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始木x韩汝珍】因为正义女神总是蒙着眼(三&四)
警告:
1.时间线是第二季结束后
他们目前只是朋友。
2.超感猎杀+心照相交
设定借了沃卓斯基的Sense 8和李阳的坏未来,没看过也问题不大。
3.OOC! OOC! OOC!
作者缺乏医学法律常识,也不了解韩国警检系统,所有事业内容都是我瞎编的。
别杀我,求求了。
←二
三、你可以随着我的步伐
黄始木面无表情地从垃圾桶里捡起书包,把湿透的课本塞进去,然后在一整条走廊的注视下走回座位。走廊尽头的公告栏上贴着上一次考试的排名,最高处他的名字被用力涂抹,在旁边加粗加黑地写着psycho。上课铃响,窃窃私语的同学回到座位,他...
警告:
1.时间线是第二季结束后
他们目前只是朋友。
2.超感猎杀+心照相交
设定借了沃卓斯基的Sense 8和李阳的坏未来,没看过也问题不大。
3.OOC! OOC! OOC!
作者缺乏医学法律常识,也不了解韩国警检系统,所有事业内容都是我瞎编的。
别杀我,求求了。
←二
三、你可以随着我的步伐
黄始木面无表情地从垃圾桶里捡起书包,把湿透的课本塞进去,然后在一整条走廊的注视下走回座位。走廊尽头的公告栏上贴着上一次考试的排名,最高处他的名字被用力涂抹,在旁边加粗加黑地写着psycho。上课铃响,窃窃私语的同学回到座位,他伸手从笔袋里拿笔——手指被尖锐地刺痛了,他满不在乎地往空白笔记页上擦掉血珠,从笔袋的角落里抽出那根恶意的针,瞟了一眼嬉笑着交换眼神的几个前排。
课上,窗口飞进来一只怪鸟,把几个学生吓得不轻,老师一边用扫帚赶鸟,一边徒劳地让大家保持冷静。其中一个女生的叫声太过凄厉,黄始木即使蜷起身体捂住耳朵还是觉得脑子像被狠狠打进钢钉,火烧火燎地疼,疼得他喉头翻涌起一股血腥的味道。
快停下。
没有人看见他的挣扎。
快停下。
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
快停下。
没有人在意他的痛苦。
十四岁的黄始木只能用自己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唯一方法打断这无休止的折磨。
又是相似的流程。母亲低声下气的道歉,父亲关起门来的男子汉教育,双方家长讨价还价的赔偿,一个看似严重的处分,更多或明或暗的白眼、谣言和敌意。两周停学结束后,他发现一位新来的转学生替他分散了火力——当然是欺负有反应的人才好玩了,当然是威胁会害怕的人才有趣了,当然是看他被霸凌后还要小心翼翼地讨好才更能满足优越感了。
黄始木有一次遇到这个叫金政本的家伙被人堵在厕所,他脸上还挂着那副傻乎乎的笑,或许以为他们会因为他的笑而生出些恻隐之类的,结果不仅被浇了全身的水,还被借走了钱包。黄始木在他们开始浇水的时候从隔间里走出来,目不斜视地走到洗手池前,有条不紊地冲洗、挤压洗手液、揉搓、再次冲洗,最后仔细地吹干了手,放下卷起的袖子,走出厕所。吹风时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臂上蜿蜒爬行着数十道凸起愈合的伤口,他的目光向下,落在金政本撑着洗手台发白的手指上。
第二天,在起哄声里,金政本又带着那一脸傻笑坐在了钢琴前,这一次,他把钢琴盖用力砸在那双手上。
对方百无聊赖地吹了吹手指,然后看向了单面玻璃之后的他。黄始木感到一股粘稠的不适。
韩警监似乎认定这位顾问医生就是“绑架者”,但从黄始木的角度看来,目前只能以调查医疗事故为由传讯对方,而且很难把她和失踪案直接关联。
顾问医生极其擅长推拉,而且完全地利用了自己的美国身份,又是翻译又是律师,折腾了大半夜。韩警监和搭档多次调整策略,却收效甚微。对方甚至调戏般地试图用手背触摸韩警监的伤口,被后者厌恶地躲开。
黄始木划了划手机,韩警监看到屏幕上他的名字,走出审讯室。
“得从别人身上突破。”韩汝珍走进观察室,把他的话先说了。
他只好说:“嗯。“
他看她把自己摔进椅子,吃痛地哼了一声。韩汝珍摸出一小盒药,晃了晃,自言自语,“又到时间了吗……”她倒出一颗,思考一下,然后又倒了一颗。
黄始木把水推给她,“我重新看了医院的监控,走廊上中断时是凌晨两点,十分钟后有急救车离开医院,但是那个时段急救中心没有给这家医院分派病人。”韩汝珍抱着杯子点头,“但是,这辆急救车没有前往Nirvana,去的是龙山基地。”
“昨天Nirvana附近的道路监控也追踪到,我们抵达十五分钟之后,失踪者和那群打手们才从一辆中型车上下来的。现在他们在追查那辆中型车,不出意外的话……”韩警监嘴上的伤口沾了水,她抽了口冷气,他们的眼神交汇在桌上平摊的首尔地图一角,“总之,不是早有埋伏,是跟着我们来的。我们一出发,他们就跟上了。”
“是想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
“但是,为什么会认识我们呢?”韩汝珍回想着舞厅里的场景,对方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韩汝珍的超感者身份,并且一下就叫出了检察官的名字。之所以跟他们说了那么多“邪恶计划”,目的好像也不单纯是恐吓,更像是威胁和拉拢。
有谁曾经发觉他们的不同,有谁曾经见证过幻觉的产生,有谁能预测他们的去向……
他们同时抬头:那个告诉他们Nirvana的值班护士。
护士扫了一眼走廊上的床位,一切正常,那位半小时前刚刚送来的女警官正被陪同的男性照看着,看起来十分体贴。
病床上,韩汝珍挤眉弄眼地支使着检察官挡住护士的视线,自己拔掉了针头,然后疼得甩手。
“……这么疼吗?”他问。
“不是单纯的手疼,脸疼,腰疼,背也疼,”警监吐出咬在嘴里的半个指节,匆匆解释,“好久没出外勤了。”
“要不然还是算了。”
韩汝珍睁大眼睛看他,“疯了吗?我刚拔下来。”
黄始木没有再多说什么,这已经是他语言关心的上限。
“走啊,你不想听听我的解释吗?”韩汝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床头的药塞进包里,一拍他的背。他又被打得往前扑了一下,“别生气啦——”她根本没有回头看他,大步走向外面。
“问吧。”他们坐在车里,韩汝珍一边研究药瓶上的字一边说,“这个药能阻断痛觉神经传递,副作用是抑制情感表达,好神奇。”
“日语。你之前提到过,日本的原版漫画更新更快,但是你看不懂。”他这一整晚都在整理思路,所以问题相当直接,“但是跟失踪者家属交流的时候,他的父母只会说日语,你却能流畅沟通。后来在舞厅里,音响里放的是日语歌,我问你唱的是什么,你又说听不懂。”
“看不懂还不能学吗……”韩汝珍放下药瓶,“黄检察官,你有幻想朋友吗?”
他看着她,好像不能理解她的话,可是韩警监很有耐心,就像曾经问他有没有初恋一样,“小时候有。”他脑中飞快地闪过不快的回忆,有些隐隐的耳鸣。
“我也有。这么说吧,最近我发现我有七个幻想朋友,”韩警监比出七根手指,“而且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
韩汝珍画着八个火柴人的简笔画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车上,黄始木把纸拿起来,勉强跟她描述的样子一一对应上。八个人里有七个是韩警监的“幻想朋友”,所谓的“族群”,还有一个是他。
“还有黄检和我,”她的手指在自己和火柴人黄始木之间来回挥动,“好像既不是族群之间的拜访,也不是普通的超感。”她在他的脸旁边打了个问号。
他抬头,从车窗里看了看警察本厅灯火通明的建筑,猜测韩警监已经回到了办公室,开始扑在失踪者的档案上加班。
他没有问她很多,是她一直在讲。好像一旦停下来,他就会嘲笑她神经过敏或者建议她少看些漫画似的。
最后她说累了,有点口干舌燥,也可能是药物影响,头脑有些昏沉,就停下来靠在座位上画画。他专心盯着路面,也许是在掂量她所说的真实性。
过了一会,还是韩汝珍打破了沉默,她把画往前一拍,“果然是黄检,幸好是黄检。”她说,“要是跟别人说这些,都会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我吧。”
他想起那些提着脏书包和湿课本独自穿过走廊的时刻,还有许多别的时刻。于是他想,选择不信太容易了,选择不信她是很难的。
“不用告诉他们。”他的语调依旧没什么波澜。
“那黄检的幻想朋友……”韩警监正要接着问,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接起后,是医院告诉她,从上了急救车就开始昏迷的失踪者因为多处组织损伤和大出血,已经陷入无法挽回的衰竭。“病人求生欲望不高。”对面是这么说的。
挂断电话,韩汝珍没有再说话,黄始木知道她在自责。她总是主动拥抱正义感和道德感带来的反向压力,肩上背负着一些本不该由她承担的愧疚感和负罪感,法理和人情拉扯着她,而她柔软且敞开的心常常首当其冲地感知痛苦。一如警检会议时,一如面对尹科长。
这样的韩警监,是所谓的超感者,确实理所当然。
他停稳车,决定只是普通地道别,把他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的幻想朋友,都死在十四岁以前。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值班护士急切道。
“请你配合调查,我们只是希望能确认一下,对方是什么时候提到Nirvana的呢?”
“从手术室出来。”
“可是根据监控和家属口述,他全程都在麻醉后的昏迷,没有单独跟你说话的时机和条件。”
“……也许是我记错了,是做手术之前。”
“那么他当时说话的场景,能不能重新说明一下?”
“他只是提到这个,没有多说。”
“只是说到这个词吗?”
“是的。”
“之前你在调查时说,他是因为打了麻药,所以说话并不完整,才只有只言片语。”韩汝珍翻看先前的记录,“这次既然是清醒时说的,为什么也只说了一个词呢?”
“……”
“而且,”韩汝珍看她不安地揉搓手指,“只说了一个词,您是怎么知道就是Nirvana舞厅呢?那家舞厅已经停业七年了。”
值班护士低着头不说话。
“你们早就认识吧?”韩汝珍看了一眼手机收到的消息,“他给父母发过你们的合照,我的搭档刚才确认过了。十年前,你们是恋人。你们的合照,就是在Nirvana舞厅里拍的。”
黄始木走进审讯室替换掉韩汝珍同事的时候,值班护士已经不愿意再开口了。
检察官很直白:“你来之前应该听说了,他不会醒过来了。”对面依然低着头,“你是我们记录上最后跟他说话的人,手术前他告诉我自己手里还有证据,那么最有可能知道那些证据所藏地的人就是你。”黄始木好整以暇地交叉手指,然后屈身向前,“是想单独占有那些东西,然后狮子大开口吗?”
值班护士没有反应。
“那可不是金矿,是定时炸弹啊。”他眯着眼睛说,“还是说,想包庇以前的恋人,哪怕他做了错事,却破镜重圆,甚至许诺浪子回头?”
对面抖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起来,“破镜重圆?浪子回头?”护士的眼神凄厉,“如果那家伙醒过来,你们一定要问问他,到底背了多少风流债。”
韩汝珍抓住这个突破口,“孩子是无辜的,她一直在病房门口守着,不可怜吗?”
“那不是我的孩子。”护士一字一句地说。
局面就此打开。原来失踪者与护士十年前的确是恋人不假,但是情到浓时,失踪者突然与恋人商量收养一个孩子,据他说,是他家人的孩子。他的家人和外国恋人不幸遇到事故,双双殒命,只留下刚满周岁的孩子,无人抚养。当年的护士母爱泛滥,把这个混血孩子当做亲生女儿养。只是后来从失踪者的其他朋友处偶然得知,他和他父母都是独生,所谓家人,所谓家人的外国恋人,全都不得而知,查无此人。
故事到这里就进入了俗套的歇斯底里和相对无言。信任危机爆发,护士越看越觉得孩子脸上有自己恋人的容貌,甚至偷偷拔了两人的头发要做亲子鉴定。失踪者大为光火,两人分手。失踪者带着女儿回到日本父母家住了几年,两年前被社团派回到韩国分社。
“他失踪那天晚上,我见过他。”值班护士补上了他们故事的结尾,“他在走廊上看到我,只说了两个词,Nirvana,和出去。”
韩汝珍向她确认了孩子父母的名字——一个是日本名,另一个复杂一些,像是北欧的——然后向联络网查询。不到十分钟,她的脑中陈列出两份档案,上面标注着“已亡故”。两位死者属于同一族群,而失踪者正是他们的同族。
韩汝珍闭了闭眼,“他没有骗你,那孩子确实是他在事故中去世家人的遗孤。”她感到无力,“或者你早就知道答案,所以一直没有做亲子鉴定。你只是不相信他爱你。”
护士把脸埋进手里,安静地哭起来。
“现在,能说说失踪案发生那天晚上的真实情况了吗?”黄始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冰冷,“为什么跟你说话之后,他就失踪了?删掉监控,是拍到了犯罪过程吗?”
护士接过韩汝珍递过来的纸巾,“监控不是我删的。事到如今我说谎还有用吗?”她冷静一点后说,“我说的就是实情,凌晨两点左右,我刚回到护士岛,看到有人在走廊上。我以为是哪位病人要上厕所,就过去帮忙,然后发现是他。他指着我大喊:‘Nirvana,出去!’”护士想了想,“我被吓到了,刚好医生走过来,说这是她的病人,可能是术后症,她需要检查一下。”
“医生,说的是那位美国来的脑外科医生吗?”
“是。”
韩汝珍和黄始木对视一眼。原来如此。羊入虎口。
“为什么要隐瞒?”
护士摇摇头,“你们来调查的时候,说监控录像少了一段,刚好是我见到他的时候。如果那个时候说了,你们一定会怀疑我,然后查到我和他的过去。那时候……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失踪者高中时就加入了社团,根据档案,身上也背着不少断人手脚的血债,“那时候”指的应该就是那些刀光剑影喊打喊杀的日子,对于年轻的护士而言,那是提心吊胆辗转反侧却看不到未来的曾经。
“而且,那位医生总不会是坏人,她千里迢迢地来给他做手术,听说他失踪之后比谁都着急,是她让我们和家属赶快报案的。”
“你对我们说的,也告诉她了吗?”韩汝珍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护士意识到自己或许做错了事,她嘴唇颤抖着,没能说出话。
“我们昨天离开医院之后,也是你告诉了医生我们的去向?”
护士点点头,崩溃道:“我是不是做错了?”见两人并不回答,她嚎啕大哭,“可是你们在听到Nirvana的时候,露出了和他一样的表情,我以为,我以为……”
黄始木没有听完,抓起记录摔门离开。
“失踪当天晚上,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对我大喊:‘Nirvana,出去!’”黄始木不带感情地读着记录,“情况属实吗?”
美国来的顾问医生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旁边坐着她的律师和翻译,翻译附在她耳边说着。顾问医生听完,露出一个相当虚假的笑,“是吗?我不记得了。”
“那天你就在他们背后,你说你不记得了?”
“始木,你比十四岁那时候的表情可是丰富多了。”医生欢快地说,“比录像里更可爱。”她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过了一会她松下肩来,“老师的手术,确实做得漂亮。”
检察官额头上血管直跳,“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老师要是知道我现在正和他这辈子最伟大的作品面对面,会不会从病床上坐起来呢?可惜老师连我都不记得了,应该也不记得你了吧,来自韩国的小朋友。你知道吗,我们所有人都是看着你的三次手术录像和术后访问参加考试的。你是我们医学院脑外科的大明星呢。”
“案发当夜,你的门卡记录显示你在住院区,两点十分时你离开住院区,去了哪里?”
“当然是回酒店了,前一天刚刚做完手术,可是很辛苦的,要好好休息才行。”
“酒店房卡记录显示你三个小时后,接近六点才回到房间。”
“啊……”医生舔了舔嘴唇,“那当然是去……开心了一下。”
“你刚才说手术后很辛苦,要好好休息。”
医生微微一笑,“那就是‘好好休息’啊。检察官真不懂情趣。”她自下而上地看着黄始木,“怎么今天不让她来了?‘牧人在羊群四散的日子怎样寻找他的羊,我必照样找我的羊’*。再说,我去了哪里,你只要查一下某些地方的监控,不就知道答案了吗?”
黄始木猛地拍了桌子,律师咳了咳,顾问医生识趣地闭上嘴。
“请不要威胁我的当事人,黄检察官。”律师心平气和地说。
“好。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不记得了,昨天为什么要跟踪我们去Nirvana?”
“你这么想知道,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医生凑近黄始木,“下次警官来的时候,让我和他们交个朋友。”
检察官不动声色地退开,“既然要做交易,不如做个大的。”他手里的一沓照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我认识我的羊,我的羊也认识我’*。”
照片一字排开,是七个少男少女。
“他看我的时候,有时我觉得是其他人在看我。”护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好像是给多年前的感情下达了最后审判。
韩汝珍知道这句话真实的含义和重量:恋人的目光背后还藏着别人的目光,而他们彼此之间是真正的心意相通,精神相连。如果她的恋人也是这样,她能完全信任对方,并确信对方也是爱着自己的吗?又或者,她的恋人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吗?她看着一天前还能装作一无所知、忧心忡忡的值班护士,现在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勉强支撑在椅子上不至于滑落在地。年少时的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她和接替黄始木的同事收拾了文件,正准备让人把她带出审讯室,这时她接到了黄始木的电话。简短交流后,她打了个手势,阻止了他们带走她,并对她说:“看来,你还是得亲自来一趟。”
“那天晚上,我只听到他大喊‘出去’,Nirvana是那个护士后来告诉我的,她说你们去了一家叫Nirvana的舞厅。”韩汝珍瞪着白纸黑字,“她就这么说了?”
黄始木“嗯”了一声。
“可是不可能啊,这么短的两个词,她就在他们旁边都没听到。他可是大喊。”
黄始木不置可否。
“所以我们现在是重新回Nirvana,因为你相信他说过的关键证据就藏在那里?”
黄始木轻微点头。
韩汝珍回头问后座上的人,“你也很多年没去过了吧?”
护士并不回应,眼睛看向窗外。
回到一天前战斗过的地方,韩汝珍还有些心悸。这次他们是从大门进的,黄始木的检察官证总算派上了用场。作为现场,地上还没有清理干净,她不知道哪些血是她的,哪些是打手的,哪些是被控制的失踪者的。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嘴上的伤口和差点断裂的鼻骨。黄始木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她赶紧拉着护士跟上。
他们站在舞池中央的迪斯科灯球下,等了等,昨天那魔法般的效果并没有再次出现。技术组已经找到了控制灯光和音乐的电脑,但是在昨天的打斗中被严重损坏。他们正在尝试恢复。
看来今天只能徒劳而返。韩汝珍一边回忆着昨天的情形,一边四处搜寻,猜测对方千方百计藏好却险些没有保住的证据会藏在哪里。
“他提过别的什么吗?”黄始木对护士说,“任何事。”
护士摇摇头,转头看着一个方向出神,脚下突然绊到,她吃惊地叫了一声。韩汝珍连忙去扶,然后发现对方又在流泪。
“听说求生意愿高的人,更容易发生奇迹。”她在放开护士之前说。
护士手上戴着手铐,把眼泪擦在肩上,“我没事,”她说,“我只是想到,我们在一起之后,他告诉过我,他第一次见我,就是在这里。我在那边的台上唱歌。”
“唱的什么?”黄始木大步走到她面前,迅速问道,“是日语歌吗?”
护士被他吓到了,过了一会才说,“是。The Blue Hearts的。”
“唱。”他直接打断。
护士张张嘴,眼泪直往嘴巴里灌,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黄始木不耐地皱眉。韩汝珍拿出手机,直接搜索了这个乐队,然后一首一首地功放,边放边问:“是这个吗?还是这个?”
“我不记得了。唱过很多,我不记得了。”她拼命摇头。
“……是这个。”黄始木突然说。
韩汝珍抬眼看他,两人对视之间,身边景色一变,竟然回到了昨日。
“看来确实是这首歌。”韩汝珍缓过神来。眼前的舞厅灯光闪烁,因为废弃和杂乱增添了一点颓废的美感。
他们看着时亮时不亮的彩色灯块地板,以及头顶边转边落下灰尘的银色灯球,耳边是响彻云霄掀翻屋顶的音乐,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又出现了。他们两人心里冒出同样的念头,并且知道对方也这么想。
“这首歌有三分钟。”韩汝珍示意地晃了晃手机,“现在还有两分五十了。”
“他们在唱什么?”
“……不知道。”韩汝珍语塞,“我试过了,这个状态联系不到他们。这好像是,只跟我们两个有关的,幻觉。”
检察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估计是在心里骂人。韩警监对于“没有好好学日语”的后悔,比当年敲碗等漫画翻译时更甚。百倍。
黄始木站直,转了转身体,然后闭上眼。他朝着某个方向走了几步。韩汝珍亦步亦趋。他转过身,差点撞到她。他睁开眼睛,额头上冒出冷汗。韩汝珍发觉他状态不对,拉着他坐下。
他用手捂住耳朵,蜷缩在自己腿间。
“好吵。”
他的精神与昨日的自己相连,被那双别有深意的目光注视时,熟悉的痛苦如约而至。
快停下。
他看到陌生的同龄少年,惨白没有血色的脸。
快停下。
他看到无声尖叫的少女,惊恐的无以名状的眼睛。
快停下。
他看到落在泥土里的纤细手指,覆盖着鲜血的额头伤口,福尔马林溶液里面目模糊的人体。教堂的钟声近在耳畔,撞得他失魂落魄。
来不及了。他们的时间到了。
韩汝珍扶着发作的检察官,灯光流转在他因为疼痛而紧皱的眉间,他极力隐忍克制的神情,和他充血泛红的耳朵。她抱着他的头,一下一下地轻抚他的背。
“没有关系的,始木。”她按下暂停键,“没事了。”
一切归于沉寂。
*引自以西结书34:12。
*约翰福音10:15,整句是“我是好牧人。我认识我的羊,我的羊也认识我。正如父认识我,我也认识父一样。并且我为羊舍命。”
四、舞池中的人群渐渐散开
安静。绝对的安静。
韩汝珍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沉重的安静。她觉得异样。然后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周围刺眼的白光。病房里躺着一个少年,像是睡着了。
她知道那是谁。她走过去,看了看床头报纸的日期和少年床头贴着手术日期,就在明天了。少年的眼睛睁着,黑色的瞳仁盯着天花板上的某一个点一动不动。
“我梦到我死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像二十年后韩汝珍认识的那个黄始木检察官,永远语气冰冷,永远毫无波澜。少年黄始木的声音带着刚刚开始变声的沙哑,和一点尚未褪去的稚嫩,“每一次手术,我都梦到自己会死。”
“你不会的。”
“我还真是给我妈添了不少麻烦。”他笑笑,眼睛里泛起一点脆弱的水雾,终于不再像个假人,“也许我死了,对她更轻松吧。”
“喂,你这样说,你妈妈是会伤心的。”韩汝珍戳戳他放在被褥外面的手臂——因为长时间输液,他的手臂已经有些浮肿,一戳一个小坑。但是少年并不在意的样子。
“也许没有我的世界,对所有人都会更轻松吧。”
韩汝珍很难把面前这个自怨自艾的孩子和未来怼天怼地的黄检察官联系在一起,他是真的在害怕。“黄始木你啊,未来的事我很清楚。你会安全地渡过手术,继续回到学校读书。然后你会和其他人一样,找到一份愿意为之付出全部精力和用生命捍卫的事业。是很了不起的人。”
“‘和其他人一样’吗?”
“是啊。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因为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到,有些事是非你不可的,有些事是专属于你的……”她轻轻说,“有人在未来等你。”
少年黑色的眼睛回转出生机,那双二十年间没有改变过的眼睛,终于看向她。
黄始木拉住韩汝珍即将按下暂停的手,音乐声继续,他的眼睛安抚地看着她,“遮起来。”他说。
韩汝珍会意,没有犹豫地解下围巾,蒙在他的脸上,在脑后飞快地打了个结。
黄始木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开始疾步向前。她“哎”地叫了一声,把他从台阶边缘拉回来,在歌声和鼓点中凑在他耳边说,“要去哪里,告诉我。”
黄始木又体会到那种视觉以外其他感官为了代偿而暂时变得敏锐的感觉。他追着在场域里交错反射的声波,仔仔细细地分辨那因年代和溢音而失真的音乐,心跳迫近鼓声,脚步踏过舞池。错落的音乐交织成幽深隧道中细密的丝线,牵引着他向某个方向奔去。他在黑暗里重温那独自一人穿行过的种种回忆。
一步。
他跨过年幼时头疼难忍却束手无策的自己。
一步。
他跨过见证了折磨与死亡却无人诉说的自己。
一步。
他跨过被母亲抱着一起寻死的自己。
一步。
他跨过令双亲相互厌恶的自己。
一步。
他跨过被叫作psycho和怪胎的自己。
一步。
他跨过挥拳向人也被人挥拳相向的自己。
一步。
他跨过通过自残转移疼痛的自己。
一步。
他跨过手术中的自己。
一步。
他跨过离开母亲的新家庭早早开始独立生活的自己。
一步。
他跨过晕倒后无人理会的自己。
一步。
他跨过沉默收拾残局的自己。
一步。
他跨过被打压被羞辱被折损的自己。
一步。
他跨过面无表情的自己。
他遇到她。
他站住了——相对于舞台,在场音响里播放的音源,就是在这个位置录制的。黄始木拉了拉韩警监的手,告诉她就是这里。韩汝珍摘下蒙在他眼前的围巾,他眼中一下子盛满了不属于此时此刻的光芒。
在光芒中,他们看到一个人影,他微微仰头注视着前方,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仿佛世界就在他眼前,最美好的未来似乎触手可及。
当年悄悄举起手机录下舞台上姑娘歌声的青年,当年刚刚加入社团还没有见过血肉横飞的残忍的青年,当年忽然觉醒超感发现自己在世上并非孤身一人的青年,穿过十年的时光,带着他们重新站到了这里。虽然他的肉体饱受磨难,虽然他与他爱的姑娘在中途分道扬镳,虽然他或许至死都没有办法再看一眼他的家人。他们看着他汇入并不存在的人群。
音乐声恰好在这时停下。他们回到了现实,没有人意识到他们离开过。
他们果然在那块亮得敷衍的地板下找到了一包文件和硬盘。黄始木翻开其中几个,面色凝重——就像他平时的样子。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位失踪者,曾经的青年人,这些年来一直都保有着一颗赤子之心呢?黄始木大概会对这个念头嗤之以鼻,韩汝珍自己也不相信。他们都看过太多复杂的人性,但她还是时常为人们在绝望中的希望和灰暗中的真挚动容。
“这里就是他当年第一次看到你的地方。”护士听到这句话,双腿瘫软在地,“你的歌声,很好听啊。”韩汝珍真心实意地说。
昏迷的失踪者没有撑过那年冬天。他应该是设想过,最大可能是自己安然度过这场手术,然后带着证据出庭作证;如果遇到不测,至少,他剩下的同族还能替他完成未竟的事业。只可惜,这个不测恰恰切断了他的超感。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故人,而这就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结案前,韩汝珍最后一次给当天的值班护士做笔录,护士告诉她:“他失踪那天晚上,就在他跟我说过话以后,我梦到他在Nirvana,我跟在他身后,他一直没有回头,走进了人群里。”
她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那也是她和黄始木检察官在第一次讯问她时看到的景象。她大概也猜到了,为什么顾问医生告诉黄始木,她并没有听到舞厅的名字,只听到了“出去”。那句“出去”并不是对护士说的。是对那个占据他身体、切除了他额叶的医生说的。而前面的那个Nirvana,才是属于爱人的暗号。
在那一刻,这个连自我意识都即将消失殆尽的灵魂,对着昔日的恋人,用尽全力喊出了他最后的不舍,践行了他对于检察官的诺言。从这一点上来说,如果他当天晚上没有遇到值班护士,如果控制他身体和思想的医生再强势一些,如果事后医生没有删除监控录像,逼得他们不得不追查下去,如果他们没有来到那家舞厅,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舞厅电脑里的信息也没能恢复。他们后来查找Nirvana的信息和附近的监控时发现,失踪者在三年之前买下了这个废弃的舞厅,然后在失踪之前一个月频繁独自前往这里,失踪前一天,他又一次来到这里,并且呆了很久——那刚好是黄始木到医院跟他进行谈话之后。有路过的司机记得,差不多是从那时候开始,这家废弃舞厅就传来不间断的音乐声,还有人传言是闹鬼了。
无论如何,黄始木检察官在原州地检一个微不足道的案子终于迎来了盖棺定论的时刻。
“但是后续这些……”韩汝珍看着写得满满当当涉及多方势力的白板,无声地叹了口气,“反正黄检也肯定会追查下去吧,不然就不是黄检了。”
那些证据包含的范围比原州要广得多,即将带来的震级也大得多,顾问医生背后牵扯的是比他们之前所见过、所追查过的案件都要波诡云谲的阴谋与集团。他们又会被阻拦在哪一步呢?韩警监看着埋头工作的黄始木检察官,听到熟悉的声音——
“走啦去吃饭了!”她拍拍手,黄始木检察官的眼神在电脑屏幕上多停留了一秒,然后他合起电脑,点点头,起身拿衣服。
韩汝珍迟疑了一下,然后决定放弃围巾,天气渐渐转暖,也到了一件一件卸下冬装的时候。
“不带围巾了吗?”黄始木问。
韩汝珍甩甩头发,“店里肯定热啊,”她回头问,“想吃什么?”
黄始木并不急着回答,像往常一样等她拿主意。他今天似乎对围巾情有独钟,他们都走到饭店门口了,他冷不丁问了一句:“第一次去那里的时候,为什么要把围巾给我?”他看韩警监眨眼的样子,补充了一句,“明明你才是超感者,需要避开对视不是吗?”
韩警监一边招呼服务员一边大大咧咧道:“下意识,职业病啦!我可是警察!”
黄始木点头,接受了这个答案。虽然对于那天,他还有两个问题没能问出口,关于天台,关于她叫他的方式,不过他想,总有机会问的。不知为何,他对此充满信心。
“这么好笑吗?”韩汝珍装作生气,“我是警察这件事?”
黄始木摸摸脸,意识到自己在微笑,“笑的不是这个。抱歉。”
“毫无灵魂啊。”韩警监评价道。
韩警监后来也去审讯过那位顾问医生,他们的组织还是很有力量,几番扯皮之下,总想着用领事权把她引渡回国,但是并没能成功。也许下一次就会成功,她和黄始木都很清楚,他们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进审讯室前,黄始木总是阴魂不散地在旁边给她递水,韩汝珍猜测他是怕自己也被附身,然后大开杀戒毁天灭地。为了证明自己坚定的立场和毫不动摇的决心,她每次接过水吃药的时候都要瞪他一眼。黄始木平静无波的表情泛不起一丝涟漪。
顾问医生有着和黄始木一样令人迷惑的坚持,即使知道她会吃药,却仍然每次都要盯着她的眼睛,试图发现破绽。
“你旁边的这位检察官,可真是有一群好朋友啊。”医生有着冷血动物一样的眼神和笑意,“你想见面的话,随时欢迎你来巴别。”她看着韩汝珍,洁白的手腕在桌上灵活地转动,像一条危险的蛇。
“你只有这些筹码了吗?还在玩‘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的游戏?”韩警监学她的样子,用手撑着脸,怜悯地看她。医生的笑变得有些难看。“不如省掉这些,我们直接来谈谈重点吧。”
坐在旁边的黄始木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对话中的主角,他冷着脸,接过她的话,淡漠严肃地继续提问。不知为什么,他向来绷紧的额角稍稍放松了一下。
他是检察官,坐在桌子的这一头,他质询,他提问,他求索,这是他永远不会放弃的立场,也是他孜孜以求不懈追寻的道路。这条路太远,太长,有时会隐没在阴影之中,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一路走来,他只与法律为伴,只与真相为伴,只与理性为伴。因为这些都是确定无疑的。“我的身旁空无一人。”这是他为自己做出的选择,他早已接受了。
可是如今他身边坐着另一个人,他手边平放着另一个人的手,他们的文件挨挨挤挤地靠在一起,他们的目光看着同样的方向,他们要去的是同一个终点。这个人的生命比他充沛,拥有更多的情感和一颗柔软的心,这颗心见过他最狼狈最脆弱最糟糕的时候,依然接纳了他,就像她曾经接纳过,未来也将会继续接纳另外的一部分人。可是有一点是特别的。只属于他们之间。她说过,“有人在未来等你”。命运让他们同行至此,哪怕往后迷雾笼罩,歧路离散,也会在结局时拨云见日,望见彼此。
这是心照不宣的约定。
原来他的一生是有归处的。
又过了一些时候,韩汝珍的族群总算把秘鲁那边的问题解决了,她的同族和孩子可以安心地走在阳光下的街道上——至少目前如此。他们的联络网给韩汝珍带来了另外的消息,他们找到了生日为1983年6月2日的一些文件残本。这一天生日的超感族群已经被灭族,都是在很小的年纪,因为觉醒太早,更容易被定位,也更难以保护自己。她在日本的钢琴师同族发现了曾经在肖邦大赛上大放异彩的天才少女,也被捕猎者残忍地杀害,十个手指被悉数切下。还有一个孩子,也是在十来岁的年纪,被活生生地开颅,捕猎者还切开了她尖叫时活跃的脑组织。
那个族群里有一个文档缺失了。
“如果没有被找到的话,应该会过得很好吧。”她的族群在一次闲聊时安慰她,“虽然可能会感到孤独。”
韩汝珍抿紧嘴,竖起手指计算比例,对面说话的人只好闭嘴,任她继续在纸上随心所欲地涂抹。手机铃响,大家一致看向韩汝珍,“一定又是你了,韩。”
她看了看屏幕,接起电话,“黄检?”对面说了什么,她看了其他人一眼,其他人互相挤眉弄眼了一番:“替我们跟检察官问好呀。”
韩汝珍冲他们做了个鬼脸,然后惊讶道,“天台吗?”她急忙退出拜访。
韩汝珍站在天台上,她听到楼梯上的动静,探出头看了一眼,黄始木正抬头看她。她对他招招手。
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越来越近,韩汝珍无聊地哼起一段旋律。这个时候,她全身心地感到放松,尽管每次他一出现,她总是有的要忙;尽管这世上还有如是种种的欲望,繁多纷杂的谜团和深不可测的人心;尽管她还有问题没有问他,他也几次欲言又止;尽管他们谁都没有提及那天晚上在幻觉中看到的幻觉。但是在这短暂的一分钟里,韩汝珍觉得,没有什么比此刻更清楚透明了。
一分钟到,他们面对面站在天台上,首尔的夜还是璀璨,月亮近得触手可及。这颗卫星与炙热的恒星交替循环,将光芒平等地洒在每一双仰望的眼睛里。虽然阴翳尚存,但长夜终有尽头,光明必有普照之时。这是人类天性中共通的信念。
黄始木在这一刻决定,主动踏入未来。
于是他向前一步。然后他们闭上眼睛。
——正如佛罗伦萨大学某位终于通过论文答辩即将毕业的艺术学博士在论文标题里说的那样:所以爱神总是蒙着眼。
Fin.
一些彩蛋:
*杜罗夫是俄罗斯驯兽师,据说能够通过心灵感应控制动物。
*Nina是指尼娜·库拉金娜,苏联时期据说能心灵感应的女性。
*Nivarana是涅槃,也是Go Go 70s里曹演员乐队发迹的夜店。
*“我接住你了。”“那谁来接住你呢?”是大超和露易丝的经典对白。看看DC吧,汝珍啊!
*护士当年唱的歌是«终わらない歌»。是的,裴姐在Linda Linda Linda里唱过,裴姐唱歌就是最可爱的!!!歌词也很适合向世界宣战和向世界告别。
*关于爱神蒙眼是neta莎士比亚老师在«仲夏夜之梦»里说的:爱用的不是眼睛,而是心。所以丘比特总是蒙着眼。
*其实最初写这个crossover,是因为脑了他俩第一次的时候,黄检问:“他们,还在看吗?”韩警监摇头说没有没有,然后七个人磨磨蹭蹭地退出群聊。到底没写成。
以及最后:
疫情当前,国与国隔绝,人与人疏远,希望有汝珍这样温暖的人与她的朋友相互感应、关照,幸福时刻有人分享,病痛之时有人担忧,绝望关头有人相助,即使在动荡年代,也有心的归处。因为我们去往的也是同样的未来。
因为那七人中剩下的三人是你、我、ta。
Everything is connected.
【黄始木x韩汝珍】追随她的旅程
警告:
主要角色死亡,暴力伤害提及。
鳏寡孤独文学,OOC就完事。
骂得都对,别生气了,不值得。
感谢猫猫的配图!
正文:
来自远方,
来自黄昏和清晨,
来自十二重高天的好风轻扬,
飘来生命气息的吹拂:
吹在我身上。
快,趁生命气息逗留,
盘桓未去,
拉住我的手,
快告诉我你的心声。
——A.E.霍斯曼《什罗普郡的浪荡儿》
1
黄始木能安稳平静地退休,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比他年轻的上级们要给他办欢送会,说是检察厅的惯例,也是后辈们的一点心意。他应约出现,吃得很专注,依然滴酒不沾。
“前辈有什么打算?”席...
警告:
主要角色死亡,暴力伤害提及。
鳏寡孤独文学,OOC就完事。
骂得都对,别生气了,不值得。
感谢猫猫的配图!
正文:
来自远方,
来自黄昏和清晨,
来自十二重高天的好风轻扬,
飘来生命气息的吹拂:
吹在我身上。
快,趁生命气息逗留,
盘桓未去,
拉住我的手,
快告诉我你的心声。
——A.E.霍斯曼《什罗普郡的浪荡儿》
1
黄始木能安稳平静地退休,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比他年轻的上级们要给他办欢送会,说是检察厅的惯例,也是后辈们的一点心意。他应约出现,吃得很专注,依然滴酒不沾。
“前辈有什么打算?”席间有年轻的检察官随口问他。话说出口人就后悔了,一是退休检察官常走的几条路对面的人显然都不会走,二是这问题轮不到她来问。桌上场面一时尴尬。
黄始木没露出反感的神色,倒是相当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出海。”说完他继续低头吃饭,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旁人趁着机会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
转头续摊时,他们坚持给他拦了车送他回家。黄始木没多推辞,也没回头,虽然看起来并不急迫,但还是心安理得地抛下了那群朝夕相处的同事们先行一步,一骑绝尘。刚才坐在黄始木旁边的检察官站在原地,借着酒劲调侃领导:厅长你怎么也不给大前辈提一提退休待遇?
领导看也没看他:连报三年,不批。
其他人似乎都醉着,脸色酡红,吵吵闹闹的,有些已经开始说话大舌头,没有人注意到这段漫不经心的对话,只有一道道目光因为酒精作用而略有延迟地移开。
黄始木果真言出必行,三天以后,他已经在海上。一艘名叫“弗罗斯特”的大型游轮,从首尔一路南下。
放到几十年前,游轮旅行曾经流行过一阵,但是后来各地轮番爆发了几次严重的海洋污染事件,不仅渔业受到重创,海洋旅游行业也广受波及,一度被叫停。如今清理过的海面依然能看出清晰的分界——受污染过和未受污染过的蓝,前者的蓝色里几乎看不到活物的影子。
船只逐渐偏离海岸线,驶进公海,网络信号短暂地中断了一下。黄始木抬头看四周茫茫不见陆地的海水,再低头时邮件页面已经消失,大概是发送成功了。他放下手机,从分门别类的药瓶里倒出各种颜色和大小不一的药片,温水送服。到了这个年纪,吃药已经成为根深蒂固的习惯,比吃饭都规律。所幸他脑子还算好用,每顿吃什么药、每种药吃多少、今天吃没吃过都能记得清楚。
船上的生活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开头一两天的新鲜和其后漫长的无聊,因此配备了众多的娱乐设施和不间断供应的餐点。这些对他来说都意义不大。黄始木每天耗费大量时间观察海水的流向,有时也看书,然而直到下船前才将将读完一本。
有一天晚上他在甲板上,看到远远的灯浮标,黄色浮体顶着盏不亮的红灯。
“鸭子。”他听到身后一个稚气的声音说。
孩子的父母笑着解释那不是鸭子,但孩子坚持说是。黄始木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接着那个浮标慢条斯理地亮了起来。
确实是有点像。他想起有人也跟他说过海里鸭子的故事。
“是橡皮鸭。”说话的人纠正他。1992年,有近三万只橡皮鸭因为风暴遗落在太平洋的航线上,经过十几年的时间随着洋流来到世界各地,出现在夏威夷、阿拉斯加、美国东海岸、澳大利亚,甚至英国的海岸边。其中一些,至今还在进行穿越世界的旅行。
“所以只要在海边,理论上就有机会遇到鸭子舰队。”她点着手指说,“黄检,一只能卖到一百五十万。”
“我还没到那个地步……”黄始木有点无奈,不知道韩警卫脑中构想出的是一幅怎样的画面,他不是去海边度假,是上班。另外他也不认为这些橡皮鸭会漂到统营的海边,但他没有说。
“逗你的。”韩警卫晃晃所剩无几的烧酒瓶,“就算真到了那个地步,我还是能请你吃饱饭的。”她因为酒精而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聚拢起来,“不过那些鸭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后半段旅程和前半段相差无几。到埠之后,黄始木马不停蹄,又踏上了穿越海峡的客轮“贝塔”。接近赤道,天气越发炎热,太阳明晃晃的,海面折射的日光直刺眼底。黄始木被晒伤了,浑身泛红。住他隔壁的一对中年人,其中一位是医生,实在看不下去他近乎自虐的行径,勒令他在舱内休息。
“严重晒伤与皮肤癌发病率正相关。”医生絮絮叨叨地科普,不自觉地扫了一眼黄始木桌上的药品,想装作没看到。不过主人毫不在意地当着他的面开始在手掌上数药片——时间到了。
“我有朋友在MD安德森,如果你需要的话。”
客轮穿过赤道,隔壁的中年人在塞舌尔下船,临走前往黄始木舱门里塞了张便签,上面是他提及的朋友的联络信息——“A.E.霍斯曼”。黄始木在网络检索这个名字时率先出来的全是一个多世纪以前的英国诗人,再加上关键词“医生”,才找到那位肿瘤专家的相关内容。
他往墙上写满标记的地图上添了一笔,又退开一点看看,或许是在丈量两者之间的距离。
2
黄始木原州任期刚结束,又被借调到果川,法务部大楼像旧工业时代遗留下来的怪物,张开嘴等他。彼时法检矛盾加剧,他的高升又是各方角力的结果,漂亮而锋芒毕露的履历注定了他是随时能够扶植和废弃的棋子。黄始木照旧独来独往,工作上兢兢业业,挑不出错,好像生来就该在行政岗上发光发热。
跟韩汝珍吃饭的时候,他变得比平时更沉默。
“我准备回一线。”于是她先开口,“署里说来了几个新人,准备分出一支新的小组,缺人带队。”
黄始木点头,并没有特别惊讶。他们最初认识对方的时候是在案发现场,双方都是最意气风发的样子,现在看来那也是最适合他们的地方。尽管他听说她在情报局的现任局长面前也颇受赏识。
“结构性调整,要是跟说起来一样容易就好了。”
“至少你组里的成员,会比其他人过得好。”
韩汝珍盯着他,或许是在猜他到底知道多少。黄始木主动碰了碰她的杯子。她收回目光,喝了口烧酒,“我们两个,这是在轮班吗?”
黄始木把酒举到嘴边,想起李彰俊祝酒时说的那句,“为了更好的世界”。
司法改革推进比想象中缓慢,表面上大刀阔斧的法警检分权落在现实里是国会上一次次的扯皮和职能部门之间的推拉。
韩汝珍来看他的时候给他带了盒口服人参。他忙得脸上显出疲态,只能请她在法务部食堂吃顿便餐。
“你今天吃了几顿?”她问了一个他无法给出满意回答的问题。黄始木装聋作哑。
食堂墙面上悬挂式电视里正在播放晚间新闻,哥伦比亚废水排放引发周边大西洋及太平洋其他国家不满,毗邻渔场的海产品样本中全部检测出了古柯碱。主持人展示了一张世界地图,上面标记着三处黑色的海域,表示近期引发关注的海洋污染事件,离他们最近的一块是日本海。
黄始木后知后觉,难怪最近不供应明太鱼了。
“这算是贿赂吗?”韩汝珍注意到周围的视线,悄悄问他。
他撕开一条口服液,递给对面的人。
“这样就不算了。”
韩汝珍咬着口服液笑出声。黄始木放任自己也露出一个微笑。
又一次换届前,他们的工作终于有了成效,部分监察权被法务部回收,检方一家独大的格局出现裂缝。法务部的上级相当欣赏黄始木,见他借调期快要结束,特地给他争取了一个出国学习的机会。临走前韩汝珍和他原本应该聚一次,但是阴差阳错,两人几次都被各自的工作拖住,只好作罢。
最后一次她打电话抱歉地告诉他不能赴约时,韩汝珍那边有组员急切地叫她,她负责追查的胁迫未成年案接到线人消息,正要紧急行动。她没说两句匆匆收线,“那就等你回来——”她的声音一下拉远,黄始木刚想开口,对面已经是忙音。
转年他回国,有了升迁机会,黄始木执意要回检察厅。金蛇现都来劝他,让他安心呆在法务部。
“你不知道,你现在是检察厅的叛徒。”法检分权后,他的身份尴尬,法务部派他外出学习就是为了缓和这种尴尬。而他并不领情,法务部只能放人。
姜元哲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他们想让你当科里奥兰纳斯,你就真的去当?!
黄始木说前辈,我不打算进元老院。
姜元哲恨铁不成钢,问你这小子到底想要什么。说完他语气软下来,要不然还是休息休息。
黄始木说,什么理由呢,前辈?
姜元哲叹了口气,没能再劝。
回到检察厅,他的处境不比以往更艰难。只是级别上去了,分到他手下的检察官们不好过。黄始木没有多少作为部长的自觉,徐东载一通苦口婆心,他依旧不知悔改。不过日子一长,众人也渐渐明白过来,想要达到他的要求,只需考虑业务水平而不必费心其他,这位部长根本懒得与人虚与委蛇,双方倒也相安无事。
黄始木过回他以前过惯了的日子,刀枪不入,油盐不进。检察厅的上级们提起他时仍然皱眉的皱眉,头疼的头疼,有需要时也起用他,如同使用某种震慑性的武器。黄始木几次以身涉险,眼看有去无回,却又化险为夷。有人在背后悄悄议论,说黄部长运气真好。他听说以后,下颌线条紧了紧,说是吗,我运气很好吗,那大概是吧。
又过了几年,黄始木再次参与警检合作的大案要案,终于在职权范围内看到了一份他想要查阅却不得的档案。这份档案在警察系统内部也一度被封存,因为涉及数年以前一起调查中断的重案,由缉毒组与重案组并案侦查的胁迫未成年案同新型毒品案。数名未成年人被有组织有预谋地引诱和胁迫提供特殊服务,胁迫手段包括殴打和性,也包括毒品。同时,那些年世界各地爆发的污染事件里,也有部分是几个制毒工厂把产生的废水排入当地河流,又汇入附近的海洋所导致的。
当时那起案件里殉职的一共三位警察,均来自重案组和缉毒组。贩毒集团里都是真正的疯子和亡命之徒,折磨的手段五花八门。尸检报告最后写,三人的尸体都查出了大量安非他命,那些疯子甚至强迫他们在被折磨时保持清醒。
当年的案子没有查完,警方损失惨重,主要嫌疑人出逃海外,连三位警员的葬礼都是刻意延后安排的,宣传口也仅作疲劳过度和交通事故殉职报道。警察厅内部承认失败,但绝不向外松口,这起案子就这么被搁置起来,直到最近故人归来,旧事重提,数罪并罚。
合作的过程不顺利。
“你查过我?”面前的年轻人愤怒地起身,撞开了身后的椅子。
黄始木自下而上看她,微微抬起眉毛,意思是——有什么问题吗?
警员捏紧手里的笔记本,“如果检察官真的有心查案而不是忙于警检争权的话,不会不知道当年主张终止调查的并不是我们警方吧?”
他点点头,“当时改革还没落实,是检方行使的终止调查权。”
“那么内鬼难道不是很明显应该从检方内部找吗?!”她的声音急迫起来,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我只能先排除特检组内的嫌疑。”黄始木顿了顿,“在这件事上,不分警检。”
警员与他对视:“我不相信你。”
“可以理解。”他把一页文件推过去,上面是开放特检众人同等搜查权限的申请,“但是,如果你在之后的调查过程里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会要求你回避。”
警员一目十行地看完,用手按住文件说:“我为情绪失控向你道歉,但我仍然认为合作的基础应该是信任。我们中很多都是——”
“我知道,”黄始木说,“试想一下,假如你们现在拥有和我同样的权限,第一个查的人会是谁?”他看到警员的眼神,扯了扯嘴角,“你看,她把你们带得很好。”
案件水落石出后,警方高层原本想进行非公开审理,检方坚持公开。年轻的警察们联名要求上级配合检方,并且更正三位殉职警察的死因。黄始木确定这份名单中有听她提过的名字,不止一个。这时他才想起来,他很久没有听她说过话了。
张健特地请了假来旁听审理,看到电子公示屏上显示的公审检察官名字不是黄始木时,他感到意外,又在情理之中。他想起韩汝珍回到龙山署后有一次聊起这位共同的旧识。“你们这段时间没有联系?”
“怎么,你想他了?”
“还需要想吗——最近天天看到他作为法务部代表出现在电视上,网上说什么的都有。”
“那个我也看了,不过他不会在意的。”韩汝珍想了想说,“毕竟黄检是一个人也能走下去的人。”
张健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该如何定义,比朋友更默契,比恋人更纯粹。他也不知道他们能维持这种微妙的平衡多久,或许终有一日他们能众望所归地握住彼此的手。如果有那么一天。
他仍旧记得几年前的某天下午,下班前他接到一个越洋电话,问他韩警监的墓地。张健听着那头有点陌生的声音,愣了愣说:“黄检,她好像跟家里说过要海葬。”
隔着时差,隔着远洋,黄始木站在深夜的窗边,中部城市干燥的空气钻进他肺里,让他恍惚中产生了一种过度安静的错觉,仿佛世界在这一刻和他一同屏住呼吸。他看到新闻的时候,只有轻描淡写地几行字,生卒年月和职业经历,加上一张证件照片。张刑警试探地叫他,他回过神,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张健犹豫地说,是家属和治丧小组商量决定的,他们也都不知道。但是……
“但是?”——他也希望自己干脆软弱一些,相信新闻里欲盖弥彰的说辞,或者健忘一点也好,不要在这种时候想起那套关于海岸线的比喻。
“葬礼之前,通知家属的时候就已经是骨灰了。”
黄始木没有办法了,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金蛇现劝他不要回检察厅。姜元哲问他到底要什么。徐东载说你要发疯就发出来,我们不欠你的。
他想,是啊,他要的是什么呢?可能只是一份告诉他真相的档案而已。他没再头疼,很少做梦。有时梦到过去,梦里一切都如同曾经发生过的那样按部就班,只是他从来没有遇见她,没有收过那些画。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可能过程会曲折一些,但他毕竟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只是他在梦里,从高处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总能清楚地记起与现实的不同。即便如此,他还是每日虔诚而温和地走进良夜。她活着的时候他没有梦到过她,死了也没有。他想这也是应该的,她有那么多朋友,她有那么多事要放在心上,她总是很忙的。
那他多等等吧。
黄始木听着车载广播里为殉职警察正名的报道——数年的沉寂,三位警察的牺牲,两起案子加起来牵扯的上百条性命,数十位受害人饱受应激创伤的后半生,新千年以来韩国最大的缉毒案,换来了姗姗来迟的量刑、检察厅又一次的洗牌和多位议员的落马,以及警检双方对终止调查权的重新考量。他们当年面对面坐在会议室里没能做到的事,在结案三个月以后得到了解决。这是后话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柔软的沙滩上,明晃晃的两盏车前灯打出他脚下好几条影子,海风把咸味吹进他的头发里、皱纹里、喉咙里。黄始木清清嗓子,面对空无一人的海岸,轻声说:“我饿了。”
3
五十岁那年,黄始木被检查出恶性肿瘤。医生安慰他病灶还小,开刀全切就行,预后相对乐观。问过病史之后又问他,这段时间以来有没有头疼呕吐的症状。黄始木摇头。
耳鸣呢?
他眼神一下空了。医生敏锐地追问,你耳鸣多久了?
很多年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脑子里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概念,只觉得她离开以后的日子过得重重叠叠,数不清楚。
海上生活已经数月,他在轮船、货船以及渡船间辗转,沿着一条迂回的航线浮光掠影地经过了许许多多的城镇,短暂地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群。船、城市、人的名字都渐渐失去意义。也许有一天他会在某处停下来,安静地生活。也许。
白发自鬓角蔓延,覆盖了曾经光鲜的深色头发。黄始木学会了自己理发,偶尔也帮人理发,因为话少而广受好评。他的药一瓶接一瓶地见底,脸色越来越差,体力断崖式下滑。有时半夜醒来,他需要先反应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是疼醒的。
他在黑暗里等待疼痛过去,然后去洗一把脸。一天凌晨,太阳还没从海平面上升起,但天光已经放亮。他借着舷窗外的光线,看到镜子里胡茬遮不住的瘦脱相的脸,想起唯一一次单独去监狱见尹世元的经历。起初,对方看到玻璃对面的他是困惑的,随后他走近,扶住椅子,没有坐下,脸上呈现出一种尖锐的痛苦,他迅速回身对狱警说了什么,然后取消了会面。他们之间甚至没有对话。黄始木记得,尹世元最后看他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他自己的脸。
原来当时尹世元看到的是这样一张脸,他从黄始木的脸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表情。黄始木心想,他原先都不知道,他的神情竟然也能透露这么多的信息。然而他的确是老了,记忆变得模糊,已经记不清那是他回国后不久,还是公审前发生的事了。
又一阵疼痛袭来,他的衣服很快被冷汗打湿。黄始木像往常一样告诫自己,不能倒下。你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因为头疼晕倒了。如果倒下,没有人会接住你,没有人会等你醒来。黄始木,你看着办。他踉跄坐下,在大西洋海上无与伦比的壮丽日出里昏了过去。
黄始木停留的小镇卡萨雷斯是个名副其实的海边“小镇”,与西班牙的同名地区差不多面积,人口密度也差不多宽松。自然,你也就不能奢望在这里有一家设施齐全的大型医院。与医院功能最接近的,是镇中心公所里型号“莫雷尔”的家用医疗机器人。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发明这个机器人的科学家就叫莫雷尔,在交货时间迫近匆忙填写表格时不慎把自己的名字写到了产品名那一行。可见从根本上,它就是个随便应付的产物。机器人莫雷尔只配备了基本诊断功能和非处方药的发放,也负责统计区域人口的健康状况。镇上的人和它相互敷衍,有时也有青少年来骗感冒药。为了防止青少年嗑药过量,它被设定为最严格的感冒确诊模式,一般情况一次只给两片。
它给黄始木的诊断是:严重感冒,并且吐出了一大堆盒装感冒药。黄始木抱了满怀的药片,它还在不停往外吐。
“它坏了。”镇上的人敲敲机器人的外壳。
黄始木心说那可不一定,脸上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走了。
那天夜里起了雾,他把桌上的感冒药来来回回数了几遍也没能睡着,于是披上衣服往海边走。雾气从他眼前散开,又在他身后合拢,短短几分钟的路,他发间和身上就覆了一层水汽。海就在他前方,他能听见,但是乳白色像凝固了一样遮挡住他的视线。
海里有什么?
巧合的是,这也是六年前黄始木妈妈在认知诊断过程中被问及的问题。护理师从两百个基础认知题中随机抽取了一个,要求黄始木妈妈作答。
黄妈妈教了半辈子书,嘴上从来没露过怯,这次只数了几个就顿住了。她丈夫不出声地张嘴提醒她,她却像没看见一样,目光望向另一边坐得远远的儿子。自从手术之后,他很多年没有见过母亲这样的眼神,这个眼神在求助,在问他,“始木,怎么办?”
黄始木移开目光,伸手拿了桌上无人理会的鱿鱼脚,用牙齿慢慢研磨。黄妈妈得意地说:“还有鱿鱼!”这当然改变不了诊断结果,但多少引发了黄始木的思索。他负担起母亲一半的护理费用,隔一两个月也会去看望她。虽然到了后来,她几乎已经认不出他。再后来母亲去世,黄始木还是作为儿子出席了葬礼。
这些年他送走了寿终正寝的永一材,去病床前看望过姜元哲,也有后辈腼腆又兴奋地告诉他,自己是因为他才投身司法,他一概鞠躬以示敬意,年轻人往往被吓得不轻。有时候,他历数自己的人际关系,发觉与世界的联系只剩下极浅极弱的寥寥几条,他这辈子可算是清清白白地来,干干净净地走。
就像清理过的蓝得虚伪的海水。
那么,海里有什么?
有明太鱼,有不可名状的恐怖,有爱人们消散的肉身,还有不知何时才能靠岸的橡皮鸭。
黄始木脚下一凉,海水翻卷着沙子向后退去,如同他记忆里的时间。他的视野里出现一只小小的黄色鸭子,被海浪一层一层推到他面前。一只褪色的橡皮鸭撞到他脚背上。
黄始木曾经向殡葬中心的人求证过,海葬的位置经过测算,确保骨灰直接进入外海,不会重返故地。所以他只能想象。他想象她落进蓝色的怀抱,顺着寒流南下,穿过马六甲,跨过赤道,路过半个亚洲的风土人情,北印度洋的季风带她抵达好望角,本拉格寒流接棒厄加勒斯暖流送她前往大西洋,搭上南赤道暖流的顺风车来到西半球,与美国错肩,继续北上,偕同洄游的鱼群回到重新繁盛的纽芬兰渔场,贴着西欧沿岸进入北极圈。过巴伦支海、新地岛,来到北冰洋。北冰洋洋流错综复杂,埋葬了无数冻结在这里的沉船和遗骸。她在冰冻的河流下面穿行,经过整个西伯利亚。不远了。最后她顽强地穿过白令海峡,穿过重重阻碍,穿过寒冷极地,回到温暖的北太平洋和对马海峡,回到家。
他在地图上标记出他想象的路线,一路循着这并不存在的轨迹前进,向西航行。从理性的角度稍作思考,就知道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全球大洋经历一次完整的循环需要一千年,他留在原地或者即刻出发,都是徒劳。罗马早就灭亡了。他为了一个影子而战斗。
这些,在他出发以前,他就知道了。
但是橡皮鸭的路径与她可谓南辕北辙背道而驰,而且不管季风和洋流如何分散它们,替它们做出选择,它都不该在这里。可是它确确实实地出现在此时此刻,出现在黄始木眼前,好像只是洗了一次旷日持久的澡。
他弯下腰,捡起那只鸭子。
他的流放结束了,他被宽宥了。
第二天,他被送到附近城市的医院接受全面检查,并迅速安排手术。因为机器人莫雷尔发送的健康报告。
黄始木这辈子上手术台的次数不算少,每次都命悬一线,结果也都有惊无险。这次他没能熬过去。
他离开卡萨雷斯时走得很匆忙,行李还摊开在他临时借住的房间里。来收拾遗物的人私自昧掉了那些超标的感冒药,并且在他床边的小桌上发现一只历史久远的橡皮鸭。鸭子下面压着几张上了年头的画,纸张脆弱,笔触天真,像孩子的涂鸦。他们拿起鸭子刚要研究,房门连通窗口,吹进一阵带着海水气味的强风,那几张纸立刻被裹挟着吹散了。
仿佛月光揉碎在泡沫里,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他对自己这次旅行的结局似乎早有预料,在最初登船时就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了后事。遵照他的遗嘱,他捐出自己的财产用于资助脑部疾病的孩子进行治疗,身体被烈火焚烧后收作粉末抛向大海。
当地人主信新教,给这位异乡人祷告时对他的生平一无所知,只能泛泛地借用提摩太后书里被用滥的一段:“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
黄始木这时如果在场,必定是第一个起身离开的。
END
1.下划线标出来的船名来自罗杰·泽拉兹尼《趁生命气息逗留》,弗罗斯特和贝塔是分管南北半球的两个机器。弗罗斯特在工作中逐渐对人类产生好奇并开始了解人类。故事最后,弗罗斯特把自己的意识转移到人类身体内,并邀请贝塔同行,此时双方引用了前文里A.E.霍斯曼的这两句诗。
2.莫雷尔出自卡萨雷斯《莫雷尔的发明》,主人公独自生活在一座岛上,因为爱上了科学家莫雷尔发明的机器所投射出来的幻影福斯蒂妮,最后舍弃肉体,把自己也融入了她存在的世界。
3.黄检去法务部的设定是来自在推上看到的文森佐剧集神奇联动,黄检在群聊里关心后辈的案子,名字前面带了果川,果川是法务部所在地。这么巧,你也去做行政岗啊黄检。
4.韩警监回一线是编剧在第二季结束以后构想的可能性之一,带着自信满满的工作表现和新任局长的祝福归队。
5.缉毒这个情节是因为某个采访里曹演员表示自己爱看毒枭Narcos这部剧。毒枭里的警察原型就是被这样折磨致死的。
6.结婚吧艾伦,不要吸毒。——艾伦·金斯堡《卡迪什》
【黄始木x韩汝珍】吃冰块让你清醒
警告:
【NC17】新手上路,成人不易,且行且珍惜。
(完整版→不可说网站/29922162)
黄始木的奇怪病症+1。
OOC,不开玩笑。
摘要:
没有人可以让韩警监难过,谁都不行!
送给我的双鱼朋友们 @芋蟲 @エレフェン 生日月快乐!永远与爱相伴。
正文:
黄始木举着玻璃杯,喝了口水。还是觉得热。他难耐地解开袖口,摘下手表,平行放在先前取下的领带左边,另一边是他的手机。
锁屏界面显示,夜间十点整,首尔当前气温十三度。
窗外是漆黑的夜和远处繁华的灯光,空气里夹杂着一点万物复苏的芬多精气味。他闭着眼睛,尽力延长呼吸。在冷风...
警告:
【NC17】新手上路,成人不易,且行且珍惜。
(完整版→不可说网站/29922162)
黄始木的奇怪病症+1。
OOC,不开玩笑。
摘要:
没有人可以让韩警监难过,谁都不行!
送给我的双鱼朋友们 @芋蟲 @エレフェン 生日月快乐!永远与爱相伴。
正文:
黄始木举着玻璃杯,喝了口水。还是觉得热。他难耐地解开袖口,摘下手表,平行放在先前取下的领带左边,另一边是他的手机。
锁屏界面显示,夜间十点整,首尔当前气温十三度。
窗外是漆黑的夜和远处繁华的灯光,空气里夹杂着一点万物复苏的芬多精气味。他闭着眼睛,尽力延长呼吸。在冷风吹进来以前,他拉上窗帘。
浴室里持续的水声终于停下,紧接着是漫长而暧昧的沉默。
他从冰箱冷冻层里找到冰块,倒进杯子里。冰块挤在一起下沉到底,附着的气泡在水面上爆破。全然无害。他又喝了一口,冰水滑过喉管,像一片凛冽的刀锋。
浴室门打开,蒸腾的热气和韩汝珍一起从里面冒出来。睡袍轻薄,领口濡湿。她一只手拿着毛巾毫无章法地擦头发,看到沙发上的黄始木,她走过去,“你回来啦。”
他咽下咬碎的冰块,从胃袋里透出舒适的寒意。
“嗯。”黄始木半个身影被落地灯的光线包裹,微微侧过脸看她,“以为会比你早。”
手机振动。
韩汝珍看了一眼,是她的。“他们问我到家了没有。”她边回复边说,“真是,谁要跟前同事一起喝第二摊啊——”
黄始木像是没听到一样,无动于衷。
事情不对劲。
她的毛巾搭在肩上,水滴顺着发梢落下,背后洇湿了一小片,呈现出半透明的质地,下面的皮肤若隐若现。黄始木拿过毛巾,帮她按压发尾。洗澡水温高,她又喝了酒,现在鼻尖还泛红,眼里也雾蒙蒙的,像是困了。
“黄检今天很不一样。”韩汝珍从屏幕上抬起眼睛对他笑。
黄始木歪歪头,果断地凑近,亲吻她弯起的嘴角。她吃惊地轻呼一声,疑问的话被绵长的吻截断。对方喝过冰水的口腔逐渐升温,气息也炽热起来。两个人分开的时候,呼吸都有些急促。
这人喝多了吗?韩汝珍下意识地舔舔发麻的嘴唇——一点酒味都没有。
“你……”她用手背探了探他额头,体温也很正常。手掌下面,检察官的目光直接而坦然地看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接近,以至于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温度。黄始木再次向前,手扶在她脑后,与她额头相贴。她后背紧靠沙发扶手,此时已退无可退。胸口起伏的频率逐渐同步,鼻腔里充斥着对方身上散发出的费洛蒙气味,熟悉又危险,心跳加剧。
是樱桃树的味道。
“可以吗?”
黄始木收到张健刑警消息的时候,已经得知了自己的去向。
如果要在周末出发,他这两天得尽快准备交接工作,再从宿舍搬出去。临走前还要一些人需要拜访,他在脑内列出清单,设想了问题,也预计了答案。韩汝珍警监不在名单上。虽然他们一定会吃上一顿再道别。
《警检协商会议宣布中止调查结构革新团就地解散》。张刑警发给他的是这样一个新闻链接,没有更多上下文,好像只是不慎选错了联络人。黄始木点开,对着文章最后的“据悉,多数革新团成员将并入警察本厅情报局”那行字多看了两秒。
可能不是错发。他打开韩警监的联络界面,决定按时下班。
【不可说/29922162】
“会有可能过得不好吗?”他意有所指地问。他们举杯对饮,说些互道珍重的话,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这一次不一样。
她大口吃着葱饼,好像在享受食物,实际上连他都能看出来是在逞强。黄始木想起会议前他们没能吃上的那顿饭。那时他们有近两年没见,她的长发披在肩上,直观的触感像是某种光滑的布料,或者柔软蓬松的云朵,后来他转念又想,哪里有这样乌黑的云朵,那是雷鸣与暴雨的前兆。那天他被急急叫走之后,她也是这样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大口大口吃掉辣炒小章鱼的吗?想到这里,那时的她与眼前的她重合了。
几缕碎发落在她眼前,遮挡了她看向他的目光。她在笑,更像是为了让他宽心。新剪的短发的确让他回想起他们初识的时候,但她并非毫无变化,他也是。他们都变了,多多少少,或好或坏。
比如,黄始木不需要刻意观察,就能发现她在来之前是哭过的,眼尾还有点肿。
这个发现,让他一阵火气上涌,店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烦闷燥热。
他们之间有很多东西他不在乎。他不在乎她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自己也被选入了警检会议,他不在乎她因为偶像而产生的动摇和感性的取舍,他也不在乎天台之上她的疏离和保留,他理解她的决定,即便有时他不认同,但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他会想办法解决。
他在乎的是……
他无法解决的那些。
明明应该是互相信任的,不是吗?他在她面前像一本打开的书,他展现了一切难堪的时刻,他的头疼和噩梦,他的秘密与隐痛,只要她需要,只要他知道。可是她连哭泣都要掩饰。他就这么不值得依靠吗?
黄始木检察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刻他看她的眼神如此复杂幽深,掺杂了他不该拥有的众多情绪。
【不可说/29922162】
他没有当场发作,只是一再地请店员加了几次冰水。
回到宿舍,他本该打点行李,却坐立难安,心神不宁。想到韩警监,想到她未来的日子,他觉得呼吸不畅,松开领带和纽扣,站在窗边吹风,还是收效甚微。他又从冰箱里取出冰块,不待它们化开就统统嚼碎,和着冷水一起吞下。
帮帮我。这熊熊不息的欲望快要把我烧穿了烧化了烧崩溃了。
他甚至期待耳鸣声的出现,给他带来心无旁骛无暇他顾的痛苦。
上帝,请赐予我平静,去接受我无法改变的。给予我勇气,去改变我能改变的。赐我智慧,分辨这两者的区别。他不信宗教,此时却不由自主地默念起尼布尔祈祷文,像是孤身一人参加的匿名戒断会。
事实上,她在他面前是红过眼眶的,不止一次。为了被虐待的朴庆莞,为了被杀害的永恩秀,但从来不是为她自己。以她的性格,大概也不会因为自己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而哭。真正的委屈不是被人错误地对待,而是在那之后又体会到亲切和善意,让你知道,你不该受此折磨,那不是你的错,你值得更好的。她这样身体力行地开解他,他却不能同等地回报她。长久以来,黄始木行事并非出于脆弱的正义感或道德感,更多的是对规则的遵守和对真相的探究——别期待太多了,他只是个尽职尽责的检察官,而且从硬件上杜绝了共情能力。
但是这一刻他想做个好人。知恩图报。就算不是为了那从天而降、落在他车里的梅子糖。
黄始木点开手机上的未读消息,是她发来的告别信息,“……如果还是睡不好的话,试试在睡前默读这个吧。虽然是从家里长辈那里听来的。”后面还有一个摸头的表情包。他盯着那个表情包,眉头渐渐舒展,神色恢复如常。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1]
【不可说/29922162】
总有一天,黄始木心想,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不必在我面前假装。不必假装一切顺利,假装永远开朗,假装毫不软弱,假装是另一个人。
“我在学校被人孤立的时候,一开始不会反击,但是会吃很多冰块。”
他认识她的时候三十五岁,再过几年她也会到这个年纪。那时他们再见,想必也会和普通人遇到老友般熟稔地问候近况,在路边摊或者某间平价餐厅喝一点酒。他会记得向店家要一些冰块。无伤大雅。
“嚼碎冰块让我觉得清醒。”黄始木说,“虽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最大的奢望,也不过是彼时他们都还在原定的道路上前进,不至于有谁中途离开,或者改换立场,终成陌路。既然渐行渐远是肯定的,那么就在海岸线的两端各自遥望吧。他已决意如此。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同样,有很多问题我无法为你解决。我知道你会处理好这一切。但是在我面前,至少在我面前……请你偶尔也依靠一下我。”
就像她闯进他的生命里,如同一场意外,他未曾料想过有朝一日宣之于口的感情,也在意外中被她得知。他躺在医院病床上,向着幻觉里的她伸出手——她竟然回握他。她答应得那么轻易自然,仿佛是等待一场必将到来的日落。黄始木想,她只是可怜他。那样也没关系,母性的怜悯接近于爱。这也就够了。
“我知道你值得更好更可靠的伴侣,未来对方会有更温和更有效的方式让你敞开心扉,替你分担烦恼。但是眼下,就辛苦你暂且忍耐忍耐我吧。”
“如果头疼了,就告诉我吧,也是……告诉我,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即便如此,还是告诉我吧,至少能送你去医院。”挂断电话后,他心想,她刚才是在哭。他忽然很想咀嚼冰块,咀嚼那干脆紧密的瞬间清醒。
韩汝珍听完他的话,喃喃开口:“说的话这么无欲无求,黄检其实很贪心呢,”她看他挑起眉毛,“还给自己留足了退路。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可不能这样说。”
“你嘴怎么了?……很奇怪。”他在大学时短暂地修过西方哲学史,还记得那些西方人为了一个“美”的概念从柏拉图争论到黑格尔,其中康德认为美是一种无目的的合目的性。通俗来说,就是你不带占有和利害地欣赏一个客体,也不以主观的定义和概念去判断,那就是纯粹的审美,而你在这个过程里也将获得纯粹的审美的快乐。比如在春天经过一棵开花的树,比如夕阳下粼粼的汉江和天台上仰望的星空。你没有想过拥有它们,它们也不是为了你而存在,但那是美的。
黄始木这下是真的皱眉了,同时又很困惑,再加上此刻衣衫不整的形象,看起来着实可怜,“以后?喜欢的人?”
再简单一点说,韩汝珍本身的一切都是美的,完全符合女性,或者说人类应该有的样子,他看着她,就自然地知道,她是美的。同时,因为美具有普遍性,所以可以推断,不止是他,看到她的人都会认为她是美的。一种毫无杂念的推己及人。而口红破坏了客观的无目的。
“未来?更可靠的伴侣?”她回敬他。
康德说的不一定对。他只听了半学期就退课了。
他缓慢地眨眼,然后说:“那我要的东西,汝珍给吗?”
何况他还动了其他念头。
“我给不了。”她把手覆在他耳边,亲吻他微微垂下的额头,像是在安抚他此时缺席的头疼,“因为答案一直在你这里。”
黄始木在病床上向她伸手的那个瞬间,并不是毫无警觉的混沌状态。吊针里的营养液冰冷,他的手也冰冷。即便额头滚烫,他脑中有一小部分仍然清楚地知道,病床边的人是谁,他自己在做什么,以及可能面对的结局。是他心生妄念,想要一个跟她有关的后来。
于是她拥抱他,温暖且真实的拥抱,足以跨越时空融化那些冰块消解那些郁热的拥抱,在这个春风沉醉的晚上。
[1] 《心经》。
END
P.S.
1.文章开头韩警监穿的睡衣是第一季15集里和黄检打电话时候穿的衬衫连衣裙。
2.文章灵感来源是elle上裴姐的采访,提到两季之中韩汝珍身上重复出现了一件灰色大衣,第一季出现在被徐检打头和去汉江捞手机的场景,第二季里是被同事叫到会议室里威胁、接电话之后躲着哭和与黄检吃道别饭的场景,可以说是韩警监受委屈专用战袍。
第一季剧本里提到,听说韩警卫被徐检欺负以后,黄检想开口问她被打了哪里,但是没有问。第二季吃最后一顿饭的时候,黄检的眼神非常不妙。
3.吃冰块上瘾可能是缺铁性贫血的症状,不要学,去医院。
暗涌
重发一次
*秘森2,韩汝珍任职情报局,黄始木外任江原道
*不是情侣
汝珍猛然睁开眼,手触摸身边,床的另一半空荡荡的,意料之中没剩余多少温度。
她坐起来,体内涌起一股无尽的疲惫和倦怠,软绵绵靠在床上,漫无目的地发了会儿呆,好让脑海清醒、心跳缓慢平复。直到不再那么心悸,才爬起来,从卧室往书房去。
书房中没开灯,只透出了丝电脑散漫、昏蒙的光线,映照在房内黄始木神情专注认真的脸上,显得他更轮廓逼人了。
汝珍穿过走廊,过程中夜行动物般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但刚走近,对方出乎意料,立刻便回神抬了起头。
后文详见凹三
再屏蔽大家wb见吧,我只是想收获几个评论反馈而已,何苦这个样子
重发一次
*秘森2,韩汝珍任职情报局,黄始木外任江原道
*不是情侣
汝珍猛然睁开眼,手触摸身边,床的另一半空荡荡的,意料之中没剩余多少温度。
她坐起来,体内涌起一股无尽的疲惫和倦怠,软绵绵靠在床上,漫无目的地发了会儿呆,好让脑海清醒、心跳缓慢平复。直到不再那么心悸,才爬起来,从卧室往书房去。
书房中没开灯,只透出了丝电脑散漫、昏蒙的光线,映照在房内黄始木神情专注认真的脸上,显得他更轮廓逼人了。
汝珍穿过走廊,过程中夜行动物般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但刚走近,对方出乎意料,立刻便回神抬了起头。
后文详见凹三
再屏蔽大家wb见吧,我只是想收获几个评论反馈而已,何苦这个样子
【黄始木x韩汝珍】浪漫主义的花朵(下)
警告:
快跑!
家庭主夫ver.黄始木!
只谈恋爱,不谈其他!
OOC它妈给OOC开门,OOC到家了!
简介:
众生灵中/唯你有权/看到我脆弱。——聂鲁达《伤害》
让剧里的他们继续追求无上的崇高与正义吧,今时今日我只想给他们一些俗世幸福。
←上
六
“我不是生气。”在沉默中重新处理过伤口之后,韩汝珍终于再次开口,“我很害怕。”
他碰了碰她的手,额头上还浮着薄薄一层冷汗,“还不如你打我疼。”
“那最好是。”她又开始气呼呼的,“等等,始木你刚才是在撒娇吗?”
“没有。”
“是吧!”
“不是。”
“绝对就是撒娇了!”
“绝对没有。...
警告:
快跑!
家庭主夫ver.黄始木!
只谈恋爱,不谈其他!
OOC它妈给OOC开门,OOC到家了!
简介:
众生灵中/唯你有权/看到我脆弱。——聂鲁达《伤害》
让剧里的他们继续追求无上的崇高与正义吧,今时今日我只想给他们一些俗世幸福。
←上
六
“我不是生气。”在沉默中重新处理过伤口之后,韩汝珍终于再次开口,“我很害怕。”
他碰了碰她的手,额头上还浮着薄薄一层冷汗,“还不如你打我疼。”
“那最好是。”她又开始气呼呼的,“等等,始木你刚才是在撒娇吗?”
“没有。”
“是吧!”
“不是。”
“绝对就是撒娇了!”
“绝对没有。”
他们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吵闹,黄始木忍不住微笑起来。他迷恋地看她,心里却沉了下去。刚才她亲他的时候,他闻到她的衣服上有陌生的香水气息。
那天晚上,很久没有做噩梦的黄始木,梦到自己拼命清洗一双洗不干净的手,手上的血迹粘稠赤红,分辨不出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醒过来,手臂上的伤口滚烫,疼得厉害,他脑子里炸成一片。她靠过来,微凉的手心贴在他的皮肤上,迷迷糊糊地吻他。他在忍耐中平复。
之后一个星期,韩汝珍几乎都以加班和朋友聚餐为由,在外面吃过饭才回家,到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到了最后终于彻夜不归。
离开检察厅整整一个月后,黄始木又像是回到了停职以前,或者更久之前的生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跑步、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开车、一个人睡觉,没有那些浩如烟海的卷宗,没有那些备忘事项亟待他完成,他原本用于工作的能量再次失去落点。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除她以外,他的感情经历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亲身经验以供参考,但是通过多年的人类观察和检察生涯,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系列反常在当代婚姻关系里是很常见的现象,而且绝大多数都指向一个结论。
——他不想说。
周五下午,他接到通知,检察厅纪律委员会已经审核完所有材料,审议会定在下周一早上,他被要求出席作陈述。
他挂断电话,在家里坐了一会,然后穿上衣服,开车去超市。
“请稍等一下,这边的商品快要临期了,我们正在清点贴签。”货架前的工作人员抱歉地说。
黄始木于是换了条路,看到新摆出的情人节专柜,各种粉红色包装的巧克力搭建出一个立体的爱心,很有摇摇欲坠的压迫感。原本占据中央位置的圣诞和新年礼物现在被压缩在不起眼的一角,黄始木拿起一份花花绿绿的圣诞糖果——明明保质期还没有过,却已经无人问津。他想到她口袋和抽屉里永远不会断货的梅子糖,有时也会神奇地出现在他车上的角落里,舌尖涌上一阵酸意。
说起来,他们去年年底的时候各自忙得不可开交,连着节日都没能一起过。他本来没有过节的习惯,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和韩警监在一起以后,原先不在意的许多事情,他也开始在意了起来。比如可以共度的节日,比如他的生日。也不是在意那些悬浮的仪式感,只是觉得,那么多值得庆祝的日子,过去都平平无奇,现在却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而变得与他息息相关。他曾经以为自己是被那些节日忘记了,现在才发现,他早就收到了那些礼物,只是要等到恰当的时机,才能打开。
可惜凡是礼物,大都有个限定期限。
“今天是……”夏天的暴雨又急又猛,她发梢上滴着水,犹如天神降临般出现在偏僻检察厅简陋的宿舍玄关,“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一天,特别好特别好!”
他把毛巾递给她,看她像只快乐的小狗一样甩甩脑袋,“……好在哪里?”
“好在这一天让世界上有了黄检!”
究竟是这一天的功劳,还是他父母的误打误撞,黄始木不想争辩了。他向来自持,习惯了漠视自己的欲望,可是这个瞬间,他只想抱抱面前湿漉漉的恋人。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爱她,是他给自己的奖励。
他又想起与前任情报局长的那一次密谈。“韩警监虽然很容易对他人敞开心扉,即便如此,她也不会轻易接受所有人。”那时的他不止一次地想过,他对于韩警监而言,是否也在这一视同仁的安全圈内。神爱世人,说的是cosmos,是世界,也是宇宙,归根到底,和韩警监口中的“我们之间”一样,那是一个虚指。天台上说完海岸线的那天,他走下楼,眼前不断回想起韩汝珍那一闪而过的脆弱,他几次回头,徘徊半晌,直到天台灯灭,到底没有再按响门铃。就算他曾经有过机会,那也是他亲手错失的。
假如现在的他有机会跟当时的自己对话,他要告诉他,今天他这样轻易地放弃,到了未来真正分离之时,必定后悔。
黄始木不相信长久的感情。他遇到的人一个个离开自己,视他如异类,将他远远地推开,父母为他反目分离,同龄人从未与他交好,他仰望的那些背影纷纷倒塌,并利用自己的离去把沉重的希望托付给他。他亲眼见证过太多支离破碎的关系,也亲身探查过那些关系导致的龌龊与罪恶。有时他觉得自己走在面目模糊的人群里,他停下脚步,想看看他们的脸,可是他们都像流水一样漫不经心地滑过他身边,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面镜子,没有一双映出他的样子。而她和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已经陪了他很久。他一直明白,总有一天她也会离开。或早或晚。
他说服自己甘心呆在那个安全圈内,等待那天的到来,他告诉自己,应该满意。直到后来一次约饭时,韩警监比平时多喝了一点,他还没来得及制止,她就叫了下一轮酒。
“这个世界会好吗?”
“这个世界一直如此,”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睛说,“但是没有韩警监这样的人,会变得更糟。”
韩汝珍愣了愣,然后笑:“没有黄检,才是真的不好了。”
“也许吧。”他没有避开她的视线。
“不是也许,是一定。”韩汝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那就敬这个世界一杯,敬这个没有你我,会变得更糟的世界。”
他们喝完杯子里的烧酒,有那么一会,谁都没再说话。
黄始木在这个瞬间惊觉自己对于韩汝珍的感情已经超过了他所预期和能控制的程度。特别是她像眼前一样,喝了一点酒之后,适度清醒、舒展、自在,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还能呈现出这样交织的三种状态。在这种时刻,黄始木觉得,哪怕是自己,也能被什么人接纳。他想把“我们之间”变成确定无疑的实指,就是你我之间,没有他人。
出乎意料的是,韩汝珍先告了白。他知道她没有喝醉,也看得出她很认真。她已经给了他友情,如今又准备交付出更多。黄始木坐在她对面,心跳得很快。他的表情和大脑一样出现短暂的错愕,然后他说:“你喝了酒。等你完全清醒以后,如果还需要我的答案,我会回答你。”
她会走的她会走的她会走的。黄始木终于不能再用这句话压抑自己,但它仍是附骨之疽如影随形,他一次次借她的光芒驱散阴影,试着相信那些真心能坚持得更久一些,又一次次在低头时,被自己脚下的影子绊住,他无路可逃。恋爱时他知道,求婚时他知道,结婚后同样知道。在这段感情里,他别无选择,只能徒劳地爱她,而且在他可以预见的有生之年里,将会永远如此。
即便她决定与他分开。
七
黄始木醒的时候,吊针还扎在他的手上。他摸到手机,看到一条未读消息。
“来龙山署。”
又是这样,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在他们两人的聊天框里显得格格不入,尤其孤单。
他拔掉吊针,血液从细小的创口渗出来。黄始木在医院门口拦了车,刚落座就感到头晕眼花,他说了地址,闭上眼睛养神。
韩汝珍站在白板前,焦虑地来回走动,不时拨打一个无人接听的电话,最后转身离开房间。刚下楼梯,她险些迎面撞上什么人,站定之后她看到面前的黄始木,脸色还没有恢复,嘴唇也有点病态的苍白,还是勉强挺着背。
“买了什么?”她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便利店的袋子。
“家里止疼药没有了。”
韩汝珍伸手摸他额头,他侧开一点,躲了过去。
“不是我。”他轻声说。
韩汝珍想了想,“是这两天吗?”她自己都忘了。
“你们两个,”楼梯上方传来声音,“赶紧上来。我可没有一整晚跟你们耗。”
黄始木抬头,徐东载检察官手里捏着文件,不耐烦地敲着栏杆。
“是他吗?”
隔着双面镜,黄始木的视线依次扫过审讯室里一字排开的几个人,然后说:“第三个。”
徐东载按下通话设备,让里面的警察带走其他人,留下了中间那个穿着超市员工背心的。
“不打算谢谢我吗?”徐东载转过身,颇有些得意地邀功。
“谢……什么?”黄始木提问。
徐东载笑脸僵了,冲着旁边的韩汝珍说:“他是不是想死啊?”
“是不是应该先固定证据?”韩警监指着里面的人。
“你在教我做事?你们一个两个的,真是,”徐东载检察官无声地骂了句脏话,“怎么就派了你来指挥他们?”
“我也是服从命令。”韩汝珍不卑不亢。
“等我完事再找你。”徐东载对他撂下狠话,又拎起文件,开门走进审讯室。
夜里七时四十分,审讯结束。
嫌疑人对包括伪证在内的多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这可真是条钓大鱼的虾啊。”徐东载摸着脖子仰了仰头,关节发出可怕的声响,疼得他吸了口气,缓了一会才恢复正常,“工伤,这是工伤。”
“一开始那么强硬,后面一旦找到突破口,简直像喷泉一样往外吐。”韩汝珍看着电脑上的记录,“难为他们,还特地找了这样的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诬陷他。”
徐东载在刚打印出来画了押的文件上“负责检察官”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纸面还是烫的。他似乎因为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而松弛下来,饶有兴味地问:“你们两个,是不是……”
黄始木被安置在一间空闲的会议室里,从窗口看出去,能看到韩汝珍过去的座位。现在已经有新人坐在那里,桌上相当凌乱。他不由得发了会呆,用回忆和想象拼凑起她在这里工作时的样子。她曾经倔强地说:“我还是龙山署的人,只是暂时借调。”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地,再也回不去了。他也是。
夜渐渐深了,署里依然忙碌,各组成员步履匆匆,接待桌前人来人往。黄始木知道也曾见证过他们的工作,但那时他是行使指挥权的检察官,他们调查的是他手下的案子,如今他只是个失业的民众,却能安然坐在这个相对安静的空间——这难道就是前官礼遇?
中途张健刑警来了一次,给他拿了杯咖啡。
“你别多想,”他说,“外面都是喝酒闹事的,还有案情分析,特别乱。韩警监说你下午刚从医院出来,最好能休息一下。”
黄始木不太自然地道了谢。
“她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还在跟我们蹲点,已经好几天了,就没休息过,算好了今天收网。”
“张刑警,我现在算是无关人员。”黄始木提醒他。
张健挠挠头,“家属的话,还是可以透露一点的。”
徐东载进门的动静特别大,大得像是恨不得全韩国都听见。
黄始木条件反射地站起,然后想到自己已经不是检察官了。他又坐回去。
“你个兔崽子。”徐东载咬牙,“你这副样子去了那边也别说认识我。”
“那边?”
“黄始木,你给我适可而止。”徐东载瞪大眼睛,“公调处成立的事,你不知道?”
“知道。”他一脸与己无关的超然。
“那么拙劣的伪证手段,你们地方检察厅就算从上到下都是草包也该看得出来,但他们还是装作没看见,理由还不明显?”
黄始木对上他的视线,毫无波动地说:“您说。”
“开除一个犯了事的检察官,不过就是上面动动嘴皮子的事,这么多年你还见过谁被开除的时候要兴师动众地成立纪律委员会,而且把日子定在现在?下周就是提名截止期限,这可是十年,不,二十年一遇的机会啊。”徐东载要被他气笑了,“汝矣岛上鹿死谁手,结果看的就是你的那个审议会。”
黄始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确定他真的说完之后,眨了眨眼。
“我知道。”他说,“可是,徐检自己也很想入选吧,为什么要帮我呢?”
“我可没有帮你啊,黄始木你说话小心点。”徐东载赶紧截住话头,“我查的是其他案子,其中一条线正好落在这里了。”
“其他案子。”
“你得罪了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你们原州——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黄始木没有接话,又过了一会他说:“那我谢你什么?”
徐东载终于被彻底气笑了,他深呼吸,仿佛回到了西部地检的那几年。
“黄始木,我们扯平了。”
八
黄始木是在出租车上接到那个电话的。那边的声音很陌生,相当不客气地质问他,为什么还没有把要求的材料交给委员会。
“纪律委员会的审理材料吗?”他问。下午的时候明明已经说审核完成了。
另一边传来敲击键盘的响动,随后回答他:“这里是公调处提名委员会,隶属青瓦台。黄始木检察官,你被提名了,相关材料要求一个月前我们就发往了你所属的原州支厅。”
“抱歉,我没有接到通知。”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目前处于停职期间,应该不能担任检察职务。”
又一阵键盘声,“我们现在查到关于你的情况,是下周一上午九点参加检察厅纪律委员会审议对吗?”
“是的。”
“请你在下周一下午六点之前提交材料,材料清单我已发送至你的工作邮箱。”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有些发呆。
司机好心地提了一句:“最近诈骗电话很多,要当心啊。”
黄始木点点头,转头看窗外,龙山署已经很近了。他叫停司机,在便利店门口下车。
一个多月前,高级公职者犯罪调查处提案通过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法律系统。从上到下,人人眼红,人人自危。很快,新的传闻四起,说检察总长一改多年的巡查路径,向部分检察厅单独下发了巡查通知。
首尔圈内的几个检察厅很快接待了下访的检察总长。据传,因为突击情况不尽人意,总长在东部地检的会议室里大发雷霆。于是检察官之间的氛围更加紧张起来。
满城风雨中,黄始木俨然一个局外人,在暗流汹涌的目光和背后议论中照常工作,把杂音隔绝于外。也有同事按捺不住好奇,向他打听情况,黄始木如实表示自己知道的还不如他多,然而对方并不相信。
又几天后,他手里的一个案子因为当事人突发疾病入院而陷入僵局。他几次前往医院,都被拒绝会面。案件暂时搁置,黄始木重新梳理线索,试图找到其他突破口。他再次检查了当事人先前留下的录音录像,排查了重点人物的社会关系。这一次,他加上了几个更加熟悉的名字。次日,他被单独叫到上级办公室,上级痛心疾首地说,有人指认他与当事人发病有直接关联,你某月某日几点几分在哪里?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即使在人际上钝感如他,也察觉到了一点诡异。
黄始木最后一次从原州支厅的大门里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的纸箱是半空的。他的案件卷宗都被转交给其他检察官,其余文件也被一一仔细检查,再三确认属于个人后才允许他拿走。他的私人物品寥寥无几。磨损严重的工作指套,大大小小的创可贴,特检时的照片,还有几张漫画而已。
站在检察厅的台阶之上,黄始木想起三天前他得知自己被人指认时,外面在下雪,办公室里的事务官大呼小叫地趴在窗前拍照,说照这样下法,一定能积起雪来。转头看到他进门,事务官自觉地收起手机,回到座位上。黄始木什么都没说。
三天之后,他的“嫌疑”已经人尽皆知。雪渐渐停了,事务官早就没了当初的兴致。他走下台阶,发现地面上白色的粉末并不是积雪,而是用来化雪的盐粒。撒过盐粒的道路干燥,踩上去有很强的摩擦感,路面很干净,没有一点雪水,好像那场席卷全城的大雪从来没有存在过。
十一年检察官生涯,和这场雪一样,如同春梦了无痕。
他回头,看到门前悬挂着“欢迎检察总长莅临原州支厅”的横幅。系长隔着玻璃门目送他,他微微弯腰,算是回礼。
前局尽翻,旧人皆散。
深海里的利维坦选择使用这样愚蠢且破绽百出的方式对付他,无异于是一种碾压性的羞辱——他在这庞然大物掀起的风浪面前,只是大战风车的堂吉诃德,是一个笑话,对于骑士精神的讽刺。利维坦在测试自己的能力,他们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黄始木明白,维护正义的过程就像西西弗斯推动巨石,不知疲倦,永无休止。他的一生原本应当就这样度过。他也没有想象过除此以外的生活方式。
如果他的生活是一部讲述理想如何破灭的现实主义电影,黄始木很有可能开着车去撞桥墩。但是他没有。原因有两个:
第一,黄始木不喜欢那些电影。他平时看到的比那残酷多了。他这辈子看过最多遍的电影是《教父》。在美国那一年,他爸爸养成了去街角录像店租影碟的爱好,也带着他看了不少,其中就有《教父》三部曲。后来他爸爸离开他和他妈妈的时候,家里还有三部曲的影碟没有还。他一边等着手术,一边把三部曲看了无数遍。手术后他找不到那些影碟,他妈妈才告诉他,他爸爸就是跟录像店的女人跑了。黄始木感觉不到那些应有的背叛、欺骗和愤怒,他超常的头脑却记住了其中的每一句台词。比如他在特检成立时就引用了迈克尔·考利昂的话:“朋友要保持亲近,敌人更要放在最近的身边。”可惜无人发现罢了。
第二,黄始木死后不属于他自己。他签了遗体捐献协议。美国的生活并不像听起来那么容易,他父母为手术和住院费用焦头烂额,即便他们已经变卖了能变卖的一切。手术前,主治医生把他母亲叫到办公室面谈,详细地告知她手术风险和术后可能的后遗症,并且在她多次请求之后,颇为为难地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如果,我是说在您和其他监护人的同意之下,如果手术失败了,而你们愿意捐献遗体,供院方调查研究,我们可以减免部分费用。”他妈妈一开始不同意,劈头盖脸地骂,凶猛地哭。第二天早上,主治医生查房,黄始木沉默地接受检查,然后问:“如果可以解剖我的大脑,是不是就能治好其他出了问题的人?”
那天中午,他一边吃饭,一边给母亲转述医生叮嘱的术前事项:“后天下午护士会来备皮,就是要剃光的意思,第二天早上还会再剃一次,然后就进手术室了。打过麻醉之后,会在手术中途唤醒我,让我根据指令说话或者行动,确保切割部位不会影响其他功能。”他想了想,“还有,遗体捐献我自己签了,但是到时候可能还要再跟监护人确认一遍。”他妈妈一下站起身来,手高高扬起,像是不知道该落在哪里,最后她捂住嘴,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
“干嘛不签,好大一笔钱呢。”黄始木轻轻地说。
如果他没记错,那个协议不仅提到了手术失败的可能,也全面地包含了术后恢复期的器官衰竭和其他正常非正常死亡的可能。简单来说,有了这份协议,黄始木活着,是为了体现死后的价值,无论他死因为何。既然如此,还是应该尽量让自己的遗体——主要是大脑,看起来体面些,方便医学解剖。他不抽烟,很少喝酒,算是尽力。
第三,在高速上,他收到了她的短信。
他得回家吃饭。
利维坦可以等。
九
“人怎么能一点都不变呢。”韩汝珍走进来,把洋甘菊茶放在桌上,换走了他的咖啡,“隔着走廊都能听到他大吼大叫的。”
黄始木喝了口茶,“还要忙吗?”
“本来以为要结束了,现在雪球越滚越大。”她转动手里的纸杯,“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他安静地看她,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且打算接受。
“不过今天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总算能回家了。”
黄始木云淡风轻点点头。
“始木,杯子都被你捏变形了。”韩警监伸过手,指尖点了点他手背上的止血贴,他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他们离开龙山署的时候,重案组一度很安静,谁都没有抓着张健问他们两个是不是在一起,因为流动在两人之间的温情有目共睹。
“让他们知道了,不要紧吗?”黄始木坐在副驾座上,被她触碰过的手背还在发热。
“原来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啊。”
“他们会谈论。”
“反正他们总要谈论的,不是这个也会是其他。”韩汝珍满不在意地说。
女性在职场逃不过各种凝视,外貌、恋情、婚姻、子女,都是众人的谈资,何况龙山署的各位还是她过去的同事,双倍的谈资。在这些排名之下,或许还有家庭情况和学校学历,最后的最后才是个人的能力。
黄始木不在乎别人的议论,他被议论惯了,他身边从来没有停止过窃窃私语和含沙射影。他在乎的是,他的存在,是不是让韩警监的处境更艰难了呢?
他很明白,在同一个法律系统里工作,一旦他们的关系超过了查案的同事和普通朋友,就意味着他们要避嫌,要回避,更多敏感的情况下不能再合作。而他们是最合拍的搭档。他也很清楚,韩汝珍在职业生涯中要遭受的质疑和风险原本就比他要大,不仅是因为与崔部长的前史,连她本身的性别都是阻碍。但是她出色到让人可以暂时忽视那些。她必须出色到那种地步,才能让人忽视那些。他知道她的目标,那是一条艰难孤独的路,只有万分之一或者更微小的可能,她从来义无反顾。他也是。他们应该踏上不同的道路,在终点相聚。他们应该是一生的朋友,是不可多得的知己。至少,他们不能成为对方的拖累。
他们应该。他们不能。
可是。
她扶他到楼梯间里那次,他的耳鸣声还没消失,太阳穴内部依然隐隐作痛,他勉强分出的神智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可能面对的更糟的情况,而是——眼前这个人也会遇到病痛的时刻吗?最好是没有。如果有,他希望有人能陪在她身边。
从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甚至比那更早,他就已经无法克制地注视着她了。
黄始木隔着袋子,摩挲那盒止疼药尖锐的边角。
漫长的静默里,韩汝珍再次开口:“始木,如果你……”她迟疑了一下,“你不想做的事,总是可以拒绝我的。”
瞧瞧,黄始木,瞧瞧他把他明媚开朗的爱人逼成了什么样子。
最初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保持着和以前差不多的联系频率,有时候一方忙起来,早上的消息要到半夜才回,另一方顾虑到状况,也就不多打扰,以免分心。结果,因为两个人都在考虑对方,联系竟然越来越少,等韩汝珍发现不对的时候,他们已经接近两个月没有见面,上次跟对方发信息也是一周以前。
正常情况下,这就是默认分手了。
但是在黄始木的事情上,似乎就没有什么“正常情况”。于是韩汝珍计算了一下时间,择日启程。她出发的时候天气很好,广播里放的全是她喜欢的歌,一路畅通无阻,比计划中还提前了一些抵达,地址很精确,位置很好找,楼下也有足够的停车位,停完车之后才开始下雨,而且——她隔着窗玻璃看外面如注的暴雨,想到,对了,今天是黄检的生日啊,幸好她来了。
她雀跃地打开车门,雀跃地跑进雨里,雀跃地按响门铃。在她深刻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心血来潮之前,黄始木打开门。
她也不是没有过怀疑和犹豫的时刻。在那条连接两座城市的高速路上,道路是如此平坦空旷,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是从首尔往原州方向开去,逆众人而行。韩汝珍想到张健的那段话,人人都盼着他是那把刀,但是她想让他当人,内心不免顺着想下去:有没有一种可能,黄始木自己就想当一把刀呢?她是不是,也把自己的感情强加给了对方,并且让他感到困扰?毕竟,他从来没有主动说过什么,甚至第一次牵手、拥抱、亲吻,都是她主导的,他只是……从来不拒绝她。
韩汝珍本性积极乐观,过去的交往对象也大都热情外向,像黄始木检察官这样的,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摸索。也许他不联系她,是因为他不想联系她。也许她不该表白,让他们从朋友变成恋人。也许从最开始,就不该动心。
也许。
可是。
那天打开门,黄始木看到她时瞬间明亮起来的眼睛,让她把这些都忘了。
该说什么呢?如果他真的能拒绝她。
你不要……
我不想……
——请不要离开我。
——我不想失去你。
十
他转过头看她。路灯快速地掠过她直视前方的面孔,一道道光柱轻盈地抚摸她熟悉而美好的轮廓。这样好的人。
“那么,”她感应到他的目光,“你打算说实话吗?”
黄始木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他闭了闭眼,好像耗了极大的力气才问出口:“你呢?”
车厢里光影斑驳,语静声息,仿佛时光流转,他们又回到当初壁垒分明的立场。
韩汝珍露出一个怀念的笑,“老规矩,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我先开始。”
“你今天晕倒,有什么原因吗?”
他们在一起之后,黄始木的状况明显好转,他抑制的情感得以释放,已经很久没有突发耳鸣,更没有再晕倒。直到今天。
“通知出来了,审议会定在下周一九点。”黄始木早有准备,在龙山署会议室里,他就已经排演过无数次现在的情景,“你怎么会参与这个案子?”
“我早就提醒过你了,始木。”她在红灯前停下,对上他的视线,“我告诉过你,‘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警察’,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参与了。徐检介入得更早一点,除此以外,我不能多说了。”韩警监的目光下垂,扫过他受伤的手臂,“到我了——只是因为审议会吗?”
黄始木像是陷入思考,然后他说:“如果我不当检察官了,你……怎么想?”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全是。”
“这是耍赖。”韩汝珍的脑袋凑过来,对着他不服气道,“说了要说实话的。”
他正要开口,交通灯变绿,她立刻坐正,专心开车。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想继续做检察官。”
“回答你的上一个问题,你当不当检察官,我都爱你。”她接着说,“始木你这样,是害羞吗?”
停职检察官黄始木,盯着自己摊开的手出神,耳朵红得快要滴血。“那是一个问题吗?”他听见自己问,声音很挣扎。
“是啊。”她耸耸肩。
“下一个问题。”
“难道,你是觉得自己只有作为‘检察官’的价值吗?”
“对。是的。”他一口气回答了两个问题,并希望她能听明白。
韩汝珍愣了一下,笑出声来,“那请问,我是跟一个职业结婚了吗?抱歉,应该是你问。”
“你想说什么?”
“这么快就学会了啊……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她轻快地说,“始木,你还记得我们说到过选择职业的理由吧?当时你说,检察官是你的天职,因为你没有选择。但是现在你有了。”
他当然是记得的。
他记得在与老师商量升学方向时,被问到未来理想的哑口无言;他记得第一次接触法律书籍时,如溺水者在绝望关头抓住了浮木;他记得考试时所向披靡的流畅,仿佛那些答案并非来自他的苦读,而是天生刻在他的身体里,随手流淌出来;他记得实习期间在法庭上听得李彰俊前辈那一番激情壮阔的辩护,那是他感到被照亮的少数瞬间之一。想成为那样的检察官。他抽象的理想从此有了具体的形态。
他同样记得那些碰壁、那些白眼、那些敬而远之。他记得利维坦身上剜不尽斩不断的腐肉。他记得自己眼睁睁看着神像落地,血花破碎。他记得自己重新定位自己的坐标,不想机缘巧合,她也来到了与他相同的位置,他看她接近真相,他看她备受煎熬,他看她推翻偶像。他想,他要拉住她,他们要一起守卫海岸线,她答应过了。于是他去见崔炳,去说那一番话,并且在她面前只字不提。
检察官这个职业,是他前半段人生唯一的目标和值得一提的标记点,像是和他的名字永久地粘在了一起,如同脸上的面具。黄始木检察官。一个即兴喜剧中的固定角色。鞠躬谢幕。掌声雷动。同样,也是因为这个职业,他才与她相识,才发觉自己也会有想要与人同行的时刻,才明白黑暗宇宙之中,也会有另一颗星星的光,愿意跋涉无数光年,投射进他的眼中,融化童年时落进他眼里的魔镜碎片。而他,也想回应那束光。
他害怕的是,揭下检察官的面具,她会发现那下面是一片虚空,又或者是吞噬一切的黑洞。
他已经在面具下太久,忘记了自己的脸。
她不知道他脑中浮现的种种,但是看他低着头不说话,只好又说了下去。
“如果说我父母给我树立了什么正面榜样的话,那么有一点,家应该是一个提高容错率的地方。
“假如我们只是朋友,我当然可以劝你不要浪费你自己,因为你的煎熬我看不见。可是我们是爱人,我只希望你能得偿所愿,轻松自由。就算不当检察官,就算是家庭主夫,始木你也可以做到完美。只要你想,其他事也一样。从现在开始也一样。
“你在我这里,永远有选择。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也爱你。
“我说过吧,走错也不要紧,不要陷得太深,虽然我会想办法把你拉回来。”
黄始木听着这些话,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在中途像被车窗外的灯光刺激到了,轻轻用手遮住了眼睛。细看之下,他微微蜷起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颤抖。
“韩警监,总有一天你的目光会转向其他人,比我更合适、更正常、更安全的人。”
“黄检,为什么你觉得那些‘更合适、更正常、更安全’的人都是天生会爱的呢?在这世上,没有做过脑部手术,却同样缺乏爱的能力的人,比能够普通地接受爱和付出爱的人多太多了。”
黄始木定定地看她,像是不舍得移开目光,也像是要探究她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我在等你的答案。你答应给我的答案。”她毫不退缩地对上他的目光。
他叹了口气,在视线的短兵相接里败下阵来。
“请你教我。”
“尽我所能。”
短暂的沉默。
“现在轮到谁了?”
“你们怎么找到他的?”
话题转换太快,韩警监歪着头想了一会,“那个证人,一开始不是我们的重点调查对象。是你的行动太可疑了,才让我觉得,他知道的或许更多。我们家所在的一公里范围内有三家超市,但是根据账本记录,始木你常去的却是三公里以外的一家,而且每次去都是星期一到星期日中不同的一天。你这种行为,很像在踩点。
“其次,你和金正本有一次在超市偶遇,你对他的态度……相当差。我知道始木你很不擅长应对别人的热情,但是就算是你态度最恶劣的时候,你也没有对他这样。据他回忆,你说他‘挡住了’,如果是正常情况,有人挡路你也不会特地对他说‘你挡住了’,你会绕开,因为比起无谓的纠缠,你更注重效率。那么是挡到了什么,让你这么急迫,又这么激动,以至于要告诉正本呢?我查了那天的超市监控,正本挡住的方向,有几个超市员工在整理货架,除此以外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我们比对了员工名单,发现那个证人就在其中。你当时——看到他了,是不是?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给老板们跑腿的小角色,怎么轮得到他担当陷害你的主角呢?”
黄始木向后倒在椅子上,长长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他想,他爱上的这个人,说不定比他更聪明。
“我可是警察啊,始木,从我们第一天认识的时候开始,我就是警察。我怎么会错过这样显而易见的线索。你送到我眼前的线索。我知道你们研修院喜欢说‘正义是法务人士永远的迷恋,是最终的理想’之类的漂亮话,但是我们警大比较务实,第一节课告诉我们的是——‘小心灯下黑’。”
“你不说话,我就再问一个问题。”她说,“给你提供证人消息的,是原州地检那边的人吗?”
“我不能说。”
“是……金系长吗?你提到过,他也调到了那边。”
“我不能说。”
“是徐检和我在查的案子的那种不能说吗?”
“……我不能说。”
“保密协议,多少信任毁于一旦!连我们之间都……”她换了个档,开始倒车。黄始木也回头看着。等她停了车,熄了火,他问:“你车后座的巧克力是给谁的?”
黄始木,巧克力过敏患者。
十一
“啊。”
黄始木的目光先是单纯的好奇,然后渐渐领悟,最后变得危险。他想起她身上带着陌生的香水味亲他那次。
“‘连我们之间都’?”他学着她的语调。
“是为了感谢人家上次送我的香水。”韩汝珍不打自招。
“香水。”黄始木重复关键词。
“最近大家都在送巧克力啊。”
“最近。”他点点头。
“可能是因为情人节快到了吧。”她一本正经地推测。
黄始木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情绪涌现出来。凭着他少得可怜的恋爱经验,他条理清晰地罗列出前几次感受到这种情绪的时刻:她带着醉意表白时,她浑身湿透地来找他时,她去而复返问他要戒指时,还有她毫无自觉地展示身上伤口的时候,她抓着他受伤的手,要哭不哭的时候,更多回忆纷至沓来,他觉得目前的数据已经足够他分析了——
他混杂着占有欲和性冲动的爱意,全部指向她。那些伴此而生的痛苦、嫉妒、自卑、彷徨、羞耻和渴望,也如数在他的大脑里复苏。
我爱你,连同我不堪回首的过去和自惭形秽的阴暗面一起爱你。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1]
在签遗体捐献协议的时候,他问医生,捐出自己的大脑,是不是就能治好其他人?
医生很诧异,但也诚实地告诉他:你的病例很特殊,而大脑的研究还在发展之中,他无法保证一定能有结果。可能会有重大突破,一举解决关于脑岛的许多问题,但更有可能,一无所获。爱因斯坦的大脑经过解剖和半个世纪的研究,人们得出的唯一结论是:他是天生的天才。
那么,有什么是确定无疑的呢?他迫切地问。
变化。一切都在发展,都在变化,这是确定无疑的。所以你也不用着急,你的大脑不只有作为研究对象的价值,还有属于你自己的价值。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们接收到来自黄始木的大脑,那是一颗经历了完整人生的、有许多故事可讲、充分利用过、努力生活过的大脑。
可是,我会失去情感。
理论上来说,是的。但是,就像我说的,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脑科的魅力和未来一样,也包括了那些未知。
“是送给正本他女朋友的。”韩汝珍看他面色不善,终于解释清楚,“她是化妆品牌的代理,上次见面送了我香水,我觉得至少应该回一下礼吧。”
黄始木被新加入的人物关系弄得忘记了生气,“什么时候?”
“我找正本问你们在超市见面情况的那次,他女朋友也在。听说我们以前认识,就约着喝了次咖啡。她还问我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再弹琴了。”韩汝珍觉得委屈,“我总不能跟她说,是我家那位害的吧。”
黄始木噎住。
“所以金正本在学校的时候有什么趣事,你赶紧想一想,下次见面我才能告诉她。”
“……我能想起来的,应该都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他闷闷地说,“这样也可以吗?”
“可以吧。”她很想摸摸他的头,但是忍住了,“大概喜欢一个人,就是连自己没有陪在对方身边的日子都想了解,会遗憾没能参与吧。”
就在她松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时,她听到黄始木那边传来很轻的一句——“你也会吗?”
“这是额外的问题。”
“汝珍你,也会想要了解我的过去吗?”
“当然啊。”
“该你问了。”
韩汝珍想了想,“那——始木你愿意告诉我吗?”
紧接着的周末,韩汝珍加了两天班。
黄始木去龙山署门口接她,回家路上她累得倒头就睡,到了家门口还睡眼朦胧。黄始木很想发个消息骂徐东载一顿,但是随即想起,他去原州之后就把对方号码删掉了。
周一早上,两个人都醒得很早,拉开窗帘时,太阳还压在厚厚的冬日云层里。韩汝珍自告奋勇地准备早餐。煎蛋时她听到黄始木在储藏间里翻箱倒柜的动静,不过没有去看。早餐上桌,她看到他手里拿着个旧玻璃瓶,睡衣袖子卷到手肘上,头发翘着,站在她面前的样子看起来有点窘迫。
很像求婚那天。她不知为何这样想到。明明场景和着装都完全不同。
这一次,韩汝珍打算等他开口。
“我小时候很喜欢海边。十岁那年我父母带我去海边度假,我玩得太开心,以至于第二天因为风浪预警,海边被拉了管制线,我还是悄悄跑进去了。当时我把捡到的东西都装进了这个瓶子里,瓶子装满了,海水已经涨潮到我的小腿,而且还在涨,速度非常快。浪由远及近,最高的能直接淹没我。瓶盖早就被冲走了,还有我的游泳圈。海水很冷,很咸,很苦。我看着一道浪朝我打过来,觉得到此为止吧,反正我平时也不开心,爸妈刚刚还因为我在酒店吵架。
“有人从后面一把拎起我,把我从水里提出来,放到安全的岸边。沙子落进我眼睛里,看不清。只记得那个人身上的衬衫裤子都湿了,也不管我,一边打电话一边往管制线那里跑,一直在骂人。有穿着制服的人来问我情况,我说不出话,医生叫我,小朋友,你家人在哪里,能听见吗。看到我有反应,能说话,知道我没有溺水。穿着制服的人说,小朋友,你把手松开,拿了什么,让我看看。
“我手里捏着这个。”
他把玻璃瓶放在桌上,推到她手边。
那是现在已经停产的一种牛奶瓶,瓶子里面放着捡来的贝壳、彩色的石头、被海浪冲刷得像绿宝石般的绿色玻璃块,还有所剩无几的海沙颗粒。瓶盖早就丢失,是用塑料袋简单封住的。绑塑料袋的橡皮筋都因为年岁久远而褪色了。
“是……要送给我吗?”她用手指小心地擦了擦瓶身。灰蒙蒙的瓶身上出现一条清晰的痕迹。
“如果你愿意收下。抱歉。”他说完,两个人都愣了愣。那是他求婚时说的话。当时她也和现在一样,两只手拢住那份礼物,像是握住一团光,认真道:“我收下了。”
所以守卫海岸线,并不是一个比喻。至少对黄始木来说。
但那是一个承诺。是对海岸线外的芸芸众生,是对他邀请的同路人,也是对童年的自己。
能守住海岸线,把顽劣懵懂的十岁孩童从海里拉回岸上的,不是轻飘飘的管制线,而是肉体凡胎以命相搏的活生生的人。黄始木不是没有感受过梦想和热血,至少有些经历在他心里塑造了一点雏形,以供未来遇到机会,再次激活。他十岁时无意中收到的礼物,在往后幽暗寂寥的岁月里,一次次被打开,被遗忘,再次被打开,又再度蒙尘,如今他把那些偶然串联起来,才发现一切都是早有预兆。
他做出了选择。一遍又一遍,他的选择都是一致的,甚至在他以为自己没有选择的时候。
海怪利维坦曾经向他露出獠牙,于是他挺身而战,不灭不休。这是黄始木不为人知的英雄主义。
“对了,这个给你。”她递给他一张笔触眼熟的画。
“这是什么。”他和画里的人相对,同时皱眉。
“始木你先回答我,你上周五下午之所以晕倒,是不是还有一个原因没告诉我?”
“你还要接着玩吗,问答游戏?”
“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我有事瞒着你?”
“你是什么时候画的?”
“你是不是在吃飞醋?”
黄始木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把画放在远离食物的桌面,伸手拿了番茄酱。
“原来我们始木也会有这种心思呀。也到了中年危机的时候。”她指着画上的人说,“画的就是这个。”
黄始木心里一抖,洒了满手的番茄酱。他打开水龙头,两只手在水流下冲洗,揉搓,鲜红的番茄酱像调制失败的假血,黏糊糊的。
“始木。”她走到他旁边。
他闻声抬头,见她手里拿着番茄酱的瓶盖,眼睛亮晶晶的。她挤在水池边,抢着他的水洗干净那个瓶盖,然后擦干,揭开他刚刚送给她的那个牛奶瓶上的塑料袋,把瓶盖拧了上去。
严丝合缝。
两个人都为这一早上的小小奇迹震惊了一会,在安静中默默消化了几分钟。
到了大检察厅门口,黄始木一反常态,没有立刻下车。
“怎么了?”韩汝珍问他。
黄始木实在说不出口,他觉得这一切像是他做的一场梦。他从来没做过这种好梦。虽然面上不显,但是现在他的心情高涨到顶点,总觉得快要醒来了。
醒来之后,黄始木又会是孤身一人,行走在迷雾之中,在黑暗里以身殉法,最终寂灭。
他再看了驾驶座上的人一眼,他想,他要记住现在,记住这个瞬间,她关切又温暖的样子,她的眼睛看向自己,露出笑容的神情,这个瞬间足以安慰他醒来后空旷荒芜的一生。
“你今天这一身,也很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说。
“并不是同一件——”
“不是说衣服,是你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大喊:‘我是检察官!!!’”韩汝珍心有余悸地说,“震耳欲聋,吵得让人头疼。”她握一握他的手,“快去吧,黄检。”
[1] 引自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2] 其余下划线部分都出自剧本或剧中台词。
[3] 牛奶瓶出自剧本情节:第一集里黄检做手术时闪回的海边玩耍回忆,剧本里说是十岁的他;第七集永检去黄检家的时候,黄检进房间换裤子,永检在黄检家小房间里发现了储藏箱中间的这个小瓶子,把玩了一番,然后因为太慌张弄倒了。剧里没拍,但是挺可爱的。
节日快乐。
没想到吧,还有番外。
1.
韩汝珍把牛奶瓶放在了手办柜里。
每次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她都会隆重介绍:“这个柜子从里到外都是我的宝贝!”
但是如果有人提出,能不能近距离看一看摸一摸,她都会带着热情的微笑拒绝。
2.
一众超英私下讨论,这个新来的到底什么来头。
复联众:新的宇宙魔方?
死侍:漫威是不是又搞了个新设定出来圈钱?
3.
“至少,韩主任,你还没有孩子。”
已经有了哦。韩汝珍心想。那一书柜的漫画,都是我的孩子。
那混合了两个人藏书的书柜,就是他们的孩子……吧。
4.
黄始木其实并不对巧克力过敏。
只是他父亲当年离开的时候,给他买了一整板巧克力,然后带他去了公园,告诉他,会在他吃完之前回来。
他当然没有回来。黄始木留下最后一小块巧克力,一直到走回家都没吃。
巧克力很甜,他很渴。回家之后他喝了很多水,最后嘴里留下的却是苦味。
后来,又遇到那些离别时刻,黄始木嘴里总能尝到可可的苦涩。
5.
如果韩汝珍的巧克力是送给他的,那么她要离开他了。
如果韩汝珍的巧克力不是送给他的,那么她也要离开他了。
6.
交结婚申请的时候,黄始木第一反应:很好,他死以后,她的名字会出现在遗体捐献的家属知情同意书上。
他希望她不要哭。
他揉揉眼睛。
然后他意识到,即使是自己,在某一刻也是想过永恒的。
7.
搬进新家的前半年,两人各自的邮件会从原住址转寄过来。
比如他们各自订的法律杂志和漫画期刊。
这天韩汝珍到家的时候收到转寄的新邮件,里面有一封信,没有寄件地址,看邮戳来自美国。收件人确实是黄始木没错,但收件地址已经改了两遍。
信不算厚,里面大概有两三页纸。
黄始木回家之后看到信,随手扔掉了。
“不看看吗?”她下班前就饿得不行,一到家就顺手拿了个早餐剩下的餐包,已经咬了几口。
“你很好奇吗?”
“连寄件人都没有,但是却坚持要交到你手里——”
“是我父亲。”黄始木说,“他在美国的家庭住在那里。”
韩汝珍想了想,还是说:“转了两次,也许是想说什么重要的话?”
“可能是身体不行了吧。上次他回国时,听我母亲是这样说的。”他洗干净手。
上次回国……也没有见面吗。黄始木很少提及父母的事,她也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一点。反正是不大愉快的回忆。也许会在信里说些善良温柔的话呢,如果真的到了生命尽头的话。但是看他手起刀落对付食材的样子,韩汝珍觉得还是到此为止比较明智。
“饿了。”两只手在料理台上忙碌的人看她一眼,“给我吃点。”
韩汝珍走过去,他就着她的手吃了两口。她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这是巧克力的!”她急忙要去药箱里找过敏药。
黄始木咳了一声,她的心跟着一颤。
“没事——”他说,“你回来。”
韩汝珍半信半疑地转过身,看到他确实安然无恙,没有任何过敏症状。
“我不是对巧克力过敏,”黄始木耐心道,“不然刚才进门亲你的时候我就该发作了。”
“但是因为他,我才讨厌巧克力的。”最后的那块巧克力已经过期二十年,融化在少年黄始木的手心,“所以我不需要他再给我的人生提出什么忠告和建议了。”
8.
有一次两人去墓地时,韩汝珍突然拉住了检察官。
“等一下再过去。”她说。
黄始木抬头,和曾经的教授对视一眼。永一材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扶了一把红着眼圈的妻子。
“为什么要避开。”黄始木干巴巴地说。
因为你没保护好永检察官,还在她的葬礼上对她爸爸出言不逊。你挨打都是应该的。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她并不舍得。韩汝珍深呼吸,把手里的花交给他:“那你过去好好说话。”她拍拍他的手臂,“我去那边看望一下警大的前辈。”
永一材和黄始木两个人隔着一米多远站在墓前,谁也不说话,就像两个表情严肃的镇墓兽。
“有心了。”夫人接过他手里的花,仔细打量了几眼,又看了看他,“每年都来。”
黄始木不知道。他第一次来。
“是他就怪了。”永一材一眼看穿,“如果真的这么愧疚,就该在还有机会的时候对她好一点……”
“好了。”夫人制止他,“讲好了不说这种话。”
韩汝珍默默把前辈墓前的落叶捡干净,又看到碑上的刻字:她已经从比前辈小三届,活到了跟前辈一样大。
“好难哦,前辈。”她使劲拔起一棵扎根的杂草,“真的好难。”
没有人回答她。这是当然的。
她侧了点身子,从墓碑后面看到稍远处的黄始木低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说。永一材夫妇站在另一边,双方情绪都很稳定。这是好事。说实话,连她都不知道遇上他们该说什么。这种时候只能相信黄检了。
“但是,能和这样的人一起,”她收回目光,声音飘散在风里,“感觉就可以坚持下去了。”
9.
黄始木办公室新来的实习生整理完最后的文件交到指导检察官桌上,获准下班。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朋友发消息,讨论周末的安排。就在这时,她听到检察官接起一个电话,以波澜不惊的语气说着琐碎的日常。
“是,我也下班了。”检察官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旁边夹着的画上。
实习生猜测,对面就是那幅画的作者,与检察官关系匪浅。
说不定是女朋友。她跟朋友八卦道。或者男朋友。
啊你们指导检察官不是那个传说中的查案机器吗,竟然有对象!
谁听了不说句羡慕呢!我也想有对象,乌乌。
“……又忘了喂吗?”检察官说,“第二次了吧。”
震惊!他家好像有小孩了!
什???
他家那位好像是个迷糊人设,原来检察官的口味是这种。磕到了。
“长大之后越吃越多,本来就快养不起了。”黄始木低头在文件上签了个名,又从头到尾地确认了一遍内容。
害怕.gif
怎么了?
……不对,虐待小孩是知法犯法,难道是……养了宠物?
你在说什么,我开始害怕了。
天呐太可怕了,我们检察官不可能这么变态……吧?
“等一下,”检察官叫住在桌前踌躇的实习生,“这里日期写错了,要改。”
实习生战战兢兢地接过文件,看到上面用水笔画的圈。她立刻道歉,重新打开电脑。
人呢人呢人呢怎么了?
你没事吧?
再不回我报警了!!!
她赶紧回了一条:没事,他让我改个文件,很快就好。我是垃圾.gif
黄始木继续跟电话那头的人交谈:“……死了?那就扔了吧。”
实习生打字的手微微颤抖,一个日期输了三四回才改好。她胆战心惊地打印出来,提心吊胆地走到检察官桌边:“黄黄黄黄黄检。”
黄始木抬头,没有理会她的结巴,把文件重新浏览一遍,再次签了字,然后对她点点头。
实习生快速鞠了一躬,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往门外跑。
“那个。”检察官又叫住她。她回头,窗外夕阳西下,把背对光源的黄始木投射出一个巨大的阴影,检察官的表情隐没在黑暗之中,一双眼睛睥睨地看过来。
实习生捏紧了手机。
“之前那份文件,记得粉碎。”黄始木叮嘱。
实习生像被人抽了一鞭的陀螺,急速地在办公室里旋转,眼看着文件的最后一厘米也消失在碎纸机的刀片里,她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出。
“反正酵母养起来很快。”他关上电脑,转头看外面的落日,其实神情是柔和的。
对面的人听到他这边的动静,有点好笑地问:“你是不是又把办公室里的小朋友吓到了?要对别人好一点啊,人家也是和你一样加了一个星期的班。”
黄始木微弱地抗议:“已经很好了……”听筒里传来意料之中的笑声,震动的声波让耳朵有点发热。
“那么,晚点家里见?”
“家里见。”
END.
【黄始木x韩汝珍】浪漫主义的花朵(上)
警告:
快跑!
家庭主夫ver.黄始木!
只谈恋爱,不谈其他!
OOC它妈给OOC开门,OOC到家了!
简介:
众生灵中/唯你有权/看到我脆弱。 ——聂鲁达《伤害》
让剧里的他们继续追求无上的崇高与正义吧,今时今日我只想给他们一些俗世幸福。
一
黄始木检察官,因调查过程中出现严重违纪行为,危害当事人安全,造成恶劣影响,现作停职处理,暂停一切工资及补助发放,回收工作证件及办公室,待检察厅纪律委员会审议后宣布最终决定。
失去身份的黄始木带着车后座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书,再次流离失所。
车开到高速上的服务区,...
警告:
快跑!
家庭主夫ver.黄始木!
只谈恋爱,不谈其他!
OOC它妈给OOC开门,OOC到家了!
简介:
众生灵中/唯你有权/看到我脆弱。 ——聂鲁达《伤害》
让剧里的他们继续追求无上的崇高与正义吧,今时今日我只想给他们一些俗世幸福。
一
黄始木检察官,因调查过程中出现严重违纪行为,危害当事人安全,造成恶劣影响,现作停职处理,暂停一切工资及补助发放,回收工作证件及办公室,待检察厅纪律委员会审议后宣布最终决定。
失去身份的黄始木带着车后座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书,再次流离失所。
车开到高速上的服务区,已经接近下午三点。手机屏幕上那条没有点开的信息后面显示的时间戳是四十分钟前。他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
站在服务区里长长一条声称来自世界各地的食物贩售窗口前,黄始木的眼神里流露出空洞的敬畏。在众多选项里,他选择解锁屏幕。
“那正好回家吃饭吧。”
前后都没加她惯用的表情,也没有让他困惑的动图,干脆利落的一句话。
黄始木回到车上,手里只多了一瓶水。他回头看了一眼无处安放又摇摇欲坠的书堆,镇定地大口喝水。
韩汝珍警监一边看局长脑袋后面的钟,一边三言两语地总结了工作报告,“——相关案件数据附在材料最后。”
局长点点头,没再提出什么意见。其他组也顺利走完了流程,各自暗暗松了一口气:能准点下班了!眼看胜利在望,宣布散会之后,韩汝珍才站起身,就听见局长说:“韩主任,留一下。”
韩汝珍认命地翻开刚刚合上的笔记本。
黄始木轻装上阵,单手拖着行李箱轱辘轱辘滚到门口,按了密码进门。
房间里的一切都并不陌生,局部家具有移动,生活必需品有增减,不过总体上来说,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他仍然有些拘谨地在沙发边缘坐下,目光顺着两道明显的滑轮轨迹,从门口看到自己身边——是行李箱留下的。黄始木起身前往另一个房间,似乎非常确信自己要找的东西及其所在的位置。
他手里拿着布,正要半蹲下去,感觉手臂好像被牵制住了,于是他脱掉大衣。
韩汝珍回到家的时间比预计晚了一小时,跟局长谈完之后,正赶上晚高峰。汤饭店老板忙得脚不沾地,差点漏了她的单,她只好多等了一会。
一开门,她还以为走错了。房间里没有开灯,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沙发上的人影,一动不动,像是台断了电的机器人。这是什么案发现场吗?韩汝珍梦回重案组。
“我开灯了。”她通知对方一声,随即解释道,“抱歉,临时被拖住了。”
韩汝珍打开灯,真的感觉自己走错了。尽管她周末不加班时也会打扫整理,但今天家里这地板,也太干净了,光可鉴人。
“只带了衣服回来,书放在那边的宿舍了?”
“在车里。”
“吃完饭我们去搬上来吧。”她自然而然地接着说,“书柜里还有位置。”
黄始木点点头,继续吃饭。
“……你不会又没吃午饭吧?一路饿到现在?”
“没觉得饿。”
“至少回来之后先吃点,不用等我。”韩汝珍现在有点后悔,以前两个人约着吃饭,对面的人是会单独点菜单独开吃的,她还半真半假地调侃过,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非要等她一起不可,“别自虐啊黄检,冰箱里还有……”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黄始木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她,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道:“我现在不是检察官了。”
韩汝珍险些咬到舌头:“……始木?”
“嗯。”
她不是没有这样叫过他,不过那都是在情难自已的时刻。他们平时还是多以职业称呼对方,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始木,我们已经结婚了,所以你……”她轻踩脚下的地板,“所以这里就是你家。”
二
事实上,两个人登记结婚到现在已经有半年,搬进新家也将近三个月,然而由于黄始木特殊的工作轨迹,他们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同居——像大部分夫妻那样在共同的家里一起生活,只是两个人都空闲的周末或者公休日时,他会从偏远的工作地点回到首尔,跟韩汝珍一同度过。
偶尔赖床,先起床的人做饭,轮流洗碗,午后逛超市,夜跑,然后沿着夜跑的路线散步回家,天气不好时也会各自占据沙发的一头看书,或者聊聊工作中相互交叉且不涉密的部分。平淡稳定,只是多了一层法律身份,聚少离多,也没有什么吵架的余地。
如今事发突然,两个人不得不开始姗姗来迟的婚后同居。那天黄始木把自己带来的行李分门别类地放进家里各处渐渐填满那些空间时,心里还是有点无所适从。他的书太多,把书柜的空档塞满之后仍然有一些委屈巴巴地摞在地板上,韩汝珍没多想,动手把上层的手办拿到了外面,给他腾了位置。
黄始木对人类投向他的各种视线早已免疫,此刻却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他转头,对上被迫迁居的手办的眼睛。
“昨天睡得不好吗?”韩汝珍咬了一口三明治,指指自己的眼睛,“做噩梦了?”
“没有。”工作使然,他们睡眠都很浅,她应该是听到了他后半夜的辗转反侧。黄始木重复了一遍,“没有做噩梦。很久没有梦到过那些了。”那些与他脱不了干系的死亡,那些间接被他害死的人,那些狰狞的血迹和一去不回。
韩汝珍点头,郑重地说:“我知道了。”
从昨天到现在,他们还没有正式谈论过那个令他停职的案件,晚间和早间新闻添油加醋地说了一些,看起来骇人听闻,但都没有涉及实质问题。他在会议厅和审讯室里重复了数遍经过,我不是我没有我不认识那不是我。他越说越客观,越说越抽离,好像他不是在说自己的事,而是偶然经过什么地方,恰巧目睹的一连串事件。人们相信或者不相信,又或者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装作不相信。在他们面前,黄始木即使一直说下去也不会感到疲惫,但是在她问及噩梦的时候,他早已烂熟于胸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套陈述连同自己多年的检察官生涯突然变得无比乏味,令他困倦。他期望她不要问起这些,至少不是现在。
尽管这种期望既缺乏理智,也不合逻辑。
接着他听到她说,我知道了。于是他知道,她是相信他的。
“你会做饭?”韩汝珍回到家里,再次大吃一惊。
黄始木挑着眉,“早饭也是我做的。”
“不,不是,那不是一回事。”她先点头,然后摇头。先前两个人在一起,黄始木确实也做过饭,但那都是早中饭之类的简餐,最多用用微波炉,或者煮个泡面,大多数正餐他们都是在外面解决。眼下他可是正经做了三菜一汤,还有炒年糕。烟火气扑面而来,韩汝珍一下子没法把他跟锅铲和油烟联系在一起,牛仔围裙穿在他身上,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像是要进出厨房,而应该往返于艺术家的画室。
“不是吗?”他给她摆上碗筷,看到她盯着菜难以置信的眼神,他又说,“放的番茄酱。”
韩汝珍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她确实不吃番茄,但可以接受番茄酱——等一等,她又回到问题的原点:黄始木竟然真的能做饭,还做的像模像样???
“网上有菜谱,学起来也不复杂。”他坦然道。
抱歉,忘记你是天才了。韩汝珍在桌边坐下。
“洗手。”前任检察官真的很严格。
在黄始木没能入睡的后半夜,他躺在韩汝珍旁边,一直在思考自己脱离了检察官身份之后能干些什么。他的结论很简单:从饮食起居开始。
三十后半,婚后第七个月即将到来的时候,黄始木尝试成为家庭主夫。
三
他做得很好。
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超市采购,即使是先前没有涉猎过的领域,他也能迅速学习掌握,在实践中总结经验,于短时间内精通。家里多了些没见过的料理机器,还有相应的配件,比如厨房秤和烤箱手套。
焕然一新。韩汝珍有几天下班回家的时候踏进门里,第一感觉就是这四个字。连放在电视柜上的手办都被特制软布擦得纤尘不染。而且,黄始木虽然是靠着菜谱自学成才,在做菜这件事上却并不呆板,跟对待法条时的严苛不同,他会根据她的微妙反应和爱好忌口灵活修改。韩汝珍有时候觉得恍惚,这个人真的曾经是那个一丝不苟的黄始木检察官吗?
她想起在结婚之前,他们谈过各自选择目前职业的理由。她说到一些模糊的童年回忆,说到自己为了成为警大那百分之一的比例而付出的努力,说到警大的四年,说到自己毕业后在派出所和交通班轮转的经历,也说到自己进入和离开重案组的原因——后面的事,他都知道了。
而黄始木则在开了头之后出现短暂的失语。他垂着眼睛,想了很久,最后说:“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十四岁手术后,他失去了感受热爱和梦想的能力。可是人人都要证明自己存在于世的必要性,他所能找到的唯一方法,唯一不变、只要遵守就不会出错的,就是法条法规,从此以后,那就是他人生的方向,风筝的引线,是他生存的重心,沉下的船锚。
检察官是我的天职。黄始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丝骄傲和自豪,只有理所当然的执着。
这样一个人,被剥夺了履行天职的权利,断送了追寻“我之所以是我”的可能,他的心里该有多动摇?
韩汝珍没有办法,只能在黑暗里握紧他的手,亲吻他午夜梦回后失眠的眼睛。
其他时候,黄始木的变化就没有那么突兀,基本上保持了过去的一致性,堪称有迹可循。
比如即便她问:“我最近是不是胖了?”也是绝对无法从对方嘴里听到什么漂亮话的,只是从第二天起,她的午餐便当里多了蔬菜色拉和水煮鸡胸。
又比如她偶然提到新开的面包店很好吃,听说是用了天然酵母。过了几天,她才发现冰箱里多了一个玻璃罐,里面是小半瓶新养成的酵母菌。没过多久,她吃上了家里现烤的天然酵母面包。
还有一次,韩汝珍看到他在桌前整理票据,把当天的采购金额和油费记录在账本上——对,这人甚至开始记账了——然后对照了一下这个月的其他支出,面无表情地用笔盖点了点那个结余的数字。韩汝珍凑过去看了一眼,“剩这么多!明天去吃烤肉吧?”
黄始木抬头,“不是不行。”
“……但是?”
“月底要还贷吧。”
平时看不出来,检察官这人还挺贪财的。韩汝珍再次腹诽。她发誓,自己在结婚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未来出现的可能性。
当时怎么就答应了他的求婚呢。
那天他们一起吃过饭,在她家楼下道别,韩汝珍走到楼梯最高处,回头看他。那时的黄始木低着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盒子,他的侧脸被路灯照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那只盒子,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踌躇的样子。她想,如果他现在抬头,无论说什么,她都无法拒绝。可是黄始木没有。他手里捏着盒子,站在原地,好像那不是他想要给出和请求的某种承诺,而是路边捡到的一件并不属于自己的遗失物品。
提问,路边捡到失物怎么办?
“黄始木小朋友,你在找警察吗?”
四
黄始木早就看到他了。不过金正本是十分钟之后才发现的。他叫他的时候,黄始木正在看冷柜里一排牛奶的生产日期。
“始木,黄始木!”金正本一下没收住,腰侧撞了一下购物车。
黄始木退开一点,“你好。”
“什么‘你好’!”他一脸无奈,“虽然确实好久不见。”
“确实。”黄始木选中一盒牛奶,放进购物车里。
“买了不少啊。”他说,“你家在附近?”
“不是。”黄始木边说边往前走。
金正本追上来:“我看了新闻。那是诬陷吧!只要是认识你的人,都不会相信的。”黄始木皱眉,继续往前走。金正本仍然跟着他:“因为你根本不屑于做那样的事。”
黄始木脚步变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觉得自己很了解我呢?”他的语气平淡,话却刻薄。
金正本被他问住,愣在当场。
黄始木从他身边走过,准备结账,“你挡住我了。”他的眼神越过他,像越过前方路面上一块毫无难度的障碍物。
“啊……正本发消息问我知不知道你的情况。”晚饭的时候,韩汝珍随口提了一句,“你这个同学还挺关心你的。”
“在超市遇到了。”他不假思索地承认。
“他也搬到这边了吗?有机会可以一起聚餐。”
黄始木没说话,也不表态。韩汝珍知道,这代表他并不认为这件事必要,但她可以随意安排。
“还有,我爸妈叫我周末回去一趟,晚饭就不用等我啦。”
他见过韩警监的父母,一面之缘。对方是很好的人——这一点他早有预料,不仅是来自韩汝珍平日提起父母时的只言片语,更明显的是,她的成长环境一定拥有温暖恒定的爱的供给,才能塑造出这样健全的人格。
“我爸妈会喜欢你的——”她信誓旦旦。
黄始木没有这样的乐观,他知道自己从许多方面来说都不是令人满意的人选,更知道自己的性格从来与讨人喜欢无关。
“——因为黄检你是我喜欢的人。”
如果孩子发生问题,父母就会互相埋怨。
不是应该更互相扶持吗?更互相体谅。
那个时候的韩警卫在电话里这样问他。当时他说什么了?
应该也有那种夫妻吧,在某个地方。
见到她父母时,他又回想起这段对话,明白“某个地方”也许就是这里。黄始木把打好的腹稿说完,其实手指都攥得僵硬了。好几次,他几乎说不下去,都被对方轻巧地接住,自然地带过。那种亲切中保持着距离的态度,说不上对他喜爱不喜爱,准确地说,那种态度甚至不是针对他这个人,那是源于良好教养和富足生活的一种习惯。黄始木敏锐地察觉到,其实韩汝珍无论带谁回家,都会得到和自己差不多的待遇。对方并不寄望于一个陌生人带给他们的女儿童话般矢志不渝的爱情,也无意从他口中套出那些华而不实的空头支票,但是他们都能看出来,现在的韩汝珍是快乐的,他们也愿意配合,延续她眼下的这种快乐。如果有一天她不再爱他,也不再感到快乐了,那么他们依然是她永远的退路。
有没有他,是不是他,都只是她的选择。或者说,其中一个选择。
我们汝珍就交给你了。从始至终,他们谁都没有说这句话。
黄始木很感激,同时茫然。
她把一切都摊给他看了,人品、事业、家庭、未来,件件光明磊落,样样拿得出手,相形之下,黄始木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韩汝珍握着他的手,“怎么弄的?”
“……不疼。”他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指,轻描淡写地说。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旁边完工的双层玻璃柜,边缘处的木刺都被仔细打破平整,她难耐好奇地把玩了一会。
“准备放什么?”她问。
黄始木用下巴指了指无家可归暂居电视柜的手办们,“他们瞪我。”
韩汝珍被他逗笑,“那我要把这个搬到卧室里去。”
他没说话,抱起手站在旁边。韩汝珍笑眯眯地过去,一边亲他,一边牵住他受了伤的左手,然后迅速拉起那只袖子。
他用力吞咽了一下。
“始木,”她说,“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警察?”
他的手臂暴露在赤裸的灯光下,上面潦草地贴着一张更大的医用创可贴,斜斜地盖住了大约一半的小臂,深色的血液沿着一道扭曲的轨迹从敷料背后透出来,好像是一根倒长的树枝钻出了血管,血迹已经有些干涸。除了这个新鲜的伤口以外,在创可贴没有盖住的地方,黄始木泛白的手臂上还遍布着许多陈年的旧伤。尽管那些伤口经过成年累月的修复和愈合已经不再有表面的凸起,在光照条件更暗的情况下也几乎细不可察,但是——
“真的不疼。”
韩汝珍眼睛红了,像是愤怒又像是想哭,“我看看。”见他不为所动,还用了力攥紧手想要抽走手臂,她加重语气:“黄始木,你让我看看。”
他慢慢松开手。
五
韩汝珍警监见过许多场合里不同着装的黄始木检察官。工作服正装和法袍,在外的风衣和室内的衬衫,后来是休闲居家的毛衣和卫衣,当然也有没穿衣服的样子。同居之后,有一天她看着衣柜里检察官没有带走的衣服,发觉自己从来没见过他穿短袖,他好像也没有这一类的服装。即使最热的天气,他也只是卷一两叠袖子,堪堪露出手表下一小截的程度。
她知道原因。
永检出事后,黄检晕倒被送到医院那次,韩汝珍不单得知了他脑岛手术的情况,也看到了他隐藏在手表下面,常年被衬衫袖口遮盖的手腕和小臂上纵横蔓延的伤疤,因为伤及真皮层,所以在皮肤表面永久地留下了白色的疤痕。这种疤痕,韩汝珍曾经在经手的校园暴力案件和相关的卷宗照片里见到过,那是精神饱受折磨的受害人自残和试图自杀的痕迹。后来统营溺水案时,被审问的大学生嘲笑黄始木是从文学上理解的霸凌,检察官神色如常地说:“我也记得。虽然感觉已经消失了。”他的身体比大脑更忠实。
那些被他悄悄藏起来的伤口,她后来再看到时,他不主动说,她也没有问。她身上也有执勤和训练时留下的伤,起初两人在床上,黄始木总会细心避开那些地方,生怕弄疼她。有一次她来了兴致,一条条把那些伤口的来历数给他听,黄始木越听眉头越紧,又想到那次她睡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嘴角带着伤,还被他盘问“爱情会不会让人痛下杀手”,耳后的血管突突直跳。韩汝珍看他沉着脸,不知道在生什么气,于是她蹭着他说:“始木,你亲亲我。”黄始木仿佛受到蛊惑,低下头一寸一寸地轻吻那些可见与不可见的伤痕,听她呼吸逐渐破碎,发出动情的声音。
所以韩汝珍从来不相信,黄始木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检察厅那边的消息,韩主任听说了吗?”韩汝珍手里拿着重新打开的笔记本,刚在局长的示意下坐回沙发上,就听到对面这样说。
“是鸟尽弓藏还是祭天投诚……”他慢慢喝了口水,“结局都已经注定了,不是吗?”
由于情报局性质特殊,情报警察的婚姻对象也必须经过背景调查,于是她的这位上司也就成为了为数不多的知道他们婚姻关系的人。当时他就曾经拿着黄始木的调查报告找她谈过话,可是她很坚决。
“韩主任,这句话我不该说,但是你的档案,到目前为止,是完美的。你可以比之前的人走得更长远。”
“在犯错之前,他们的档案也很完美。”韩汝珍吹了吹咖啡冒出的热气,把它放回桌上,“可是该出事的还是出事了。我的档案到底如何,我是不该知道的。我知道的是,加上您手里的那一条,我出错的概率会无限接近于无。”
“这是你的威胁吗?”
“这是我的承诺。再说,案件是案件,生活是生活嘛。‘让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她看到对面的上司叹了口气,知道他不会再阻拦了。
“再多想想吧。”这一次他又劝她,“你还年轻。崔炳当年坐上这里的时候,丈夫只是公司中层。至少,韩主任,你还没有孩子。”
“你们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啊。”张健刑警嘴里还塞着海鲜饼,但是刚刚从韩汝珍那里听说的消息让他太过震惊,所以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
“什么罗密欧朱丽叶,说点好话!”韩汝珍不满地鼓起嘴,“不然给我把今天这顿吐出来!”
“……黄检察官和你,”张健想了想,慢悠悠地说,“挺平等的。”
“这还算是人话。”
“我说身高。”
“闭嘴吧你!”
张健刑警明目张胆地又吃了一大口,然后说:“你爸妈心真大。如果是我家孩子要跟黄检这样的人在一起,我会很心疼。”
韩汝珍翻了他一个白眼,“‘黄检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啊?”
“正直聪明,不屈不挠,坚持真理,”他戳着筷子说,“是我见过最优秀的法律人,检察厅的一把好刀。作为警察,我很庆幸有这样的同行。但是在生活上,你不觉得他像是活在真空里……”
“‘但是’后面就不用说了!不听不听不听!”
张健几次想张嘴接着说,都被韩汝珍瞪着眼堵了回去,最后他趁对方喝水的机会一鼓作气地说完想说的话:“作为朋友,我希望你们都能开心。”
作为朋友。
韩汝珍想起她刚刚调进重案组的那天,整组的男性同事,有的叫她警花、高材生,还有的说,这么漂亮的脸蛋来重案组有点浪费了吧,被其他人起哄职场性骚扰,那位同事再装模作样地道歉。她被开过许多次这样的玩笑,经验告诉她,让他们闭嘴的方式只有一个——这里是实力高于一切的地方。于是她拉开椅子坐下,没有理会那些混乱的调笑。
“韩汝珍刑警,我叫张健,是你的搭档。”坐在她旁边隔间的人递给她一沓卷宗,“这是我们手上在办的案子,你看一看。”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投入卷宗。
午休的时候,她的新搭档探过头:“我得先问问,你有什么忌口吗?晚上聚餐。”
“我不吃番茄。”
“跟我家小孩一样。”张健刑警宽厚地笑笑,回到自己桌边。
作为朋友。
第二次警检协商会议提前结束之后,张健收拾东西,准备回龙山署,在门口的自动售货机前面刚好遇上匆匆跑过来的韩汝珍。
“太好了,我没带钱。”她没头没脑地说,“借我点。”
“你欠黄检察官多少?”
“……买可乐!”
张健拿出钱包,“唉,哥哥请你喝吧。”他边投硬币边说,“黄检还好吗?”
“好多了。”
“哦,你进男厕所看的?”他调侃她。
韩汝珍蹲下,从机器下面拿出可乐,顺便踢了他一脚。“一会回龙山署还你。”
“快去吧。”张健挥挥手,看她踩着高跟鞋跑远,脸上露出老父亲的表情,“韩汝珍刑警,你完蛋了。”
作为朋友。
“……作为朋友,我希望你们都能开心。因为有很多人和我一样,知道也期盼黄检察官永远是不会生锈的那把好刀,与此同时,也有很多人等着把他折断。”
“但是你,韩汝珍刑警,你想让他当一个人。”
→下
【黄始木x韩汝珍】漫长的圣诞晚餐
摘要:
努力加餐饭。
生命的每一个瞬间,都是为了指引我,虔诚地与你相见。
灵感来源桑顿·怀尔德《漫长的圣诞晚餐》。
1.
黄始木从来没有问过,所以一直无从得知,自己的父亲就是在某年的圣诞晚餐时向当时的恋人求了婚。
他父亲那个时候没什么钱,全部身家都押在步履维艰的创业公司里,剩下的加起来也只够暂时租下汉城近郊的一间小公寓。是规划中的新城区。中介向他们强调。而且环境也好。那指的是公寓外面一棵巨大的树,似乎有好些年头了。他们没多少选择,匆匆搬了进去。那次求婚也和搬家差不多,很不像样,即便如此,对方也欣喜地答应了。唯一的要求是在教堂举行婚礼,而...
摘要:
努力加餐饭。
生命的每一个瞬间,都是为了指引我,虔诚地与你相见。
灵感来源桑顿·怀尔德《漫长的圣诞晚餐》。
1.
黄始木从来没有问过,所以一直无从得知,自己的父亲就是在某年的圣诞晚餐时向当时的恋人求了婚。
他父亲那个时候没什么钱,全部身家都押在步履维艰的创业公司里,剩下的加起来也只够暂时租下汉城近郊的一间小公寓。是规划中的新城区。中介向他们强调。而且环境也好。那指的是公寓外面一棵巨大的树,似乎有好些年头了。他们没多少选择,匆匆搬了进去。那次求婚也和搬家差不多,很不像样,即便如此,对方也欣喜地答应了。唯一的要求是在教堂举行婚礼,而且要快。
新年刚过,父亲就想方设法地满足了未婚妻的愿望。婚礼当天,双方家长均未到场给出祝福,观礼者寥寥无几,其中还包括了他们从路边拉来在申请书上敲章的证人。新婚的爱人不在乎。天上飘着雪,他们快乐地沿着汉江从教堂走回公寓,走到夜幕低垂,走到饥肠辘辘。一锅泡面架在炉上煮得咕嘟冒泡,他们在床上闻到烧糊的味道。父亲仔细挑出上层还保留着一点口感的鸡蛋和面条,放进妻子碗里,自己抱着锅把剩下的囫囵吞了。
“好吃吗?”妻子问他。
“有点咸。”他又喝了几大口水,过掉嘴里的苦味。
就在这时,妻子一手搭上肚子,惊讶道:“他踢了我一下。”
五个月之后,这位新娘成为了黄始木的妈妈。
3.
周末的时候,黄始木偶尔会被母亲带去教堂,因此他很早就明白,圣尼古拉和耶稣诞辰没什么关系,圣诞老人既不住在北极,也没有雪橇和鹿。
但这阻碍不了他父亲每年的故弄玄虚。到黄始木上小学的岁数,家里的条件已经称得上中产,父亲抓住了汉城奥运会后经济腾飞的一个浪潮,身家倍增。他们新买的三室两厅在市区里炙手可热的位置,只等装修结束。年底是公司结算收益的日子,也是父亲心情最好的时候。到了这种时候他就想在儿子面前当个好父亲,黄始木只能配合。他父亲会在圣诞节的前一个月塞给黄始木一张信纸,让他写下自己的愿望,然后“帮他寄给圣诞老人”。黄始木要过一些书;一只挂钟,整点时会有小鸟出来,他曾经很喜欢;还有一次海边旅行,原本应该是全家一起去的,可是父亲公司突然有了急事,最后是始木和妈妈在海边玩了一天,事后父亲没有解释。后来他渐渐明白,就算是许愿,也要量力而行。
今年他写得很慢,父亲却没有着急的样子。直到圣诞前一天的下午,他才把信交给父亲。父亲愣了愣,接过去。
“这样也来得及吗?”他明知故问。
“这……”他父亲摸摸额头,“如果……”
“我忘了,圣诞老人有魔法,是不是,爸爸?”
他父亲含糊地说了几句,借口寄信跑出家门。
“你爸爸又要干嘛去?!”母亲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在听到关门声之后停了手里的动作。
黄始木从窗口往下看,目光穿过天空里飘洒的细雪,穿过那些被吹得光秃秃的树杈,看到他父亲匆忙的身影。他父亲在路灯下展开信纸,看着上面的字,片刻后难以置信地抬头回头望——他没有躲,直直地看了回去。
黄始木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好孩子。父母只说,他过于敏感。只是不爱说话,还有一双不肯回避的眼睛。
亲爱的圣诞老人:
今年我的愿望很简单,我希望我爸爸不要在吃晚饭的时候接到陌生的电话,然后就赶着出门。我希望妈妈少哭一些。希望他们都能好好吃饭。我会做个好孩子。
5.
“别等了。”
饭菜已经热了几遍,就算是他也没了耐心。刚出院两周,还在药物调理期,他的身体一有点风吹草动的不适,脑袋就疼得厉害。倒不是饿,起码没有明显的饿感——这说明手术的确成功——只是油腻的味道冷却之后更加浓郁,让他喉头泛酸。当然,这些他都能忍受,也并不在意。
窗外远远传来小提琴的乐声,舒缓悠扬,哈利路亚,哈利路亚。黄始木大概知道是谁在拉琴,他们所住的街区里有一个流浪木偶艺人,擅长操控木偶用提琴演奏。如果是手术以前,他可能难以忍受这种声音,可是现在,他坐在逼仄的房间里,眼前是红着眼圈低声咒骂的母亲和结着油光的饭菜,黄始木竟然听得有些出神。他有时候看到邻居的孩子们惊奇地围着木偶师和他的木偶,但是真正给钱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时间他都空手而归,他拉的曲子也几乎无人知晓。黄始木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执着于这个街区。
事实上这个街区聚集的是一些手头不太宽裕不得不困居于此的亚裔移民。他们一家刚来的时候单独租了一套公寓,后来因为手术费和住院费,搬到了合租的一间。室友是攻读博士的年轻人,不常与他们照面,有时会在公用厨房留下一些没有洗的碗碟。母亲敲过门,却收效不大。于是时间一长,也就随他去了。
母亲大部分时候都在医院陪床,偶尔父亲也来,两人也总是说不了几句就要吵起来。黄始木一动不动地坐在病床上看他们吵,眼神疲惫空洞,仿佛与己无关,直到护士进来制止这场混乱。
也并不是从最近才开始乱的。
就算是昏昏沉沉了半个月才彻底清醒过来的黄始木也能发现,家里的经济状况越发捉襟见肘。这半年来,陪床时父母的饭菜从附近餐厅的推荐菜,到自带便当,再到餐厅打烊后的员工餐。员工餐分量不大,一个成年人勉强,更何况两个人。他感觉不到饿,但他能听到。夜深人静时,有时候他醒过来,听到的不仅是鼾声。
1997年,他父亲前途光明蒸蒸日上的公司在金融危机里触礁搁浅。如果这其中有幸运可言的话,他父亲为了凑钱,已经早早地转卖了大部分的股份,抵押了房产,值钱的东西也卖得七七八八,还问能借的朋友借了一圈。等这场海啸过去,他们家还只是入不敷出,而他父亲过去公司的几位主要股东,却是债台高筑。有人失联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父亲消沉了一阵,很快重新振作起来,似乎和这里认识的朋友准备投资一个新项目。听妈妈说,父亲回来得一天比一天晚,每次回来时都说自己已经吃过了。黄始木在心里计算着一个模糊的倒计时。
咔嚓。
“请再宽限一些。”他记得父亲在厨房里压低声音对电话那头的房东说,“新年之前,一定。”
咔嚓。咔嚓。
这些年,他和父亲的关系始终有些尴尬,妈妈只当是男孩子长大了,是正常的青春期疏远。父亲和他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两人还是在妈妈的坚持下出门转了转,拍了些像模像样的游客照片。仅此而已。黄始木心里的倒计时还在继续。
咔嚓。咔嚓。咔嚓。
“他最好是死在外面。”她明明骂的是丈夫,怨恨的眼神却看向了儿子。无知无觉的黄始木听着窗外的哈利路亚,照单全收。
噼啪——
像是树木从根部断裂的声音,令人牙酸地连成一片,一声巨响,木屑飞溅,尘烟四起。他等待已久的那声轰鸣终于响彻脑际。
7.
黄始木咽下最后一口汤,等着对方开口。
“始木,”他妈妈叫他,“还要加点别的吗?”
他轻微地摇摇头,“吃饱了。”
“你还在长身体。”
“学校体检说我很健康,并没有营养不良。”他坦然地说。
“后来头还疼过吗?”
“没有了。”
“大学课程紧不紧张?”
“我能应付。”
他妈妈看起来似乎习惯了他的这种疏远,只是对他的眼神有些躲闪。他干脆移开目光。
“您有什么事想跟我商量吗?”他问,“如果是结婚的话,我没有立场反对。”
“那么下个月找时间,我们一起见个面好吗?”
“您说想要过平静的生活,所以应该是越少让他知道我的事越好。”他的目光又落在母亲的脸上,相比几年前一个人带着他从美国回来,一边工作一边还债,还要照顾他的时候,母亲的脸色健康多了。黄始木无法用情感衡量,只能用理性判断:母亲再婚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理性还告诉他,她或许早该这样选择。那个男人是她救生的绳索,她理当紧紧抓住。就像他紧紧抓住了逃离她身边的机会。
他妈妈轻轻说,“他都知道了。”
黄始木平静地看她,似乎毫不意外,“所以您是想让他亲眼看看,我现在有多正常?”
“你怎么这样说话!”她提高音量,周围的人看过来,她在众人的目光里瑟缩。
“抱歉。”黄始木说,“如果您觉得有必要的话,见面吧。”
他妈妈又说了几句,让他好好考虑考虑未来的规划。黄始木沉默地听,简短地回答。
早点回去吧。最后他说。天黑了。那边会担心的。
走出路边摊帐篷的时候,他呼出一团白色的雾气。不远处的街上人潮汹涌,张灯结彩,圣诞节的气氛让每个人都生出几分虚妄的幸福。有人穿戴着圣诞老人的装扮,站在巨大的圣诞树下给路人分发糖果和巧克力。他避开人群,坐车回到宿舍。宿舍里没剩下几个人,公共休息厅的电视也没关,上面千篇一律地播放着圣诞节的盛况。屏幕最下方飞快掠过的新闻简报里,黄始木读到首尔近郊一处老旧居民楼被推倒,居民楼后的一棵巨树也被一同处理干净,该地即将新建……
他看着父亲半个身子挂在窗台外面,勉强用扫帚扫掉堆积的落叶。“这棵树在这里多久了?”
“谁知道呢,至少有二十年才能长得这么高吧。”他妈妈敲敲窗玻璃的一角,示意没有打扫干净的地方。
“何止,没准有一百年了。”
“少听你爸胡说八道。”
他把电视的音量调小,转头从窗口望出去,这个国家最引以为傲的高等学府,在夜色中的风景一览无余,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去,都被葱郁而茂盛的植被覆盖着。
那天他也和往日一样学习到深夜,听见宿舍楼下一群聚餐回来的家伙参差不齐地合唱着一首歌,歌词里说:对抗无法匹敌的对手,承受难以承受的悲痛,去往勇者畏惧之地,纠正那无法改正的错误,成为超越自己的人……我的理想,就是追随那颗星星。
他拉上窗帘。
9.
从研修院毕业后,尽管不讨人喜欢,但好在成绩过硬,他被先后分配到水原地检和东部地检,接着一纸调令把他调去了青州地检,几年后又调回首尔,进入西部地检。无论在哪,对黄始木来说,日子照旧,两点一线,规律充实。
他有了更多的困惑,还有一些没能转化成愤怒的情绪,他习惯了压抑,因为晕倒和白视毫无益处。大部分时候他都成功了。
只有一次。永一材受贿案结案的那年冬天,他早已被调往青州地检。青州地检的同事有十分固定的社交圈——哪里都一样,他也一如既往地不在任何一个圈内——和十分灵通的消息渠道。阔别多年,黄始木又恢复到中学时被人侧目的待遇。成年人的恶意不像孩子那样明目张胆,可是更加刻薄。
后来黄始木才知道,他们对他的敌意,不仅是来自他“被贬”的缘由,还因为他们心知肚明却视若无睹的贪污受贿。他们害怕他“非我族类”,知道他“其心必异”,而他果真如此。
那天是圣诞节,检察院公休,他在宿舍看文件,旁边烧着热水。文件里一句模棱两可的释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找到记忆里的那本法条,翻看起来。书上一道笔迹让他停顿了一下,那不是他常用的笔,而他过分优越的记忆里随即调出了当时的场景。某次课后,永一材听完他的问题,在他的书上随手一翻,找到这一页,划出这句话,然后给他加了近一小时的课。听完之后已经是晚饭时间,教室外面雪也停了,他正要去食堂,永一材像是闲聊般问他:“圣诞节也打算读书吗?”
黄始木不明所以地点头。
“那天食堂不开门。”年长的教师也没打算说什么软话。
黄始木应了一声,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那么多公休日,他都过得如出一辙,无非是换一种口味的泡面。
永一材清了清嗓子,嘟囔了一句你这小子,没再叫他。
在青州的那个冬天,黄始木再次看到那道笔记,突然明白过来,那个时候,老师可能是在邀请自己去家里吃饭……
他应该还是会拒绝。他只是觉得……无能为力,对于过去的事。就像他那天跟着其他检察官,站在永长官的家里,看其他人一箱一箱地封装起永一材的过去和尊严。
他合上书,重新看文件。热水沸腾声里,突如其来的头疼让他根本无法看清上面的文字。
10.
“恭喜黄检回首尔!”韩汝珍碰了碰他的杯子,“不知道这种话还要说几遍。”
“谢谢。”
“这次是什么事,你知道吗?”
“后天上班才知道具体情况。”
“肯定又是什么棘手的案子要让你出头吧……”她有点担心地看他,又说了一句什么。节日期间的餐厅人满为患,此起彼伏的谈笑声把韩汝珍的后半句话遮盖得严严实实。黄始木向前探了探身子。
“——早知道是今天,就应该给你带个礼物。”她接着说。
“不用了。”
“我这一年可是有在认真画画的!”
“……小孩子才过圣诞节。”
“太严格了,黄检。”她看看时间,“趁着本圣诞老人还没下班,赶紧想想有什么愿望吧,过时不候。”
黄始木没什么兴趣地把目光投射在刚上桌的食物上。
“有什么问题吗?”韩汝珍看他瞪着面前的汤饭,迟迟不动。
他下班前交接完工作之后,一路从原州开回首尔,就算感觉不到饥饿,身体也多次向他发出了信号。空荡荡的胃里灌了烧酒,现在感觉火烧火燎的。他抬手,又放下。等到对面的菜也上了桌,他总算得救。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8.
面泡过头了,口感很差,味同嚼蜡。
“抓紧吃,越是别人放假的时候,我们出警的次数就越多。”带她的师傅催促道。
警大毕业生韩汝珍,因为成绩优异,首先被分配到首尔圈内破案率最高的派出所进行轮转。她的师傅还有几年就要光荣退休,虽然处事有些油滑,但该教的东西也都没落下,她没什么可抱怨的,每天跟着师傅穿梭在辖区里的大街小巷。只有一点,入职两个月了,同组的其他新人几乎都与重案组交接过工作,只有她例外,经手最多的案件就是喝酒闹事。
她没着急,她师傅也不着急。
不过在那个圣诞夜,韩汝珍还是亲眼见到了鲜血淋漓的案发现场。
自杀案。母亲和孩子一起。割腕,外加一氧化碳中毒。从卧室到卫生间,地板上到处都是呕吐物和氧化的血液,空气里混合着刺鼻的硫化物气味。
是自杀者的姐姐报的案。因为原本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但是过了约定的时间却打不通家里的电话也不接手机,好在两家住得不远,她来敲门时发觉情况不对,于是报了警。
师傅拍拍她,韩汝珍侧身,机械地通过对讲机汇报现场情况并呼叫救护车。这并不比她在刑事课上学到的案例更可怕,也没有法医课解剖录像里那么直白,但是亲身经历还是不一样。人见到真正的同类尸体,是无法控制的恐惧。但这可以克服。就像第一次开枪时,所有人都会在扣下扳机的瞬间闭上眼睛,那是生物自我保护的条件反射,然而经过练习,他们在打完整发弹夹确定击中目标之前都绝不会眨眼。
真正让她不寒而栗的,不是血腥的场面和狰狞的人体,而是……要一起自杀的话,那么首先,是大人对孩子下手了。韩汝珍注意到,这个家里的大多数照片上只有母女两人,只有一张上面多了一位外国男性。
“孩子还活着。”师傅说。
他们送走救护车,结束现场勘查,带着一身秽物回到巡逻车上。韩汝珍用湿毛巾擦了擦制服,然后想起昨天清理座位上醉汉呕吐物时也是用的这块,咬了咬牙。
“别吐啊。”师傅抬眼看她,“不然你三天吃不下东西。我来开车吧。”
“不用。”
师傅没争辩,直接下了车。韩汝珍只好换了座位。
医院那边很快传来消息,孩子输血后进了高压氧仓,目前生命体征平稳。他们已经联系了向日葵儿童中心。另外,医院还说,从之前的医疗记录来看,孩子有遗传方面的疾病,这些年多次进出医院。
母亲在认为自己无法照顾孩子的绝望下,会做出冲动非理性的决定,而在他们作为警察介入整件事之前,如果有各方提供相应的帮助,例如缺席的父亲和社会保障,那么事情本不至于到此地步。
韩汝珍忍不住想,以后这个孩子回想起来,永远都会记得妈妈要杀死自己。
“警察当久了,你就会知道,这种事太多了。”师傅没看她,“如果每个案子你都要共情,最好趁早改行。”
一个急刹车。师傅气急败坏:“操,哪里来的猫?”
6.
“你妈不会放过你的。”韩汝珍肯定地说。
她的朋友把两张票拍在桌上,压着声音:“总说让我们考SKY,SKY的人到底什么样,你就不想看看吗?”
“不想。”
“……知道你目标警大了,”朋友没趣地摸了摸指甲,“但是,你爸妈同意了吗?”
韩汝珍刚要开口,自习室角落里传来不耐烦的嘘声。
“所以,去吗?”她朋友给她发消息。
韩汝珍涂掉书页边角上胡乱画的猫咪涂鸦,拿走一张票。
她们走出自习室,说着没头没脑的废话。补习班所在的楼层在沉沉夜幕中依然灯火通明,成百上千的高考生在这里交付时间、金钱和精力,以求一个进入理想大学的机会,并希望借此敲开人生成功的大门。她们经过的走廊上贴着昨天刚刚出炉的红榜,那些名字,也许不久之前还和她们擦肩而过,与她们听过同样的课程,也在同一道题上犯错,可是现在,它们看起来如此遥不可及。挡在她们和高考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无处安放的焦虑和茫然。
当天晚些时候,大学路一间小剧场里,《梦幻骑士》如火如荼地上演着,S大的学生们演得相当卖力,观众不多,一半是亲友团。服装道具都是肉眼可见的贫穷,然而在舞台灯光的晕染中,每个人都闪闪发光,一首《The Impossible Dream》唱得热血沸腾。
下半场开演不久,韩汝珍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她捅捅身边看得入神的朋友,走到黑匣子外面。
在此之前已经有3个未接来电。妈妈。妈妈。妈妈。还有爸爸发来的消息,她也没有点开看。
韩汝珍等着这个来电自动挂断。她合上手机,没有了再进去看戏的兴致。她原本想在附近的咖啡店里等朋友散场,却严重低估了圣诞前夜的人流量,周围的店面肉眼可见的爆满,到处都是年轻的情侣和成群结队的小团体。
她拢着围巾,其实还是有点想哭。打扮成圣诞老人的年轻人递给她一块巧克力,匆匆说了一句圣诞快乐就走开了。电话又响,韩汝珍下意识接起电话,对着那头的静默却不知该说什么。她深呼吸。总要面对的。她不能靠着一根又一根火柴营造的短暂幻境装作一切都好。冬夜寒冷,她或许不必以沉默和眼泪抗衡温暖。她的火柴,还要留给日后更冷的寒夜,还要引燃未来风雪里的火炬。
4.
韩汝珍自己都不记得了,但她父母还对那一年的圣诞记忆犹新。他们本来答应了女儿,要带她出门过圣诞。然而当天晚上,两个人先后被医院紧急叫回操刀手术,等他们下了手术台,赶回家里时,已经到了第二天凌晨,六岁的韩汝珍就这么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们抱她上床,她被惊醒,第一反应是喊饿。两个家长愧疚得不得了,这个点再想吃大餐也是不可能了,可是一看家里剩下的食物也就只有泡面和鸡蛋。
小朋友吃得很香。
“汝珍啊,爸爸妈妈昨天晚上……”
“我知道,爸爸妈妈其实是圣诞老人吧,要给全城的小朋友送礼物。”
“……是啊,职责所在。”
韩汝珍眼睛亮了,“那我能骑驯鹿吗?”她用手指划出一道飞行的弧线,还自顾自地配了音。
这天晚上,两位家长针对女儿的学前教育进行了深入的交流,正方观点:应该给女儿多读一些现实主义作品和科普书籍。反方观点:这个年龄的小朋友就是要看童话书!讨论中,双方步步递进势均力敌,中途因为要给女儿讲睡前故事而暂时休战。考虑到妻子最近的工作强度,韩汝珍的爸爸主动接下了任务。
他靠在女儿床边,从奥兹国系列里找了一本。读到最后,他看着女儿慢慢合上的睡眼,又想到之前吃饭时的对话,他像是在问她,也像在问自己:
“原来我们汝珍也想飞啊,那为什么不和爸爸妈妈一起坐雪橇呢?”
过了一会,他听见女儿梦呓般的声音:“这样雪橇上就可以多坐一个没有飞过的人了。”
把女儿的话转告给妻子之后,那场中断的讨论以一种诡异的沉默达成了最终的一致结论:顺其自然。
沉入梦乡的韩汝珍并不知道自己险些遭遇了教育方针的重大变革,她自顾自地把睡前听到的诸多童话糅合成了一个崭新的故事。
年轻人被东方女巫下了诅咒,被斧子砍掉了四肢和身体,铁匠给他换上了用锡做成的假肢,最后他全身都变成了锡制的,再也不会受伤,也不会疼痛,但是只要遇到水,哪怕是自己的眼泪,也会生锈。铁皮人的大脑也渐渐开始遗忘身为人类的记忆,于是这次,铁皮人没有等到堪萨斯州的多萝西就踏上了黄砖路,他要趁着自己还记得的时候,问奥兹国的大魔法师要一颗心。
他一路冒险,遇到志同道合的伙伴,一只有翅膀却不会飞的猫,魔法师曾经告诉猫咪,完成任务就能解除诅咒。旅途中,他们与老鼠决斗,被鲸鱼吞下,终于辗转来到黄砖路的尽头。魔法师说,只要你杀死邪恶的东方女巫,我就会给你一颗心。可是等他找到东方女巫的城堡,东方女巫却不在这里。一路与他同行的伙伴说,这里是我家啊,怎么会是东方女巫的家呢?你看你看,这是我童年的玩具箱。大魔法师用丝绸和木屑制成的心威胁铁皮人,铁皮人别无选择。
他走到魔法师身后,发现他只是利用机器伪装的普通人,根本没有魔法。铁皮人和他的猫咪同伴打败了魔法师。故事到这里,出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结局。流传最广的那个结局是,恼羞成怒的魔法师点燃了翡翠城,铁皮人和猫咪为了拯救城里的翡翠居民,消失在了火海之中。大火烧了三天,等火灭后,翡翠城里幸存的居民在废墟里找到了一颗锡心。那就是铁皮人一直以来寻求的真正的心。
另一个结局,背着斧子的伐木工说,火是魔法师离开奥兹国的障眼法。在熊熊烈火之中,铁皮人意识到原来他需要的心,事实上是无法从外界获得的,那是从自我中生成的心,而他本就拥有这颗心。于是他胸腔里的心脏跳动起来,他又成为了他自己。
那么他的伙伴,那只不会飞的猫呢?听故事的人问。
那只猫啊,她也解除了诅咒,然后带着铁皮人飞走了。从一开始,她从魔法师那里得到的任务就是杀掉黄砖路上一个不会疼的人。她听完魔法师的话,立刻沿着黄砖路往回走,她要告诉那个不会疼的家伙,不要相信大魔法师。可是不会疼的人有一颗常常生锈的脑袋和忘记跳动的心,他既记不住也听不懂猫咪的话,猫咪只能和他一起走完全程,等他发现真相。好在最后他还是发现了。
那么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吗?
他们常常通信,每年聚会,互相牵挂,过得很好。你看你失望的表情,这就是这个结局不如前一个流行的原因。伐木人帽子上的羽毛在风中微颤。
最后一个问题,铁皮人为什么会被东方女巫诅咒呢?
因为在故事开始以前,他爱上了东方女巫的女儿,可是他不配爱她。东方女巫把他的心脏变成金属,让他无法爱人,把女儿变成了宠物,想要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2.
韩汝珍问过八百遍,爸爸妈妈是怎么认识的,爸爸妈妈是怎么恋爱的,爸爸妈妈是怎么生下我的。除了双方当事人,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段往事。
韩汝珍的父母是在恋爱三年后决定结婚的。双方家庭几次会面后,按部就班地定下了结婚日程。婚后第二年,韩汝珍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这是妈妈的说法,客观理性。
而韩汝珍爸爸的说法从来没有统一过。有一次他告诉女儿,她是从新年烟花里诞生的,还有一次他说她是从被海浪推上岸的巨大贝壳里诞生的,最离谱的一回,说她是从打翻的爆米花桶里诞生的。
她在饭桌上听完这些说法,都会用同情的眼神看向妈妈,意思是:你怎么会爱上这样的人?
妈妈说:“今天的菜好吃吗?”
韩汝珍点头。
“你爸做的。”
小小的韩汝珍低头吃饭。
她爸爸一拍脑袋:“哎呀我想起来了!我们汝珍是像小猫一样,从圣诞节的袜子里钻出来的!”
“……喵喵喵?”她歪着头说,“爸,我生日在八月。”
在那些半真半假的故事里,唯一被双方共同提及且跟浪漫沾边的,就是他们相遇的地方——教堂。妈妈说,当时他们各自就读不同的大学,互不认识,走在路上遇到一对准新人,禁不住对方的再三请求,答应给他们的结婚登记书敲了章,并且被邀请到教堂观礼。教堂里,两位证人第一次见面,相谈甚欢,然后就是一段伟大友谊——爱情的开始。
10.(续)
黄始木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梦里。跟平时不同,韩汝珍约他见面的地方并不在他们常去的那几家餐厅,也不在他们的住所附近。他把车停在一条小巷前,跟着导航继续走。穿过路灯昏暗的狭窄道路,他来到一片开阔的场地。
本该早已不存在的地方,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童年时居住过的公寓楼下,那棵年深日久的大树,在萧索的冬天傲然屹立。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堆叠在树冠上,没来得及落下的树叶就这么被固定在原位,像是某种结构松散的化石。
黄始木走近,伸手摸了摸树干。粗糙的寒冷透过手掌传遍全身,血管轻微搏动。冬夜的风吹散了一点雪,落在他身边,发出簌簌的声响。这一切看起来如此真实。他抬头,又看到了一些特别熟悉的东西。当时邻居家的其他孩子比较身高的刻痕,旁边还有他们名字的简写;树顶上的三个鸟窝,到了春天时新生的小鸟会叫个不停;树干上分出来的一根特别平的树枝,上面总是垂着一片巴掌似的叶子,谁看了都想跟它击掌庆祝一下。
如果不是树后的居民楼已经换了样式,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三十年前。
2003年,这里原本的旧公寓在城市规划中被拆除,公寓楼后的一棵巨树也被一同清理。第二年,在周围居民的强烈抗议下,施工单位不得不把树种了回去,并以此为中心改建成公园。
“啊,在这里。”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看到韩汝珍警监。
这也是他想象出来的吗?
韩汝珍看着黄始木检察官从巷子里走出来,然后头也不回地错过了她给的地址,一头扎进另一边的公园。
她撇撇嘴,“这人左右不分吗?以前怎么没发现。”抓起手机就站起来,要往店外走。店员正端着小菜上桌,被她的动作吓得退了一步。
“客人,怎么了?”
韩汝珍伸手扶她,“抱歉抱歉!我朋友到了,我去接他一下。麻烦请给我们留桌!”说完就跑远了。
年轻的店员点点头,把餐盘端了回去,然后对收银台后面的老板娘说:“姨妈,4号6号各加一份牛舌,9号说要留桌。”老板娘奇怪地问了一句,店员噘着嘴说了什么,带着混血痕迹的漂亮五官攒出点生动的抱怨。
“……我今天是又有哪里奇怪吗?怎么一脸见到鬼的表情。”韩汝珍眯着眼睛问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不是你去年让我请你吃饭的吗?‘明年还能一起吃饭吗’,你是这么许愿的吧。”
“在这里。”
“这里……这家店很有名的好吗!我提前三周才订到圣诞节的位置。”
黄始木感觉冥冥之中是命运跟他开了一个恶毒的玩笑。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韩汝珍,怀疑自己如果此刻伸出手去,就会从梦里醒来。一定是这样。
“……不过,我确实有私心。”她也走到树下面,树的影子落在她脸上,“这里,是我毕业之后分配的派出所辖区,可是实习期结束之后,我就没有回来过。虽然想看看这里变成了什么样,但是万一认不出来了,我一个人大概会很失落。所以,我利用了黄检你哦。”
黄始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松动了一点,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还好,至少这里没有变。”韩警监抬头,用手指着树上的某一点,“我还从这棵树上救过一只猫呢,没有用消防队的云梯。后来被所里通报批评,因为不遵守安全规范。”她说这句话的神态相当自豪,引得对面的检察官皱眉,于是警官的表情更加骄傲了。
“……确实变了很多。”他有点无奈地笑。
“那还是我们黄检变得更多,现在都会这样笑了。”韩汝珍欣慰道,“我的画果然还是有用的。”
“是啊。”
她好像没有预料到他会老老实实地赞同,按照以往黄检的个性,这时候肯定会说“并不是”“才没有”之类的话,然后她会假装生气,并且想起被他整齐地收纳在家里的那些涂鸦。每当想到这个,她都会觉得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温暖。
“所以,我的愿望还有效吗?”说这句话的时候,黄始木似乎没有看到她的失神,脸上依然是精心练习过的笑容。见她不回答,他主动往公园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怕她听到自己胸腔里的震动。他要快点醒过来。
就在这时,他感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接着一个温热的身体从后面靠过来,她的手臂松松地搭在他的外套上,没有用力。就像是在抱一个影子。
“好了,这是我的圣诞愿望,麻烦黄检你迁就我一下。”
树是真的,她也是真的。
一直以来,黄始木都不相信圣诞老人的传说,但他的的确确在这一天被奇迹照拂。一个好孩子所能期许的礼物,他都得到了。
他转过身,稳稳接住这份礼物。
笼罩在他们头顶之上盘根错节的巨树背后,那栋在原地新建的居民楼里,不知哪一户的窗口擦亮了灯,也不知从哪一家传来Leonard Cohen唱着Anthem的声音: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END
【秘密森林】某中年男子的孤独死防范措施
圣诞礼物,送给一起从一个散兵坑,爬到另一个散兵坑的队友 @常夏羽之
OOC,大俗梗,安排在遥远的未来时空
其实我觉得,按照黄检的进化速度,这种对话如果发生,可能已经得称呼韩部长了……相关废话见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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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韩汝珍回想起来,那顿晚饭,直到饭菜都已经清空、烧酒也只剩下半瓶的时候,还是完全正常的。
上次见面是好几个月前,他们照例交换了一下近况,又聊了工作——当然,话题多半是她在引导。然后——当时服务员撤走了餐具,而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要送到嘴边——对面的黄始木用纸巾擦了擦桌子,从身边的公文包里抽出个塑料文件夹,摊开来推到她面前。
“有件事情,想拜托韩警监。”检察官的声音和...
圣诞礼物,送给一起从一个散兵坑,爬到另一个散兵坑的队友 @常夏羽之
OOC,大俗梗,安排在遥远的未来时空
其实我觉得,按照黄检的进化速度,这种对话如果发生,可能已经得称呼韩部长了……相关废话见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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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韩汝珍回想起来,那顿晚饭,直到饭菜都已经清空、烧酒也只剩下半瓶的时候,还是完全正常的。
上次见面是好几个月前,他们照例交换了一下近况,又聊了工作——当然,话题多半是她在引导。然后——当时服务员撤走了餐具,而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要送到嘴边——对面的黄始木用纸巾擦了擦桌子,从身边的公文包里抽出个塑料文件夹,摊开来推到她面前。
“有件事情,想拜托韩警监。”检察官的声音和表情都一如既往,毫无波澜。
“这是……又有什么案子吗?”她坐直了一些,打起精神低头去看那文件。目光才扫过标题,酒就呛进了喉咙,害得她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工工整整,格式严谨的一份法律文书,抬头正中的粗体大字,是“遗嘱”。下面写着:“立遗嘱人:黄始木”。
“这是什么?!又有人威胁你了吗?还是头痛又发作了?”她抽出餐巾纸胡乱擦掉咳出来的眼泪,急急忙忙地问道。
“没有。”对方小幅度摇头,肩膀以下纹丝不动。
“怎么突然做这种事情?”韩汝珍放下酒杯,盯住对面的男人,“就算检察官你……人到中年,也不用现在就安排身后事吧!”
“韩警监刚才举出的情况,的确没有发生。但我突然身亡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可能性比一般人要高。如果发生了这种事,会造成一些很困扰的问题。对此,警监你在一线工作的时候,想必已经很了解了吧。所以,事先做一些准备,在我看来是很有必要的。”对方仍旧毫无波澜地解释道。
韩汝珍睁大眼睛作询问状,然而黄检查官似乎已经完成了说明,沉默下来。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指了指那份遗嘱,又指了指自己。
“这里,”黄始木会意,身体略微前倾,伸手在纸面上点了点,“我想拜托韩警监,做我的遗嘱执行人和遗产受益人。”
“什么?!”韩汝珍不长记性地又拿起酒杯,这回成功洒了出来。
“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是有些过分,但在韩警监的立场上,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黄始木又开始了一本正经的说明,“目前我的资产超过负债。首尔那所房子的贷款的确没有还完,但房产本身的估值,足以抵偿债务。也就是说,即使我在未来很短的时间内就意外死亡,韩警监仍能得到可观的收益。如果我没有那么快死亡,这项收益应该还会增长。当然,此后我也会定期向警监通报我的财务状况。如果还想知道更多明细的话,这里……”说着,又把手伸向自己的公文包。
“等一下,等一下。”韩汝珍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对方顺从地停下了动作。“检察官,搞错重点了吧?我不想知道你有多少钱……对那个,我没有兴趣,没有。”她摇着头,几乎打了个寒战,“但这种事,是应该托付给我的吗?应该和家人商量才对吧?”
黄始木看着她,以很慢的频率眨了眨眼睛。
该死……韩汝珍暗骂了一声。
“如你所知,我在本国仅有的亲属是我的母亲,但我们的关系疏远。”黄始木微微皱眉,停顿片刻,好像精神上跨过一个障碍,“而且,以我母亲对我的了解,她应该不是处理我遗物的最好人选。”
韩汝珍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除了房子和钱,你有什么特别的遗物,堆了一地的法律书吗?财产这种东西,又没有灵魂附在上面。要是无人认领被收归国有的话,反倒是很符合你风格的结局呢。
但她当然没说出口。就算对方是黄检,这也太伤人了,好像是说“你去死吧没有问题”一样。
“永恩秀还给我的毛衣,我一直留着。”黄始木说,“还有你的画。”
韩汝珍吓得一个激灵。这人是学会读心术了吗?
“但是,可能有很多麻烦。”她试图岔开话题,有些夸张地比着手势,“检察官应该见过很多吧?死者把遗产留给亲属以外的人,引起的法律纠纷。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可能还会被怀疑谋害了检察官呢!”
“这样,果然会很困扰么?”黄始木的目光直勾勾地停留在她脸上,好像在试图解读她的表情。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几秒。震惊稍稍平复之后,韩汝珍有些同情检察官了。虽然对方绝对是抱着就事论事的态度,但讨论的前提,是这个人想象自己独自死去。见鬼,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动了动嘴唇,话还没出口,黄始木已经从公文包里取出了另一份文件,摆在遗嘱上面。
“如果这样呢?”检察官试探地问道。
韩汝珍这回学乖了,咽了咽唾沫才低头去看。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有些先见之明,但也实在不够。早知道这顿饭是这种走向,就该少吃一点,烧酒也不该喝。要消化不良了,惊吓造成的。
结婚登记申请表。万幸还是空白的。
“检察官,”她以缓慢的动作抬起头来,盯着对方仍然面无表情的脸,“这样问很失礼,但你今天,精神状况真的稳定吗?”
是手术后遗症的新症状也说不定。虽然以前从来没有发现检察官发病的时候认知功能会紊乱,但也不是不可能的。
“配偶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黄始木的眉毛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似乎对她的话表示困惑,“这样,就不会有问题。”
“检察官,”韩汝珍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该怎么形容了。相识多年,彼此终归是越来越熟悉,初见时对方身上锐利的棱角,似乎也多少被生活“软化”了。有时候,她几乎忘记了黄检那张嘴的杀伤力。真的是,一句话就能让人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就算是在以前那些尴尬或者震惊的时刻,她也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实实在在地疑心对方疯了。她没有移开目光,只用指节敲了敲那张可怕的表格,“你不会要告诉我说,在你看来,这个东西,是为了财产继承的便利而存在的吧。”
“我的确是这么看的。”对方严肃地点点头。
“天啊……”韩汝珍的忍耐力终于到了极限,右手扶额发出一声哀嚎。
“如果只是两个人决定共同生活,没有必要通过这种手续,来建立一种民事关系。”黄始木的表情和语气都像在回答面试问题,“但法律,以及法律从中产生的社会习俗,都认为共同生活的两个人,还可以进一步分享对方的财产权。法律和习俗还会假设在一般情况下,这两个人有共同的利益和足够的了解,因而是处置对方财产的首要人选。”
“当然,除了财产权,婚姻关系还意味着另外一些,受到法律规定,也被习俗要求的,具有排他性的权利和义务。”
具有排他性的,权利和义务………这到底该算是委婉还是直白?!真的,不愧是黄检。
“看来这个解决方案让韩警监更加困扰。”黄始木偏了偏头,微微眯眼,“我理解,即使我不主张那些排他性的权利,也没有立场让警监你承担附加的义务。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而已。”
“但与社会一般情形不同,我认为除去那些额外的因素,韩警监仍然是我最值得信托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对话?!韩汝珍突然想到,说不定脑子出问题的不是检察官,而是自己。兴许刚才喝得比她以为的还要多。幻觉,一定是幻觉。这样一想,酒劲似乎真地上来了。她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人,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但以她的了解,却能看出对方有点不高兴,是那种跟这个人的年龄作风完全不搭的、孩子气的失望。
“喂,检察官……”开口的瞬间,韩汝珍觉得自己是真的不大清醒了,但仍然决定说下去。毕竟对方是黄检,奇怪的对话或许才是正常的。再说,对方才是引起尴尬的主要责任人吧?“拿出这种东西,就不怕我冲动之下,真的答应了么?”
“冲动?”黄始木用疑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检察官你,一直没有变呢……”韩汝珍放低了声音,答非所问,“有时候怀疑,你那里,是不是藏着一个微型反应堆。旁边没有人,就会亮起来的那种。”她笑了笑,眯起眼睛,两根手指指向对方的胸口。
“反应堆?”黄始木露出疑惑的表情。
“可以一直这样,笔直地走下去。”她并拢五指做了个向前的手势,“不会偏离你的路线,也不会中途停下来。我们平常人,是做不到的。我们呢,更像是台球。”
“台球?”黄始木皱起眉头。
“黄检打过台球吗?至少看过录像吧?”韩汝珍倒出最后一点烧酒,仰头喝了下去。“被球杆推动,撞在桌沿上,和其他的球碰来碰去。如果幸运的话,才能在正确的时间落进正确的球袋里。会犯无数错误,不停地偏离方向。”
“虽然如此,也是靠着这样碰来碰去,才最后到了终点的。靠着偏差、意外,有时候不切实际的期待,甚至善意的欺骗,才有足够的能量滚到终点。没有碰撞的话,大家都只能停在原地不动。”
“从能量守恒的角度来说,是球手让台球落入球袋的。”黄始木说。
“那球手就是无常的命运啊!”韩汝珍点头同意,感慨地拍了拍桌子,“所以,一想到这样的世界上,检察官这样的人也真切地存在着,会觉得有些安心呢。”
“不是那样的。”黄始木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韩汝珍觉得他紧绷的面部肌肉似乎放松了一点。
“打个比方,检察官就好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能完成非常了不起的事。”对面的人忽然又皱紧眉头,她却少有地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说下去,“在台球桌上,这样撞来撞去,你会觉得困扰和失望吧。稍微思考一下就会得出结论,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发生为好。”
对方没有回应。几秒钟的安静,就让韩汝珍觉得有点后悔了。自己还是越过了界限。虽然总是能很自然地表达感情和看法,但她的理智从来恪尽职守,能把那些偶尔在心里闪过的“冲动”安稳舒适地屏蔽在意识之外。有些事情,她多年之前就已经想得很清楚,实在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好在这是黄始木不擅长的领域,希望他并不能完全领会这些没头没脑的话。
“不是那样的。”片刻之后,黄始木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也会中途停下来。之所以能一直前进,也因为有警监你所说的‘碰撞’。朝向同一个方向运动的‘台球’,也在推动我。”
说这话的时候检察官的目光专注得有点吓人。韩汝珍忍不住错开视线,喝了一口冰水。
“我不会对韩警监失望。”对方郑重其事地宣布道。
韩汝珍差点又被呛到,拼命忍住了。今天晚上,简直丢盔弃甲啊。
“困扰和失望,是因为偏差吧。正如韩警监所说,希望和善意,也是偏差,有时候会造成好的结果,另外一些,则会造成困扰。”检察官的下巴向上扬起一个微小的角度,“我一向很少受到偏差的影响。我的判断,是以常年积累的观察为依据的,很难被偶然发生的事情动摇。”
要命,好像被这家伙看透了。韩汝珍感到有热气不受控制地冲上脸颊。幸好刚才喝了酒,应该不明显。所以,黄检是听懂了吗?她所说的“冲动”是什么,她理智的考虑又是什么。很奇怪,她明明是有话直说的人,黄检讲话直接也是出了名的,但偶尔,他们两人之间,也会发生一种迂回曲折的对话。并不是不坦诚,但在字面意思之外,总还有些别的东西。就像当初那个烦躁不安的夜晚,他们说起“海岸线”——实际上,每次这样的情形,他们好像本能般地就理解了对方未说出口的深意。
“所以,我拜托韩警监的事情,可以答应吗?”又隔了片刻,对方试探地问道。
真是够了,赶快结束吧。“下面那个,拿来给我吧。”韩汝珍伤脑筋地揉着自己的眉心,一抬眼,正对上黄始木近乎无辜的疑惑目光。
“遗嘱!”她几乎是没好气地提高了声音。
对方仿佛有些抱歉地点点头,拿开那张表格,把文件夹推了过来。
“我会看一遍,跟你的律师联系。这上面有律师的联络方式吧?”她把文件放进手提包,又忍不住丢过去一个抱怨的眼神,“检察官,这种事情,也得让人有点准备才行啊……”
“准备。”对面的检察官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脸上有微笑迅速扫过。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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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以卖惨、卖萌、卖拐的手法来卖身的黄检,是OOC无疑了。不过这篇里,还是有些我对人物的理解,忍不住想说说。
从原作来看,黄检和韩警是配合无间、对彼此有极深信任的伙伴,要说搞CP,则还是差了点意思。细究起来挺狗血的,第一部里韩警对黄检绝对是有好感的。黄检这种纯粹到仿佛理念化身的人,对喜欢超级英雄的韩警来说,应该很对胃口。但在得知他是个脑残莫得感情之后,她就自然地调整了心态。以她的情商和成熟度,这是完全不费力的事情。至于黄检,他对韩警的依赖人所共见,但鬼知道他那个有坑的脑子是怎么处理这个事实的。当然,在大概率还有续篇的情况下,编剧让一切可能性都保持开放。我们这些观众,敲碗之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不违和。
在我看来,这两个人适配性还有待发展,这跟他们各自的能量模式有关。黄检在查案的时候,输出功率高得吓人。这固然是因为他智商碾压一切而且意志极端坚定(电量充沛,可能配备了arc reactor),也因为他在其他事情上,统统采用省电模式。换句话说,工作无关的事情,他几乎完全不输出。这一点上,韩警跟他截然不同。除了查案子时高功率运转(性能之优越可以与黄检配合,虽然冲击力可能没有那么强),在其他事情上,她也在不停输出。这种毫无功利性的、自然的能量辐射,也是黄检会接受她的影响的原因。但韩警的能量是哪里来的呢?我觉得,她是从和朋友、同事、乃至陌生人的良性互动上,从她对自己行动的成就感上得到能量补充的,好像是非常高效的太阳能电池(所以爱住顶楼,哈哈)。所以,与黄检不同,环境对她的影响很大。“天气”不好,韩警也难免有电量不足的时候。
这可真是一对使用清洁能源的宝贝,但工作之外,如果还凑在一起的话,搞不好会相互消耗。这个问题,我觉得他们自己很明白。当然,从第一季到第二季,我们也看到他们都在发生变化。某种程度上,第二季的黄检意识到了他是需要他人的,并不能真的做一个绝缘体(在高速服务区那一幕,他看着那对情侣和那家人走过时的眼神,简直是AI觉醒)。因此,也该分出一点精力去帮助,乃至保护他的同伴(永检在天有灵,心情一定非常复杂)。至于韩警,她在第二季的经历和黄检第一季中的很相似(啊,两个费领导的下属。最可怕的还不是跟你们对着干,不小心成了你们的职业标杆,才是真的离完蛋不远了)。第二季结束的时候,她应该更加察觉到,黄检的存在本身,对她而言就是一种支持性的力量。
如果这么发展下去,或许有一天,他们除了在工作时配合输出,其他时候,也能和对方分享电能。但无论如何,他们最迷人的样子,还是当他们运转起来,放出光芒冲破迷雾的时刻。千言万语,许愿烧香,请一定还有下一季!
感谢老铁 @常夏羽之 卖我安利,拖我下坑。这个操蛋的世界上,多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总是好的。也祝大家节日快乐!
【黄始木x韩汝珍】很奇怪吗?
预警:
老OOC了。
搭配«检察官内传»风味更佳。
正文:
“你老实跟我说,你和警检会议上的那个韩警监在谈恋爱吗?”金蛇现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桌子对面的黄始木。
黄始木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没有。”
“你小子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黄始木菜到嘴边,只能放下,手放在腿上,恭恭敬敬地跟他对视,然后说:“没有,金部长,我没有在和韩警监谈恋爱。”
金蛇现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相信了,“我看她ins上发了照片,说谢谢亲爱的,周年快乐。原来不是你。那个送礼品味,全韩国竟然还能找到第二个吗?真的不懂你们年轻人。”他看着重新拿起筷子埋头苦吃的后辈,感觉自己在自言自语,...
预警:
老OOC了。
搭配«检察官内传»风味更佳。
正文:
“你老实跟我说,你和警检会议上的那个韩警监在谈恋爱吗?”金蛇现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桌子对面的黄始木。
黄始木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没有。”
“你小子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黄始木菜到嘴边,只能放下,手放在腿上,恭恭敬敬地跟他对视,然后说:“没有,金部长,我没有在和韩警监谈恋爱。”
金蛇现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相信了,“我看她ins上发了照片,说谢谢亲爱的,周年快乐。原来不是你。那个送礼品味,全韩国竟然还能找到第二个吗?真的不懂你们年轻人。”他看着重新拿起筷子埋头苦吃的后辈,感觉自己在自言自语,于是他提高音量,“又回首尔了,这次也要好好干,知道了吗?”
“韩汝珍居然悄悄恋爱一年了?”龙山署强力组结案聚餐上,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把几位昔日的同事炸傻了。
辣椒酱的手机被桌边伸来各种各样的手指一通划拉,刷新了无数遍,好像他们冥冥之中相信,只要刷新到一定次数,就会出现有头有尾的故事全貌。
“啧,看看你们这群人的丑态。”张健一把夺过被蹂躏的手机,扔还给辣椒酱,“这种时候只要祝福就好了。”
“对方是什么人?”组长忍不住问了一句,“信得过吗?你见过没有?”
张健咽下猪皮,“韩汝珍也是我们署走出去的精英了,组长你信不过她的眼光吗?”他给组长满上烧酒,然后招呼店员,“麻烦这里再加一份鸡肉串!”
徐东载笑容满面点头哈腰地应答着,对方一收线,他脸色就沉了下来。妻子从房间里出来,刚刚哄完两个精力旺盛的孩子,也是相当疲倦。两个人对视一眼,靠在沙发上坐下来。
“睡了?”
妻子点点头,视线落在地上还没整理的玩具和快要堆满的洗衣筐上,她刚要起身,徐东载拉住她,“等会我来吧。难得回家一趟,让我感受感受家庭生活。”
妻子没说什么,帮他按了按太阳穴。准确有力,是弹钢琴的手。
他的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
“韩乔真是,物尽其用。”他主动说,“堂堂国民经济支柱企业的社长,居然屈尊降贵,亲自跟我过问一个警察的私生活,这正常吗?”
“你打算怎么办?”
“走狗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指哪打哪。”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睁开眼,从沙发上起身,把洗衣筐里的衣服倒进洗衣机。
“颜色深的要单独拿出来哦。”妻子的声音传过来。
“知道,我可是专业的。”洗衣机开始运转。“刚恋爱那会,你是不是把我一件衬衫洗坏了?”
“是啊,当时你说没关系,以后结婚了你负责洗衣服。”妻子撑着胳膊看他,“骗子。”
“检察长深夜禁区钓鱼被抓获,明天出现这样的报道也没问题吗?”
“前任检察长。”姜元哲抬抬眼皮。
“崔局长,你看这……”负责他的警察向匆匆走过的上司求助。
“打电话让他家人来接。”
“崔局长,我们商量商量。”
“那,”崔炳停住脚步,“写份检讨吧。”她接过文件,看到上面被捕人的姓名,又问,“或许你认识一位叫黄始木的检察官?”
“不认识,不知道,完全没听过。”姜元哲一口咬定,“什么黄始木,听名字就觉得是个烦人的臭小子。”
放置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被唤醒:好的,请问您是要拨打“黄始木臭小子”的电话吗?正在为您拨打“黄始木臭小子”的电话。
“检察长。”黄始木的声音通过公放回荡在闹哄哄的警察局上空,听起来没有任何半夜被吵醒的不适,稳重而沉静。
“……”姜元哲用力揉额头,“我说黄始木,我都辞职一年多了,你放过我吧,行不行?”
“前辈。”黄始木从善如流。
“听说你最近又调回首尔了?”
“是的。”黄始木沉默了一下,突如其来地问,“您家人还好吗?”
“挺好的。”姜元哲说着,低头看了一眼通话显示,确定是那个黄始木没错,“你也注意身体,不要加起班来就不要命了。”
“哦。”
“唉你这小子……过两天来看我,听到没有!”
“好的。”
“那我就挂了。”姜元哲装作没有看到崔炳促狭的眼神,硬着头皮说完全程。
“再见。”电话那边传来一点细微的杂音,好像是有其他人在说话,黄始木听完之后又接着说,“谢谢前辈。晚安。”
挂断电话,姜元哲陷入沉思:原州是什么风水?能把黄始木给调教成这个样子?
另一边崔炳相当确信,自己刚才听到了韩汝珍的声音。
“事务官你也不知道吗?”徐东载惊讶道,“因为常常看到你们在社交平台上互动,所以……”
他又跟对方寒暄了一番,才放下手机。
见鬼了,他感觉自己提前进入中年危机,在操心自己家早恋的小孩,通过各种蛛丝马迹搜寻早恋的对象。她韩汝珍这么大一个成年人,谁能管得了她谈不谈恋爱、跟谁谈恋爱啊?就算是财阀,管的也太宽了吧!
另一方面,韩汝珍到底是个条子,反侦察能力一流,除了石破天惊的那条一周年宣言和意味不明的配图以外,她所有的社交网络上找不到另一方的任何痕迹,也没有任何隐私泄露。很难想象一个乐于分享生活的人能做到这么缜密而滴水不漏。对方也是。
这是什么样的两个人在谈恋爱啊……他当年可是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自己结婚了有娃了二胎了。
徐东载的思路被扑到他身上的儿子打断,小朋友缠着他出门,可怜巴巴地叫着阿爸。他顿时没了当走狗的心思。“好啊,就去游乐园。”他说,“上次就答应你们的。去之前,把自己的玩具收好。”
去他的,他都挖不出来的消息,韩乔未必能找到,干脆他就说韩汝珍是在和黄始木谈恋爱好了,反正他们怕的也就是这个,保证不敢怎么样。
“晚上在外面吃?”他征求妻子的意见,看到她隐隐地松了口气,“想吃什么?”
“韩汝珍,韩警监,韩主任,你救救我吧。”张健只差隔着电话给她跪下磕头了,“我还有十分钟就跟他们去抓人,我老婆带着孩子在急诊,我妈住院,家里实在顾不过来了。”
韩汝珍手忙脚乱地擦干净小朋友的下巴,捡起打翻在地上的婴儿辅食,同时认真反思了自己与张健刑警的情谊,考虑到确实是生死之交,她觉得这样的事一次也就够了。
小朋友虽然可爱,但是太能闹了。韩汝珍的超级亲和力引起了反面效果,两个小朋友都喜欢她,争先恐后此起彼伏地哭,就为了让她抱。她头要炸了。
黄始木踏进张健刑警家时,面对的就是这样的韩汝珍。
“这个给你。”她不由分说地往他怀里塞了一个,“这样抱。”
他一向是个好学生。
“检察长还好吗?”
“说是准备回大学当客座教授了。”他想了想,“上星期那个电话,好像是他在统营禁区钓鱼被抓了。”
韩汝珍听到统营的时候抿了抿嘴,随后发现他和怀里婴儿相互胶着的视线,“……不要那么僵硬,笑一笑?”感觉再这么大眼瞪小眼下去,下一秒孩子可能就要扁嘴哭起来。
黄始木的表情更纠结了。
韩汝珍没有办法,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黄始木相当自然地笑了。
“保持,保持!”
“黄始木!”金蛇现一巴掌把文件拍在桌上,“我脸都被你丢光了!”
黄始木低着头,一副知错反省的样子,但是办公室里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根本没有。
中午的时候,照例按照部门聚餐,金蛇现从其他同事口中得知,自己手下的四位检察官,竟然全员处于各自的婚姻关系中。每一个都是快乐的已婚人士。
除了自己。唯一一个离异单身汉。
黄始木,你这个叛徒。
“谁啊?到底是跟谁结婚了?”金蛇现气得上头,也顾不上这个问题问得合不合适了。
“……您觉得呢。”
金蛇现被他这么一反问,冷静了些,“不是说没有在谈恋爱吗?原来是结婚一周年?”
“是。”
“怎么其他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您也没问我结没结婚啊,其他人直接问了。
黄始木张张嘴,觉得还是不回答为妙。
黄始木今天有点心神不宁,他频频从书里抬头,看向对面的韩汝珍。
“怎么了?”韩警监受不了他这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这个,很奇怪吗?”他捏了捏放在自己这边的抱枕——圆滚滚的,塞满了柔软的棉质内芯,外面印上了漫画形象,显然是定制款,跟韩汝珍怀里的是一对。
“谁说很奇怪了!!!”韩汝珍紧紧护住自己这边的抱枕,“是在质疑我的画功吗!”
黄始木表情严肃地跟自己这边的抱枕面对面,互相审视了一番。真人韩汝珍从漫画版韩汝珍的后面冒出来,“还是说,质疑的是始木你的画功呢?”
检察官放下手里软绵绵的枕头,“太近了。”他说。
“很奇怪吗?”韩汝珍又靠近一点,手撑在他们那对抱枕上,气息浅浅地洒在他的脸上。
黄始木扶住她,呼吸交缠,“不会,一点也不奇怪。”
Fin.
碰到艺术家应该怎么做
联动上文《黄检家的厕所门坏了》
为防雷再标一次设定
黄韩已交往。
韩汝珍小时候常去伍章勋父亲的书店买漫画。
伍章勋和黄始木在研修院是同期。
抱歉之前发错博了///////
《碰到艺术家应该怎么做》
伍章勋买夜宵的时候被人拍了一板砖。
这事发生在和黄始木撞的那个案子快要办完的时候。这件事只是查案无数艰难险阻中的一个小磕碰,伍章勋在意识尚存的时候和那个人交手几个回合,最终靠着矮墙上的花盆把那个人砸晕了。律师所在地皮便宜的外围区,这个点早已四下无人,手机也不知去处。他回到律师所准备报警,按键的手开始发抖,电话上的数字像蚊子一样飞了起来。
夜宵还没来得及吃,伍...
联动上文《黄检家的厕所门坏了》
为防雷再标一次设定
黄韩已交往。
韩汝珍小时候常去伍章勋父亲的书店买漫画。
伍章勋和黄始木在研修院是同期。
抱歉之前发错博了///////
《碰到艺术家应该怎么做》
伍章勋买夜宵的时候被人拍了一板砖。
这事发生在和黄始木撞的那个案子快要办完的时候。这件事只是查案无数艰难险阻中的一个小磕碰,伍章勋在意识尚存的时候和那个人交手几个回合,最终靠着矮墙上的花盆把那个人砸晕了。律师所在地皮便宜的外围区,这个点早已四下无人,手机也不知去处。他回到律师所准备报警,按键的手开始发抖,电话上的数字像蚊子一样飞了起来。
夜宵还没来得及吃,伍章勋就晕了过去。
苏醒的时候是第二天傍晚,伍章勋看着钟想,助理今天没来上班?
转念一想,人家上礼拜就交辞呈了。
他一动身子,腰部就传来撕心裂肺的痛。他想起来了,昨天那条疯狗后来是用铁棍打的他。
伍章勋生平第一次,对着天花板想:妈的,这房子里有个人该多好。
后来没有武神破门而入,也没有女神从天降临,只有一个神经病过来敲门。“快他妈叫救护车。”他咬牙切齿地喊道。
他自己也没想到,一个月后自己住进了这个神经病的家里。
伍章勋夜跑回来,从冰箱里拿了罐牛奶,一饮而尽后发出了爽快的呻吟,“咚”的一声把牛奶罐投进了几步远的垃圾桶后,开始在昏暗的客厅里脱衣服,湿透了的汗衫和裤子全都扔在了沙发上。
“咳。”
“我他妈……”伍章勋把脱了一半的裤子往上拉,“你是鬼吗!”
韩汝珍揉揉眼睛,“我本来是全韩国唯一一个没看过你裸体的人。啊,眼睛脏了。”
伍章勋忽然来了自信,让裤子半挂在自己身上。“我身材很差吗?和黄始木那个臭小子比呢?”
韩汝珍拿靠枕扔他下身。
“他妈的要不要扔那么准。”
“你这混蛋,我就不该把你带回来。”韩汝珍又朝他扔了一个靠枕,“你是不是拆我们家厕所门了?”
“那又怎么样?我不是又装回去了?”伍章勋一边穿裤子一边躲避,“否则你让我一直待厕所里?”
“裂痕啊裂痕!那么长一条裂痕!”
“男人的家就是要留疤——妈的,别打了,你这个没大没小的臭小鬼!”
“啊。”韩汝珍半举着靠枕,“你以前是不是也这么叫过我。”
伍章勋朝她扔枕头,“你从小到大都一个样,没女人味,又暴力,也不知道黄始木这个臭小子看上你什么,图你加班费吗?”
韩汝珍直接把靠枕砸他脸上,伍章勋迅速上前,勾腿,拦腰,挡住韩汝珍的拳头,一气呵成,他成功把韩汝珍压倒身下。
“说真的,你到底看上黄始木什么了?”伍章勋向韩汝珍靠近,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一个靠枕。
韩汝珍瞪大眼睛。
“脸那么臭,像个穷鬼一样爱泡饭,还不看漫画……不考虑哥哥我吗?”
“啊,莫非你一直对我……”
伍章勋把靠枕糊韩汝珍脸上。
“我杀了你!”韩汝珍吼道。
枕头大战正酣时,黄始木的车已经开到了楼下。电梯门打开时,他隐隐约约听到了韩汝珍大叫的声音,他加快脚步开了门,看到穿着背心的韩汝珍,正往站在沙发上并且裤子半敞着的伍章勋扔了一个枕头。
黄始木站在门口,和韩汝珍四目相对,伍章勋慢吞吞穿好了裤子。
黄始木说:“出去吃饭吗?”
韩汝珍:“好哦。”
韩汝珍想去看艺术展。
她提过好几次了,但黄始木依然是在加班结束时想起这件事。黄始木开车到美术馆已经临近闭馆。他穿过画廊,径直向前,两侧的巨幅作品像行道树一样掠过,没有在他的脑海中形成艺术的形象。画廊尽头,他看见韩汝珍正在和人交谈。今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风衣,站在一副作品面前侃侃而谈。
回去的时候,韩汝珍一直在絮叨那位艺术家。
“唉,明明以前是一个社团的,没想到现在画这么好了。如果我不做警察的话,现在一定在画有关警察抓犯人的漫画吧。”
“我认为还是做警察比较适合你。”
“你这家伙,嘴上嫌弃我画得不好,还不是把画都收好了吗?”韩汝珍做了个鬼脸,“今年生日我还继续送你画像。”
第二天,黄始木与伍章勋吃早饭的时候,韩汝珍忽然从房间冲了出来,没来得及穿好的外套还搭在手臂上。
“现在才七点。”
“我忘了啊,今天开早会!”她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早饭不吃了,抱歉,放冰箱吧我晚上回来吃!”
不到二十秒,韩汝珍就下电梯走了。
黄始木与伍章勋继续吃饭。
黄始木问伍章勋:“韩警监有提过她的初恋吗?”
伍章勋筷子停在面前,“你说啥?”
“初恋,”黄始木把白菜咽了下去,“是艺术家那一类型的吗?”
“艺术家?反正不是你这一类型的。”
“所以她也没有和你提过。”
“说起来,”伍章勋喝了一口面汤,“韩汝珍以前也不算死用功的小孩,不读书的时候就爱跑到我家看漫画,她该不会大学才谈的恋爱吧?”
“警察大学很严格。”
“如果初恋是你的话也太惨了吧。”
黄始木低头吃饭。
“不是我。”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不过这重要吗?你小子原来也会在意这种事啊。”伍章勋嘲弄了一声,拿起自己的空盘去洗。
黄始木又去了一次美术馆。
是韩汝珍让他去的。
“同学说今天撤展,要把我喜欢的那副画送我呢。”
“可是我现在回不来,始木下班帮我去拿一下可以吗?”
末尾加了个可怜兮兮的颜表情。黄始木盯着表情看,认为应该是非去不可的意思。
他到时已接近傍晚,美术馆正在开始清理场地,那天看到的艺术家一眼就认出了他。“您是韩警官的男友吧,幸会。”
艺术家向黄始木伸手,黄始木象征性地握了握。艺术家是个礼仪得体的青年,握手时微微弯腰,力度不轻不重,站直时体态优美,是不会被韩汝珍拍背的类型。艺术家被观察地有些不自在,微笑着开了个话题:“我之前问韩警官工作的事,她开了个玩笑就糊弄过去了。”
“警署的工作不能透露给一般市民。”
“啊……我意思是,汝珍她工作怎么样?顺利吗?”
黄始木沉默以对,他不习惯同样的回答说两次。
“……啊,我都忘了。”艺术家放弃话题,拿出包装好的画。“麻烦转告韩警官,让她千万不要汇钱给我。”
黄始木看着画,无论是对主题,色彩或者绘画技法都没有任何的感想。他对艺术家说,“我有带现金。”
艺术家有些不高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当是一般市民给警察的献礼吧。警察中有汝珍这样的人,我觉得很安心。”艺术家自觉失言,“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男友的面,竟然直呼名字。”
其实不要紧,因为黄始木也很少这么称呼她。
“我因为是转校生的关系,在班里很内向,班里同学倒没什么,反倒是高年级的学长会来欺负我。汝……韩警监是隔壁班的同学,我们在同一个社团。当时有个学长居然跑到画室来问我要零花钱……是韩警官出面了,她说,‘欺负学弟算什么学长?我不不想喊你这种人叫学长。’原本沉默的教室,开始一起喊着学长滚出去。那次之后,那个欺负人的学长再也没来找过我。”艺术家一口气说完,又说了一串抱歉的词。“……只是想说明,韩警官是我人生中的一道光。”
黄始木点点头,艺术家对自己刚刚的激动感到了尴尬,他简单告别后,正要转过身去,黄始木开口了。
“关于警察的工作……韩警监有信念。我认为这份信念能为她解决工作中的许多困难。”
“是吗。”艺术家似乎有些欣慰。“我和韩警监还是同学的时候,就觉得她很神奇,明明成绩很好,却从来不骄傲,也不会被人嫉妒,无论什么样的争执,只要她介入了就会相安无事。”
黄始木想到了金正本。他被下放到南海没有多久,金正本也来南海出公差,非要约他吃夜宵,和黄始木说起了韩警官的事。“但是被拒绝了也不难过,不尴尬,现在还是好朋友。韩警官真是个神奇的人啊。”金正本喝红了脸,一脸感慨地说。黄始木看着他,从面上的确看不出悲伤或者遗憾的神色。
黄始木知道,他也是韩汝珍身边的边缘人之一。
韩汝珍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甚至累到忘记了画的事。她听到伍章勋的呼噜,嫌弃地往房间看了一眼,轻手轻脚走进卫生间。
淋浴只开了几分钟,她简单围了浴巾出来,在镜子前快速刷完了牙,抬头的瞬间,意外在镜子里看到了黄始木。
她埋怨地对着镜子里的他说,“哎呦,干嘛吓我。”
黄始木继续通过镜子看她。看她用修长的手指将护肤品在脸上涂匀,浴巾下的双腿很瘦,但不柔弱,正如她温柔却有力的性格一样。濡湿发丝下露出的脖颈吸引着他。
黄始木向她走近,贴近她,双手穿过浴巾,覆在她的小腹上。韩汝珍转过头,正好吻住了他。渐渐地,她刚刚被热水冲得发烫的身体变得无力,浴巾掉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她气喘吁吁地在他耳边说,“回房间。”
外勤了一天的韩汝珍早一步气空力尽,但惊喜却给精神带来了一些兴奋,她忍不住问:“今天有什么事吗?”
事前事后都要洗澡的黄始木正在脱衣服。他想了想,说:“没什么,只是和你的同学聊了几句。”
“啊,对了,画。啊,明天再挂吧,累了。你们说了什么?我同学讲了我学生时代的黑历史吗?”韩汝珍试探地说,“讲了我的初恋吗?”
黄始木停下动作,转身看她。
“啊,原来不是啊……睡了睡了。”韩汝珍吐了吐舌头,立刻背对着他睡下。
【黄始木x韩汝珍】黄始木五次读心以及一次读心失败
预警:
借梗《到了30岁还是处男,似乎会变成魔法师》设定,设定如题,30岁还是处就能觉醒读心能力。
经典5+1套餐,一对cp要火就不可以没有5+1(不是。
OOC!!!
第二季的时候,黄检37了。
他还没初恋。
正文:
一直以来,黄始木都知道自己不正常。但是30岁生日那天以后,他更加不正常了。
他会读心了。只要触碰到对方,就能瞬间读取对方的所思所想。
好在他向来讨厌肢体接触,不然他迟早会被周围那些形形色色狗屁倒灶的心理活动逼疯了。
1.
黄始木在职业生涯里遇到过很多警察,也跟一些合作过。不,说是指挥更合适。
显而易见,他在警察中间不会有什么好口碑,更没有所谓...
预警:
借梗《到了30岁还是处男,似乎会变成魔法师》设定,设定如题,30岁还是处就能觉醒读心能力。
经典5+1套餐,一对cp要火就不可以没有5+1(不是。
OOC!!!
第二季的时候,黄检37了。
他还没初恋。
正文:
一直以来,黄始木都知道自己不正常。但是30岁生日那天以后,他更加不正常了。
他会读心了。只要触碰到对方,就能瞬间读取对方的所思所想。
好在他向来讨厌肢体接触,不然他迟早会被周围那些形形色色狗屁倒灶的心理活动逼疯了。
1.
黄始木在职业生涯里遇到过很多警察,也跟一些合作过。不,说是指挥更合适。
显而易见,他在警察中间不会有什么好口碑,更没有所谓的警察朋友。
再干脆一点,黄始木也并不需要朋友。只是查案,他下令,其他人服从罢了。
这个刑警似乎不这么觉得。
他脑子里满是朴武成和录像的事,刻意没理她伸来的手和自我介绍,直接走向证物室。对方一把抓住他,追问他话里的意思,他立刻甩开,却还是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担心案子,担心DNA检查结果,担心被嫌疑人指控的检察官——“这人,该不会是精神错乱了吧?”
2.
江边风大,翻涌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两个刑警光着脚站在水里捞手机,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他皱着眉看他们动作,想着被扔进江里的金佳英手机,心里着急,又冒起一股无名火。两个人跟,还能把目标跟丢,这些警察是怎么办事的?而且,张健刑警刚才说什么?徐东载那家伙对她又打又骂?欺负她是警察,再加上……
“你每天都跟黄始木黏在一起,也变得目中无人了吧!”他好像能听到那人趾高气扬地这么说。
所以在江边卷裤管准备下水的时候,他不是因为韩警卫打自己的那一下生气的。
“总不能放着检察官一个人不管啊……”那短暂的一瞬间,她在心里这么说。
虽然他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韩警卫手劲这么大?
3.
韩汝珍像一阵风,从他面前跑过。他伸手抓住她。
为了迅速结案,朴庆完险些被屈打成招,如今罪名洗清,曾经虐待他的警察们一个个现了原形。只是她留心,发现了少年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一下子被过量的情绪击中,她心里同时爆发出愤怒、痛心和自责,信任被背叛的撕扯和冲昏头脑的执着。他用了点力气才保持了自己头脑的清明,而且克制住了放开她的冲动,他知道一旦放手,她一定会这样冲进办公室,不顾一切地把事情说出去。
不是坏事。只是不能在头脑发热时做决定,得冷静下来,得条理清晰,得承担后果。
至少,他们可以共同承担。
没什么来由地,看着眼前倔强说“我决不妥协”的韩警监,黄始木想到几年前青州地检时的自己。
4.
专任搜查组遇到了比想象中更多的阻碍,但依旧取得了进展。他们阻止了韩乔与松山的军需采购,算是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新闻的画面和声音几乎不像真的,连搜查组的成员们都不敢轻易相信,竟然如此顺利。黄始木隐隐不安,但身边的韩警卫伸来一只手,好像在等他击掌。他看一眼,轻轻拍了一下。
“干得漂亮!”
好像大梦初醒的那一刻,感知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并没有像梦里那样一脚踏入无尽虚空。整件事情一下子有了实感。他们共同的小小成功,距离他们所追逐的真相,又近了一步。
然后他们看到主播继续说:专任搜查组……画下圆满的句点。
5.
黄始木在耳鸣时是听不到其他人的心声的。尽管相比之下,他宁可选择听那些毫无营养的废话。如果他有的选。
很遗憾,警检会议外面,韩警监扶住他的时候,他正处于这样无法选择的糟糕状态。所以他只能猜测,自己大概是给对方添麻烦了。
所幸,看到自己渐渐恢复后,韩警监安抚地轻拍了他的背。
“是不是还在难受呢?”她又在担心他。
他接过她买来的可乐,冰凉的气泡饮料冲入喉咙,舌尖留下化学的甜味。他拉着扶手想站起来,回到会议室,她轻轻按住他的肩,告诉他众人已经离开,不用着急。
“真不想看到黄检这个样子。”她见过他多少次狼狈不堪,却依然站在他身边,与他分享同一瓶可乐。
然后他向她道歉,她又打了自己一下。
“想多看看黄检的笑。”
啊,好疼。
以及,他或许终于有了一个警察朋友。这对他来说是个新鲜的体验,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再笑一笑。但她似乎很喜欢逗生气的他。
他突然想到,自己也有很久没有看到如此开怀的韩汝珍。
+1
到黄始木三十七岁这一年,他已经断断续续地听了其他人的心声七年。无论他怎么避之不及,怎么横眉冷对,还是会有人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他,让他被迫接收一些情绪垃圾和思想垃圾。
他真的听够了。
黄始木检察官,决定破除魔法。
“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他身旁的床凹陷下去一点,温软的身体靠过来。他挑起眉,自然地搭上对方的肩膀,然后嘴唇擦过颈侧和耳后,接着是明亮而湿润的眼睛,往下拂过甜蜜的胸口、美妙的腰和肚子、情动时颤抖的双腿,握紧手心,最后抵达脑中烟花炸响的一刻。
想到你。
“没什么。”
这一次,他确信,他什么都没有听到。除了对方落在他耳畔的轻笑,和自己仍旧剧烈而雀跃的心跳。
这不是他第一次读心失败。
上一次,他看到她缩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睡觉,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好像在做梦。他应该叫醒她的。他伸出手,在拍醒她和读她的梦之间犹豫。
到底梦到了什么?他突如其来地想要知道。
但是他的手停留在她肩上几厘米的高度。他想,她是真的累了。警察工作这么辛苦。
于是他收回手。
Fin.
第一季第四集,剧本:
汝珍 你不是应该也谈过恋爱吗?以前交往过的女人?
始木 ……
汝珍 (不敢置信)初恋,应该有吧?
【汝珍看着始木的双眼,非常空洞、没有任何感情。反而因为始木毫无隐瞒、直直回看自己的眼神,突然感到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而转过头去。
初恋,这不是来了。
另一种可能(上)
*终究是没忍住对第一季下手了。标题随便起的。别问,问就是三年来的积怨成疯(?
*医学部分描写全部来自于大门未知子(不是
张健:金佳英不是突然找不到了嘛,我们说好分头去找,韩警卫说想去金佳英租的房子那碰碰运气……
永恩秀:我下午4点多出了单位回家找我爸藏起来的东西,拿到手刚出门不久就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没知觉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过来头特别痛,一摸后脑竟然在流血,我吓了一跳。然后才发现我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我听到屋外好像有人争执的声音就出了屋看:是韩警卫和一个男人正在打斗!男人手里拿着刀……他们两个好像都听到我出来了,韩警卫回头看我,这时那个男人就要向我扑过来,韩警卫...
*终究是没忍住对第一季下手了。标题随便起的。别问,问就是三年来的积怨成疯(?
*医学部分描写全部来自于大门未知子(不是
张健:金佳英不是突然找不到了嘛,我们说好分头去找,韩警卫说想去金佳英租的房子那碰碰运气……
永恩秀:我下午4点多出了单位回家找我爸藏起来的东西,拿到手刚出门不久就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没知觉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过来头特别痛,一摸后脑竟然在流血,我吓了一跳。然后才发现我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我听到屋外好像有人争执的声音就出了屋看:是韩警卫和一个男人正在打斗!男人手里拿着刀……他们两个好像都听到我出来了,韩警卫回头看我,这时那个男人就要向我扑过来,韩警卫跑得比他还快挡在了我面前……刀刺进了她的左胸位置,我尖叫起来,那个男人好像也愣了一下,韩警卫这时趁机连踢带打地制服了那个男人,把他用手铐铐在了楼梯栏杆上。
房主:我回家刚进楼吓了一跳啊!怎么有个黑衣男人被铐在楼梯上,还有个满身是血的女人倒在地上,另一个女人在她旁边哭……当时我就掏出手机大声说‘你们什么人啊我要报警了!’结果满身是血的女人还喊了句:‘报警时记得说我是韩汝珍警卫!’真不知道一个女人流了那么多血怎么还能那么大声地喊。
黄始木:我到的时候警察救护车居然都还没到,下车看到楼外一个女人在大叫,永检察官站在那哭。直觉告诉我是楼里面出了事,我进去看到一个男人被铐在楼梯上,他大概就是进入我家那个男人;还有韩警卫……韩汝珍警卫,她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受伤的位置大概是左胸部,旁边有一把染血的刀,应该就是刺伤她的凶器。我着急地上去按住韩汝珍警卫的伤口让她打起精神,但是她好像是呼吸困难想要对我说什么却完全说不出来……
永恩秀:我虽然被黄始木检察官吼过好几次,但还是第一次听到他那么焦急地大叫:‘救护车呢!救护车怎么还没来!!!’我听到赶紧回到楼里告诉他:已经叫了救护车但估计还要几分钟才能到……当时黄检察官的样子特别可怕,他的眼睛,像是要杀人一样,即使那个黑衣男人扑过来要杀我的时候脸上表情都没有黄检察官那么可怕……我想起来韩警卫自己拔掉插在身上那把刀的时候跟我说,可能等不到救护车来就会形成血气胸,我把这话告诉了黄检察官。
黄始木:血气胸我有所了解。当时那个情况,救护车迟迟不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拿起那把刀在韩警卫伤口的不远处,又刺了一刀帮她把阻碍呼吸的血放出来。
永恩秀:看到黄检察官又拿起刀要刺韩警卫时我以为他疯了!他的明明是要保护韩警卫的啊……原来这是一种救她的方法。他一刀下去又拔出,一大股血液喷出来溅了他一身,他赶紧脱下身上的外套压在韩警卫的两个伤口处为她止血,韩警卫像是憋了很久气终于能正常呼吸了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总算是,她总算是没事,我真的好害怕……
房主:我边看着楼外等着救护车和警察边顾着楼里的情况,就听到那个满身是血的女警察好像突然活过来一样发出声音,后来的那个男人(听说是检察官?)非常紧张地抱着她,女警察之前都喘不上气说不出话了,结果喘了几口气竟然能说话了!她大叫:‘妈的!!!这些血吓死我了!我以为我要……’男检察官打断她:‘不会的不会的,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好像抱她更紧了。女警察喘了口气接着叫:‘我以为我要!淹!死!了!’哇,到底为什么一个人流了那么多血还能那么大声地喊?我眼看着男检察官抱她的手就松了许多……
永恩秀:黄检察官的情绪一下子冷静下来,说:‘不,要死应该也是由于失血过多……’韩警卫反驳说:‘不!这绝对是淹死的感觉!你不懂!这些血要淹死我!……’
张健:哦,他俩在争到底是什么死法的时候我到了,救护车也紧随着到了。
永恩秀:我被警察们保护起来。
张健:那个企图杀人的男人已经拘留。
韩汝珍:我左胸腔被刺了两刀!
张健伸手打掉韩汝珍比出V的两根手指,“哎呀哎呀还在这耶什么耶,被捅了两刀很骄傲吗?真是……”
韩汝珍委屈地揉了揉被打的手:“永检察官安然无恙还抓到了进黄检家的嫌疑人,是韩!朝!的人哦!我当然骄傲啊。”
张健恨不得再捅韩汝珍一刀让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好他手机来了信息,看过后对韩汝珍说:“那个你做好准备,永检察官做完了笔录要和她父母来看你,应该就快到了。”
韩汝珍听了眼含热泪,“做完了笔录?竟然都做完了笔录不等我!为什么我还在这里打针!为什么我不能走!我要出院!这到底给我打的是什么药……”说着就要伸手去拽打点滴的药瓶,黄始木赶紧打掉了韩汝珍的手。
韩汝珍一边更委屈地揉着手,一边冲着黄始木说:“记得我的话吗?”黄始木一脸茫然,韩汝珍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今天才说过的啊!让你对人家好一点!一会儿可不许乱说话哦。”黄始木没有回话。
永恩秀一家进了病房,一家三口轮流对韩汝珍表示感谢,“我真的不敢想我们恩秀要是出事该怎么办啊”永恩秀的母亲又哭起来,永长官也难掩激动但还是尽可能保持着冷静:“真的,真的太感谢你了韩警卫,谢谢你的挺身而出,我们老两口只盼着恩秀能好好的……”
“你家女儿不能死,那别人死了就无所谓吗?韩汝珍,她差一点就死在了我怀里!”黄始木冷冷开口。永家老两口的热情一下子冷了下来,永恩秀一脸羞愧。
韩汝珍眼前一黑:完了,刚才的嘱咐都是白说。她企图挽回:“呵呵呵你说什么呢我又没有死!再说你为什么直接叫我名字啊……”韩汝珍觉得现在起的一段时间内,她会非常享受别人叫她“韩汝珍警卫”的。还有什么叫死在他怀里?他当时摇自己摇得好厉害,本来就喘不上气呢。
黄始木自然无视了韩汝珍,穷追不舍:“这就是您所谓的追求正义吗!这就是您所做的保护家人吗!在事件可能发生之前为什么沉默不语!明明可以战斗为什么畏缩着藏起武器!您真的,承受得起后果吗!”
随着黄始木一句句大声的质问发出,永长官的脸色越来越僵硬逐渐也羞愧起来。黄始木站在韩汝珍打着针的左手病床边,她顾不得手疼和伤口疼,抬起左手使劲拍打黄始木,小声急道:“别说了别说了闭嘴吧啊啊……”
黄始木伸手接住了韩汝珍又要打在他身上的左手,慢慢放回病床上,依然冷着脸对她说:“别乱动了,我不想再被你的血喷一脸了。”听到这话,永长官抬头看到黄始木的外套挂在一旁,虽然黑色西装看不出血迹但能看得出衣服还是湿的,而黄始木身上只穿着的白色衬衫也被血染红了大半,现在已经基本干透变黑了,想必都是韩警卫的血吧……永长官更加惭愧地低下头接受了黄始木的句句指责。
韩汝珍听了更是来气也提高了音量:“哈?所以要怪我咯?弄脏了你的衣服真对不起啊!”
黄始木皱了皱眉:“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时护士敲门进来:“2号床!请小声一点!这里是病房,病人们需要静养。”
韩汝珍一脸得意地看向黄始木:“听到没有!病人需要静养!!!”
护士:“2号床病人!说的就是你!”护士小姐内心迷惑:一个流了那么多血差点救不回来的人怎么刚醒就这么能喊啊……简直医学奇迹。
韩汝珍:“啊?哦我是病人……对不起对不起……”
“啊护士小姐我有个问题!”护士脸色阴沉地盯着韩汝珍。
“我可以吃一个吗?”韩汝珍指指病房进门橱柜上放着的一桶巧克力。
护士:“不行。那是给15岁以下患者准备的。还有你床头柜上的药记得吃了。”说完转身走了。韩汝珍又一次眼含热泪。
永恩秀听到黄始木的话心里很不好受,抿了抿嘴开口:“怎么能都怪我爸爸呢!这件事,完全是我自作主张,爸爸他一点都不知道的。”
黄始木:“没错就是你自作主张!每一次都是你自作主张!我说过不信任你、特检不是让你泄愤的地方,你却还是私自行动!一次次影响我们的计划,整个检察机关也不是让你复仇的地方!没想到我办公室里出来的实习生竟然会这样,你根本就是检察官失格!”
永恩秀越听越委屈还要张嘴辩解些什么,黄始木继续道:“我今天直截了当地告诉你:离我、的、案、子,远一点。”
永长官开口:“我知道了,是我对恩秀太溺爱了,也是我太不作为没能保护好家人还连累了韩警卫。我会把那份韩朝资料交出来由你处理的。”
永恩秀听到缓过神来:“啊那份资料,就在我手里。”她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一个U盘。
永长官大惊:“你什么时候拿的?”
永恩秀答:“就出事之前,4点多我回家拿的……”
韩汝珍:“啊~所以其实是永检察官你手上有这个资料才会遇袭的啊。”
永恩秀也恍然大悟,伸手把U盘递给黄始木,黄始木冷漠地接了过来。
永长官沉默了一小会,开口:“那就这样吧。”他转向韩汝珍:“韩警卫等你康复了我们再来感谢你。”韩汝珍回着不必太在意的寒暄话。
张健这时过来说他送永检一家回家,并说好改日再请他们做一些调查。
病房里就剩下韩汝珍和黄始木两人。
黄始木把U盘收好,转身要走,韩汝珍叫住他:“你这就要回特检办公室吗?”黄始木点点头,韩汝珍挣扎着坐起来想要下地,“我也要回去!”黄始木转回身来把韩汝珍按回病床上,“不可以,你需要住院休息。”
韩汝珍看着黄始木冷漠离开的背影,一直含着的热泪真的要流出来了。还没等她从悲伤中缓过来,就听到病房外的走廊里“砰”的一声,然后响起护士的声音:“快来人呐这里有人晕倒了!!!”
*让永恩秀活着并一起嗑时针是我三年来的梦想,结果还是没能写出想要的感觉啊……对不起永检了,另一个可能还是让她当了工具人
豆芽汤饭
某些瞬间
会一举颠覆我们的人生
即便如此
我们依然要继续度过今天
是为了让即将到来的未来
不后悔现在这一刻
离开办公室的崔光在车内静坐。
停车场空荡荡。思绪从纷乱的漩涡中短暂抽离,原来结束是这样一种沉痛又畅快的感觉,倒还不算坏。
只是有点饿,想吃豆芽汤饭。
【李善雄】发来信息【一起吃饭吧,我在老地方等你。】
【李善雄】发来信息【快点来,我肚子饿。】
李善雄从晋营一路驱车赶到首尔,早已饥肠辘辘,算着时间给崔光发了信息,直接在两人从前常去的大学路汤饭店等候。
李善雄第一次见到崔光是大学时期一场辩论赛,法大和...
某些瞬间
会一举颠覆我们的人生
即便如此
我们依然要继续度过今天
是为了让即将到来的未来
不后悔现在这一刻
离开办公室的崔光在车内静坐。
停车场空荡荡。思绪从纷乱的漩涡中短暂抽离,原来结束是这样一种沉痛又畅快的感觉,倒还不算坏。
只是有点饿,想吃豆芽汤饭。
【李善雄】发来信息【一起吃饭吧,我在老地方等你。】
【李善雄】发来信息【快点来,我肚子饿。】
李善雄从晋营一路驱车赶到首尔,早已饥肠辘辘,算着时间给崔光发了信息,直接在两人从前常去的大学路汤饭店等候。
李善雄第一次见到崔光是大学时期一场辩论赛,法大和警大社团联合活动,她是赛场上言辞犀利、意气风发的辩论选手,而他只是被社团长拉去充数的一枚壮丁。
一见钟情的戏码没有上演,不过李善雄确实第一次见面就对崔光记忆深刻,因为她笑起来真的非常有魅力。
即便在校时成绩优异风光无二,真正进入职场还是需要人脉支撑。崔光从警大毕业后被分配到了距首尔遥远的晋营派出所。她知道,拥有人脉资源的同期有的直接进入了本厅,即便是像她一样毫无背景的男性同期,去处也甚于自己。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可是崔光。
提起检察官,一般会让人想到两种,一种是沦为权力侍女的检察官,另一种是与邪恶斗争的正义使者。李善雄不属于前者,准确来说是,他曾经差点成为前者,当然了,至今也没有成为后者。
“哎一股,果然还是这里的豆芽汤饭最好吃,用来醒酒简直绝了!”
“社长nim,这里加一份辣炒年糕!”
“这里请再给一些紫菜!”
李善雄狼吞虎咽,一碗汤饭很快消失大半。
崔光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在担心自己,热气升腾模糊了视线,崔光开始一口一口吃着,热汤入喉,慢慢驱散了胃里的寒意。
李善雄迅速扫光了面前的汤饭,又吃完了追加辣炒年糕,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给崔光面前的杯子里添了些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吃完。
两人吃完饭后,互相道别,各自回家。
他什么也没问,她也无需说什么。
这是长久以来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
他从新闻里知晓了一切,立刻赶来首尔。检察系统并不封闭,检察官绑架案全国关注,即使远在晋营,也能感知到首尔的风波。
此刻,他目送她离开,回想起了多年前,也在这家店里,年轻的崔警监对遭受了事业挫折、用酒精放逐自我的李检察官说:
“人生暂时跌倒了不要紧,就算现在天塌下来了,今天也要好好吃饭。”
【李善雄】发来信息【睡个好觉。】
【李善雄】发来信息【晚安。】
短暂地摸了一个小段,只是希望在平行世界里有人可以给光光一点慰藉。原本以为胖头鱼是光光的伙伴,白瞎我短暂的好感。
李善雄是检察官内传的李检,请来客串一下。
「黄始木×韩汝真」船
一年之中他做梦的次数屈指可数。
很快就能入睡,睡着了就不容易醒,所以即使睡眠不足也不会精神不好。
这是他的优点。这当然是她说的。
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伸出右手摸了摸床边柜,唤醒了手机屏幕,微弱的灯光显示出时间,4:25。
屋子里的窗帘是她挑选的遮光帘,比一开始的效果好很多。拉起来之后屋子里一片黑暗,她说这样有益睡眠。但他几乎没什么太大感觉,他觉得让人放松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在身边而已。
这一年以来他的睡眠差了很多,时常半夜醒来,也不是做噩梦,也不会头痛,只是突然醒过来而已。
幸运的是他白天并不会因此产生什么肉眼可见的影响。不过熟悉他的人还是注意...
一年之中他做梦的次数屈指可数。
很快就能入睡,睡着了就不容易醒,所以即使睡眠不足也不会精神不好。
这是他的优点。这当然是她说的。
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伸出右手摸了摸床边柜,唤醒了手机屏幕,微弱的灯光显示出时间,4:25。
屋子里的窗帘是她挑选的遮光帘,比一开始的效果好很多。拉起来之后屋子里一片黑暗,她说这样有益睡眠。但他几乎没什么太大感觉,他觉得让人放松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在身边而已。
这一年以来他的睡眠差了很多,时常半夜醒来,也不是做噩梦,也不会头痛,只是突然醒过来而已。
幸运的是他白天并不会因此产生什么肉眼可见的影响。不过熟悉他的人还是注意到了,他偶尔会突然地发呆,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他知道自己今晚的睡眠到此结束,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坐了起来,打开了台灯。
屋子里亮起了微弱的暖黄色的光。
这个台灯是她选的,和遮光窗帘一起,在宜家商店。
“这个不错吧?”她虽然嘴上在问着意见,手却早就从货架上拿了一个下来,放在了他推着的购物车里。
他站起身,来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顺便抹了把脸,用餐桌上的纸巾胡乱擦着。
路过对面房间的时候,他多看了两眼,还是用更轻一点的脚步进去了。
这个房间的窗帘是双层的,通常只拉外面那层,能透过光。她说小朋友嘛,太黑了会害怕的。
他知道。
那是他的小时候,他的母亲把他锁在屋子里,屋子里黑漆漆的。他“不会”哭,就只能任由着那种叫做“害怕”的情绪侵蚀他的身体,他的大脑。
他说这些给她听的时候看她的眼神是有些小心翼翼的,那是他们刚刚确立关系的时候。她过来抱住他,头靠在他的一侧肩膀,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我们始木不怕啦,有我在呢”。
他忘了自己当时的反应,可能是掉了眼泪吧。
突然的动静把他从回忆中拽回现实,床上的人转了个身,从背对着他的姿势翻了个身面对着他。
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其实他有时候有点害怕看到眼前这个人。
他跟她长得越发地像了,就在这一年之间。明亮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他会有种恍惚的错觉。
明明才一年而已,他却怎么觉得她好像已经离开了好多好多年。
他把她的东西全部整理起来码在一个个箱子里,堆在储物间的最里面。可是只要一看到他的眼睛,他就明白了这些全都只是白费心思;他身边早就有了一棵她和他一同种下的树,虽然现在还只是颗小树苗而已。
他的思维有些跳脱,想起她劝他独立睡觉的时候和他讲道理的样子,“你已经是6岁的男子汉啦,当然要自己睡了啊!”
她的表情那么灵动,不像自己,总是一副木然的样子。
“才没有呢!明明你的表情那么可爱!”她把手里的画图本举到他面前,“你看!”,那是下午他在教他踢足球的样子。说实话,她的画技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依旧是简单的笔触,她说这叫“简约派”。他对绘画什么的也不太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个派别。
但她的画总是很生动。他坐在书桌前,翻着一本画册,里面装满了她给他的“礼物”。这是他唯一没有收起来的关于她的东西。
屋子里安静得有些压抑,只有闹钟时针走过的声音。
第一张是他的“大脑构造”,那是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她请他吃汤饭。他不记得味道怎么样了,只记得全部都吃光了。
在这个人面前好像不用顾忌什么,没有那些烦琐的礼仪和需要假笑的等级,只是很自然地就可以了。这是他当时的感受。
翻过第一页,紧接着就是她在随身的笔记本上画的简易表情;是他觉得很奇怪的表情。那是他们在江边一起捞手机的时候她给他画的,说什么跟他一模一样。其实直到现在他也没搞清楚到底哪里跟自己一样。
第三张终于跟他脑袋中的“画”能对得上号了。那张彩色的笑脸陪着他从首尔去了南海,总是能让他紧张的神经得到一丝慰藉。他记得那个时候其他同事都在八卦这是不是他的意中人给他画的,特别是韩汝真借着公务之名来南海看过他那次以后,虽然他也不知道首尔的警察会有什么公事要来遥远的南海。
他又慢慢翻过几页,在其中一页上停了下来。那是他和她拿着罐装咖啡靠在栏杆上的样子,甚至还画了天上的星星。
“你现在不画画了吗?”她重复着他曾经跟她说的话,“多亏了黄检察官的这句话”,她抬起低着的头,“真的很感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想告诉她别哭,可他还是没能说出口。就连确定关系也是她先提出来的。
还好总算求婚是他提的。没有盛大的仪式,甚至连烛光晚餐也没有,只是拿着戒指在她家门口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她点头的时候嘴里叼着的牙刷还掉到地上了。
后来她埋怨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求婚呢?至少也要让她把牙刷完再说吧?他说张健教他的时候并没有提到这一条,她听了躺在床上笑着连续打了几个滚。
他透过两扇窗帘间的细小缝隙发现外面的天正慢慢亮了。他想着不要花太多时间陷入回忆比较好,特别是和她一起的。摊开的画集被轻轻合上,放进抽屉里。
虽然睡不着了,但他现在觉得有点累了。大概是刚刚在想她的时候太过专注,耗费了些力气吧,他想。他把窗帘拉开一些,然后关掉了屋子里的灯。
他又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醒来之前做的梦;
那是一个无人问津的码头,像是快要废弃的样子。船来船往,却从没有船在这里停靠过。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艘船慢慢靠近;那是一条不大却颜色鲜艳的船。
不要陷入爱情,那是一个陷阱!(三)
预警:
OOC! OOC! OOC!
《局内人》伍检出没注意!!!
本章主要角色是伍章勋和韩汝珍,时间线是2000年。伍检这会有女朋友。
本章已通过贝克德尔测试。
因为跨作品所以不打原作和角色tag了,别杀我,我随便脑脑的,并不拥有任何人物,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快乐而自由。
15.
因为震惊,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把手举到耳边脱口而出:“那个,我家是地铺。”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看到伍章勋复杂而难以言说的表情,韩汝珍觉得自己应该是大仇得报……了吧?
趁着漂亮姐姐转身拿行李,伍章勋弯下腰一伸手把小朋友拦在书架中间,一根手指快要点到她的鼻尖:“你……你!”还没来得及说什...
预警:
OOC! OOC! OOC!
《局内人》伍检出没注意!!!
本章主要角色是伍章勋和韩汝珍,时间线是2000年。伍检这会有女朋友。
本章已通过贝克德尔测试。
因为跨作品所以不打原作和角色tag了,别杀我,我随便脑脑的,并不拥有任何人物,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快乐而自由。
15.
因为震惊,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把手举到耳边脱口而出:“那个,我家是地铺。”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看到伍章勋复杂而难以言说的表情,韩汝珍觉得自己应该是大仇得报……了吧?
趁着漂亮姐姐转身拿行李,伍章勋弯下腰一伸手把小朋友拦在书架中间,一根手指快要点到她的鼻尖:“你……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护主的狗子一通乱叫,他投降地松手,以示和平。他蹲下来,两手扶住韩汝珍的手臂,捏紧,“你看,现在情况是这样。如果这次,你不说多余的话,那以后你来,我也不说。成交吗?”
韩汝珍看看指甲。
“请你吃糖。”
韩汝珍不为所动。
“冰激凌。”
韩汝珍吹了口气。
“烤肉。”
“好。”人生在世,最重要能屈能伸。
16.
韩汝珍发现大人们可能是复读机变的。不管是书店老板还是奶奶,在听说漂亮姐姐是伍章勋同学来旅游的时候,都展现出了惊人的一致:“哦,哦哦,同学啊,欢迎欢迎。同学好,真好。呀这么贵重的礼物,啊呀啊呀,怎么好意思呢呵呵呵呵。”连语气词都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电视里在放一部豪门恩怨剧,剧情进展到紧张刺激的高潮,男主角的母亲把一张银行卡拍到女主角面前,让她离开自己儿子,受到侮辱的女主角哭着离开,路上下起雨,女主角遇到车祸,醒来后失忆,完全忘记了男主角。男主角追悔莫及。最后在一轮“什么你是我亲妹妹”,“原来我爸爸不是我爸爸”的此起彼伏的发现与突转中,撞到女主角的恶毒女二号阴谋暴露,男主角在机场追到了即将离开的女主角,两人抱在一起,一众配角们感动祝福,镜头上摇——大团圆结局。
“什么乱七八糟的。”在撕心裂肺的片尾曲里,奶奶关掉电视,韩汝珍笑得在被窝里打滚,漂亮姐姐边说汝珍汝珍敷着面膜不能笑,边跟着笑得停不下来。
17.
“‘因为女人是女人天敌。’”汝珍学着剧里女二号的口吻,“‘可是我们不是朋友吗?’”她又学柔弱善良的女主角捧心状。
“我们汝珍以后可以当演员了。”奶奶认可道。
“汝珍长大了想干什么?”
“想当漫画家!手冢治虫,永远的神!”
“那看过浦泽直树吗?正在连载的那部……”
“Monster!”两人一拍即合,疯狂向奶奶安利这部漫画。
奶奶:“嗯,所以主角很帅吗?”
“反派更帅!”少女们异口同声。
18.
入夜,兴奋了一整晚的韩汝珍频繁翻身,根本睡不着。临睡前喝的洋甘菊茶一点也没起作用,暖烘烘地装在胃袋里。她听到奶奶均匀绵长的呼吸,试探性地小声叫了叫姐姐。
旁边的薄毯动了动,姐姐的声音传过来,轻轻地,怎么了呢。
其实……我有偷偷画自己的漫画。
姐姐靠近了一点,那汝珍能不能给我看看?
等我再多画一点哦。
那我就等着了,韩作家。
她被这个称呼逗笑了,过了一会她又出声。姐姐小时候的梦想,实现了吗?
那边沉默了一下。没有。她看着韩汝珍闪着光的眼睛,还没有。
一定会实现的。她笃定地说。
姐姐笑,怎么这么肯定呢?
因为姐姐是个很好的人,好人应该有幸福的结局。
汝珍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啊。我可能是个坏人,就等着你们睡着把你家搬空呢。
姐姐,不要跟哥哥学这种奇怪的段子。
汝珍感觉到薄毯的颤抖,姐姐笑完了问,为什么想当漫画家呢。
有些事情,漫画里比较纯粹。而且可以让自己当主角,有超能力。
超能力啊,汝珍明明就有。
我?
超级可爱啊。
韩汝珍摸了摸自己的脸,在发烫。
姐姐又问,如果有了漫画里那种超能力,想干什么呢?
我要先把所有坏人抓起来。
然后呢?
还没想好,等我长大了,就能想到了。
姐姐伸手拍拍汝珍的毯子,那就慢点长大吧。
19.
因为姐姐的到来,伍章勋“不得不”肩负起陪游的责任,而韩汝珍“不得不”每天在书店打发时间。没有剧透的紧迫感,她终于能细细品读推理小说了。事与愿违,自从伍章勋离开之后,书店每天门庭若市,韩汝珍忙着收钱找钱记账,几天下来的营业额把书店老板都吓了一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哈利波特宣布主演了!”韩汝珍说,“之后电影上映了会更火的!”
书店老板将信将疑,“年初《春香传》上映,也没见多卖几本。”
“好看吗?”未成年少女对于未知的世界充满好奇。
书店老板低头,说进货进货对了要多进一批哈姆雷特不是哈利波特。
20.
她们当然会在卧谈时聊到这个话题。
姐姐问,汝珍收到过情书吗?
韩汝珍点头,但是我觉得那不是喜欢。
奶奶说,哎呦哎呦,小小年纪,耳朵要红了。
姐姐说,那汝珍是有喜欢的人咯?
汝珍想想,好像也没有。
奶奶说,啊那个,整天跟你来回写信的那个小子呢?
姐姐一下来了兴趣,还有个写信小子啊?
汝珍连忙说不是不是,只是笔友,已经通信三四年了,虽然每次写的信都毫无感情像在读说明书,但是又写得很认真,不像在敷衍。
姐姐说,能坚持通信三四年,看来是很长情的人嘛。要不要见面看看呢?
汝珍喊,笔友的浪漫就在于不见面!
奶奶说,你爷爷和我当时刚结婚就异地,也是写了好多年的信呢。
汝珍缠着奶奶看信,奶奶从柜子里把装信的盒子拿出来,一封一封展开,手指拂过开始褪色的字迹和薄如蝉翼的纸页,眼角的皱纹都带着当年的柔情。
姐姐说啊呀奶奶就这样别动哦,等我给您拍张照。
姐姐拿出相机,给奶奶和信拍了好几张,又给旁边做鬼脸的汝珍拍了。汝珍用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圈成圆形,撑大自己的眼睛。
汝珍说姐姐姐姐,洗出来记得寄给我呀。
姐姐笑着说当然啦,以后你和你的笔友见了面,也要告诉我们他到底帅不帅啊。
汝珍问奶奶,所以奶奶是因为爷爷长得帅才跟他结婚的吗?
奶奶说是啊是啊,要不然谁要嫁给这种整天东奔西跑见不着人的家伙,我跟你们说,结婚啊,还是应该找朝九晚五、能在身边的才好。
汝珍和姐姐笑晕。
21.
“那姐姐为什么会喜欢哥哥呢?”她问。
姐姐认真想了想,“有人落水,他跳下去救人。”
“那难怪了。”韩汝珍点点头。
“他那个时候不会游泳。”
哦,因为他是笨蛋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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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始木x韩汝珍】不是解剖,是构造图
众所周知的是,人的大脑里有五个角色,他们分别掌控了一个人的某种基本情绪。
黄始木也有。他正在开车去一家汤饭店的路上,而他的脑中正进行着一次会议。
以下是不正规的会议记录。
黄始木的脑内光线不好。在只有几盏日光灯的会议室中放着几张简易且基本是一个色调的的办公用具,另外还坐着三个人,穿法袍的法官,不耐烦的警察,和整理领带的杀人犯。
法官看了眼还空着的两个位置。
“开会有没有他们也无所谓吧。”杀人犯打好了领带,打量着警察。“你今天倒是穿得正式。”
警察瞥了眼他,“杀人犯管警察穿衣服?关你屁事。”
杀人犯冷笑:“你连球鞋都换了。黄始木去汤饭店约会,和你有什么关系?”
“安静...
众所周知的是,人的大脑里有五个角色,他们分别掌控了一个人的某种基本情绪。
黄始木也有。他正在开车去一家汤饭店的路上,而他的脑中正进行着一次会议。
以下是不正规的会议记录。
黄始木的脑内光线不好。在只有几盏日光灯的会议室中放着几张简易且基本是一个色调的的办公用具,另外还坐着三个人,穿法袍的法官,不耐烦的警察,和整理领带的杀人犯。
法官看了眼还空着的两个位置。
“开会有没有他们也无所谓吧。”杀人犯打好了领带,打量着警察。“你今天倒是穿得正式。”
警察瞥了眼他,“杀人犯管警察穿衣服?关你屁事。”
杀人犯冷笑:“你连球鞋都换了。黄始木去汤饭店约会,和你有什么关系?”
“安静。”法官按住警察,对杀人犯说,“你们这样做会导致黄始木情感负荷加重。等还有两位到了再宣布议题。”
“妈的。”警察拿起了面前的咖啡,“那两个人有准时到过吗?赶紧开完,现在是下班时间。”
杀人犯说:“他已经到汤饭店了。”
“汤饭!”门后响起孩子的声音。
“哟,神经病和傻子来了。”
神经病是一个戴眼镜的青年,他身后还跟了个大概十岁的男孩。男孩穿长袖的毛衣,手里捧着装满贝壳的玻璃罐,他躲在神经病的后面,拉了拉神经病的衣袖,“警察又在凶巴巴地瞪我。”
警察骂:“熊孩子,你再装。”
法官:“肃静。”
孩子和神经病坐了下来。孩子和神经病嘀咕了些什么,神经病做出了安抚的举动。
法官说:“上次会议,我们就是否与韩警监交往进行投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神经病、孩子以及警察投了赞成票,我与杀人犯投了反对票,由于我本人持两张票,所以最终结果是三比三,于是黄始木暂缓了此次行动。”
“怎么,还要继续上次的投票吗?”
“不是,这次的议题是是否要向韩汝珍警监求婚。”
警察被咖啡呛到,杀人犯捏着杯子,眼尖的法官看见杯子里的咖啡晕开了好几层水纹。
“结婚?”警察骂了句脏话,“他怎么要结婚了?”
“最近,他开车和睡前的时间里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法官说,“今天是他和韩警监约好吃饭的日子,韩警监因为工作要迟到,因此他决定再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趁着安静,孩子悄悄说:“我有点饿了。”
警察说:“小孩别吵。他们不是只吃过几次饭吗?”
法官说:“或许对黄始木来说,能一起吃饭的人就是喜欢的人。”
杀人犯冷笑,“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拉我们出来讨论?”
“黄始木尚在怀疑。他的父母关系不和,因此无法想象正常的夫妇是怎样的。他和他父亲关系不佳,因此不知道如何做父亲。另外,他怀疑自己携带遗传病基因。”
“他妈的,那还结什么婚?”
“这也是今日开会的主题,即便作为一个不适合结婚的人,还是希望各位能通过讨论做出决定。”
“这不是乱来吗?我,管愤怒。杀人犯管优越感,小孩就知道说饿,神经病……谁知道他管什么,可能就是个神经病。你说我们这儿谁能做出结婚这种决定?”
“我想问的是,”杀人犯说,“性欲是谁在管?”
法官对神经病示意,神经病捂住了男孩的耳朵。法官对杀人犯点头,“的确,婚姻属于性的一部分,或许应该让性欲的掌管者来决定这件事。”
法官又看了眼警察。
警察说:“你他妈看我干什么?”
法官说:“你和杀人犯掌控的情绪更为激烈,但杀人犯的优越感不足以让他对韩警监产生情感,因此你或许更适合作为性欲的掌管者。”
“韩警监还可以。”杀人犯说,“我只是看不起她的画。是小孩捣乱,硬把画收了起来。”
警察不理杀人犯,他问法官:“你自己呢?”
“你是指性欲吗?”法官皱眉思考,“我没有感觉到。”
“妈的,我也没有。”警察踢了桌子,“偏见!亏你掌管的是正义!”
“正义是你在掌管,我掌管的仅仅是解决案件的意志。”
杀人犯哂笑,“那剩下就是傻子和神经病,你们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神经病掌控的是什么情绪,你们有人知道吗?妈的,别捂耳朵了,两个装疯卖傻的家伙!”
法官对着神经病点头,示意他可以把双手放下。
“十四岁那年的手术,受到最大影响的是小孩与神经病,因此他们掌管的情绪很难辨认,或许连他们本人都很难说清。”
“没准性欲已经被切掉了。”警察用小孩听不到的声音嘀咕。
“我肚子饿了!”小孩嚷道。
神经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烦死人了,让他赶紧先点个汤饭吃。”警察向着控制台伸手。
“等等,”法官拦了一下,拿出本厚厚的操作指南,“上次加的这条,跟韩警监吃饭的时候,要等她来了之后再点单。”
警察骂了一句,嘟囔着坐回来。
杀人犯歪头看那本指南,“看样子他最近新添了不少新内容。有意思。”
“上次开会的时候给你们人手发了一本新版,”法官合起书,“请你们多少也翻一翻。”
“看个屁,我每天查案都来不及。”
“我们是协同工作,记得吗?”法官平静道。
“你在教我做事?”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杀人犯说,“小孩跑过去了。”
他们顺着杀人犯的手看向另一边,小孩已经跑到了操作台前,并且大力按下了说话功能。
“操。”警察说。
话音刚落,整个总部的广播系统拉响了警报,灯光全灭,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刺鼻气体从各个角落喷洒出来。显示屏上是大写的PANIC。
“不是让你管好他吗!”警察气急败坏,弯着腰钻进烟雾里。
神经病摊开手,一副与我无关的神情。
法官重新打开操作指南,翻到某一页飞快地阅读起来:“当总部下达违背行为准则的指令时,可能引发恐慌反应,这时请执行如下操作……”他越读越快,终于找到了想找的内容,“该情况将依据优先级原则进行分类,优先级低于等于3,则运行剧本001,优先级高于3低于等于6,则运行剧本010,优先级高于6低于等于9,则运行剧本100。”
“你他妈找到了没有?”警察的声音从另一边传过来,“操这小兔崽子咬我!”
“我来帮忙?”杀人犯从善如流地问。
“滚远点!”
法官额头上渗出汗水,他看了一眼大屏幕上即将满格的恐慌值和视野内朝这边走过来的服务员,“可是这条的优先级……”他再低头,眼前是一张大脸。
神经病半个身体趴在桌上,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笑得人毛骨悚然,他翻过一页,手指一路向下,滑到最下面的小字:
*注意,优先级高于9的行为准则,即最高优先级,具有最高效力,处于最高地位,该优先级准则规定的是其本人生活的根本性问题,是指南编撰的基础,是制定一般准则的依据。如遇冲突情况,本人会陷入极度混乱,严重情况可能导致耳鸣及晕厥……
法官一目十行地读到最后,大喊,“这怎么还分大小写啊?!”
一切恢复平静之后。
警察一边掸头发里的白色粉末,一边骂骂咧咧。小孩在注视下低垂着眼睛,好像是知错了的样子。神经病把脸埋在手里,一张一合地逗他。
“说起来,”杀人犯重新接了杯咖啡,优雅地喝了一口,放回桌上,“系统没有出错吗?这条的优先级有这么高?”
法官刚才喊得太用力,这会正在不停地咳嗽,他把指南推到杀人犯面前,“自己看。”
杀人犯盯着序号前的那个红色加粗的“10”,似乎要把它看出个洞来。
“我改主意了。”他说,“投票吧,现在。我赞成他向韩警监求婚。”
议题:在晚饭时向韩汝珍警监求婚。
会议应到5人,实到5人,赞成6票,反对0票。
议题通过,立刻执行。
“那么现在,只需要寻找合适的机会向对方提出即可。”法官正襟危坐,与其他四个人一起抬头看着屏幕里出现的韩警监。他们手边井然有序地摆放着数十个目前情况下可能用到的剧本,随时可以放入投影和字幕机。
“真对不起,我迟到了。”对应的是“没有关系,我也刚到。”
杀人犯发出不赞同的鼻音,不过没说什么。
“没有点单吗?不用等我啦。”对应“并没有很饿,所以没事。”
小孩委屈。
“请给这边两份汤饭,一瓶烧酒!”对应“轻微点头,表示赞同。”
神经病摸摸小孩的头。
接下去是主动行为,“倒酒,观察对方”,附页里说,“如果发现对方外形上的改变,应该以认同的方式表达出来”。对方提问,“怎么了?是这身衣服吗?”法官果断按下说话按钮:“很适合秋天,也很适合韩警监。”
“哎哟,黄检这都是跟谁学的啊。”经过比对,根据眼角和嘴唇的弧度,对方的笑容是真心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警察拍拍手边的时尚杂志,像在拍一位战友。
接下来就是关键时刻,现在气氛正好,对方对自己的存在和陪伴感到舒适,此时不冲,更待何时。法官的手刚碰到按钮,对方说:“我朋友非要我为了相亲买这身。”
总部里一片死寂。
杀人犯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小孩的脑袋跟着他转过来又转过去,神经病学着他的样子一起来回转脑袋。其他人都沉浸在肉眼可见的低气压里。警察率先发难:”妈的,上回就该表白的。”
“你动动脑子,这是个人,不是你排队买房,还他妈先到先得。”杀人犯罕见地骂了回去,“道德感不允许我继续接下来的行动了,我申请退出。另外,我动议,暂停这次行动。”
“杀人犯提出动议:暂停‘在晚饭期间,向韩汝珍警监求婚’的行动。”法官疲惫道,“赞成请举手。好。反对请举手。好。”他在会议记录上写了两笔,“三对三,动议失败,行动继续。”
“你们有病啊?”杀人犯气得转身就走,“就这样还掌管公平正义?”
“你懂个屁,All's fair in love and war!”
屏幕上出现提示,对方正在期待黄始木的回应。他们急忙扑到操作台前面,“把刚才的记录回放一遍。”法官对系统说。系统倒回一分钟以前,以倍速开始播放,韩警监正说到自己被拉去相亲的事:“真的很好笑,我刚坐下三分钟,他就说对我很满意,还说自己养得起家,希望我尽快回归家庭,照顾老人和孩子,”韩警监又好气又好笑地用筷子指着空气,“哦对,还有他说自己喜欢孩子,至少要生两个,说他对未来的设想是,下班之后一进家门,桌上有热气腾腾的晚饭,孩子和妻子在桌边等他。他是不是疯了?我说即使婚后我也会专注事业,暂时不会考虑孩子,并且可能的话,两个人保持一点私人空间更好。哇,他脸都绿了。”
画面暂停并淡出,韩警监似乎放弃了等到回答的可能性,低头吃饭。
“叮——”,控制台上表示“怀疑”和“困惑”的黄灯熄灭了,表明先前黄始木反复思考的问题得到了解答。解决方案以文件形式迅速整理成册,随后按照首字母顺序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档案架上。孩子显然很喜欢这个音效,跑到档案架前用手摸了一溜的文件夹。神经病从他摸过的那一列之中抽出刚刚归档的那份,手指规律地敲击着文件背面。
法官有条不紊地往字幕机里放入了“当听到别人抱怨其他人时”的剧本。黄始木说,“从对方的角度来说,可能这些要求都很合理。”韩警监含着一口汤抬头看他。系统分析,对方眼神很受伤,需要尽快弥补影响。
“但是,我明白韩警监想要的并不是这些。”法官握着话筒,从容道。
对方笑了,避开他的眼睛,“世界上确实有各种各样的夫妻,也有各种各样人与人相处的方式啊,如果相处模式能够契合,确实不该由我去评判。”
系统提示,发现关键词“夫妻”,与议题正相关,肾上腺素水平提升,心率加快。
“还在正常范围。”警察看了一眼数据,法官点头。
“所以,黄检觉得我这个人相处起来怎么样呢?我们之间?”韩警监笑眯眯地问。
发现关键词“相处”。发现关键词“我们之间”。
“不对,我重新问,”韩警监碰了碰他的杯子,“我喜欢黄检,黄检喜欢我吗?”
发现关键词“喜欢”。发现关键段落“我喜欢黄检”。
肾上腺素和心跳持续升高。
“过标准线了。”警察说,“还在升。”他回头看一眼法官,“傻逼你他妈说话啊!”
法官不停地按着说话功能按钮,但系统拒绝接入,“你行你来!赶紧找剧本!”
“找到了!剧本写的是:看傻子的眼神。”警察翻到封面,看剧本标题《针对一般情况的被告白回应》,署名:杀人犯。
系统提示,由于激素水平过高,同时摄入酒精,本人进入应激状态,肢体僵硬。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着睁大眼睛呆住的野鹿标记。孩子看到动物显得十分激动,“鹿——”,他欢快地喊,并且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只圣诞驯鹿的玩偶。嘭地一声,孩子身下的座椅变成了小鹿摇椅。又一声,孩子头上出现一双头戴式鹿角。再一声,红鼻头。再一声,麋鹿连体睡衣。
总部的门被推开,杀人犯气势汹汹地大踏步走进来:“……这人终于彻底疯了吗?”
操作台前一片混乱,但警察和杀人犯都停下了动作,托着下巴看小孩的表演。
“撒谎。”法官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为了精神和身体状况稳定,必须撒谎了。”
警察点点头,他们打开操作台右上角被玻璃罩住的红色按钮,三只手一起按下去。
没按动。
屏幕里,雀跃的小鹿标志消失,黄始木本人的视野非常轻微地上下移动了一下。
“那,要结婚吗?”韩汝珍压住舌底的辛辣味道,脱口而出。
“好。”
法官和警察看着眼前的身影,感到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神经病放开话筒,回头笑笑,然后走过他们身边,站到小孩的驯鹿车边,“我们去吃汤饭好不好?”小孩想想,给他让出一个位置。小孩驾着驯鹿车带着神经病从杀人犯撞开的门里离开。剩下三个人目送。
“操,这人他妈的会说话啊?”
“所以他管的才是性欲?”
法官埋头翻阅操作指南,“我记得……在这里,唯一能确定他管的是,”他指着书上的字,“‘对汤饭的喜爱’啊。”
“对‘汤饭’的喜爱。”
“哦,对汤饭的‘喜爱’。”
“这也行,对‘汤饭’的‘喜爱’???”
与此同时,韩汝珍警监脑内控制室——
“艺术家疯了。”
一片狼藉中,心理医生和运动员累得气喘吁吁,侦探和中二病在看热闹,罪魁祸首扶着麦克风,像在脱口秀舞台上一样撑着麦架,露出胜利的微笑。
屏幕上,韩汝珍送给黄始木一张刚刚画好的速写,黄始木不动声色地接过,然后看着对方,眼角和嘴角都扬起真心的弧度。
后记:
黄始木头脑中五个角色——
法官,掌管解决案件的意志;
警察,掌管愤怒与正义;
杀人犯,掌管厌恶与优越感;
小孩,掌管快乐与悲伤;
神经病,掌管对汤饭的喜爱。以及……
韩汝珍头脑中的五个角色——
心理医生,掌管关怀与共情。
运动员,掌管胜负欲。
侦探,掌管敏锐。
中二病,掌管抓光全韩国的犯人的意志。
艺术家,负责画画。以及……
[秘密森林]玻璃瓶
CP:研修院黄始木x高中生韩汝珍
平行时空的一次偶遇。
不要被AU骗了,此文不甜也不爽还有很多BUG,以及恋爱向的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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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月中旬的一个清晨,黄始木发现装有贝壳与沙子的玻璃瓶从抽屉中消失。他回头看自己的室友,室友却无视他的凝视,满不在乎地穿上衣服,从宿舍走了出去。黄始木打开室友的抽屉和衣柜,没有发现那个玻璃瓶。他很快得出了结论,找回玻璃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黄始木穿上衣服,离开了宿舍。他下楼梯的时候,在外面通宵过完节假日的同学正打着哈欠向上走。快要走出宿舍的时候,宿管向他打招呼,他照例只点了点头。当他开门时,被一阵寒风迎面,他放慢脚步走了出去。
很多人觉...
CP:研修院黄始木x高中生韩汝珍
平行时空的一次偶遇。
不要被AU骗了,此文不甜也不爽还有很多BUG,以及恋爱向的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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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月中旬的一个清晨,黄始木发现装有贝壳与沙子的玻璃瓶从抽屉中消失。他回头看自己的室友,室友却无视他的凝视,满不在乎地穿上衣服,从宿舍走了出去。黄始木打开室友的抽屉和衣柜,没有发现那个玻璃瓶。他很快得出了结论,找回玻璃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黄始木穿上衣服,离开了宿舍。他下楼梯的时候,在外面通宵过完节假日的同学正打着哈欠向上走。快要走出宿舍的时候,宿管向他打招呼,他照例只点了点头。当他开门时,被一阵寒风迎面,他放慢脚步走了出去。
很多人觉得黄始木不怕冷。从秋入冬,他只会多一条围巾。黑色的大衣似乎长在他的身上,他像死神一样让所有人感到不适,像黑洞一样终结所有的交流。死神所到之处,花草会随之枯萎。学刑法的死神怎么会怕冷?死神甚至不会饿肚子。在这个大学生习惯了虚度光阴的社会里,这个大学聚集了一群得益于天道酬勤的异类,而黄始木作为异类中的异类,让那些原本自以为是的天才怀疑自己是否平庸,但他们很快就发现,并且不止一个人看到过,黄始木放下还未开动的饭,忽然就放下筷子,回到书桌前继续研究课题。于是他们确定,黄始木是一个不会饿肚子的怪物,外加一个勤奋过猛的人。死神不怕冷、不怕饿,最重要的是没有感情。许多厌恶黄始木的老师,认为他是一个没有尊卑观念的人。在是个学生都会应和的氛围中,他会面无表情地提出反对,当被反问“你真的这样想”时,会当成疑问句来回答:“是,我的确这样想。”也有不讨厌他的老师,因为这是一个能准确无误说出重大案件所有细节的学生,无论多冷门、甚至课上不曾提及过的案子,他也能回答出来。偶尔也有人被他独来独往的隐士气质吸引,不久前,文学院有个害羞的女生给他写了信,希望能与他从做笔友开始,加深彼此的了解。文学院的女生对他的幻想在于,不爱说话的人,往往会在文学上进行发泄倾吐式的狂热表达。只可惜黄始木同学,无论是言谈还是书写,都是巍然不动的黑洞。据说,黄始木只看了第一封信的第一行字,之后的内容以及后来的两封信根本没有进入过他的大脑。
怪物、死神、黑洞,类似这样的名号,黄始木还有很多。他在食堂、图书馆,甚至宿舍,都听见过别人这么叫过他,他这些词除了可以解构并分析语境以外,对他而言没有特殊的意义。这些词是在说他,但跟他没有关系,和丢失的玻璃瓶有关。
被称作怪物、死神、黑洞的黄始木,继续在冷风中行走。今日起床时,他看了看日历,距离上次头疼发作已经三个月,是手术后健康周期最长的一次,问题在于下次发作的时间成了不安定因素,这让黄始木有了些许烦躁与不安。这是术前回忆中他有记忆的情绪,也是他情绪机制中为数不多的、尚存的情感。
他在车站附近的小店买早点,排在前面的人因为老板找不出零钱他看到自己要乘坐的巴士即将进站,再看上了年纪的老板,还在慢吞吞地做卷饼。黄始木把钱放下,转身离开了,一路小跑地上了车。
这不是他第一次不吃早餐,这是寻常的一次被打断的早餐,他没有放在心上。
黄始木已经坐在公交车中。他的目的地在终点站,因此在后排找了位置坐。没过多久,公交车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满了人,坐在他身边的学生,更是直接把头靠在玻璃窗上,头发盖住脸,睡得仿佛已经失去知觉。黄始木拿出书看了起来。他从第十二章看到第十三章时,随着翻页的动作,以及公交车一个轻微的颠簸,他意识到肩上一沉,他最小幅度地侧过头,看到一颗没睡醒的脑袋,发旋就在他鼻子底下,能闻到了女性洗发露的气味,他用那只没有拿书的手,用不大的力道把这颗脑袋靠到椅子背上。仰面的姿势让这个学生两边的头发自然下垂,露出了一张年轻女学生的脸。他对这张面庞没有过多注视,反而注意到她的校服上写着的学校不属于首尔的中学。他没有继续思考这个问题,目光回到书上,寻找刚刚阅读的段落,没过多久,耳边传来一声不满的咕哝,下一秒,那颗脑袋重新回到了他的肩膀上。
黄始木因为无法继续看书而感到不满,他不想面对叫出声也喊不醒人的情形,这时车辆到站,同一花色的校服如同消消乐一样在空间中散去。黄始木干脆起身,坐到了前排空着的位置。
他终于可以继续看书了。
韩汝珍的睡相不算好,甚至被母亲形容为“邋遢”,踢掉被子毛毯是常事,多亏她过硬的健康体质,很少因为受凉而感冒发烧。她个子高,性格好,是和男生女生都能打成一片的开朗性格,平时总是停不下来地爱笑爱闹,只有看漫画时才会安静下来,当无法伸展手脚又没有漫画看的时候,她就睡觉,无论在哪里,她都能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进入梦乡。
在公共场合睡觉这件事,她被批评过不止一次。她也承认这不仅不安全,而且会给身边的人添麻烦,但她实在太累了——选拔考试、通宵庆祝,在睡下没多久后想到自己来首尔还有一个重要的事,于是从床上跳起,从背包里翻出了早已查好的公交换乘信息,只带了个钱包就出发了。
她没来得及吃早饭,以至于在梦里见到了许多食物,她正准备开吃,桌子倒了,房子也塌了,一阵下坠感让她在晕头转向中醒来,迷迷糊糊中看到一个背影向前走去,又在不远处的一个位置坐下了。她伸了个懒腰,揉揉发酸的脖子,看清了对方的背影后才想起来,自己三番五次睡在人家的肩膀上。
汝珍的手慢吞吞地回复了原位,出于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但她天生乐观,不会被尴尬的事烦扰太久,她摸摸自己的口袋,鼓起勇气坐到了刚刚那个人的后面。这时车上除了他们俩,只有两个睡着了的中年人。汝珍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糖,塞进了对方口袋宽敞的风衣里。
那个人看了眼口袋。
汝珍拍了拍他的肩膀。
“叔叔,抱歉啊,刚刚我睡得太沉了。”
黄始木半侧着头,只用余光看她。
天哪,这人的脸怎么比背影年轻十岁。韩汝珍干咳了一下,改了称呼。
“我没有把口水流到你的衣服上吧?”
“你的头发沾在我衣服上了。”
“啊,这样吗。”汝珍帮他拍了拍衣领。“这下应该没有了。”
黄始木开始留意下一站到站的时间。
韩汝珍探了探脑袋,问:“你在看什么?”
黄始木没有回答。
她眯了眯眼,念到:“《卡拉马佐夫兄弟》。”
黄始木看了眼自己正在阅读的整个页面,页眉上有一行小小的书名。
“好看吗?我对外国人写的书总有种恐惧感,外国人的名字太难记了。”
“俄国人的名字有规律,有规律了就不难记名字。”
“是吗?你能帮忙讲讲吗?“
黄始木合上了书。
“这些内容警察大学不会考,不知道也罢。”
黄始木拎起背包,准备下车。而汝珍愣着神,皱着眉回忆自己刚刚是否提过警察大学。她听见公交车车门关上的声音,猛然抬头看到了站台名,反应极快地喊:“啊——对不起!我要下车!”
黄始木加快了脚步,还是被身后的人追上,韩如珍喘着气问:“你是学长吗?”
黄始木瞥了她一眼,没有放慢脚步。
韩汝珍放慢脚步,盯着对方的背影看了会儿,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
“你背不直,肯定不是。”
“视力好,拍人疼。”黄始木边走边说,“还要继续讲吗?”
韩汝珍用破案的语气说:“加上警察大学每年招生考试都会上新闻。”
旁边有一辆车驶过,韩汝珍往黄始木边上走近了些,与他并排走,歪着头瞧他。
黄始木:“干什么?”
韩汝珍说:“就你知道我的信息,不公平。你背双肩包,穿运动鞋,和我一样坐公交车,刚刚看的书是从图书馆借来的,所以还是学生——虽然看着不像。“
“你说的这些信息都是表征。“
“别急啊,我还没讲完。你观察人很仔细,甚至懂一点心理学。其实你在说警察大学的时候,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吧?是看到我的反应才确定的。”
黄始木不置可否。
“当你确定我在考警察学校以后,你的眼神就变了。像轻蔑但不是轻蔑,近似于熟悉与无关之间……”
关于这点,黄始木的确没有想到,“轻蔑”这种情绪,他也有么?
“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很熟悉但又不想多提的样子,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你自己就是,但你不是。”韩汝珍露出得意的笑容。“我说的对不对,检察官?”
黄始木看了她一眼。
韩如珍“啊”了一声,“我猜对了!”
黄始木回过头去。
“刚刚说了那么多,其实看到《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时候我就猜到了。班上有个想做检察官的男生也爱看陀思妥耶夫斯基。有时候直觉和经验比观察和逻辑更有效率吧?”
“你要去的书店已经到了。”
“啊?我要去书店你也知道?”
“你睡觉的时候,乘车路线从口袋里掉出来了。”他说,“观察和逻辑赢回了一次。”
黄始木拐进了去书店的那条路。韩汝珍跟着,咦,莫非他是在带路?不过这份微妙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汝珍踏进书店时,黄始木已经走出了巷子。
“真是的,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就走了吗?”
韩汝珍扁扁嘴,走进了这家书店。
这是一家有名的漫画书店,品种多,价格也实惠,韩汝珍看着不大的店面被花花绿绿的漫画挤满,像是进了天堂一般,她迅速找到了要买的漫画,又在书店里流连了很久,和老板聊天。
店老板说:“第一次来首尔吗?这附近有个很著名的海滩,年轻人很喜欢去那里玩。”
“我老家那边也有很长的海岸线啊,但是没有这么多漫画。首尔真好啊。”
“大学考到首尔来啊,再来就给你打折。”
韩汝珍感谢地笑笑,没有告诉老板自己要考的学校不在首尔。
韩汝珍背着装满了九本厚漫画的包走出了店,“啊,我像是来城里进货的乡下人。”她自嘲一声,原本打算直接坐返程车的她,因为被沿途动漫周边店所吸引,一直在往车站的反方向走。她正欣赏着橱窗里那些手办和海报,意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她凑近了看,那人在玻璃瓶的橱窗前站着,也不知道在干嘛。
韩汝珍走了进去。
“装贝壳的玻璃瓶?看不出来啊,居然是这么有童心的人。”
那人转过头,韩汝珍与他打招呼:“又见面了。“
“你买好了?”
“嗯,整整九本呢。你呢,挑好了吗?”
“没有。”
“你要什么样的款式,我帮你找找。”
“不需要了。“
“嗯?”
黄始木没有继续说话,他走出这家杂货店,在一家二手书店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走了进去。
韩汝珍看到了店门口挂着的《冥王》海报,欢呼了一声,走进去跟店主攀谈起来。店主帮她去找《冥王》最新的一册,韩汝珍往身后看了看,黄始木手上拿了三本书,继续在书架前挑选。
韩汝珍走了过去,瞟了一眼书名,都是法律相关的理论书籍。
“哎呀,多看看漫画吧,人会变有趣的。”韩汝珍往书架上扫了一眼,随意抽出一本连环画,却无意中取走了这格书架的重心,格子中的小人书一批接着一批地掉落。韩汝珍屏住气,不去呼吸那充满尴尬的空气,反应极快地整理起了书。黄始木挪开脚,没有帮忙的意图,只是捡起了脚边的那一本。那是一本满是汉字的连环画,他看到封面上的汉字“镜里孤鸾”。
他翻开了一页。
韩汝珍整理完了,就差黄始木手上那一本。
她走到他旁边跟着看,她认得的汉字不多,只能靠读图连猜带蒙。她跟随着他的阅读速度,一点点熟悉故事。韩汝珍在心里默念故事的内容。
一个国王,抓了一只神鸟。
下一页,被关在笼子里的神鸟郁郁寡欢,再也没发出过鸣叫。
下一页,国王听了下臣的建议,在神鸟的面前放了一面镜子。
下一页,神鸟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以为看到了同类。
下一页……
韩汝珍看到他的手把书页捏得很紧,不悦地想要提醒他爱护书本,不料看到黄始木紧皱双眉,神情痛苦。
“你没事吧?”
他没有回答,身子却越弓越低,额边冒出了一层虚汗。
韩汝珍蹲下身子扶住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能不停地喊着“没事吧”、“振作点”。
黄始木听不见,他被巨大的耳鸣声吵到睁不开眼。他听不见自己发出的痛苦呻吟,看不见吓傻了的老板拨打急救电话。
他唯一能微弱感受到的是身边的支撑,让自己没有因为昏厥而摔倒在地。
黄始木梦到了海滩。上次来这片海滩的时候他还很小,离做手术还有很久,离发病也还有一段时间。他看见自己在海滩上拾贝,双手捧着细小的沙子灌入玻璃瓶。
他看见了自己的开心的样子。
海浪打湿了他的鞋子。他看了眼大海,再往回看,沙漠是空的。沙漠之后不是城市,而是犹如死岛般,高大的参天柏树,天上彤云密布。
他在孤岛上。
和之前几次严重的昏厥相似,醒来能闻到医院的消毒水气味,穿着整齐地躺在医院的白色被子下,注射药品多半是葡萄糖。
一切都是相似的。
他听见有人在念汉字。
他往右边看去,韩汝珍正在昏暗的光线下读着那本连环画。
“那个字读鸾。”黄始木说。
“吓我一跳,你醒啦。”韩汝珍合上书,凑近了坐,“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就像《怪物》里那个约翰一样,咚的一下就晕过去了!”
黄始木面无表情地韩汝珍声情并茂地场景重现,最后脑袋耷拉在左肩上,做出打呼的样子。她眯眼,看到观众对她的表演毫无反应时,尴尬地走出角色状态。她摸摸头发,说:“原来你这里动过手术啊?”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刚刚医生在你头发下看到的。”
黄始木轻轻嗯了一声。
“是什么样的手术,动过以后能考到首尔国立大学吗?”
“你翻我书包了。”
“我总得知道你叫什么吧?如果经常发病的话,要在随身物品里附上基本信息和紧急联络人。”韩汝珍拿出纸和笔,说:“你报的出号码吗?我帮你联系。”
“什么号码?”
“朋友,同学,只要你报的出电话,老师也行。”
黄始木不说话。韩汝珍活动了一下脖子手臂,等着他确定联系人。但沉默的时间久了一些,她想,啊,不会大概没什么朋友吧。她似乎很确定这种可能性,于是她说:“哎呀,瞧我这脑子,这种事当然应该联系家人啦。”
不料又是一段有些难熬的沉默,真糟糕。
韩汝珍小心翼翼观察他的样子,空洞的双眼,没有感情的面孔,她突然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又摸了摸头发,看手表。
“哎呀,都这个点了,招待所没饭了。“
黄始木的目光从天花板回到她脸上,只见韩汝珍一脸懊恼,很饿似的捂着肚子,“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饭店吗?”
黄始木一般不回答关于美食的问题。
“啊,我想起来了。”韩汝珍豁然开朗,仿佛漫画中的角色,头顶有一盏发光的灯泡,“刚刚送你过来的时候,有家店买两份送一杯咖啡哦,我当时还在想,一个人吃也太不划算了。“
韩汝珍抛出了最后的问题:“你想喝咖啡吗?”
黄始木想起来:他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
他说:“好。”
他看到韩汝珍松了口气。
吃完饭后,韩汝珍在便利店买完东西,二人又坐了同一班公交车。黄始木继续看书,韩汝珍趁他不注意,把那本连环画塞到了他的包里。
黄始木说:“你付钱了吗?”
果然会被发现啊。韩汝珍说:“当时太慌张了,发现的时候已经从店里带出来了。我给店主打过电话,他说送我了。”
“你是看不懂才给我的吗?“
“你小瞧高中生啊。我们高中生的学识可比大学生丰富多了。”她说,“好吧,其实看得很费劲,非要做阅读理解的话,大概是没有同类的故事吧。”
“为什么要做警察?”
“怎么突然问这个?那你又为什么要当检察官呢?”
“使命。”
“使命?”
“这个世上只有我能做的事情,就是使命。”
韩汝珍还想问点什么,黄始木却把书本拿高,专注地看了起来。她想,算了,于是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打了个哈欠后,她感到累了。
黄始木合上看完的书,看了眼站名,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人安静了有多久。他往她的方向看去,公交车上的照明灯光映在她的脸上,他欣赏着这张毫无戒心的睡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只不过没过多久,这颗脑袋又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次他没有推开她。
韩汝珍回到学校,开始了高中生涯的倒计时。
高考结束后,韩汝珍听见老师喊她,她跑到了办公室,老师正在看她的成绩单。
“汝珍啊,你成绩很好,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其他学校?不是老师有偏见,女生选警察大学,辛苦不说,关键是就业出路不多,我看你也不像是对结婚不感兴趣的孩子,是不是再考虑考虑比较好?”
韩汝珍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老师,就像您说的,我选择很多,但是这次是警察学校选择了我。女生只有10%的录取率,听起来是不是很威风?”发现老师不喜欢听玩笑话后,她又说,“老师您觉得,警察大学为什么只设置了10%的女性?为什么不是50%,或者干脆不设置?我认为,即便是在这个普遍认为男性更适合做警察的社会里,也不得不认同警察的工作中至少有10%,女性更加能胜任。“
“所以你是要努力突破这10%吗?”
“我没有那么宏大的目标啦!只要能抓到足够的犯人,对我来说也就足够了。”
韩汝珍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心情莫名的平静。她打开了家里的窗,趴在窗口,望着远方。
学校在京畿道,离首尔也不远,不过没什么时间去就是了。啊,漫画买不到了。她失落地想。
只是因为看不到漫画而失落吗?
她想起那天晚上,为了把装有糖果的玻璃瓶放进他的口袋里,故意睡在那个人的肩膀上。她悄悄睁眼的时候,看到了借书卡上的名字。
黄始木。
幸好那家便利店有玻璃瓶装的牛奶卖。
韩汝珍拍了拍自己发红的脸。
注:
1、感谢显微镜朋友在韩警官的房间发现了《Monster》。浦泽直树永远滴神。
2、韩国警察大学考试时间是编的,如果有知道的朋友请告知,我立马改OTL。(感谢评论对警察大学考试时间的科普!!已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