么温柔。


“喜欢,我以前跟我妈住出租屋的时候,就在电视上看他在舞台上唱歌,一眼就喜欢。”宋亚轩往刘耀文怀里钻了钻,望着他的眼睛亮亮的淌着光。


刘耀文若有所思,想了许久,在他没有戴耳机的那只耳朵旁边小声地说:“等我好了,我就带你去看他的演唱会。”


宋亚轩的眼里波光粼粼,他不在意那场演唱会,他在意这个少年说的第一句话“等我好了”,他在被子里捏了捏男孩子的手心,小声地对他说:“那你不要骗我。”


“一定不会骗你。”



是普通的夜晚,小小的床上,两个一米八的少年挤在被窝里拉勾勾,是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




敬爱的神明,我愿付出所有,只求他平安顺遂。



刘耀文原本到来的中考因为病情影响就此错过了,刘崇明却不以为然,大张旗鼓地买了好多烟花,声称要庆祝儿子成为高中生。


烟花炸在天幕中,漆黑的夜空瞬间被点亮,刘耀文已经比宋亚轩高一点了,他引以为傲的身高此时让他可以完全把宋亚轩圈在怀里。


烟花的爆炸声震得宋亚轩心颤,他赶紧捂住刘耀文的耳朵,两个人面对面靠的好近,不知是谁的心跳乱了节奏。


刘耀文张了张嘴,说了一句什么话。


烟花的声音太大,宋亚轩有些听不清,他只好大声问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刘耀文提高了音量,双手揽住他的腰往怀里带,笑得清朗,“今晚月色真美!”


宋亚轩愣了两秒,左看看右看看,疑惑地问:“今晚哪里有月亮?”


刘耀文眼里洒满星辰,他想说,月亮在我心里,你怎么看不见?


两个孩子嘻嘻哈哈地抱在一起,宋莺靠在刘崇明怀里,却一直观察着这边,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心里萌生,千万,千万不要是那种情况。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极重,白莹提着大包礼物四处询问。


漂亮的女孩子总能遇到许多好事。


一个小护士给她指了路,小护士说,心脏科的护士全都认识他,一个非常帅的弟弟。


白莹没有见过刘耀文,所以推开门见到真人的时候还是有点不可思议,这样好看的男孩子,可惜得了这个病。


“你找谁?”刘耀文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副未完成的画,男孩子眼神凌厉,是和宋亚轩不一样的好看。


白莹尴尬地咳嗽两声,把东西举到眼前,小声地说:“我是…宋亚轩的朋友,来看你的。”


“哦。”刘耀文没看她两眼,又低下头继续作画,认真的样子意外的迷人。他接着说,“宋亚轩今天有钢琴课,下午三点才过来。”


这个病房采光很好,刘耀文坐在阳光下,好似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你要进来吗?”床上的人终于又抬起头看她,头发被阳光染成金色,琉璃眼里满是星光。


白莹今天特意穿了漂亮的青色裙子,化了个淡妆,女孩子细腻的心思不可能看不出宋亚轩与他的弟弟是什么感情,她特意挑了一个时间,特意喷了淡淡的茉莉花香水,长发披在肩上,美丽又端庄。


可是当她看见刘耀文的那一刻就知道,她输了。


刘耀文太美好了,坐在光里,连病号服都显得那么美好,他抬起头,少年那么朝气蓬勃,英气的眉眼不知是不是因为病痛的折磨,变得柔和了许多,白白平添了一份独有的易碎感。


白莹几乎是落荒而逃。


原有的自信七零八落,本着看病人的心态,她机械地走完了该有的环节。


刘耀文,太美好了。



宋亚轩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份灌汤包,瞥见刘耀文脸色不好,于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了看旁边的心电仪器,正常的啊。


“今天你女朋友来过。”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谁?”宋亚轩一头雾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于是莫名其妙地放下灌汤包,四处找卫生纸的时候发现了沙发旁边的礼盒,他恍然大悟,“哦,白莹来过?”


“来过,很漂亮。”刘耀文抬起头看他,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礼盒是之前白莹在学校提到过好几次的,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但是刘耀文夸她漂亮,宋亚轩心里没来由的不舒服。


“你喜欢?”语气很不好的一句话。


刘耀文愣愣地看着他,是生气我说他女朋友漂亮吗?


“喜欢,你让给我吗?”他咬紧后槽牙,听见旁边仪器警告的声音,他全当没听见。


心电图非常不规律,刘耀文突然闷哼一声,心脏的刺痛感太过于强烈,他有些撑不住,右手紧紧地握拳抵在胸口,好痛。


宋亚轩听见他的声音,果断转身扶他躺下,轻轻地在他胸口按压,强烈的心跳把衣服都撑得跟着跳动,他却没有任何缓解,心脏闷闷的透不过气。


宋亚轩脸色苍白,颤抖地按下床头的铃。


医生火急火燎地赶到了病房,举着听诊器在刘耀文的心上这里听一下那里听一下,又在他的胸口按了半天才缓过来。


“年轻人,有些急火攻心。”


这是医生走时说的话。


宋亚轩站在原地发抖,他太害怕了。害怕刘耀文发病,害怕他疼,害怕他死掉。


刘耀文睡在病床上,刚刚恢复到正常的心跳,他是累了,细密的冷汗像水珠一样流下来。


宋亚轩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汗,内疚与自责不停的敲打着他的心,好痛。



白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去找了刘耀文之后,宋亚轩一直都不愿意搭理自己,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


终于到了周五,她把宋亚轩堵在了校门口。


“你为什么不理我?”理直气壮,好像受委屈的是她自己。


宋亚轩不说话,想要绕着走,他知道那天的事不能怪白莹,是自己没有处理好,可是心里还是有疙瘩解不开。


“你是不是讨厌我?”


漂亮女孩子的眼泪永远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宋亚轩有些心软掏出包里的纸巾递给她,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讨厌你,但是你要是再敢去找刘耀文,我一定不放过你。”


熟悉的温柔语气,眉眼含笑,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他在深情告白。


白莹愣愣地受着这温柔一刀,她输的很惨,宋亚轩一丝机会也不肯给她。




准时的六点半,病房没有人。


宋亚轩忽然有种强烈的不安,周五宋莺不在,没人跟他轮班。


他随手抓住走廊的小护士问:“刘耀文去哪儿了?”


护士见是他,红着脸,有些结巴:“他…他去接你放学了。”


脑海里出现自己双手按住白莹肩膀,温柔地对她说话的场景。


不好!


宋亚轩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给刘耀文打电话,对面却显示忙音。


他心乱如麻,挨个儿把整个医院大楼都找了一遍,没有人。


怎么办?他能去哪儿?


回家?学校?还是去找马嘉祺?天色已经偏暗,从学校回来,再怎么慢,也该到了。




马嘉祺和宋莺接到电话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医院,宋莺一边哭一边自责,都怪自己没有看好他。宋亚轩脸色很难看,攥着拳头没说话。


马嘉祺倒是冷静,安排宋莺在医院等着,自己和宋亚轩出去找人,把他尽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一遍。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已经入秋的夜晚带着丝丝凉意,刘耀文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有些冷,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找了个凳子坐下,旁边是一家名为“贝加尔湖畔”的酒吧。


啧,李健。


刘耀文叹了口气,算了,今晚与杜康做伴吧。


酒吧里很吵,他从没有来过,重金属摇滚乐像是一记铁锤在他的心上敲敲打打。


他在前台要了一杯威士忌,细想着这地方,真的要换一颗心才敢来。



宋亚轩从一家书店出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点都不了解刘耀文,连他平时喜欢做什么,喜欢去哪儿都不知道。


街边的烧烤店香飘千里,杂货店的电视机上放着开心麻花的电影,发廊的彩灯夺目又绚丽。


宋亚轩坐在那家名为“贝加尔湖畔”的酒吧门外思索,他到底去了哪里?


贝加尔湖畔,嗯,李健有一首歌就叫贝加尔湖畔。


嗯,李健。


嗯?李健?


有一个强烈的声音驱使宋亚轩快进去,也许你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里面。


酒吧里没有重金属摇滚乐,取而代之的是吉他声与宋亚轩最喜欢的《假如爱有天意》。


吧台前的小哥盯着台上举着麦克风的男孩子,连连称赞这个帅哥不得了。



宋亚轩往台上望去,与那人对上眼神。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唱完一首歌,那人摇摇晃晃地下了台,一步一步走到吧台前,又叫了一杯威士忌。


吧台小哥有些为难:“帅哥,你喝太多了。”


宋亚轩看着他没有说话,给马嘉祺回了个消息,又继续盯着想要再喝一杯的少年。


他一把抢过那杯威士忌喝下。


“刘耀文,你闹够了没有?”


杯子碎在地上,宋亚轩的心也在淌着血。


“你不要命了吗?”


“你想死是吗?”


吧台小哥默默收回空杯子,躲到了远处。


宋亚轩此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恨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刘耀文的胸口,看着男孩子一言不发的样子,心疼与生气一起爆发:“你真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他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看着眼前的人,他忽然又无话可说。


刘耀文喝了很多,胃里翻江倒海很难受,他保持着清醒,想到下午看见的场景,心里一阵刺痛,他说:“宋亚轩,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像我爱你那样爱我。


“你说什么?”宋亚轩有些愣住,一瞬间用五雷轰顶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爱与不爱在他脑海里徘徊,什么是爱?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小心地去拉刘耀文的手:“我一直把你当弟弟…”


“你不爱我。”刘耀文的眼神很受伤,他反握住宋亚轩的手,把他按在吧台前,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嘴里是醉人的酒味。


宋亚轩的惊讶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强行吻住,他推了推刘耀文,奈何那人力气很大,居然完全推不动,手掌下是他剧烈的心跳。


怎么办?不可以这样!


宋亚轩一狠心,咬破了刘耀文的嘴唇,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威士忌的酒精,使他有了一丝清醒。


“你疯了?”他条件反射直接一巴掌打在刘耀文脸上,自尊心当众被碾碎在眼前,羞耻感使他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刘耀文歪着头,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里是无尽的心碎,他说:“你以前对我那么好,你说你不爱我?”


原来他理解的爱是这样吗?



宋亚轩眼神闪躲,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发愣,他居然打了刘耀文,小狼脸上一道清晰的巴掌印,让他很心疼,他长叹一口气,却依然耐心地告诉他,耀文,那不是爱。


他不敢看刘耀文的眼神,只听见那人冷笑一声,强行掰过他的下巴:“你说你不爱我,可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宋亚轩,只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一句你不爱我,我就走。”


宋亚轩闭着眼睛,浑身发抖,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对刘耀文的感情,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承认他喜欢刘耀文,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那种喜欢。


“宋亚轩,你不必那么勉强。”


下巴上的力道松了,刘耀文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扶着吧台一步一步往外走,宋亚轩没敢跟上去。


他很心疼,是心脏被针扎了一样真实的疼。


如果说此时看着他的背影很心疼,那么下一秒,宋亚轩确定了,是喜欢。


刘耀文背对着他,捂着胸口猛地吐了一地,身体软软的向后倒去。


宋亚轩反应极其迅速,长腿生风,两步跑上前接住了他,酒吧的灯光很暗,仅管这样,他也看清楚了,刘耀文刚刚吐的是血,一地的血。


“文哥…你醒醒…”


红艳艳的一片刺的人眼睛生疼,宋亚轩心中巨震,他看见吧台小哥慌慌张张拨打了120,他看见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


他的脑袋一阵轰鸣,他双手交叠按在刘耀文的胸口,一下又一下的做着心肺复苏,求求你,不要死。


求求你…


周围仿佛被按下静音键,宋亚轩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


他的小世界轰然塌陷,刘耀文,不要死。




急救室的灯在三个小时之后灭了。


马嘉祺不知和医生说了什么,走过来拍了拍宋亚轩的肩膀,安慰道:“亚轩,没事了。”


宋莺哭成了泪人,刘崇明在电话那边不停地安慰她,一边保证自己买明早的飞机回来。


宋亚轩看着自己衣服上的血,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他只是抬起头看着马嘉祺,声音很轻:“马哥,他吐血了,吐了好多好多血…我都止不住…”


我都止不住,我以为他要死了。


宋亚轩被马嘉祺搂在怀里,他说:“亚轩,不怪你。”



医院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新的生命诞生。因果轮回,是自然规律。


刘崇明最后还是连夜飞回来的,他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好不容易把宋莺哄睡着了,叮嘱宋亚轩一会儿困了给他打电话,两个人随时轮班。


宋亚轩点点头,示意他们先回家,自己不困。


脑子里一团乱麻,马嘉祺走之前把他拉到天台,点了一根烟,对他说:“我知道耀文对你的心思,但我不知道你怎样看他,耀文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希望他受到一点伤害。”


宋亚轩在脑海里把这段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自责与懊悔将他凌迟了千千万万遍。


小狼崽捧着干干净净的心脏送到自己面前,他那么小心翼翼,而自己做了什么呢?当着他的面,把他的真心随意践踏。


“宋亚轩…”


醒了!醒了!


“我在!我在呢!”宋亚轩握住刘耀文的手,激动地有些站不稳,一瞬间所有的困倦都烟消云散,他竟忘了按铃,只对着门外喊“医生”。



刘崇明刚把宋莺送回家就接到马嘉祺的电话,几个人又火急火燎赶往医院。


宋莺看见宋亚轩与刘耀文十指紧扣的手,看着宋亚轩温柔如水的眼神,心里的猜测更加确定了。


错了错了,全错了,事情怎么能发展成这样呢?


宋莺心里打着小算盘,他不能让儿子这样沉沦。



刘耀文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是宋亚轩,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攥紧。


宋亚轩不爱我啊…


又如何呢?他现在抓紧了我的手,至少证明他很在意我。


刘耀文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想要好好睡一觉。


他晕倒之后还有一点意识,他感觉到有人把他抱在怀里,他听见那个人的心跳得好快,那人握着他的手全是冷汗,在他耳边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喊他:“文哥,不要睡。”


是宋亚轩吧。


宋亚轩在身边,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刘耀文醒来的时候是第三天下午,宋莺守在他床前。


“醒了?”宋莺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给他掖了掖被子。


“你有事就说。”刘耀文看她一脸苦相,有些心烦,也没去喝那杯水。


“你喜欢亚轩?”宋莺也不拖泥带水,直入主题,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特别是前两天还有一个漂亮小姑娘来找过自己,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刘耀文冷笑一声,坐起来,靠在床头,盯着宋莺的眼睛:“喜欢,有问题吗?”


他看见宋莺的表情由震惊转化为不可思议,又变为嫌恶,她说:“刘耀文,你真是无可救药!”


你不要祸害我的儿子!


“终于露出您本来的面目了啊,宋阿姨。”刘耀文朝他笑,慢慢转过身,盯着天花板。


这么多年,装好人幸苦了吧。


宋莺送他游戏机的那天,他亲眼看见母亲的照片被她丢进垃圾桶,他小心翼翼捡起来擦干净,赌气也把游戏机丢了。


没有人会相信刘耀文的话,因为宋莺是一个很好的伴侣。


宋莺低头笑,依旧是温婉可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有我在一天,就不可能让你耽误亚轩。”


刘耀文看着她,半天才开口问:“我错了吗?”


我只不过是喜欢宋亚轩而已,我做错什么了?我做错什么了?


我只想要一个宋亚轩,有那么难吗?


刘耀文从小都是一个不乖的小孩,做了很多错事,他愿意承认,可唯独喜欢宋亚轩这件事,他并不觉得他错了。


宋莺并不理会他,丢给他一个“你大错特错”的眼神之后,继续伪装成温柔的阿姨。




宋亚轩期中考试结束的第一时间就来与宋莺换班,刘耀文醒过来他还没有见到呢。


他想要告诉刘耀文,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伤害你。


他趴在床边一动不动,刘耀文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终于开了口:“宋亚轩,你一直看着我干嘛?你不睡觉吗?”


“我怕你明天醒不过来了。”宋亚轩吸吸鼻子,倔犟地睁着眼睛,刚结束考试,又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满眼的红血丝已经反映出他有多疲惫,可他愣是睁着眼睛死盯着刘耀文。


看来那天是把他吓到了。


刘耀文看着好笑,往病床另一边挪了挪,掀开被子,拍了拍旁边的空位,朝他勾手:“你上来跟我一起睡呗,抱着我就不怕了。”


不知道是床的诱惑太大,还是太害怕刘耀文死掉,宋亚轩果断脱衣服上床。


秋天快要过去,夜色见凉,黑夜格外漫长,宋亚轩手脚都冻冰了,他怕冻着刘耀文,自己缩成一小团挤在一边不敢碰他。


“宋亚轩。”刘耀文的声音低沉又好听,“你躲那么远干嘛?万一我睡着就死了呢?”


“你说什么傻话?”宋亚轩猛地转过身捂住他的嘴,看着眼前人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莫名有些生气,“你以后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刘耀文见好就收,也不皮了,安安静静躺好。


宋亚轩与他面对面靠得很近,这没办法,两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躺在一张小床上,着实太挤了些。挤得他都能感到宋亚轩冰凉的手脚。


“你的手好冰啊。”刘耀文把他的手拉过来抱在怀里,冰冷刺骨的凉意直接冻进他的心里。


“宋亚轩,抱着我睡。”刘耀文朝他挑了挑眉,一米八的男孩子把自己缩成那么一小团,真的好好笑。


宋亚轩只犹豫了一秒,还是伸手把男孩子抱住,刘耀文衣服上好闻的皂香撩得他鼻子痒痒的。


“你要这样。”刘耀文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而自己则顺理成章把人搂在怀里,下巴在人家柔软的头发间蹭来蹭去,趁机揩油。


“干什么?”怀里的人脸红到了耳朵根,这个姿势好奇怪,耳边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格外清晰,好快。


刘耀文不说话,愣愣地看着宋亚轩好奇地趴在自己胸口,认认真真地听着那颗生病的心脏努力跳动的声音。


他又用手指点在刘耀文的心上,感受着指尖被鲜活的生命撞击的触觉,突然有些心疼,太瘦了,太瘦了,胸壁薄到能看见心跳,他抬起头,眼睛亮亮的,与刘耀文对上:“你是不是不舒服?我能看见你的心跳的好快。”


刘耀文微微低头往他指的地方看去,靠近心脏的一处微微跳动,原来人真的可以看见自己的心跳,他轻轻抬手按在自己的心上,心脏那么努力跳动,只为了让他活下来。


宋亚轩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等他的回答。


“是吗?”刘耀文躲开他的眼神,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像是要把天花板看穿,他抱着他的宝贝,心跳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耳边鼓噪的声音吵得他有点难受,他突然想好好活着,他把宋亚轩搂紧了些,轻轻地开口,“那你要好好照顾我的心,说不定它哪天就不跳了。”


怀里的人没有动静,刘耀文指了指自己的心,第一次感到有些难过,他怕以后再也抱不到他的宝贝了,他偷偷擦掉眼泪,有点委屈,像是在撒娇,他对宋亚轩说:“它坏掉了。”


宋亚轩认真地看着他,两个人都没有继续讲话,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宋亚轩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刘耀文的心跳声混杂到一起,他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底,看着安静的男孩子没有说话,他也只好把自己的决定藏在心里,他想说好,宋亚轩一定会照顾好刘耀文的心。


宋亚轩终究是对自己百依百顺,刘耀文盯着天花板没有动,只感觉到怀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安安静静地又把耳朵贴在他的心口,黑夜很漫长,但是他想要努力记住世间的所有,白天黑夜,春夏秋冬,以及一个小心翼翼保护自己心的傻瓜。



“宋亚轩,我想和你结婚。”


没有人回答,兴许是他太累睡着了。



刘耀文偷偷在他的发顶留下一个吻。


“病魔都不愿意放过我,宋亚轩,你也要一样。”




我不求你爱我,只求你不要放开我的手。




宋莺想方设法的送宋亚轩上各种补习班,美其名曰高三要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有事没事就来医院。


刘耀文捧着书,把宋莺的话一句一句听进心里。


“你真的要耽误他吗?你知道亚轩有多优秀。”


“他应该有大好的未来,不应该在这里。”


“耀文,算阿姨求你了,放过他吧。”


“耀文,你应该知道你能活多久,你真的想亚轩难过一辈子吗?”


宋莺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不敢告诉宋亚轩这些,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虽然宋亚轩不清楚对刘耀文的感情,但是宋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对刘耀文的喜欢已经扎根在心里,她没有别的办法,必须把所有的可能性全部消除,所以她只能找刘耀文。


“阿姨,我们打个赌怎么样?”刘耀文破天荒没有怼她,而是捧着书,很认真地继续说道,“赌他愿不愿意陪我去看一场演唱会。”


毫无头绪的一句话,宋莺白了他一眼,提着包出了病房。



宋亚轩高三,太忙了。


他每周来医院,累得倒在刘耀文身边就能睡着。


刘耀文又开始咳嗽,一咳嗽心脏就抽着疼,他瞒着所有人,吐了好多次血。


会不会撑不过冬天啊,他偷偷的想。


好想和宋亚轩一起过春节,一起等待春天,万物复苏。



宋亚轩趴在桌子前争分夺秒地做题,刘耀文撑着下巴看他认真的样子。


真帅。宋亚轩真帅。


“宋亚轩,今晚月色真美。”刘耀文盯着他笑,宋亚轩看着窗外青天白日,有些迷茫,而刘耀文旁边机器上的心跳频率有些危险。


什么情况?月亮都能让他心跳加速?


宋亚轩皱着眉,急忙丢掉卷子跑过去查看仪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之后立刻转身去看刘耀文。


“文哥,你怎么回事?有没有不舒服?”


天真的小孩,真的以为不舒服才会这样吗?刘耀文摇摇头,按下心口不安分的小东西,低着头不说话。


“好了,别跳得那么快,会出事的!”宋亚轩的手附上他的手,刘耀文瘦了,以至于刚碰到他的胸壁,都能感受到强烈的撞击。


“怎么回事?跳慢一点!”


刘耀文看着好笑,他想说,它跳得快不快不是我能决定的,是你。




医生皱着眉,举着听诊器听了半天,又伸手按了半天,问了一大串这样痛吗?那样痛吗?发现都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又半开玩笑说了一句:“年轻人,不要太激动,你的心脏受不住。”



宋亚轩瞬间懂了医生是什么意思,他红着脸朝刘耀文晃了晃拳头:“你下次再跳那么快信不信我揍你!”


什么?!


被冤枉的少年一脸无辜:“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一月刚到,窗外已经飘起了细细碎碎的雪。


刘耀文吵着要出去堆雪人,可他的身体实在不允许,宋亚轩只好跑下楼,自己一个人在雪地里忙活半天,堆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刘耀文站在窗前笑,一边笑一边咳嗽,吐槽:“真丑!”


他小心翼翼地擦去手心的血迹,没有人发现。



刘崇明把刘耀文接回了家,自己公司要处理点事,隔天又飞回去了,解释着快过年了嘛,把公司的事处理完,就回来过年,先把儿子接回来,回家过个年说不定身体会好得快一些。


家家户户挂起了大红灯笼,刘耀文坐在花园里咳嗽,他悄悄盖住了雪地上的一小片红,还好没有人发现。



期末考试那天又下雪了。


刘耀文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校门口等宋亚轩,他像是一只小鱼,灵活地从人群中溜到刘耀文怀里。



李健的歌适时地传入两个人的耳朵,是《假如爱有天意》,刘耀文把宋亚轩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感叹道:“你们学校真有品位。”




他偷偷买了两张年后去杭州的票。


没有人知道。





马嘉祺来拜年的时候见到刘耀文,抱着都瘦了一圈,他心疼得不行,傻弟弟却说,瘦点好,当减肥。




宋亚轩的假期很短,刘耀文适时地把一张票放入他的口袋:“我带你去看演唱会。”


不知真假,宋亚轩只是在刘耀文咳嗽停不下来后,一边给他拍背,一边答应着好好好。


票是周五他放学的时间,不知道宋莺会不会从中作梗,即便是如此,他也要看见宋亚轩对他的心。


他吐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心绞痛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他感觉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一定,一定要跟他去一趟杭州,见一见别的风景。



刘耀文把药放在了宋亚轩的包里,他在和宋亚轩赌命,他想,如果他来了,那么我们就一起走,如果他不来…


如果他不来…


刘耀文歪着头想了半天,实在是想不到宋亚轩不来的理由。


算了,有什么可想的呢,不来就不来。


“宋亚轩,我们一起去看李健的演唱会吧。”


“好。”





宋亚轩喜欢吃甜的,刘耀文买了好多口味的小蛋糕,他想让宋亚轩以后想起这次旅行都是甜甜的味道。


他把小蛋糕小心翼翼地放在包里,乖乖地坐在候车大厅等待着。


嗯,六点,还有半个小时,刘耀文百无聊赖地开始玩手机,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宋亚轩放学之后就立刻往高铁站赶,却在校门口遇见了宋莺。


宋莺接过他的包,问他要去哪儿。


宋亚轩没有告诉她自己要去哪里,于是胡乱瞎编一通,说是去马嘉祺家让哥哥指导一二,他天生不会撒谎,样子看着拙略,他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快要来不及了,宋莺不依不饶地缠着他,宋亚轩有些急,第一次朝母亲发了火。


他说:“妈,我要去找刘耀文!”


宋莺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摇摇头:“可是你赶不上了。”


“那我就买下一趟,一定要赶上!”宋亚轩一把拽过自己的包,再没有多看宋莺一眼。




有些事情,也许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会有人在原地等你。



刘耀文听着广播里检票的声音,周围的人一个一个都走光了,宋亚轩还没有来。


“宋亚轩,你为什么还不来啊,你不来…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他一直看着进站口,望眼欲穿,没有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给宋亚轩打了电话,对方一直都是忙音,他不知道,手机在宋莺接过宋亚轩包的时候就被摸走了,他当然打不通。


候车大厅空荡荡的,刘耀文一直等到检票的最后一秒才进去。




他踏上了前往杭州的列车,他不知道,他的男孩正在赶来。




列车缓缓开动,他坐在座位上,心脏疼得厉害,快要死掉了。


“宋亚轩,宋亚轩啊…你为什么不来?”


他已经疼得不行,紧攥着胸口的衣服不肯撒手,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紧咬着唇忍受着近乎麻木的疼痛感。


刘耀文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宋亚轩的,他发现之后特别害怕,他害怕自己再也离不开宋亚轩。


宋莺说,他爱上宋亚轩就是错的,可是错了他也义无反顾,他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胸口剖开,掏出里面滚烫跳动的心脏,小心翼翼地捧到宋亚轩面前,求着他收下自己的心。


他没有什么在乎的人,可是宋亚轩是他的命。


为什么自己是他的弟弟呢?为什么他们两个不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呢?为什么宋莺要把自己的真心踩在泥地里呢?


刘耀文意识到,自己完蛋了,除了身体状况确实越来越差之外。


他像是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只有宋亚轩能够拯救他,可是他不来。


又如何呢?宋亚轩从没有说过爱他,也许从始至终,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刘耀文已经拿不起手机,却还是想要给马嘉祺打个电话,他不准备回来了,可是总要给宋亚轩一个交代,既然他的电话打不通,那么就让自己最信任的人传达吧,于是他费力地插上了耳机,拨通了号码。


铃声响了三次,马嘉祺接了电话,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怎么了耀文?”


是熟悉的声音,刘耀文突然就哭了,他想,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那么马嘉祺应该是真心会为他流泪的人。


刘耀文的声音很轻,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他很小声地对着听筒说:“哥,我要去找我妈妈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马嘉祺却心头一沉,多年前弟弟离家出走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里,他接着问道:“你去哪儿?亚轩和你一起吗?”


宋亚轩,宋亚轩,宋亚轩。


这个名字已经深深刻在自己的心里,永远也拿不掉了,可惜啊。


怀里的小蛋糕完好无损,他打开一个白桃味的蛋糕,轻轻地咬了一口,好甜,好腻,他不知道宋亚轩为什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宋亚轩不要我,他不跟我走。”




刘耀文此时还有一些小情绪,于是做了最后一次坏蛋,告了另一个坏蛋的状。



原本他不是要去找妈妈的,原本他是想好好跟宋亚轩看一场演唱会的,好可惜,没有跟他好好告别。



马嘉祺隐隐感到有一丝不安,宋亚轩没有跟他在一起,那他在哪儿?他现在的身体和心里状况都特别差,身边没个人很容易出事。


想到这里,马嘉祺越来越笃定自己的猜想,刘耀文果真自己走了。


“耀文,你在哪儿?”


隔了好几秒,对面都没有声音,马嘉祺的拳头都快要攥出血。


又隔了十几秒,对面传出几声咳嗽,刘耀文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笑,没想到蛋糕也能呛人。


他猛地锤了锤胸口,对耳机那边的马嘉祺说:“真想把里面这东西挖出来,谁让它这么折磨我。”


麦克风贴在心口,刘耀文抱住胳膊往座位里面缩了缩。


马嘉祺听着耳机里传出的心跳声,稍稍松了口气,可声音越来越轻,他心里的恐慌逐渐强烈,偏偏这个时候刘耀文小声地问了一句:“哥,我死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宋亚轩了?”


马嘉祺心下一沉,直接抓过一旁的外套,一边穿一边思索着怎么找到他,他快把手机捏碎,冲电话那头喊:“耀文!你身上有没有带药?你在哪儿?我现在就过来,你千万别睡过去!”


“哥,好疼啊,我快要撑不住了。”


“为什么宋亚轩不来?”


“为什么他还不来…”


“耀文,你听话,不要睡,你跟哥哥说说话,你不要睡着了…”马嘉祺套上大衣就出了门,火急火燎地冲进停车场,迅速启动车子往高铁站赶。


“哥…为什么到最后他突然就不要我了呢…”


我明明都已经听他的话了,我都已经这么乖了,为什么他还是不要我?


刘耀文靠在窗边,猛地咳了两声,震得心脏生疼,他小心翼翼地擦去嘴角咳出的血迹,蛋糕上沾了一点血,他皱着眉把蛋糕扔进垃圾桶,又把帽沿拉低了一点,右手放在心口,感受着这颗心脏最后的跳动。


他的手冷的像冰,一直冻进他的心里。


砰砰。


砰砰。




刘耀文觉得这些年真的过得好失败,到最后连宋亚轩都不要他了。


宋亚轩,你再不来,我就不等你了。


以后的路,都要你自己走了。


我再也不会等你了。






——————





对面突然没了声音,马嘉祺不知为何心脏一紧,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耀文?”


他的声音很轻,被风吹散在雾气中。


没有人回答,电话那头传出空荡车厢里的回声,他等了将近一分钟,依然听不见刘耀文的回答。


耳机里的心跳声也终止在他的最后一句话。


对面的回声嘈杂的烦人,也静的可怕。


“耀文!”


马嘉祺把车子油门踩到底,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有什么东西卡在嗓子眼里,疼得他哭都哭不出声。


耀文…你在听吗?





宋亚轩捏着票在候车厅坐着,他在想,如果一会儿刘耀文以为自己去不了了,自己又突然出现,会不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呢?他在想,一会儿见到他要怎么哄呢?


他最终没能赶上那趟去杭州的列车,最终也没能留住刘耀文。


他又一次伤害了那个满眼都是他的男孩子。




宋莺从没有想过自己小小的一个行为居然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她不敢说出自己的过错,只能继续伪装成贤妻良母。








宋亚轩是葬礼最后一个到的,带着那张错过的火车票,他穿着一身白,与众多人的一身黑格格不入。


他那天晚上满怀期待地等在候车厅,没有等到车,没有等到希望,等到的只是风尘仆仆的马嘉祺。



马嘉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到嘴边的话被他咽了下去,他想说,亚轩,你知不知道,他到死都以为你不要他。


他也到死都不知道,你也在奔向你们的未来。


但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你们也永远都不会有未来了。


马嘉祺偷偷拿走了刘耀文藏在宋亚轩包里药,他太了解弟弟了,如果他还在,一定也会这么做,他一定舍不得让宋亚轩自责难过。



宋亚轩轻轻扯了扯自己的白衬衫,到最后留在墓园不肯走,他说,人家结婚都穿白的。


“我们结婚,我答应你了…我答应你…”


“那晚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刘耀文,我都已经答应你了,你怎么还不起来?”



“亚轩,你爱他吗?”马嘉祺陪他留到了最后,心痛的无法呼吸,自己亲手带大的弟弟,最后也是自己亲自送走的。



“爱与不爱是如何定义的呢?我爱他就必须跟他在一起吗?不是的马哥。我觉得很无力,我知道结局,但是我无能为力。”


“哥,我还没有带他去看过演唱会呢…”


我还没有告诉他,我愿意跟他共度一生呢…


杭州根本没有演唱会,刘耀文骗了他,用自己的命跟他打赌,可惜他以为他赌输了,其实他赢了。


但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摇椅在黄角树下吱呀吱呀发出声响,老人摇着蒲扇,闭上眼睛听着远方吹来的风声。


“爷爷,最后呢?刘耀文去哪儿了?”小孩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刨根问底。


“去哪儿?”宋亚轩缓缓从摇椅上坐起来,尘封已久的回忆再次被残忍地挑开,鲜血淋漓地展现在外,他想,他去哪儿了呢?


“他…他坐上了去杭州的列车,可我没有赶上。”


永远也不会有人等着我了。




刘耀文从来都不知道宋亚轩爱他,爱了好多年,横跨生死。


他从来都没有不要刘耀文,最后的最后,是刘耀文不要他了。


明明先走的是他啊,他怎么恶人先告状呢?


你敢相信吗,宋亚轩似乎从没有说过爱他,可是这么多年,他忘不掉的永远都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没有说过自己爱他,却早已把他刻进骨子里,跟随他的血肉,永恒扎根在他的心里。


是什么时候爱上刘耀文的呢?太久了,久到宋亚轩已经忘记,他抬起头望着满天的星星,轻轻地闭上双眼,他听见风声摇曳在他的耳畔,像当年在小小的病床上,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他耳边传来的心跳声。




“你要好好照顾我的心。”


“下辈子,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一起去看那场没来得及看的演唱会。”


一起去看大河山川,潮起潮落。


我们所到之处,皆是锦绣山河。







风声把刘耀文的声音越吹越远,宋亚轩愣愣地看着天上残缺的月亮,心里有万千思绪。


他和他的月亮一同埋葬在深夜里,永不安息。


他想说对不起啊,到最后宋亚轩也没能照顾好刘耀文的心。







他还想说,


刘耀文,今晚月色真美。




夜深了,月亮溺死在深夜里,宋亚轩永远失去了他的月亮。




——END






掌声欢迎下一棒:@与风 




上贤.

【文轩】人间罪恶

严重ooc*


含私设


介意慎点


勿ky  勿上升


阿文的父亲是个杀人犯。


但是他很可怜。


娘知道我心软,于是从小就告诉我,不要跟那只狼崽子走得太近,他爹是杀人犯,他从小被山里的狼养大的,野性难改。


可是从我记事起,阿文就已经在村子里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和狼一起。


阿文没爹没娘,孤零零的在一个破旧的院子生活,整天穿着他那件已经洗的看不清颜色的破衫子。


他一个亲人也没有,也不跟我们一样上学堂。


听娘说,他的家里特别破,在他小时候,父亲好赌,把家里输了个精光,最后因为还不起...

严重ooc*


含私设


介意慎点


勿ky  勿上升







阿文的父亲是个杀人犯。



但是他很可怜。



娘知道我心软,于是从小就告诉我,不要跟那只狼崽子走得太近,他爹是杀人犯,他从小被山里的狼养大的,野性难改。



可是从我记事起,阿文就已经在村子里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和狼一起。



阿文没爹没娘,孤零零的在一个破旧的院子生活,整天穿着他那件已经洗的看不清颜色的破衫子。



他一个亲人也没有,也不跟我们一样上学堂。




听娘说,他的家里特别破,在他小时候,父亲好赌,把家里输了个精光,最后因为还不起债,他父亲把债主砍了就跑了,至今未归,他娘也在家里自尽,就在他眼前。



小小的阿文不知生死,一直守在他娘身边,摸到他娘已经凉透了,以为是她冷,于是把厚被子都给她盖上,自己穿着薄薄的衫子坐在一边冻的发抖。



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独自待了几天。



大概到了第三天,才被来找他父亲讨债的人发现。



在阿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他们把他娘抬走了。



他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




债主们嚷嚷着“父债子偿”,于是理所当然地把他家里能搬走的东西搬了个精光,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柜子搬不走,还有一床晦气的被子没有带走。



债主们把他丢到后山上喂狼,想让他替他父亲偿命。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好像罪大恶极。



可怜的孩子就这么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那年他约莫十岁。



大概过了一年多,在所有人都以为阿文已经被狼吃了之后,他居然回来了。



回到了他破破烂烂的家。



此时他的家,长期没有人住,已然荒废,院子里杂草丛生,房子塌了一半,潮湿的墙面上长满了青苔,活脱脱像一座“凶宅”。



阿文默默地收拾了好久,依然住了进去。



他比我小一岁,今年十三岁了。





我见过他几次。



第一次见他是他爹娘还没出事的时候,我们十来个大孩子在河里抓蝌蚪。



他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我们,没有大孩子愿意带他一起玩,我看他可怜,于是把自己抓的小蝌蚪分了一半给他。



他睁着大眼睛看我,似乎很意外,小孩子笨拙只会说一句“谢谢”,便拎着装蝌蚪的罐子撒丫子往家跑。



而我最近一次见他,是在前几天。



他穿着破破烂烂洗的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衫子,坐在石台上看贺儿他们玩斗蛐蛐儿。



看到贺儿的蛐蛐儿很猛的攻击了小六的蛐蛐儿,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阿文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无非是因为贺儿给过他半块饼子,他想让贺儿赢。



小六见是他在旁边,皱着眉一脚踹在他身上,语气里满是嫌弃:“去去去,滚开,脏死了。”



阿文坐在地上看着他,大概是被欺负惯了,他也不恼,而是一边用手拍着身上的灰,一边喃喃自语:“我才不脏呢,不脏…”



的确,阿文衣服破是破,但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他站起身,在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竹编的小笼子,笼子里关着一直蛐蛐儿。



我惊讶于那个精致小巧又可爱的笼子,眼神一直不曾从他手里边儿挪开。



阿文的手真巧。



他的笼子比在场所有人的笼子都好看,我凑到贺儿耳边说了一句:“真好看。”



小六却斜着眼睛看他,讥讽道:“你这蛐蛐儿要是赢了我的小七,我今晚给你拿大馒头!”



周围的五六个小孩儿开始瞎起哄。



小六是孩子王,所有小孩子都很听他的话,以他为尊。



他平时欺负阿文习惯了,所有人都习惯了。



阿文低着头攥着手里的笼子,一声不吭,听着周围的嘲讽声音。



我知道,如果此时他答应了,不管赢没赢,小六不会给他任何东西。



我忍不住从贺儿身后走出来,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地在他耳边说:“回去吧,他骗你的。”



阿文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抬头看我。



也是我第一次这么看他。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会说话。



他认出了我。



他说:“赢了我能吃大馒头。”



他太饿了,每天都是饥一顿饱一顿,我听的心里有些发酸,把早晨娘给我的馒头掏出来,偷偷掰了一半塞在他兜里:“别说是我给你的。”



“喂!阿轩,没你事儿!”小六朝我摆摆手,不准我和阿文说话,他过于强势,我也有点怕他。



我往后退了一步,却被贺儿拉走。



“你拉我干什么?”我被他拽着走,没来得及反应,只好连忙扭过头去看已经开始斗蛐蛐儿的阿文和小六。



贺儿一把将我的头强行掰过来,拽着我继续走着:“一会儿小六输了得打起来,我们先走。”



我有点不明白,输了就输了,为什么要打起来。但碍于我也不想被连累,还是跟着贺儿一起回去了。




娘夸我今天回来的早,奖励了我几个野果子,让我明天去学堂的路上吃。



可半夜我却躺在床上失眠了。



我满脑子都是阿文今天看我的眼神,不可思议又满是感激。



明明我只是顺便提了一嘴,于他而言却是弥足珍贵。



我在想那场斗蛐蛐儿到底谁赢了,我在想阿文到底有没有得到他心心念念的大馒头。



次日清晨,娘把大馒头装进我的包里,叮嘱我早些回家。



我嘴里嚼着昨晚娘给我的野果,含糊不清的应和着踏出小院儿。



南方清晨的空气湿漉漉的,掺着花香拍打在我脸上,我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间往旁边一瞟,只来得及抓到一抹一闪而过的灰色。



我奇怪是谁这么早来我们家,东张西望了半天,只看到门前石头上放了一个绿油油精致的竹编蛐蛐儿笼,和阿文昨天那个一模一样。



阿文其实是个好孩子。




我在学堂经常能看见他的身影。




他没钱上学,只能躲在窗外偷偷摸摸地竖起耳朵听。



小六一把将他拽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把他踹倒,嘴上倒是一点儿也不饶人:“你又来?穷鬼!脏死了!”



阿文低着头,在学生们的嘲笑之下落荒而逃。



有一个小孩儿趁机吹了声口哨:


“小六哥,昨天你俩斗蛐蛐儿结果如何啊?”




我一直坐在座位上没有动,此时才竖起耳朵开始听。



小六嗤笑一声不讲话,旁边一个小孩儿替他回答了:“这狼崽子输了还不认账,小六哥小小的教训了他一下。”



我才不相信阿文是输不起的人,并不是我多了解他,而是我知道小六是什么样的人。



贺儿偷偷告诉我,昨天小六输了,阿文真以为会得到大馒头,兴高采烈地跑去小六家门口等着。



小六他爹嫌晦气,拿棍子赶他,他也不走,捧着蛐蛐儿笼挨了小六爹好几棍子。



小六见他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走,直接夺过他的蛐蛐儿笼扔在地上踩碎,笼子里的蛐蛐儿在他脚底挣扎了两下不动了,竹编小笼子也被踩的稀巴烂。



孤单了这么多年的小孩,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陪伴自己的小蛐蛐儿,却被人无情地毁灭。



阿文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之后尖叫着一把将小六推倒,骑在他身上死命咬他。



他好像一匹野性未脱的狼,吓得小六大哭,隔了好久才被人拉开。



阿文最后差点被小六他爹打死,是贺儿娘看不下去了才拦住了不让继续打。



我惊讶的听完贺儿绘声绘色的描述,有点难以置信。



阿文明明赢了,可他的小蛐蛐儿被小六踩死了,小笼子也被踩扁了,大馒头也没有得到,还被小六他爹拳打脚踢。



他真可怜。



我以前一直觉得阿文很可怜,可是娘不让我说,只让我离他远一点,不要跟他有任何关系。



我捏了捏包里的蛐蛐儿笼,违背了娘的话,我想把这个笼子留下来。




阿文一直跟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



贺儿今天家里有事,回去得早,下了学堂就我一个人在路上走着。



我想起娘说阿文是狼养大的会咬人,我想起贺儿说昨天阿文咬了小六。



心里突然有点慌,我怕他咬我,虽然我觉得他可能并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我胆子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于是我开始闭着眼睛撒丫子往家里跑,心里默念着:“不要追上我,不要追上我。”



可是阿文见我跑起来,他也在后面追。



这让我更肯定了娘的说法,于是一步也不敢停下,我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见到一群狼朝我龇牙咧嘴。



我的腿有些发软,就快要跑不动了,可是他在后面追得很紧。



于是我没有停下。



在跑过一条小河时,我脚底打滑,就要摔进去。



正值雨季,河水混浊且湍急,我要是掉进去,一定被冲走。



正当我以为死定了的时候,感觉有人拎着我的领子往后拽了一把。



那人力气很大,我几乎被他拎起来。



我没有掉进去,惊魂未定的我正准备转过身表示感谢。



“你没事吧?”



是阿文。



我猛地回头看着他,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没踩稳又掉进去。



我没想到是他救了我。



阿文急忙摆摆手,一边在衣服上擦手一边往后退,吞吞吐吐地解释:“我不过去,你别退了。”



他脸上都是淤青和擦伤,胳膊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一看就没有处理过,应该就是昨天被小六他爹打的。



他站在原地低着头努力组织语言:“我…我只是想谢谢你,昨天…昨天…”



昨天?


哦!昨天我给了他半个馒头。



那今天早上给我送蛐蛐儿笼的就是他了。



我从包里掏出蛐蛐儿笼伸到他眼前:“这个是你编的吗?”



他愣愣地盯了半晌,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半天才开口,语气中的试探让我有些心软:“我…我家里没有别的东西了,我只会做这个。”



我歪着头看他,没有说话,他低着头,有些窘迫,突然伸手来抢:“你要是不喜欢,我,我重新…”



我没想到他会直接伸手,于是连忙将笼子收回来:“给了我就是我的!”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手腕上有一条触目惊心刚结痂的疤。



我从包里掏出两个娘昨晚给我的野果放在他手里,算是也对他表示感谢,我很喜欢他编的蛐蛐儿笼。



他见我塞东西给他,好像很慌张,急忙将果子还给我,解释道:“我不是想找你要吃的,我…我真的是想谢谢你。”



我举着果子有些尴尬,阿文却转过身撒丫子跑了。





娘说得不对。


阿文是个好孩子。





今天回家得早。



听见贺儿娘在跟一群婶子坐在大树下讲着小话。



贺儿娘率先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挺惨的,现在屋子也没了…”



联想起阿文被打那件事,我的脚步瞬间停住,跑过去拉住贺儿娘,问她:“婶子,什么屋子没了?”



贺儿娘见是我,连忙给我让了个位子:“是阿轩啊,来坐坐坐。”



我哪有心思坐,脑子里都是阿文家的破院子,心里猜测又不敢确认,只能祈祷不是我想的那种情况。



“婶子,什么屋子没了?”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又问了一遍。



“还能是谁啊,那狼崽儿呗,今早小六他爹带着人去把他屋子拆了,估摸着只剩下三成是好的了,要我说这狼崽儿也是,得罪谁不好,偏偏去咬了小六…唉阿轩!你去哪儿?”



我脑子嗡地炸开,头也不回地朝阿文家跑。



我不知道阿文与小六家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与阿文的关系也并非有多好,不知为何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去看看。



我一路奔跑着,穿过一座座冒着热气的烟囱,耳边是大人们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菜香四溢,闻得人直流口水。



离后山最近的地方有一座塌了一半的房子,就是阿文的家。



我看着眼前剩下的一半房子又被拆了一半,有些懵。



阿文抱着地上的碎砖小心翼翼地想要重新搭起来,他的胳膊蹭破了皮,疼得一激灵。



阿文平时被小六打从来不吭声,我原以为他不怕疼。



如此小的伤口,只是蹭破一点皮,也许换做是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他却疼得浑身一抖。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怕疼。



我站在院子外面有些不知所措,憋了很久才开口喊他:“阿文。”



他猛地转过头,见到是我,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怎么的,轻轻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几步跑过来,跟我隔着两尺的距离,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你怎么来了?怪脏的…你赶紧走吧。”



我忽然有点心疼他,小六他爹因为他咬了小六一口,专门找人来把他原本就破烂的家又拆了一半。



可别人欺负他的时候,永远没有人为他出头,甚至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好脸色。




别人家炊烟袅袅阖家欢乐,而他却要忍受无尽的孤独,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他而亮。



而他现在,连家也没有了。




我从包里把娘给我的馒头和野果全部掏出来递给他。



他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摆手拒绝:“我不要…不要!”



“你不要就是不把我当朋友!”我也强硬,硬是把东西塞到他手里,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接下,我才放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这样才对,以后我给你的东西你不可以不要。”



阿文手里捧着馒头和野果,突然眼眶就红了,他咬着唇,愣是没掉眼泪,只是可怜兮兮的低着头,真的像一只小狼崽一样,他说:“谢谢你,阿轩。”



我有点心疼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却往后退了两步,朝我摇摇头,不好意思的笑道:“脏。”



不脏,阿文一点都不脏。




我下学堂的时辰很晚,有时候近黄昏才走。



阿文就偷偷跟在我身后不到两丈的距离陪着我,他以为我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我送一个手编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小帽子,有时候是小蜻蜓,我很喜欢。



阿文的手真巧。



他老是把小玩意儿偷偷放在我家门口,在不远处看到我拿了才会放心的走。



我知道他是觉得跟我走的太近会连累我被小六欺负。



因为他每天都会被小六欺负,他身上的伤从来都没有好完全过。



往往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我从家里给他拿药去,细细的帮他处理着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



我们保持着这样微妙的联系,我每天都会偷偷把娘给我的馒头分一半给他。



我十五岁生辰的时候,阿文偷偷在我的窗户边放了一只蛐蛐儿。



他什么也没有,却已经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了我。



我笑着把蛐蛐儿放进笼子里。






半夜外面下起了大雨,雷声一阵比一阵大,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么大的雨,阿文自己在家怎么办?



想得烦了,就有一种冲动立马跑出去找他。



“阿轩…”



是阿文在叫我!



我以为我在做梦,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窗户虚掩着,雨水顺着窗户飘进来,我叹了口气,下床去关窗户。



“阿轩…”



这次我确定不是幻听,就是虚掩着的窗户传来的。



这么晚了,又下这么大的雨,阿文怎么会来?我瞬间担心起他破破烂烂的房子。



我带着满肚子疑惑又拉开窗户。



阿文蹲在窗户下面的墙根处,抱着腿可怜兮兮地努力挤在屋檐下。



可是雨水不会心疼他,依旧不要命的往他身上砸。



他的胳膊好像受伤了,在雨水的冲刷下往外汩汩的冒着血,伤口已经泡得有点发白。



我赶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文,快进来。”



他抬头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爬进来。



我看着他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阿文全身已经淋湿了,锁骨有个口子往外淌着血,衣服已经被血浸了一半,头发湿答答垂在额头上,胳膊上的擦伤应该又流血了,他发着抖站在原地捂着胳膊的伤口不吱声,像极了一只可怜的狼崽儿。



我心疼坏了,赶紧拿我的衣服给他换上,他却摆摆手,指着锁骨正在流血的伤口,倔犟地摇头:“脏。”



我哪管的了那么多,立马把他拽过来,逼他穿上我的衣服,不然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我总喜欢拿这个来威胁他,百试百灵。



果然,他一脸的难为情,纠结了许久,还是小心翼翼地捧着衣服换上。



在他换衣服的时候,我悄悄地去厨房给他熬了一碗姜汤。



顺便提着家里的药箱又回房间去找他。



他已经换好了衣服,蹲在窗口抱着腿,用一只手捂着锁骨的伤口,以免血流下来弄脏我的衣服。



他的旧衣服我在征求他同意之后扔掉了,实在是又小又破,现在还都是血,没法儿穿了。



我连哄带骗了半天,才把他哄的到床上坐着。



他喝着姜汤,我小心翼翼的给他的锁骨上药。



他明明很怕疼,我每碰一下,他都要不由自主的抖一下,可就是一声不吭。



我心里有些发酸,轻轻地对他说:“阿文,其实痛呢,你可以叫出来的,没必要忍着。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



他才十几岁,是如何做到这么能忍的?也许是因为哭的越狠被揍得越惨。



我把他的伤口包扎好,小心翼翼地把他搂在怀里。



我感觉到他在颤抖,他靠在我的肩膀上,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



他说,阿轩,我没有家了。



我没有家了。




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淋塌了他可怜的家,房梁掉下来砸在他锁骨上。



他无助的在大暴雨中被淋湿,砸伤,挣扎着逃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我家来求我收留他一晚上。



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从废墟中逃出来的,又如何在暴雨中走了这么久来找我的,不敢想,越想越难受。




他说,阿轩,你不要赶我,我明天就走。



娘说我心软,看来是真的。



我心疼的无法呼吸,他这个样子出现在我面前,像极了有人拿刀子捅进我心里。



可是我没法做别的,只能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睡吧,我会保护你的。”



我十五岁了,我一定能够保护好十四岁的阿文。






早晨是娘把我叫醒的,问我昨晚为什么熬姜汤,是不是生病了,还给我端了一碗药来。



阿文已经走了。



我着急去找他,于是找了个水袋将药倒进去。



娘给我塞了两张饼,问我去哪儿,我把一张饼揣进怀里,另一张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边跑边说去找贺儿。



我不知道阿文什么时候走的,能走去哪儿,我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他那么怕疼,一定忍得很辛苦。



一想到昨晚他的样子,我就越发不安,心乱如麻,只想要快点见到阿文。



隔老远我就看见阿文的家那边支起来一个小小的草棚子。



他站在草棚子前,背对着我。



“阿文。”



他转过身,见是我来了,朝我笑。



“阿轩。”



我从未发现过阿文如此好看。



他以前的衣服不合身又破破烂烂,不敢正视别人,整天唯唯诺诺的,淹没了他好看的眉眼。



他此时穿着我的衣服,非常合身,站在前面转过身笑着看我,以前他总是低着头,我居然没有发现他比我还要高。



我从未见他笑得如此灿烂,毫不夸张的说,我从没有见过一个比阿文更好看的人。



我们就这么互相对望了许久,久到我几乎忘了给他饼子和药。


心里似乎有什么种子开始发芽了。





小六自从知道我跟阿文走的近之后,就开始带着别人不跟我玩,只有贺儿愿意搭理我。



小六指着我的鼻子说:“阿轩!你哪天被那只狼崽子咬死了你娘都没地儿哭去!”



他在污蔑阿文,我气急,冲上去将他按倒在地,对他吼道:“阿文才不是这样!”




他们根本都不了解阿文,怎么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贺儿赶紧过来把我拉开,拉开了还在给小六道歉,说不好意思啊,阿轩不是故意的。



我惊讶于贺儿居然给小六道歉。



于是我赌气一般抓起我的包就走,并没有等他。



阿文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他们根本就是在胡说。




贺儿追上来拉住我,我气他刚刚的行为,并没有理会他。



贺儿也不恼,跟在我后边儿说:“你越反驳他,他回头把阿文揍得更惨。”



我停下脚,觉得贺儿说得有道理。



阿文不知道反抗,又那么怕疼,小六下手狠,还不知道怎么欺负他呢。



我看着贺儿的眼睛,问他:“那你觉得阿文是那样的人吗?”



“当然不是!”



贺儿永远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我很开心,有人跟我一样相信阿文。






阿文的草棚子很结实,能遮风,但避不了雨。




于是每到雨季,阿文晚上都会从我家的窗子爬进来,在我家躲雨。



我的窗户也永远为他敞开着,不论是不是雨季。



我想让阿文有一个家。





今天是我十六岁生辰。



贺儿送了我一个很精致的弹弓,我开心之余难免有些失落,因为我一整天都没有见到阿文。



娘给我煮了两个鸡蛋。



我踹在兜里,站在他的破棚子前等他回来。



他的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原来的院子空出来一小片地方,被他自己收拾干净建了一个小棚子。



阿文的手真巧。



我坐在他的小床上晃着腿,期待他早一点回来。






“阿轩。”



“阿轩,你怎么睡着了。”



是阿文在叫我。



我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在他的床上睡得正香,阿文蹲在床前对我笑。



我感到无比窘迫,赶紧坐起来,随意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拍了拍身边示意他坐下。



阿文长大了不少,手长腿也长,五官端正又精致,眼睛总是亮晶晶的,迷得人七荤八素。连小时候欺负过他的女孩子现在看到他都会红着脸不敢跟他对视。



娘说只有妖才会长得这么好看,啧,说不定他真的是一只狼妖。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我有些不满的抱怨,今天是我生辰,阿文是知道的。



他朝我笑笑,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摊开手给我看。



他的手里躺着一个小小的长命锁,银色的,还镶着小铃铛。



他捧着长命锁看着我,眼睛里都是我的样子,他说:“阿轩,生辰快乐。”



他给我戴上长命锁。



他说,希望阿轩长命百岁。



我从兜里掏出娘给的鸡蛋,分了一颗给他:“阿文也要长命百岁。”



我们坐在他小小的家里,吃着娘给的鸡蛋,躺在他的小床上。



阿文挖了很久的野菜,攒了很久的钱才攒够了买长命锁的钱。



后来贺儿告诉我,他徒步走了十多公里的路,打听了好久,才买到的这个长命锁。



我看着阿文睡得安稳,不忍吵醒他。



他太累了。



他睡得真好看,我忍不住闭着眼睛想要靠近。



突然后脑勺被一只手扣住,我措不及防与他亲上。



脑子里一瞬间的空白。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阿文仍旧闭着眼,双手却已经将我揽入怀里。



天已然黑了,月光撒在他的小床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趴在他的胸口,能感受到他擂鼓般的心跳,可我又何尝不是。



心乱如麻。






我忘记了怎么回的家,我只记得我走时他坐在床上,歪着头盯着我笑,他说:“阿轩,明天见。”



我心里一动,真的是着了魔了。



娘问我为何去贺儿家这么早就回来,我含糊着说困了。



我不知道阿文为什么突然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并不排斥他这么做。



或许我也是喜欢的。



我攥紧拳头使劲锤着胸口。



别跳了,别跳了。



慢一点,慢一点。





脑子里都是阿文的样子。



是我和阿文躺在我床上的无数个夜晚。



第二天见到阿文,他非常自然的跟我打招呼。



我却快步走在前面,羞得脸通红。



阿文跟在我身后笑,一遍又一遍叫我。



“阿轩。”



阿轩。



阿轩。



我的心里也在叫着。



阿文。



阿文。






阿文在我下学堂的时候已经不再偷偷跟着我,而是跟我并肩走着,我见他红着脸,双手不自然地揣在兜里,有些好笑。



我伸手牵过他的手,轻声对他说:“就牵一小会儿。”



阿文急忙点头,手心里都是汗,让我止不住的心动。






小六一直跟我不太对付。



我从他面前路过时,他伸出脚绊了我一下。



贺儿连忙扶住我。



“你干什么?”我转过身揪起他的领子,他没有我高,只是一脸的斯文败类样子,不免让人觉得不好惹。



他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我脑子瞬间炸开。



他说:


“你和那狼崽子那晚的事我全都看到了。”




我不知该怎么办,把事情全盘托出,告诉了贺儿。



贺儿恨铁不成钢骂我糊涂,怎么能做这种事。



可我没有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事。



阿文是个好孩子。





贺儿拉着我跟小六还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在后山对峙。



小六拍了拍衣服上的露水,用怜悯的眼神看了我许久,言语里是无尽的讥讽:“啧啧啧,阿轩啊,你看看你,整天跟狼崽子混在一起干什么?”



“他克亲人克爱人,晦气。”



“我看他是破棚子住的舒坦了,前几天居然敢来我的地方挖野菜了,我得瞧瞧他是哪儿来的胆子!”



周围的小孩跟着瞎起哄。




我知道,小六干的出来,阿文十四岁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撞到了他,腿差点被他打折,养了一个多月才好。


他疼得冷汗直流,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的身体补回来。





我听不得他说阿文,眼里快要喷出火,冲上去指着他的鼻子,第一次骂人:“你他娘的动他试试!”



小六惊呆了,贺儿也惊呆了,所有人都惊讶于他们所认识的阿轩居然会说出如此不雅的话。



于是我不知怎的就和小六扭打在一块儿,五六个小孩儿全都在帮小六。贺儿没办法,冲上来帮我。



这是贺儿第一次打架。



小六躲过我的一拳,在我耳边继续说:


“你以为他们家房子为什么塌。”



“他爹是杀人犯,他也是个冷血的狼崽子,都不是啥好鸟!”



“你给我闭嘴!”我脑袋充血,已经打红了眼,我把他按在地上一拳又一拳砸在他脸上,他一个翻身爬起来把我推开。



我脑子里全都是阿文十二岁到十五岁被他欺负的模样。



阿文穿着破破烂烂的衫子,被他打从来不反抗。



我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掐他的脖子。



我脑子里都是一团乱麻,心里想着不能让他伤害阿文。






“阿轩!”



“阿轩你快放手!”



我打红了眼,小六的脸已经开始泛青色,所有人都过来拉我,可我的思绪却在这个声音上。



是阿文来了。




他把我拉起来,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关切地看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叫:


“阿轩!”



阿轩!



我眼眶通红,见到阿文的那一刻仿佛卸下所有防备。



我迫切的想找一个依靠。



阿文捧着我流血的手,扯下他的衣服给我包扎。



我已经没了力气,却见到小六在阿文身后举起了石头,我来不及多想,一把将阿文推开。




疼痛只在一瞬间,我摸到有粘稠的液体流下来。

随即听到贺儿惊叫道:“阿轩!”



我看到阿文被我推倒在地,瞪大了眼睛冲过来接我。







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我梦见阿文像是一个恢复了狼性的野兽,梦见他第一次还手,六七个人按不住他,他把小六拎起来摔在地上…



我梦到山上突然冲下来好多狼,阿文一把将我抱起,对贺儿喊:“快跑!”



我梦到小六没跟上,阿文把我交到贺儿手中,又返回后山去…



脑袋很疼。







娘叫了我第七声我才醒过来。



贺儿站在我的床前。



娘见我醒了,哭着把我抱在怀里,鼻涕眼泪蹭了我一身:“阿轩啊…阿轩你终于醒了…”



我脑子里很乱,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娘问我饿不饿,想吃什么,她去给我做。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娘一边抹眼泪一边出去了,走之前叮嘱贺儿看着我。



待娘走后,我抓住贺儿的手,问他:“阿文呢?”



贺儿一脸为难,却还是告诉了我。






小六被狼咬死了。



但是没有人看见,只知道是阿文把他背出来的,他的腿已经被狼咬掉一只,浑身上下都是伤,触目惊心。



一起来的小孩子们都怕了,他们只看见阿文冲进后山,把小六背出来时已经死了。



小六他爹半夜带人砸了阿文的家,将他绑到祠堂,请族长做主,声称要“让他偿命”。





贺儿跪在族长面前,一遍又一遍解释,小六不是阿文杀的。



小六他爹也跪在族长面前,声泪涕下,声声泣血:“族长,您要为六儿做主啊,您从小就疼他,知道他有多乖。”



“这个狼崽子小时候就咬过我们家六儿,他爹是个杀人犯,他又是被狼养大的,谁知道是不是他指使狼干的?”



“你胡说!小六欺负阿文谁不知道?”贺儿气急,指着身后的几个小孩,“你肯定知道,你也打过阿文!”



“我…我没有…六哥跟狼崽子没啥仇,谁知道那狼崽子怎么下的了手…”身后的小孩撒了谎,任贺儿再辩解也没有用。



六个人都在撒谎,只有贺儿说的是真话。



没有人信。



我问贺儿,处理结果呢?



贺儿说:“天命。”



我眼前一片眩晕。



天命。



族里最残忍的刑罚。



顾名思义,听天命。



把阿文绑在祠堂外的刑架上,族里每家派一个人上前捅他一刀,要是全族的人刺完他还活着。




这就是天让他活下来。



这就是“天命”。




绝对不可以!



阿文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我疯了一般冲出家门。



我在祠堂外跪下,请求族长见我一面。



小六爹当我是被狼崽子迷了心窍,让族长不要管我。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听见他说



“我要让那狼崽子死在最后一刀,我要让他在承受了千百遍的痛苦之后,捅他最后一刀,挖他的心,让他看着他的心被我挖出来却无能为力,让他比我儿子更痛苦…”



小六他爹怨毒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说他要把阿文的心挖出来祭奠小六。



光是听他这么说我已经感觉刀刺在我的心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挖我的心。



我在祠堂外磕头,族长不肯见我。



于是我偷偷翻墙跑进祠堂关押阿文的地方。



我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他。



他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血,嘴角的血迹甚至都还没有干。



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被血浸染。



我颤抖着扶着门,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喊他:“阿文,阿文。”



他醒了过来,艰难的扭过头,见是我来看他,于是缓慢地爬过来,在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印子。



我心疼到了极点,对他身上的伤仿佛感同身受。



他拉着我的手,小声地问我:“阿轩,你好点了吗?”



我已经哭的不能自已,握着他的手,轻轻地给他擦嘴角的血,我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在发着抖。



“阿文,一定很疼吧…”



阿文怕疼,特别怕。



他现在一定很疼,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想了又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决定试一试:“你等我,我一定救你出来…”



“救他出来?你怎么不进去陪他?”



我心里咯噔一下。



是小六他爹。






他拎着我的领子将我拖走,我的手紧紧的拉着阿文。



不要。



不要把我们分开。







小六他爹把我关在了祠堂里。



他告诉我有人送饭,直到行刑之后就放我出去。



我的心里很忐忑,行刑就在后天。



我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好在老天待我不薄。



送饭的人是贺儿娘。



贺儿娘悄悄地把钥匙藏在饭里递给我。



我哭着对她说谢谢婶子。



她告诉我,娘很挂念我,我自知对不起娘,等事情结束,我就去给娘赔罪。






我的心里在打鼓,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小六他爹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行刑当天守在我的门口。



我的计划泡汤了。



我眼睁睁看着阿文被两个人拖走却无能为力。



我怕极了,小六他爹现在在我眼里的模样就是一只恶鬼。



时辰一点一点过去。



我所度过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我听见外面阿文的声音,他第一次痛得喊出声。



眼泪已经爬满了我的脸,我想也没有想,直接给小六他爹跪下,一边给他磕着头,一边求他:“六叔,我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求求你…”



小六他爹看我现在的样子似乎很满意,哈哈大笑起来:“放心,他还死不了,我还要等他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去刨他的心呢。”



他像一个恶魔,用手比划着心脏跳动的样子问我:“你说,像他这样的小狼崽子,心是红色的还是黑色的呢?”



我抓着门框,耳朵里是阿文的惨叫声。



我哭的不成样子,像一条哈巴狗一样给他磕头:“六叔,我求求你,他真的什么也没做…”



小六他爹抽着烟,坐在旁边不急不缓:“还早呢,慌啥。”



我的头已经磕破了,可我不敢停下来,迟一步阿文就多一分危险。



我已经有些麻木,磕头也变成了机械动作。



不停的重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我磕头似乎就快要把他哄高兴时,外面的声音忽然停了,我已经全身脱力躺在地上,我看见有人跑过来不知对小六他爹说了什么,两个人慌忙跑出去。





我最后见到的是贺儿满手是血的跑过来放我出去。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



娘每天都来叫我几次我都没有说过话。



我不知为什么动弹不得,只知道躺在床上流眼泪。



我的窗户一直开着,可是阿文没有来。



贺儿来了。



我躺在床上没有看他,而是哑着嗓子问他:“你动手了吗?”



“是我,最后一刀。”贺儿平静的可怕。



我猛地坐起来抓住他的胳膊,心理防线瞬间崩塌,我哭得撕心裂肺,我问贺儿为什么。



他明明知道阿文是冤枉的。



贺儿用力按下我的肩膀,看着我坐在床上哭得直咳嗽。



他说,阿轩,你听我说。



阿文他撑不了那么久的。




我一点也听不进去,哭喊声把娘招来了,娘把我抱在怀里,跟我一起哭着。



贺儿红着眼眶把娘叫了出去。



我像是失去理智一般让贺儿滚。



我把身边的枕头扔去砸他,我恨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恨过。



贺儿站在那里等我发泄完,一动也没动。



贺儿说:“阿轩,你不想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我从未见过贺儿哭,可是他今天却哭得没了往日的样子。






“他说‘贺儿,杀了我’。”



“怎么可能?阿文他怎么可能!”我发了狠,一点也不相信阿文会愿意自己去死。




我已然哭到虚脱,耳朵里贺儿的声音进进出出,我听了个大概,贺儿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多听一个字,就多痛一分。






阿文腹部,手臂,腿,锁骨已经满是伤痕,可就是不致命。



那些已经动了手的人洋洋得意地挥着手里的刀,互相炫耀着自己技术高超,没有把他弄死。





阿文疼得发抖,他绝望的看着贺儿,满眼恳求。




贺儿握着刀颤巍巍的上了刑台。



阿文努力扯出一个笑,松了口气,声音很轻:“是你啊…”



“杀了我。”



他亮晶晶的眼里都是乞求:“好疼啊…贺儿。”



“不要让阿轩看见…”



贺儿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的耳朵里只听见阿文轻飘飘的声音



“好疼啊…”


“快动手啊贺儿…”


“动手啊…”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恳求贺儿给自己一个了断。



贺儿闭着眼睛,一刀刺进阿文的心脏。



“谢谢你…”



贺儿浑身都在抖,眼泪爬满了脸。







“阿轩。”贺儿抱着我,轻轻地拍我的背,“阿文说,‘阿轩要长命百岁,我就不了,太苦了’。”



我握紧了挂在胸口的长命锁,靠在贺儿的肩上,有点累。



我问贺儿:“他疼吗?”


贺儿说怎么不疼,那可是他的心。


那可是他的心。


怎么不疼?





我已经哭不出了,不知是不是眼泪已经流干了。



我的阿文,没有了。






我知道贺儿是逼不得已的,他肯定也不好受。



他说:“阿轩,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



可是我不想在这里活下去。



我不知道阿文做错了什么,所有人都不放过他。



这真是一场人间罪恶。







娘把东西收拾好,带着我离开了这里。



我坐在牛车上,眼里再也没有了光。



我握紧了手中的长命锁,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生活下去。



娘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会好吗?我的阿文还会再回来吗?



不会了。






我闭上眼睛全是阿文的脸。




我仿佛看到他浑身是伤的被绑在刑架上,胸口插着一把刀,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我看清了,他的心是红色的。



我冲过去捧起他的脸:“阿文,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我无法释怀。



我握着长命锁进入梦里。



长命锁已经嵌入我的生命。



我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娘天天抱着我哭。



我天天抱着长命锁哭。






我坐在河边,脑子里全都是那个十二岁的阿文。



穿得破破烂烂,却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阿轩。”



他在叫我。



阿文。




我来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