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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BH】【马康】布莱德灵顿之春·下(2)fin.

【本章完结】

Warning:战争AU,普通人设定

CP: Markus/Connor

Rating:PG-13

Summary:通常而言,战争与英国都没有春天。但在生与死的界限处,在清风、白色与笨拙的探戈之中,马库斯·曼菲尔德觉得自己的确曾经拥有过它。


 

四月最残忍,从死去的土地里
滋生出丁香,把记忆和欲望
混杂在一起,用春雨

挑动迟钝的根。

冬天慰育我们以温暖,把大地
覆在一场遗忘的雪中,用干缩的块茎
饲育一个短暂的生命。

——T.S.艾略特《荒原》


尽管再不情愿,黎明到来前马库斯还是溜出了康纳的...

【本章完结】

Warning:战争AU,普通人设定

CP: Markus/Connor

Rating:PG-13

Summary:通常而言,战争与英国都没有春天。但在生与死的界限处,在清风、白色与笨拙的探戈之中,马库斯·曼菲尔德觉得自己的确曾经拥有过它。


 

四月最残忍,从死去的土地里
滋生出丁香,把记忆和欲望
混杂在一起,用春雨

挑动迟钝的根。

冬天慰育我们以温暖,把大地
覆在一场遗忘的雪中,用干缩的块茎
饲育一个短暂的生命。


——T.S.艾略特《荒原》

 




尽管再不情愿,黎明到来前马库斯还是溜出了康纳的房间。他装作无事发生回到床上躺着,刚好卡在第一次晨巡上。

“……你是和谁打了一架吗?”诺丝震惊地问。

“我上厕所的时候跌了一跤。”他耸耸肩。

所幸她来到时病房里没有几个清醒的人,不然这里马上就要被口哨和起哄填满了。只有对面的塞门领悟过来,朝他比了个“你真棒”的手势。他呲牙咧嘴地笑起来,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某些“不合规矩”的秘密。


【2020 update】文档修订中


马库斯朝里挤了挤,手臂硌到一个硬而冰凉的物体。他把它从被单褶皱的迷宫里拯救出来,眯着眼睛用手指感受它的轮廓。是那枚硬币。他常常瞅见康纳拿它抛着玩,像变戏法一样令人眼花缭乱。他试着模仿,却老是学不透彻。这时康纳的脸上就会露出细微的得意表情。马库斯看着他挑起的眉头,觉得技不如人的懊恼也可搁置一边。

他随口问:“这硬币你一直带在身上?”

“嗯,”康纳的脸闷在枕头里,“一直是这一枚。”

“哦!”马库斯惊奇这种小物件居然不会莫名其妙就消失在不知哪里,像他的美术橡皮,“怎么个来头?”

康纳沉默了一会儿:“我父亲的遗物。”

“天啊,”马库斯轻声说,揽住康纳腰部的手紧了紧。康纳此前并未提及他的家庭状况。“抱歉。”

“没关系,”康纳接过硬币,放在床头柜上。他的脸隐藏在黑暗里,马库斯看不清他的神情。

然后康纳开始叙述一段历史:他的养父,一名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军官,汉克·安德森的经历。德国人的炮弹、毒气与地狱般的壕沟战都没能打败他。他曾自豪地对战友宣称这都是那枚硬币——他的护身符的效力。但护身符并不能阻止他们在同一条壕沟里耗上半年,夜里从咬牙切齿到无动于衷地听着老鼠啃食尸体的声音。那也许是敌人,也许是他们今天曾并肩作战的同伴——谁知道?他们拖着磨损的靴子前进、前进,刺刀扫过春天的新芽与深秋的落叶,一年的光景就这样在死亡与对死亡的麻木里过去。战争结束,汉克·安德森上校荣归故里,成了一个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人。他收养了一名战争孤儿,资助他学习,让他有了一个家。当小康纳认真地说自己要学医时,汉克少有地露出宽慰的笑。“这样挺好,”他蹲在吉米酒吧的角落灌下一杯苏格兰威士忌,“父亲杀人,儿子救人。”他养了条狗,试着种花。他一直都是一个正直、善良而坚毅的人。但很不幸,战争最拿手的就是摧毁这类人。

那更像是一种疾病。汉克在战场上的某时某刻感染上了它,这种发作缓慢但致命的病毒。那些记忆在他回家后再开始杀死他。任何一点响动都会让他反应过激:关门声,鸣笛声,甚至是风声。噩梦与旧伤一点点将他拖垮。他走在英国盛夏的街头,却还是感受到凛风的寒冷,听见非人的尖叫声,死去的同伴抓住他的脚踝让他寸步难行。安德森上校,那些鬼魂哭泣着,求求你救救我。他开始借助酒精换取片刻的安稳,只有这样他才能到一个寂静的世界睡上一会儿,做做梦。然后在某一个时刻,他突然醒悟过来要永远进入那温暖黑暗的方法只有一个。


“我目睹他被侵蚀的过程,我当时已经开始进修,那就像是全身的细胞一点点病变,无可挽回,”康纳的语气依旧平稳,如同开具一份病历报告,仅是陈述事实,“有几次,我在半夜听见呻吟声,走进他的卧室想把他从噩梦中摇醒,结果差点被掐死。我知道结果是注定的。而我所有的知识都对战争这个顽疾都毫无作用。”

“我听见枪响。院子里的狗大声呜咽。我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什么了。我走上楼,看到他坐在书房里,灰色的脑袋歪斜地依靠在椅子上。血从椅背上淌下来,一寸寸漫过地板。那枚硬币就在桌子上。我没有动,一直站在门口,手维持着握住门把手的动作,一动不动。直到黎明来临,血终于流到我的脚边。”

“但那时我的感觉并不是难过,并不是——非常难过。我喜欢也尊敬汉克,他就是我的父亲。但对于他的死我毫不意外,就像我早知道这会发生,却没能阻止。然后它就只是,发生了。所以我就只是一直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血一厘米一厘米朝我脚下流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正常?”康纳转过头看着他。

马库斯一直没说话。他想起卡尔,坐在轮椅上的卡尔。这是什么恶毒的玩笑?他没有出言安慰,知道对于不幸的同情不过是无意义的傲慢。

“不。”最后他说。然后沉默又包裹住了两人。康纳蜷在他的怀里。清风吹来,带来雨后潮湿的泥土味。

 

说到底,最异常的是战争本身。如果不是这操蛋的战争,他们本来有机会可以成为别的什么人。譬如,如果不是在战地医院成为一名护士长,诺丝·多特蒙德本来应该是吸引所有异性目光(虽然现在情况也差不离)的出挑女性,红色的裙摆随着轻快行走时的风扬起。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站在走廊尽头狠厉地训斥一名实习护士长达一个钟头,刻薄的言语让所有旁听的人都瑟瑟发抖。就因为这可怜的姑娘一时心软,把自己的教名告诉了一个垂死的伤兵。他的遗体翌日送往101号房,等待火化归乡。这段无人知晓的插曲本该随着火焰灰飞烟灭,成为永远的秘密,但他在死前的绝望呼号出卖了那个护士。

“这可写在护士守则的第一条。”康纳说。

“你告诉我你的名字的时候不是坦荡得很?”马库斯一条腿踏在灰色的外墙上站着,把当时的景象又从记忆银行的户头里支出来,第无数遍让那个好听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康纳,他说,我的名字,康纳·安德森。

“我是医生,”康纳耸耸肩,“不必守这些规矩。”

马库斯有点好笑地望着他自得的样子,像一个孩子对没完没了莫名其妙的命令撅起嘴抗议。他早看出来康纳并不是那种死守条例的古板家伙。

关于这个,之前他们的话题亦可佐证。康纳突然对他提起,就在两天前,他对马库斯那位阴晴不定的邻床,盖文·里德列兵提出建议如下:鉴于他个人的精神状况明显无法承受重返战场的负担,他,康纳·安德森,可以借用职资之便,为他开具一份伤残证明,好让他不必回到地狱。马库斯几乎能够想象出康纳在说这话时仿佛事不关己的超然态度。好吧,其实他们心里都明镜回答为何。但马库斯仍开口发问:“他怎么说?”

“滚你妈的。”康纳优雅地吐出这个脏词儿,切音像是念出一句抑扬格诗句。

马库斯大笑:“你也得考虑一下士兵的自尊,医生。”

“为了自尊送死吗?”康纳淡淡地说,又想了一会儿,“也许他的确就是想死。”

“……我帮你和他谈谈?”马库斯说,却知道这是没用的。他深知那种麻木已经将里德彻底吞噬。而他本来也应当如此,他摊开手掌,看着肌肉收紧又放松。如果没有遇见康纳。

康纳却充满希望地点点头。马库斯知道他还未放弃。他当然会选择坚持,他就是这样顽固的人。于是马库斯叹口气,望向低着头整理思绪的康纳。这时康纳深棕色的眼睛突然就直直地盯着马库斯,嘴角微抿,偏了大概三分之一度头。马库斯太清楚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了:康纳有话想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康纳张张嘴,转过身。马库斯看着他的微蹙的眉头和下垂的眼睛,猛然就明白过来康纳真正想要传达给他的讯息。但他没有回答。于是两人就这样继续在夜晚中站着,望着月亮从云层中涌起,照亮平原。他试着用力,只有一点隐痛传来。这种痛苦并不让人心烦意乱,更像是汽车马达转动,做着再度上路的准备。经过康纳·安德森精湛的手术与长达三个月的休养,他的腿就快好了。

 

 

 

糟糕的消息越来越多。比利时崩溃了,盟军节节败退,有传言说德国佬计划对英国本土进行空袭,避难演习隔一周就进行一次。人们在惶惶不安中度日,连茶叶都比原来泡得浓些。医院又复忙碌,越来越多状况恶化的伤患被一股脑送到这里,有的甚至在担架上就已经死去。一个又一个房间被征用出来当做紧急病房,护士们抱着热水瓶到处走动,装过全血和淡黄色血浆的输液袋垒成一座小山。随军牧师一天下来喝不到一口水。康纳眼底的黑眼圈也愈发明显。大多数时候马库斯走进房间,他不是已经倒头就睡就是还没有回来。马库斯实在不愿意打扰他,于是就只是坐在康纳的床上,嗅闻床单和房间里残留的雨水气息。房间依旧单调空旷得令人不适,他有时留下一根细细的树枝。春天走进尾声,那些花朵都已经萎顿在地了。

 


1940年7月14日,英国夏季伊始,马库斯·曼菲尔德中士获悉他已完全康复,可选择重新入伍,在翌日前往军营准时报道,或是返还故乡。他选择了前者,心情出奇镇定。既然他能跑能跳,又实在无法厚着脸皮继续滞留医院,那这一天总归是要到来的。

他将这个决定告诉了康纳,后者罕见地展现出了一点恼怒。他向马库斯讨了根烟抽(马库斯一下就看出来他压根不会抽烟),在寡淡的烟幕中有点责难地开口了:“你们就都这么赶着送死吗?”

你们。马库斯想。一周前他醒来,邻床已经清空,一个来自多佛的年轻男孩取代了盖文·里德的位置。从康纳口中他得知盖文已经归队报道,继续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直到为国捐躯。康纳的医嘱完全没被采纳。他有些悲哀地想这可能是康纳一生都未越过的磐石。他尝试过,他失败了。他没能——据马库斯所知,两次——从战争手里把那些被从脑子里腐蚀掉的人抢回来。当然啦,这些人手脚健全,吐词清晰,看起来就和新的一样好。若不是康纳早有病历在前,也没法发现这种无法用手术刀和吗啡缓解的隐疾。他知道康纳仍会坚持,这再糟不过。康纳将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这个国家一向待我不错。”他干巴巴地辩解道。康纳没再回应,不声不响地抽完烟。马库斯抬头观察,发觉四下无人,夜色浓稠,月亮迟迟不肯现身。湿润的风一阵阵袭来,宛如欢快的舞蹈。奇妙的寂静笼罩着他们,就像他们第一次相见那样。马库斯的脑子里突然自动播放起一段旋律,他开始用脚打起节拍。一二三,一二三。Por una Cabeza。

“喂,康纳,”他问,“会跳舞吗?”

康纳手里还拿着那根烟,此刻它一下子掉落在地,火星瑟缩了几下,熄灭了。康纳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慢着,你不会是想——”

马库斯抖抖外套,退后一步,略一俯身,手伸向他:“请。”

“马库斯,你疯了!”康纳惊恐地说,他双手无处安放,进退两难。

“来吧。”马库斯笑着邀约。

“我……”康纳摇摇头,咕哝道,“……根本不会跳舞。”

“哦。”马库斯满不在乎地应道,没再等待,抓住康纳的手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马库斯能感受到康纳正微微颤抖,手臂和大腿不协调地僵硬着。他轻轻揽住康纳的腰,装作漫不经心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康纳盯着两人的脚尖,小心翼翼地跟着马库斯的动作。

“很容易的,”马库斯说,“我进你退——对,就这样,脚步踏在‘一’上,一二三——”

“和走正步一样?”

马库斯忍俊不禁:“是有点儿吧,但还有更丰富的动作。像——”他一下子把两人的距离缩短到零,嘴唇贴在康纳耳畔。然后他开始引导着康纳摇晃,两人的衣料与潜藏其下的肉体缓慢地摩擦,过于亲密的姿态让两人连呼吸都放缓了。

“其实我不太明白……”

“反正跟着感觉走就是了。我们又不是要去参加国际锦标赛。”马库斯说,不愿意承认在舞蹈方面他自己也曾是个糟糕的学生。苍天在上,他能想象出克洛伊嫌弃的眼神,你居然用一首探戈曲来跳交谊舞。但去他的,这压根不是什么系统的舞蹈,反正康纳现在在他怀里,对他有着百分百的信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马库斯现在管这支笨拙的舞叫狐步也没人管得了他。没错,新式探戈,创造人为英国人马库斯·曼菲尔德与康纳·安德森,谢谢大家欣赏。啊不,算了,无关人士一律不准入场叨扰。

康纳对舞蹈是真正地一窍不通,有好几次脚都直接狠狠地踩在马库斯的靴子上。但马库斯只觉得他这种时候发出的懊恼声音真是可爱极了。他们在清风中缓慢地跳着舞,康纳白色的衣摆轻轻晃动。马库斯轻声哼着那首他已不记得作曲者为何的曲子,每一个节拍都与他记忆中硬币弹起的清脆声音切合,一二三,一二三,来吧就这样走向我,更近一步。康纳低下头露出不自觉的微笑。

在某个节点,他们默契地停下了。但风没有停下,胸腔里大声鼓动的心跳没有停下,炽热的眼神没有停下,血液中的火没有停下。康纳的脸靠在他的肩膀上:“这主意真是糟透了。”

“感觉不坏吧?”马库斯描摹着着他修长脖颈的曲线,忍着不凑上去啜吻一下暴露的一小块皮肤。

“是——不坏。”康纳闷闷地低笑一声,慢慢抬起头,深棕的、湿漉漉的眼睛对上了马库斯。马库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感到脚上突然着力。康纳轻巧地踩上他的脚尖,双手撑住他的肩膀,狡黠地眨眨眼睛。

“快,中士,”他说,“快给我个吻。”

马库斯还能怎么办呢?康纳本来和他差不多高,这样一来比他还高上了一点。于是他捧住康纳的脸,迎面深深地吻了上去。时间就在这一刻暂停于寂静中。

 

 


马库斯离开医院时,康纳并不在。这当然不是因为有人在闹别扭或者受不了离别什么的,纯粹是因为康纳还站在手术室里,拯救着他人的生命。马库斯并不感到遗憾,昨晚他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完了。在看到车辆向他驶来时马库斯默默地确认了一遍记忆银行里的存款,他赖以生存的宝藏。我会等你,他的康纳小声说,你要回来。那马库斯必将遵守誓言,使命必达。

他钻上车,赛门和乔许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他们互相点头致意,知道彼此都已做好了准备。马库斯坐下来,手伸进口袋,一点冰凉划过他的指尖。他猛然顿住。

那枚硬币。汉克·安德森上校的护身符,历经漂泊,如今终于重归战场。但他的目光被与硬币一起放进口袋的另一件东西吸引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大串复杂乏味的缩写与数字。马库斯立刻解读出了这个晦涩的密码。他饱含欣喜地将这一长串谜底记在心里,感觉血流停滞又翻涌,一瞬间整个夏天的味道都涌进鼻腔,一场温暖的雨浇灌在他的皮肤上。他咧开嘴角,在心底里呼唤那个白色影子的名字。只有他知道的影子的形体。康纳。

“嘿马库斯,”赛门说,“笑得太夸张了。”

“有这么明显吗?”他摸摸自己的脸,问。赛门和乔许交换了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说实话,他才不在乎。

 

 

 

“你,马库斯,”赛门疲惫地说,“你不太对劲。我知道你挨了道霹雳,但是……”

“别,咳咳,”马库斯正尽力把喉咙里的尘土咳出来,“我知道。”

“你不知道,马库斯,”赛门说,“你不太正常。按战场的标准来说。”

“怎么?”

“那种杀人凶手的眼神,你没有了,我不是说这就是坏事,但……”赛门坐倒在废墟上,无暇顾及上面的血迹,“这会要了你的命,你知道吗?别多想——”

“我知道。”马库斯重复,但语气并不那么坚定了。他抬头看着赛门,后者的眼神他当然很熟悉。他早看过这种眼神,每一个在战场上杀过人的人都会有这种眼神,冰冷,麻木。这也是马库斯——过去那个——曾有的眼神。如果不是在战场上,没人会相信这个看起来温柔的金发男人会用超乎平均水准的狠厉一枪射中敌人的脑袋。他们被困住了,战斗陷入僵局。但马库斯总在想别的事。他再三检查置于衣服内袋的那几封信,那是康纳在邮政系统彻底摧毁前寄给他的。信总是只有短短几句话,语句严谨、简明扼要,也全无一般情人间的热烈激情。但马库斯能从那短短几个字里找到康纳隐秘的感情,譬如说,“树枝”,他就知道康纳也和他一起又回到了那天晚上,清风拂过,而康纳的嘴唇如熟透的李子般饱满而湿润。他近乎虔诚地将这几封信贴近胸口,仿佛这样那个带有雨水气味的躯体就在他怀中,那个千里之外的人仍在他身边,等着与他的下一支舞。

战争进行到第三个年头,局势愈发混乱复杂,他偶尔能从传单和闲言碎语中得知英国被轰炸的消息。但他连这样的消息也无从关心。他只是在想他的信,到现在为止,他还没能成功给康纳寄上一封信呢。他要在时机到来时把之前没来得及说的一切都补上。他要写一封长长的信。他划了又写,反复删改,第一次感到人类情感的炽烈超越了一切文字、一切修辞。没有纸和笔,他就在巧克力包装纸的背面用木炭简短地写下几个词,后来他在脑子里写信,不断编织、编织。每一天他都有新的话想对康纳说,每一次死里逃生后他都在脑子里加上新的感悟体会。他在编织信件的过程中达到了无我的状态,只是一遍又一遍在脑子里把词语罗列又删除。他在昏暗的营地里写信;在列队前进匍匐过恶臭的污泥时写信;在食堂里,床上,任何有着风与林木气息的角落;在夜晚,正午与薄雾中;甚至在战壕里,一颗炮弹在他几尺之外落下,尘土飞扬,他还在写着信。

我爱你。这是他最常编织进信的语句,你要等我。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话他反复提起。笨拙的探戈,硬币和雨水。他一遍又一遍去挖拜伦、济慈与莎士比亚的坟,从他们嘴里撬出几个美丽的词汇和长长的抒情咏叹。他甚至想好了,要在信纸背后画一棵枝繁叶茂的苹果树。

他当然要活着。他对此坚信不疑,不是生存而是活着,因为他知道康纳会等他。所以他当然会活下去。他怎么能变回之前杀人不眨眼的曼菲尔德中士呢,在经历了所有的这一切之后?他不会的,他深信,他不会。

 

 

时机终会来到。他满怀希望,像个小学生一样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下那一大串地址编码。那张小纸条在某次撤退时搞丢了,真是该死,但他早就记住了。哈,什么也拦不住他马库斯·曼菲尔德给他的康纳写信。他再三确认,将那个薄薄的信封投进信箱。他算准了日期,距离他与康纳初次相见已经过了一年的时光,按照平均效率,这封信就会在春天结束之前寄到。

之后的日子实在难捱,他只能把康纳的信拿出来反复阅读,以此缓解等待的焦急。终于有一天清晨,邮差来到营队,他几乎克制不住扑上去自己拆包裹的冲动。当然,他没有。分别越久重逢的喜悦就越浓厚不是吗?他拿着信封,走到驻扎基地后面一个小湖,湖水澄澈,天空蔚蓝,金黄的阳光透过他倚靠的大树的林冠洒下来。清风拂过,一丝丝燥热也被吹走。他听见自己的心脏欢快地鼓动,知道脸上肯定又露出了那种赛门称之为“挨了道霹雳”的傻笑。

他拆开棕色的牛皮纸,一张薄薄的稿纸躺在里面。他在丢掉信封前瞟了一眼,愣住了。怎么回事呢?寄信人是诺丝·多特蒙德。

信的内容依旧简明扼要,那是医护工作者特有的超然态度,仅是陈述,不掺杂感情。他一遍又一遍看着上面简短的几句话,突然失去了阅读文字的能力。他看了好几遍,才弄懂上面的字是个什么意思。

上面的内容是:收信人已故。

 

 

 

也许还有别的什么话。也许他看到了又忽略了。也许他只是单纯地忘记了。他甚至无法理解以下事实:康纳·安德森医生于1941年4月中旬,死于德军针对英国本土的轰炸。一枚V1导弹准确集中布莱德灵顿这个临海的小城,共有51人死亡,在死难者记录表中,“康纳·安德森”这个名字记在“C”一栏,排在第十一位。他们在废墟里找到了他的遗体,一根凸起的钢筋把他钉死在了灰色的大地上,尘埃洒落在他的脸上,让他变得更加苍白而飘忽。由于康纳·安德森除了已故的养父汉克·安德森外并无任何亲属,他将被安葬于临海的公墓,遗物将被捐赠入战争物资——这简直是在开玩笑!康纳,他的康纳总是孑然一身,根本没有什么有价值的遗物。他们要把他的一切都夺走,什么都不剩下。

他没有发抖。没有愤怒地吼叫或者捶打地面,让眼泪一滴滴落在自己手上。他只是看着风吹过湖面,带起涟漪。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枚硬币被他捏在了手里。他握紧手掌,感受硬币在掌心里冰凉圆滑的弧度。然后他抬起头,太阳正从薄雾里升起,温暖的光芒就将照亮大地。他看着那明亮的、灼热的、刺目的光,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前是多么愚蠢。愚蠢,无知,自以为是。噢!迷途者!不过现在他已经好了,一切都会回归正常,他如死水般平静的心就是回归的最好证明。他又是那个坚毅可靠的曼菲尔德中士了。

他拿起那枚硬币,上面的磨损在阳光下清晰可辨。一小块弧形反光映在他的左脸。他嘴角抽动了一下。

“不,”他说,“我不需要你。”

他将那枚硬币投入湖水中。

 


“快点名了,马库斯!”赛门来找他,看见他一个人站在树下。他又大声喊了几句马库斯的名字,这时马库斯转过身,朝他走来。突然,一声蝉鸣打破了寂静,那些在泥土中忍受了无数个日夜的生物终于得以逃脱黑暗,来到地上,一窥它们从未得见的光芒。它们高声歌唱,全然不知自己正在走向死亡。

“春天结束了。”赛门说。

“你说得对。”马库斯说。

这时赛门终于认真打量起他的脸:“喔老兄,你的看起来糟透了。你是刚杀了什么人吗?”

“你说得对。”马库斯越过他大步向前走去,回到军队之中。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然后我就想,他估计是爱上了什么人。”诺丝坐在他对面,打个手势,又喝了一口杯中的威士忌,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委实不是个喝酒的恰当时候,但他们才懒得管这些。战争已经结束,他们有的是时间来慢慢回复适应日常的生活。

“他之后一直很后悔,”诺丝淡淡地说,“觉得应该坚持开一张医学报告让你不用回战场。”

“他是对的。”马库斯说。他看着诺丝,严肃又可怕的多特蒙德护士长,如今终于可以放下那总是挽起的头发,穿着红裙在大街上气势昂扬地走着。她已经从那冷酷的状态里脱离出来了,这样最好,不是每个人都要被折磨终身。他静静地听着诺丝对他讲着医院的琐事,讲着战争期间英国人的坚韧。就算轰炸机在头顶盘旋,炮弹在脚边爆炸,也阻止不了英国人泡一壶茶。当然,他们谈的最多的是康纳。马库斯本来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想再听见这个名字,但现实残酷,其实只要两个月他就可以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呼唤这个幽灵了。尽管是诺丝主动找上门来,但他知道两人之中其实是他更需要她的来访。他试图把那些已经被火焰蒸发的雨水一点点摄取回来。他在尝试挽回一个康纳·安德森没能拯救的人。

“我看到你的采访了,大英雄,”诺丝有些促狭地眯起眼,“你的语调倒是越来越像他了嘛。”

“是吗?”马库斯故作严肃地说,做了个弹硬币的动作。然后他们大笑出声。

 

 

 

那个采访,是在战争结束两个月后找上门来的。他那时刚刚从布莱德灵顿回来,在康纳的故乡多佛安定下来。在这里没有谁认识这个古怪的独居军官,他总是把自己关在阁楼,画着别人都看不着的画。他在院子里种了一棵苹果树,虽然已经不会再有黑发的美人越过篱笆,像他讨要一个苹果或是接过一根开花的树枝,但偶尔烤个苹果派也不错。他常常惊异于自己的平静与坦然,但这和战场上的麻木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他在一个又一个夜晚用留声机放着《一步之遥》,那个幽灵有时候出现,有时候没有。无论如何,他还在那里,马库斯就是知道。

敲门声响起时他还在阁楼上,他跑下去应了门,一个记者,几乎还是个孩子,举着摄像机对他腼腆地笑笑,说明来意。他对着那对棕色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请他进了门,给他泡了杯茶。

“真是遗憾,”他说,“我并没有什么故事可讲。”

“曼菲尔德中士,您太谦虚了!”那记者说,“您经历过1940年的大撤退,43年的‘蛾魔拉’计划,和最终的胜利。您是受人爱戴的国家英雄,获得的勋章不计其数。”

“战争中可没有什么英雄,我们只是士兵,”他说,“而这就是一场战争而已。”

“可是在战场上,一定有着人类的光辉时刻,”记者固执地说,“有与众不同的人,有壮举和热烈的感情,这在战场上尤显珍贵……”

“也许。”他不置可否。战争年代的人全都一个样。没有很坏,也并不好。向来如此。有谁能始终保持对人类的期望和纯粹的善意呢?在所有这一切之后?答案是没有。当然,绝不可能……

啊慢着。他的确认识这样一个怪人。他的脑子又在不听指示地给他播放几段回忆了。

有人站在众人之中。

 

那感觉曾使他困惑了很久:当时,在马库斯第一次见到康纳的那一刻,吸引住他的究竟是后者身上的什么呢?他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却无法指明它的真身。后来,在一个春天的夜晚,月亮映在泰晤士河面,他看着水流朝他涌来,在他脚下的桥洞中快速穿过,而他停留在原地巍然不动。然后,他突然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说实话,那感觉一开始近似愤怒。康纳啊他的康纳,与战争格格不入。当他毫不在乎地打破教条说出自己的名字,或者救下一个几乎必死的人,或者试图保全一条腿时,这种不合时宜的固执就愈发异常。使你恨不得走上去,狠狠打他,让他走开,因为他根本不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你为什么在这里?滚出去,立刻马上!你本可以在别的地方,任何地方,但绝不是这里

马库斯意识到这点后闭上眼睛,点燃一根烟,感到那股几乎被战争杀死的柔情又涌上心头。康纳啊康纳。也许,他想,也许只要他仍存于世,那康纳就还没有被击败。汉克·安德森的墓碑已被苔藓覆盖,他再也没有听到过盖文·里德的一点消息。但如果他马库斯·曼菲尔德还活着,那康纳或许就能在某一天,能够面对他搏斗了一生的战争骄傲地说出俄狄浦斯的那句台词:你杀不了我!他会挺起胸膛,大声地说,你杀不死任何看得见阳光的人!——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但他无法对任何人说出这些。他看向窗外,苹果花正在开放。又一个春天来临,人们总是得走向前方,新的事物在死去的旧日废墟上生根发芽。不,他并不对已经发生的消亡感到悲哀,那只不过是永恒的遗忘的一小段前奏。他早已下定决心,在他可预见的余生里,那些属于过去的故事将不会再被提起。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他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战争对您而言意味着什么呢?”他对面,那经验不足的记者已经开始照着笔记向他发问了。

“大概是教会了我很多,”他耸耸肩。一句绝妙的话语突然冒出来。他哑然失笑,是不是那个幽灵在刚刚俯下身,给了他一个俏皮的暗示呢?

“比如说?”

他露出一个微笑。

“忍住,别多想,”他说,“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FIN

Writer`s notes:终于写完啦!搞定之后一查字数,发现除了未完结的花园,这篇就是迄今为止我写过最长的马康文了。当然一开始是为了七夕活动准备的,然后我就又,可预料地。爆字数了(捂脸)

文中大多数事件都是真实的,比如布莱德灵顿遭受轰炸。但为了行文流畅我隐去了很多细节,望理解。

可能稍后会有激情freetalk发在子博,就不要再占地盘啦。

希望收到大家的反馈!

 

 

 

 

 


杓勺
完稿!!!这张我真的是边画边露...

完稿!!!
这张我真的是边画边露出姨母笑啊…
他俩真的温暖人心( ˃᷄˶˶̫˶˂᷅ )

完稿!!!
这张我真的是边画边露出姨母笑啊…
他俩真的温暖人心( ˃᷄˶˶̫˶˂᷅ )

KOGA
如愿以偿地涂了一只舔舔怪康纳,...

如愿以偿地涂了一只舔舔怪康纳,对!我是来治颈椎病哒!

汉克:what the fuck are you doing???
康纳:冷静分析.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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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空间

马库斯正在反省自己的传销能力

马库斯正在反省自己的传销能力

西当太白没人道

错见(二)

雨势渐微,而风犹未静,她偏爱临海的城市,无论港城还是这里,都有季风歇雨。管家靠着后座上悄悄睡了过去,车上没有毛毯,只有一条旧围巾,已磨出襟边。

邵未康有很多围巾,自己买的,别人织的。他说脖子像冬天的烟囱,冷气都从这里进入,堵住了就不冷了。她以前喜欢邵未康讲这些莫名其妙的理论,觉得有意思,像世界有一扇紧闭却有趣的大门,他把钥匙握在掌心里。


酒店楼下西装革履的人站了一排,谢泽汐不喜排场,但港城的东家喜欢。与她说,回乡的人,讲究光宗耀祖,衣锦还乡,排场不能少,十个保镖,你去十天就回来,不能再多。有人上前来打伞遮她,她说:“不必,早点休息吧。”

“老板说了,要送您到房间。”

“...

雨势渐微,而风犹未静,她偏爱临海的城市,无论港城还是这里,都有季风歇雨。管家靠着后座上悄悄睡了过去,车上没有毛毯,只有一条旧围巾,已磨出襟边。

邵未康有很多围巾,自己买的,别人织的。他说脖子像冬天的烟囱,冷气都从这里进入,堵住了就不冷了。她以前喜欢邵未康讲这些莫名其妙的理论,觉得有意思,像世界有一扇紧闭却有趣的大门,他把钥匙握在掌心里。

 

酒店楼下西装革履的人站了一排,谢泽汐不喜排场,但港城的东家喜欢。与她说,回乡的人,讲究光宗耀祖,衣锦还乡,排场不能少,十个保镖,你去十天就回来,不能再多。有人上前来打伞遮她,她说:“不必,早点休息吧。”

“老板说了,要送您到房间。”

“我说送到这就行了。”

 

马仔当然不听她的,仍是三四个人跟着进了电梯,乌压压地把她围在中间。房间扭开,她面无表情地回头说:“这下可以走了吧?”转过头却看见邵未康坐在窗台上,两条腿叠在一起正在敲键盘,抬头笑着看她,看见她身后的黑衣人也笑意未减,说:“泽汐,你朋友?”

谢泽汐用力摔上门,把一众目光关在门外。

 

她以前也曾半夜三更回到这座城市,整座房子唯一的亮光是邵未康的书房,他站在阳台打电话,星夜里有低沉的笑声。她靠着行李箱坐在台阶前等开门,一盏灯落在眼睛里。邵未康会弯腰刮她的鼻子,“起来,坐在门前像什么。”

她躺在房间里,听邵未康煮咖啡,上楼下楼。看他在阳台上抽烟,路灯明明灭灭,飞虫似流星。想着圣诞夜这座城市的大雪,窗台上积着厚白一层,风月之夜,邵未康也许也会抱着别人看雪,看月亮,看一生一世,何等荒诞的想象,而又出乎地符合情理。

直到烟蒂烫手,路灯熄灭,飞虫不见。

 

“你不应该在这。”

“你错了,而是你不应该在这,你应该回家。”

谢泽汐不想再理会他,不知道是这座城市还是长途飞行让她觉得累,或者说疲于应付。

“邵先生,很晚了。”

她态度坚决,邵未康不再坚持,收拾了电脑与烟缸,轻轻抱了抱她。

 

尽管住在市中心,晚上了也没有什么亮光,港城是不夜城,午夜了也生机勃勃,所以那位东家并没有什么自觉,半夜了也一个电话就打过来。

谢泽汐抢在他前面开口,“这位老板,你吃过四川的火锅吗?”

那边的人很明显没想到这样的开场白,顿了一下说没有。

“你的手下围着我上电梯,我感觉自己像鸳鸯锅里的清汤。”

黎川忍着笑,却义正言辞地反驳:“你这个比喻不正确。”

“哪里不正确?”
“你很辣。”


西当太白没人道

错见(一)

她说,世界上有三件事儿让我觉得幸福,吃得饱,睡得好。某人有兴致地问第三件呢,她说你猜啊。

——想到你猜不中这个秘密,有种珍藏的喜悦。

——但想到你永远都无法猜中,又觉得遗憾。

无非像前句一样是三字一事。

喜欢你。


那是罕见的雨夜,惊雷乍破,最后一架航班终于落了下来。老人坐在车里,闭着眼听广播里不间歇的流行曲,“现在的歌儿啊,没有以前的好听,写歌的人没故事,唱歌的人没人情,在我们以前……”

话音未落,车门被人哗的一声拉开。

“邵叔。”

“哎呦小祖宗你可终于到了,自从你要回来这雨就下个没完了……”

“难道不是因为谢麟死了。”

“死者为大,好生说话。”

管家悄悄给邵先...

她说,世界上有三件事儿让我觉得幸福,吃得饱,睡得好。某人有兴致地问第三件呢,她说你猜啊。

——想到你猜不中这个秘密,有种珍藏的喜悦。

——但想到你永远都无法猜中,又觉得遗憾。

无非像前句一样是三字一事。

喜欢你。


那是罕见的雨夜,惊雷乍破,最后一架航班终于落了下来。老人坐在车里,闭着眼听广播里不间歇的流行曲,“现在的歌儿啊,没有以前的好听,写歌的人没故事,唱歌的人没人情,在我们以前……”

话音未落,车门被人哗的一声拉开。

“邵叔。”

“哎呦小祖宗你可终于到了,自从你要回来这雨就下个没完了……”

“难道不是因为谢麟死了。”

“死者为大,好生说话。”

管家悄悄给邵先生发短信,说接到人了。邵先生说好,注意安全。

 

谢泽汐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了。她天生五行缺水,但每一次回到这座城市都是不停歇的大雨。旧情人见面,大多总是在喜庆的婚宴,张灯结彩,要硬着头皮道一声恭喜。谢泽汐天生反骨克一切,却是要在葬礼与邵先生重逢。

但邵先生不是旧情人,他更像是旧相识,老朋友。

 

雨幕像一道丝帘挂在窗前,十年前也是这样。

虽说豪门恩怨一言难尽,但也说来简单。谢家的亲生子谢麟被找到,收养的谢泽汐地位尴尬。消息被曝时她正好借住在邵家,从此一借十年。邵未康说这消息时毫不正式,湿发往耳后撇,点一支烟靠在书桌前,说:“你可以住在邵家,不必改姓。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谢泽汐沉默地看他抽烟,说:“所以我应该庆幸你是个孤家寡人?”

大约没人这么不会聊天的,他却欣然点头:“是的,不过你来以后,这也许会是一个家。”

 

谢泽汐往昔的朋友全朝谢麟涌去,小道八卦编得风生水起,先有谢泽汐抑郁症复发无法见人,后有邵未康口味独特,喜爱少女。邵未康对挣钱以外的事情毫无兴趣,以至于看见谢泽汐在家里悠然自得地读书散步的时候,对管家说:“她可真不像个重组家庭的孩子。”

管家默然,想斗胆一问先生对重组家庭定义为何。

 

邵未康不常在家,管家先生与谢泽汐更要亲近着些,回家与她抱怨:“先生是洁身自好之人。”

谢泽汐虽是年少,却也了然道:“外面人说邵先生闲话?”

管家抿着嘴,一副英勇就义打死不说的表情。

“说邵先生包养我?”

“是的。”

这下子倒是干脆俐落。

谢泽汐沉默了一下,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我觉得邵先生不喜欢任何人。”管家仔细回想一手带大的邵未康,欣然补充:“他连狗都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