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竹馬】Homecoming ②
*兩發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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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兩個人安靜的吃完麵,外面雨又下起來,雨水順著小攤的棚簷落在柏油地面上小小的水坑裡,一弧接著一弧散開來。
二宮帶著狗,準備和他告別,小春在旁邊甩了甩腦袋上的水,二宮黑色的風衣更加暗,似乎是濕了。
他沒撐傘,雨水打在臉頰上,劃過他稍微有點發青的顴骨,相葉沒忍住,出於人道主義,拿著傘朝他走近了幾步,把一人一狗遮在傘下。
二宮沒有拒絕他的好意,指了指身邊吐著舌頭喘氣的柴犬,向他開口,說著無關緊要的話「今天這傢伙耽誤你下班時間了吧?」
相葉擺擺手,連傘都跟著顫,幾滴雨水甩在二宮的眼睫上「沒有的事。」
二宮擦了擦眼睛,坦蕩的和他道謝「謝啦。」
「沒事,」相葉俯下身揉了揉...
*兩發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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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兩個人安靜的吃完麵,外面雨又下起來,雨水順著小攤的棚簷落在柏油地面上小小的水坑裡,一弧接著一弧散開來。
二宮帶著狗,準備和他告別,小春在旁邊甩了甩腦袋上的水,二宮黑色的風衣更加暗,似乎是濕了。
他沒撐傘,雨水打在臉頰上,劃過他稍微有點發青的顴骨,相葉沒忍住,出於人道主義,拿著傘朝他走近了幾步,把一人一狗遮在傘下。
二宮沒有拒絕他的好意,指了指身邊吐著舌頭喘氣的柴犬,向他開口,說著無關緊要的話「今天這傢伙耽誤你下班時間了吧?」
相葉擺擺手,連傘都跟著顫,幾滴雨水甩在二宮的眼睫上「沒有的事。」
二宮擦了擦眼睛,坦蕩的和他道謝「謝啦。」
「沒事,」相葉俯下身揉了揉小春的腦袋,對著小春語氣柔軟「本來還說怎麼看著眼熟,沒想到也算老相識,是不是?」
二宮瞇著眼睛笑了笑。
相葉直起身子站在他對面,距離不遠不近,剛好夠完整清晰的看到他這幅笑臉,笑意藏在瞳孔里,灼灼的閃著光,好像是夏天的氣味,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燃燒太久,讓他想到了曝光過度的相片,壓在箱底幾年,慢慢變成全白,接著變暗淡。
他心裡沒來由的發慌,對著二宮的眼睛發呆似的看,二宮坦然的和他眼神相接。
大概是誰都不知道該誰先說出再見之類的話,兩個人這樣僵持了一會兒。
小春汪的叫了一聲。
二宮眨了眨眼睛,把視線移開,扭頭看了看馬路對面「那我……走這邊了。」
相葉只能點點頭。
二宮貓著背走出了相葉雨傘的遮蔽 ,相葉看著他扭頭,先是側臉,然後是後腦勺,頭髮比以前略微長了點,髮梢都是濕的,貼在脖子和耳朵上,讓人心裡發緊。
相葉什麼都來不及細想,像是一種應激反應,就憑著本能抓住了二宮的胳膊。
「等一下,」他叫二宮「……前輩。」
二宮似乎是想了想,過了幾秒才掙開他的手,扭過身子來「怎麼了?」
相葉想問問他現在住在哪裡,狗是誰在養?又或者傷是怎麼弄的,這些年到底去哪了,過得好不好?甚至他想問問,當時為什麼放棄了警校,不辭而別?
千萬個問題噎在喉嚨里,不知道怎麼開口。
「不過說起來我也不算相葉君的前輩了吧。」二宮輕悄悄的,像是自言自語低聲說了句。
他的態度和相葉比起來反倒顯得冷靜一些,接著他不知道從哪裡想起一個問題,口吻輕鬆的問相葉「警視廳很難做嗎?」
相葉眼睛的弧度都有點垂下去,誠懇的對著二宮點了點頭,沒否認。
「想得到。」二宮歎了口氣,然後問他「你考慮過轉行嗎?」
又來了,這個久違的問題。相葉試圖記憶里搜刮出他上一次問自己這個問題時候的神情,卻什麼都沒想起來。
只不過他的答案沒變,下一秒他搖搖頭說「沒有。」
二宮得到了答案,唔一聲點點頭,然後等著相葉說什麼。
相葉組織了很久,他想不著痕跡的問問二宮現在的聯繫方式或者地址,越組織越亂,心裡黏黏糊糊,半句也沒說出來。
而二宮不知道是不是等到不耐煩,似乎下定了決心說出再見的字眼,他吸了口氣,禮儀周正的稍微朝相葉頷首,就當做是告別「那……再見,相葉警官。」
相葉看著他,只能說「再見」,然後下意識和他擺了擺手,胸口一團亂麻裡面鑽孔溜出來一句「記得看好小春。」
二宮和當時傳聞中的一樣瀟灑,沒回頭,向他擺擺手,當做是答應下來了。
雨淅淅瀝瀝的下,相葉轉身往相反方向走,走出幾步,再回頭已經看不到二宮的身影。
他伸手出去接了接雨,懷疑剛剛的一切,狗,拉麵,二宮手腕的觸感,都是他繼續在做的一場夢。
相葉雅紀晚上回家,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做夢,真的夢到二宮和也。
他夢到二宮在以前的操場上跑步,表情嚴肅,臉色發白,嘴唇乾燥的起皮,是累極的樣子。他就一個人在那裏跑步,一圈接著一圈,沒有起點也沒有盡頭,沒有夥伴也沒有休憩,做著一個人的耐力訓練。
相葉夢到自己被反鎖在醫務室裏,從窗戶的夾縫裡看到二宮,拼命的想衝著他喊「別跑了」「停下來」,卻怎麽也張不開嘴。
他驚醒過來,渾身都是汗,風從窗裡鑽進來,吹的他心裡發冷。
12
輪休的時候相葉和以前共事的同僚吃飯,同僚和他抱怨手上的案子,然後擠兌他一番,羨慕他過的清閒。
相葉嘴裡嚼著東西,裝做不經意的問起案情的進展,問起所有的嫌疑人和其中的關鍵份子。
「就快了,關鍵信息如果搞到手,我們這邊的就可以收網了。」同僚說「雖然更遠的我們還觸及不了,眼前這些起碼可以一鍋端了。」
「速度好快,」相葉點點頭「不過信息這裡感覺還會廢點力氣啊⋯⋯」
同僚表示贊同「畢竟案子牽扯到的人太多,尤其最頂層的那位,逍遙了這麼多年總歸是有點本事,要把他拉下馬哪有那麼容易的。」
相葉喝了口啤酒「⋯⋯那邊緣嫌疑人呢?從這裡入手的線索有什麼眉目了嗎?」
同僚正準備開口,看了他一眼「真的搞不懂你,既然這麼關心這個案子,幹嘛申請下調?不如趕緊回來,正好趕上最精彩的部分。」
相葉哪裡沒想過,心裡猶豫,七上八下的緊張,被同僚看在眼裡,同僚拍了拍他肩膀。
他當天晚上又做夢,夢到自己穿著一身警察的制服,一腳踹開了二宮家的門,手裡端著一柄冷冰冰的槍,槍的瞄準器射出的紅色光點在二宮平坦光潔的額頭上閃爍,危險的要命。
他看見他的同事拿著冷硬的手銬銬住二宮的雙手,掙扎之間還弄破了臉,二宮側臉上一道紅色的血印,順著輪廓流進衣服裡。
二宮被一群人擠擠推推,體格顯得逾發小,染著血污的眼角裡是看不清楚的情緒,他扭頭看了一眼相葉,說了聲再見。
相葉睜開眼睛,摸了摸臉頰上,不知道是汗還是什麼,濕乎乎一片。
13
大概兩天之後,也許是貪戀從來沒吃過的高級狗罐頭,小春又出現在交番門口。
相葉雅紀來交班的時候老遠聽見吠聲,心跳騰騰的加速,小跑幾步,果真看到小春吐著舌頭朝他哈氣,嘴是無辜微笑的弧度。
他在原地撐著膝蓋,心跳越跳越烈,吸了口氣走過去,摸了摸它的腦袋。
「這傢伙…狗是用來放養的嗎?」他牽著小春走進室內,心裡藏了一團火一樣的想,也許二宮和也的放養方式來的很普遍,對誰都是。對小春,對學業,對做警察,甚至對他——
對他就不一定了,他又想,也許就是單純的拋棄。
他和二宮關係最近的時候連一張合影都沒留下來,他想要回憶二宮和也的時候,偏偏腦子裡只有那天夜裡,他牽著小春在雨裡面的樣子,臉上帶著傷,慘兮兮的,背對他走掉的時候,活像是兩隻流浪犬作伴離開。
於心不忍。
也不知道是誰拋棄誰。
他歎口氣,一點辦法都沒有,小春在一旁嗚嗚的犯困,他上去順了順毛,說「好乖好乖」。
相葉買了全部口味的狗罐頭,整齊的碼在窗沿上,拿來拆了一罐喂掉,然後又反被小春用剛剛舔過關頭的舌頭舔了臉頰,熱乎乎濕噠噠的,觸感溫熱柔軟。
幾乎和上次的橋段如出一轍。
只不過他和狗一起在交番里等到夜裡,二宮一直沒有出現。
相葉雅紀交了班,看見小春蜷在門口,伸起後腿撓了撓耳朵,他猶豫一下,決定乾脆拉著狗回家。
「和我回家好不好?」他找了一條細繩子,在小春的項圈上簡單綁了兩下,小春意外的聽話,順從著他的指令,和他慢悠悠的走上回家的路。
相葉從背後看到小春左右搖晃的胖尾巴,不停的腹誹二宮「養了寵物就好好負責任吧,怎麼可以——」
他正想著,腦子裡突然鑽進他做的那個夢。
二宮和也在做著危險的事情沒錯,上次見到他臉上有傷沒錯,萬一他出了什麼事情呢?
相葉雅紀突然心裡發慌,越想越怕,掏出手機給以前的同僚打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接通,相葉的心跳撲通通,順著聽筒爬進耳朵里。
「案子怎麼樣,」相葉吞了口口水「有嫌疑人歸案嗎?」
「還在卡著,」那邊這樣答復著「你趕緊回來好好加入,算我拜託你!」
相葉揉了揉眼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看了看圍著他繞圈的柴犬,手裡的細繩把掌心勒出了一道細細的紅印,緊緊地發疼。
看來沒被銬住,二宮和也足夠聰明,應該不會被人拿到把柄才對。
相葉又想起他離開警視廳之前的情況。
他當時怕什麼來著?他為什麼逃開的?
他怕二宮和也作為一個反派重新出現,怕他那雙凌冽的眼睛去看了血和臟,怕和他對立而戰,卻不忍心親手用冷硬的鐵來銬上那雙觸感柔軟的手。
現在他想,比起這樣,他更怕二宮和也消失不見,怕他離開,怕瞄準器真的瞄上他的額頭,怕他死。
死和背叛,相葉雅紀想,都不是什麼好選擇。
但他寧願選背叛。
「我回去,」相葉對著聽筒說「我回去。」
他把細繩握的更緊些,仿佛要嵌近他的掌心里面。
14
狗主人二宮和也在隔天的下午出現,在交番旁邊的公園,大概是知道了自家寵物狗的離家出走路線,專程過來接的。
小春比相葉先認出二宮,幾乎一秒鐘就一邊吠一邊撒歡跑了過去,相葉被扯著跑過去,頭髮咋咋呼呼的飛在頭頂,跑的一團亂。
站定在二宮眼前的時候顯得有點狼狽,他大概理了理,二宮坐在公園的木質條椅上,正和小春上演久別重逢的溫情戲碼。
「到底嘗過什麼好吃的了?居然記得地方了?」二宮都沒抬頭,聲音傳過來,鼻音濃濃,不知道話在說給誰聽「看樣子又麻煩你了。」
相葉不知道怎麼開啟這段交流,二宮恰好抬起頭來,相葉看到他的臉,上次色彩濃重的部分慢慢消退下去,說了句「傷…差不多好了?」
二宮下意識摸摸臉頰「唔,差不多了。」
他鼓了鼓勇氣,順勢問了句「怎麼弄的?」
二宮似乎沒想到會被問這一茬,楞了一下說「我自己都忘了。」
……毫無說服力。
「前…」相葉收住了叫前輩的話茬,坐在二宮旁邊「二宮君,所以經常受傷嗎?」
「沒有的事。」二宮揉了揉小春的腦袋,語氣輕鬆。
相葉不信,坐在二宮旁邊,越來越明顯的散發著「我不信」的壓迫力來,二宮卻絲毫不吃這一套,自顧自用手逗弄著狗。
「這回又怎麼回事,這週第二次了吧。」相葉問「你的寵物狗離家出走。」
「小春這傢伙餓了就會亂跑,認識了很多江湖爸媽,最近似乎就認你這裡的交番。」二宮只是抬起眼來,用一種久違的通透眼神來瞄他,好像錯都是他的一樣「大概因為你的罐頭最好吃?」
相葉無奈,伸手去摸了摸小春,嘟嘟噥噥壓低聲音抱怨了句「怎麼總是讓我們餓肚子。」
二宮彎著嘴角露出笑意「工作嘛,工作。」
相葉聽到這句,收回手,坐在二宮旁邊,突然有點拘謹。
他想,現在這情況詭異的不得了。他很多年沒見的前警校前輩,現警局嫌疑犯預備分子,正和他因為一隻狗坐在一起,談論著無關緊要無關痛癢的話題。
他旁邊好像坐著一團火,最灼熱燃燒的那塊木炭就在那裡,他偏偏只能烤到邊緣的一點火,輕微的感到一點熱度。
「我說…前輩,」相葉沒再收住話茬,組織著語言,直截了當的問他「工作之類的…你這五年都去做什麼了?」
二宮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去「嘛,跟你不太一樣的工作就是了。」
「和警察不太一樣,卻還是一樣會受傷的?」相葉反問,剛出口的一刻反應過來自己是不是顯得咄咄逼人。
二宮沒被他的氣壓影響,還是那一副輕鬆語氣「做文員都會在複印的時候被紙劃破手指哦。」
相葉被打太極,只覺得一拳一拳都落在云和棉花上,小心翼翼又問一句「……二宮君,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
「駁回——」話沒說完。二宮站起身來,拉著小春,做出一副要走的樣子。
「等一下,前輩!」相葉抓住了二宮在握著小春項圈上細繩的手,阻止他的逃跑「算是幫你照顧小春的謝禮。」
二宮沒掙開,被包著的手似乎在輕微的跳動,他站定,抬眼看相葉,算是默許。
他的神色似乎還是當年的樣子,看不出什麼血和臟的浸染,通透的像秋天的天空,氧氣充盈,讓人呼吸都變得急促。
他問「你為什麼退學?」
二宮低下頭抿了抿嘴巴,再抬頭的時候反而拋給他一個問題「那你為什麼從警視廳逃跑?」
相葉愣了愣,看見他好看的眼睛,看見他還沒來得及消退的淤青,又仿佛看見他額頭上從來都不存在過的準線紅點。
他鬆開二宮的手,用剛剛二宮敷衍他的語氣回答「嘛,和你從警校退學不太一樣的理由就是了。」
他有一種直覺,不管怎麼想,他的理由都會比二宮的怯懦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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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葉回調警視廳的事情提上日程,已經開始做交接工作,熟悉案情。
二宮作為一個邊緣遊的走關鍵人物,又重新出現在他的案件分析簿上。
現在的情況十分微妙,這個團夥作為群體犯罪的實施者,分工鏈條明確,目標無疑就是用倒賣的危險品牟取暴利,但是其中幾個人,包括頭領和幾個高層,卻無法找到明確的證據,確認他們參與犯罪活動。
而據目前的信息分析,二宮在整個案件中承擔了財力智囊的角色,雖然地位相對重要,卻也屬於沒有證據,無法定罪的那類人。
現在只差一個「關鍵信息」,不僅這一票高層全部能被名正言順的抓捕歸罪,整個案情也會被打通。
二宮和也的照片貼在相葉雅紀的皮質小本子上,還是當年那一種在警校裡面常見的案情分析的小本子,相葉避開二宮的那雙眼睛,竭力調動起一切能力來思考,最後還是落在二宮和也身上。
他想起抓住二宮和也那雙手的觸感,不知道如果真的把手銬銬在上面,那種又冷又硬的金屬會不會連帶著把他的手都變的冰涼堅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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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葉決定在下周直接回警局述職,重新加入案情調查里,還有一周時間可准備,趁著輪值休息,他回了一趟警視廳,去部門里拿資料。
和同事們打了招呼,從警視廳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快要暗下來,淅淅瀝瀝又下起雨,灰蒙蒙陰沉沉,相葉只穿了一件警察襯衫,涼意從四面八方滲近他的身體里。相葉把手上的資料藏在衣角里,冒雨跑出去,準備去便利店買把傘。
他跑得急,氣喘吁吁的停下來等红灯,眼前都是自己呼出的白氣。
白氣散了,他看到馬路對面便利店門口也冒出白色熱氣,有人背對著他的方向,站在便利店的屋簷下面,似乎正在吃東西,白氣一縷一縷的冒出來,越爬越高,在雨裡散的很慢,相葉看的一清二楚。
剛好快到下班返工的時期,不一會兒路上車子和人群鬧嚷起來,綠燈亮起,相葉抬腳準備走,恰好看到對面那位似乎也吃完了東西,把包裝紙丟進了垃圾桶,手揣進了口袋,對著他露出了還塞著食物,鼓鼓囊囊的側臉。
相葉一步到底沒邁出去,被後面的人撞到了肩膀,差點趔趄一下。
二宮和也。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
他來不及站穩,就從人和人的縫隙里鉆出去,被層層疊疊的雨傘蹭了一身的雨水,也顧不上冷不冷,一邊撥開人群一邊跑,鎖定著疑似二宮和也的那個身影。
路上的傘高高低低密密麻麻遮住他的視線,他跑到便利店門口,那位已經不知所蹤。
他四周看看,在門口思考幾秒,拿出自己當時練習追擊的本事來,往小路的方向跑過去。
相葉跑得快,跑到警裝褲腳全是水漬,跑了大概一百米,遠遠的又重新找到了目標人物。
這人撐一把透明的傘,似乎是剛剛在便利店買的款式,頭髮不知道是不是被淋到了,軟塌塌的,穿著米色的針織衫,稍微有點大,他的身體在裡面裹著,風卻似乎能從針織的網眼里鑽進他內臟——看起來很冷,剛吃完熱騰騰的食物都覺得冷。
相葉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的跟著他走,保持著不遠不近的安全跟蹤距離。
他在沿途的書店停了停,往櫥窗裡看了一眼,並沒有走進去,接著向前走,相葉跟著他過了一個路口,又跟著他轉進了一個行人更少的街區,路徑似乎就是在警視廳周圍繞圈子。
又走了五十米左右,這人迅速轉了個彎,相葉直覺危險,加快了腳步跑著跟上去。
他剛一轉彎,有人伸手來格擋他,他下意識也伸手抵抗,對方卻三下兩下拆解他的警校擒拿術,把他抵在墻上。
他氣喘吁吁,驚魂未定,呼出的白氣散去,順著雨滴,他看清楚了這個正用巧妙的角度把他壓的死死的人。
不愧是他的前輩。
「二宮君?」他沒底氣,叫了一聲。
二宮和也沒答復他,手上的力氣鬆了鬆,臉上是最慣常的那種沒什麼表情的樣子。
這裡似乎是個死胡同,暗巷,二宮大概早發現他露出馬腳的跟蹤,故意把他引到了這裡。
「二宮君。」他鍥而不捨的叫,熱氣都拂在二宮的手上,跟著水滴砸在地上「前輩。」
二宮的傘扔在了一邊,雨水滴在他的睫毛和鼻樑上,掛在他弧度明顯的嘴巴上,他嘴巴動了動,沒說出什麼話來,只是鬆開了手。
相葉彎腰,幫二宮撿起傘,撐起來。
面對面站著才意識到這個暗巷有些窄,兩個人一把傘,已經足夠侷促。
相葉沒有要移動的意思,二宮吸了吸鼻子「喂喂,你這傢伙居然還穿著警服。」
相葉低頭看了看自己幾乎濕透了的警察襯衫,濕乎乎的貼在皮膚上「這樣估計沒人看得出來是警服吧。」
二宮低下頭去,不知道什麼表情。
兩個人在暗巷里挨得很近,二宮的氣息剛好吐在他胸膛,熱乎乎的,風一吹又發涼,他一低下去,恰好看到無數次在他夢裡出現的,二宮的額頭和眼睫。
二宮問他「不出去嗎?或者跟著我,是有什麼要問的?」
相葉噎住,他確實沒想過為什麼要跟著二宮,乾脆忽略後面那一題,只回答「再等一下。」
二宮也沒問緣由,乖乖的和他相對而立,在漏過窄墻和透明雨傘的光線里看著外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的心不受控制的跳,就在二宮的耳邊,避都避不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好像沒辦法計量,大概落了三百滴雨,或者落了三千滴。
「好吵,」二宮和也突然抬頭看他「心臟。」
相葉吞了一下口水「……對不起。」
他有點侷促,腦袋裡一團亂,正準備說些什麼,突然聽到遠處嘻嘻哈哈的談笑聲,越靠越近。
他靜下來聽,越聽越耳熟,似乎有他那個關係一直不錯的同僚。
相葉看看二宮,心裡反而冷靜下來,頭腦清晰當機立斷,一句話也沒多講,拉著二宮小心翼翼的從暗巷里鑽出去,立馬就進了臨近的小巷,避開聲音的來源,飛速的前進著。
二宮被他拉著走,手腕被捏的生疼。
「相葉君……」
「噓,等一下。」相葉對著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警視廳的人在後面。」
二宮用那隻沒被相葉牽著的手捂住嘴巴,濕噠噠的袖子粘在臉頰上,溢出來的是水滴和他的笑意。
你不是警視廳的人嗎,傻子。
相葉低著頭,拉著二宮和也一頓暴走,二宮走的腳趾生疼,走了不知道多久,雨都漸漸停下來。
走到一棟簡潔的公寓,相葉還沒鬆手,帶著他上了二樓,伸手去口袋裡掏鑰匙。
「原來是你家……」二宮撐著自己好看的眼睛,用介於調笑和質疑之間的語氣感歎「我還以為終點會是哪裡。」
相葉欠身讓他進去「嗯,這裡應該比較安全了。」
二宮大大方方走了進去,沒有怯懦,貓著背,像是那種最悠閒自在的野貓頭領。
他給二宮倒了杯熱茶,二宮坐在沙發上,拿著他的毛巾擦了擦濕了的頭髮。
相葉看著這幅景象,覺得超乎現實,似乎在做夢,他轉過身,背對著二宮和也,在水槽里掐了掐自己。
「第二次了吧,」二宮突然開口,剛喝了口熱茶,嗓音都濕潤起來「被莫名其妙的強行運來相葉君的家。」
相葉扭頭,有點沒反應過來「誒?」
「還在讀書的那一次。」二宮看著他歪了歪腦袋,似乎在回憶「好像喝醉酒了吧,我。」
相葉心裡咚一聲沉下去,似乎被隕石砸了個坑出來「你還記得那次?」
二宮喝了口茶「大部分吧。」
相葉轉過身來,背靠著水槽吞了口口水「大部分?」
「喝得醉醺醺,最後只記得趴在你背上,被顛到想吐。」二宮說「第二天起來就在你當時那張窄的不得了的床上了。」
相葉似乎鬆了口氣,跟他誠懇的說大話「那天二宮君你睡著了,怎麼都叫不醒……我才只好把你帶回來。」
「誒——」二宮托著下巴,看著他「不記得了。」
相葉點頭附和「也難怪,五六年了。」
兩個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裡。
他默默看著二宮和也,怎麼看怎麼不像是一個適合做反派角色的樣子,皮膚泛白,頭髮垂下來,裹在他駝色的毛巾里,還是當年做他前輩時候的樣子,像株植物,在柔軟的土壤里扎根。
「小春呢?」他開口問。
「在家,」二宮回答「搞不好又去找它的江湖爸媽要東西吃。」
相葉認真皺了皺眉頭,語氣有點嚴肅「你多久沒餵了?狗又不是用來放養的……它會不會又跑到交番去?」
二宮一口茶嚥下去開始對著他發笑「怎麼啰嗦的像老頭一樣?」
相葉回「本來就是我比較大。」
二宮被噎了一下,只說了聲「是。」
二宮很快就和他告辭,相葉沒有理由留他,送他到門口。
從警視廳拿回來的案件資料就擺在玄關,二宮換鞋子的時候看到那幾張被雨浸的皺巴巴的紙,紙擺的很散,第三頁就是涉案人物分析。
相葉跟著二宮的目光看到,連忙撲上去,把幾頁紙攏了攏,放在二宮目不能及的地方。
他心虛的看了看二宮,不知道他看到沒有。
二宮換好了鞋,腳尖敲了敲地板。
「唔,」相葉點點頭,拿起旁邊的傘遞給他「雨傘。」
二宮接過來,感歎了一句「真是莫名其妙,今天這一出。」
「……對不起」相葉跟他道歉,禮儀周正,好像是當時在警校的時候對著前輩該有的態度。
二宮說「我走咯。」
相葉跟著他走下玄關,打開門。
二宮一腳踏出門,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看他。
「怎麼了?」相葉問。
「要是有人问你我们有没有见过……之類的話?」二宮語氣算得上認真,盯著相葉等他的回答。
他想二宮剛剛一定看到了他的案情分析。
相葉看著二宮,他背著已經完全暗漆的天色,眼睛仍然像那時候夏天的白熾,像幼年的大型貓科動物,拿起一副前輩的架子,擺出一派反派的威嚴來叮囑他。
可是他覺得二宮叮囑他的方式根本不像一個反派角色該有的樣子,反倒讓他想起來他頭一次見到二宮的時候,二宮逃掉耐力跑,還擺出一副前輩的樣子威脅他「如果向監察告密我就揍你。」
他心裡亂糟糟纏成一團,不知道該用哪種心情做基底。
「沒見過,」他回答「我就說從沒見過。」
17
相葉在自己的沙發上發現了二宮落下的錢包。
癟的不得了,只有幾張稀稀拉拉的紙幣,幾枚硬幣,他想從裡面找一找聯繫到二宮的線索。
失敗告終。
他隨身帶著錢包,就等著哪天二宮和也回來找,過了兩天他也沒來。
他捧著錢包,在工位上發呆,突然聽到外面的狗吠聲。
小春又來找他這位江湖爹,他趕忙迎出去,被小春又圍又舔,差點摔在地上。
他拆了盒罐頭,看著小春,又想到自己口袋裡的布錢包,接著想到自己。
一個二宮和也拋棄者聯盟。
只是這次他怎麼等也沒等到二宮和也回來接小春,只等到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小春熱情的撲上去,他正想定義,看樣子是又一個江湖媽。
女人自我介紹說是寄養店的老闆娘,一轉眼狗就不見了,她找了好久,來來回回謝了相葉好多次,說謝謝警察先生。
他問老闆娘「這隻狗的主人呢?那個白白的貓背小個子。」
然後他聽見老闆娘說,她也不知道,只是在等著二宮家的媽媽來帶走小春。
她接著說的什麼相葉雅紀都沒聽到,他滿腦子都只有一個需要消化的概念。
二宮和也好像又失蹤了。
18
相葉在交番這裡工作的最後一天,警視廳突然一通急電叫走了他。
他到了警視廳,組立已經十萬火急,亂成一片。
案子到了緊要關頭,關鍵證據馬上就要搜集到手,一部分組員已經聯繫其他部門開始準備抓捕行動,不知道為什麼,抓捕行動突然洩露,據線報說那邊正在秘密轉移資金,高層全員準備捲鋪蓋逃走。
他們的信息也中斷,線報卡住,所有人員都焦頭爛額,組長只能聯繫機場,派人員去駐守卡人,防止流竄。
可是全國的機場每日客流多不可估不說,最上層最值得抓捕歸案的幾個人,他們手中還沒有準確的姓名和證件,甚至沒有清楚的外形面部信息,也保不齊對方的信息作假,抓捕概率小之又小,無疑是大海撈針。
這一票要是扳不倒,逮捕的只是皮毛不說,前期做出的一切努力都白白浪費。
全部人員一籌莫展,緊急會議坐在一起,氣氛緊繃到快要炸裂開來,相葉旁邊的同僚腿部都在明顯的抖動。
「那些邊緣人物呢?在轉移嗎?」相葉突然想到二宮和也和被他託付給實家小春,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的問,他心裡燒炭似的著急,這條線索要是丟了,不光是案子,他有種直覺,二宮也許也要徹底從他這裡消失了。
「現在還沒有消息,不過現在關鍵線索到手,那幾個邊緣人物也能定罪抓捕了。」同僚回答他「邏輯上來說,這種智囊一樣的存在一定會一起轉移逃跑。」
「只是現在信息斷鏈,沒什麼切入點。」
「我們自己人的線報斷了,不知道怎麼回傳,如果能拿到航班信息……」
同僚們東一句西一句想不到什麼方法,相葉聽到他旁邊的那位嘆一口氣「被逼到死胡同里,也沒什麼遺留線索……」
死胡同,遺留線索。
死胡同。
遺留。
相葉猛地想到二宮和也,草草交待了一句就衝出會議室,同僚和組長的聲音被他拋在腦後。
他奪路狂奔,往自己家的方向。
他想到二宮和也那個錢包,躺在自己的茶几上,算是唯一的遺留,這個死胡同里,他不信只有幾張紙幣那麼簡單。
他跑得氣喘吁吁沒時間緩,慌慌張張開了門,鞋子也來不及脫,乒乒乓乓的闖進去,撲向那個錢包。
相葉雅紀的手抖的厲害,心跳劇烈,把錢包裡的錢全部倒在地板上,硬幣順著滾到沙發底下去。
他拎著錢包抖落,抖光了也就只有那些貨幣,他不死心,像要把每一吋布料都查看一遍。
接著,他在錢包的開口處發現了一個非常隱蔽的夾層。
相葉雅紀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動作慢下來,小心翼翼的去摸那個夾層,手抖到動作不暢,掏了好久,掏出片紙。
準確的說,是張撲克牌。
有點磨損,方片八,右下角模模糊糊畫著一個櫻花紋章。
這個屬於警察的櫻花紋章,是六年前相葉雅紀在遠離寒冬的醫務室,親手畫下來的。
他想到二宮和也對著他施展這個魔術時候的那副狡黠面孔,他藏在牌後面對自己說什麼來著?
他說「我最會騙人了。」
19
相葉雅紀走在回警視廳的路上,心裡各種濃烈的情緒夾雜湧動,腦子裡面想著一切事情的經過,從另外一個角度。
他想通了,為什麼二宮和也突然退學,為什麼二宮和也是個邊緣嫌疑人。
那些分析過的資料全都重新組織一遍,鑽進他的腦海,他似乎一下子也明白了二宮和也深入這個組織的方法,他做過的事情,他情報的渠道,甚至還有他為什麼會在警視廳附近的便利店吃東西。
一切的一切他都想通了。
大概只有遇到他是個意外。
因為小春。
小春!
相葉現在高速運轉的腦袋裡難得清明了一下,過電似的,他想起什麼,轉身就跑,往那個寄養店跑。
雨季來臨,他沒到達目的地,天上又零零星星下雨,他顧不上,只拼命的跑,又跑到警服全都變成了暗色。
相葉一身警服衝撞開寵物店的大門,裡面的貓貓狗狗都嚇了一跳,亂糟糟的開始叫,老闆娘也嚇了一跳,看到是他,就迎過來。
相葉草草打了個招呼,問「那天那隻柴犬呢?」,心裡打鼓一樣,生怕老闆娘說已經被領走了。
還沒等老闆娘答,從一群在吠在叫在害怕的貓貓狗狗里衝出來一個活潑的,直直對著相葉撲過來。
「小春!」相葉趕忙蹲下來,摸了摸小春的腦袋。
小春一臉純良的對著他吐舌頭,相葉一路氣勢洶洶,現在對著小春卡住了殼。
他對著一只柴犬,能問些什麼,能得到些什麼呢。
他問「二宮君呢?」
小春對著他汪了一聲,又熱情的撲上來,他一個不穩,跌坐在地上,小春乾脆直接俯下來蹭他的臉,相葉伸手擋了一下,說著「好了好了」,正想扶著小春坐起來,手突然摸到小春的名牌。
名牌有點老舊,磨損了一些,皮質的底和金屬的牌子之間有點空隙。
相葉一口氣噎在嗓子里,全身的血液都湧進大腦,他聲音發抖「小春,別動哦。」
他不太靈活的拆下小春的名牌,用指頭撬了兩下那個細小的空隙。
一張折了幾折的紙條啪塔一聲掉在地上,重量比行星還重。
他打開一折,依稀看到上面是二宮和也毫無進步的字體。
紙條在他手裡展開,整整齊齊、毫無遺漏的寫著幾個航班信息。
20
警視廳趕到機場實施抓捕的時候,除了已經走了的一撥人,剩下的頭目無一遺漏,全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幾天之後的新聞播報上,一起重大案件得到偵破,頭目幾乎被一網打盡,都警視廳又乾了漂亮的一案。
只是二宮和也再也不是什麼邊緣嫌疑犯,而是正兒八經的出現在了通緝名單上。
相葉想得明白,同僚也提過,案子還有更遠的線要放,二宮估計就是被放出去的那一個。
相葉徹底回到了警視廳的工作里,中午吃飯的時候和同事去了附近的拉麵店,被剛剛看了新聞的老闆大力褒美了一番。
他側眼看了一下吧檯盡頭的小電視,覺得頭疼,一口面堵在嗓子里嚥不下去。
二宮和也模糊的側臉被拍下來,當做通緝照出現在電視畫面的左下角,白的反光,他一眼就能認出來,好像下一秒二宮就會轉過頭來對著他開個玩笑。
相葉雅紀想,二宮不知道生活在怎麼樣的水深火熱里,不知道臉上是不是又有新的傷痕,被作為反派塑造,在黑暗無邊裡生存,而他……卻只會逃跑。
他甚至還沒告訴過二宮和也,他喜歡他,在那個自作主張背他回家的夜裡偷偷吻過他。
二宮和也甚至還不知道,他們之間曾經有過一個吻。
相葉雅紀加入了進一步的案件調查,因為面孔從未被正在周旋的對方見識過,於是主動申請了一項特殊任務。
21
二宮和也在香港待到第二年的時候,受邀去參加一個舞會。
他手裡端著酒,正百無聊賴的和女伴聊天,突然看到一個人的剪影,他瞇著眼睛看了半晌,只覺得熟悉的不得了。
那人正和一位女士在舞池中間跳舞,他分不清楚是什麼舞種,只能看見這一位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線條凌冽,包裹在西裝禮服裡面的身體修長好看,正在和著音樂,流暢的舞動。
他禮貌的扶著女伴的腰際,禮貌的做著男伴該做的輔助,整個人卻好像把燈光聚在身上,然後零零星星的跟隨著舞動,甩幾點星光出來,濺落在別人身上。
他是紳士,舞蹈的方式卻實在是侵略性十足,腿裹在修身的西褲里,囂張到咄咄逼人,在二宮的眼睛下面拼命的來去伸展。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人群越圍越多,二宮在空隙里捕捉了幾個這位長腿帥哥的剪影,低著頭揉了揉眼睛。
二宮仰頭喝完自己的酒,跟女伴打了聲招呼,出去宴會廳外面的暗巷抽煙。
抽到第二根,他突然看到那雙可惡的,在西褲里展示著線條的,剛剛還在舞蹈的腿走進他視野里。
他抬頭,那人拿走他手裡的煙蒂。
暗巷逼仄,越走越近。
那人來到他面前,他剛準備開口,對面向他伸出邀請的手來,手指修長,指節被弧光勾勒出柔軟的輪廓。
他面色看不清晰,眼睛極亮,蠱惑著他「要和我跳支舞嗎?」
宴會廳的音樂模糊低沈,依稀能聽見,音量極小,四周還在下雨。
二宮沒把手遞過去,只是問他「你是哪位?」
「三宮金太郎先生,你不認識我了?」那人對著他笑,純真的要命「我是相場,盲腸炎的那個。」
二宮忍住了笑意,忍住了心裡千萬個疑問,把手遞過去「姑且有個印象。」
相葉把他拉近,他感覺到相葉在他耳后呼吸,讓他癢的不得了,二宮縮著脖子,手被相葉攥在手裡,兩個人貼的很近,場景似曾相識。
「前輩,」相葉悄無聲息的在他耳邊發聲「我來了。」
二宮的鼻息拂在相葉的頸部,靠近動脈的地方,合著斷斷續續的音樂一起在夜風裡跳動。
「聽不到,你的心臟太吵了。」
相葉用柔軟至極的嘴唇貼了貼他的耳廓,似乎都不能算得上一個吻。
二宮攥了攥相葉拉著他的,保持舞蹈姿勢的手。
他很久沒有過神經放鬆的感覺,這種尼古丁和酒精都給不了的,高純度的安全感。
22
這算不上一個吻,算做一個開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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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黑暗無邊 與你並肩的俗套故事
也許叫《臥底雙雙把家還》
[相二]失衡
忙,但是没忍住。
短且肉麻,不如unit甜(x
——————
松本润有节奏地用手指敲着玻璃酒杯,终于被忍无可忍的二宫一把扯住手腕,他竖起眉毛佯怒:“你跟我这儿找什么不痛快,合着情感电台还得兼职做沙包啊。”
二宫和也翻白眼,靠回沙发里毫不留情地揉搓松本润家的抱枕:“有你这样态度恶劣正经话说不出一句的的情感电台吗,早被人投诉开除了。”
松本润苦着脸:“你轻点你轻点,这抱枕我特地去韩国买的。”
“神经病啊跑韩国去买抱枕!”
“管我呢你!相叶雅纪还跑夏威夷去买冲浪板呢!”
一提相叶雅纪的名字二宫就登时住了嘴,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气瘫倒在松本的沙发上。
松本润心知他装可怜段...
忙,但是没忍住。
短且肉麻,不如unit甜(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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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本润有节奏地用手指敲着玻璃酒杯,终于被忍无可忍的二宫一把扯住手腕,他竖起眉毛佯怒:“你跟我这儿找什么不痛快,合着情感电台还得兼职做沙包啊。”
二宫和也翻白眼,靠回沙发里毫不留情地揉搓松本润家的抱枕:“有你这样态度恶劣正经话说不出一句的的情感电台吗,早被人投诉开除了。”
松本润苦着脸:“你轻点你轻点,这抱枕我特地去韩国买的。”
“神经病啊跑韩国去买抱枕!”
“管我呢你!相叶雅纪还跑夏威夷去买冲浪板呢!”
一提相叶雅纪的名字二宫就登时住了嘴,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气瘫倒在松本的沙发上。
松本润心知他装可怜段位世界一流,奈何多年下来瞅着二宫那副淋雨小犬的模样还是控制不住地有负罪感:“成成成你别酝酿了,说了半天我也没听出相叶到底做了什么把你危机感成这样啊?你俩算上没挑破的时候都有……21年了!他难道还能走在路上突然崴了脚给自己崴直了?”
二宫难得听话的低头听着他数落,听到最后却突然抬起头来扔掉抱枕往松本身上凑:“J啊,我们也认识21年了啊。”
松本吓得杯子差点没拿住,死命往沙发另一头退:“你停那儿别动,就算想激相叶也不兴拿我当引子的。”
“这么多年了说句实话,你觉着我烦吗。”
松本摸不准二宫又是犯什么神经,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实话实说:“烦啊,特烦。又宅又懒嘴巴还坏,要我说相叶忍了这么多年都没开眼可是爱的够盲目了,你别不知道被谁灌了药在这瞎危机……”
“你怎么就能肯定他不觉着烦呢。”
松本被打断地一愣,还没回味过来二宫话里的意思,对方就自顾自地从他手上顺过酒慢慢喝了下去:“我觉着相叶雅纪烦我了。”
松本被他认真的神色搞得有点发蒙:“你说什么胡话呢,二十多年了你还想这有的没的?”
二宫把杯子搁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短暂的一声:“你说的是,不算不知道,算起来居然二十年多年了。”
“寻常人都说七年之痒吧,现在看来这一出不是轮不到我俩,是这人反射弧比别人长了些。”
“你说他要真是崴了脚开了眼,我要怎么办呢。”
二宫和也一进家门haru就一头撞了上来,咬着他的裤脚来回转圈,二宫一只手捞起它一只手脱下皮鞋,看着听见他的动静从卧室里走出来的相叶雅纪:“狗喂了吗?怎么这么疯?”
相叶从他手上接过haru来:“今天吃了三次了,你吃了吗。”
二宫心说你这话说的是拿我跟什么比呢,松本润这破孩子居然还说我是闲得发慌犯病,真该让他来看看相叶雅纪的恶劣行径。
他只顾着在心里边委屈边拳打脚踢相叶,换完衣服话都忘了回话就提腿往里走,被相叶一把拽住胳膊的时候险些直接倒进对方怀里。
相叶雅纪把他推开一点,退后一下站直,表情和声音都颇有些毫不掩饰的无可奈何:“我晚上就熬了点粥,你吃的话记得热。”
二宫这下没走神,但却一点都不想回答了,他脑子里反复地想着相叶雅纪后退的动作暗暗咬着牙,生怕自己气的当场哭出来。
他也知道不管是无心的话语还是小小的动作,自己现在这些发散思维根本就是在钻牛角尖给相叶安无由的罪名,但他心里的火种埋下了,再不痛不痒的细节都能激起一点点嚣张的火花,烧的他隐隐作痛。
他就像赌了一口气一样没吃东西也没说什么就关了灯爬上床,背朝着相叶睡的一端自己在心里发脾气,感觉到相叶上床的动作时也闭着眼睛装睡。
相叶雅纪没动静地躺了一会儿后突然起身凑过来,二宫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打在自己的侧脸却没有其他的动作,像是只是在黑暗中安静地看着自己,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相叶回身躺好后二宫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这一侧的床头柜,觉得仿佛能听见这寂静的空间中,他心底的火花发出“啪”的脆响。
那个柜子里里面放了一对戒指。
一个月前是他和相叶雅纪的纪念日,他们习惯上不太会正儿八经地过,多是心照不宣地推了这天的其他安排在家里吃饭,然后窝在一块打游戏或是看电影。
二宫也不记得今年是怎么兴起了这么没来由的念头,他向来是最不喜欢这些装饰品和有特殊意义的小物件,却头一次认认真真地约了设计师挑了样子,还一天都不肯耽误地顶着东京少见的大雨去取了回来,热血得像是刚陷入爱恋的毛头小子。
刚开始感受到相叶不经意的疏离的时候他也觉得是自己日子过得太平稳了才胡思乱想,然而他们朝夕相对了太多年,他甚至有信心在“相叶雅纪锦标赛”中打败相叶,许多细枝末节他明白不是巧合,也不是多心。
纪念日这天相叶打电话来说要聚餐时二宫刚开了一局新游戏,那人温柔的声音揉着歉意透过电波传进他的耳朵,二宫便盯着脚边的戒指盒笑:“我知道了,没关系的。”
松本润把他轰出门的时候不耐烦地对他说:“既然你这么担心就去问啊,跟情感电台瞎矫情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已经三十四岁了二宫先生。”
可是他觉得害怕。
他害怕相叶走在路上突然崴了脚,中了邪一样地想起二宫和也这人的种种不好,然后在熬过了第四年的见异思迁和七年之痒的二十一年之际,终于开始对这段感情产生厌倦。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让他觉得害怕。
无关十三岁还是三十四岁,相叶雅纪是他的患得患失。
鼓起勇气翻过身去却对上相叶的眼睛时二宫和也受了不小的惊吓,相叶却十分冷静地拉着他躺了回来。
他在黑暗中握着二宫和也的手,鹿一样的眼睛里落了一些些窗外的光,似暗似明。
“别开灯。”
二宫稀里糊涂的被相叶塞进怀里,鼻尖顶着对方的胸口,相叶不讲道理一样胡乱蹭他的头发,折腾得一团糟才像心满意足一样停下动作,低头亲了亲他的头顶。
“你这糟糕的性格,我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二宫和也还没来得及回抱住相叶就被这一句冻住,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开口:“相叶雅纪,你是不是……”
相叶打断他的话:“但是拜托了,别厌倦我。”
二宫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相叶,哭腔霎时全都憋了回去:“你说什么?”
他这才听出相叶的声音也有些哑:“我明白你的想法……”
“打住!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相叶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上个月下大雨你没开车那天,我本来去公司接你了。”
二宫一头雾水:“你那天不是同学聚会,半夜才回来吗?”
“我碰见你和润一块出来……听见他问你纪念日准备怎么过。”相叶又拉住他,放低了声音,“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二宫和也不但记得,而且恨不得立刻起床写信投诉他的情感电台主持人。
他当时在大堂碰上松本润,按开手机叫出租车的时候日程提醒刚好跳出来,松本眼尖瞥见够立刻冷哼了一声:“嚯,狗男男修成正果多少周年啊,这把年纪还过纪念日你俩这是打算初恋一百年呢。”眼见着二宫整个耳根都红起来反而更来了劲,“烛光晚餐太虚了,主动献身又俗,有计划怎么过了没?”
原本按二宫的性格该有一万个方案能怼回松本润,让他像以往每次逗自己一样落得被气个半死的下场,但那天正是他要去取预约的戒指的日子,想象着松本要是知道他这种人居然会定戒指的话大惊失色,然后拿来絮絮叨叨说十年的悲惨场景,他就莫名其妙地脑子短了路。
“以前设的按年自动提醒,没怎么过了。这么多年对着看不够腻的,还不如试试保持距离说不准能重新找回点美。”
二宫和也真诚地看着相叶问:“我能不能重来一次?”
相叶雅纪有些没跟上他的思路,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二宫和也就已经整个人扑了上来。
“没腻,二十年也不腻,五十年也不腻。”
“一万年也是二宫和也的相叶雅纪。”
相叶许久没有出声,默默地坐起身把二宫从身上扒拉下去,二宫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你倒是理理我,叔叔的心灵很脆弱的。”
相叶雅纪憋着笑意看着和他一样压不住唇角的二宫,捏了捏对方软乎乎的面包手。
“嗯,一万年也是相叶雅纪的二宫和也。”
他们两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没头没尾地闹了一大通乌龙,此刻解开心结却忽然害羞地望天望地不敢看对方。二宫突然想起了什么,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翻身下床:“晚上没吃东西饿死了,我去热粥。”走出卧室后又装模作样地冲着屋里喊:"帮我找下手机!记得检查床头柜!"
然后在听到相叶发出惊讶的“诶”的声音后,捂着烫得厉害的脸心满意足地掏出了睡衣口袋里的手机。
他心想,真要命,幸亏他也一样喜欢我。
Fin.
【竹馬】Homecoming ①
*大概兩發完
*意識流,警察相關无疑是我胡編亂造
——————————————
1
相葉雅紀在工作第三年的時候重新遇到了一個人。
那天他正在交番值班,突然外面跑來一隻狗,在門口汪汪叫,活力十足的撞翻了他的自行車,車子哐當一聲倒在地上,嚇了他一跳。
他跑出去,發現是隻柴犬,正對著他睜著又圓又大水汪汪的眼睛,無辜的吐舌頭。
相葉雅紀環視了一周,牽著狗在附近找了一圈,好像沒有看到狗主人的身影,而狗還站在原地對著他哈氣。
他失笑,上去喲西喲西的摸了摸柴犬的腦袋,看見皮質的名牌好好的掛在脖子上,心想大概是誰家的寵物狗走丟了。
他拿起名牌看了看,有點磨損的樸素的牌子上面用片假名寫著「小春」,他調動起自己哄小孩子的語氣揉了揉...
*大概兩發完
*意識流,警察相關无疑是我胡編亂造
——————————————
1
相葉雅紀在工作第三年的時候重新遇到了一個人。
那天他正在交番值班,突然外面跑來一隻狗,在門口汪汪叫,活力十足的撞翻了他的自行車,車子哐當一聲倒在地上,嚇了他一跳。
他跑出去,發現是隻柴犬,正對著他睜著又圓又大水汪汪的眼睛,無辜的吐舌頭。
相葉雅紀環視了一周,牽著狗在附近找了一圈,好像沒有看到狗主人的身影,而狗還站在原地對著他哈氣。
他失笑,上去喲西喲西的摸了摸柴犬的腦袋,看見皮質的名牌好好的掛在脖子上,心想大概是誰家的寵物狗走丟了。
他拿起名牌看了看,有點磨損的樸素的牌子上面用片假名寫著「小春」,他調動起自己哄小孩子的語氣揉了揉軟乎乎的毛「小春,怎麼走丟了?」
小春嗚嗚的蹭了蹭他,撞掉了他的帽子。
剛下完雨,路上濕漉漉的,他撿起帽子拍了拍,左右看了看似乎還是沒有人,於是把這隻叫小春的柴犬牽進室內,安慰道「不要難過,馬上就可以回家咯。」
他聯係了隔壁的幾個交番,說是沒有人來求助找寵物,於是又帶著小春在周圍的公園轉了轉,也沒有找到在找尋狗的主人,到了該交班的時間,他和小春面面相覷,他有點茫然,小春還是一副無辜的樣子。
該不會是被丟掉了吧?相葉雅紀心裡一涼。
工作交接完他捨不得走,去最近的寵物商店買了一盒狗罐頭,又折回來,蹲在那裡看小春吃完。
這隻狗,低頭吃東西的樣子怎麼看怎麼眼熟。
他沒來得及細想,穿著一身警察制服,陪小春玩到了再下一輪交班,天已經黑透了,外面又淅淅瀝瀝下起雨。
同事換完班,走過來摸摸小春毛茸茸的腦袋,正撐傘準備離開,歎口氣,語氣惆悵的說「總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相葉想了想說「我再陪它一下,搞不好等一下主人就會來了。」
——要是不來我就姑且帶回自己家裡去。相葉如是想。
這位主人在相葉幾乎耗盡了耐心的時候才出現。
夜裡十一點,相葉正捧著一盒便當吃,嘴裡塞著東西嘟嘟噥噥和小春打著商量,說等一下去我家做客,話還沒完整說完,小春突然一個激靈彈起來,汪汪的衝到門外去了。
他嚇一跳,循聲出去看,柴犬正殷勤的在一個人腳旁跳來跳去的蹭,嗚嗚咽咽發出撒嬌的聲音。
「喂喂,說過一個人亂跑不可以吧!」主人伏下身體,一邊揉一邊鼻音濃濃的教訓自己的柴犬。
他手裡捧著盒飯,還在發愣,對方手法純熟的摸了一把小春的腦袋,抬眼來看他。
相葉雅紀差點把盒飯扔在地上。
這人他怎麼看怎麼眼熟。
儘管臉上有點掛彩,顴骨部分蹭的髒兮兮,嘴角腫著,他也認得。
「你……」
他還沒吐出一個完整的音節,就被對方識破了意圖,飛速的打斷「不是哦,我是……三宮金太郎。」
相葉雅紀幾乎想把盒飯朝他扔過去,又不是柯南,何必編一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破綻百出的名字。
「……二宮君,我好歹還是認得出你。」
「唔,那姑且是我。」二宮裹著件黑色的風衣,顯得身材愈發窄,臉上的傷也愈發顯眼「好久不見,相葉君。」
相葉在原地噎住,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這段對話。
他萬萬沒想到他再見到二宮和也,會在這樣的五年之後,這樣一個雨夜,還有這樣一隻撒歡的狗 。
他和二宮去了附近一家窄小的拉麵攤,小春縮在二宮腳下,他們倆並肩坐著,面還沒有準備好,也沒有人說話。
氣氛有點尷尬。
很久沒見,寒暄兩句,順勢走到一起夜宵這一步,看上去理所當然,但是好像不太適合他和二宮和也。
他想了半天憋出來一句「臉怎麼了?」
二宮嗤一聲笑出來,擦了擦眼睛,沒回答他,反問「你怎麼跑到交番來做巡查長?」
拉麵來了,相葉伸手接過熱騰騰的碗,和二宮打哈哈,敷衍道「降職而已,降職。」
二宮也接過面,誒了一聲,沒有多問,只把腦袋低進白花花的熱氣裡吃麵。
五年說久不久,卻足夠二宮和也和相葉雅紀兩個人在喉嚨里憋了一千個問題想問對方,反倒怎麼也問不出口。
2
相葉雅紀第一次聽說二宮和也的名字是剛剛進警校的時候。
剛剛跑完一段耐力跑,一群人圍坐在草地上,喘著氣抱怨了一會兒,開始不可免俗的聊起八卦來。
坐在他斜對面的那一位突然提起一個人,說「你們聽過那位二宮前輩嗎?」
他旁邊的人附和「啊,是看起來年齡很小的那位?」
「對對對,是這位。」斜對面的同學擦了把汗,感歎「好像確實比起我們是年下,因為業務太優秀所以跳了級來的。」
相葉好奇心起,「誒?你見過嗎?」
對方點點頭「看起來就是頭腦很好的樣子。」
「還是年下的話,那應該才十…七歲而已。」相葉算了算,越來越好奇。
後來相葉憑著「看起來年紀很小」「只有十七歲」這個標籤認出了二宮和也。
在劍道課上,他跪坐在場下觀戰,走神一瞄,發現隔壁賽場上正在輪換選手,從場上下來一位身材小小肩膀窄窄的人,他似乎有點累,正在費力的把頭盔從腦袋上摘下來。
汗水浸濕了他的髮梢,他撥弄兩下,幾縷濕漉漉的貼在面頰上,面頰白的發光,他蹙著眉頭眨了眨眼睛,甩掉汗水,胸膛起伏,一手抱著頭盔,一手撐著膝蓋,喘氣。
相葉突然有點緊張,吞了一下口水。
對方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他過於粘黏的目光,抬起頭看他,綴著汗珠的光潔的額頭上擠出細細的紋路。
一張年輕的臉,一雙年輕的眼睛,顏色很淡,似乎是夏天那種曝光過度的味道。
相葉雅紀心跳加速,沒來由的篤定,這人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二宮和也了。
傳說中的那個頭腦好到不行,總是冷著一張臉,走路很快的二宮和也。
3
大一的冬天相葉犯了盲腸炎,每天在學校的醫務室躺著,準時吊瓶。
天氣在越來越冷接近極寒的關頭,一場雪憋在云後面,空氣潮濕,學生在外面做耐力訓練,跑長跑。
相葉手上吊著消炎藥,看著暗漆的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醫務室的推拉門突然被「嘩啦」一聲拉開,一個人影閃進來,又把門「嘩啦」一聲推上。
相葉被嚇的清醒過來,撐起身子來看,扯到疼痛部位,沒忍住「嘶」了一聲。
那人轉過來,把食指貼在嘴唇上,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
相葉雅紀愣愣的點了點頭。
二宮和也。
他看著二宮和也插著衛衣的口袋走過來,坐在他隔壁的床上,酷的不得了,臉頰被冷氣逼的愈發白。
二宮看了他一眼,他才反應過來,偷偷清了清嗓子,和他打招呼「前…前輩。」
二宮被他叫到楞了一下「嗯?」
相葉用沒有輸液的手指了指自己「相葉雅紀,一年級。」
「啊,」二宮的牙齒還在微微打顫「我知道你。」
相葉嚇了一跳「誒?你知道我?」
「唔,知道,那位把腕力測試儀扳到壞掉的怪力新生,」二宮眼睛瞇了瞇,伸出肉呼呼的手指來,在空中亂七八糟寫了幾筆「相……場君?」
相葉嘴角擠出點笑紋「是相葉,綠色的那個葉。」
二宮的手在空氣里畫了個葉子「這個葉?相葉?」
相葉用手遮了遮嘴角的笑意「嗯,是這個。」
二宮點點頭,也指了指自己「二宮和也,在念三年級。」
相葉用地點了點頭「我知道。」
安靜了幾秒,二宮問他「你怎麼在這裡打針?生病了?」
「輕微的盲腸炎,」相葉指指自己腹部「前輩你呢?也不舒服嗎?」
二宮摸了摸鼻子,吭吭笑兩聲「我逃掉耐力長跑而已。」
相葉溫和善良的附和「冬天是很難跑吧。」
「嗯,」二宮點了點頭,語氣頗認真,像個小老頭「會把大腦凍壞的那種難跑哦。」
相葉偏了偏頭肩膀聳動,差點笑出聲。
傳說中的這位冷臉天才神童前輩…還蠻可愛的。
二宮扭過頭,語氣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認真「要是和監察告密的的話我會打你哦。」
「是。」
4
那一整個星期,二宮每天都來醫務室報道,盤腿坐在他旁邊的床上,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慢慢就熟絡起來。
後來幾天已經混了八成熟,兩個人東扯西扯,从柔道課的剽悍師姐,到二宮家新養的小狗,能想到的都聊了個遍。
相葉突然想起二宮的那個年下傳說,於是心跳突突有點冒昧的問了句「二宮前輩,你生日是什麼時候?」
「誒?我嗎?」
「嗯,稍微有點好奇。」
二宮想了想,如實報告。
相葉從床上彈起來「誒——真的嗎?」
二宮問「怎麼了?比起你要年下嗎?」
相葉點頭「半年,我大概是上一年冬天的時候出生的。」
二宮大概算了算「那不就是聖誕節附近?」
相葉抓了抓腦袋,對他笑一笑「嘛,就是平安夜。」
二宮睜大眼睛哦了一聲,像是他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對著他鼓了鼓掌。
意味不明,可愛至極。
不過短短一周,兩個人幾乎要形成一段醫務室友誼。他們時常有很有共鳴的話題,有時候聊到相葉忘了自己作亂的盲腸,聊到二宮忘了凍掉大腦的長跑任務。
相葉知道了很多關於二宮的豆知識,比如他是個純粹的左撇子,不論是射擊還是寫字,或者用劍,都用左手來發力,比如比起警官的業務,他更擅長的是掌機上面每一個遊戲,比如他和他們家的小狗有點微妙的相似,比如他頭頂的頭髮濃密服帖,非常柔軟。
再比如二宮的手不大,肉肉軟軟的。這是二宮給他變魔術的時候被他注意到的。
二宮拿著一副撲克,手法嫻熟的讓牌翻飛來去,先玩了幾個小把戲給相葉,相葉睜著一雙圓眼睛,發出驚歎的語氣。
二宮興趣上湧,彎著嘴角說才學了一個新的。相葉自然要捧場。
「抽一張出來,然後做個記號。」二宮說。
相葉抽出來一張方片八,從床頭的抽屜裡翻出一根快沒水的簽字筆,想了半天,三筆兩筆在上面畫了點東西,又插回二宮手裡面。
二宮問他「好了?」
相葉點頭。
二宮把牌交給他,讓他隨便洗一洗,相葉沒什麼洗牌經驗,笨手笨腳的掉在床下幾張,他連忙撿上來,二宮笑他「怎麼笨成這樣。」
把一把亂七八糟的牌整理好,他拿給二宮抽,二宮故作神秘的眨眨眼,從牌後面狡黠的看著他,眼睛里還是夏天白熾的淺色,他的手在牌上面游移來去,相葉又沒來由的開始緊張。
二宮抽出去一張黑桃九,相葉鬆了口氣,哈哈的笑「因為新學的所以失敗了嗎?」
二宮反過來對他勾著嘴瞇著眼公式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在一張方片八上畫了警署的櫻花紋章?」
相葉「你怎麼知道?!」
二宮站起來,靠近相葉。用一隻肉手拍了拍他的腦袋「我是前輩啊。」
「誒?誒?」相葉還沒有想通其中的原理「為什麼?」
二宮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笑「因為我很會騙人,超會騙人。」
他把所有的牌從相葉手上拿回來整理好,嘩啦啦的發出瀟灑的聲音,接著擺了擺手,裹緊了自己的制服大衣,留下了一個屬於前輩的氣勢十足的貓式背影。
5
那年相葉的生日,二宮重新表演了一次這個壓箱底的魔術,當做禮物送給他。
「你是不是在Joker上面畫了一片葉子?」
「所以到底是什麼原理?」
二宮三緘其口,保持神秘,只說「都說了我很會變魔術,很會騙人。」
6
開春之後,相葉和二宮愈發熟絡起來,親近的時候,二宮一周的午餐幾乎都是相葉承包的。
只是春天兩個人一起在路上走,相葉忙著應付花粉症,一個接一個打噴嚏,用完了自己的紙,於是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敲敲二宮的肩膀,意思是要借衛生紙。
二宮從背包裡掏紙給他,語氣不耐煩「花粉症的話為什麼還要把自己的抽紙放在射擊場休息室被人家東一張西一張的借?」
相葉接過紙,一邊擦鼻涕,一邊唔的應聲。
隔天相葉雅紀放在射擊場的那包抽紙上面歪歪斜斜用馬克筆寫了幾個看起來怪兇的字「相葉雅紀專用,別人不要拿」
相葉拿著紙笑到鼻涕都出來,笑到接下來的射擊課也被教練拎出來教訓。
他想到剛進學校時候關於二宮和也的那些傳說,那個好像觸不可及的傳奇人物,他以為長在冰原上的一株植物,其實也是吸了飽滿的陽光,暖洋洋的,柔軟的生長。
春假臨近,學校裡面氣氛稍微鬆弛起來,學期最後一天,二宮和相葉分別聚餐。
相葉散場之後給二宮打電話,問他要不要一起打遊戲,二宮那邊似乎在二次會,說話聲音黏黏糊糊的,在嘈雜的環境里更聽不清楚,只是聽到「打遊戲」,就滿口答應下來。
相葉問他「那幾點在哪裡?會不會太晚?」
他黏黏糊糊的一併帶過「哦,好啊,那你先來找我。」
「那你在哪裡?」相葉耐心十足的追問「二宮君的位置,告訴我。」
二宮掛了電話,用郵件發了地址給他,是家KTV。
相葉準備走進包廂的時候略微有點緊張,一屋子頭腦優秀的前輩正在這扇門裡面熱唱,他清了清嗓子,整理一下,徒勞的說了句「我打擾了」,推門走了進去。
他一眼看到二宮和也,正在沙發裡面窩著,臉頰在昏暗的燈光里顯得發紅,看樣子是喝了酒。
……一個未成年人,坐在一群成年人中間喝多了酒。
難怪聲音黏黏糊糊。
相葉雅紀有禮貌的和前輩們一個個問好,然後走到二宮身邊去,坐下。
「喲,」二宮和他打招呼「你沒有去二次會嗎?」
「沒有。」相葉回答,然後壓低聲音問他「二宮君喝酒了?」
二宮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這麼一點。」
正熱唱完一曲的一位高個子前輩看到相葉,坐過來問「二宮君的……哥哥?男朋友?」
二宮嗓音尖尖的「喂」了一聲,坐直身體介紹「這是警校的後輩」,然後又像想起什麼似的說「就是那位怪力新生。」
高個子前輩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把短袖的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自己的上臂肌肉,把胳膊撐在前面的檯子上,朝相葉揚了揚下巴,滿眼帶著酒意的興奮「來試試嗎?」
相葉看了眼二宮,二宮一邊笑一邊揉了揉眼睛「這是佐藤前輩。」
這位姓佐藤的大前輩他也有所耳聞,全項優秀文武雙全,不論格鬥還是偵察都是一流,相葉吞了吞口水,心想恭敬不如從命,說「那我失禮了。」
佐藤比他體格大了一整圈,兩個人在桌子上扳手腕,相葉卻毫不輸陣,爆發力和耐力都是一等一,猛一發力,差一點就把佐藤扳倒。
二宮雖然醉乎乎,腦袋轉得快,看相葉周旋的困難,於是把他的手附上去,果斷的讓相葉勝出「好了班長,不要欺負後輩了。」
佐藤班長抽出扳得生疼的手,說了句不愧是怪力新生。
相葉誠惶誠恐的道歉,二宮在旁邊吭哧吭哧笑。
班長看二宮有點醉了,二次會也瀕臨結束,乾脆一邊揉著手一邊跟相葉說「把這個未成年帶回去吧。」
相葉說「是。」
春天夜晚的風潮濕溫暖,二宮在室外喘幾口氣清醒了一點,腿腳還發軟,被相葉又拖又扶,行進速度緩慢。
相葉乾脆蹲下,讓二宮趴在自己背上,背著他走。
二宮在他背後搖搖晃晃,聲音愈發黏軟,像是快要睡著了「背的動嗎?」
「都說了我是怪力。」相葉回答。
二宮被相葉後面的頭髮蹭到,癢癢的吸了吸鼻子。
相葉感覺他快要睡過去,於是問「等一下還能玩遊戲嗎?」
二宮沒有絲毫遲疑的說「可以。」
相葉彎起嘴角偷笑兩聲「真的嗎?玩什麼?」
二宮回答的慢,聲音也沉下去「超級馬里奧吧。」
相葉覺得有趣可愛的不得了,眼角擠出點笑紋來「不要睡著哦。」
「好。」二宮趴在相葉的背上,聲音輕的比春夜的風還要低,比櫻花落在地上的聲音還要低。
像小孩子一樣,他想。
「前輩?」他叫二宮。
「唔。」二宮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夢。
相葉沒再說話,背著他走到了他的公寓門口,想要叫醒他拿鑰匙。
相葉清晰的感覺到屬於睡眠中的平穩呼吸,二宮的胸膛貼著他的脊柱,柔軟的起伏。
他沒捨得叫醒二宮,猶豫了一會兒,又轉身下樓,往自己公寓的方向去了。
7
那個春假和接下來的一個學期,大概是相葉和二宮度過的最輕鬆愉快的一段時間。
他們把超級馬里奧所有的關卡都完美通過,一起做了幾頓飯吃,各自回實家,相葉發給二宮他自己做的料理,二宮回他意味不明的狗局部特寫。
開學之後兩個人幾乎嘗遍了學校周圍的拉麵,頗為無聊的做了一個評級列表。
8
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都內發生一起轟動事件,被定為了特大級別案件,連續幾天有匪徒在不同地點持械鳴槍製造慌亂,最後一次和警方發生了小規模火拼,三名警官有不同程度的受傷,其中一位受傷的警官在入院三天之後傳來搶救無效的死訊,警校里氣氛緊張,人心惶惶,談論的焦點都集中在這個案件上面。
相葉和二宮中午一起吃飯,二宮突然說「特殊犯罪這種案子還是蠻危險的。」
相葉沒反應過來「唔?怎麼了?」
二宮搖了搖頭,過一會兒用筷子敲了敲便當盒「你考慮過轉行嗎?」
相葉正在嚼厚蛋燒,冷不防被二宮丟了這一句過來,摸不清楚他的意圖,嚥下去之後慢吞吞的回「進警校之前我早就做好覺悟了。」
二宮很明顯的愣了一下,然後用筷子戳了戳厚蛋燒「這樣哦。」
相葉沒在意,吃了幾口,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他「二宮君今年生日想要什麼禮物?」
二宮頓了頓,說「我想想。」
二宮到最後也沒說出想要什麼,於是那年相葉送了二宮一件印著馬里奧的西裝。
「你可以當做正裝來穿,」相葉說「或者舞會的時候穿!」
「……化裝舞會嗎?」
「不是,正經舞會。」
二宮幾乎要翻個白眼「穿著這個邀誰跳舞都不會有人答應吧?」
相葉又看了眼衣服,哈哈的笑,差點跌倒椅子下面去。
8
再開學的時候,相葉升二年級,二宮升四年級。
學校裡拔尖的應屆生都被預錄取,頭一次在警視廳見習的時候,二宮恰好遇到那位優異的佐藤君。
佐藤在警備部做了一年,在特殊急襲部隊也稱得上中堅了,見到二宮那一天,他還請二宮吃了一頓警視廳特供的午餐。
二宮和相葉說起這件事,相葉說「看上去就是個很可靠的警官吧,佐藤前輩他。」
二宮點點頭。
大概十月份,佐藤處理事情回學校,穿著警服威風凜凜的,坐在相葉和二宮評選出的周圍最好吃的拉麵店,和二宮一起哧溜哧溜吸拉麵,言簡意賅的和二宮講了講見聞,分享了保密範圍外的案情。
吃完東西走出店鋪,他整了整自己的帽子,他的個子比二宮高出很多,帽簷一遮,臉上都是暗色的影子,他拍了拍二宮的肩膀說「我走咯。」
二宮伸手擺了擺「加油哦前輩。」
前輩沒回頭,瀟灑的朝他揮了揮手背。
再一個月以後的一天晚上,二宮莫名其妙心裡突突的跳,正準備睡覺,相葉打他的電話,讓他看新聞。
都內再次發生持槍事件,受傷的警察人數達到五名,有一位當場確認死亡的警官。
他手有點抖,打開電視,屏幕里正在滾動播放這次事件的新聞,從滾過的字體里,他看到這次確認死亡的警官姓佐藤,二十三歲。
手機被他丟在便當盒旁邊,相葉在電話里「喂」「喂」的喊他。
9
二宮和也不見了。
相葉雅紀打了大概幾萬個電話給二宮和也,找遍了所有的他可能出現的地方,拉麵店沒有,醫務室沒有,劍道場沒有。
最後找到了學籍科,被告知「二宮和也退學了。」
相葉怎麼也摸不到頭腦,又跑到他的住所去,發現也搬得乾乾淨淨,過了幾天又去看的時候,新的住戶已經再往裡面裝家具。
他回到學校,突然有種好像二宮和也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的錯覺。
而二宮和也連句再見都沒和他講。
10
相葉的盲腸炎再也沒犯過,平安的升上三年級,然後升上四年級,接著被錄取到了警視廳組織犯罪對策部。
二宮和也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不只是他的世界,好像就是蒸發在了這個地球上面。
這幾年甚至盲腸都沒有痛過,連當時在醫務室一邊痛一邊和二宮聊天的感覺都找不回來,那些魔術和閒話慢慢變的像是相葉憑空捏造的記憶。
就在相葉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癔想的時候,二宮和也的臉出現在了他們課辦公室分析案情的白板上,用磁鐵吸著,用黑線連向其他的人。
二宮和也的臉一點都沒有變,散發著夏日白織的淺色氣息,只有眼神是濃厚的,帶著一點冷漠的神情,被貼在黑板上。
作為一個邊緣嫌疑人。
那種案件里嫌疑不重,角色致命,無法定罪的重要環節。
當天晚上相葉雅紀的盲腸炎重新找上門來。
他對著二宮和也的臉分析案情已經夠如芒在背,還要忙著壓下疼痛,順便忍住心裡一萬個疑問層層疊疊堵進咽喉。
第二天去機場辦案子他力不從心,差點捅個簍子出來,接著狀態失衡,他想盡力調整,可是抬頭就看到二宮和也那雙好看又可惡的眼睛。
一個星期之後,相葉申請暫時下調,到交番當職。
TBC
【竹馬】Half Baked
*慶祝815!我的名字叫IE瀏覽器!
*沒有情節預警,亂七八糟預警,胡編亂造預警!
——————————————
1
麵包店的香味是可以穿過雨的,蓋過樹葉、土壤以及水汽的味道,無孔不入的鑽進人的鼻腔裡去。
霸道至極。
順著二宮和也下班的路走,走到回家的巷口,有家麵包店,在那裡屹立不倒,每天下午準時朝他的所有感官輸送飢餓的信號。從小到大這麼多年過去了,每天他都在等著自己日積月累討厭起這個味道來。
「究竟哪一天會膩呢?」他每天都在思忖。
他等了二十一年,都沒等到這一天。
2
麵包店的老闆二十一年前帶著一家老小搬到他們家附近,敲敲打打裝修半個月,開始每天準時準點散發著香味,這麼些年過去了,老闆換成二代目,香味倒是沒怎麼...
*慶祝815!我的名字叫IE瀏覽器!
*沒有情節預警,亂七八糟預警,胡編亂造預警!
——————————————
1
麵包店的香味是可以穿過雨的,蓋過樹葉、土壤以及水汽的味道,無孔不入的鑽進人的鼻腔裡去。
霸道至極。
順著二宮和也下班的路走,走到回家的巷口,有家麵包店,在那裡屹立不倒,每天下午準時朝他的所有感官輸送飢餓的信號。從小到大這麼多年過去了,每天他都在等著自己日積月累討厭起這個味道來。
「究竟哪一天會膩呢?」他每天都在思忖。
他等了二十一年,都沒等到這一天。
2
麵包店的老闆二十一年前帶著一家老小搬到他們家附近,敲敲打打裝修半個月,開始每天準時準點散發著香味,這麼些年過去了,老闆換成二代目,香味倒是沒怎麼退步過。
他和這位二代目算來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國中和高中恰好是同校,十幾歲的時候天天一起坐電車上下學,週六週日騎著車子一起去海邊踩著沙子無所事事,夏天吃冰打西瓜逛祭典,冬天如果兩個人都打光棍,聖誕節就湊在一起吃蛋糕打遊戲,元日的時候會收到彼此父母的壓歲錢,二宮還會多收到一袋新出爐的奶油手指餅。
姑且算是幼馴染。
花了二十年陪對方長大之外,一成不變的當鄰居,當製造香味的罪魁禍首,當天天被迫飢餓的受害者。
他路過巷口的時候走進麵包屋的次數緩緩的下降,有時候剛好遇到二代目出來擺小桌子促銷,二代目會對他招招手,彎著眼睛笑,說上班辛苦了。
他就乖乖的回一句「相葉君也辛苦了」,然後接過相葉遞來的新產品,口腔里的味覺感官都饜足起來。
二代目問他,好吃嗎?
他點點頭,帶著吃人嘴短的偷偷摸摸的氣勢看著對方。
——二代目相葉雅紀,在波點的圍裙後面無知的散發著令人無法討厭的味道,這件事本身令人覺得苦惱。
3
二宮和也有時候會帶著麵包回家,有時候是曲奇,有時候是手指餅,吃完晚餐之後打遊戲的時間里都被他消磨掉。
相葉也蠻久沒有來找二宮打遊戲,從成年再到跨入前30代,他們成長的軌跡似乎是越來越習慣不依附彼此,相熟還是相熟,卻不再是以前那種一天不見第二天就會互相尋找的關係。
是好事,二宮想。
成為大人搞不好就是這樣一回事,比起湊在一起時候激發出來的幼稚空氣,他更願意大部分時間做個成熟冷靜的大人。
想到這裡,他抬起窗簾,透過窗子往斜下方看了一眼。
保持著大概三十度的夾角,視線穿過樓下八百屋的招牌,大概晚上八點左右能看到相葉雅紀打烊熄燈。
床頭的鬧鐘剛好顯示十九點五十八分,二宮和也抱著膝蓋,靠著窗戶,難得發呆,等了五分鐘,麵包屋的燈啪嗒滅掉。
二宮看了看表,埋進膝蓋里哼哼唧唧笑。
下班下的真夠準時。
只是麵包屋的香味還一直頑固的黏在他的窗戶上,不知道是真的存在,還是他太過習慣這個味道,形成的幻覺。
他往後仰了仰,躺了一會兒,想起什麼似的,從床頭櫃摸出自己古舊的DV機,摁下電源,發現還有電,乾脆把手套進有點起毛邊的拍攝手把里,舉起來,模模糊糊的拍了一段窗外八百屋的招牌和折疊門。
電池在兩分鐘后告罄。
4
二宮和也從很久之前開始會偶爾拍點東西,動態的那種,影片的格式。
存在一個小的DV裡面,是上高中那一年不知道從那位親戚那裡收到的禮物。
DV里插著一張不大不小的記憶卡,他拍到裡面的空間滿滿當當的就抽出來,換上另一張,時間長了存下來不少,原本那台DV也慢慢從最新最流行的款式變成了老年款。
剛開始的時候他熱情高漲,和相葉出門玩的時候舉著DV機,拍了好多亂七八糟自己都不記得的東西,抽出來的儲存卡裝在一個空的磁帶盒里,擱在他的床頭櫃里,拿出來的時候哐當哐當發出悶悶的聲響。
相葉那時候趴在他的床上玩遊戲,看他換卡,就問他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扭過頭像隻小狐狸一樣抿了抿嘴巴,說「這是存款。」
後來二宮熱情退潮,主要也是因為DV型號太古舊,電池老化了也買不到同種類型的來替換,約拍越少,最後大部分時間躺在床頭櫃里睡覺休眠。
而相葉雅紀幾乎和二宮和也共享了彼此所有的故事,唯一沒有共享的就是這份精神存款,到今天兩個人走進三十代的人生,相葉還是不知道這個精神存款到底存了些什麼。
5
相葉雅紀不是沒有好奇過。
即使兩個人走進三十代的人生,每每想起,他還是好奇的要命。
6
這年春天末尾的時候相葉和二宮聚在一起吃了一頓飯。
相葉剛剛克服花粉症最要命的時節,還是時不時冒兩個噴嚏出來,用光了自己背包裡的抽紙,就來討二宮的。
二宮一邊嫌麻煩,一邊皺著眉頭問他「今年這麼嚴重嗎?」
相葉吸吸鼻子抱怨「影響工作效率的那種嚴重。」
二宮聽了往後閃了一下,五官擰在一起「你的麵團里不會揉進鼻涕吧?」
相葉哈哈笑,伸手過去揉他的臉「有鼻涕的都送給和君吃。」
二宮對著他乾嘔一聲。
兩個人的時間偶然湊在一起,草草決定了吃飯的地點,就在以前常去的一家燒肉店,老闆也相熟,進門了就熱絡的說好久不見。
他們點好了單,老闆送上小菜來,淺淺的小碟摞得像小山一樣高,二宮看著嗤笑出聲,指了指說「這個堆得太誇張了吧!」
相葉也跟著笑,對著老闆揮了揮手道謝,回頭準備從筷筒里抽筷子遞給二宮,二宮拿出手機來對著這個小碟一邊哼笑一邊拍,帶著笑意飄乎乎的說了句「太好笑了。」
相葉拿筷子敲了敲他「再不吃就要塌了。」
二宮又咔嚓咔嚓照了幾張,接過筷子來吃,相葉在對面看他叼著筷子哼哼唧唧笑,還是覺得有趣的樣子,突然想到點什麼。
「說起來,」相葉嚥下嘴裡的東西「和君最近怎麼不用那個老年人DV了?」
二宮還叼著筷子,含含糊糊「電池不太行了,又沒得換。」
「買不到?」
「買不到。」
相葉哦一聲,點點頭「果然是老年款。」
二宮吃口菜,佯裝威脅他「不要瞧不起老年款!」
相葉勾了勾嘴角「行唄,老年款是歲月的精髓來的。」
二宮抬眼看他,看了一會兒說「你的鼻涕要掉進爐子里了,等下那個區域的肉你自己吃。」
7
夏天剛剛顯出氣息的時候,二宮下班路過麵包屋,被二代目攔住。
二代目送他一塊電池,型號古舊,剛好匹配他的老年人DV機。
「珍惜點用!超難找的!」相葉把電池和法棍一起塞進他的懷裡。
「…是。」二宮看著腳尖,跟他認真道謝,抬起頭的時候目光真誠,相葉以為他要說什麼進一步的感謝詞,二宮那張可愛又可惡的嘴巴開開合合,問他「法棍里沒有鼻涕吧?」
相葉搶過法棍,敲在二宮的頭頂上,二宮嗷的叫一聲,跟他喊疼,聲音順著麵包的香氣傳到不遠處的八百屋去。
8
新電池運作良好,只是二宮蠻久沒有見到相葉,儘管距離這麼近,忙起彼此的事情來還是幾天打不到照面。
週六他出門去買新的儲存卡,在路上猶豫一下,走進相葉雅紀的麵包屋里去。
一進門那種濃郁甜膩的味道裹挾著牛奶和麵粉的氣息撲面而來,他趴在結算台往後廚看,瞟了半天沒找到相葉雅紀,乾脆坐在那裡等,一邊等一邊拆DV ,把電池和舊的儲存卡拆下來拿在手裡玩。
等了幾分鐘,結算台僱用的兼職學生從後廚出來,和他半熟不熟打過照面,看到他就问候了一声,結果背對著對方,二宮嚇一跳,手抖一下儲存卡順著玻璃櫥窗的縫掉進去,卡在一個尷尬的位置。
兼職的女學生一臉歉意,鑽出來要幫他撿,他自己的手肉乎乎放不進去,就請女學生代勞,不管是往裡面努力抻,還是拿了木條伸進去撈,還是差一點點。
二宮歎口氣,心想真是倒霉到家,乾脆擺擺手「算了算了,不麻煩了。」
女學生爬起來,往耳後別了別頭髮,有點尷尬的樣子。
二宮於心不忍「你們老闆呢?怎麼不在?」
「啊,相葉先生最近幾天都沒怎麼在店裡,」那位說「好像是去旅行還是做什麼,應該今天就會回來了。」
「旅行嗎?」二宮有點沒反應過來。
「好像是,就是在近郊而已,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女學生還是誠惶誠恐的抱歉「但是二宮君你的這個……儲存卡嗎?等下我把這個櫥櫃拉開試試……」
二宮搖搖頭「沒事,不麻煩你了,相葉雅紀回來讓他幫我拿就好。」
女學生一再道歉,看她一個人在後廚和前面忙不過來,二宮不好意思再給這位小姐添麻煩,給相葉發了個訊息,又寬慰了幾句女學生就告辭了。
在電車上搖搖晃晃的時候他有點恍惚,腦子裡在想事情。
心裡不知道從哪個部分湧起了一種奇異的情緒來,堵在喉嚨里,讓他都忘了牽掛自己那個卡在麵包和麵包夾縫里的精神存款。
他搖搖腦袋,腦子裡是相葉雅紀不知道在哪裡大笑,歡笑,狂笑的蠢樣子,拋下一屋子的麵粉和烤爐玩忽職守。
相葉給他回訊息「下午幫你取,晚上記得來拿。」
好的。二宮想。
熟人熟到八成熟,停在這裡就不錯,剩下的兩成留給他自己長成大人,形成自由自在的和自己挺無關的部分,屬於他不知道的,也不需要探索的部分。
挺好的,也許七成熟也行,再多餘的一成,留給自己從來不知道的他和別人的旅行。
諸如此類。
二宮電車坐過站了,也沒心情坐回去電子產品商場,乾脆繞了一圈去吃東西。
9
相葉在二宮走後不久就回到店裡,風塵卜卜,曬黑不少,接到二宮的短訊,說有東西掉在櫥櫃下面,他放下東西就去移動櫥櫃,撿出來擦了擦灰塵,才反應過來這是張儲存卡。
二宮和也的儲存卡,是他和二宮八成熟剩下的那另外二成。二宮和也這人多聰明他了解,腦袋裡彎彎繞繞小九九他也猜的差不多,只有這些,讓他猜不透摸不准,他好奇心起,累計了這麼多年,現在全部落在手掌上這張卡里。
他先回二宮一個訊息,然後開始對著這張黑乎乎的卡發起呆。
黑匣子一樣。
不知道出於那種心情,他不敢偷偷看,也不甘心就這樣還回去,相葉拷貝了一份放進自己的電腦里,把卡還給二宮。
他生怕電腦讀卡時候的餘溫留在上面,用冰箱里的冷氣熏了半天,交還的時候故作鎮定灑脫,拍了拍二宮的腦袋「你怎麼這麼笨的?」
二宮白了他一眼「你沒偷看吧?」
相葉有點心虛的搖搖頭「沒有。」
二宮瞇著眼睛打量他,看的他快要心虛到掉下汗珠的時候,二宮哼哼笑了兩聲「不知道去哪裡曬得這麼黑。」
相葉愣了愣「有嗎?」
二宮沒理他,徑直走出去了。
10
週末的時候下起大雨,二宮一個人在家裡懶得出門,飢腸轆轆,正準備去廚房找找有什麼可吃的,相葉的麵包店又可惡的開始散發出要命的香氣。
那種醇熟濃厚的味道真是令人生氣,二宮忍了忍,沒忍住,給相葉撥了個電話過去。
相葉把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中間,一語中的「和君是不是餓了?」
二宮猶豫幾秒,慘兮兮的嗯了一聲。
「剛烤了一爐,」相葉乾脆利落,坦蕩的發出邀請「快點下樓。」
二宮掀開窗簾斜著看了看「唔……」
相葉不用想都知道他現在什麼姿態「和君這個人真是…要我送上樓的話還要再多餓半個鐘頭哦。」
那我寧願多餓半個鐘頭,二宮這樣想,嘴上卻毫無辦法,兇巴巴的回一句「啰嗦死了,就下來。」
二宮沒撐傘,低著頭半跑不跑的到了麵包屋屋簷下面,濕乎乎的推開門,香氣的實感迎面而來。
相葉看見他「怎麼不撐傘?」
二宮擺擺手「懶得撐。」
相葉癟了癟嘴,招手讓二宮進後廚,二宮從結算台鑽進去,跟相葉走到裡面,正對著一面烤爐,熱烘烘的散發著溫暖好聞的氣味。
「馬上就好了。」相葉看了看烤爐上的時間,中間兩個點一幀一幀跳動。
二宮靠在作業台上,抬起眼睛睨了相葉一眼「還是肉鬆包嗎?」
「不然你想吃什麼?」相葉反問他。
二宮搖搖頭「這個就好。」
相葉湊上去看爐子裡面成色極佳的麵包,吸了吸鼻子,退回來和二宮說「不好小看肉鬆包的哦。」
二宮嗤笑一聲「我沒有,我很尊敬肉鬆包。」
相葉以前剛剛開始烤麵包,用肉鬆包練手,二宮就在他旁邊拿著那個老年人DV拍他拿出來一盤一盤成色各異參差不齊的麵包來,兩個人分食幾個,剩下的第二天帶到學校去送人也好吃掉也好,總之是度過了一段被肉鬆包淹沒的日子。
只不過現在相葉做了這麼多年,早已經做不出當時那樣表現不穩定的肉鬆包了。
相葉把烤盤抽出來的嘴裡跟他念著「小心燙」,二宮看著他的樣子,覺得熟悉的不得了,突然想到自己不知道在自己哪張卡里存著的一段影像。
那時候相葉笨手笨腳的,一手端著剛出爐的烤盤,一邊朝他揮手說「不要拍啦!離我遠一點!」
二宮自己在鏡頭後面哈哈笑。
「都說了很燙,不是開玩笑哦!」相葉佯怒,對著鏡頭皺眉毛,伸出指頭指了指「等下燙你!」
二宮自己從鏡頭後面鑽出來,露了點髪尖和眼角,切了一聲,帶著笑意黏黏糊糊說了句「他才不敢。」
他想到這裡,笑著看相葉還是那樣一副小心翼翼讓他「小心燙」的樣子,於是往前湊上去「二代目,你還要來燙我嗎?」
相葉把烤盤放好,看他笑也覺得莫名其妙「什麼?幹嘛燙你?」
二宮愣了愣,什麼嘛,原來不記得了,他回答相葉「沒什麼,你不要燙到我哦。」
相葉朝他做了個鬼臉。
兩個人一起在後廚分麵包吃,二宮吞了一口,突然覺得真的吃起來反倒沒有透過雨的腥氣那樣的味道來的那樣讓人饜足。
「我喜歡以前那種半焦不焦的。」二宮對相葉開玩笑。
「那我烤個焦的給你。」相葉反過來噎他,伸手要搶他手裡那半個。
二宮反應極快的閃了一下,相葉撲空,撞在他肩膀上,笑著喊了聲痛。
吃完麵包二宮又順手拆了一袋牛奶,小口小口的喝,雨天沒什麼客人,相葉就和他一起鉆在後廚玩忽職守,撐著下巴看他喝牛奶。
「好吃嗎?」相葉突然問他。
「突然問這個幹嘛?」二宮有點奇怪。
相葉煞有介事的回答「想檢驗一下自己有沒有退步。」
二宮和他狡黠的笑一笑,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都說了我比較喜歡以前那種半焦不焦的。」
相葉撲過來揉他的腦袋。
臨走的時候二宮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頭髮,軟趴趴的貼在頭頂,一點氣勢都沒有。
「要不要給和君一把傘?」相葉問他。
二宮拒絕「不用,不然還要還給你。」
「不用還也可以哦。」相葉固執的要轉身去找傘。
二宮沒辦法,看著他去找傘,撐在櫃台上和他扯皮「那我來還你傘的時候不要再烤肉鬆包了,我要吃別的。」
相葉埋頭找傘,語氣不善「剛剛才說過不好小看肉鬆包!」
二宮在櫃台低頭偷笑,相葉找到傘,遞給他。
二宮接過來,相葉還沒鬆手,於是二宮抬眼看他,他看著二宮的眼睛,用不知道開玩笑還是認真的語氣和他說「肉鬆包超重要的,就算不賣…也要擺在那裡才算安心。」
「什麼歪理。」二宮用傘敲了敲他的手。
11
二宮回到家找出那張十六七歲時候用過的儲存卡,所有儲存卡里的頭一張,滿滿當當的頭一張,又老又舊。
他緩慢的讀取出來今天腦內回溯的一段影像,用電視的顯示屏放映出來。
房間裡沒有開燈,黑漆漆的,窗外還在下雨,他和十六歲的相葉笑笑鬧鬧的畫面變成光斑投在他的臉上。
他沒記錯任何一個細節,除了那時候的後廚比記憶中的昏暗很多罷了。
12
雨下了整個週末,周中才慢慢有停下來的趨勢,相葉的傘一直滯留在二宮家的玄關,結局是相葉自己來取。
兩個人在玄關講了幾句話,相葉斜眼瞄到二宮家餐廳桌上擺了西瓜,就磨磨蹭蹭進來吃,沒吃幾口二宮就接到上司的電話,要趕回去會社處理點問題。
「這麼晚啊,」相葉擦擦嘴,看著正在收拾東西的二宮「要不要我送你過去?反正已經閉店了。」
二宮想了想「真的假的,這麼好哦?」
相葉對他眨眼睛笑一笑「巷口見,我去取車。」
二宮很久沒有坐過相葉的車子,坐上副駕駛係安全帶,一扭頭發現後座擺了一堆疊整齊的棒球衫。
「你去打球了?」二宮順口問了句。
「就是上次出去的那幾天,」相葉坦坦然「叫和君的話你又肯定不會跟我去。」
二宮想辯駁,語塞一下說「也是。」
一路上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點沒什麼內容的話,二宮下車的時候和相葉說了聲謝謝,正準備關門,突然想到那把傘又落在自己的玄關。
「啊,傘又忘掉了。」
「啊!是哦!」相葉也反應過來。
「你自己回去拿也可以哦,」二宮從背包裡把鑰匙摸出來丟給他「順便幫我把西瓜解決掉吧,不然放在冰箱里。」
「是——」相葉對他擺手「快去吧。」
二宮扭頭進了會社的大樓,天上又細細密密的下起雨,相葉把車開回去停好,熟門熟路的摸進了二宮家。
他坐在餐桌上吃西瓜,吃著吃著挪到沙發上去,想看看二宮最新的遊戲記錄,一隻手舉著西瓜一隻手開了遊戲機,又去找遙控器,從靠墊下面摸出來,摁開了顯示屏。
相葉笨手笨腳的切換播放源,一個沒拿穩,遙控器滾進沙發下面,他抻著胳膊去掏,電視突然發出聲音來。
二宮和也的聲音。
十七歲時候獨特的,帶著薄荷味道的聲線,說「他才不敢。」
相葉跪在地上,背對著顯示屏,楞了一下,扭頭過來,看見恰好看到這樣一幅畫面。
二宮的帶著那條眼熟的不得了的髮帶,頭髮支棱在畫面右下角,自己穿著圍裙,帶著隔熱手套,正一臉裝兇的表情走向鏡頭。
什麼時候的事了?
那種來自感官的回憶反應的比大腦快很多,相葉擦了擦嘴角的西瓜汁,掏出遙控器,扭過身子坐在地板上。
對著顯示屏思考了兩秒,他點了快退鍵。
然後他反應過來這是二宮的精神存糧。
13
二宮回家之後天已經快亮了,相葉早已經走了,西瓜倒是難得客氣的只吃了一點,其他的都好好的包了保鮮膜放在冰箱里。
二宮累的大腦停轉,倒在沙發上,感覺背後硬邦邦的硌了東西,反手掏出來,發現是遙控器。
他正準備甩手扔走,突然發現上面紅彤彤黏糊糊的一點。
他聞了聞,西瓜汁。
腦袋裡正回放著相葉笨手笨腳亂滴西瓜汁的樣子,二宮突然想到了什麼,看了看顯示屏,又看了看手裡的遙控器,仰在沙發上,閉上眼睛。
他一邊呼吸一邊聽外面的雨聲,停轉的大腦又飛速運轉起來,想了一百種應對的方法,又逐一否定。
二宮坐起身子,搖了搖腦袋清醒一下,從亂七八糟的思緒裡面脫身出來,安慰自己沒什麼可心虛的,不過就是影像而已。
對,影像而已。
他做完自己的思想工作,點點頭,起身去洗臉,突然發現相葉的那把傘還在這裡丟著。
讓人頭痛。
14
相葉濕淋淋的走回家,換了鞋頭一件事情是拿出自己前兩天偷偷拷貝的二宮的另一張儲存卡。
他花了差不多幾個小時看完二宮家電視里那些精神存款節選。
他開始回憶起了十幾歲時候的二宮和也,好像是時不時就舉著DV機,不知道在拍些什麼。
他記得二宮和也拍了沿著窗沿緩慢爬行的瓢蟲,拍了雨滴砸進地面上的水窪,拍了坐在自行車後座時候迅速後退的行道樹,拍了棒球社社員大會,拍了夜晚天橋下的車流,拍了麵包房後廚跳動的計時器。
只是相葉雅紀不知道,窗沿和瓢蟲後面是他在打瞌睡,雨天的水窪裡有他的倒影,自行車後座的視角的大部分是他的鬢角、耳朵和汗珠,棒球社大會只有他和二宮在桌子下面的小動作,夜晚車流的聲音被他在旁邊荒腔走板的歌聲蓋過,後廚的計時器模模糊糊,只有他在遠處被燙到的剪影和二宮偷笑的聲音是真切的。
相葉連忙打開自己電腦上這一張。
滿心期待,滿心緊張,卻發現存的沒有那麼滿滿當當,似乎也沒有當時的熱絡,大多是二宮上班的路,海邊,家庭聚會,每一條都晃晃悠悠顛顛簸簸,比起之前的顯得敷衍了事。
最後一段是不久之前,黑漆漆的分辨不出什麼,大概是二宮臥室窗戶的視角,遠處亮著的燈是他的麵包屋。
他突然想到那些焦焦的、過分烘焙的肉鬆包,比起現在這些熟度完美的,更讓二宮喜歡的那一種。
相葉坐在椅子上發了半分鐘的呆,不知道是因為衣服太濕或是什麼別的原因,突然覺得渾身發冷。
15
週末二宮去還傘,相葉係著圍裙,看見他楞了一下。
「喏。」二宮遞給他,順便批判「丟三落四。」
相葉接過來「和君不忙了?」
「開什麼玩笑。」二宮捏了捏脖子否認。
「還加班嗎?」相葉問。
二宮點點頭「要是還這樣加班,我乾脆去會社附近租間房子住了。」
一句玩笑話,相葉突然跳腳,神情誇張的質問他,分貝可怖「你要搬家?!」
「笨蛋嗎你!」二宮嚇了一跳「嚇死我了…」
相葉一雙眼睛清凌凌的控訴他「你才是嚇死我了!」
「我開玩笑你聽不出來嗎?」二宮嗓音和語氣都尖利的對著相葉。
相葉吃癟,摸了摸鼻子「……我在烤肉鬆包,要不要吃。」
二宮白他一眼,不情不願「吃。」
兩個人又鑽進後廚,不知道為什麼氣氛有點尷尬起來,兩個人都沒說話,在等著計時器跳到最後一秒。
相葉有點迫不及待的把烤盤抽出來,沒再一驚一乍的要二宮小心燙,只是把烤盤擺在工作台上,用帶著隔熱手套的蠢蠢大大的手掌朝二宮招一招「過來過來,這回不燙你。」
二宮愣了愣,然後清清嗓子,把笑意壓下去,一邊湊近一邊說「上次才說過要請我吃點不一樣的,怎麼又是肉鬆包。」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到烤盤裡的幾個肉鬆包,慘兮兮的被烤成比全熟更深一點的焦黃色。
相葉站在那裡,邀功請賞一樣的對他笑,在烤箱明黃色的燈光里,臉上細小的絨毛都看的一清二楚。
二宮拿起一個,放進嘴裡,微不可聞的歎口氣。
這人實在可惡,就像他的麵包一樣,一如既往的散發著讓人喜歡的味道,純潔的像是月亮,根本不知道他在經歷什麼大風大浪上下跌宕的心情。
他吃得了他超過十成熟的麵包,卻只能做他八成熟的朋友。
他主動笑起來「二代目,我要去告訴一代目你手藝退步,烤糊麵包。」
相葉愣一下也笑「是你自己說喜歡焦一點的。」
「所以就說了,你這個人聽不出別人在開玩笑。」二宮搖搖頭。
二宮半個麵包都沒吃完,找了個推辭準備走,相葉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最後也沒說出口,和他擺擺手說了再見。
二宮輕車熟路鑽出來,打開門走出去。
雨季似乎來了,地面一直是濕乎乎的狀態,二宮避著水窪,認真走路,走到八百屋那裡,突然聽到有人在後面叫他。
他回頭看到相葉雅紀小跑過來。
「怎麼了?」他問相葉。
「和君你……」相葉捯了一口氣,咳嗽兩聲「下週要不要和我一起打球?」
二宮乾脆拒絕「不要,我加班已經累得半死。」
相葉噎了一下,有點可憐巴巴的把頭低下去「好吧。」
二宮於心不忍「想去的話就邀別人嘛,上次……」
「和君,」相葉打斷他,抬頭看他,眼睛像是低頭的時候充了電一樣目光閃爍明亮,盯得人緊張「為什麼不繼續了?」
「什麼?」二宮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那個,」相葉摸了摸鼻子「老年人DV,存款…之類的。」
「哈?」二宮愣了愣,然後伸手拍了他一下「你果然偷看了吧。」
相葉睜大眼睛想要辯解,支支吾吾半天嗯了一聲。
二宮呼的出了一口氣。
天上零零星星的飄起雨來,相葉措了措辭,有點底氣不足「怎麼越拍越少了?明明新電池已經賣給你了。」
二宮伸出手掌來遮雨,沒回答他。
「還有,為什麼和君越來越…越來越……」相葉在找一個準確的定義,似乎找不到,只能這樣磕磕絆絆,皺著眉毛,讓雨滴順著髮梢滴在鞋子上。
他的圍裙還沒摘,已經有點濕了,他後面就是自己的麵包屋。
在雨裡面散發著恆久的香氣的,那間麵包屋。
二宮心裡一團一團的擠著東西,被雨打得濕淋淋,實在想不出說什麼,乾脆和他插科打諢「哪有這麼嚴重,就說了想要打球你找別人…」
「不是打球的問題,是和君你。」相葉打斷他。
他抓了抓圍裙的帶子,有點緊張的樣子,吞了一口口水,雨滴從喉結滑進領子裡面,固執又可憐巴巴的開口「不可以不喜歡我。」
二宮忘了遮雨,在原地吸了吸鼻子。
相葉底氣不足,但是還是跟他認認真真的和他強詞奪理「不能…不能因為長成大人,就變得不喜歡我哦。」
16
週末相葉沒有約別人打球,拉著二宮去買西瓜,二宮拿著老年人DV,里面塞進新的儲存卡,相葉買來的。
二宮慢吞吞的在路上搗鼓機器,相葉問他「是不是太久不用忘記怎麼用了?」
「不是,」二宮不耐煩「你別管啦——」
相葉感冒沒好,打了個噴嚏,鼻音濃重「要不要幫忙?」
「不用,弄不好我就不要拍了。」二宮回答。
相葉頓了頓,問他「這句是不是開玩笑?」
二宮無言以對。
17
新的儲存卡最新的一段影像是在電車站旁邊,小超市外面的狹窄道路上。
鏡頭卡在相葉的肩膀,稍仰的角度,顛顛簸簸,正在走路。
二宮黏糊糊的聲音從鏡頭外面傳過來,語氣不滿不耐煩「買不到西瓜就不要買了,下了這麼多天雨,哪裡還有西瓜?」
相葉扭頭看了鏡頭一眼,晃晃乎乎的閉著眼睛吐了吐舌頭。
「你還不如去和別人打球,不要來找我。」二宮繼續抱怨「我好不容易有一個休日,居然陪你出來找西瓜……」
相葉走快了兩步,轉過身來面對鏡頭,倒退著走,面容有點虛焦「這其實是一件事情。」
二宮喘著氣,呼吸聲極其清楚「哈?」
「我和你打個比方,」相葉轉過身去,背對鏡頭,聲音不是特別清楚的傳進畫面里「我喜歡吃西瓜,雖然西瓜汁或者西瓜軟糖都很好,但是都沒有西瓜好。」
二宮沒說話。
相葉的頭髮在頭頂跟著步伐一翹一翹,距離鏡頭幾米遠「找別人玩也是一個道理,他們聲音像你不行,和你一樣高不行,長得像你也不行,總之不是二宮和也……」
鏡頭頓了頓,在原地停下來,只聽得到二宮有點累的喘息聲。
相葉也停住,扭頭來問「走不動了?」
二宮說「沒有。」
相葉朝這邊走幾步,笑嘻嘻的湊近過來,鏡頭就跟著二宮的動作往後躲,突然一陣旋轉,被相葉拿在了手裡。
二宮穿著灰色的連帽衫,被相葉用有點俯的角度拍下來,表情無奈,想笑又笑不出,像隻鵪鶉幼崽站在原地。
他抬眼瞄了一眼鏡頭。
相葉像動物一樣笑起來,伸手指了指二宮「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一位是肉鬆包先生。」
二宮喂了一聲,估計是伸手去搶DV,畫面天旋地轉。
黑屏之前,聽到最後一句話是二宮尖著嗓子喊「惡心。」
18
相葉後來對二宮的八成熟理論心知肚明,並且非常不滿。
他覺得二宮想得美,他們頂多算180度的爐子上下火烤了五分鐘而已。
還是半熟來的。
有另一半還需要好好烤一烤。
不願透露姓名的鄰居給他們下定義——
「裝不熟」
19
麵包屋立在巷口,風雨無阻的散發著香氣,穿透力極強,在二宮每天回家的路上,準時準點的向他發出邀請。
「要吃肉鬆包嗎?」
他想,看來沒膩的人不只他一個。
Fin.
[相二]ROUSE
在狗血的路上一去不回头(
——————
二宫和也一觉醒过来的时候腰痛地异常厉害,没办法翻身只能努力伸长着胳膊去摸手机,几番挣扎依旧失败,只好将手臂横在额头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一个月前他在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看着趴在他床前小憩被他弄醒的相叶雅纪从呆滞变成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脸,小心翼翼地开口:“请问,先生你是?”看着面前的人的脸又变回呆滞状态的脸二宫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有我……为什么在医院?”
空气凝固了大概有半分钟后,相叶才像刚从二宫和也的问题中冷静下来一样站起身,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仓皇出门去喊了医生。
说真的二宫这人从来都非常厌恶泡沫大妈剧,所以在建筑工地摔进坑里昏迷...
在狗血的路上一去不回头(
——————
二宫和也一觉醒过来的时候腰痛地异常厉害,没办法翻身只能努力伸长着胳膊去摸手机,几番挣扎依旧失败,只好将手臂横在额头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一个月前他在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看着趴在他床前小憩被他弄醒的相叶雅纪从呆滞变成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脸,小心翼翼地开口:“请问,先生你是?”看着面前的人的脸又变回呆滞状态的脸二宫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有我……为什么在医院?”
空气凝固了大概有半分钟后,相叶才像刚从二宫和也的问题中冷静下来一样站起身,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仓皇出门去喊了医生。
说真的二宫这人从来都非常厌恶泡沫大妈剧,所以在建筑工地摔进坑里昏迷了一个周,醒来以后失忆了这种设定他实在是很难接受,然而无法否认的是,除了二宫和也这个名字没有被摔进那个天杀的坑里,他过去三十年的回忆都被点击拖入了不知道哪个时空的回收站,甚至对自己都一无所知。
医生在他的再三质疑下依旧非常耐心:“是的二宫先生,您的记忆确实有损,现在我们也无法判断是物理上的受损还是精神问题反映的症状。您的身体状况已经可以出院,针对记忆恢复方面的问题建议咨询心理医生。”
二宫问:“我的家人呢?我在医院躺了这么久醒过来为什么没有人抱着我哭?”
医生的眼角跳了跳,极有职业修养地保持着温柔的语气:“您是被工地的人送来的医院,后来住院期间只有相叶先生一直在这里照顾您,其他的事情您还是跟相叶先生交流比较好。”
二宫和也哀怨地看着医生毫不留情地退出病房,有些小心地看向一直坐在床尾默默看着他的相叶雅纪。
虽然从医生的意思里这应该是跟自己的关系非常亲密的人,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这其实是个完全陌生的人物——二宫看着相叶一副并不准备主动开口的样子思量再三,一本正经地问:“我是工地的包工头吗?”
相叶大概没想到他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皱着眉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不是,你是这个工程的总设计师。”想到什么又收起笑容,“本来你的工作已经算完成了,是我坚持要你亲自去现场指导才……”
二宫眼看着相叶要陷入内疚,忙打断对方:“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也不记得了。那,我的家人呢?为什么没人来看我?”
相叶露出二宫看不太懂的表情,含糊不清地回答:“你很早就因为……一些事跟家里断绝关系了,除了定时往回寄钱没什么别的联系,这次你出事我也没通知他们。”停了一下又开口,“你平时的交际圈也就是自己设计工作室里的人,他们前几天都来看过你,过会儿我会帮你联系说一下你的情况。”
二宫和也一时要接受的信息太多,脑子又犯起晕来,相叶看他愣愣的样子笑得无奈:“慢慢来,你先收拾一下自己,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太不方便了,暂且住到我家去吧。”
二宫点头应允,他对相叶雅纪有种莫名的信任,虽然对他来说这不过只应该是个第一次见的陌生人。他把这归结为相叶是他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人,就像雏鸟会把第一眼看到的人当成妈妈一样。
他暗暗被自己这个不恰当的例子雷到,才突然想到什么,急忙叫住相叶:“我们……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已经拉开门又被他叫住的那人就这么停在那里,像是他提了什么旷世难题一样沉默了很久,表情晦暗不明,如同蒙着一层拨不开的薄雾,眼睛却像是凝着重重霜雨,越过了山与海,才终于落在他身上。
在安静的时间久到二宫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相叶开了口。
“好朋友。”
“我们认识了二十一年,我是你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二宫在相叶家住的也算是安稳,相叶不太主动提以前的事,只是他想到要问什么就答什么,几日下来二宫也差不多构筑出了这个不爱交际不爱出门性格有些任性古怪的大设计师形象。只是总有些状况是没了记忆的他问不到的,比如前一天他犯了的烟瘾,或者现在午睡醒来突然剧烈疼痛的后腰。
终于疼到半边身子都失去知觉的时候二宫不得不开始喊相叶来帮忙,相叶从隔壁的文件堆里爬出来,看着他白了一圈的脸和扶着后腰的手立刻让他坐起来背对自己,从身后圈住他的腰边按边播了按摩医师的电话。
二宫和也疼得奄奄一息地抱怨:“这也是那个破坑的后遗症?”
相叶手上动作不停:“你这是老毛病了,小时候受的伤。”
二宫虚弱地靠在相叶怀里胡思乱想,相叶的手法虽然不专业却异常地熟练,似乎是应对过许多次这种情况,再加上他们现在这个姿势基本就是他整个人被一个大男人抱着,而他居然还并不觉得抗拒和别扭。
虽说失了一场忆,他的敏感却没怎么打折扣。这些天朝夕相对地相处下来,他总隐隐觉得有许多微妙的地方,就像他昨天身体记忆突然苏醒犯了烟瘾的时候,相叶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掏出烟来扔给他,边回书房坐下继续处理文件边丢了句“少抽点”,他转着火机倚在书房的门框上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还是只问了一句:“我以前烟瘾大吗?”
相叶没抬头:“嗯,一般做设计稿的时候抽的会很凶,劝也劝不住。”
二宫退出书房去带上门,点上手上的烟用力吸了一口,须臾后缓缓吐出层层烟圈,又低头盯着红色的烟头出神。
他知道相叶是不抽烟的,那人的手指也没有烟痕,身上也没什么抽烟人士特有的消不去的味道。
那相叶的卧室里为什么会准备着烟,他不知怎么突然不敢细想下去。
二宫多年做自由职业的习惯没能改过来,生物钟极度混乱,而相叶作为总监平日里去公司的作息要求很是规律,因此二宫只有一次破天荒早起的时候刚好碰上了刚吃完早饭准备出门的相叶,对方的嘴唇边沾了一点没舔干净的面包屑,他迷迷糊糊地就条件反射地伸手帮相叶擦了下去,收回手来才猛地觉出一丝暧昧的尴尬,相叶却很平常地道了早安就出了门。
诸如此类的许多小动作他们做的过于熟稔,比起朋友,倒更像是一对恋人。
二宫和也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
然而他却没办法解释的通,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的话,为什么相叶不肯如实告诉他。
相叶见他一直沉默,似乎误会了什么,逐渐放轻着手上的力度,低下头来安慰:“医师马上就到了,再忍一忍。”
不知是这隐秘流淌着的古怪气氛作祟,还是相叶贴近在耳边的声音太温柔,二宫和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握住了对方环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
相叶雅纪的动作停顿了一秒,随后缓缓地翻起手心,将手指一根一根并进他的指缝。
二宫的心跳突然加快起来。
二宫和也第二天的下午是从梦中惊醒的。
翻身想要开灯的时候他才发现屋子里停电了,他等不及眼睛适应黑暗便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跑去厨房,从冰箱里翻出冰水大口大口地灌下去,冰凉的液体顺着食管流下去沉甸甸地落进胃里,凛凛的冷气似乎都能透出胸膛,他的心口却异常地发烫。
他梦见自己和相叶激烈地争吵,相叶的表情是他从医院醒来后未见过的愤怒和失望:“你到底在逃避什么?你可以跟家里坦诚甚至不惜失去家庭,我也敢让所有人知道我和你……”
梦里的自己急切地打断相叶,语气不耐:“我不想跟你吵,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幼稚,你能不能想想自己是可以随便说这种话的立场吗?”
相叶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疲惫:“二宫和也,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这么多年下来,你到底把我们的感情当什么。”
二宫听见自己的声音,晦涩地像卡住的旧磁带:“雅纪,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无论以后发展成什么境况……”
“你永远都会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他想起自己在医院里醒来的那天,直到最后才想起要问相叶他们俩的关系,想起那个时刻像是被什么残忍的咒语定住在原地的相叶雅纪,和那双仿佛披着星辰雨雪望过来的眼睛。
他想着自己虽然没了记忆,但总归还没愚钝到这种程度,迹象太多理由太充分,无论是下意识的信任,超越朋友的亲近,还是相叶看着他的时候盈满在眼中的情绪。
以及自己明明空旷如荒野的胸口之中,此时汹涌如春风野草的悸动。
相叶雅纪开门进来的时候二宫还赤着脚站在冰箱前发呆,被他开门的声音惊醒后看向门口,看到愣住在玄关的相叶后捏紧了手里的水瓶:“抱歉,家里停电了,我不知道配电箱在哪。”
相叶停在门口良久不动,二宫有些心慌:“你怎么了?”
对方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你可真是什么都忘得干净。”边说着伸出手来,“我有……轻微的夜盲,你能来拉我进去吗。”
二宫被他那句“忘得干净”激地又是心口一跳,停滞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相叶的话,忙放下瓶子草草擦了擦手,走到相叶面前握住他的手,扶着他换好鞋子后向屋里走去。
二宫只走出了没几步就突然刹车,相叶一个不稳险些撞在他身上,在黑暗中迷茫地问他怎么回事。
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他们俩,模样像是比现在年轻几分,也是像此刻一样黑漆漆的屋子里,他对着茫然地有些害怕的相叶无奈地说“我来牵你出去吧”,相叶便包住自己握过去的手乖乖跟在身后,他看着乖巧的相叶恶作剧之心大起,悄不作声地用手里未拆包装的冰淇淋去碰相叶的额头,相叶被他吓地一抖大喊着“不要闹”,却更用力地攥住了自己的手。
二宫有些抑制不住地想回过头去,再问相叶雅纪一次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其实他大抵已经能猜出他们之间经历了什么,如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不知是福是祸,坏是坏在他大概忘了他们之间这二十多年累积出来的诸多细节,然而所幸以后都可以慢慢弥补,好则好在,他拥有的当下这个空白崭新的灵魂,没有记忆没有过去,没有旧的二宫和也的重重顾虑和复杂心思,只有一个如今被握在他手中的相叶雅纪。
于是他问了出来。
相叶原本在黑暗中找不到焦点的表情蓦然凝固下来,像是思考了一瞬,又突然放开了二宫的手。
二宫和也看着他一字一顿:“相叶雅纪,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可以说我对自己的了解还不如你的几句描述。我没有什么可以依赖,我的身边能为我填补过去这几十年空白记忆的人也只有你,所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
沉默的时间里二宫觉得空旷黑暗的客厅里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愤怒地想着东京的天气怎么能这么差,没有月光透进来的室内他只能大体看出相叶的五官轮廓,却看不分明他的表情变化。
相叶雅纪终于开口的时候东京的月亮还是没有爬出云层,二宫却突然清晰地看见了他透着笑意的眼睛,和那其中漏出的满地星光。
“我现在很想吻你,可是这里太黑了。”
“你可以来吻我吗。”
Fin.
【竹馬】Neon Game
*賭客Ax荷官N,一發完
*仍然,由從來沒涉足過博彩行業的本人胡編亂造
————————————————
1
他是個荷官。
這職業聽來輕鬆,卻也是需要力氣才能做的,賭場是遊樂場,又是名利場,他心裡再清楚不過。
賭場裡的荷官們說話做事要注意,就連發牌時候的神色都要控制,時刻都得記得置身事外,旁觀者清。
他剛入行的時候,有個澳門來的老荷官告訴他,什麼環遊世界,什麼看盡天下奇觀,根本不需要,一張牌桌就夠。
他半信半疑,卻被這話勾起了興趣。
老荷官看他不信,跟他補充道「小哥,這種話我不會隨便和別人講,我看你順眼才和你說。」
他彎著嘴巴,禮儀周正的說了聲謝謝。
老荷官也笑,湊過來看他的名牌。
「见习荷官 二宮和也」
2
他做荷官之...
*賭客Ax荷官N,一發完
*仍然,由從來沒涉足過博彩行業的本人胡編亂造
————————————————
1
他是個荷官。
這職業聽來輕鬆,卻也是需要力氣才能做的,賭場是遊樂場,又是名利場,他心裡再清楚不過。
賭場裡的荷官們說話做事要注意,就連發牌時候的神色都要控制,時刻都得記得置身事外,旁觀者清。
他剛入行的時候,有個澳門來的老荷官告訴他,什麼環遊世界,什麼看盡天下奇觀,根本不需要,一張牌桌就夠。
他半信半疑,卻被這話勾起了興趣。
老荷官看他不信,跟他補充道「小哥,這種話我不會隨便和別人講,我看你順眼才和你說。」
他彎著嘴巴,禮儀周正的說了聲謝謝。
老荷官也笑,湊過來看他的名牌。
「见习荷官 二宮和也」
2
他做荷官之前,什麼都做一點,什麼都見識過一點,不勤快也不懶惰的經歷了一些工作,他學會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揣摩人心。
二宮和也深諳此道,應對人心的天賦極高,更何況他足夠聰明,經驗十足。
每晚外面霓虹燈裡稀有氣體被接上電源,開始散發誇張的顏色,他穿上荷官的兩件套制服,活動活動脖子和肩膀,上牌桌,撲克牌在他手指裡翻轉反覆,然後散去,接著又回來。
他站在牌桌後面,保持著他旁觀者的準則,說話的語調保持在好聽的聲線,卻沒什麼起伏,甚至臉上都沒什麼表情。
他是賭場裡一等一的荷官。
3
剛開始的時候,就算面無表情,他在一張牌桌上,一場賭局裡,也總會悄悄的選出稍微偏愛的一位入局玩家。
發牌還是不偏不倚,可是心裡會為了這位玩家的輸而扼腕惋惜,或為了他的勝利而悄悄歡呼。
這像是他自己的一個小小賭局,為了排解無聊,也為了驗證運氣。
其實更像是自己的遊戲。
後來,他慢慢明白了什麼叫「一張牌桌就夠」。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終止了自己的遊戲,不再選得出偏愛的玩家。
說來是玩家,到底都是賭徒,不可避免的露出凡人家的心性和情緒,幾張牌來去的時間,什麼都發生得了,什麼都見識的到。
他們五花八門的憤怒,怯懦,狂喜都從眼神和動作裡露出來,他看在眼裡,覺得挺有趣的。
二宮和也想找到那位已經不知道去哪裡的老荷官,和他分享自己這些年的心得——
賭桌上的人都是帶腦不帶心的笨蛋。
從輸到底掉的賭鬼,到一擲千金的富豪,上了賭桌,拿到了籌碼,手裡捧著幾張牌,都平等起來。
平等的冒險,平等的危險。
二宮和也這樣做了三年,洗發牌和統計籌碼的速度越來越快。
魚龍混雜的賭場,有趣的傢伙是不少,說到底也都是千篇一律的賭徒,難免有些乏味。
他從見習荷官到高級荷官,除了換了個更高級的領結,學會把額頭前軟趴趴的頭髮用髮膠固定在頭頂,和常客在開局前友善的問候,還攢了些的錢,姑且能被稱為家底。
他決定在存摺上的數字到達五百萬的時候,就從這裡辭職走人。
4
他存到四百萬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
挺危險的一個人。
5
來賭場的大都是老油條,新手也都有個老油條作陪,可是單槍匹馬還這麼新,新的發青的新手,他還是頭一次見。
他在這一行混得久了,所有人在牌桌上的那點小九九他都看在眼裡,於是這一位的無所適從在他眼裡放大了不少。
這人籌碼換的不多,一雙眼睛圓滾滾的,藏在牌後面,像頭被獵人發現的鹿。二宮點了點他下的注,心想就算輸,也輸不到底掉光,只剩條褲子的走出去。
他心裡嘆了口氣,把自己荷官的職責發揮到盡善盡美,壓低自己的聲線,用可靠穩妥的聲音,清晰的提示著每一回需要玩家做出反應的時間點。
二宮回收那位鹿眼先生的牌,感覺到他不得了的手汗,第一輪下來,這位輸掉了大半的籌碼,別的玩家七七八八走的差不多,他一個人在原地傻愣愣的發呆。
二宮不說話,只低頭準備。
憋了半天,這一位低聲抱怨了句「可惡」,被二宮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差點噗一聲笑出來,好險忍住了。
二宮揉揉眼睛,理牌的空隙抬眼看,那一位汗從鬢角滑下來,有些懊悔的樣子。
他再也沒憋住,笑意從嘴角跑出來,大王和王后在他的手裡,執著利劍警告他。
久違的,他想進行一下自己的小小賭局,他想,如果這一位贏了就好了,他很好奇,不知道那又會是怎樣一種反應。
結果到下一輪回合結束,這一位的籌碼散盡,離開牌桌前,還對二宮說了聲謝謝。
二宮看著他走開,背影修長挺拔,鹿一樣的眼睛眨巴眨巴,年輕到有點天真,顏色黝黑發亮,淺的像一汪水。
不太適合賭場。
看上去是個普通的好人,二宮想,希望他不會再回來輸錢。
6
二宮收了工,換掉制服,穿上自己灰色的帽衫,從雙肩包裡掏出遊戲機,一邊開機一邊走出大門,選定遊戲,慢慢悠悠的往前走。
十一月的清晨,天色矇矇的泛著青色,氣溫越來越低,他打了個冷顫,連哈欠都打不出來。
收工之後他有個固定的行程,去沿街不打烊的小酒屋裡隨便吃點東西,再喝上一杯啤酒,把腦子裡那些千篇一律一驚一乍的賭客清理乾淨,回家睡覺的時候心裡只剩下啤酒的一串氣泡。
今天也是照常。
二宮落座在自己的老位置,頭也不抬的跟老闆點單,玩了會兒遊戲,撐著下巴在座位上發呆。
隔著玻璃,他遠遠的看到一個人從路燈的方向走過來,他沒戴眼鏡,看不清楚是誰,天色也晚了,只有一個模糊的人影越來越近,走到了酒屋門口,推開了門。
二宮的夜宵拉麵剛好端上來,他說了聲謝謝,抽了雙筷子正準備吃,突然感受到一陣門外帶來的悶熱氣息。
他先看到一雙鞋,一雙髒髒破破的靴子,鞋帶鬆垮的,都已經磨損的毛毛躁躁。
他抬頭看,剛剛一口滾燙的面在嘴裡翻了幾個來回,燙的他眼睛發紅,咳嗽兩聲。剛剛進來的那一位正在點單,被他的咳嗽聲吸引了注意力,扭頭來看他。
二宮和那一位眼神相接,心想著一雙鹿眼辨識度未免太高。
對面也發現了他,歪著腦袋打量了一下,有點不確定的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荷官先生?」
二宮止了咳嗽「好巧…」
店面狹小,鹿眼先生思考一下,有點猶豫的走到他對面「這裡沒人吧?」
二宮連忙搖搖頭「請吧。」
他落座之後有點手足無措,就像在賭桌上一樣。
面對著穿著兜帽衫的下班荷官,他似乎想說點什麼,比起早些時候對著穿著荷官三件套的荷官,鹿眼先生現在反倒像起那些汲汲營營的賭徒來。
認生到這個地步嗎?
二宮於心不忍,主動伸出自己的友情之手,他放下筷子,指指自己,又伸手越過桌子去「二宮和也。」
鹿眼先生啊了一聲,連忙在褲子上蹭了蹭自己的手汗,來和他握手「我是相葉雅紀。」
二宮對他笑了笑「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這周圍?不甘心喔?」
這位相葉雅紀好像沒反應過來「欸?」
二宮癟癟嘴「就是⋯」他手上做了個錢的手勢。
「喔!啊!」相葉恍然大悟,他抓了抓腦袋「倒也不是啦⋯」
二宮點點頭,在賭場看了這幾多年的人情世故,最識相的做法是現在乾脆閉嘴。
二宮的炸雞塊和相葉的拉面被一起端上來,相葉還是有點拘謹的樣子,二宮乾脆把炸雞塊推到桌子中間去「要不要嚐嚐?」
相葉說了聲「謝謝」,小心翼翼的夾走了一塊,放進嘴裡還沒嚼,含含糊糊的迅速捧場「好吃!」
二宮哧笑,看著對面的人真誠無比的誇讚他,心裡覺得好笑又可愛「這話對著我說也沒用,要去對著廚師先生講。」
相葉愣了愣,然後對著他笑的嘴角起褶子「也是喔。」
二宮聰明的沒再和他聊賭場的事情,於是氣氛融洽快樂了不少,相葉也不再那麼拘謹,兩個人七七八八聊了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吃完了面,兩個人走出店面,又一起客客氣氣慢慢悠悠的走到了公交站。
夜風有點涼,相葉站在二宮旁邊,二宮才發現自己需要仰頭看這人。
穿著雙破破舊舊的鞋,長了這麼高的個頭,頂著一雙那樣的眼睛,活像一頭離群索居的雄鹿。
就差一對角。
二宮的車來了,他抓了抓包帶和相葉告別。
相葉看了看手錶問他「二宮⋯君,明天還當職嗎?」
二宮點點頭「當,我倒是想休假。」
他一腳踏上公車,剛想說句後會有期,江湖再見之類的帥氣話,就看到相葉擺擺手,頭髮被風吹的軟趴趴的貼在臉上,對著他說「那明天見。」
車門關上,二宮發愣,兜帽上的繩子跟著車子的擺動晃來晃去,相葉還在遠處和他真誠的擺手。
怎麼還有明天?
7
第二天相葉如約而至。
坐在旁邊的台子上,還是有點束手束腳,但是和他笑著打了個招呼,比起昨天稍微放鬆了些。
二宮好奇心起,忍不住分神往過看,開盤之後只覺得他還是像第一天一樣無所適從,毛手毛腳的把牌攥在手裡,不知道沾了多少手汗。
旁人哪有像他一樣露怯的?尤其是那些小開公子,籌碼被攬走時候也就是咒罵一句運氣不佳,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二宮荷官百思不得其解,於是自己在心裡描繪了一個藉口,一個故事,大概是關於一個家境普通的正常男人,父母已經雙亡,為了救得病的妹妹家財已經散盡,還欠下了高利貸,走投無路於是病急亂投醫,來這裡孤注一擲。
怪不得穿一雙破破爛爛的鞋。
晚點的時候,相葉雅紀轉場到他的桌上來,對他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臉。
二宮在開局前再一次儘量仔細的和他講解了規則和需要注意的地方,言簡意賅的啟蒙他。
然而玩了幾把,相葉雅紀還是運氣差到極點,技巧爛到極點,馬上又要輸光。
配合剛剛那個故事,讓人於心不忍。
二宮在這一行混得久了,手上有點功夫,搖骰的時候,輕重緩急的變化拿捏的穩妥,稍微抖抖手腕,心裡想著誰,就能讓老天爺就偏愛誰。
他嘆口氣,平時懶得玩這種把戲,也不樂意,今天看著這一位的樣子,又想想他那雙眼睛,手裡稍微鬆了點力氣,天衣無縫的做了個人情。
「閒家點大,閒家獲勝。」最後一把開盤,他用自己標準的荷官聲線宣布,毫無愧疚,心無波瀾。
花花綠綠的籌碼全被劃給相葉雅紀,他沒反應過來,還有點意外。
接著低下頭笑起來,嘴角的笑紋都一層一層的被擠出來,好像是發自內心的在慶幸。
他的背後都是那些千篇一律的賭徒,二宮想到自己以前總結,這些人都是帶腦不帶心的笨蛋。
他們虛焦,在花花綠綠的賭桌和機器之間,在翻飛的撲克之間,在骰子撞擊桌面的聲音裡,全部變的模糊起來,他們把心存在入口處的那些櫃子裡,鎖好,和自己的衣帽行裝放在一起,只帶著精明進門。
這堆人成為背景,只剩一個人在前面毫不自知的傻笑。
一個沒帶腦袋,帶了心的笨蛋。
在門口存東西的時候存錯了吧,或者窮到根本沒東西可存呢?
贏了幾把之後,相葉及時收手,看來不是個賭鬼,贏夠了的話,最好再也不會回來輸錢了。
看著他興致極高的去兌換籌碼,高興的好像幸運女神真的給了他一個吻。
哪裡是幸運女神給你的啊,二宮想,是你恩人我。
8
二宮輪休了兩天,窩在家裡玩了兩天遊戲,第三天洗把臉,刮了鬍子,重新回去工作。
寒流來了,天黑得早,黃昏剛過,賭場外面的霓虹燈就亮起來,大老遠的就能看見,他插著口袋,不緊不慢的往過走。
走到門口,他看了看錶,準時準點,剛準備邁腿走進去,突然聽到有人喊「荷官先生」,他扭頭去看,發現相葉正在馬路對面跟他招手,和他眼光對上,又叫他一聲「二宮君。」
相葉朝他跑過來,二宮在原地看著他頭髮在頭頂一跳一跳,突然想拿出手機搜索一下雄鹿這種生物到底會不會捕獵。
二宮想問他怎麼又來,是不是嘗到贏錢的快慰感,要向庸俗普通的賭徒趨近了。
還沒來得及問出口,相葉說「還以為你辭職了,還好還好。」
「怎麼有事找我?」二宮迅速運轉大腦,想了想可能是相葉喪失了自己的放水做千的特權,這兩天輸的怪慘的,於是指一指頭頂的霓虹燈牌「今晚繼續嗎?」
「啊,今晚我…」相葉支支吾吾,像是想了想之後下定決心「還是進去看一看吧。」
二宮聽了此番發言,揉了揉眼睛笑道「看一看是什麼玩法?」
相葉愣了一下,也笑「就是不玩只看一下,只看一下而已。」
二宮幾乎要哧一聲表示不信,點點頭說聲好吧,看了看表又自顧自往前走,心想今天應該不會再幫你了。
相葉在他後面亦步亦趨,走兩步卻克制了自己的腳步,和二宮保持距離。
二宮覺得奇怪,轉頭問他「怎麼走那麼遠?」
相葉無比真誠「賭場門口,搞不好人家以為我們聯手作弊之類的……為了二宮君你的信譽,和你保持點距離比較好吧?」
二宮哼哼唧唧的開始笑,笑的鼻音都鑽出來,說「原來如此。」
要不是到了工作的地方,他要對著天放聲大笑。
怎麼有這麼有趣的人?
9
凌晨三點二宮輪值休息。
相葉說沒賭就真的沒賭,圍觀了好幾種遊戲,二宮猜他在見學。
他去休息室的路上,相葉問他是不是準備走,他點頭,於是換好行裝出門之後,果不其然看到相葉雅紀。
雄鹿這種動物該不會有在午夜捕獵的習俗吧。
第一天先用純潔無邪迷惑對方的感官,接著上來直接咬住對方的脖子——
相葉朝著他走過來。
二宮挑著眼睛偷偷睨了他一眼,霓虹燈反射在他的面龐、髮梢和眼睛上。二宮想了想,吸了口氣,用自己在初冬季節顯得有些冰涼的聲線問他「要一起吃點東西嗎?」
相葉說「好啊。」
二宮手上拿了副撲克牌,三更半夜手凍,就把牌揣進背包裡,手縮進毛衣的袖子里躲冷風。
相葉渾然不怕冷似的,問他「二宮君很會玩牌嗎?」
二宮冷的牙打顫「嘛,還算會吧。」
相葉似乎開始想些什麼,沒有答話,二宮冷到懶得開口,腿上發麻,只想快點到個暖和的地方。
兩個人落坐在那家狹小的店面裡,下了單,面對面坐著,二宮的牙齒還在抖。
相葉問他「你冷嗎?」
這不是超明顯嗎?二宮懶得跟他翻白眼,乖乖點頭。
「這個給你,等下吃點東西就好了,」相葉把套在自己脖子上的圍巾一圈一圈解下來,伸手遞給他「奇怪,天氣突然就變冷了⋯⋯」
二宮沒客氣,接過來圍在脖子上,發梢也包進去。相葉雅紀的圍巾散發著相葉雅紀的溫度,還有點洗衣劑的香味。
非常暖和。
吃完東西不再冷了,相葉還在吃,二宮干坐著無聊,突然想到什麼,從雙肩包裡摸出一副撲克牌來。
「作為回禮,」二宮說「給你表演個魔術。」
相葉嗆了一下,一邊笑一邊說「二宮君還會變魔術嗎?」
「你不信哦?」二宮手上靈活的洗牌「等下最好不要被嚇到。」
相葉把碗推到一邊,抱著胳膊認認真真看他變魔術。
二宮和也的魔術技巧真的不賴,加上極其蠱惑人心的一張臉,幾個表情就能騙人,相葉目不暇接,不知道看哪裡,只能看見二宮和也眼角紅紅的、帶著非常狡黠的神色問他「是這一張嗎?」
他舉著一張紅桃的國王,利劍直沖沖對著相葉,危險的不得了。
相葉語塞,二宮權當他被自己的魔術技巧折服。
「怎麼樣?」二宮歪著腦袋,看著他得意洋洋,瞳孔在深夜的燈光裡,幾乎和啤酒一樣淺,被相葉的圍巾包裹住,簌簌的冒著氣泡。
相葉剛才被嗆沒緩過來,接著咳嗽兩聲。
過了好久,相葉說「⋯⋯特別好。」
10
和相葉變成飯友純屬偶然,一開始還有點託辭,像是還圍巾之類的,後來慢慢理由的懶得找。
半夜三更,又是寒流來襲的冬天,有個人一起吃飯還不賴。
相葉還是時不時來賭場報道,技術提升緩慢,輸多贏少,二宮於心不忍,卻也沒再給他放水。
再次輪休之前,兩個人又一起去吃飯,二宮凌晨四點下班,相葉在門口蹲著等他,等到鼻尖和耳朵都紅了,看見他換完衣服走出來,站起來朝他招手。
二宮現在確信,雄鹿在午夜捕獵。
那自己是什麼?獵物嗎?
開什麼玩笑。
相葉迎上來,和他並排走。
身後的霓虹燈還沒熄滅,夜晚還沒有結束,早晨還有一點點距離。
他的白色毛衣被霓虹燈的彩色映的像劣質染料染出的彩色,相葉扭頭看到,莫名其妙的問他一句「二宮君,你說霓虹燈會爆炸嗎?」
「哈?」
相葉用手指了指頭頂「天氣慢慢冷了,還這麼亮的話會耗費更多能量吧,從黃昏開始,一直到早晨為止。」
二宮被這種聽起來挺有道理的歪理震撼了一下,看著相葉居然有些考究的樣子,乾脆抖著牙齒笑著附和「搞不好會吧。」
相葉唔了一聲「感覺接替了太陽的工作,在晚上的時候。」
二宮自己想了一會兒,覺得有趣,顫顫巍巍的問相葉「霓虹燈爆炸是什麼樣子?」
相葉乾脆回答「我沒想過。」
……什麼白癡問題。
過了一會兒,相葉哈著白氣朝他傻笑「不過應該和花火差不多?」
二宮隔著霧氣看見他一雙傻裡傻氣的鹿眼,埋在圍巾裡笑著罵了句「笨蛋。」
二宮想,他們一起吃了這好幾天的飯,自己好歹在牌桌上混了這麼久,對這個人的習性脾氣卻完全搞不清楚。
怪危險的。
「我說,相葉君?」二宮叫他。
「嗯?怎麼?」相葉坦坦蕩蕩的回應。
「到現在都沒問過你,為什麼總是來賭場?」明明不怎麼會賭,二宮想。
「誒?」
二宮想到他在牌桌上被劃給別人的籌碼,心疼的皺起眉頭教育他「⋯你這人⋯⋯在這方面沒天賦,就別學人家賭了,家裡那麼多用錢的地方。」
相葉眨眨眼睛,沒回答。
二宮停下腳步,冷得不行,縮起脖子仰頭看他,睫毛都在微微發抖「喂⋯!」
相葉忍住想拍一把二宮和也毛茸茸腦袋的衝動,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宮君好歹是個荷官吧⋯⋯」
荷官哪有把人趕出賭場的道理?
二宮嘆了口氣,打了個冷顫「冷死了。」
相葉忍住笑「那快點走。」
11
不知道和相葉吃到第多少頓飯,賭場裡面出了點事情。
老生常談的問題,二宮幹了這麼些年,已經司空見慣,卻還是覺得麻煩。
帶腦不帶心的賭客在賭場裡什麼都幹得出來,態度惡劣,行為更惡劣,賭場暫停營業了幾天修整。
二宮跟同事處理完這一團亂麻,得了兩天空閒,他剛好累到極點,回家癱倒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他腦袋裡飛快的算了一下自己存摺上的進帳,感覺離五百萬還是有一段不多不少的距離。
他用手掌蹭了蹭臉頰,覺得頭痛。
賭場外面那些誇張詭譎的霓虹燈,這兩天大概都會關掉了。
那相葉雅紀呢?
對了,相葉雅紀。
好不容易摸清了他輪休的時間,現在不會還傻愣愣的在門口等他去吃拉麵和炸雞塊吧。
冬天沒有一點頹勢的繼續逼近,天氣越來越冷,不是那條編織的圍巾能抵禦的那種冷。
他準備掏出手機跟相葉打個電話說一聲,改天再一起吃飯,突然想到他們之間的關係真真切切的止步於飯友,連交換號碼都沒有。
不過他不會傻到這個地步吧?二宮在沙發上滾了一圈,腦子裡面是天寒地坼裡在樹下面發抖的雄鹿。
「⋯⋯」
於心不忍,二宮拿被子遮住了腦袋,頭更痛了。
12
他再見到相葉的時候,相葉指著頭頂重新亮起來的霓虹燈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以為這個真的爆炸了。」
帶著和剛開始見面的時候一樣的那種說「我以為你辭職了」的慶幸表情,毫不遮掩。
他們在老地方吃飯,仲冬的凌晨,低溫逼仄,鑽進人的五臟六腑,拉麵的熱氣撲面而來,黏在臉上,好像一種獎勵。
他沒敢問相葉到底等了幾天,也想不通相葉為什麼這麼頑固堅持,於是低頭吃麵。
「發生什麼事了嗎?」相葉隔著熱氣問他,看不太清楚表情「賭場那邊。」
二宮乖乖的把來龍去脈和他講了一遍。
相葉是非常優秀的聆聽者,認真的點頭,接收著這些信息,聽完之後沒有立刻反應,大概是自己思索了一下,撐著下巴,微微蹙著眉頭問他「這種態度不好的客人會很多嗎?」
二宮想想「反正不少,有的會稍微遮掩一下,有的就⋯⋯嘛,工作嘛,總要遇到這種事。」
「遇到了的話要怎麼辦?」相葉接著提問。
「遇到的話⋯⋯我倒是也不想姿態多低的去賠笑臉,乾脆不講話。」二宮看了眼相葉,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沒再繼續講,總結陳詞說了句「這種人情世故做著做著就很擅長了。」
「你累不累?」相葉冷不丁的又問他。
問得好,累不累。頭一次有人這樣問他。
二宮低下頭,用鼻子哼唧笑兩聲「笨蛋。」
二宮換了話題,兩個人閒聊幾句,吃完了東西,一起走去公交站。
冷風吹在臉上,濕漉漉的,似乎要下雪。
相葉站在風來的方向,傻愣愣的不知道冷,二宮縮在後面搓手,突然聽到相葉的聲音跟著風一起鑽進他耳朵裡。
相葉用他誠懇無邪的雄鹿聲線問「二宮君有沒有考慮過辭職啊?」
二宮頓了一下,說「賺夠了錢再說。」
「什麼?」相葉扭過來,表示自己沒聽清。
二宮縮了縮脖子「我辭職了你要重新找個荷官和你做飯友嗎?我倒是有個推薦,上次我鄰桌那個——」
相葉打斷他「錢?什麼賺錢?」
⋯⋯你不是聽到了嗎?
二宮在相葉小腿上踢了一腳,相葉沒躲,傻兮兮的笑。
二宮吸了吸鼻子,鼻腔裡都是陰冷潮濕的水汽味道,他說「我的新年願望吧。」
「是什麼?」
「攢夠了錢就不繼續了。」
「攢多少錢?」
二宮斜睨了一眼相葉,相葉乾脆換個問法「還差多少錢?」
二宮和也對他比了個一。
「一千萬這麼多?!」相葉眼睛一下子睜的圓鼓鼓。
「一百萬而已,你聲音小一點!」二宮說。
相葉點點頭,還在頑固的迎風站著。
他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相葉的眼睫,角度溫良的垂著。二宮覺得傻,又有點⋯⋯於心不忍。
他嘆口氣,開口,也不管相葉是不是能聽見「我做了這麼久,很累了。」
相葉沒說話,低頭眨眨眼睛。
二宮接著說「每天算籌碼,發牌,還要看一群賭棍。」
相葉抬起頭問他「你不喜歡賭棍?」
「我喜歡賭王,」二宮眯起眼睛對著他笑,嘴巴彎成一條線「的錢。」
相葉也笑起來。
「不過離開之前沒在這兒做一回賭棍,還挺遺憾的。」二宮感慨一句「我要是做賭棍⋯⋯」
相葉接他的話頭「二宮君該是賭王。」
二宮哈哈笑出聲,白氣從嘴裡鑽出來,漫到眼睛裡,笑完覺得累,嘴角凍僵,接著長長嘆了口氣。
相葉不知道聽沒聽到他的嘆氣,莫名其妙的問了句「快新年了吧。」
二宮嗯了一聲「我願望都許了。」
公車搖搖晃晃的進站,有點起霧,車開的不快,二宮往圍巾裡縮了縮,和相葉告別「我走了。」
相葉跟他擺擺手。
二宮還想說點什麼,看相葉一個人站在霧裡,那種於心不忍的情緒又泛了上來。
相葉鼻頭紅紅,帶著鼻音跟他說再見。
他卻什麼都沒說得出來。轉身上車,刷了卡,車裡的暖氣撲上來,眼鏡一下子花了,綴著霧氣什麼都看不清。
車開了,他抓著把手準備卸下眼鏡擦一擦,突然一個急煞,差點絆他一個趔趄。
車門發出噴氣的聲音,又一次打開來,二宮眼鏡拿在手裡,隱約看見一個人影跑上車,鞋子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又重又響。
這人停在他跟前,頂著自己的一雙角,睜著又黑又圓的眼睛,氣喘吁吁,熱氣撲在他的臉頰和鼻尖。
相葉雅紀。
他說「我來幫你。」
「幫什麼?」
「一百萬。你給我一萬就夠。」
13
賭場裡開了個罕見的長莊,莊家坐的極穩,籌碼只有進沒有散。
二宮輪休,換了便裝來,站在圍觀人群裡往台子上看。
相葉雅紀坐在莊家位上。
二宮的心久違的撲通撲通跳,看著相葉雅紀,穿著件普通的不得了的T恤,和坐在自己對面吃飯的時候別無二致,他一隻胳膊撐在台子上,蹙著眉頭,神態倒是從未見過的認真。
二宮現在要想一想,到底是哪件事帶給他的衝擊比較大。
他白做這些年荷官,看這麼多人情世故,自詡會看人,結果相葉雅紀他一毛錢都沒看透。
澳門的老荷官跟他講「一張牌桌就夠」,沒跟他講過牌桌到底多大,上面會有多少匪夷所思的事情。
相葉已經贏了不少,下注的手法穩健,思維活絡,贏多輸少,二宮是內行,在旁邊看的一清二楚,相葉手上有功夫,還挺不得了,對方完全被壓制,想作弊做千都出不了手。
看著相葉又坐一莊,二宮咬牙切齒的想,這個人從頭到尾都在扮豬吃老虎。
哪裡是什麼雄鹿,根本就是狼。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相葉下了莊,換了種遊戲,接著贏,身邊的籌碼有工作人員幫他收理。
相葉收手的時候,二宮默默的點了一下籌碼。
恰好一百萬。
14
二宮和相葉坐在那間店,點了老樣子的單,面對面坐著。
下了賭桌二宮才有點實感,相葉雅紀還是他的飯友相葉雅紀,不是賭王相葉雅紀。
誰也沒開口,二宮低著頭默默吃麵,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口。
相葉待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開口「我又從來沒說過我不會賭⋯⋯」
二宮嗆了一下,咳嗽的停不下來,相葉遞給他一張紙。
他止了咳嗽,臉頰都泛紅,聲音濕潤「我第一天見你,你那個手汗量真是不得了。」
相葉咬著嘴巴想了想。
二宮接著說「我以為你緊張。」
相葉乾脆回應「緊張的。」
乾脆利落,坦蕩真誠,相葉雅紀看著他,又補一句「我是真的緊張,所以才出汗⋯⋯是別的原因而已。」
他的情緒毫不掩藏,二宮於是閉嘴不再追問,埋下頭繼續吃東西,被碗裡的熱氣燙的臉更紅。
他看不清楚相葉的表情,只聽到相葉說「如果今天的荷官是二宮君⋯⋯」
他抬起頭,穿過熱騰騰的香氣看相葉。
相葉一臉誠懇「我一樣贏不了。」
熱氣在冬日裡熱的不得了,熱的他耳尖都發紅。
15
相葉後來對他坦白,自己並不是什麼有絕症妹妹需要治療的失孤青年,只是那天因為想玩,就挑了燈牌最亮最好看的一家走了進去。
他沒說出來的話是,都沒有你站在湛綠的牌桌後面算籌碼皺起眉毛的樣子好看,這才是讓我緊張的原因。
16
二宮沒要相葉的贏來的錢,拿回了一萬本金而已。
他在新年前辭職了。
牌桌上的世界他看的足夠了,想開了,四百多萬其實也不賴。
他把自己的名牌摘下來放在櫃子裡。
「高級荷官 二宮和也」
拜拜啦,他想。
17
走出去的時候果然相葉在等他,蹲在老地方,用自己狩獵的姿勢。
狼鹿莫辯。
二宮毫無辦法,措了一堆詞,卻只能對著他笑起來。
相葉跑過來,也跟著他莫名其妙的笑起來「怎麼了?」
二宮搖搖頭。
兩個人往前走,走著走著下起雪來。
相葉跟著他往前走了一段路,感覺心神不寧,總是扭過來想說點什麼。
二宮問他「你有話要說?」
相葉吞了口口水,有點緊張「你能跟我交換電話號碼了嗎?」
「要我電話號碼幹嘛?」二宮憋著笑問他。
「想⋯⋯」相葉蹙了蹙鼻子「約你看霓虹燈爆炸。」
「哈?」
「新年煙火啦!」
二宮笑意都在嘴角,覺得這個人有趣的不得了,怎麼看都看不清楚,實在是樂趣無窮。
他煞有介事的皺起眉毛來編排相葉「可是我新年願望都實現了,還看那個幹嘛?」
相葉語塞了一下,然後大言不慚「好歹算我幫你實現的願望,現在能不能換我?」
「你要幹嘛?」二宮往後縮了縮。
相葉停下腳步,猶豫半天,最後居然舉起手,擺了一個high five的手勢,對著二宮使了個眼色「我們還沒慶祝。」
只有這樣嗎,二宮幾乎要仰天大笑。
「真的假的?」二宮問。
相葉點點頭,那雙鹿眼裡面毫不遮掩,流露出來的是捕獵中的狼的氣息。
二宮和人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怎麼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他乾脆主動出擊。
他把手拍上去,扣進相葉的指縫裡,拉近,歪著腦袋湊到相葉鼻息溫暖的柔軟地方,給了他一個新年禮物。
二宮也從來沒告訴相葉,相葉自以為什麼都藏住了,只有一點——
「我喜歡你。」
「我就知道。」
Fin.
【翔潤】無料本《月色正好》宣傳發布
──幸而有你在旁,月色正好。
——————————————————
刊名:《月色正好》
CP:櫻井翔 (嵐)/ 松本潤(嵐)
原著:嵐
規格:A5
封面:140g超感錶板
環襯:250g萊尼紋
內頁:100g歐維斯、飄金特種紙
頁數:214頁
裝禎方式:精裝
封面設計— @叫你一声你敢应吗
字體、宣圖設計─ @白扣
插圖設計— @总武线仓鼠
校對、排版設計— @夏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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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排版設計— @夏商客
內文收錄(正文簡體):
1. 《用愛發電》
2. 《升價百倍》
3. 《愛情來的時候》
4. 《不如跳舞》
5. 《這一路走來》
6. 《囊中物》
7. 《甜點時光》
8. 《片刻煦陽》
9. 《夢寐之間》
10. 《星際之逆世成局》(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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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英文是Present,正正是過去送給我們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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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二]敌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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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间婚礼结束后相叶连着请了三天的假,如果说之前只是担心时隔多年单独重逢后无法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的话,现在他根本就是害怕再见到二宫和也。
该做什么反应才算自然恰当,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郑重地道个歉,该赖给酒精的作用还是干脆破罐子破摔,趁着这机会跟他说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
说清楚这个提案只在脑子里出现了一瞬间就被相叶雅纪自行狠狠地否决了。
自怨自艾了三天后大boss的电话亲自打到了他的手机上,被拐弯抹角地痛骂了一顿后再怎么不情愿相叶雅纪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了公司。
一路上相叶都在自我安慰无论如何不能跟钱过不去,儿女情长是没有事业重要的。洗脑过程非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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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间婚礼结束后相叶连着请了三天的假,如果说之前只是担心时隔多年单独重逢后无法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的话,现在他根本就是害怕再见到二宫和也。
该做什么反应才算自然恰当,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郑重地道个歉,该赖给酒精的作用还是干脆破罐子破摔,趁着这机会跟他说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
说清楚这个提案只在脑子里出现了一瞬间就被相叶雅纪自行狠狠地否决了。
自怨自艾了三天后大boss的电话亲自打到了他的手机上,被拐弯抹角地痛骂了一顿后再怎么不情愿相叶雅纪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了公司。
一路上相叶都在自我安慰无论如何不能跟钱过不去,儿女情长是没有事业重要的。洗脑过程非常成功,但在电梯门一打开看到二宫和也的脸时,他还是差点没忍住第二次掉头就跑。
当然最后他到底还是拿出了成年人的成熟,客气地对二宫打了个招呼就走进了电梯。
他站在二宫的斜后方目视前方在这个只有他们二人的狭小空间中努力保持冷静的沉默,二宫没回头来看他,突然开了口:“你身体舒服点了吗?”
相叶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二宫自顾自地继续:“不是喝得太多所以胃痛,还请了三天的假吗。”
相叶一时有些尴尬:“啊,那个已经没事了。”
二宫没什么反应,相叶眼看着楼层马上就要跳到对方办公室的17层,咬了咬牙捏紧拳头艰难地开口:“那天,那天晚上我醉的确实是太厉害了,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没什么意识的,你……”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二宫终于回过头来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自然无比,甚至带了点温和到不符合他的安慰意味:“你不必这么在意,我已经忘了。”
电梯发出“叮”的声响,他礼貌地对相叶点头示意,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直到已经坐进了24层自己的办公室里相叶都还在生气。
他把手上的文件翻得哗啦啦地响,恶狠狠地自言自语:“忘了正好!还省了我瞎思考怎么胡编乱造解释的力气!忘了就忘了!反正我也不记得!”
说着说着又心烦意乱的合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企划书,软下身子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二宫和也你这小气鬼,刻薄鬼,麻烦精,又懒又挑食的倒霉宅男,抢朋友女朋友的人渣。
相叶抬起手来按住心脏的位置,像是想要阻挡住又在他胸口涌动碰撞的,来势汹汹的秋风。
你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地对我说你只喜欢别人然后一走了之,又在五年后大摇大摆地回到我面前,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呢。
他和二宫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二宫猫着身子盘腿坐在椅子上埋头对着游戏机苦战,身上一件一看就有了些年头的白T,被松本拍了一下后背才象征性地抬起头来敷衍地对自己打了个招呼。
相叶的认生雷达几乎是立刻把这人划进了难相处的队列。
热身活动的时候二宫站在他的旁边,相叶正俯着身子拉伸着腰部,视线中就突然多出了一只不属于自己,却和自己穿着一样的鞋子的脚。
抬起头来看到二宫全然没了方才懒洋洋地生人勿近的样子,露着牙笑的像只小狐狸:“一样的。”
便是从这个时刻开始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他们俩快速地发展成配套组合,甚至因为家在同一条线上被别人叫成了总武线仲间。
他们打同一款游戏,分看同一本jump,回家的路上总要一块去吃上碗拉面,好得像认识了十几年,默契而合拍。
大三的这年他们和隔壁学校打棒球友谊赛,二宫上场前背朝着相叶活动关节,被人叫到要去准备后向身后伸出手来冲着坐在台子上的相叶晃了晃。
相叶被太阳烤的正出神,鬼使神差地就伸出手握住了二宫晃晃悠悠的手。
二宫猛的回过头来,顿了几秒才笑起来:“搞错了拜托你这バカ,快把外套拿给我。”
他的眼睛在阳光底下亮地惊人,微微用上目线望着相叶,耳根似乎可疑地变了些颜色,嘴上笑着吐槽却没甩开相叶握住自己的手。
相叶忽然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天晚上他久违地做了糟糕的梦,醒来对着脏掉的床单惊慌失措地像经历第一次梦/遗的青春期小男生。
最糟糕的是,这个梦的另一个主角是二宫和也。
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连见到二宫都会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被二宫问着“是不是病了”伸手探了额头后慌乱地迅速躲开,又找了拙劣的借口避开了对方对他古怪行径的疑问。
被二宫碰过的地方像是被留下了痕迹一样灼灼地发着烫,相叶整夜翻滚着难以入睡,来回地回忆他和二宫相处的历程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天光微微泛起时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并没有什么可以推脱的借口和托词,他确实是对这个“最好的朋友”动了绮丽而多余的错误心思。
然后他选择了最蠢的方法来试图修正这个错误,从此的发展却如同被失手打翻的棋盘,满盘皆输,一地狼藉。
下班的时候在停车场碰上车坏了的二宫时相叶简直想仰天长叹一句孽缘了。
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问,二宫就已经发现了他,并毫不犹豫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车里的气氛有些难以忽视的尴尬,二宫沉默了半晌后突然开口:“其实我以为你会拒绝我。”也不等相叶回应就继续自言自语一样地说下去,“所以你现在是放下小岛的事了?”
相叶方才满脑子都是风间婚礼上那出烂戏,经他这一句才反应过来他俩之间还有这么一回旧恩怨,含糊地应了一声,心思来来回回还是没忍住。
“那天……我是说我喝多了那次,多谢你送我回去。”
二宫“嗯”了一声,只接了句“不客气”就没了什么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样子。
相叶又被这个人避不提及的样子激地来了气,噼里啪啦地口不择言起来:“虽然你说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也不想就这么心虚地让别人误会着。我当时真的醉的眼前是谁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都不知道了,你别……”
“我知道。”
二宫低着眼睛,语气竟然让相叶觉得和五年前最后的那通电话极其相像。
“我没有误会什么。说起来又有什么可误会的呢,难道会以为你喜欢我?”
相叶心头猛的一震,二宫转过头来看他,笑意只过唇不过眼:“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呢。”
相叶从以前就在脑海中想象过千百次如果真的被二宫和也知道了他的秘密会怎么样,可能会被委婉地发好朋友卡,可能拒绝了再选择性遗忘掉这一段,也可能会被讨厌从此朋友都做不成。
他也偷偷妄想过二宫说不准会接受他,毕竟他一直拿自己没什么办法。
他没想过他不肯信。
“是啊,你又不傻。”
相叶想起家里那件已经被压的皱巴巴的,背号是23的棒球服,他从来没告诉过二宫,23的意思是にのさん。
傻的是他,一门心思地单恋别人,还费了这样多的力气,花了这么些年岁来隐瞒。
却没料到直到真相大白的这一天,那人都只当了笑话。
再见到二宫和也是在他的就职宴上。
推门进去的时候二宫正和资源部的女部长伊藤站在房间一角聊的开心,伊藤笑的像朵花一样,看到迟到了一阵的的相叶忙招着手:“快来给你介绍,设计部能招到nino可真是挖到宝了!”
二宫笑着看她:“介绍就不必了,相叶さん和我是大学同学。你可悠着点夸,他一个吃醋抖我旧事可怎么办。”
伊藤惊讶了一下又笑着捶二宫,相叶在一边陪着尬笑,心里早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本来他已经想好了不管用什么烂借口也要逃掉这次入职宴,结果几日前送二宫回家时的那一出后他却又觉得自己这些挣扎和别扭十分可笑多余,翻来覆去地咬着牙打定了主意自此同二宫做普普通通的老同学和新同事。
然而说服自己的时候容易,真见了人还是两回事。
不过是刚说上话十几分钟便能叫人说是“挖到宝”,还连nino都叫上了,看来这些年的经历下来二宫和也泡妞的手段只增不减。
相叶酸溜溜在心里想,这人回来已经有些日子了,除了喝醉了以后自己都忘了的那句小和,他俩可还一直一本正经地互称着相叶さん和二宫さん。
二宫可听不到他的心声,和伊藤聊地越发起兴,又有几个女孩子凑过来和二宫攀谈,相叶便借机退出了圈子要了杯酒撤回到沙发上。
身边的山田抬起手来和他打招呼:“刚听说你和二宫さん是老同学啊,怪不得那天你反应这么奇怪。”抬头看了眼那边的盛况看着相叶,“他从以前就这么受欢迎吗?”
相叶有些烦躁地应了一声,山田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凑近过来:“其实相叶君比他帅多了,不过是没这么会花言巧语,观察了这一会儿,这位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人的水平啊。”
相叶冷哼一声:“他啊,就是会讨女孩子欢心这点没变。”
会吐槽他又会在别人吐槽时护着他,会冲他傲娇炸毛又会软软地喊自己“makki”的样子倒是变的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山田拍拍他的手臂:“既然这样,趁今天这个机会灌他一把?”
相叶还没反应过来,山田已经举着杯子挤进了女性包围圈里:“入职宴上干聊天有什么意思?既然是欢迎,那我先敬二宫さん一杯了,以后还请多关照。”
周边一圈的男同事立刻会了意,也纷纷涌上来敬酒,二宫也毫不推阻,一杯接一杯地下肚。
相叶在一旁看得有些着急,二宫的酒量并不怎么好,起码他是可以轻松放倒的,被这么多人连番灌铁定要吃亏。
二宫本人面上淡定得很,相叶雅纪恨恨地腹诽,带着点报复心理等着看他出点无伤大雅的丑。
然而他虽说不推辞,拉慢节奏的招数倒是多,一晚下来喝得没能达到想坑他的预计目标,人看上去除了面色红了些也没什么异样。
将要散场的时候二宫依旧是礼数尽至地同所有人告了别,伊藤跑到一晚上都是冷眼旁观状态的相叶面前:“你去送送二宫部长吧。”
“啊?我?”
“他喝了这么多,就算没醉看着也让人不放心啊,你们不是大学同学吗?”
相叶也确实有些担心,伊藤这一句算顺水推舟,他也就撇下那点犹豫追了出去。
到了停车场的时候二宫似乎是刚刚找到车,拉开车门就往驾驶座上坐,相叶忙冲上去拦住:“你居然不叫代驾?喝了这么多还想自己开车?”
二宫反应慢了一拍才黏糊糊地冒了声“嗯?”
相叶看着他此时才有些失了焦距的眼睛,迟疑地扶住他:“你不会是醉了吧?”
二宫这下干脆不理他,却顺着他半扶的姿势整个人松了力气靠在了他身上。相叶手忙脚乱地从他手上拿过了钥匙把人塞进副驾驶,二宫窝在座位里调整了下姿势就真的沉沉地睡过去。
相叶看着他醉了以后乖得反常的睡脸又想叹气,自从二宫回来他俩单独相处的时候除了尴尬就是有一个人醉得一塌糊涂,不过这下也算他还了风间婚礼那晚的人情。
背着二宫经历了公寓管理员和电梯里邻居一路的目光洗礼后相叶基本已经进入了大彻大悟的人生境界,反正这不是他的公寓,一觉醒来后的二宫直男该怎么对周围的人解释大半夜被一个男人背回家就是他的麻烦了。
相叶边恶意地设想着二宫窘迫的样子边在对方的口袋里掏门钥匙,因为背着二宫他手上不好使力,好不容易掏出钥匙后二宫的钱包也跟着掉出来摊开在地板上。
相叶只回头看了一眼就彻底地愣住。
二宫第二天是恶心醒的,脑子还没跟上身体已经翻身下了床抱着马桶大吐了一通,随手洗了把脸重新躺回床上后他按着太阳穴回忆起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他醉的没有那么厉害,大部分的过程都是有画面的,隐约还记得是送自己回家的那个人把自己背了上来。
一想到相叶雅纪背着自己一路经过了大堂和电梯他就剧烈头疼起来,正想坐起来找找手机在哪,床的另一端鼓起的一大团突然发出了声音:“你是在找手机吗?”
二宫目瞪口呆地看着相叶从自己的床上坐起来,理所当然地递过自己的手机——上半身还是光着的。
他猛的坐起身,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你你你你怎么在我床上!”
说完自己觉得意味不对,忙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睡衣穿的完完整整,刚想松一口气相叶就慢条斯理地开口:“没发生什么你正在胡思乱想的事,还是说你在期待什么?”又咧嘴一笑打断想要反驳的二宫:“但是睡衣是我帮你换的。”
二宫在暗处捏紧了拳头,平复了半天情绪又挂起职业笑容:“那可真是麻烦您了,不过送喝醉的同事回家顺便衣冠不整地睡在人家床上是日本新型礼仪?”
相叶慢慢挑起一边嘴角:“同事在钱包里藏我的照片?”
二宫脸上的血色“刷”地褪了下去,整个人像被冻在了原地。
相叶敛住笑容面色严肃:“二宫和也,我再问你一次,你当时到底为什么要抢我女朋友。”
“你说你偏偏只喜欢这一个,我就被你误导理所当然地以为你说的是小岛。”
“其实你是不是……”
二宫抄起身后地枕头毫不留情地砸了上去:“谁他妈喜欢你!给我滚出去!”
相叶正一本正经地酝酿着情绪,被这一下砸的突然懵住,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二宫一脚踹下了床,又被连衣服带人扔出了房间。
二宫和也已经恢复冷静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再不走我就报警了,你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的,相叶さん。”
相叶苦着脸跑到松本润的事务所,一掌拍在松本的办公桌上:“松润,你认真回答我,小和……我是说nino,他是不是喜欢我啊!”
松本皱起眉头,脸色精彩纷呈:“你才知道?!”
相叶雅纪险些从咨询椅上摔下去。
昨晚他看到二宫被摔开的钱包内夹上自己和二宫大学时的合照时足足怔了半分钟才能做出反应,他急匆匆地开了门安置好二宫,抱着钱包坐在二宫身边苦思冥想不知该不该由着自己的脑补瞎猜,小心翼翼把照片地抽出来才看到背面还写着一行小小的“makki”。
他差点没忍住把二宫直接摇醒问个明白。
然而他惊喜过度竟然忘了二宫这个人从前的臭脾气,一早起来不过脑子地把该说不该说的话都抖了出来,果不其然被恼羞成怒的那人赶了出来。
此刻他不知该愤怒还是开心地咬着牙对着松本润:“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松本看上去无辜又无奈:“我真的不知道你有这么傻……迟钝,平时看不出来就算了,他连那样的事都做的出来,你难道以为他真是看上了你那位他之前都没听过名字的女朋友?”
相叶有些心虚:“那他怎么不直接……”
松本用关爱智障的目光看着他:“那可是二宫和也,你醒醒。”说完又好奇起来,“上次以后我还当你俩终于可以皆大欢喜了,怎么你到现在还没跟他说明白吗?”
相叶雅纪绝望地用手掌盖住眼睛:“我什么惹毛他的话都说了,就是忘了告白。”
松本无语凝噎。
一个反射弧比钓鱼线长,一个这辈子都不肯好好表达自己的感情,这两个人的破事恐怕是道阻且长。
他友善地拍了拍办公桌对面相叶的肩膀,相叶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
“给我出去伤春悲秋,我他妈还要工作。”
相叶还没来得及开展自己的穷追猛打计划,山田的一手消息就传了过来,我们敬职敬业的设计部新部长刚搞完入职宴的隔天就飞去了北海道看项目。
相叶气的牙根直痒。
跑跑跑,五年过去了你还是就会用这种怂了吧唧的招数!
再气也没用,生活不是偶像剧,他手上的新合同谈到一半,可不能玩什么半夜飞去北海道深情告白成功抱得美人归的烂俗小说剧情。
况且他这个美人大概也不吃这一套。
相叶就干脆抱着“公司在这他躲过这会儿也跑不了”的心态安安稳稳地谈着合同等着二宫和也回来自投罗网,却没料想到一周后二宫凯旋归来,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人还没回公司报到流言已经飞了满天,人人都在窃窃私语这个和二宫部长一起下了飞机还举止亲密的女人是何方神圣。
相叶手上的生意到了尾声正忙的焦头烂额,听到风声急得要命却分身不及,只能打电话给松本润求助。
松本闹心地不行:“让你拖拖拉拉,他要是真的换了人看你去哪找人哭。”
相叶气的摔文件:“那我有什么办法,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一回来就已经是这个场面了。但是带的是女人其实反而不必担心吧,既然他喜欢的是……”
松本冷哼一声:“他是喜欢你,又不是喜欢男人。”
相叶还没来得及自我安慰一下又被说的水里来火里去,松本无奈:“你安安心心做你的合同,真来了挡不住,只能怪你们没缘分。该是你的话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五年都耗下来了,不差几天的工夫。”
相叶想要反驳又无言以对,这五年也不知该说是谁消磨谁,活像互相折磨一样浪费着彼此的心意。
如今终于可以表达却又有了差错,急切却不得章法,他们总是走着错的路,让爱意看上去都像敌意。
相叶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熬了几个夜搞定了合同,这几日也不知道是不是二宫躲着他,从来也没在公司碰上过对方。
关于二宫带回来的女人早已经辟谣是项目的北海道合作方,而且还是位已经60岁的老前辈,但又有人开始传着前辈是中意了二宫部长做女婿,相叶在铺天盖地的文件中偶尔听到这样的风言风语也只能陪着笑笑。
彻底忙完企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整个公司只有他这一层的灯是亮着的,他按了电梯靠在墙上半闭着眼睛休息,听到电梯到达的声音睁开眼,却看到二宫提着几个袋子走出来。
那人的眼睛到处乱晃偏不看自己:“山田说你今天要熬夜赶进度。”
相叶低着头看他手里的炸鸡:“我这几年不太吃这些东西了。”
二宫的身子僵了一下:“啊,我这儿的相叶雅纪信息只更新到五年前,真是不好意思了。”
这句落下后他们二人都一时无话,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儿后二宫看上去有些乏力地伸出手:“买都买了你就留着吧,我先走了。”
相叶不接,直直地看着他:“你今天中午不是要和北海道项目总监的女儿见面相亲吗,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来送夜宵呢。”
二宫的语气极其不耐烦:“你又想问蠢问题吗?”
“既然你不肯承认喜欢我,那就告诉我你藏我照片这么多年的正当理由。”
二宫咬牙切齿:“我给你扎小人。”
相叶长长地叹气:“你啊,性格太恶劣了。”拦住想要扭头就走的二宫和也接过他手上的炸鸡放在一边,“拿出你对女孩子一半的耐心和好脾气,我们就不必浪费这么多时间了。”
“这一句你想听也好不想听也罢,还来得及的话算我幸运,晚了我也不后悔了。”
二宫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相叶的眼睛像水底的黑曜石,有温柔的水晕和远古宝石的熠熠光辉。
“我爱你。”
二宫几乎是立刻红了眼眶,声音抖了又抖:“骗子。”
相叶一本正经:“没骗你,我十九岁开始的性幻想对象就是你了。”想了想又补充道,“什么大岛小岛才是骗你的。”
二宫被他突如其来的流氓腔调气的恨不得抬脚踹他:“变态吗你!”
相叶心里一阵着急,二宫和也今天格外地软硬不吃,话都到这份上了也不肯接过话头说重点,心一横干脆凑上去捧住对方的脸,稳稳当当地亲了下去。
放开脸烫的惊人的二宫后相叶故作姿态地咳了咳:“这次可不准忘了。”
二宫的声音恶狠狠的:“已经忘了,今天还有相亲,我走了。”
相叶被这一句堵的傻了眼,一看二宫只是撂了狠话却没动作,拼命抿着嘴唇也压不住上扬的唇角才又安下心来凑近过去:“瞎相什么亲,跟我凑合过得了。”
二宫和也的尖嗓子在寂静的夜里震地相叶耳朵疼:“谁要跟你凑合过啊你这变态!”
相叶也不恼,一把抓住二宫的手:“行行行我变态,你在钱包里下藏变态的照片你不变态。”被二宫挣扎地烦了干脆直接捞进怀里按住,“你说你天天一句实话不说不憋得慌吗……你这闷骚该不会在国外的时候还对着我照片自己解决吧?”
相叶本来只是随口一说逗逗他,哪知二宫突然身子一震耳根猛地红得更厉害,挣扎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相叶一个激灵,掰着二宫的下巴想让他抬起脸来,二宫这时候倒不跑了,死命地把脸按在相叶的胸口上不动弹,露出来的耳朵和脸颊都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相叶心里简直摆起了酒宴放起了烟花,死皮赖脸地低下头去来回亲着二宫的脖子,又故意凑到对方的耳边:“这么喜欢我?”边说着还颇为恶意地轻咬了下那人的耳垂。
二宫整个人一抖,沉默了一会儿自暴自弃地抬起手来环住了相叶的腰,极有些可怜巴巴意味地小小地“嗯”了一声。
相叶被萌地心脏一抽。
终于开始认真地用嘴唇狂甩对方嘴唇的时候相叶和二宫都在心想,我为什么就白白等了五年才下手呢,失策失策,有损英明。
不过还好为时不晚,王子大人及时发觉自己爱上了傲慢的小怪兽,放弃了寻找公主的路途,从此这对佳人(?)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尽如人意,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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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谷阿莫体
好久没写这么长了(筋疲力竭.jpg
[相二]敌意-上
OOC,老梗,情敌变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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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松本润的电话的时候相叶雅纪正在艰难地刮胡子,早上醒过来才发现电动剃须刀毫无征兆地罢了工,还偏偏是在要跟客户谈合同不能胡子拉碴地出门的日子——于是他不得不翻箱倒柜地找出了手动用刀片小心翼翼地边刮边勉强地回着松本的话。
“风pon说把给我的婚礼请柬放在你那儿了,你最近有空来给我吗。”
相叶在脑海里迅速地过了一遍日程表:“这几天在忙新合同空不出来了,20号我直接带着请柬到你家接你一块过去。”
松本同意了提案后相叶准备挂电话,对面的人却突然“哎哎哎”地打断他的动作,他重新举起手机应了一声,松本的声音比方才多了些捉摸不定的情绪:“...
OOC,老梗,情敌变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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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松本润的电话的时候相叶雅纪正在艰难地刮胡子,早上醒过来才发现电动剃须刀毫无征兆地罢了工,还偏偏是在要跟客户谈合同不能胡子拉碴地出门的日子——于是他不得不翻箱倒柜地找出了手动用刀片小心翼翼地边刮边勉强地回着松本的话。
“风pon说把给我的婚礼请柬放在你那儿了,你最近有空来给我吗。”
相叶在脑海里迅速地过了一遍日程表:“这几天在忙新合同空不出来了,20号我直接带着请柬到你家接你一块过去。”
松本同意了提案后相叶准备挂电话,对面的人却突然“哎哎哎”地打断他的动作,他重新举起手机应了一声,松本的声音比方才多了些捉摸不定的情绪:“你知道……二宫和也今天回来了吗?”
相叶右手一抖,下巴上立刻多出了一条浅浅的口子,他一下子没忍住“嘶——”地吸了一口气。
松本在那头急急忙忙地问怎么了,相叶抽了张纸暂时按住伤口,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没什么,我急着出门,乱七八糟的事有空再聊吧。”
挂了电话后相叶进行了这个倒霉催的早上的第二次翻箱倒柜,找出了创可贴糊到下巴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还是忍不住“啧”了一声。
从很久以前他就有了“我的人生该躲着二宫和也这个人走”这种觉悟,却还是没料到这人已经克他克到只是回个国都能把他谈合同的大日子搞成不得不这幅形象出门。
他整了整西装紧紧领带,自我安慰了一番这点小瑕疵不影响他的风流倜傥,又在心里给命名为二宫和也的黑名单上狠狠地加了一笔,才提起公文包出了门。
所幸来自二宫的神秘诅咒似乎也就到此为止,合同的洽谈非常顺利,和客户敲定了下次见面正式签订的时间和流程后早上的坏消息和下巴上的伤口都已经被相叶抛在了脑后。
他心情颇好地开车回了公司,在回办公室的电梯里碰上了隔壁人事部的部长山田,客气地寒暄后相叶好奇地搭腔:“山田さん怎么抱了这么多档案?最近公司在招聘吗?”
山田笑了笑:“哪是人事档案,设计部的新部长今儿来就任了,这都是上一位留下来的文件,得去交个工。”
相叶拖长音“哦——”了一声,山田又兴致勃勃地开口:“这位新部长好像是刚从瑞典回来的,早晨落的地现在就来公司交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工作狂那一挂。”
相叶的心口猛的一跳。
设计部,瑞典,早晨刚落地。
他咽了咽口水,声音都变了调:“山,山田さん,他不会是,该不会是,姓,姓二宫?”
山田奇怪地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顿了顿又继续开口,“对了,大概几周后时间合适了会帮他开个入职宴,部长可都是要来的啊。”
相叶雅纪差点眼前一黑。
二宫和也和他带上松本和风间都是在大学的棒球社里认识的,二宫和松本是学设计的,他和风间是市场经济专业,在社团里打成一片后却变成了相叶和二宫玩的勾肩搭背形影不离,甚至背着小伙伴们单独组建了棒球队,为此还差点一块挨了顿胖揍。
相叶豪迈地拍着同样被骂的狗血淋头的二宫的肩膀:“我们这也算共患难了!”
后来的发展用松本润的话说就是,友情的翻船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理由非常简单,二宫和也这混蛋对相叶雅纪的女朋友出手了。
相叶这人出了名地认生和傻白甜,这就直接导致了他从小到大凭着那张招摇的脸桃花不断却直到19岁都没能开出一朵来,大三这年也不知被突然打通了哪根神经初开了情窦,不出几天整个朋友圈子就已经全都知道了万年不开窍的相叶雅纪看上了商学院的小岛。
二宫和也作为第一个知道的人只是转着浅色的眼球笑的意味不明:“不错啊,喜欢的话就去追吧。”
相叶作为行动派在这种事上动作也非常利索,不出几个礼拜就在学校的林荫道上牵起了小岛的手。
相叶看起来胸有成竹,实则真的成功以后紧张得要命,正担心着对方有没有发现自己的手心正不停地冒着汗,迎头就碰上了刚结束社团活动回来的松本一行人。
风间刻意地大声咳嗽着,松本望天望地没头没脑地捣了没动静的二宫一胳膊。
二宫依旧是挂着相叶看不太明白的笑意,因为浅淡看起来总是没什么温度的眼睛从相叶的身上扫到小岛的身上,最后目光定定地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
相叶无端地打了个哆嗦。
事实证明他天生对危险信号感知的知觉仍然精准地可怕,两个月后他还没捂热乎的初恋女友就支支吾吾地对他提了分手,他捧着一颗怅然的少男的心想去找二宫和也倾诉失恋的心绪,却撞上了小岛半个身子挂在二宫的脖子上说悄悄话的画面。
相叶就像被当头劈了个雷,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连意识都停了几秒。
待他回过神来二宫已经打发走了小岛,环着手臂站在他面前。
相叶觉得自己嗓子格外地干涩:“你,这怎么回事?”
二宫笑的与平时没什么异常:“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相叶一时什么都接不上来,他自认魅力不比二宫差,然而他也知道二宫在抓住小姑娘的心思方面比他这个天然挂的新手擅长地多,却万万没想到这些招数竟然有朝一日用在了挖自己的墙角上。
他气的声音都抖了起来:“为什么?我们不是最好的朋……”
二宫漫不经心地打断他:“没什么,觉得生活太无聊了而已。”又看着相叶蓦然瞪大的眼睛笑起来,“你这么舍不得?我也就暗示了不到两个月而已,这样的人不要也罢了吧。”
相叶觉得他的理论简直不可理喻,攥紧着拳头咯咯作响,最终却还是没能用力对着面前这张脸挥出去,只是狠狠地用了十成力气踹了一脚身边最近的桌子,在寂静的空间中发出剧烈到慑人的声响,随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教室。
他并不是有多喜欢小岛多舍不得这段短短的初恋才动了这样大的气,只是二宫这样的做法和理直气壮的态度让他异常地伤心,甚至比被甩这件事更令他难过。
便是从这开始结下了梁子,从此相叶看到二宫便绕着走,开始松本想帮忙缓和他们的关系,相叶不驳他的面子照常应约,却干脆把二宫当透明人一样,二宫也总是一副没有多想挽回关系的样子,久而久之周围的人也不再敢多从中调和。
二宫不久后就退出了棒球部,小岛也因为实在觉得尴尬同他分了手,倒是报应了他自己那句抢来只是因为无聊的混账话,几日后又托风间把他俩私下棒球队的球服和相叶送他的左撇子专用手套送去了相叶的宿舍。
又是几月后二宫填交了设计系的对外交流资料,他成绩向来好,很快得到了学校的批准后就一刻不停地飞去了瑞典。
这一走就是五年。
相叶自从回到家就一直没有开灯,在黑暗里躺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后慢吞吞地爬起来去到书房,从已经被当作杂物柜的旧衣橱的底部倒腾出什么不知落了多少灰的纸箱摆在地板上,盘着腿坐在箱子面前又开始出神。
他没有拆开箱子,可他知道里面有两件被埋了太久颜色大概都要开始泛黄的棒球衣,小一点的背号是8,大一点的是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23。
和一只是左手惯用,一只是右手惯用的一对棒球手套。
自从知道了二宫来了自己的公司后相叶每天上班就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生怕在入职宴之前和他单独狭路相逢。
躲了几天后相叶颇为愁眉苦脸,明明干了对不起自己的事的人是他,话都没讲明白就跑路了的人是他,一声不吭突然回来还进了自己公司的人也是他,为什么到头来焦头烂额的人是自己?
在他想明白这些恩怨情仇之前属于风间俊介的婚礼的20号准时到来,他作为伴郎早早地去了现场,还拖上了一个顺便捎来的松本润。
风间在后台做着事前的准备,相叶便先在酒桌上坐下和已经到场的寥寥几个大学同学聊天,说到风间学生时期的糗事正笑的前仰后合身后突然响起了懒洋洋的熟悉腔调。
“我是不是来的太早了?
相叶的笑声几乎是戛然而止,仓惶而急切地回过头去。
二宫顶着一副像是这过去的五年都是场错觉一样一成不变的脸笑意盈盈,晃了晃手上的请柬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呆滞住的相叶雅纪。
“好久不见。”
相叶差不多是从座位上落荒而逃的。
几乎失了所有礼节地匆忙站起身,对着知道内情而一时有些尴尬的朋友们扔了句“我去后台看看风pon”,连一句好久不见都没有回给二宫和也便冲到了后台。
他靠在空无一人的走廊的墙上捂着心口有些茫然,有些刻意被掩盖和遗忘了的东西在他的身体里一鼓一鼓地跳动。
而他明白无人能懂。
肩上突然被拍了一记,他吓得猛回过头,松本的脸上满是无可奈何:“你就有这么不想见他?过了这么多年了,也差不多原谅他吧。”
相叶低下头去没有回答,半晌后站直身子理了理衣服:“没事了,你先回去吧,原谅不原谅的……总之现在风间的大事比较重要。”
婚礼顺利地进行,新郎新娘互相套上小小的指环交换一个清浅的吻,台下有人起着哄有人落了泪,相叶站在花道的一侧看着台下的二宫,沉静的面容上洇着一点动容,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亮亮地光。
他心口一动,思绪还没来得及飘远就到了新郎新娘分别敬酒的时候,他敛起心思作为伴郎跟着风间一桌一桌地接受着真诚温暖的祝福,也尽着伴郎的职责尽可能地替风间挡着酒。
敬到大学的一桌时是后半程,相叶已经略有了些醉意,谁揽住风间的肩膀友好又大力地锤了几下,谁开着玩笑说要在新娘面前揭他的老底,谁又举起酒杯嚷嚷着不能让伴郎替必须自己来喝以见感情深浅。
二宫在一旁跟着笑着闹着,最后举起杯子不急不缓地开口:“我一走这么多年心里对大家也很过不去,今天也不为难新郎了,我这杯酒准了伴郎来替。”说着便转向相叶,自顾自地碰了他手中的酒杯,“就祝你新婚快乐,早日得个宝贝让这一桌子单身汉沾点喜气!”
桌上人叫过好又推着下一个人敬风间,相叶看着二宫如从前一样一杯下肚便泛了粉色的面颊,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有些醉了。
后来又闹了多久喝了多少,又是怎么结束的他都记得不太明白,一觉醒来时已经是隔日的十点,他捂着宿醉后疼得要裂开的头坐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这时松本润突然推了他卧室的门进来,手上端了醒酒汤,看着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冷静地开口:“终于醒了啊?来喝了汤轻松一下身子。”
相叶皱着眉头伸出手挡在面前:“不不不等一下,你为什么在我家里?!”
松本瞥他一眼:“你醉成这样?忘了自己怎么回来的?”
相叶捂着脑袋回想了片刻还是毫无头绪,只好乖乖接过汤来:“那是你送我回来的咯……谢啦。”
松本动作一顿,表情变得极其古怪:“你真的断片了?”看着相叶茫然的表情叹了口气,“是nino送你回来的。”
相叶险些把手里的汤倒在被上:“为什么是他送我?!”
松本急急忙忙接过九死一生的醒酒汤放好在床头柜上,白了相叶一眼在床边坐下:“你昨天喝到最后的时候明显是不太行了,走路都有些不稳当,我们都想着差不多该拦拦你的时候nino先去拉住了你,还替了你几杯。”
说着说着又清了清嗓子试探地问:“接下来的你也不记得?”
相叶踹他一脚:“快说!”
松本润的表情诡异起来,声音也有些含糊:“自从nino过去拦住你就一直跟死人一样挂在人家身上,最后他想拖着你先走的时候你突然爬起来捧着他的脸喊了一句'小和',还反复问了几次是不是他。他应了你几次后你嘟囔了一句'你回来了',然后……”
相叶的声音像是快要哭出来:“然,然后?”
松本同情地看了一眼他接近绝望的表情,狠了狠心快速开口:“然后你就一口亲了下去。”
相叶雅纪一头栽倒在床上。
松本润忙扶住他:“没事吧你?”看着面如死灰的相叶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他把你送回来以后在这照顾了你一晚上,我早上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了的时候他才走……你俩这一出可真是抢了风间婚礼的大风头。”
相叶面如死灰:“让我一个人呆着,你回去吧。”
松本应了声站起身,走到门边又回过身,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我一直当你当时那么生气是因为nino抢了小岛,所以也理解你这么多年都原谅不了他,但其实相叶你该不会是……”
相叶把脸埋在手里没有抬头:“你先走吧,我现在不想谈。”
松本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轻轻带上门走可出去。
房门被带上发出清脆的“咔哒”的响声,相叶松开了盖在脸上的手仰躺回床上,摸索着够到手机看到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一大堆打听他和二宫究竟是怎么回事的短讯,他烦躁地把提示全部清空,又将手机扔回到床的另一边。
他想起五年前二宫临走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幼稚地质问对方,喜欢他的人又不在少数,为什么偏偏要抢自己的这一个。
二宫的声音冷静又疏离:“喜欢你的人更多,你为什么偏偏选了小岛呢?”
相叶有些噎住,又没什么底气地开口:“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她。”
二宫像是笑了一下:“那就是了,因为生活无聊什么的是信口胡说的,我不是偏要抢你这一个,我是偏偏只喜欢这一个。”
五年前的下午他站在起了秋风的校园里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胸口像是生生裂了开来,透着凉气的风顺着他洞开的胸口来来回回,疼得锥心刺骨。
松本润在如今问他该不会。
他从20岁的时候就明白不该和不行,可他阻止不了自己的心意一步一步走向了这个天杀的,令他束手无策的,无人能懂的该不会。
而如今几千日夜已逾,他重逢了那人眼底漏出来的几寸星光,然后将自己灌了个烂醉,借着酒意越过了亲手守了这么些年的警戒线。
他知道这些用笨拙的方法粉饰太平了多年的隐秘心绪已经大白于天下,终于再也无法继续用敌意掩盖。
TBC.
————————
我居然不一发完结了(
这梗感觉用起来大同小异写的时候还挺担心的
如果有敏感的地方千万提醒我
定番比哈特💚💛
【竹馬】Bottle Rocket
*宇航員Ax宇航員N
*一發完
*本篇由天體物理只考了30分的本人胡編亂造
———————————————
1
火箭像是個模型,失重的感覺也好像是模擬的。
空間站比想象中的窄一些。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天,沒什麼實感。
宇宙就好像是在山頂時候看到的星星聚成了一片海洋,我穿著幾十斤重的潛水服深潛到海底。
真正失去重力的感覺原來是這樣。
2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7天。
作為隊醫,唯一的願望是希望大家都健康,我的工作會輕鬆很多。
3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39天。
隊員身體機能良好。艙外作業順利。
還有,大概意識到了又深又遠的宇宙就在眼前,包裹著整個船艙,終於有了離開地表的感覺。
4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46天。
一切良好。
5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52天。...
*宇航員Ax宇航員N
*一發完
*本篇由天體物理只考了30分的本人胡編亂造
———————————————
1
火箭像是個模型,失重的感覺也好像是模擬的。
空間站比想象中的窄一些。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天,沒什麼實感。
宇宙就好像是在山頂時候看到的星星聚成了一片海洋,我穿著幾十斤重的潛水服深潛到海底。
真正失去重力的感覺原來是這樣。
2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7天。
作為隊醫,唯一的願望是希望大家都健康,我的工作會輕鬆很多。
3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39天。
隊員身體機能良好。艙外作業順利。
還有,大概意識到了又深又遠的宇宙就在眼前,包裹著整個船艙,終於有了離開地表的感覺。
4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46天。
一切良好。
5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52天。
一切良好。
6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66天。
倉田隊員有輕微的過敏,已經沒事了。
其他一切良好。
7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73天。
一切良好。
不知道東京今天天氣怎麼樣,樓下便利店的速食漢堡肉有沒有補貨,隔壁家的柴犬有沒有亂吃東西。
8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82天。
一切良好。
星星都有在好好的轉圈。
9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89天。
一切良好。
快忘了真實的重力是什麼感覺。
10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00天。
一切良好。
距離回程還有多少天呢?好久。
11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09天。
良好。
12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18天。
13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30天。
隊員們的艙外作業順利,藥物暫且不需要補給。
14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47天。
15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52天。
地面上傳來消息,說要再送來兩位專門學家。
又有兩位來海底寄居的人。
16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69天。
一位操作和維修空間站硬件機械的專家,還有一個帶了很多種子,上來做實驗的生物學家。
這位生物學家大概頭一次見到宇宙,有點吵。
17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70天。
其餘隊員艙外作業,只剩生物學家在艙內培育種子,看起來冒冒失失的,透明的器皿在他手裡面有點危險。
大概察覺到在被觀察,他扭過頭來對我呲牙咧嘴的笑了笑,從背後看深藍色的艙內服被汗水浸濕了不少,變成更深的藍色。
我走近看了看他手上的工作。
「雖然做過準備,真正在這裡做還是有點緊張。」他朝著我解釋,白色的手套上面沾了些土壤的碎屑,下意識就要去抓頭髮。
我差點要伸出手制止他這種天然行為,我忍住了。
他大概沒意識到頭髮上粘了髒髒的東西,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居然是面對著我,摘了他的泥土手套,禮儀周正的伸出了手。
「昨天沒正式問候大家,你是⋯」他想了想又說「隊醫先生吧,你好,我是這次派遣來的生物學家相葉雅紀。」
他滿頭大汗,表情認真,站姿顯得有點緊張,伸著他禮貌的示好的手。
有點好笑。
我和他握手,我說我是二宮和也。
這位相葉雅紀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和人握手的時候手勁不是一般的大。
18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73天。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大部分時候,太空艙裡面就只有我和這位生物學家。
他的種子都已經整整齊齊的碼好在船艙裡屬於他的那部分空間裡,雖然做事情感覺冒冒失失,但是好像意外的能幹。
不照顧工作的時候,他就坐在旁邊對著一排貼著標籤,等待培育的植物發呆,也不插嘴說話。
意外的有點認生。
感覺挺有趣的一個人,我於是去和他聊天,聊來聊去也就是他的種子,我的藥品,怎麼受訓,怎麼選拔,他在努力迎合著話題,但是,怎麼說呢⋯
總之是個超級認生的人。
不過晚上進休息艙之前,被這位相葉先生說了句晚安。
似乎是全艙獨一無二的一句,秘密的晚安。
19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78天。
一切順利。只是相葉生物學家的種子還沒長出來,不知道要等多久。
真是個需要耐心的工作啊,明明是個又好奇又很急性子的人吧。
相葉雅紀昨天頭一次艙外作業,在太空環境做實驗。他回艙脫下宇航服的時候我去例行檢查,他明顯沒回過神的樣子。
有點傻。有點好笑。我問他「感覺不錯?」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緩慢的看向我「緊張的差點死了。」
我於是目睹了他眼睛從呆滯慢慢到充滿光亮的過程,他說宇宙怎麼廣袤無垠怎麼好的時候,我只能被他的眼睛拿過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好亮的眼睛,好像剛剛出去的時候吸了幾個星球進去。
我問他有沒有不適的感覺,他搖了搖頭,感覺他眼睛裡的星光都要濺落在我的臉上。
這個傢伙真是一言難盡。
今天中午吃東西的時候,相葉又來問我「二宮隊醫不經常出艙作業嗎?」
「嗯,」我嚼著太空餐「隊醫沒有太多出艙任務。」
「欸⋯⋯」
幹嘛發出這種遺憾的聲音?我自己都沒有覺得遺憾。
奇怪。
然後今天晚上沒有回覆他的晚安。
20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82天。
一切順利,除了倉田隊員又有點輕微的過敏反應,所以決定篩查過敏原,他抽完了血就在艙內休息。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相葉工作告一段落,我、相葉還有倉田開始聊起天來,相葉不像一開始那麼認生,聊的很開心。
從上到太空的際遇說到受訓,說到專業,說到大學,說著說著又說到高中,說到老家。
好巧不巧,發現了自己和相葉原來老家近的不得了,高中就隔了五站電車站的距離,都在中央總武線沿線。
相葉拍拍我,大驚小怪,揚著眉毛睜大眼睛說好巧。
說到這裡,他又捏了捏手裡的壓縮食物,說起他去東京玩的時候,會順路在御茶水下車,吃一家好吃的不得了的拉麵,現在想一想他都饞的要滴口水。
我也要滴口水了。
因為我也去。
怎麼從來沒見過這一號人呢?明明是蠻惹眼的一個人,如果見到過我應該會記住的吧?
應該⋯吧?
21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84天。
相葉鏟泥土的時候劃傷了手,流了點血,好在不嚴重,不需要縫合。
明明疼的呲牙咧嘴,卻一聲也沒吭,不知道該表揚他還是說他逞強。
收好了醫藥箱,我坐在他旁邊。
「疼不疼?」我問他。
「一點都不疼,沒事。」他搖頭。
我沒話可說,只好叮囑他晚上來找我換藥。
他答應了,說了聲謝謝,卻坐在那裡沒走。
過了一會兒,他說「不知道這些種子能不能長大啊⋯⋯」
像是自言自語,我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回應。
還沒來得及措辭,他自己安慰自己「不能長大也沒關係,給後輩留點經驗也是了不起的事情,對吧!」
什麼啊這個肯定句,像遺言一樣的自大言論,小學生嗎?
可愛又好笑。
「對。」我附和。
過了一會兒,他在那裡坐著,還是沒走,在玩自己手上的紗布。
「二宮君,搞不好我們倆以前就遇到過吧。」他突然說「在電車站之類的地方,坐過同一節車廂之類的。」
這人真是⋯想到哪齣說哪齣。
「看到二宮君的時候有種很微妙的感覺,好像那種很小的時候認識,然後長大了就慢慢忘掉了的朋友。」
他用了個特別奇怪的比喻。
比這個比喻還奇怪的是,我好像有點同意。
他背後的舷窗外是宇宙,長久的紺色,好像水分子擠擠挨挨,透不過陽光的海洋深處。
他坐在那裡,好像坐在海洋中間,眼睛裡面就是波光。
大概是看到我有點木訥,他沖我笑。
⋯⋯什麼啊這個感覺。
22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87天。
倉田的過敏原是壓縮食物裡的蝦米,他說明明以前在地面上都不會過敏的,上了太空,估計身體的某些部分都被微小的改變了。
相葉腦袋裡那些奇怪的部分,也影響到我的,應該就是太空對我做的,小小的改變。
他的種子還沒長出來。不過手已經快好了。
23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89天。
因為手傷延遲一天的相葉的艙外作業,剛好和我為數不多的體感作業撞在了一起。
我們兩個人在出艙前做準備的時候,相葉顯然已經熟練了,不再像開始一樣大驚小怪。
他動作比較快,準備好了之後,他自然而然的上前一步來幫我,自然到毫無痕跡,我現在想起來才覺得有點太近了。
相葉那時候莫名其妙的問了我一句「所有人作業歸艙的時候,二宮君不是都會確認大家有沒有身體不適嗎?」
「姑且是。」我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
「那二宮君呢?」他一邊幫我確認繩索的可靠性,一邊頭也不抬的問我「你不舒服了怎麼辦,又沒有人來問你。」
我被噎住。
想了半天我回答他「我是醫生,自己可以搞定的。」
「啊,聽起來好寂寞。」他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是在自言自語。
我沒理他。
開艙門的時候,他的聲音從頭盔的傳聲器裡傳過來,帶一點電流的聲音,沙沙啞啞,有點失真。
他說「那今天我來問你吧。」
說完就拉著繩索自顧自飄了出去。
這人的大腦迴路究竟是怎樣的呢?
在裸露的太空環境裡,相葉顯然也已經相當適應,他穿著鼓鼓囊囊的宇航服,係著繩索,在幾碼外的地方工作。
具體幾碼外我講不清楚,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相葉在宇航服裡,好像是那種罐頭食品,顯得有點不真實,好像隨時都會飄走,他的眼睛就變成兩顆星球,幾年幾十年後被某個歐洲的天文學家發現,命名,沒人會知道它以前是相葉雅紀這人的眼睛。
想著想著突然有點後背出汗。
我於是打開傳聲器叫他,然後順嘴問了一句,他有沒有想過萬一繩索斷了怎麼辦。
他似乎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在無窮無盡的宇宙的那一邊轉過頭來,對焦過來,好像全宇宙都朝向了這邊。
我站在他的視野裡,似乎心臟早搏了一下。
他的聲音呲呲啦啦的傳過來,在安靜的有點可怕的真空裡面,他問我「你在害怕嗎?」
我幾乎要翻一個白眼給他。
果斷否認。
相葉卻似乎認定了我在害怕這個事實,他背負著宇宙,動作慢吞吞的靠近。
他的頭盔不知道反了哪一顆星星的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到他問「這樣還害怕嗎?」
都說了我沒有害怕了。我懶得說,只好點頭說嗯。
他沒完沒了「要是真的斷了,我會抓住二宮君,果斷的,超快的。」
我說謝謝。
他用鼻子沙啞的笑了兩聲,跟我開玩笑「作為回禮,如果我的繩子斷了,你也要抓住我。」
我義不容辭的補充「嗯,果斷的,超快的。」
他笑的像頭牛一樣。在靜謐無比的宇宙裡,只有我們兩個和曠野的星群,他笑的像頭牛。
太好笑了吧。
回艙的時候他果然沒忘,剛剛卸下裝備,他就跑過來,我見他張嘴要問,乾脆直接回答。
「二宮隊員,有不舒服嗎?」
「報告,沒有不良反應。」
異口同聲的,我們兩個人在船艙裡對著犯傻。
只是,我跟他說「沒有這樣問的,缺失專業性了相葉隊員。」
他倒是不像以前,變得巧舌如簧起來「那還好你是隊醫,我只用做實驗就好了。」
⋯⋯也沒見你的種子長出來啊,做實驗的生物學家。
24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90天。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沒有在倒數任務結束的日期了,今天和相葉雅紀講話的時候才想起來。
他在發愁他的作物,說不知道我們任務結束的時候能不能看到發芽。
我突然反應過來,我們任務結束應該不在一個時候,我大概會先他很久回到地面去。
我覺得照這些作物的勢頭,我大概看不到了。
想想真是很奇怪,相葉明明受訓過,方法沒錯,技術沒錯,他又那麼認真的,溫柔的對待這些種子,怎麼會還不發芽呢?
大概宇宙也悄悄改變了種子的某些部分。
我的話估計耐心已經快被消耗到亮紅燈了。
辛苦了吧,生物學家。
25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94天。
一切順利。
今天午餐結束,我閒下來,坐在舷窗前,相葉雅紀拿著一袋補給飲料過來,坐在我旁邊。
他看著窗外,語出驚人「這樣看著宇宙和星球,總覺得自己會被吸進去。」
我笑了十秒鐘。
他不明所以,跟著我傻笑。
笑停了,他自然而然的把手上的補給飲料遞給我「份額外的。」
好啊這傢伙,偷偷開補給,不喝白不喝。
我接過來「你要拉我做你的共犯喔?」
「共犯也太過分了吧,」他作勢要拍過來「我和你分享而已。」
我喝了一口,不知道怎麼回事,從滿是維生素和微量元素的果味啫喱裡面嚐出了啤酒的味道,看著舷窗外永無白晝的夜空,有種坐在家旁邊公園裡的感覺。
我把飲料還給相葉,這傢伙毀滅性的說一句「啊,間接接吻了。」
說完自己又像牛一樣笑了兩聲,我沒忍住,罵了他句「白痴。」
他絲毫不當一回事,捏著袋子大吸一口,又遞給我。
我正猶豫要不要接,他說「好像在喝啤酒。」
喔,居然有同感,於是我接了過來,膽戰心驚,生怕他再說什麼接吻的事情。
我們兩個對著舷窗外發了一會兒呆,相葉問我「二宮君覺得,有沒有時間虫洞,平行時空之類的東西呢?」
我說我不知道。
這是個很難說,很難說的問題。
相葉說「要是有平行時空,二宮君估計自己在幹嘛?」
我跟他開玩笑「搞不好在舞台上唱唱跳跳,站在幾萬人的中間被表白。」
「現在在這麼多星星中間也是一樣的嘛。」相葉笑,又說「那我⋯大概是個專業野球選手,年薪過億也說不定。」
我嗤了一聲,反駁他「那我搞不好是年薪過十億的野球選手。」
相葉扭過頭搭上我的肩膀「那最好我們在同一隊,十億選手就是隊裡的ACE。」
我也笑「那相葉君搞不好是球隊的主人。」
相葉誇我這個想法不錯,自己又暢想了很久,幾乎忘了自己那一排碼的整整齊齊,還沒發芽的作物。
這人真好笑啊,頭髮亂糟糟的,神情亢奮的短暫忘掉了煩惱,對著窗外一宇宙的星球玩忽職守。
如果有平行世界,搞不好會早點認識這個有趣的人吧,這樣坐電車的時候就不是那麼無聊了。
26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00天。
在第200天的清晨,久違的做了個睡醒還記得清楚的夢。
大概夢到平行世界,相葉雅紀,中央總武線和海。
夢裡面我們不是現在這樣只認識一個月的樣子,似乎很熟很熟,我夢到自己和他一起進閘口,出閘口,搖搖晃晃的在電車上打盹,還夢到我們沿著夏天的海邊走路,騎腳踏車。
詭異的真實。
大概真有平行世界的吧,如果這麼真實的話。
或者是宇宙對大腦做出的另一個小小改變?
我沒有講給相葉聽。
相葉正戴著手套照顧他的種子,不知道他的夢裡會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呢?如果他會夢到這樣的情節,那搞不好從另一方面能佐證一下平行世界學說了。
27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04天。
一切順利。
距離回程還有一個半月了,地面已經發來關於醫療工作交接的消息。
相葉雅紀知道了,專門跑過來跟我說恭喜,可以回家了。
奇怪,我又從來沒說過我想家。
他自己斷言「二宮君超想回家的吧。」
不知道為什麼不太爽。
「剩下的天數也要好好過喔。」他聲音很小,不知道說給誰聽。
28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07天。
一切順利,除了相葉雅紀的種子。
29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09天。
艙外作業,回來的時候卸下裝備回到艙內,相葉看見我,久違的問了我一句「有沒有不舒服?」
我有點意外他居然還記得。
我說沒有,跟他道了謝。
晚餐的時候我們閒聊了幾句,不知道為什麼這傢伙冒出來一句「我來空間站之前,一直以為隊醫是位美麗的女士。」
⋯⋯我的性別哪裡對不起你了嗎?
然後他莫名其妙的說了句「不過我沒有失望喔。」
我咬牙忍住要拍他的衝動,就聽見他一邊牛叫一邊說「二宮君耳朵都紅了。」
是的,我狠狠拍他了,拋棄醫德的。
揭露人家害羞和難堪的時刻是最差勁的行為!
30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15天。
山田隊員出現發熱狀況,意識清醒,病因待查。
31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16天。
山田隊員發熱持續,太空設備受限,向地面發出提前遣返請求。
32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17天。
地面批准提前交接,十天後做返程作業。
33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24天。
最後一次出艙作業,恰好又和相葉雅紀的作業撞在一起。
我們一起出艙之前,他問我是不是馬上就要走了。
我說是。
「真遺憾,」他說「你都沒看到種子發芽。」
我笑他「真的能發芽嗎?」
他「喂」了一聲。
在失重的宇宙裡,二百多天持續面對著的這一片令人眼花撩亂的,有時候靜謐廣闊到有點害怕的宇宙裡,我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猝不及防的,里程碑一樣的,最後一次在裸露的宇宙裡。
和旁邊這個生物學家。
我看向他,虧他察覺到,也看過來。
「怎麼了,又在害怕?」他從傳聲器裡問我「這麼多次了,怎麼每次都怕。」
我的心臟不知道怎麼回事,每次接受來自宇宙裡的相葉雅紀的目光,都會機能亢進。
我沒否認。
他安慰我「沒事,這個真的很結實。」他指了指繩子,又說「而且我答應了二宮君嘛,如果出事了,我會抓住你。」
相葉雅紀飄的近了一點,對著我舉了舉他的右手,在宇航服裡,笨笨胖胖的「就用這隻手。」
我看著他的手,這隻細心的照顧著作物,會流血受傷,會縮在手套裡,會冒冒失失的手,這隻在平行世界裡握著單車,抓著電車吊環的手。
可能有点不太好,但我想,保護繩索怎麼這麼結實呢。
我打開傳聲器跟他坦承「本來還想被你抓一次試試看的,應該沒機會了。」
相葉雅紀好像嚇了一跳。
我仔細咂摸了一下自己剛才的話,也沒多過分吧。
到回艙之前繩索都沒斷,相葉雅紀和我也沒說什麼話了。
站在艙內準備卸裝備,我剛解開繩索,咔嗒一聲,相葉雅紀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一個箭步上來,抓住了我的胳膊,隔著一層防護服都抓得我生疼。
我痛的嘶了一聲,抬頭看他,他有點認真,問我「這樣算抓了嗎?」
喔,原來是這個意思。
這個橋段有點奇怪,氣氛不知道怎麼有點曖昧起來,心跳聲音沒來由的在沒來得及摘掉的頭盔裡被放大,砰砰的撞在透明的玻璃上。
「嗯。」我說「算吧,謝謝。」
他沒鬆手,似乎在醞釀些什麼。
我等著他說話。
他冒冒失失的抬起頭,突然問我「你回去地面,第一件事情要做什麼?」
什麼問題啊這是。
我清了清嗓子,誠實回答「回家。」
「還有呢?」他問。
我回答他「去吃點好吃的,拉麵啊漢堡肉啊之類的吧。」
他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憋的有點面紅耳赤,我怕他有什麼不舒服「相葉隊員,你不舒服嗎?」
他卻突然對我笑「二宮隊醫,你這個說法也太不專業了。」
我反應過來也覺得好笑,跟著他一起在這個透明的頭盔裡傻笑起來。
笑著笑著他突然靠近過來,不知道要做什麼,帶著笑意,穿著宇航服,面紅耳赤還沒消褪。
我實在摸不透這個讓人頭疼的傢伙到底想要幹什麼,這個詭異的舉動到底是什麼意思,只能下意識往後躲。
我躲不掉,他就越來越近,我緊張的要上腳踢他,腳也被禁錮在重的不得了宇航服裡。
我打算破罐破摔,以毒攻毒的時候,我們的頭盔和頭盔撞在一起,發出一聲悶響。
砰一聲。
趁他一臉發懵的停在那裡,我跑了。
34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26天。
收尾工作。
忙了一天,安置好了狀況好轉的山田隊員,晚上回到休息艙怎麼都睡不著。
好不容易睡著,迷迷糊糊的被人搖醒。
相葉雅紀。
這個人讓人超火大。
他說「發芽了。」
於是他拉著我去看他的作物,他捧著一個容器給我看。
甚至都看不出是發芽,灰黑色的土壤中間,丟星一樣的一抹綠,綠的發黃,不仔細看真的看不出來。
我揉揉眼睛恭喜他。
相葉長舒一口氣「太好了,趕上了。」
他拍了拍那個容器,像在拍一個好朋友的肩膀。
我的火氣和睏意都被想笑的心情取代了。
他又興奮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跟我道歉「啊,你明天要回地面,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快去休息吧!」
事到如今會不會太晚⋯
我看他誠惶誠恐,安慰他「沒事,反正我也睡不著。」
在宇宙裡不看錶的話我分不太清楚時間,不清楚現在是幾點,也不太清楚時間的快慢。
我和相葉坐在我們倆常坐的那扇舷窗前面,沒人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
大概是幾小時,大概只有幾分鐘。
「那個,」相葉出聲,我看他,他的嘴一張一闔,不知道猶豫著要發出什麼音節,我乾脆等著。
然後我聽到他彆扭半天,吐出來兩個字「和⋯⋯君。」
我覺得大腦被轟炸了。
「⋯⋯這樣叫你可以吧。」他說。
這個肯定句有給我說不可以的權利嗎?
我有點緊張,感覺嗓子都在跳,常看到的那幾個視野裡的星球都模糊扭曲起來。
我等著相葉發表什麼讓人難堪的長篇大論,沒想到他就說了幾個字。
他說「回去之後,記得好好吃東西喔。」
我喔了一聲。
35
提前了一個月的返程日,確定了所有準備工作已經妥善,準備進返回艙。
相葉今天有艙外作業,我鑽進返回艙的時候沒看到他。
算了吧。
返回艙又像是罐裝的東西,我窩在裡面,不太舒服。
走之前我看了一眼相葉的那個脆弱的不得了的幼芽,應該會好好長大吧。
被他那麼認真溫柔的妥善照顧,像是對待朋友或者孩子一樣,傾注溫柔的培育的話,應該不會讓人失望。
如果種子好好收到了這份感情,應該也不捨得讓他失望的。
突然想出去和相葉告個別,雖說回到了地面,可是相遇的概率比太空還要低,說不定再也遇不到了。
搞不好平行世界的我和相葉雅紀用掉了所有這個時空裡我們兩個人的見面機會,畢竟這之前的這麼多年,那麼狹窄的車廂居然輸給了茫茫的宇宙。
最後也沒來得及。
坐在失重的返回艙裡,我的胃在火燒火燎的不舒服,心裡卻只覺得遺憾。
想想還挺可笑的,我到走了的時候雖然看到了幼芽,卻還不知道他到底種了些什麼東西。
不過什麼東西應該都會慢慢的,妥善的長大的。
剛和相葉雅紀熟悉起來的時候,倉田隊員問我怎麼和相葉突然關係那麼好。
我說,看他照顧植物的樣子,大概是個好人,是那種⋯⋯特別好的人。
現在我還是這個看法。
他真是好人。很好。
有多好呢?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如果他恰好是個和尚,我就把自己託付給他,被他溫柔妥善的安置起來,應該會是很好的選擇。
36
回到地球的第3天。
久違的感到重力,真的很重。
這裡有白晝,食物新鮮,很寬敞,好像是熟悉的樣子。
坐在療養中心的輪椅上,聽見鳥叫的聲音居然覺得吵。
37
回到地球的第15天。
像當時告訴相葉的,確定沒有身體機能問題之後從療養院出來,第一件事情是回家,躺在床上悶頭大睡。
38
回到地球的第28天。
最近天氣很好,夜晚來的時候,天上的星星很明顯。
可是和太空看到的還是不太一樣。
不知道相葉雅紀會不會還是一肚子苦水的坐在那扇舷窗前面,因為自己的作物的遲緩生長而嘆氣呢?
會不會手裡拿著一袋偷來的補給飲料,像是喝啤酒一樣喝呢?
恰巧新去的隊醫是個美麗的女性,他應該不會失望了。
39
回到地球的第40天。
我去御茶水的拉麵店吃拉麵了。
這是好好吃飯。
是吧。
40
回到地球的第53天。
一週內來這家拉麵店的第四次了。
慢點吃膩就好了。
41
回到地球的第60天。
坐中央總武線是需要技巧的。
42
回到地球的第65天。
今天航空總部的消息,又有火箭發射了。
想到那個模型一樣的,好像罐頭一樣的容器,遠的話讓人分不清大小。
大概會直飛到沒有白晝的那一片區域去吧。
43
回到地球的第79天。
吃完麵準備回家的時候,我在御茶水的閘口看到了相葉雅紀。
他頭髮長長了,穿著一件風衣,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裡特別顯眼。
尤其是他手上還拿了個小的不得了的⋯⋯大概是南瓜?
他也看到我,喊我「和君」,然後開始笑。
因為太遠了,聽不到他是不是在像牛一樣笑。
只是他笑的眼睛發紅,好像一隻兔子。
原來在人海裡遇到他是這樣的感覺啊。
所有的人都變成昏暗宇宙裡的行星,艙外作業的時候那些零零星星自我運作的星球。
只有一個相葉雅紀站在中間,問我「你是不是害怕?」
我也對著他笑一笑,看著他大步走過來。
我看著他手裡那個滑稽的南瓜看到眼睛和心都發燙,我想問他「原來你種的都是南瓜嗎?」
我話還沒說完,他靠近過來。
我終於知道相葉雅紀那天在艙門口想做什麼。
他做完了他那天被頭盔阻攔的行為。
他的嘴裡都是舷窗前的那袋果味啫喱的味道。
味道不錯。
Fin
【竹馬】Lost and Found ②
2 一支牙刷
在聽到相葉雅紀被救護車帶走的時候,二宮和也正在自己家裡,參考一般人的分手方式,準備把相葉雅紀的所有東西打包處理掉。
結果一通電話來了,他這樣一個聰明冷靜的人,一瞬間嚇得頭腦發蒙,反應不來,也由不得他不信。
一進醫院急診,周圍氣氛就快逼急了他,逼得他眼睛發紅,雙腿發軟。什麼決心和不甘,現在灰飛煙滅一點不剩,只剩下屈服和認輸。
———他看到相葉雅紀被從身上剪下來的衣服上都是血污,那件他熟悉的不得了的襯衫,不久前還散發著那種清香柔軟的洗滌劑味道,現在成了面目全非的樣子。
他手裏攥著相葉雅紀留在外面的手機,下意識靠著牆,兩腿開始微微的發抖。
他想,只要相葉雅紀從手術室出來,他可以服軟認錯,怎麼遷就讓...
2 一支牙刷
在聽到相葉雅紀被救護車帶走的時候,二宮和也正在自己家裡,參考一般人的分手方式,準備把相葉雅紀的所有東西打包處理掉。
結果一通電話來了,他這樣一個聰明冷靜的人,一瞬間嚇得頭腦發蒙,反應不來,也由不得他不信。
一進醫院急診,周圍氣氛就快逼急了他,逼得他眼睛發紅,雙腿發軟。什麼決心和不甘,現在灰飛煙滅一點不剩,只剩下屈服和認輸。
———他看到相葉雅紀被從身上剪下來的衣服上都是血污,那件他熟悉的不得了的襯衫,不久前還散發著那種清香柔軟的洗滌劑味道,現在成了面目全非的樣子。
他手裏攥著相葉雅紀留在外面的手機,下意識靠著牆,兩腿開始微微的發抖。
他想,只要相葉雅紀從手術室出來,他可以服軟認錯,怎麼遷就讓步都可以。
等了半個小時,他連手都發起抖來。
他又想,只要相葉雅紀從手術室出來,還能活著,這人的整個後半生自己一定要去監視,然後妥善的保護起來,再也不要有這樣的情況。
又過了半個小時,他一個人在外面坐立不安,連牆也靠不住,急得他想跳腳。
他開始想,要是相葉没被他拒絕在門外,推到那場幕天席地的大雨裡面,要是他們從來沒有互相較勁賭氣。
要是相葉的人生從來沒有自己。
那就好了,大概也不會是現在這樣不知死活的危險狀態。
對,要是從一開始他們就不強迫彼此,順其自然的發展下去,做最普通不過的普通朋友,也就不會像今天這樣,他費心費力,身心俱疲,相葉生死莫測,命懸一線。
如果從一開始就走了另一條路,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現在,可是起碼相葉會安全健康的多,像每一個普通的正常青年,普通的快樂過活。
二宮閉著眼睛,覺得鼻腔發酸。
他走投無路,病急亂投醫的開始祈禱,和過往神明打賭。
只要相葉雅紀能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後來萬幸相葉出了手術室,卻直挺挺的在床上躺了三天,他幾乎沒闔眼,也精神緊繃了三天。
相葉醒來的時候他就在旁邊,他還沒來得及上去問問看看,相葉就又兀自睡著了。
醫生來檢查過後,得出在情況在好轉的結論,他一顆心才墜下來,只覺得三天間積出的緊張撲簌簌都落下來,砸的他眼前發黑。
松本轟他去休息,不過睡了兩三個小時,松本又來搖醒他,難得的冒冒失失,五官濃厚的表演著凝重,語氣也發慌,卻還是在盡力保持著冷靜。
松本說「相葉君不記得了。」
他愣了愣「不記得了?」
了解清楚之後,他意識到,上帝也許真的給了他一次機會。
他剛剛賭的那個「再來一次」的機會。
他腦袋發亂,權衡不來,對著松本下意識的紅了眼眶。
二宮問松本「他人呢?」
「剛剛清醒,不太動得了。」松本回答「不過好像被自己嚇得不輕。」
相葉的手機還在二宮的手裡攥著,他斜在又冷又硬的排椅上,仔細用自己聰明的大腦思考權衡起來,認真專注,好像在發呆似的。
松本拍了拍他「ニノ?」
二宮回過神,把臉埋進手掌里深吸了一口氣,眼眶紅紅,花了幾秒才抬起頭來,可憐巴巴的樣子,像隻棄犬。他問松本「他真的不記得了?他記得什麼?」
松本抿著嘴巴點了點頭,嚴肅的表情絕不是在開玩笑「看他自己現在的樣子是好像忘了一些事情,總之我就被忘了,大學的事情他好像也不太記得,醫生也說……」
「我呢…」二宮打斷松本,松本俯視著他,覺得下一秒他似乎就要被瓦解。他問「那我呢?潤君。」
「什麼?」松本沒太聽懂。
「他應該還記得我吧?」二宮吸了吸鼻子。
松本心軟,不忍心跟他再客觀陳述些什麼,只能說「你要不要自己去看看他?」
二宮似乎在座位上踟躕了一下,最後點點頭,跟著松本走去相葉的病房。
他步伐平穩,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仍然雙腿發軟,不知道因為休息不足還是還在後怕,又或者對即將到來的現實也害怕起來。二宮越走越怯,越靠近越沒底氣。
他想相葉記得他,又怕相葉記得他。
松本要推門的時候,他腦子裡飛快的閃過了早前在相葉手術室門口,他和上帝神明的賭約,明顯是被老天贏了個滿盆滿缽。
他停下來,也叫住松本「潤君,等一等。」
松本扭頭問他「怎麼了?」
他透過門口的玻璃,能隱隱約約看到相葉被吊起來的腿,腳趾整齊的碼了一排,在石膏的邊緣,連指頭都長得看起來冒冒失失,是自己熟悉的樣子。
這個他看腳趾都能認出的,他熟悉無比的人。
他想再賭一把。
他叫住松本,在原地低著頭思索了好久好久。
他想相葉,想他和自己笑的樣子,和自己沒心沒肺的鬧的樣子,指著自己發火的樣子,再廚房裡做飯的樣子,和自己一起打遊戲的樣子,開車的樣子,在鏡子前和自己一起刷牙的樣子。
他想到令他後悔的把相葉拒之門外的舉動,和在那之前,和相葉頭一次對著他不再閃爍的眼睛。明明對著所有人還帶著光芒和希望,那樣一雙好看的眼睛,自己最喜歡的眼睛,偏偏對自己熄了火。
相葉帶著電源中斷的眼睛,語氣像冬天乾枯的樹葉被風捲起,他說「我們跟以前不一樣了」,他問「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呢?」
他想到自己和他沒能被定義成「愛」的關係。
不知道相葉還記不記得這些呢?這些好的壞的揉雜在一起的,屬於他們倆的。
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
松本拉著他「ニノ進去嗎?」
二宮抬起頭,狠了狠心,對著松本搖了搖頭。
就算他不記得了,去到哪個不可知的記憶點,終結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重新開始,也不算一件壞事。
拿出相葉的手機,輕而易舉的解鎖,搜索手機里一切和自己相關的東西,照片,郵件,聯繫方式,快速撥號,送貨地址,他一併手指發抖的刪除。
好像自己從沒出現在他的手機里,從沒出現在他之後的人生里。
二宮把角角落落也仔細的檢查一遍,資料刪了個一乾二淨,抬頭把手機交給松本,對著他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把這個給他就好。」
松本搞不清楚狀況,對現狀一知半解,只覺得疑惑「誒?」
二宮措了措辭,對著他眨了眨自己有點腫的,尾部通紅的眼睛「幫我個忙吧,潤君。」
他又補一句「就這一次,拜託。」
二宮和也從醫院走出來的時候、大腦好像被挖出去了一部分,不知道是哪裡,讓他短暫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在電車上,他眼眶紅紅的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看著對面跟著車輛移動而不停晃動的把手發呆,心裡忐忑的要死,懸在半空,在等著什麼答覆一樣。
出閘口的時候他掏口袋找卡片,手機突然響起來,他難得的反應遲鈍,半天才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來。
拿在手裡,看到「相葉雅紀」四個字,他在人潮湧動的閘機前面,心跳比意識先反應過來,瘋狂的加起速來。
他是輸是贏呢?
相葉會記得他嗎?記得到哪一步?
相葉會跟他說什麼呢?
你為什麼騙我?為什麼逃跑?為什麼不相信我會記得你?
他設想了一堆相葉的質問,帶著相葉其實記得他的假想,心裡帶著懼怕和期待,手指發虛的摁下接聽鍵。
「喂,您好。」他盡量保持著平穩正常的語調。
他等著對方的質問,心在喉嚨里跳。
結果什麼激烈的言辭都沒有。
他只聽到相葉在對面,輕輕緩緩,毫無力氣,用那種像是每天早上剛剛睡醒的時候脆弱沙啞的聲音,像以往一樣,叫他「和君。」
他心裡口被凿了一下,不知道相葉到底是什麼狀態,於是還在逞強。他癟了癟嘴巴,揉了揉眼睛,掩飾的時候總是語速過快,他問「喂,請問是誰?」
相葉像小孩子一樣,聲音又低又小的又喊他「和君?」
他難過的不得了,嘴角垂下去,幾乎要相信相葉還是一切沒變,在和自己委屈的撒嬌「唔?」
他覺得自己快演不下去,什麼賭局賭注也都忘掉,那點對著相葉的溫柔而產生的驕縱又從心底冒了上來,鉆上舌尖,就要掉出來。
不管相葉還記得多少,他都要對著相葉和盤托出,擺出兇巴巴的表情,告訴這個笨蛋他睡了好久,自己幾乎被嚇死,想直接問他你還記得什麼,腦袋還好不好用?
他張口,委屈巴巴的說「我……」
那邊松本卻接過茬來「喂,這是相葉雅紀的手機,您是他朋友嗎?」
他的那些坦白一秒鐘被打回了肚子。
他飛快的轉了轉大腦,想到相葉並不記得松本這件事,一下子清醒過來。
二宮嘗試把自己升溫的大腦冷卻下來,於是他順著反問「相葉雅紀?」
松本的聲音隔著電流,好像真的陌生起來「對,他出了事故,現在在醫院。」
他吸了口氣,冷靜下來,像預先講好的那樣配合起來,他調動起最冷漠的語氣「這是什麼新型詐騙嗎?」
松本又問「不是,您是二宮先生吧,二宮和也?」
他聽松本的語氣,心裡越來越涼。
他回答「姑且是。」
「相葉雅紀您認識嗎?」松本聽起來恪盡職守,正在努力配合自己演這處鬧劇,
「姑且認識。」他抿了抿嘴唇,嘗試控制自己的聲線「高中轉學之後就沒有聯係了,他怎麼了嗎?」
那邊窸窸窣窣聽不清發生了什麼,後來松本說了聲再見,就掛掉了電話。
他在那裡對著手機,大腦習慣性的快速轉動。
他想,按照這個反應,相葉大概忘光了。
可是他又為什麼要打給自己呢?
他想打回去,急匆匆的問一問相葉到底怎麼了,他到底什麼反應,什麼狀態,什麼表情,他想看看相葉。
心撓的要死,他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愣了好半天,他終於慢吞吞的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卡片,刷卡出了閘口。
外面開始下起雨來,長長久久,好像永遠都不會停了。
他感覺自己的心踡縮起來,成了一顆堅硬的紅色石頭。
二宮回到家,癱倒在沙發上,身體累的半死,卻怎麼都睡不著。
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成功進入睡眠,他陷入了一個暗漆漆的夢境里,沒有什麼內容的夢,只是自己被困在一個房間裡,相葉被困在隔壁,怎麼都掙不脫。
醒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他眼睛又腫又痛,嘴唇發乾,一路澀到喉嚨里,好像是要生病的前兆。
他洗了把臉,隨便吃了點東西,正在洗衣服的時候松本打了電話來。
「你還好吧?」松本聽起來凝重又可靠「我剛剛從醫院回家。」
二宮說了句「辛苦你了。」
松本跟他匯報「相葉沒什麼大問題,那邊你可以放心。」
「好,知道了。」二宮回復。
「給你打電話,相葉君自己模模糊糊的講,是因為他能記到最近的事情,就是和ニノ一起在做什麼。」松本和他解釋「所以才要打給你。」
原來是這樣。
「我……」松本頓了頓「和相葉君交流了一下,他大概只記得自己還在上高中時候的事情。」
二宮的心揪了揪,問他「高中?」
「唔,總之相葉君現在講話也不太清楚,」松本說「大概就是,他可能以為自己只有十八歲,還在念高中,之後的七年幾乎……不是幾乎,應該全部都不記得了。」
二宮聽著洗衣機滾筒的轟鳴,有點愣住。
開玩笑吧。居然卡在高中。
隨隨便便卡了一個這麼完美的時間點,一切亂七八糟的事情開始的起點,他回到那裡,就像是大富翁游戲裡骰到回歸起點一樣。
這之後呢?他全部丟給他一個人了?
「喂?」松本叫他「ニノ?你沒事吧?」
「嗯,」他說「沒事。」
松本猶豫一下,問他「不過這樣真的好嗎?」
「來不及想這些了,」二宮想了想,坦白「反正現在他什麼也記不得,當做重新開始的機會也不賴吧。」
松本沒說話,不知道帶著什麼表情歎了口氣,然後聲音奶奶,跟他體貼又安穩的「嗯」了一聲。
「把潤君也拖下水,抱歉。」他真誠道歉。
「沒事。」松本溫柔可靠的安慰他。
掛了電話,二宮重新去洗了把臉。
他大起大落,被繃到最緊的神經讓他想任性的放任自己,策劃了這場從劇烈的感情體驗里滋生的賭局。
他想用自己的這些年來賭,用對相葉的信任來賭。
他抱著點野心,想跟那個贏了滿盆滿缽的神仙再賭一次。
他賭相葉會記得自己。
那個和他接吻,和他擁抱,和他交纏,也和他賭氣,和他冷戰,和他惡語相向的自己。
那個對他抱著久未傳達到的愛情的自己。
他賭輸了,沒想到相葉一下回到了十八歲去。
不過正好。
他和相葉雅紀被封存在最好的時光里,做成一塊琥珀,趁還沒有經歷後面那些像是綴在生活後面的難看尾巴。
相葉滯留在十八歲,一切都推翻到開始時候的樣子,喜歡或不喜歡,折磨或不折磨,都能推翻重演。
就算沒有再重新演變的趨勢,那之前琥珀一樣的,少年的時光封存在相葉的腦袋里,那些二宮幾乎已經忘掉的日子,遠遠地、保持距離的看著就足夠了。
對於他來說很足夠了。
比起不歡而散,難看的分手,這大概是個更好的景況。
二宮對著鏡子,看到水池邊口杯里插著相葉留在這裡的軟毛牙刷。
因為這傢伙刷牙總是太大力氣,連旁邊的毛都有點翹起來,支棱著立在那裡,好像在示威一樣。
可惜自己還沒清理掉,拋棄掉,相葉先不要了。
TBC
———————————————
失物招領處下次開張營業
不知是何時
以及簡而言之
這是一個
「當七年之癢遇到狗血失憶,一對愛侶將何去何從」的故事
想必大家也看出來了
[翔润竹马主]当时经典
明日回响 番外
------------
当时经典
0
他们在多年以后,梦到多年以前。
而在此之间,所闻所见,不灭不散,皆成经典。
1 Over The Rainbow
包子脸松本润一个人走在茫茫大雪里。
男孩子身后落下一行歪歪扭扭深深浅浅的小小脚印,痕迹杂乱,方向明确。他张着被冻得发红的唇,吐出团团羽毛一样的水雾,两眼湿亮,气喘吁吁。
松本小朋友每周都要走三四次这样的路,去钢琴教室学琴。背上的书包里全是沉甸甸的琴谱,把小学生的身躯压得歪七扭八。然而松本润是不会怕的,他是世界上最有理想的小学生,不怕风雨,不怕暴雪,更加不怕被琴谱撑裂的...
明日回响 番外
------------
当时经典
0
他们在多年以后,梦到多年以前。
而在此之间,所闻所见,不灭不散,皆成经典。
1 Over The Rainbow
包子脸松本润一个人走在茫茫大雪里。
男孩子身后落下一行歪歪扭扭深深浅浅的小小脚印,痕迹杂乱,方向明确。他张着被冻得发红的唇,吐出团团羽毛一样的水雾,两眼湿亮,气喘吁吁。
松本小朋友每周都要走三四次这样的路,去钢琴教室学琴。背上的书包里全是沉甸甸的琴谱,把小学生的身躯压得歪七扭八。然而松本润是不会怕的,他是世界上最有理想的小学生,不怕风雨,不怕暴雪,更加不怕被琴谱撑裂的书包。
有理想的小学生松本吸着鼻涕,不经意就被雪粒迷了眼。他乍疼一下,叫出声来,理想就这样变得毫无用处。松本揉着眼睛,却怎么也揉不干净,眼里酸痛,眼前白茫茫一片,恨只恨他眼睛太大,漏风。
松本不知为何就想起自家姐姐在他看动画片时拿来吓唬他的话,说他如果再这么下去就会变成大近视眼,以后连戴墨镜都只能挑有度数的,进了屋都不能摘下来。松本还是个孩子,有许多愿望尚未完成,并不愿意这辈子就这么成了盲人音乐家。这么越想就越着急,揉眼睛的小手更用力,急得快要哭出声来。
眼前的白茫茫里忽然跳出一只金红的影子来,像颗暖融融的小太阳。松本手上一停,听见那颗小太阳对他讲话,声音还带着男孩子强装沉稳的一点稚嫩。
“松君,你怎么啦?”
松本听出来人是谁,不知怎么的就更委屈了,一开口,酸痛就漫到鼻子里,话说出来,像只求救的猫。
“疼……”
那个比他略略年长的男孩子静了一会儿,才小大人一样咳嗽两声。松本扁着嘴,腕上一紧,小伙伴身上的热气扑到他脸上,融化一些摧残稚嫩的冰雪。
“不能用力揉啊!”那人有些着急似的,又刻意压低童声:“不要动了,我来看看。”
松本听了,就乖乖放下手。他总是很听这个人的话,甚至连教他们弹琴的老师都讲,要让小润做什么,不如直接跟小翔说。很多很多个日后,那个人的声音变了,却也没有变。松本也没有想到,直到那时,他还在听这个声音,而姐姐的话一语成谶,他真的成了近视。
此刻他眼前的模糊仿佛预兆,他能感到眼睑上轻柔坚定的手指,那个孩子帮他翻眼皮,认真得像在揣摩琴键上的一声柔板。松本哀哀叫着,又很开心。
“别叫了,有个男孩子的样子。”
松本委屈地闭上嘴,眼里渗出无法把控的湿润,有人对着那片流淌的水泽吹气,松本闻到荞麦面里的昆布味,忍不住嘿嘿一声笑了。
对面的孩子无奈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一边哭一边笑的。”
松本半闭着眼,露出不齐却很好看的一口乳齿,也不说明自己笑些什么,眼上的酸痛麻痒渐渐成了酥酥的软,然后那人的手离开了,声音没有走。
“好了,现在能看清了么?”
松本用力地眨起眼睛,睫毛扑在脸上,发出下雪一样的簌簌声。他的眼前像落过一场暴风雨,慢慢清明,那团模糊的小太阳也现出轮廓,成了他眼中唯一的焦点,洗出纤毫,最终露出明白的真容。
松本看见樱井翔的一张豆丁脸,下巴尖尖,额头圆圆,星一样的眸子里倒映出另一张沾湿的包子脸。他们在雪地里没有来由的对看,然后松本又嘿嘿地笑了。
樱井拍他的头:“快点去上课了,再耽误老师又要骂了。”
松本就跟到樱井身后去,拖住那枚亮色衣角,有意无意地踩前面那个人的脚印。雪地里原本清浅的一行小脚印变成两道,又成一道,杂乱得分不清谁大谁小,谁前谁后,谁轻谁重。他们留下的只有痕迹,是一条。
两个人到了教室才发现大雪天里交通阻塞,连老师都被困在路上。安排教室的小姐姐给他们各找了一间琴房,让两个孩子先练着。松本烤着暖气,好容易把手指暖和过来,练了两遍车尔尼,就停了手,心里不安分起来。
他竖起耳朵听其他房间里的声音。有人弹着技巧艰深的钢琴曲,有人拉着荒腔走板的小提琴。和教室里这架钢琴相比,松本似乎天生更容易被这些杂乱的乐器声吸引,他总能听出不同音色之间的共鸣和谐律,多年以后才知这是难得天赋,那样五花八门的一片喧嚣,在松本的耳中就成了只需稍加整理的美妙交响。
听着这些声音就很开心的松本干脆偷偷溜出门去,循着音乐一扇一扇门边巴着看。这间教室里教萨克斯的老师正在努力拽回男孩火箭一样的抢拍,那间教室里唱歌的小姐姐眼睛红红的,大概是被骂过了。而旁边教室里弹钢琴的男孩子正埋首在那八十八级台阶上,溜溜的肩振动得像对翅膀,松本看着眼里就发亮,忍不住凑得更近。
门里的男孩像是觉察到什么,微微侧首,正好逮住偷窥的松本。松本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连忙吐吐舌头,逃到下一间教室门口去。
这间教室里的人也在弹钢琴,看起来是一对父女,那女孩似乎比他还小,手指没什么力气,软塌塌又慢悠悠地落在琴键上。松本眨了眨眼,用力去听被掩埋在周遭响亮中的微弱琴声。
中年男人带着小女孩四手联弹,动作跟着小女孩走,一路缓慢轻柔。松本听出那是旧童话里的曲子,美妙简单,如同仙境。他还不知道这曲子可以四手联弹,原来旋律这样好听。
他一不小心就沉浸进去,完全没有觉察旁边教室里被打乱了情绪的男孩已经走出门来,带着一点怒气站到了他身后。
从儿时起,松本的背后就对樱井毫不设防,因此这会儿的大眼睛甲壳虫男孩对自己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樱井本来只是想训诫一下不好好练琴只知道整栋楼乱跑的弟弟,却被那张包子脸上的表情吸引,忘了开口,就这么跟着那道清澈专注的目光,也看向门里的父女。
他从指法上辨认出曲目,说出声来:“Over the rainbow?”
松本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啊的一声蹦起来。樱井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然后按住他的肩膀,一起看那对弹琴的父女。
“真好听啊。”
松本轻声说,眼里都是钦羡。
之后他们都没有讲话。耳边是一扇又一扇门里传来的千面杂音,几乎淹没了这间小小琴房中破碎柔软的旋律。小女孩弹得很慢,让松本想起自己第一次碰钢琴的样子。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唯恐弄坏任何一个音符。
因为太喜欢了,才不敢碰。这道理松本许多年后才依稀明白,又过了许多年,才又渐渐明白那是怎样的喜欢。是对钢琴,音乐,人,身边的男孩,大雪中的小太阳,坚定的十指,嘈杂中的琴声,透明的玻璃窗,和很多很多昨日。
挤在门口偷听人家父女弹琴的偷懒二人组很快被赶来的老师拎着耳朵揪回去,不明不白地加练两个小时。松本觉得自己拖累了樱井,很想好好道个歉。下课的时候男孩跑到樱井面前,瞪着一双大眼睛把对面的豆丁看得快不耐烦,出口的话却变成了:
“翔君有没有练过四手联弹?”
樱井诶了一声,摇了摇头,松本脸上露出灿烂过头的笑:“那我们一起弹一次吧!就刚刚那首曲子。”
没有人能推拒有这样笑容的男孩子,那时的樱井并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有多怀念这个笑容,只记得自己点了头。
然后他失了约,一拖就是十年。
十年里,两张稚嫩的脸一点一点褪去圆润,长出少年人飞扬凌厉的棱角,婴儿肥换做胶原蛋白,卡通成了水粉。他们的质感渐渐变了,却依旧很年轻。松本也说不出来这种改变发生在哪一个阶段,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变过。十七岁的松本仍然热爱着樱井的琴声,每一句告白都坦荡通透,由不得人不信,也由不得人不接。
那时候,天赋和兴趣被充分发掘的松本已经是指挥系的潜力股,樱井依旧是入校时就引来纷纷议论的钢琴系传说。他们在学校里呼朋引伴大呼小叫,没有任何顾虑地钻进音海,吸收所有养分,来化自己的羽翼。成长就发生在一个又一个毕业了又出道了的前辈身上,松本看着许多人从那座神秘的喷泉边走过,去到金色的舞台上做更高的试炼,就像看见一只只腾空的鸟,起飞时不会拜别,一去经年。
而他还只是仰望天空的雏鹰,叼着别人落下的羽毛,痴痴怀念。
松本知道,那只恐高的翔鸟迟早也是要离开的。好在天空是他们的共享财产,飞得用力,总会并肩。
松本十七岁的那个夏天格外炎热,学校里有空调的琴房昼夜被人占满。樱井下个月就要出道表演,他的首场也在这前后。松本想干脆和樱井挤到一间,樱井弹琴,他看他的谱子。
起初樱井不答应,拒绝得很粗暴果断,这些日子樱井的脾气一直不好,却也不知烦些什么,或许是进入青春期之后,这人耳上的反骨就兢兢业业起来。而最近天热,更催得金发人心烦意乱。但这些对松本来说毫无作用,他依旧可以大方地缠着人不松手,和七岁的时候一样毫无忌惮。
“我喜欢听翔君弹琴啊。”
窗外蝉声很响,一遍又一遍,和这话一样。樱井听过太多,就渐渐模糊了所指。他们都不再是孩子了,少年心事掩了柴扉,让人不坦然。
樱井想,或许不坦然的只有自己。他是不敢,亦不能敢。
松本抱着琴谱坐在他旁边的小桌上,目光熠熠地看着他和那架钢琴。樱井抬手,指尖又太沉,只好放下去,回头看那个已经长出大人模样的少年,想问什么,又忘了要问什么。
开口就只剩无奈:
“你这是要做我的乐迷么?”
松本眨眨眼,又笑得露出牙齿:“当然要!你现在还没出道,我就是翔君的头号粉丝。”
樱井张张嘴,把一些话咽了回去,滋味酸甜。
而那人毫无觉察似的,拖住腮,目光仍像火焰:“只有翔君,我是不会让给任何人的。”
樱井指下不经意地碰响某个琴键,是个半音,突兀而不协,松本呆了呆,而樱井已经背过脸去,开始自己的练习。
他的心已经乱了,又定了,没有更好的方向可去,于是只有向前。和这曲子一样,一行又一行地走到终止符号出现,他不能停下,就像那些蝉声,必须趁夏日尽情躁动过,才不枉费一季的生命。那时人与蝉都是一样的,选择了一棵树或一条路,就只能拼了命地发声,给世界听,主音也好,背景音也好,杂音也罢,樱井想,有那个人在听,一切就都是有意义的。
松本听着樱井的拉三,渐渐入神,半晌,才想起来去看自己的总谱,而樱井已经心无旁骛。空调房里关了两个热血随旋律沸腾的年轻人,生命如新火,在炎炎夏日里贪凉快,等雨落,就飞奔出门,不怕熄地造作。
樱井的琴练完一遍,停下来喝水,身边小桌上的松本正皱着眉钻研一段复杂精妙的和弦。外面忽然晴空一闪,松本猛地抬起头来,和樱井面面相觑,然后两人一起听见隆隆的雷鸣。
松本啊了一声,松了口气似的,小声喃喃:“还以为我真的要瞎了……”
樱井忍不住笑了,窗外传来细弱的淅沥,像是加了长长的渐强符号,很快从窸窣成了噼啪,松本兴奋地冲到窗边,一手把樱井也拉过去。
樱井腕间脉脉又滚滚,看见窗外暴雨倾盆。
不知是谁打开窗户大喊“太好了下雨了”,听口音像是关西那边的大提琴系学生。闷热天气里的一场喜雨太能感染人的情绪,尤其是樱井身边这个易燃易爆易动情的年轻松本。
“翔君,我们出去吧!”
樱井无法拒绝。他知道自己需要这场雨,来救腕上的火,心上藏着的干涸,即将迎来的暴烈。被松本拖着冲进雨里的时候,樱井觉得自己大约是疯了。他竟然和身边这个人一样,带着对这个世界过分天真的喜爱,陷入一场无始无终的热恋,找不到任何理性的出发点。
楼上有人吹着小号为冲进雨里的人加油助威,松本哈哈大笑着甩掉半长头发上的水珠,撩起湿透的T恤擦湿透的脸。
“好凉快啊!”
樱井看见那人也湿透的睫,浓密乌黑,挡不住眼里的暴风雨。他整个人都裸露在这场暴雨和那人眼中的暴雨里,像接受洗礼,从头到脚,没有一个角落被遗漏,成了一丝不挂的赤子,被人看着,竟油然而生一腔孤勇。
或许少年人总是喜欢从这个世界出走,找一两个伙伴,仿佛私奔。樱井看着眼前人,一时找不出比他更好的同行者。这个人就和这雨一样纯粹凛然,轰轰烈烈,不计来处,不辨归所,只给燥热中受苦的人送一剂欢喜,带着不变的本心释然来去。樱井想到他抓住自己的手,那样自然的坚定,他忽然很想把这些还给松本,像是还一段回音,把那人说的喜欢也说回去,握住这个人的手,不再问,从此以后,就一直走。
而松本大笑着踩出溅地的水花,拧下衣服上的水猝不及防地泼到他身上,然后转身逃得飞快。这一下子打乱樱井的一切计划。樱井愣了一阵,才虚张声势地还手,很生气似的喊不要闹了,咆哮却更像笑声。
雨越来越大了,落水打在樱井的头顶和胸口,像是天浴,淋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他被人有意或无心地带着冲进这场雨里,再也不愿抽身。
或许是他们的感染力太强,不少楼上楼下围观的学生也统统跑下楼来冲个凉快。这场雨中胡闹的乘凉运动很快越搞越大,老师们也干脆围观,有的人一脸看智障的表情,有的人和蔼又慈祥地微笑,还有的要不是被人拦着,大概也冲了出去。幸好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场淋漓十几分钟后就销声匿迹。淋了个痛快的少年们嘻嘻哈哈地击着掌,互相递着老师们发下来的毛巾,又滚回琴房乖乖练琴。
樱井把毛巾扔到松本头上,又嫌不够似的狠狠揉了两下,松本半张脸被毛巾盖住,咧开嘴笑了。樱井看见这张笑脸,又听见自己心上的风声。
想了想,自己也笑了。
他想得再多也是无用,雨都已经停了。
回到琴房之后才发现空调没关,湿透的人被突来的冷气激出一个喷嚏。樱井匆匆拧上空调,一边抱怨着都要首演了让你不要胡闹吧,回头发现松本竟然坐到了钢琴旁边,瞪着眼睛看他的谱子。
樱井叹气,走上去按上了谱子:“去看你自己的东西啊!”
松本抬头看他,眼睛闪闪发亮:“我忽然想起一首曲子。”
樱井哈了一声,不知这人又想到什么花样。
松本想了想,坐到琴凳一边,又扭过头,拍拍另一边的空白:“翔君来坐下。”
樱井莫名其妙地听了他的话,刚想开口,松本的指下就流出一段简单而轻缓的旋律。
樱井张了张嘴,想起十年前的一个约定。
他看着松本被雨水淋到发白的手指,因为专注而半开的泛红的唇,毛巾下墨黑润透的发,和那双沾湿的眼,像是看到许多年前在雪地里的一个孩子,被雪粒迷眼,吓得直哭。
十八岁的樱井锋芒凌厉,找到心底最深的一片柔软。
他抬起手,加入这首简单过分的四手联弹。Over the rainbow的旋律缓慢动人,温柔过分,轻轻抚平所有面对将来的躁动与不安。
他们终将把现在变成过去,不输给风雨,跨过每一次雨后的虹,从此到彼,抬着头走。只可惜如今他们在一张琴上共同留下的声音,下一秒就成了曾经。
然而,或许。
樱井想,或许在下一道彩虹之后,他就可以把这段回响还给身边湿透的少年。告诉这个人,他有多喜欢他的喜欢。又不止喜欢,那是他现在不敢说,以后也只能等待的一个单字。
雨还会下的。
樱井循着琴边人望向窗外的眼,看见那道从十年前来、向十年后去的温柔虹光。
2 Stand By Me
十四岁的少年二宫一个人从打印店里数着零钱走出来。
夏日阳光耀眼,他掌心的硬币一枚枚闪闪发光,宝石一样。二宫看着心里就觉得喜欢。他好像一直都很喜欢收集闪闪发光的东西,不知是哪一种犬类的习性。比如钱币,琴弦,一些人额上和发梢的汗水,不说话时一眨一眨的眼睛。
而此刻的二宫还是忍痛割爱地捡了几枚硬币出来,剩下的塞进零钱包,哼着歌进了路旁常去的书店。
小店里的色调也是金黄。最好的夏天里,一切都是明亮的,尽管有时光照充足过分,让喜欢阴凉的人心生倦意。店里的风扇懒懒地吹,却只能扬起暖热的尘,连猫咪都嫌弃地躲到书柜的深处,恹恹地盹着。春天万物生,夏天万物长。这个季节里星球上过剩的能量四处漫溢,连猫都仿佛一夜之间胖了一圈,让少年看了心有戚戚,不敢倦怠。
二宫踩着从书架之间落到地面上的好颜色,去看新上的漫画,柜台后头打瞌睡的老板被风铃声惊醒,抬头看见他,慈祥笑笑:
“啊,今天一个人来的?”
二宫点头,背上的琴盒跟着晃起来,隆隆一响。
老板的眼角堆起纹路:“这么热的天,还要来学琴,真辛苦啊。”
“今天没课,我是来印谱子的。”二宫一边选着漫画,一边漫不经心地答。
少年熟练地取出架上的两本杂志,老板也熟练地接过来算账,阳光尽头的猫看着这个目睹过无数次的画面,无聊地叫了一声,跳出窗户觅食。二宫看一眼窗口消失的猫尾巴,偏了偏头,不知想到什么,笑了。
“大叔,你家的猫好像做了坏事哦。”
老板一愣,被少年过分好看的笑容迷了眼,就错过透露真相的细节,而二宫已经揣着漫画出了门。零钱包里叮叮当当地响,衬得少年的脚步也跟着轻扬,做一段艳阳下的小圆舞曲。他边走边翻着纸张粗糙的杂志,在某几页的小角轻折,光天化日之下,藏起散发着油墨和阳光香味的秘密。
刚走到相叶家的门口,二宫就听见屋里传来的琴声。他动动嘴唇,咽下对那些自由过头的添音错音的吐槽。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的男孩子看见他,正要叫一声和也哥哥,二宫竖起一根手指,对他眨眨眼,男孩就把嘴巴紧紧抿成了一道线。
二宫干脆坐到屋檐下,听着楼上的琴,看男孩子玩泥巴。路上太热,他的手心不知何时渗出汗水,手上的漫画杂志封面上就这么留了几道洇湿的痕。他把漫画放到一边,好像一个人的时候,也不是很想翻开来看。
院子里的木架上爬满常春藤翠绿的藤蔓,投下湿凉的影,草木香气蒸腾着,和人的汗水一起投身大气,无私且无畏。楼上的巴赫似乎也是一样在天上飞,跳脱出云朵形状,连节奏型都说变就变了。二宫听着,就把眼睛眯了起来,亏得那个人把弓法改成这样,这么一长弓下去行云流水拉过七八个小节,在老师那里肯定要挨手板,但仔细想想,明明是只有天才才能做到的事情。
他们都说二宫和也是个天才。二宫想,这应该也是真的。他五岁的时候还在弹钢琴,之后辗转着又学了小提琴、长笛、吉他……甚至三味线和筝。不管什么乐器到了他手上,都像是天生的适合。二宫从来不用担心把握不了哪一种乐器的声音,他的钢琴老师叫他做精灵,说他是神赐到人间的使者,帮上天播撒福音。因此一切发声体都能为他所用任他驱使,他终将带着那些音符造福世人。
小时候的二宫身体不大好,没办法常常和小伙伴在外面玩耍。他有时候会想,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毫不负责地把他从天上扔下来的时候一定忘了点什么,比如一个同伴。
后来他听到一个肩上长了半边翅膀的男孩子拉的小提琴,才幡然醒悟,原来当时被踹下云天的不止他一个。而神果然很靠谱,这么快就让他找到这个人了。
二宫最终选择小提琴的时候,教他钢琴的老师很是失落了一阵,其他科的老师们也纷纷望洋兴叹。二宫家里的人倒毫不吃惊,二宫的姐姐帮他跟那些失望的先生们解释,我们家和也啊,平时虽然有点闷,但其实很怕寂寞的。
因为怕寂寞,所以选了小提琴,大概是个很好的借口。钢琴永远是一个人的乐器,沉重宏大,一张琴上容不下他人的指纹。而小提琴却总能成群,或者结对,他的身边永远不用担心落空。二宫往以后去想,就觉得出汗的手心也满满当当了。
他坐在夏日的院子里,闻草木尘土和汗水的气味,任时间随着那人手下节拍错乱的旋律飞走。他也没有算过这一年是遇到楼上那个少年的第几年,或许有一天他会停下来算一算,但不是现在。
早慧的天才知道,时间都是越算越短,越走越长。不回头,就不会有尽头。而他心里尚有青涩一角,像这院子里的常春藤蔓,正跟着楼上的琴声蓬勃壮大,在无人之处,从青芽走向苍翠,某日成荫。
到了以后,天热到坠火的时候,他就可以把那个还在路上乱跑的人拉到他心里的这片绿荫下,乘着凉看看漫画,共享过去许多年里一砖一瓦建起的双人庭院。此时的二宫还不能预料到那时的每一个细节,只能怀着刚刚成型的荫去想,他们要做这世上的一双天才,在人间完成重大使命。
那时候二宫还小,也说不清这种宿命感从何而来。后来他慢慢知道,世上有一见钟情,而他对相叶雅纪的琴声也许是一听钟情。世上还有一种说法叫日久生情,他不知不觉走进那人的双重圈套,被扮作傻瓜的奇迹少年狠狠摆了一道双保险。
而这时候的他们都恰在十四五岁的年纪里,最是懵懂不堪,也最是心事百结。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屁孩今天还在院子里玩泥巴,或许下个月就会在梦里尿一次床,一夜之间成了识得所有人情滋味的大男孩,从此床头的热血少年就要被换成藏在枕头下的大姐姐。他们会分享许多秘密,或明或暗,之后开始隐瞒,或早或晚。
幸好十四岁的二宫心里的荫已经通透了,他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就算是在这样煎熬的夏里,他也愿意在炎日之中等着,等过最热的午后,不怕中暑或被灼伤皮肤,一直等到凌晨降露,有人下楼。
反正琴声一直在,他就不必多求什么了。
二宫伸个懒腰,靠到身后的拉门上,干脆做一只晒太阳的小型人类。他头顶的晴天娃娃悠悠地打着旋,明明是在晴天里,却不得精神。这样歇了一小会儿,他就像那只身怀秘密的猫一样打起盹来。梦里的琴声强了又弱,近了又远,二宫咂着嘴小声抱怨一句,相叶氏不要偷懒啊。
“我才没有,偷懒的明明是NINO!”
二宫似乎听到这样的反驳,无奈地翘了翘唇角,身后忽然猛地一空,猝不及防地从短梦里仰倒在某个人的腿上,瞬间清醒。
“……相叶雅纪,你是傻瓜么!”
相叶也没有想到二宫靠在这里,手忙脚乱地扶住倒下来的二宫,看他有没有真的摔伤。院子里的裕介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起来,惊起停在树梢的蝉。
“NINO也不对啦,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相叶也不好意思起来,却仍然嘴硬:“等很久了么?”
“很久,非常久,十分之久。”二宫表情严肃:“接下来二十年我都要跟别人讲这个故事,你竟然在楼上睡觉放我在这里等了两个多小时。”
相叶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我明明在练琴!而且哪里有两个小时那么久!”
“我不管,我明天就要把这件事告诉风间他们。”
相叶深知这片信息网的覆盖面和传播效率,也知道二宫无论说的是真是假,只靠那张脸就有人愿意相信他身高两米八家里住在一百八十几楼。无辜的大兔子只好认栽,想了想补救道:“我请你吃冰吧!”
二宫吸吸鼻子:“不用了,我是来给你送谱子的,你都睡了两个小时了,怎么还想着玩?”
相叶气得直咧嘴,又看见摊在廊下的两本漫画,眼睛顿时亮起来:“啊,你帮我买了最新的漫画?谢谢你!”
二宫看着相叶冲去拿漫画,唇角沉下来:“你果然不是真心想请我吃冰。”
“哈?”相叶回过头,手足无措似的,又哭笑不得。
最后干脆一把揽过二宫,搂着人的肩膀往外拖:“好啦,我们现在就吃冰去。”
“很热啊……不要离这么近。”
二宫嘴里抱怨着,却没有挣开那双还带着松香气味的手。他听见自己心头的藤蔓生长的声音,细小如麻,簌簌动人,像松香擦过琴弓,又像风掀动廊下摊开一半的漫画书,露出那些别有用心的温柔折页。
相叶拖着人出门,去旁边的刨冰店,裕介在他们身后叫着要哥哥带零食回来,相叶高声答应,二宫帮他记住内容。路上的大人见了相叶和二宫全是笑眯眯的样子。这附近的邻居都知道相叶家的大儿子是练小提琴的,还有一个一起练琴的小朋友经常会从城市另一边跑来找他玩。后来小朋友渐渐长成了少年人,模样也越来越好看,路过的人也常会来多看两眼他们练琴,啧啧着这两个孩子长大了一定都很了不起。
相叶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活在了别人眼里,只是跟二宫一起,就分外开心。刨冰店里没什么人,他们就干脆要了两份在店里吃。柠檬和苹果的冰盘里一黄一绿,两个人的舌头没一会儿就被染得通透。二宫看着相叶伸出来的绿舌头忍不住笑起来,相叶又想到什么似的,忽然往二宫嘴里塞了一勺自己的冰。
那只勺子刚刚还在相叶的绿舌头上擦来擦去,一下子就进了二宫口中。二宫惊讶不及,耳尖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相叶咦了一声,喃喃道:“这实验结果好像不对……”
二宫狠狠咳嗽两声:“你又要干嘛?”
“NINO伸出舌头来我看看。”
二宫哈了一声,并没有动作,行动派的相叶直接伸出手,常年练琴的长指有力地捏住对面少年的脸,而对方早就没了反应能力,乖乖任凭相叶手上微微使力,张开了嘴。
相叶从桌子对面探过身来,凑到二宫面前,气息喷到他脸上,比艳阳温热。
二宫瞪大了眼睛,看见那人凑近的脸,张着的嘴唇都轻颤起来。他胸中的藤似乎就在这一刻拔地而起,早已摆脱木架的束缚,也忘了自己要等的天时地利人和,不管不顾地往天际去。耳边如诗的巴赫成了疯狂的帕格尼尼,谁把十六分音符换成三十二分音符又切作六十四分音符,节奏再也刹不住车,轰鸣着钻进旷野。
而他面前的相叶眨了眨透明的乌黑眸子,失望了似的,退了回去。
二宫愣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被冰搞得沙哑近似阴沉的声音:
“……相叶雅纪,你在干嘛。”
“我想看看黄色和绿色的刨冰一起吃,舌头会不会变成蓝色的嘛。”相叶挠了挠头,柔软的乱发跳起来:“但NINO的舌头还是粉红色的,虽然也很可爱……诶,啊,NINO你没事吧?你好像整个人都变成粉红色的了!”
相叶的嘴巴张成了菱形,看着二宫向来薄嫩的面皮一点一点红透,然后听见伴随了他无数日前与日后的熟悉咆哮声:
“你这个笨蛋!!!”
十几分钟后,两个因为闹得太过分被老板赶出来的男孩子灰溜溜地端着化成水的刨冰,走上回家的路。二宫还在生气似的,和相叶之间空出一支乐队的距离,恨不得走到街的另一边去。相叶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时不时侧脸偷偷看远处的人,想了想,又往那人身边凑去。
他小心翼翼地往右手边移,靠近两步的距离,见二宫没反应,又加大步子移了一段,这次动作太大,二宫猛地抬头,狠狠瞪他一眼,立刻换到了左边去走。
被发现的相叶垂头丧气了一阵,又很快百折不挠地燃起斗志,重新开始这段小小征途。多年以后二宫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永远赢不了这个人,他的堡垒可以抵挡恶意的炮火,阴沉的诱惑,却永远无法拒绝直接且坚定的温柔。他心上的硬与软都是这人亲手打磨出来的,所以契合,所以不舍,所以无可取代,所以再没退过。
这会儿温柔且强大的相叶就表现出坚韧不拔的惊人潜质。他向左靠,二宫立刻换到右边,他就再向右靠,二宫又换到左边去。两个人过了这么几个来回,相叶似乎迷失了原本道歉求和好的本心,把这当成了游戏,动作越来越激烈。二宫很快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该哭该笑:
“笨蛋,我不是在跟你玩抓人啊!”
相叶也不知听到他这话没有,总之趁机一手抓住了二宫的手腕,还露出胜利者一样的雀跃表情:
“抓到NINO了!”
二宫想避开腕上的炽热,却怎么也甩不脱。相叶并没有太用力,跟他平时的怪力相比,二宫觉得自己手上的触觉堪称体贴。他想叫人放手,又不得不屈服于对面投射过来的亮晶晶的目光。那是他最喜欢的闪闪发光的东西,看见了,就想存起来做自己的私藏,恨不得多看几眼,又怎么舍得把那道光打破。
“NINO不生气了?”
二宫扁扁嘴唇:“我不会跟傻瓜生气的。”
相叶笑得眉眼弯弯:“我就知道,我们回去吧!我想听你拉上次的奏鸣曲。”
二宫哦了一声,又啊了一声。
“你先把手放开啊!”
“不要。”相叶依旧笑着,扯着他的手腕甩起来,一路往前走:“就这么走嘛。”
二宫被拖着向前,并不知这是个投向许多年后的预兆。他腕上发湿,知道是那人掌心出汗,就像他攥着两本漫画书不肯松手,在封面上留下水痕,化日之下风干。
而这一切都要怪天气太热,怪阳光太好,怪这是一个万物抽条的夏天。
少年二宫的胸中有一片藤蔓,从某一个夏天开始发芽,又在之后的每一个春夏秋冬缓慢生动地伸展,结成天边的棚与顶,等着一场大火来临,到那时有一对天才会结伴前来避难。他们离开云上时是一起,多年以后,也会一起再进殿堂。
书店老板家的猫咪趴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懒洋洋地叫了一声。二宫扭过头去,茶瞳和猫的眼睛相对,竟然有微妙的光的共鸣。
二宫忍不住笑了。
这是他的秘密,和这只猫咪肚子里藏的秘密一样,终有一日将大白于天下。而它有几个月,他有许多年。
二宫看着那人向前迈的长腿,垂下眼睑,缄口不言。天上能量过剩的太阳已经慢慢沉到一边去,从少年们的身后送上两枚拉长的影,恭喜他们又走过一天光景。这一天结束的时候,他们站在彼此身边。
二宫和也在心里许了一个愿,并没有说出口。
而从此以后,他站在他身旁的每一日,都是他如愿以偿的又一天。
3 On The Road
每逢年底,J3的大师们就忙得不可开交。本国首府的节日演出季自然不必多提,这两年乐团声名鹊起水涨船高,连带着他国盛事的主办方也闻名而来,请他们去做表演。另外J系音乐学院从J3成立的第二年起就定下莫名规矩,每年广场上的学生跨年晚会必有J3乐团的教师表演,几年来渐成传统,还年年都被奇怪的榜单捧成最受学生欢迎和期待的跨年节目,搞得许多校外人士也特地来围观J系的广场跨年。二宫把这项多出来还不给加班费的任务全都归咎给已经进了乐团做小提琴手的毕业生山田同学,每年正月见了山田给的红包都会特地用心少包一份钱。
这一年的最后一周也是丰满充实惊险刺激。31日的凌晨两点,锦户打着呵欠走下从V城回来的飞机,脸上沧桑得似乎又长了几条褶子。身后的龟梨一边取下黑框眼镜,一边揉着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当黑框眼镜的黑眼圈。横山走路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跌,村上扶着他絮絮叨叨地问你看你身上钱包带了么手机拿了么唇膏是不是又扔飞机上了,涉谷还有些精神,干脆给横山的狐步打起来拍子,听得称职的打击乐手龟梨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拍子顺了拐。
松本最后一个下飞机,路上还十分精神地和此行的工作人员讨论下次演出的计划曲目。旁边的樱井唇边带笑,不时点头或出声附和,二宫回头瞟了一眼,一下子就看得出来那双大眼里的光已经凝滞得和平时上工的大野智差不多了,这会儿也是强撑着尽家属本分。二宫啧啧着,不经意被夜里的风激得打了个哆嗦,走在前头的相叶一愣,伸手把人揽过来,拆了脖子上的围巾,把小个子的半个下巴围了进去。
二宫皱眉:“就这么两步路,你幼不幼稚……”
话音未落,身边就走过套着一双牵线手套罩一件大衣绑一条围巾的生田和山下,这两人都是传统的夜间动物,最不怕熬夜和时差。山下这会儿还心情愉快地哼着歌,生田扭头看一眼二宫,大概听到他们之前在说什么,脸上略略尴尬。
“……这样真的挺暖和的。”
土豆脸上挤出几道诚恳的曲线,就被山下打了声招呼拽走了。留下心情复杂的二宫和忍不住笑起来的相叶,后者把二宫的手扯进自己大衣的衣兜里,捏了捏:“哟西,回家啦回家啦。”
那边半梦半醒的樱井听见有人喊回家,立刻警醒似的啊了一声:“对!回家,回家吃饭。”
和工作人员聊卡拉扬聊得眉飞色舞的松本一怔,樱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迷迷糊糊地接错了话,一场强打精神的戏也演不下去了。松本喜怒难辨地抿抿唇,樱井讪讪一笑,一旁的工作人员很识相地停了话茬:“这趟J3的老师们都实在辛苦了,今晚还有两场演出吧?赶紧回去休息吧。”
樱井刚想说什么,松本就顺势淡淡开口:“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之后我们电话里谈。”
樱井眨眨眼,看那人放下的眼角,确认那线条流畅温柔,就也对工作人员笑了:“大家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机场门口早已经有订好的出租车等着他们,松本最后提醒了一句排练的时间,大家也都七仰八叉地钻进车里回去补眠。进车的时候二宫差点被相叶的围巾卷到车底,两个人吵吵闹闹一番,看得樱井也多少精神了一些,揉着眼角回头。松本还站在车旁发呆,半垂的眼睑在车灯下显得微微发红。
樱井心上动了动,握住他手臂:“上车吧。”
松本嗯了一声,听来沙哑低沉。
回去的路上樱井渐渐醒了,松本全程都没怎么讲话,樱井看看他,把那人的手掌攥在自己手心里,感受那份温度,心里不是毫无感触,但也未置一词。
到家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了,算来明天中午就要进场,他们也没有多久可以补眠。松本先进玄关,樱井在他身后摁开灯,看那人弯下腰脱鞋时稍显迟缓的动作,轻声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抱住了这个滚烫的松本润,胸中有暖而酸的气流涌动,怀中人僵硬片刻,两肩才深深地垮了下来。
“吃了退烧药也没什么效果……”松本压着嗓子咳嗽了一声:“我待会儿用点维C就好了。”
樱井知道他怕的是退烧药的副作用,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人年末的高烧大多是因为紧张和过劳,最好的休养方式就是休假睡觉,好在他们总算又撑过了又一个魔鬼年关,现在只剩这最后一晚,之后的正月假期充足,他们也都能尽尽全力彼此照顾。
樱井又抱了他一会儿,才松开手,用唇在男人额头碰了碰。松本小声嗫嚅:“会传染的。”
樱井笑了:“年年都这样,之前更过分的不都试过了?不会传染的。”
松本耳上浮起与高温无关的红,匆匆扔了大衣去洗漱。樱井去翻药片准备热水,拉开抽屉却一眼看见摆了好几排的钙片和口服液。
那是他当年做完手术后小池推荐的营养素,说是有助于术后神经恢复,松本当时听得极为认真,回头竟然直接去药房搬箱,拿回来的时候看得樱井瞠目结舌,不得不拜服于闻名四野的MJ消费观。那段时间松本使劲浑身解数给他做食疗,补得樱井终于在泡澡的时候流了鼻血,再加上这些源源不断的营养素和做复健时的抖S监督,樱井的手就恢复得出奇的快,连小池都啧啧称奇,感叹某位同居人的神奇力量。
那年夏天,暂别乐坛的传奇钢琴家宣布正式回归乐坛,圈中为之一振。而复出后的樱井却把几乎所有的音乐活动都压缩到了和J3的合作里,俨然是乐团的不记名常驻钢琴手。剩余的时间,樱井就安心做学校里的樱井教授,带的学生也从一届一个慢慢增长,桃李渐丰。两年后松本也开始带指挥系的学生,教学风格很受推崇。不少人感叹J系的优良校风,而樱井却知道,这些都是他们在许多年前的一场田园后就许下的约定。他们不会停下来,但没有人能逃过百岁之劫,所以他与他都选择留声,这样这个约定就能一直延续下去,晚年也永远不会嫌太晚了。
钢琴家想着那些不久的从前,帮正在高烧的指挥家找好了营养品和药剂,那边松本头顶蒙着白毛巾走过来,眼神湿润而恹恹。樱井看了一眼,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一个在大雨里大笑着狂奔的少年,和更多更多年以前在大雪里两眼潮红的男孩子。
樱井愣了好久,才把药品递过去,伸手揉了揉那人头顶的毛巾,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松本喝下热水,慢慢吞药,这才发现对面人有些出神的目光,不由问:“怎么了?”
樱井想了想:“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你应该对我笑。”
松本挑眉,不解似的。
“要笑得露出牙齿那种。”樱井又搓了搓他的发:“可惜你的虎牙现在不在了。”
松本若有所思,想明白了,又笑起来,是三十多岁的松本润的笑容,一样清爽干净,只是不再那样用力,多了释然的软。
“什么啊,我要睡觉了。”
樱井叹口气,用力按了按他的头顶,转身去拿吹风机:“你啊,总是不记得吹头发。”
暖融融的风吹了没一阵,被按在沙发上的松本就一点点垂下头去。樱井莞尔,把累到就这样睡着的恋人往自己的怀里推了推,接着帮人风干头发。这人的发丝十年如一日的乌黑柔软,带一点压不住的卷曲,仿佛没受过那些试剂和风雨的摧残。樱井手心捧着一把丝缎,似乎看见几丝雪白,又干脆当没看见,纷纷扬扬地洒落回去。
他们都会从青乌走向白首,成了两鬓斑斑的华发人。世上最让人艳羡的缘分大抵如此,相识于黄发,相思过青丝,相守到白头。很久以后他们两两相对,可以数着每一根银白,讲一讲它们从黑到白经历的故事。或者什么都不要说,看看就好。反正就算不说,这些故事也有人替他们讲了,然后全世界都会为他们记得,变成经典。而被人嚼烂了的经典大多都要被误读无数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总之要被量体裁过,拿来做别人梦醒前的慰藉。人这一生有过的故事都不会太多,能有一两个流传下去,就没什么余地去嫌别人读错。
樱井等到那人的发根也都干燥温暖了,才晃醒他去床上睡。他们或许还有几个小时可以相拥,再接着发光发热,做星星和日月,等到降落时间,就回到那个昏暗的小玄关去,沉默着拥抱片刻,像彼此取暖的陨石,谁说天上的星星就不会累呢。只是他们都受限也服从于宇宙的规则,到了属于他们的时刻,谁也舍不得挂在天上暗着。
12月31日的晚上,T城交响大厅迎来J3乐团的第三次节日季收关演出。这样的排挡从一开始的惊艳,到期待,再到安稳,一年一年带给乐手和乐迷们的不同观感,成果总是不负众望。世上没有毫无实力的幸运可言,这些年来外界对J3的质疑声虽没断过,乐团的地位却也在稳步积攒的好评和那些伴生的质疑中步步上升。如今提起J3,都知道是本国当仁不让的当家乐团。而那些或亏或誉的声音都是好的,因为有人在听,才有人张嘴去说。
这晚的表演在十点钟圆满落幕。谢幕的时候松本看着那些站起来的观众,其中不乏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想起他们初次登台时来的那些还对交响乐一窍不通的年轻人,如今那些人中有许多还是场场不落,面容却褪了青涩,对古典乐也是专家级的发烧友了。当初穿着制服的女子高中生成了一身职业装的轻熟白领,看着二宫拿起琴弓时却依旧满眼的少女热情,只是眼角堆起的细纹里泛起往日的波。然而音乐带来的感动是不会变的,沉淀得越深,这酒就越醉人。
岁月滑落,乐手们自然就慢慢老了,手上的琴渐渐磨损,听琴的也都长大成人。今天世上有这样一个J3,明天就也会有横空出世的K4或者L5,总之古典不死,佳音常在,每一出经典都有属于自己的世代。松本想,他们能做这样一个时代的经典,已经是乐者在世莫大的荣幸与恩典。
于是他深深鞠躬,向每一位经典的参与者致敬,和身边人一起露出自己终将泛白的发顶,算是践诺。
这是他们今年的倒数第二场演出,最后一场惯例是要在J3的广场跨年音乐会上,而那算是自家人的盛事,气氛总归不一样。稍微松了口气的乐手们也开始交流年假的计划,山下和生田准备去泡温泉,二宫和相叶买了新的游戏准备在家通关,村上和横山要回老家。龟梨的姐姐生宝宝了,不少人都送了礼物让他带回去。据说松本送了半车的某品牌纸尿裤,大概够用到孩子上小学。龟梨来道谢的时候,顺便问松本的年假计划,指挥家摸了摸唇角,还没说话,樱井就扶着他的肩替他答了。
“他要睡觉。”
龟梨诶了一声,樱井对他饱含深意地一笑,伶俐的男人似乎懂了什么,连忙点头,还鞠了一躬道:“那就不打扰了。”
松本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话在别人听来会被如何误解,眯起眼狠瞪樱井。樱井无辜耸肩:“我又没有说错。”
场外来人通报,说去学院的车已经准备好了。他们这群人进出来去都兴师动众,主要是各种乐器的摆布就要占许多空间费很大力气。松本也没空跟樱井争辩,起身时轻飘飘撂了一句:“你说得对,为了保证睡眠质量,年假这些天我都一个人睡。”
樱井顿时愣在原地,被自己搬起来的石头砸成截瘫。听到只言片语的二宫拍拍他的背:“J说得对,为了保证我团指挥的身体健康,我会随时给你打电话查房的。”
说完就潇洒出门,樱井苦笑着追出去,相叶还一头雾水地问大野:“分房睡可以保证睡眠质量么?小和一个人的时候明明总是睡不着啊……”
大野仙人似的呵呵一笑,合上了一双藏着许多秘密的薄唇。
或许是因为今年的日程太紧,又或许是第三年做收官表演让许多人神经松懈,总之不知怎么的,从交响大厅交割乐器到学院的过程比往年都慢了许多。乐手们坐上转程车的时候离午夜已经只差一刻,距离虽然不远,时间看上去却让人不由紧张起来。松本和樱井跟大野、二宫相叶上了一辆车,此刻忍不住皱着眉头问一边的工作人员:“真的来得及么?”
年轻的工作人员拍着胸前的工作证信誓旦旦:“没问题的,交响大厅离J系很近的,十分钟就到。”
松本扁扁嘴唇:“那是平时。”
“嗯?”
工作人员没有听出话外之音,车外响起零星烟花的炸响和人群的欢呼声。车子开出去没多远就停下来,前座的司机探出头来,一脸无奈:“路上的人太多了,开不动啊……”
二宫掩面做绝望状,嘛嘛地说这就没办法了。相叶紧张地看着表,一分钟一分钟报起时来。大野入定了似的,开始跟二宫聊堂本刚前辈去年送他的钓鱼箱。松本眼睁睁着看着分针走向正中的那条线,而他们学院的大门就在眼前,已经有学生在门口挥舞着彩色的手灯,脸上都是焦急的期待。
松本全身烧得火热,张了张嘴,手上多了一道被握住的坚定。
他转过头,樱井冲他眨着眼睛,许多话就这样说尽了。
松本一怔,就这么定了心。
指挥家猛地回头,大手一挥:“不要等了,门就在那里,我们跑过去吧。”
车里的人都微微愣住,又一个又一个地亮了眼睛。浅茶漆黑深蓝栗色的光汇成一片,是许多年间一眼一眼看过来的心有灵犀,胸中默契。
“好!”
齐刷刷的应声听得司机都弯了唇角,立刻靠边停下来。松本一把拉开车门,五个西服笔挺的国际大师纷纷七手八脚地跳下车,迈开腿在嘈杂的人群之外奋力冲刺起来。
路边的行人认出这些人,惊呼声和加油声纷至沓来。高烧的松本一马当先,和身边人一起肆无忌惮地向前。他们勒紧的衣襟就这么散开,定好的发型也在风中乱成一片。男人们的脸上带了些汗水和微薄笑意,仿佛从迈出第一步的那一刻起,就又成了那些在雪里、雨里、风里、艳阳里全力奔跑的少年。
他们身后又有其他车停下,乐手们一个个跳下车来,都跟着先锋部队向那扇如同往日符号的大门里奔去。有人干脆脱了西服大叫着扔给围观的姑娘,引来片片尖叫。也有人哈哈大笑着停不下来,声音回荡在夜空里,衬得星光比过去的每一天都更加耀眼。
松本盯着远处钟楼上那根指向下一个瞬间的指针,想起儿时的一场大雪。
原来从那时起,属于这些人的旋律就已经方向明确。几十年来,他们从未离开过彼此身边。人与人的曲子日夜周旋,被记录存档,流传在世间。他们在生命里总会迎来某个复刻的瞬间,重温当时的经典。才知道初心不死,回响就不绝。
而此时的他们仍是当时的少年,全力以赴,奔向下一个明天。
—Fin—
[相二]平凡生活与英雄梦想
欧欧西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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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于我,不是一饭一蔬,不是肌肤之亲,是平凡生活中的英雄梦想,是一种不老不死的欲望。
杜拉斯/情人
二宫和也有一个秘密。
他暗恋住在他家路对面白色房子里穿牛仔裤很好看的瘦高男孩,从中学的时候就经常一个人躲在路角,偷看着那人和同学说说笑笑地骑着单车往相反方向去上学。到后来循着门牌上的姓氏和对方的高中,发动了一切力量打探到了对方的名字和报考的大学,最后在升学这年填报志愿的时候满心揣着“相叶雅纪”四个字一笔一划地填下了对方的学校。
但他的暗恋进程并没有因为成为同校学弟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除了终于可以刻意地在周末...
欧欧西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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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于我,不是一饭一蔬,不是肌肤之亲,是平凡生活中的英雄梦想,是一种不老不死的欲望。
杜拉斯/情人
二宫和也有一个秘密。
他暗恋住在他家路对面白色房子里穿牛仔裤很好看的瘦高男孩,从中学的时候就经常一个人躲在路角,偷看着那人和同学说说笑笑地骑着单车往相反方向去上学。到后来循着门牌上的姓氏和对方的高中,发动了一切力量打探到了对方的名字和报考的大学,最后在升学这年填报志愿的时候满心揣着“相叶雅纪”四个字一笔一划地填下了对方的学校。
但他的暗恋进程并没有因为成为同校学弟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除了终于可以刻意地在周末和相叶坐同一班总武线回家和返校,他读的文系专业和相叶雅纪的数学系在学校里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进入J大后他们唯一一次的交集是开学两个月后全校的社团招新会上,棒球部搬出了招牌部长亲自上阵宣传,相叶雅纪站在摊位前用脸大杀四方,两个小时里登记的部员已经微笑着婉拒了不下十个红着脸来地应征经理的女孩子。
二宫独自做了十分钟的心理准备后才凹出自然的姿态经过他们的摊位,眼见着斜倚着桌子的相叶已经注意到他且眼神发亮地有些向自己的方向走来的意思,松本润却突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一把搂住自己拐了个弯。
二宫和也憋了一肚子对盆栽社这种诡异部门的吐槽甩掉松本润,回过身去相叶已经在和别的人热情地交谈。
他积攒好的一点点勇气一下子又缩了回去,明明一步都还没迈出去,就已经像被打败一样落荒而逃。
一个月后借了他电脑打游戏的松本润半夜把他摇醒,指着被手抖点开的文件夹里偷拍的相叶雅纪照片,表情异常精彩纷呈:“你暗恋了三年的白月光是相叶学长?!那你招新的时候为什么不加入棒球部?!”
这位朋友,如果你不是J的话,我铁定已经打死你了。
松本润看不懂二宫和也仇恨的眼神也听不到二宫和也的心声,他痛心疾首地批评了二宫同学“不算男人”的懦弱行径,第二天就定了七点的闹钟从把二宫从床上拖了起来。
二宫和也承认他对于松本润为了他的感情大事克服了起床气,并宁愿自我牺牲顶着打游戏到半夜的黑眼圈出门的行为是非常感动的,可是当松本润拉着半死不活地他转遍整个商场淘汰了各种选项后,对着一件粉粉嫩嫩的衣服双眼发光硬要逼他去试时,他还是很想一脚踹过去——当然事实上他也真的付诸了行动。
松本润操着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语气:“你懂什么!我昨天半夜特地爬了一个小时学校的论坛,相叶学长他喜欢的一定是可爱类型的!这种衣服一定可以让他把持不住!”
拜托你冷静下来,我的目的并不是要和他来一发。
如同多年来的每一次斗争结果一样,最后二宫和也还是被套上了那件透露着少女气息的卫衣,连人带简历扔进了棒球部的办公室。
相叶雅纪不在办公室里,迎接二宫的是扎着高高的单马尾的棒球部经理,这位飞鸟学姐热情地迎接了他,边自然地与他寒暄交谈边接过了递到桌子这边的入部申请书,二宫还未来得及正经地开口自我介绍,身后就传来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只回头看了一眼就“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惊慌地险些撞在桌子上。
刚刚走进门的相叶也被二宫和也一惊一乍的动作吓得愣了一下,将书包放到沙发上的手停顿在半空看向这边。
对面的人卫衣宽大到下摆盖到大腿,袖子长得包住了半个手掌,只有一小节短短的指头露出来,像是被粉色整个裹住的新人在他的注视下脸似乎也逐渐开始泛起粉来。
不,等等,这也太可爱了。
相叶雅纪差点抬手捂住心口。
飞鸟从桌子那边抬了抬手当做招呼引过注意力,对着相叶笑着示意了下:“刚好部长也下课了,二宫さん继续吧。”
二宫和也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张口结舌的窘迫情况,数百千个日日夜夜里发酵的隐秘心情凝集在此刻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人身上,相叶走近过来随手翻了翻申请书后就半倚在桌子上看向他,目光专注面色温和,从柔顺的发丝到挽起来的袖口都是他这三年里偷偷勾画的喜欢的样子。
他很没骨气地感觉到自己的脸烧起来,大脑空白到只能由着条件反射机械地开口,把来回修改了几十次的自我介绍讲的像小学生背诵。
相叶雅纪似乎被他这副紧张的样子逗到,略略站直身子伸出手来,笑容得体而和煦:“欢迎加入棒球部。”
一个小时后的九号宿舍楼815室中,松本润努力地集中休息力到自己面前的作业上,可是对面自从回到寝室后就把自己埋在床上滚来滚去的人实在存在感强到无法无视,在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准备一个易拉罐扔过去的时刻那团被子突然弹了起来,二宫和也面色红润眼睛发亮从床上跳下来冲到松本面前摇晃他的肩膀:“我和他说话了!他对着我笑!还握了我的手!”
松本的额头上蹦出青筋:“你就这点出息?”
二宫被他噎了一下,复又恢复精神:“我还打探到了他的课表!”说完似乎想到什么,立刻变脸耷拉下眼角用惯用的小狗眼神可怜巴巴地瞅着松本润,“J,下午没课,陪我去蹭选修吧。”
松本冷笑一声毫不动摇,转身继续抄起了报告,二宫咬了咬牙:“我陪你上盆栽的培养和保护。”
“成交。”
当看到教授在黑板上写下“动物行动学”的标题时动物苦手君松本先生已经失去了临阵脱逃的最佳时机,而把他坑害来的队友早已经在发现相叶雅纪是独自来上课的时候就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后排主动出击去了。
见色忘友,背信弃义,人心不古,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当然二宫和也感受不到背后松本润快要盯穿他后脑勺的目光,他装作自然地抱着书走近相叶的位置后,对方在他想好怎么开口前先发现了他,表情突然明朗地招手叫住了他——于是他现在一本正经地坐在相叶身边转着手里的笔,其实心里在偷偷地估计着他们俩之间此刻不超过二十公分的距离。
台上的教授已经写完标题回过身,相叶压低了声音凑近过来:“好巧啊二宫君,你也是自己来上课的吗?”不等二宫有反应又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不如下课后一起去吃午饭吧。”
二宫和也的理智在相叶雅纪突然逼近的气息里飞速脱轨,此时坐在三排座位后咬牙切齿的松本润早就被他远远的抛在了脑后,他仅存的清醒只能支撑着他颤着声音应了句“好”。
相叶雅纪笑得心满意足地坐直回去翻开笔记本,二宫急忙跟着正视前方装作认真听课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支起腿来拼命向后仰背靠在椅子上,斜眼偷瞄埋头写字的相叶毛绒绒的后脑勺。
后脑像是睡得翘起来的几簇头发,绿色的笔记本上整齐的字迹,按动圆珠笔的细长手指,撑着头听课的时候侧脸的下颌线。
二宫和也,十九岁,J大国语系大一正直青年,今天也是沉迷男色的一天。
直到下课铃响起二宫和也才像惊醒一样意识到他已经进行了整整一小时偷看邻座这一痴汉行径,还没来得及自然地恢复常态他就被一股大力一把拉向了和相叶相反的方向。
刚刚被遗忘在不知道哪个次元的松本润挂着似乎和善的笑容看着他,事实上按在他左肩的手暗暗使了十成的力度,身后相叶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下来,扫了松本一眼看向二宫:“二宫君的朋友吗?”
二宫被松本捏的吃痛又不敢表现出来,匆匆对相叶敷衍地笑了一下就猛地回过头去握住松本放在桌子上的另一只手:“原来J你也上这节课啊怎么不早说!对了我记得你中午有约对不对?”
松本看着二宫抿着嘴唇皱着脸背对着相叶拼命用口型暗示自己的可怜样深呼吸了几次平静下来,默默在心里的小黑本本上又记上一笔,堆起身为优秀僚机的营业微笑:“是啊我今天有约了,不过下次这课我们就可以一起来了哦小和。”
身后一直默默看着他们俩暗潮涌动的相叶听到最后一句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头,眼睛从松本润环在二宫肩上的手扫到被二宫抓着的另一边手臂。
等一下,好像有杀气。
松本莫名打了个冷战后迅速甩开二宫,礼貌性地对相叶打了个招呼后就实施了紧急撤退。二宫乖巧状挥手送别后一回身就撞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相叶,看到他回身后又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小和?”
二宫被叫的心脏骤停一拍,相叶又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的朋友都这么叫你?”
他“啊”了一下摆着手:“不不不是,他们还是叫我nino比较多,刚刚那是我发小,现在住在一个宿舍。”
相叶雅纪表情意味不明地拖着长音“哦——”了一声,二宫的心脏随着他曲折的语调上上下下了一圈,对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站起身来背起收好的书包,看着还坐在座位上发愣的二宫没忍住又笑起来,俯身伸出手来捏住他的脸颊肉:“走啦,小和?”
二宫和也差点直接从椅子上摔下去。
这顿午饭吃的二宫魂不守舍,相叶和他聊得异常投机,一餐的时间他们二人熟稔地仿佛已相处了月余,进度从毫无交集甚至未曾打过招呼的邻居迅速发展成关系融洽碰巧还住的很近的学长学弟,进展顺利到超乎想象。
他像是渴了太久忽逢了甘霖的旅人,突然离着念念不忘的心向往之太近太容易,欣喜若狂之余却又心存了些许茫然和畏惧,以至于直到几天后棒球部部活的时候再看到相叶雅纪的脸,二宫都维持着些许神游天外的恍惚状态,甚至生出了些怯于接近的隐秘心情。
练习结束后二宫被留了下来帮着飞鸟经理收拾杂物,搬着矿泉水箱子正准备发力时手上突然一轻,站在对面的相叶已经抱住了箱子,并用下巴示意着他去拿另一边飞鸟刚收好的队服,二宫慌慌忙忙地按他指示接过了飞鸟手上的袋子,又匆匆地跟上向仓库走去的相叶雅纪。
相叶走的也不快,待二宫跟上了后便不急不缓地开口:“你今天状态不好吗?”
二宫被问地一愣,心虚地不敢抬头看对方,只含含糊糊地小声否认。
相叶沉默了一会儿竟然直接停住脚步,凝着神看向跟着他停下的二宫:“那小和是在躲我?”
要命,听上去居然还有些委屈。
二宫恨不得立刻放下手上的东西像小学生一样高举起手来以表真心,只是犹疑几秒心思已经回转了几百回:“怎么会!我是…是想着马上要有三天的春休,回家的路上总算可以吃到御茶水的拉面了。”
相叶仍是没有接话,看起来就没有接受这个蹩脚的借口,二宫狠了狠心咬着嘴唇,“我记得相叶さん家也是住那条线上…那放假那天要不要一起去吃?”
看着相叶这才像是得逞一样满意地笑出来的脸,二宫莫名地产生了中了什么圈套的想法,相叶雅纪倒像是心情大好,快步走去把东西放进仓库后靠近他伸出手。
二宫一头雾水,相叶干脆直接伸进他的外套掏出他的手机,在二宫反应过来之前快速地输入一串数字又笑眯眯地塞回他手里:“我周五只有下午第一节,你记得下了课给我打电话。”迅速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仿佛成功完成什么任务一样心满意足地冲着二宫挥了挥手,又探出身去向飞鸟告了别就离开了场馆。
直到相叶离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二宫和也才像恍然大悟一样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划开屏幕就看到通讯录里一串陌生新鲜的数字,呆滞原地几秒后他捂住红透的脸原地缓缓蹲了下去。
备注栏里的makki是怎么回事啊!
大学城附近周末回家坐车的人很多,周五他们一起上车的时候拥挤的车厢里几乎是人贴着人,相叶抓的是二宫头顶的吊环,他比二宫高了七八公分,这样的动作导致二宫整个人都像被包在相叶的保护圈里。
列车发动的时候二宫被这样暧昧的距离搞得心神不宁地略微趔趄了一下,相叶伸出手来轻揽住他的后腰,二宫被这一下拉的半个人靠进了相叶怀里,偏偏相叶还要火上浇油地低下头来凑近他的耳朵,声音低沉又清晰:“站不稳的话就抓着我。”
二宫和也心里早已经是冰里来火里去,他深切地认识到前一晚很没又骨气的失眠实在不是自己小题大做——此刻的暧昧场景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范围,他甚至开始担心这样的距离下相叶可以听得到他过分剧烈的心跳声。
二宫还在胡思乱想地紧张,相叶突然抬手向他右耳塞了一只耳机,他有些受惊地猛抬头,相叶被他逗得伸出手来揉了下他的头:“是我很喜欢的歌。”
二宫低下头来看着长长的白色的耳机线,从相叶外套的口袋延伸出来,一端连到相叶的左耳,一端在自己的右耳里响起柔软而清亮的男声。
车厢前行的声音和周围人的低声交谈都仿佛被隔绝在外,唯有连接在他们二人之间的耳机线中流淌着的音乐声真切又清晰,每个音符和鼓点,每处停顿和延续在这个时刻都只属于他和相叶雅纪,甚至连什么压抑着的浓烈心意似乎都可以循着这段细长的白线传达到对方的耳中。
像拥有一片旷野,又像握住了一段春风,他无端地有些想要流泪。
相叶雅纪温柔的笑声和声音都像是没有经过空气的传递,而是顺着长线曲曲折折地爬进他的右耳:“喜欢吗?”
没有主语和宾语的问句,像是容许了心存侥幸的浑水摸鱼。
“喜欢。”
喜欢你。
松本润并不懂春休结束后突然就干劲满满想要谋划告白的二宫和也是中了哪门子的邪,一再确认他和相叶只是去吃了个拉面而已后二宫不耐烦的拍着松本的胳膊:“你就直说觉得我有没有希望就好了!”
松本回想了一下相叶看着自己搂着二宫和也的时候的表情,默默举起拇指:“有戏。”
二宫和也士气大振,一个飞身扑上松本的床:“J啊快来帮我出主意!”
松本一脚踹过去:“没换睡衣不要上我的床!”
“这种时候不要管这么多了,我的人生大事比较重要。”
松本深呼吸,不要跟他计较,交代出去这丫就归别人收拾了。
自我开导完毕后优秀僚机又快速进入工作模式:“根据后期反馈来看,第一次见面时候走的可爱路线可以说是非常成功的,不如你就……试试玩偶装?”
二宫一个枕头飞过去:“谁他妈会穿着玩偶装告白啊!也太显眼了吧!”
松本润冷静地截住枕头:“你下个月不是要在社团联谊上跳舞吗?穿着玩偶装跳就好了,保准萌到他把持不住!”
拜托你差不多得了,再说一次,我的目的并不只是要和他来一发。
当然最后还是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二宫和也到底还是套上了厚重的长颈鹿玩偶装,上台跳了当红偶像组合暴风雨成员之一的solo曲。
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松本的话还是非常可信的,二宫就算站在台上隔着头套都看到了相叶在看到他出场后夸张的“可愛い”的口型。下了台还没来得及从后台往外冲二宫就被同部的山本拦住:“nino?你衣服都不换这是要去哪?”
二宫迟疑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开口:“啊我…我急着找ma…部长有点事。”
山本奇怪地打量着他:“再着急也不用…不过你现在还是别去了,部长刚才跟飞鸟学姐出去了。”
二宫懊恼地“啊”了一声:“那我先给他打个电话吧。”
山本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你有什么事这么着急?我都说了部长是和飞鸟学姐在一起…这时候去打扰不太好吧。”
二宫上上下下翻找手机的动作几乎是应声停住,他本来穿着太厚的衣服跳完舞出了一身的汗,此时却突然觉得身子快速地一寸寸凉下来,他听到自己无意识的声音,隐约地发着抖:“有什么不太好…意思是,部长和飞鸟学姐?”
山本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情绪为何突然转变地这么大,却下意识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诶,难道你不知道吗?他们俩差不多是公认了的一对啊……nino你怎么了?”
二宫挡住山本担心地探过来的手,笑着拉开玩偶装的拉链:“没什么,有点没想到而已,那我先换了衣服,过后再去联系部长吧。”
他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盛大的游乐园演出,烟火缤纷,热闹非凡。人群中手牵着手的甜蜜恋人一起来观看巡演,两个人带着一样夸张地兔耳装饰,手里举着吃了一半的白色棉花糖,开心地指着摇晃跳舞的笨拙玩偶大喊着可爱。
被他脱下来随手扔在一旁的长颈鹿玩偶装看起来滑稽而好笑,沾着还没完全干掉的汗渍,脏兮兮得垂着头坐在一旁,看起来可怜巴巴。
松本润迟迟没等到二宫的消息跑进后台找他,看到像是被淋湿的柴犬一样独自坐在玩偶装旁边的二宫和也沉默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蹲下来用力抱住了他。
二宫紧紧地咬着牙,感觉着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滚落出来,却拼尽了全力压着嗓子一点声音都不肯发出来。
他近二十年来的人生回想起来没什么值得讲述的浓墨重彩,大多是平凡而寡淡的空白拼块,这场不声不响又漫长无望的暗恋,已经是他时至如今最勇敢的英雄梦想。
他以为只差一点点就能够企及,却在最后一步被当头喝醒。
该庆幸他还没有沾沾自喜自以为是地大肆宣扬自己虚无的梦想,如今还算免去了旁人的指点和嘲笑,只需安静的暗自咽回去,藏好还未上阵的铠甲,换回布衣偷偷退场,一觉醒来仍是没有故事,也不需要爱与恨的平凡人。
只是血泪和着心酸独自吞,所谓英雄梦,也再不必提。
二宫和也万万没想到躲了相叶雅纪一个月之后,对方会直接跑到自己宿舍来堵人。
相叶雅纪也万万没想到,他从联谊会后莫名其妙被二宫和也冷处理了一个月后忍无可忍地到处找人打听,终于从山本那儿听出点苗头后急匆匆地跑到宿舍来堵人,结果看到的就是二宫和也被连着长颈鹿玩偶装扔出来的场景。
身后还伴随着松本润“再不处理掉这东西你就不要回来!不要以为你失恋了就可以把垃圾在宿舍放一个月都不处理!”的怒吼。
相叶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一把捞回看到他之后就转身想跑的二宫和也:“失恋?你怎么就失恋了?”不等二宫有所反应又清了清嗓子,“我听山本说了联谊会后的事,你可能对我和飞鸟有误会……”
二宫听到山本的名字反应更加剧烈,用尽全力从相叶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暗恋飞鸟学姐所以你不要再来招惹我了看到你我就会想起飞鸟学姐我们还是直接不要做朋友了。”
相叶雅纪被他气的又想伸手把他拖回来:“能好好听人说话吗你这人!”
松本在此时终于察觉到了外面惊天动地的动静打开了宿舍门走了出来,二宫趁着相叶分了一下神躲开对方的手,立刻飞速地冲回宿舍大力地甩上门。
他早就知道自己那天在山本面前的失态迟早会传到相叶的耳朵里,结合下他们的对话再迟钝的人都大致能猜得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与其被相叶明白自己的真实想法,不如干脆让他误会成另一种假设,无非都是再不相往来,反正实际上他也没有力气再去装作一派和平地和相叶做朋友。
他耗了这千余日夜的单恋和心路回转,实在无法平心静气地一笔带过。
二宫还没来得及开始伤春悲秋,身后就响起了宿舍门被敲响的声音,松本润处于爆发边缘的危险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你好歹倒是先把我放进去?”
哦,他刚刚好像把松本一起关在了门外。
放了松本润进门后对方出乎意料地没有实施什么报复行为,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玩偶装交给相叶君处理了”就不再理二宫怀疑的目光,自顾自地躺回了床上玩起了手机。
如果当时的二宫和也知道松本已经被相叶收买为敌方僚机,并且正和敌方交流作战侧略,一定会不顾多年情谊扑上去直接掐死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然而事实上是,直到三天后松本润以部门活动缺人手为由给他发短信让他去小礼堂帮忙,二宫还是毫无怀疑地奔赴战场了。
推开门的时候整个屋子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个人的影子,二宫环顾四周才发现了二楼打光室里冲着他挥手的松本润,正想顺着后台上楼,礼堂观众席的灯却突然全部熄灭,二宫被吓得顿住,正准备摸出手机来给松本润打电话舞台上就响起了熟悉的歌曲。
一个套着长颈鹿玩偶装的人从幕布后跳了出来,一本正经地跳起了一个月前联谊会上二宫和也跳过的舞蹈。
二宫用了大约十秒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他看着亮起的屏幕上松本的短信,再三犹豫后还是放开了门把上的手,在音乐声中走近舞台,在第一排的位置坐了下来。
一曲完毕后长颈鹿一屁股坐在舞台上,一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费劲巴拉地拽下了头套。
看到脸上裹着第二层歪七扭八的面具的相叶的时候二宫没控制住地“哈?”了一声,相叶也不伸手摆正面具,双手撑在身后气喘吁吁地开口:“我是秘密man哦。”
二宫一头雾水:“在说什么…怎么看都是相叶君吧。”
相叶连连摆手:“是秘密man,所以我知道你说的那个相叶君的秘密。”
“他啊,有喜欢的人了,在课上偶遇那人就冒失地邀请别人去吃午饭,明明认识了不久就自顾自地给了对方电话约人家一起回家,他还以为这么直接又笨拙的方式傻子都看得明白。”
“谁知道他喜欢的人看起来聪明在恋爱上倒是迟钝得厉害,轰轰烈烈地策划了告白居然被别人一句话就搞得误会他,打了退堂鼓还直接不给他辩驳机会。”
“所以他派我来替他告白了。”
相叶站起身来跳下舞台,走近过来蹲下在坐在座位的二宫面前:“那么,你要和他在一起吗。”
二宫和也的大脑有些空白,游乐园的烟火和棉花糖乱七八糟地浮现在脑海中,他想着要好好埋起来再不提及的虚妄的梦又偷着一点光芒拱出芽来。
他看着相叶雅纪费力地扒下脸上的面具,甩了甩几乎被汗湿透的刘海抬起头来,眼睛亮地能透出自己有些惊慌的模样。
“再不回答我就要吻你了。”
在相叶离他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时二宫和也如梦方醒地迅速伸出手隔在两人中间,相叶的嘴唇碰上他的手心后拧起眉毛,二宫轻咳:“那个,松本润。”
松本僚机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我瞎了!你们亲!”
相叶雅纪有一个秘密。
他喜欢和他家隔了一条马路的房子里住着的那个身形小小的男生,不知为什么上学的地铁上总是会幸运地碰上他,同站上下车了数十次他也没能鼓足勇气去打上个招呼。
后来他在学校的招新会上看到了刚成为自己学弟的那人,故作平静地倚在桌子上等了好久对方才有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的趋势,他默默咽了下口水直起身子,却在实施行动之前眼看着学弟被一个浓眉大眼的家伙搂在怀里拐走。
相叶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有些丧气,觉得自己的初恋恐怕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要夭折了。
直到有一天他推开棒球社办公室的门,他暗恋了很久的小邻居从椅子上“腾”地一下站起来,穿着像是他最喜欢的草莓味蛋糕的粉色卫衣,通红着脸进行自我介绍。
就像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小块甜点。
于是他抑制着微微加速的心跳,摆出属于部长的得体笑容,偷偷擦了擦冒汗的手心才伸出手来。
“欢迎加入棒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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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大概应该叫《论撩与反撩》
感谢一下兰兰起了飞鸟的名字以及选了makki这个备注名
然后酝酿了好几个月的长篇有点撞梗(。
心安理得地继续咸鱼了嗯
比哈特💛
【竹馬】Lost and Found①
大家好,又是我。
一個沒營養的新故事,今天開始了新的難產之路。
有失憶梗!狗血預警!!
以及一如既往的不良坑品預警!!跳坑請謹慎!!
————————————————
1 一個夢境
相葉雅紀好像做了一場長長的夢。
他夢到在下雨,很大的雨,雨滴毫不留情的打在他身上,遠處還有轟隆隆的雷聲,他趕時間,不打傘就在雨裡面急匆匆的跑,沿著自己上學的路,一路回到了學校裡,然後渾身濕噠噠的坐在陌生的階梯教室裡考試,考了好久好久,卷子長的答不完,他寫著寫著就睡過去。
接著時間變得扭曲起來,像影片快進似的,他夢到自己穿著制服照畢業照,然後搬家,打工,接著就職,工作,在通勤時間擠電車,在便利店等微波便當,好像是長大了的樣子,緩慢平...
大家好,又是我。
一個沒營養的新故事,今天開始了新的難產之路。
有失憶梗!狗血預警!!
以及一如既往的不良坑品預警!!跳坑請謹慎!!
————————————————
1 一個夢境
相葉雅紀好像做了一場長長的夢。
他夢到在下雨,很大的雨,雨滴毫不留情的打在他身上,遠處還有轟隆隆的雷聲,他趕時間,不打傘就在雨裡面急匆匆的跑,沿著自己上學的路,一路回到了學校裡,然後渾身濕噠噠的坐在陌生的階梯教室裡考試,考了好久好久,卷子長的答不完,他寫著寫著就睡過去。
接著時間變得扭曲起來,像影片快進似的,他夢到自己穿著制服照畢業照,然後搬家,打工,接著就職,工作,在通勤時間擠電車,在便利店等微波便當,好像是長大了的樣子,緩慢平常,真實的不可思議。
他還夢到了好多觸感真實的細節,夾雜在他虛擬長大的空隙里,他好像聞到了熟悉的氣味,遭遇了柔軟的目光,迎接了溫暖的親吻,還享受了從未體驗過的、熱烈湧來的快樂感受,不止一次的沉溺在這種美妙氛圍里。
他看不太清楚,也聽不太清楚,於是嘗試著努力的回憶。
可是還沒來得及細想,他就快要清醒過來,從夢境里脫身而出了。
頭痛得厲害,好像有人像捏海綿一樣捏他的大腦,他能感覺到這場夢就好像是被擠出去的水,正在慢慢從他腦袋裡流失,一點一點的,抓也抓不住。
相葉雅紀好像聽到了滴答滴答的聲音,像是鐘錶在走的聲音,像是水滴砸在地面上的聲音,又像是儀器在運作的聲音。
清醒的時候,他什麼都忘了。
唯一記得的大概只有自己做了一場內容空白的夢。
燈光明晃晃的在他眼皮上晃,他艱難的撐開了自己的視野,眼里卻像有層眼翳似的,模模糊糊,什麼都看不清楚。他聽到一幀一幀跳動的心跳聲,然後感到了渾身僵硬的疼痛。
腿痛的不得了,他稍微撐起僵到不得了的脖子,恍恍惚惚的看到右邊小腿上纏了層層疊疊的紗布,被固定起來,在半空中懸著。
相葉什麼都來不及想,只覺得後腦勺上似乎有個攪拌器,在裡面瘋狂的翻絞,直往腦仁里疼,他又茫然的躺倒下去。
到底怎麼回事?這是在哪裡?
他張口想問,卻發不出聲音,嗚嗚咽咽的吭了兩聲,他床邊似乎有人驀地抬起頭來。
只是因為聲帶震動就似乎被耗盡了力氣,相葉很累很重,似乎被海底的水草纏住了腳,直往下沉去。他還沒來得及對焦視線,只來得及聽見這人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就兩眼一黑,又睡過去了。
這次他沒再做夢,睡得不比上次深,再次恢復意識不過花費了幾個小時。
他徹底清醒了過來,睜眼就看到旁邊大概是護士的人。不知道躺了多久,他的身體好像散架一樣軟趴趴,過了一會兒醫生也來了,拿著些金屬製品對著他上下檢查了一番,貼在他身上冰冷麻木。
相葉雅紀躺在床上,腦袋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到,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躺在這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慘兮兮的躺在這裡。
他挪動自己有點僵硬的視線,醫生站在床邊,耐心的看著他,慢吞吞的叫他的名字,問他能不能聽到自己,看到自己。
他點點頭。
醫生看著他,對他輕輕笑了笑,說「太好了。」
醫生又問他「記得自己怎麼受傷的嗎?」
他調動自己的思維,只能想起來自己在跑,失去意識之前,自己似乎正在拼命跑。下大雨,他沿著小路,制服還濕濕的貼在身上,讓人難受的要命。
他點點頭,想開口說話,嘴唇卻似乎有千斤重,怎麼掀不起來,醫生看懂了他想做什麼,上來安撫他一下,緩慢的告訴他,他睡了太久,還要慢慢適應,才能重新找回一些身體機能。
他閉了閉眼睛,腦袋又木又痛,好像花屏的老電視,信號全部被切斷了。
醫生又檢查了他身上連綴的儀器,接著轉過去似乎在對護士交待些什麼,聲音飄飄忽忽鑽進他的耳朵里,他只能遲鈍的捕捉到隻言片語。
「患者相葉雅紀,二十五歲……」
相葉雅紀,二十五歲。
相葉雅紀,二十五歲?
他猛然睜開了眼睛,用盡力氣擰起眉頭,不知道是因為尖銳的頭痛還是強烈的匪夷所思。
相葉雅紀是他的名字沒有錯,可是他明明記得,自己不久之前才滿十八歲。
對了,制服!他出事的時候應該還穿著制服,似乎是從學校跑出去的,跑去…跑去哪裡呢?
相葉又卡在這裡,渾身又痛又僵,現在又發起冷來,他不願意再想,只是,只是———
他明明剛剛還是十八歲,穿著制服在大雨裡奔跑,為什麼睡了一覺,他就像個殘廢似的躺在這裡,變成了別人嘴裡的「二十五歲」?
誰在和他玩整蠱遊戲嗎?開什麼玩笑?
他到底怎麼了?
他想追究清楚現在的狀況,身體的每個地方卻還在睡似的不聽使喚,他對此無能為力。
護士和醫生又問了他幾個靠點頭或搖頭就能回答的問題,在他身邊的儀器上動了動手,安撫了他一下。
他帶著一顆比起內心的失措,跳動都顯得遲緩的心臟,正在試圖慢慢喚醒仍然正在沉睡的那部分自己,突然有個人走到他身邊來。
這人的腳步聲匆匆忙忙,到他身邊確認他的情況。
「相葉君?你醒著嗎?」那人俯下身來「你……」
相葉睜著眼皮對焦在他的臉上,一張帶著焦急表情的臉,他看到這人濃厚的眉毛擰在一起,看起來擔心的不得了,他叫自己的名字「相葉君?」
他叫了自己的名字,頂著一張……
一張陌生的臉。
他認識這人嗎?
「相葉君,你醒著嗎?」他鍥而不捨的發出疑問。
相葉點了點頭、給了他點反應。
「啊,太好了!我去告訴……」這人突然看到相葉張了張嘴,好像想說話,於是俯下身來耐心道「你要說什麼?」
相葉努力甦醒自己的聲帶,聲音啞的嚇人,斷斷續續的發出音節。
「誰…」他努力的擴大自己的音量。
這人聽不清他的話,又往他嘴邊貼近點。
「你是誰?」他問。
這人怔了一下,直起身子指指自己「誒?我嗎?」
還沒等相葉的肯定,他又俯下身子來「我,是我。」
相葉目光在他臉上逡巡半天,自己的大腦還是一片空白,搜索不到自己的朋友裡面有這樣一位。
他想了很久還是想不到,這人看他沒反應,一臉的不可置信「相葉君?相葉雅紀?你真的醒著嗎?」
他點頭。
這人有點急切的指了指自己「你看仔細,是我啊。」
他皺了皺眉頭。
這人又補充,顯得更加迫切「松本潤,你不記得?」
他搜索了甦醒了記憶庫存,怎麼也找不到這一號叫做「松本潤」的人,只好誠實的搖搖頭。
松本潤怔了一下,直起身子來,有點茫然的樣子,看看醫生,又看看他,對著他有點害怕的樣子「你……」
相葉躺在那裡,無比確定現在看到的這一切超出了自己該承受的範圍,無比確定他忘掉了一些東西。
松本在他旁邊踟躕兩下,又問他「真的不記得我嗎?大學的時候就認識,後來還合租的那個松本?」
他一頭霧水,快被逼瘋,什麼大學,什麼合租,他聽都聽不懂,不知道這個松本是不是認錯了人,把他當做哪個別的人,搞了一出烏龍。
要是出烏龍的話,未免也太大,是可以上整蠱節目的程度了。
松本和醫生什麼時候出去的他都沒有注意,躺在床上,覺得腦袋要癟下去。
相葉似乎又要睡著,半夢半醒間看見護士和醫生來來回回,金屬器皿折射的反光刺進他的眼睛,好像遠處的閃電。
他肚子空空,餓得厲害,卻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拼命跑,他的制服黏糊糊的貼在身上,不知道是汗還是雨。
他在用盡全力的奔跑,從學校側門三下兩下翻出去,跑過電車站,跑過便利店,跑過平時閒逛的小公園,跑過一家咖喱店,跑過書店,直往一個方向去,明確的,他熟悉的,一個方向。
他終於停下來,累個半死,站在一幢房子外面,攥著拳頭,猶豫著要不要敲門,雨垂直的敲在他的頭頂,肩膀,打在他的睫毛上,順著臉頰流下去。
他幾乎有些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這幢房子真真切切的在他面前,對著他緊閉大門,連門邊盆栽盆角磕掉的缺口都在,真實的不可思議。
他忘記什麼也不會忘記這個地方。
他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不知道為什麼不要命的跑到半死,到了這裡也都想起來了。
這是二宮的家。
他是來找二宮和也的。
這人就要走了,他最好的朋友,就要走了。
一句話都不給自己留就不見了人影,搞得像一處戲劇性十足的懸疑劇,自己從隔壁他們班的人嘴裡得知了消息,才急急忙忙冒冒失失的奪門而出,一路狂奔到他家門口,想要……
他好像連想要幹嘛都沒想好。
他想問問他為什麼要轉學了卻不告訴自己,想問問他是不是沒有把自己當朋友,沖他發一通脾氣,再好言好語的和好。
他還想任性的嘗試阻止他,阻止他的離開,阻止他單方面的做法,兩個人繼續像以前一樣,做最好的朋友,有最默契的交際。
就算都不行,他也想幫二宮收拾收拾行李來著,一邊幫他封上他漫畫書的箱子,一邊祝他新生活愉快,然後威脅他不准和自己斷了聯繫。
他站在房子外面淋著雨,攥著拳頭,這些感情也真真切切的湧來,無比扎實的填滿了心臟,一下一下,跟著血液傳到他的全身,有點發酸,有點發抖,讓他害怕。
他抬起手,深吸一口氣,準備敲門。
他醒了。
相葉雅紀猛然睜開眼睛,那些太過充實又真切的感情還沒來得及消失,雨卻沒了,房子和身上的制服也沒了。
後來怎麼了?
他絞盡腦汁,也不能再想起來。
相葉癱在床上,扭過頭看旁邊正一幀一幀跳動的心電圖,覺得老天爺和他開了個大玩笑。
醫生後來告訴他了一些很拗口的病症,總的來說,因為這次事故,他失去了一部分記憶,成了現在這樣子。
「慢慢來,只是你的身體在慢慢甦醒,但是頭腦慢了一步。」醫生安慰他。
他自己能無比清晰的察覺到,頭腦哪裡僅僅是慢了一步而已。
比如他應該已經二十五歲了,但是他最後的記憶點,就是在二宮家門口,大雨中,手還沒有叩響大門的時候。
他丟了七年,這七年裡發生了什麼他一概無從得知。
實在是個天大的玩笑。
松本從坐在他的床邊,和他大眼瞪小眼,看起來很機靈的一個人,對著他在發呆,滿臉都是擔心的樣子。
按照他說的,大學是同學,後來還合租,是朋友應該沒錯。
那二宮呢?二宮和也呢?
他記憶點停駐瞬間里,那個他最好的朋友呢?
相葉吃力的跟松本交流,想要拿來自己的手機,松本立馬反應過來,要他等等,然後轉身出去,不知道從哪裡拿來了他的手機遞給他。
……和自己記得的那個翻蓋手機也大相徑庭。
松本看他這樣,要來代勞,問他「你要幹什麼?我來幫你。」
他吞了口口水,盡量放大音量,口齒清晰「二宮和也…打給他。」
松本愣了愣,重複了一次「二宮和也?」
他點點頭。
松本低下頭去,在他的通訊錄里翻來翻去,告訴他「沒找到這一號人。相葉君認識?」
相葉靠在枕頭上,愣了愣,徒勞的發出了「誒?」的一聲。
「有什麼暱稱之類的嗎?或者快速撥號?」松本湊上來給他看手機界面,指頭緩慢的在名字和名字之間滑動。
相葉和松本把他的通訊錄來回翻了兩邊,也沒找到任何和二宮和也相關的號碼。
松本歪著頭,看起來有點困惑「沒怎麼聽你提過啊。」
相葉徹底傻了。
這七年到底是怎麼推進演變的,連二宮和也都不見了?
他這個比記憶里老了七歲的身體,原來已經完整的換了一遍細胞,甚至把二宮和也的成分新陳代謝出去了嗎?
還是他那天…其實根本還是沒勇氣敲響二宮家的門,把那些組織不成語言的一通話亂七八糟的倒給他,對他發火,又和他和好呢?
他實在是急火燒心,又氣又慌又摸不著頭腦,搜刮了還靈活的記憶,零零散散的拼出了一個電話號碼。
和二宮家房子門口盆栽上的缺角一樣,這個精神上回歸十八歲的他也不會忘記的,屬於二宮和也的電話號碼。
他要碰碰運氣。
松本潤怔了一下,在屏幕上摁出這些數字,撥出去,咬了咬指甲,換了正在交疊的左右腿,聽著開了免提的話筒里傳來的「嘟——嘟——」聲。
一聲一聲,嘟聲越拉越長,相葉越來越絕望。
他開始怕起來。
他想找到二宮,好像是下意識的避險動作。
在這個二十五歲肉體里居住的,是仍然滯留在十八歲的他,他記憶裡面那個和他最親近的人,好像是他猝不及防來到這個陌生未來世界唯一的庇護所,如果找得到他,就好像一切還是一樣,丟了七年也好像是安全的。
但是一聲一聲的嘟聲,好像在一點點摧毀他的庇護和屏障。
他好像一個嶄新的,被剝的一窮二白的窮光蛋,被時間拋在後面,可憐巴巴的活在幻象里。
他快要絕望,看著松本的手指在掛斷按鈕上將落未落。
「——喂?您好?」
通過電流傳來的聲音顯得有點不一樣,但是相葉雅紀也不會忘記。
這是二宮和也。
他幾乎要從床上彈起來,聽到他的聲音,一下子委屈起來,連眼角的憋紅,喑喑啞啞的低聲叫「和君…」
「喂?請問是誰?」
那邊卻好像沒有聽到似的。
「和君?」相葉努力放大音量。
「唔?」二宮的聲音聽起來還是不太搞得明白。
松本見狀,於是插話幫忙「喂,這是相葉雅紀的手機,您是他朋友嗎?」
那邊沉默一會兒,問他「相葉雅紀?」
「對,」松本回答「他出了事故,現在在醫院。」
又頓了一會兒,那邊才傳來聲音「這是什麼新型詐騙嗎?」
「不是,」松本閉了閉眼睛,有點無奈「您是……」松本跟相葉確認了一下他的名字「二宮先生吧,二宮和也?」
「姑且是。」那邊聽起來還是不太相信的樣子。
「相葉雅紀,您認識嗎?」松本又小心翼翼的追問一遍。
「姑且認識…」二宮語速很快,聽不出有什麼感情的在陳述事實。
相葉聽到那個他熟悉無比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過來,顯得有些失真。
他說「不過是很久以前了,高中轉學之後就沒有聯係了,他怎麼了嗎?」
松本舉著他的手機,在那裡有點為難,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帶著詢問的表情看著他。
他倒也想問問,現在該怎麼辦。
明明昨天,他還坐在教學樓的天台上,還和那個說「沒有聯繫了」的人一起吃便當,快樂的度過著自己的青春。
為什麼睡了一覺,就什麼都不一樣了?
十八歲沒了,記憶沒了,連那個吐槽說「你便當的量也太可怕了」的他的二宮和也也沒了。
他看著松本掛斷了電話,在床上重新閉上眼睛,發紅的眼角閉起來,眼裡逼仄燒灼的疼。
他現在唯一能確定,在那場大雨之後發生的事情,大概就是自己沒能順利的敲開那扇門,走進去,和臨行的二宮和也有上一星半點的交流。
他明明想了那麽多的話要說,亂七八糟的,一股腦準備全說給他聽。
穿過密密麻麻的大雨也沒被澆熄的衝動,不知道為什麼居然中斷在他的攥起的拳頭里。
他才十八歲。
他在還不記得的時候,沒來得及選擇的時候,就已經被一個時空前的自己生生掐斷了進度。
他原本想要敲開那扇門的,要是現在,他一定要敲開。
不然也不會像現在這個空空如也的二十五歲,和自己預想的二十五歲完全不一樣,連二宮和也都丟了。
他才十八歲,被截斷在這個地方,連再來一次的機會都沒有。
他閉上眼睛,拼命的想墜入夢境裡面,去那場大雨裡面,那幢房子、那扇門前面,伸出自己的拳頭,狠狠地敲兩下,把裡面他任性的朋友喊出來。
或者他橫衝直撞的,像以前無數次一樣的,闖進去,到二宮和也面前去。
那樣的話,再睜開眼睛,儘管是失憶的二十五歲,有二宮和也在身邊,會不會好很多?
他要闖進去,他要站在二宮和也面前去。
怎麼能沒說出來呢?
他偏偏再也墜入不到那場大雨里,不能站在臨行的二宮和也面前。
可惡,他睜開眼睛。
不過就是昨天而已,他想了好多話挽留他的。
他原本想說讓他留在自己身邊,和自己一起長大,十八歲到二十八歲三十八歲八十八歲,到什麼不可预知的以後———像現在這樣的以後,而不是只留一個「很久沒聯繫」。
他怎麼會沒講出來呢?
他慢慢甦醒似的想起來了,原本他還準備了破釜沉舟的一句殺手锏的。
他可能亂七八糟濕淋淋,可是想對著二宮和也中氣十足,誠實無比的說「我不騙你。」
他想說「我喜歡你」來著,那種超過朋友的,足夠留下他在身邊的「我喜歡你」。
怎麼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呢?
他聽著心電圖和輸液瓶里的聲音,嘈雜的想讓他鑽進被子里,再也不出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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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不知道這個TBC要TB多久才C(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