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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纯对神雕侠侣的写作手法非常感兴趣。杨过郭芙明显是双峰并峙的写作手法，就像华山的芙蓉峰和思过崖。杨过被叫傻蛋，郭芙就被叫草包。杨过有程陆姐妹，郭芙有二武兄弟。杨过有丑雕，郭芙有双雕。杨过有癞马，郭芙有红马。杨过娶龙女，郭芙嫁耶律。杨过有君子剑，郭芙被塞淑女剑。杨过耍玉萧剑法是隐士萧史，郭芙也会玉萧剑法是弄玉公主。杨过点醉打金枝是驸马郭嗳，郭芙是升平公主。郭芙是腹中草莽骨骼清奇的郭宝玉，杨过是身有奇香心思敏感的杨妹妹。郭芙：此人便是我的命中魔星。 这..有点文学素养的都知道这俩人才是cp设定嘛。
单纯对神雕侠侣的写作手法非常感兴趣。杨过郭芙明显是双峰并峙的写作手法，就像华山的芙蓉峰和思过崖。杨过被叫傻蛋，郭芙就被叫草包。杨过有程陆姐妹，郭芙有二武兄弟。杨过有丑雕，郭芙有双雕。杨过有癞马，郭芙有红马。杨过娶龙女，郭芙嫁耶律。杨过有君子剑，郭芙被塞淑女剑。杨过耍玉萧剑法是隐士萧史，郭芙也会玉萧剑法是弄玉公主。杨过点醉打金枝是驸马郭嗳，郭芙是升平公主。郭芙是腹中草莽骨骼清奇的郭宝玉，杨过是身有奇香心思敏感的杨妹妹。郭芙：此人便是我的命中魔星。 这..有点文学素养的都知道这俩人才是cp设定嘛。
【求助】我打算对仇人始乱终弃，怎么勾引她啊？
七夕贺文💕㊗️大家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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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风流潇洒小黑鬼 IP属地：襄阳
友友们，怎么勾引一个女人啊？事情是这样的，我和这个女人不太熟，但是我们是仇人。她父母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打不过她父母，她是她父母的掌上明珠，我思来想去觉得追到她再抛弃她肯定能让她父母痛不欲生，也算报了我的仇了。
现在有个小小的问题，她身边有两个追求者，跟她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长得跟俩癞蛤蟆似的。她看起来好像挺喜欢他俩的，友友们想个办法，怎么才能让她讨厌他们？
编辑时间：一二四三年六月初五丑时
2
贴主：风流潇洒小黑鬼 IP属地：襄阳
上次发帖有好多人骂...
七夕贺文💕㊗️大家七夕快乐🎉
1
贴主：风流潇洒小黑鬼 IP属地：襄阳
友友们，怎么勾引一个女人啊？事情是这样的，我和这个女人不太熟，但是我们是仇人。她父母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打不过她父母，她是她父母的掌上明珠，我思来想去觉得追到她再抛弃她肯定能让她父母痛不欲生，也算报了我的仇了。
现在有个小小的问题，她身边有两个追求者，跟她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长得跟俩癞蛤蟆似的。她看起来好像挺喜欢他俩的，友友们想个办法，怎么才能让她讨厌他们？
编辑时间：一二四三年六月初五丑时
2
贴主：风流潇洒小黑鬼 IP属地：襄阳
上次发帖有好多人骂我，说我不是君子，杀父仇人是她父母，干嘛要去找那个姑娘，她是无辜的。让我武功不好就去好好练武，不要走歪门邪道。谢谢这些友友的劝导，但是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君子，只要能报仇，什么手段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所以这些话就不要说了，我不会听的。
另外这个姑娘也不无辜，我忘了说，我小时候在她家住过一段时间，她对我老是颐指气使的，根本不尊重我。后来我们几年没见，我第一眼就认出来她了，可是她呢，我只是戴着个面具而已，她就认不出来了，说明她根本没把我放在心里过。后来我扮成乞丐去她家，我说我长得难看（我故意的！我不难看！我很帅！），她也不反驳，你们说她是不是眼瞎了？
还有友友们说那姑娘的追求者是癞蛤蟆，肯定姑娘长得也不怎么样，说我为了报仇不挑食。其实说他们癞蛤蟆是因为一些私人恩怨，他们本身长得眉清目秀的，放出去也会被人夸一句少年英侠（没我长得帅哈），所以你们知道了吧，那姑娘长得挺好看的。当然我肯定不是贪图人家美色，追我的漂亮姑娘多了去了，如果不是为了报仇，像她那样蛮横不讲理的姑娘，再漂亮我都不带搭理的。
咳咳话说远了，上次发帖后没看到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我只能靠自己发挥。最近我住在她家，本来想近水楼台先套套近乎，结果那俩癞蛤蟆跟防贼一样盯着我，但凡我靠近那姑娘五米以内，他们必定把姑娘拉走，害我连句招呼都打不成。我的拳头硬了，早晚把他俩打一顿扔出去。
可能有人想问我，既然住在她家，趁机偷袭她父母算了。其实我也想过，昨晚我跟她爹睡一个屋，我的匕首都打算举起来了，可是她爹说想把女儿嫁给我，我一时感动，就没下得去手。后来就没机会了。
编辑时间：一二四三年六月十三申时
3
贴主：风流潇洒小黑鬼 IP属地：襄阳
哈哈哈哈哈友友们我来报喜了。这几天没看帖子，是因为我昏迷了，但是我成功的把那俩癞蛤蟆赶走了。
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晚上我和女朋友一起散步，散着散着看见了大小姐（一直叫她姑娘太麻烦了，以后用这个代号称呼她）和那两个癞蛤蟆。他们一直问大小姐到底喜欢他们兄弟哪个人，大小姐选不出来，只说让他们建功立业，把他们赶走了。
哼，那俩癞蛤蟆能做出来什么功业？
后来我问女朋友，如果她是大小姐她选谁，我问了两遍，女朋友都说选我。哼，我又不在选项里。
又说远了，总之后来那俩癞蛤蟆要决斗，赢的那个人就娶大小姐。这关乎我的复仇计划，我怎么能让他们娶大小姐？我立马跟他们说我跟大小姐早已定了婚约，并且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响亮的耳光，警告他们不许再接近我未婚妻，也不许再和我未婚妻说话。
可能是我演技了得，他们信了。后来他们中了毒，我想着也算补偿他们吧，而且万一大小姐知道他们是因为自己才死的，更加忘不了他们怎么办？我就帮他俩吸出了毒液，导致我中毒昏迷，今天才醒。
不过好消息是癞蛤蟆的爹跟我说他们已经想通了，说我为了大小姐连命都可以不要，他们自问自己做不到，他们承诺以后不会再纠缠大小姐了。虽然他们好像误解了什么，但是这对我的计划有好处，我也就懒得管了。
编辑时间：一二四三年六月二十子时
4
贴主：风流潇洒小黑鬼 IP属地：襄阳
我服了怎么又有人骂我？我有女朋友怎么了？我女朋友很支持我很相信我的，况且这只是为了报仇，我女朋友会理解的。
有友友建议我去看看脑子，我不太明白，我脑子没受伤啊，不过谢谢关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还有人要我聊聊大小姐。她有什么好聊的，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而已。她长得漂亮，父辈祖辈都是很有名气的人，我只是个没父没母的小乞丐，所以她一直看不起我。小时候她喜欢跟那俩癞蛤蟆玩，还跟那俩癞蛤蟆一起欺负我。当然了我并不在乎而去早就忘了，只是你们想让我聊聊，我想起来了而已。现在我又高又帅，武功虽然没她父亲那么高，但是在同辈里也稳坐top了，让她后悔去吧。
说实话我真的不懂，我从小长得就帅（不是自夸哈，是事实）又嘴甜，跟我相处的人没有不喜欢我的（靠着嘴甜我还认了个干爹，干爹把武功都教给我，对我很好），还有几个姑娘为了我要死要活的，偏偏这个大小姐处处看我不起，跟我对着干。我说东她能解读成西，等我真的说西的时候她又觉得我在耍她。一个又笨又呆脑子还不机灵的刁蛮大小姐，也就那俩癞蛤蟆当成宝了。
上个帖子里有友友建议我找机会英雄救美。实话实说这个方法对她没用。我救过她，她却一点也不知道感恩，连问我一句伤势都没问，气死我了。还有友友建议我卖惨，说女孩子都是怜惜弱小的，这个我倒是从来没想到过，下次试试。还有别的建议的友友们都赶紧告诉我，成功了给你们发红包。
早上我清醒过来，癞蛤蟆的爹来找我道谢，又说要喝我喝大小姐的喜酒，我心想这事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再说也没必要跟他说，就点头应了。笑死，谁会娶那个大小姐啊，我只是为了报仇。
编辑时间：一二四三年六月二十一巳时
5
贴主：风流潇洒小黑鬼（战损版） IP属地：荒郊
好久没登录了。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简单说一下吧。我骗那俩癞蛤蟆的事情被我女朋友听见了，她气跑了。大小姐也知道了，她气我败坏她名声，拿剑砍了我，我没能躲开，一条胳膊给她卸了。但是因祸得福，我学到了更高明的功夫，估摸着她爹应该不是我的对手了，我偷偷潜回她家准备找大小姐报断臂之仇。
大小姐好像瘦了一些，我一路跟着她，看她回了房间。我想我的报仇计划得变一变了，以前我英俊潇洒，那么多姑娘喜欢我的时候她都讨厌我，现在我断了一只手，她更不可能看上我了。迂回报仇路线看来是行不通了，我只能面对面上了。我跳窗而入，大小姐吓了一跳，我步步逼近，她退到床边，跌坐在床上。以前她盛气凌人，像朵怒放的玫瑰，这几日她清减了些，又添了些愁容，立马变了个气质，楚楚可怜又动人。我犹豫了一下，没立马动手，她从枕下摸出一柄剑，正是砍伤我的那把。友友们，大意外啊，她把这柄剑藏在枕头下说明什么？说明她喜欢我啊，上个帖子给我建议让我卖惨的友友，私信我领红包哈。
这时候大小姐的爹也推门而入，他一见我立马让女儿伸手，他也要砍女儿一条胳膊给我赔罪。我一看机会来了，立马一边卖惨一边给大小姐说情。大小姐站在我身后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大小姐的爹被我感动的双眼含泪，立马拍板让我俩成亲。
所以，虽然过程波折了一点，但是我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编辑时间：一二四三年七月二十九亥时
6
贴主：风流潇洒小黑鬼（有未婚妻版） IP属地：襄阳
未婚妻（已经订婚了还叫大小姐有点怪怪的，以后用这个代表她）的娘对我有点疑虑，但是未婚妻的爹对我的愧疚压倒一切，立马给我俩主持定了婚约。未婚妻一张俏脸那天羞得通红，她果然喜欢我。
上个帖子有人说磕到了我和未婚妻，这是什么意思？我问未婚妻有人撞她了吗？她说没有。我也没有。所以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
还有人祝福我和未婚妻长长久久，私信我领一个红包哈。不过这不是因为我开心，而是我迟到要抛弃未婚妻的，友友的祝福令我于心不安。
有友友问我，她都砍我胳膊了我干嘛还要娶她？你别管，我有自己的计划。而且她现在对我言听计从，我说东她不往西，给我开心坏了。
还有友友问我怎么不管女朋友了，我之前说了，这都是为了报仇，她会理解我的。还有问我为什么不去找女朋友解释的，我又不知道她现在在哪，怎么找她啊？等未婚妻对我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我一定立马抛弃她去找女朋友（对了女朋友这个称呼现在不太适合，我以后叫她姑姑，大家理解一下）。姑姑比我大了几岁，她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反而是未婚妻，人爱惹事又武功不好，我一刻不在她身边就有危险发生，我暂时不能离开她，万一她死了，我找谁报仇去是吧？
未婚妻她娘前阵子生了对双胞胎，未婚妻对小孩子可好奇了，整天往她娘院子里跑，把照顾我这个未婚夫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我跟岳父稍稍抱怨了几句，第二天未婚妻就耷拉着脑袋陪我散步。我们散着散着就去了丈母娘的院子，当然这不是因为我想讨她开心，而是我也喜欢小孩子。
双胞胎里的男孩长得虎头虎脑的，女孩子却眉清目秀。未婚妻把手指递到小妹妹眼前，她就一把揪住，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们笑成了月牙儿。我看着这个小婴儿，想象一下未婚妻幼时的样子，应该跟她一样可爱，不，应该比她更可爱一点。
我们的婚期就快到了，看着未婚妻雪白的侧脸，我的心跳突然有点快儿。
编辑时间：一二四三年九月十五辰时
7
贴主：风流潇洒小黑鬼（成亲版） IP属地：桃花岛
已经是新年了，祝大家新年快乐啊！最近都没有更帖子，因为在和宝宝（已经成亲了不能叫未婚妻了，以后叫这个）度蜜月。看到一些谣言说我完全被美色迷惑了，忘记了报仇这件事，我澄清一下，这不是真的。
宝宝是个很保守的人，没成亲前连让我拉她的小手都不肯。为了达成骗身骗心的目标，我只能忍辱负重，先和她成亲。我再澄清一下，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
成亲之后，我想抱就抱想亲就亲，她还不是任我处置？当然我不想亲的，但是为了避免她怀疑我与她成亲另有所图，我每天亲她一百次，这样她就没有心思想东想西的了。本来到此我的报复就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是我突然想到，现在抛弃她，以她的美貌，想再找个如意郎君轻而易举，这不是便宜她了，我打算等她人老珠黄了再抛弃她。
还有友友说宝宝不爱我的，我都拉黑了，你们其实都是不安好心，想破坏我的报仇计划。当然我不是炫耀哈，但是宝宝每次逛街都惦记着给我买新衣服，她自己才只买一些珠宝首饰。我每次都劝她多想一想自己，结果她说我打扮得好看一些她会更有面子。你们听听，我让她有面子，她突然这么夸我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我们一路游玩一路打抱不平，花了几个月才回到我们小时候住的地方。我拉着她的手一路漫步，问她有没有想到我们的现在。她脸颊红红的，突然踮脚亲了我一口，转身跑了。这怎么了得，我是要对她骗身骗心的，她非礼我，我肯定要加倍非礼回去。
宝宝很护短，以前她对我都爱答不理的，我说一句话她要呛十句回来，回回把我气得半死。现在成了亲，偶尔我说她一句，她也只是嘟着嘴扯我的衣袖撒娇，我每次都心里暗爽，原来报仇的滋味这么美妙。
好了先不说了，我们回了岛上，她没人作伴，每时每刻都要粘着我，哄她睡着了我才有时间更新帖子，真让人没办法。
编辑时间：一二四四年元旦子时。
8
贴主：风流潇洒小黑鬼 IP属地：襄阳
快一年没更新了，没想到还一直有人陆陆续续给我留言，问我的复仇怎么样了。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了，我捡重要的说。
第一件：宝宝怀孕了，给我生了一个女儿。这也是我一直没更新的原因，我们度蜜月回去后她一直怏怏的，我还以为她后悔嫁给我，想了很多办法勾引她。后来岳母说宝宝的状态很像怀孕，我赶忙找了大夫才确定了这件事。现在女儿出生三个多月了，宝宝才恢复以前的活泼性子，我也总算放心了，这才想起来这个帖子还差一个交代。
第二件：原来我和宝宝不是仇人。上一辈的事情很复杂，总之我爹不是她父母杀的，是我搞错了。想到她对我这么好，我却一直算计她，我真是罪该万死，以后我会加倍对她好补偿她。
肯定会有友友说我一开始就没想报仇，都是为了找借口接近我的宝宝。我再次澄清一下：我不是，我没有。是她先喜欢我的，看在她那么爱我的份上，我才勉为其难喜欢她一下的。
中间还有很多零零碎碎的小事，比如姑姑还有之前爱慕过我的几个姑娘都来找过我。还好我拦着，不让宝宝见到她们，要是她发火或者难过都对身体不好。过程就不说了，总之我已经跟她们划清了界限，希望宝宝永远不知道这些事。
女儿长得真的很可爱，岳母说她和宝宝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每天陪着她们母女俩，只觉得人生幸福已至臻境，这样的日子再过一百年也还是觉得短暂，又惶恐自己何德何能能获此妻女。以前的事情都不提了，我会永远保护爱护她们的。
这个帖子我过几天会删掉，看过的大家替我保密吧。
最后编辑时间：一二四五年四月初七酉时。
这是我写《所谓斯莱特林友谊》时候打的第一篇草稿，如果按照这个模式，需要写的铺垫太多了，很难快速进入正题，于是只能全部推翻重写。
其中用得上的句子我都直接剪切掉了（懒人罢了），剩下的东西概念很模糊，有一个大概的意思，我也没有精力去扩写了，给感兴趣的朋友们看看❤️
只剩了几个（还算阳间快乐的）片段，简单按照场景分割了一下，将就看看哈哈哈哈哈。
“如果一个人不漂亮，不聪明，性格糟糕，家庭怪异，从不慷慨，从不包容，那他是不是活该一无所有？”
“去掉不漂亮和家庭怪异，我确定你在内涵德拉科。”
布雷斯好脾气地解决着德拉科扒拉到他盘子里的芦笋，顺便困惑地看了一眼突然进行思考...
这是我写《所谓斯莱特林友谊》时候打的第一篇草稿，如果按照这个模式，需要写的铺垫太多了，很难快速进入正题，于是只能全部推翻重写。
其中用得上的句子我都直接剪切掉了（懒人罢了），剩下的东西概念很模糊，有一个大概的意思，我也没有精力去扩写了，给感兴趣的朋友们看看❤️
只剩了几个（还算阳间快乐的）片段，简单按照场景分割了一下，将就看看哈哈哈哈哈。
“如果一个人不漂亮，不聪明，性格糟糕，家庭怪异，从不慷慨，从不包容，那他是不是活该一无所有？”
“去掉不漂亮和家庭怪异，我确定你在内涵德拉科。”
布雷斯好脾气地解决着德拉科扒拉到他盘子里的芦笋，顺便困惑地看了一眼突然进行思考的潘西：“答案是不，你看看德拉科。”
“你也说了，我很漂亮。”
德拉科伸手去拽潘西的头发：“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潘西没有回答他，苦思冥想了起来。
“现实一点，潘西，不会有人一无所有的，”布雷斯终于解决完了芦笋，抬头正好对上格兰芬多三人组横跨礼堂的杀人视线，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而挂在他身上的德拉科心虚地别开了脑袋，让他瞬间明白了谁是罪魁祸首，“好吧，你又干了什么？”
“哦？”潘西也来了兴趣，把头搁到了布雷斯另一边的肩膀上：“你是嘲笑了韦斯莱，还是骂了泥巴种？
“我打了救世主。”德拉科难得心虚，“也嘲笑了韦斯莱。”
潘西/布雷斯：“……”
潘西无语了，有些心不在焉地缩了回去，继续思考问题。
“我觉得你这个想法不成立，你看，连格兰杰那种人都会有人喜欢。”布雷斯试图让她心情好一点，“她性格那么不讨喜，我们这么不喜欢她，她也不是一无所有的。”
那是因为她很聪明。
潘西愣愣地想，她还勇敢，理智。
“没错，你再看韦斯莱一家，”德拉科也在一旁帮腔，“穷成什么样了？给救世主当了四年跟屁虫，不也每天开心得跟傻子一样吗？”
可是他们家庭幸福，潘西在心里反驳，韦斯莱很忠诚，也很勇敢，他们的真心会得到反馈。
“好吧，”见潘西不附和他，脾气并不好的马尔福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潘西，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发现这就是我自己，”潘西没有压低声音，圣诞节之后她就有些恍惚。
布雷斯皱着眉给他们三个施展了一个静音咒，迎来了对面救世主更为凶狠的瞪视，但他不是很在乎：“好吧，好吧，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也需要这种格兰芬多式谈心，不过挺棒的不是吗？来吧，脆弱的姑娘们。”
“这就是我自己，我就是这种一无所有的人；我不漂亮，不聪明，刻薄，恶毒，善妒，我和书里写的一切美好品质背道而驰——我的意思是，那我还剩什么？”潘西有些激动地举起了叉子，被布雷斯眼疾手快地按了下去，“如果我什么都没有的话，那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衬托别人有多么善良和优秀，衬托那些我没有的品质是多么难能可贵吗？”
沉默在他们三个人之间徘徊往来。有些真相在斯莱特林是不允许说出来的。他们之间的交往必须要保证和对方的距离，不是肉体上的，也不是精神上的，而是灵魂上的。
“我现在觉得你在内涵我们所有人，”布雷斯有些尴尬地砸嘴，想打破这段沉默，“呃，这种哲学的问题——”
“你只是在不该出错的地方陷入了迷茫，潘西，”德拉科打断了布雷斯，向潘西探过身，半个人直接挂在了他身上，布雷斯发誓他的余光扫见救世主拍案而起了；然后德拉科拽住了潘西的领带，将她扯向他的方向，“你离一无所有这个词差得太远了，帕金森。”
“除此之外，你再仔细想想，我们都拥有的东西是什么。”
———————————
不知道扎比尼回家以后会不会后悔。潘西漫无边际地想着，跟着帕金森夫人登上马车，然后在母亲和不知道哪位姨母尖细的嗓音中头晕目眩。
还不如听德拉科吹牛，潘西痛苦地捂着脑袋，他的声音没那么尖，长得也好看。
———————————
德拉科永远喜欢“异类”，所以在救世主出现在眼前时，他毫不犹豫地抛下了扎比尼，可惜哈利波特看上去并不会为他的外貌买单。
布雷斯被迫和她站在一起，成为马尔福所谓的后援。他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所以看起来总是游刃有余，满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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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讨厌马尔福拿她当炫耀自己的工具，但她实在是太想要友谊了，哪怕是不牢固的，不稳定的，虚假的，也好过没有。
【群像/无cp】鱼向沙漠游去（中）
半架空民国au，仅借用部分现实地名，与现实无关，tag打不下了
片段顺序不代表时间顺序，半开放性he
“记住，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麦家《人生海海》”
—————
16.
赵一博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和赵小童重逢。
赵小童辍学了。他没读完大学，赵家人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他本来算村里的骄傲，赵家村的人以前都说是他们对不起赵小童，没有给他一个更容易考上大学的条件，赵小童像是他们一个小家的孩子，聪明懂事，独立又努力。就算条件艰苦，赵小童还是考上了北平的大学。赵家人从不说上海赵家的一博比他们的小童要更厉害，他们每个人都说小童是他们的骄傲，是最好的小孩。
赵一博学成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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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赵一博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和赵小童重逢。
赵小童辍学了。他没读完大学，赵家人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他本来算村里的骄傲，赵家村的人以前都说是他们对不起赵小童，没有给他一个更容易考上大学的条件，赵小童像是他们一个小家的孩子，聪明懂事，独立又努力。就算条件艰苦，赵小童还是考上了北平的大学。赵家人从不说上海赵家的一博比他们的小童要更厉害，他们每个人都说小童是他们的骄傲，是最好的小孩。
赵一博学成归国，带着技术和知识进入高校，一边当理论老师，一边开始设计属于国家自己的飞机。
赵小童读了一年大学就因为闹事被抓，学籍丢了，然后就不知道在北平鬼混什么。每天东躲西藏，变得更沉默了。
似乎和赵一博比起来，他似乎成了那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人。赵小童是个认死理的人，他是最典型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见过了人吃人，读了很多书，还硬是要在分不清红日从哪边升起的黑夜里走自己的道。
赵一博给何浩楠去了信，说他要在北平多呆些日子，他想找赵小童谈谈。
赵小童那一支的赵家人条件都不好，到了山东后真的过回了农耕的日子。赵小童小时候没饭吃，薄薄的杂粮粥也只能喝上两碗，他不想去叔婶家里多要口吃的。灾年普通人家没余粮，而接连多灾年让粮贩都捉襟见肘。
赵小童最常说的就是没事，我不饿，表弟表妹该多吃些。
从有意识起来，赵小童就没吃得很饱过，露出的胳膊和腿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肉，人却窜得很高。他也没什么合身的衣服，裤子总是短一截，袖子也短，背着个破包就每天走路去镇上听课。
赵小童从小就聪明，似乎什么样的环境都杀不死他。他蹭着蜡烛，吃着百家饭，自己自学读书，又去城里高中当借读生，不付学费但要打杂，硬是给他考上了北平的大学。
赵一博和赵小童关系实在是很远，他只见过几次，每一次看到他表弟时赵小童都有些不同，但似乎又一直是赵小童的样子。
所有人都说赵小童废了。他的一些老师叹气，他打工的书店里的客人都觉得他可惜。赵一博猜赵小童没有告诉过他家里人他到底在干什么。
赵一博想，其实我也不懂。
但他知道，赵小童应该和他一样，在做一件很特别很特别的事。
那些庸庸碌碌的人懂什么，他们谁都不懂我弟弟。
所以在两个星期后，赵一博找到了赵小童。他很开心，下垂的眼睛都弯了起来，露出一个安抚人的笑。
而赵小童和他对了个眼神，没说任何话，一瘸一拐走了。
17.
李昊有过很多身份。
他出生于潮州，老家在他记忆里只是一间模糊潮湿的屋子。四岁起，他就跟着家里人去了美利坚，投奔了华侨亲戚。
黄皮肤人在罗安琪并不少。上世纪的淘金热把罗安琪造成了美国梦的原型，肤色各异的人涌去美利坚，试图从山石沙砾中找到一块改变一生的金子。
人口数量再多，黄种人也只算少数族裔，低人一等的少数族裔。李昊的美国的日子不怎么样，他个头小，英语带着口音。他不认同自己的身份，像美式中餐店里的幸运饼干，总想要掰开了看看预言，看了又不甘心自己的运势被一块饼干定义。
他的亲朋大多入了籍。父母亲花了大代价，如此努力想给他们的孩子换一个道路，找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而李昊想，我要回我真正的故土。
结果他没回成潮州，反而住到了上海何家。
何懿峻在日子在那场世纪大战后仍然简单幸福，他有很多仆人，一群人簇拥着他，他踢个毽子也有人鼓掌，他背了两行书父亲就带他去时新的店里买任何他喜欢的东西。
李昊比何浩楠年长，个头却更小一些，完全没开始发育。他开始从头学自己的母语，他得把所有会说的语言组织成别人能理解的句子。
何家是请老师上门教课的，每门课都有单独的家庭教师，在赵一博来后他就成了何懿峻唯一的课友，后来李昊又加入了这个小小的教室。
他们三个脑袋抵着脑袋。何懿峻留着长发，矮矮地扎了一个小揪，赵一博把长头发扎起来，李昊则一直维持着短发。
他们都喜欢数理课，到背八股文时又彼此偷偷提醒。
赵一博是第一个提出那个问题的人。
他说，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只有他们这群幸运儿才会问出这种不切实际又先进的问题。
李昊说我想见到一个更平等的世界。
何懿峻问他，怎么可以确保你一定能看到？
李昊想了想，又看向赵一博。
赵一博露出一口牙，笑得很开心。即使未来英俊如赵一博，在换牙期仍然逃不开漏风的尴尬场面。
赵一博说：“我想让每个人都过上不担心战火的生活。”
何懿峻比他们都要小，坐在椅子上还踩不到地板：“好，那我就做帮你们实现梦想的人。”
李昊被簇拥着往前走。
一个小兵挡在前面，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小兵用拿腔的中文问他：“你，到底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
他是故意的。
李昊拿着美国护照，举着美国国旗，说着一口不带口音的英语。同时，他把星条旗举得如此之高，以至于这面国旗下护住了更多的中国人。
李昊没有生气。他的脾气总是如此好，似乎除了被留在上海的那只小狗，没有什么会让他抓狂的事。
他熟门熟路拿出了自己的护照，再一次强调：“我是美国公民，是盟友。”用中英日都讲了一遍，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了。
对方打量着他的长相，又检查了一遍护照。
李昊强调：“他们是在美利坚保护下的人。”
他个子不高，尤其在这座北方小城里算得上矮小，他却更加把胳膊抻长，把那张美国国旗展开得更大一些，只要他更努力一些。就能多保护着一个人。
那些无辜的百姓也尽可能挤在一起，他们缩得再紧一些，李昊就能用这张国旗下救下多一个孩子。
小兵最终没为难他，只是盯着那些被他藏在盟军旗下的普通人。
李昊挡住他们的目光，他不看向敌人，只看向他曾经的同胞：“我们走，前面就是安全区了。”
18.
何浩楠的审批又一次被打了下来，每一个审批不同意的落款签名都是蒋敦豪。
他固执地站在长官办公室，说他不理解为什么组织不让他出任务。
李昊说他有要去做的事，赵一博也去了他不知道的地方。何浩楠身边只剩下那架战斗机了。
李昊和赵一博总把他当小孩，何浩楠也并不拒绝。反正大好人生如此漫长，他理应慢慢走，去摘街头的玉兰花，去酒窖里偷酒喝，为了喜欢的戏子一掷千金，惹了事也会有哥哥姐姐来善后。
但何浩楠还是走上了这样一条路。
他的军装版挺，只是不可避免地留着几个打补丁的缝合口，下垂的眼睛罕见地露出愤怒的神色。
在他对面，蒋敦豪坐在主位上，一盏台灯在大白天还开着。他的西装很新式，戴着副金丝眼镜，漫不经心听何浩楠的抗议。
何浩楠的合理请命被几次驳回，他急得上火，又不知道蒋老师哪儿来的权利，越过他给长官打的报告直接盖章拒绝了。
何浩楠一激动容易说话不清，和他的两个哥哥完全不一样。李昊越在强压下咬字越清晰，赵一博的一张嘴更是小有名气。
何浩楠试图和蒋敦豪说他必须要出这次任务，说得牙齿舌头打架。
他就听到蒋敦豪嗤笑一声，等何浩楠看去时对方又露出一副有礼的样子，说我在听呢。
何浩楠行了个礼：“综上，组织都该派我执行这场守卫任务。”
蒋敦豪看向他：“没有守卫。”
何浩楠问：“什么？”
“你没明白吗？”蒋敦豪温和地说，“这座城被抛弃了，不需要牺牲你这样优秀的飞行员。”
何浩楠愣住了，似乎不明白，明明最该保护人民的人，为什么会放弃他们。
蒋敦豪拍拍他：“小何，你还年轻，这不只是战争。”
“他们难道是你的棋子吗？”何浩楠反问他。
“小何，这么说就不好听了，你回去吧。”蒋敦豪穿的衣服都是崭新干净的，“你是我们的重要资产，不要因小失大。”
19.
陈少熙不觉得他能活下去，但路卓豪给过他一顿吃饱的饭，他还是希望这个大少爷能活久一点。
和大部分人比起来，路卓豪已经属于很幸运的人了。他平淡快乐地活了二十多年，在路家倒后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离开路家后，上线给陈少熙的安排是做最简单的情报汇总，每隔一周去58号发一次电报汇报消息和平安。组织会在风声过后安排他撤离，去新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意味着新的身份。陈少熙不得不承认他感到孤独。
上线只会单线联系他，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亲人老师也早早离开了。
路家门口的路是平整干净的，而通向58号的小路上有72条小裂缝，三台不亮的路灯和两个窨井盖。
陈少熙知道如今的上级不是赵小童，但具体是什么人他也不知道。他一直在被告知，父母把他丢到戏班后他还在等父母来接他，最后是师父告知他他再也回不去了，戏班是他的家了；日本人闯进陈家班后，他被师兄告知要藏好，要活下去，千万不要被发现；为了复仇加入组织后，他被告知他只需要服从命令，他会成为这条路上不起眼的一颗螺丝。
陈少熙唯一一次做选择就是他决定要复仇。
他固执地一个人干着所有活，觉得只要他够努力，就可以替他师门报这个血海深仇。
他的初心如此简单，没有高洁理想，没有学生们读书时的醍醐灌顶，没有加入志愿军时的热血澎湃。陈少熙只是一个普通人，和千千万民众一样的普通人。
每次去58号时陈少熙都会低着头，雨天时的水坑到处都是，三分钟的路程从鞋子到裤腿就全湿了，晴天的话可能看得见月亮，但陈少熙没抬头去看过。
无论做多少次，背着人去发送情报仍然会让他紧张。
陈少熙早就知道这条路是孤独的。陈少熙偶尔觉得荒唐，他知道他的敌人是谁，却不知道他到底需要防备什么人，似乎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谋划。
他人生里最接近朋友这个概念的人竟然是路卓豪，他那个有些愚蠢的任务目标。
人都是孤独的，陈少熙一次次这么告诉自己，只需要平常化这种感觉，就不会太难以接受了。
路卓豪书房里藏着的秘密被陈少熙分几次窃取，他又把得到的信息加密后从58号发出电报。
路家的书房非常大，偶尔用来招待客人，路老爷有一把钥匙，路卓豪也有。
路卓豪经常找不到东西：眼镜、谱子、他的钥匙之类。
陈少熙偷着去拓了一把，那时候他紧张得几乎喘不上气，一把钥匙不到五十克，却比一车黄泥还重。他身形高大，手指却很灵巧，把钥匙挂回去的动作很小。
那天的路卓豪正对着镜子抹头油，大喊着陈波翰，我那把牛骨梳呢？
陈少熙哪里知道，他只是从房间里随手拿了把木梳子，和他说快梳吧，别让张钥沅先到了场。
路卓豪撅着嘴，露出那种很傻气的表情，说没大没小。
20.
李耕耘醒了过来。
赵小童拿着杯热水站在他床边。
烧热水这件事他每天要做五遍。没有茶叶，单纯的白水被反复煮沸，热气向上跑，旧水壶发出尖锐的声音。
李耕耘不是赵小童的第一个任务，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赵小童看着无数人从不同道路走来，躺在他面前，或自愿或被迫地走上了革命这条路。
这条路没有光，摸不着前路，瞧不见退路。
赵小童是自愿的。他理智地知晓他应该走不到日出的时候，但他决定要成为拉着别人往前走的那个人。
“我的弟弟呢？”李耕耘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问王多多。
李耕耘人生里只有这个弟弟最重要，他自己都得往后稍一稍。
赵小童摇头，回避了他的问题：“你现在在北平。”
李耕耘有些急了：“我弟弟还在上海啊！他叫王多多，大概这么高，很瘦，头发卷卷的，就住在五马路八弄1号。”
赵小童说：“我是你上线的接待人。从今天起你的唯一联系人会是我。”
李耕耘觉得自己在鸡同鸭讲，他只想知道王多多在哪里，他却来回和自己谈什么接头说什么任务。
他冷着脸，再一次问：“我的弟弟去哪里了？”
赵小童叹气：“李耕耘同志，我确实不知道你弟弟在哪里。”
李耕耘看着他。
赵小童比他还高些，却很瘦，脸色不太好，眼睛却很亮。他腰板挺直，穿着件洗得很干净的旧衬衫，固执地端着那杯热水。水汽往房顶上跑，没来得及越过赵小童就已经散开了。
“今晚会有雨。”
李耕耘接过水，用鼻子嗯了一声表示疑问。他想揍赵小童一顿，但他隐约觉得赵小童这个人或许和张钥沅也有些关系。
赵小童说：“之后你和你的联络人会这样接头。你说今晚会有雨，对方会说我忘了带伞。”
“我要回上海。”李耕耘说，“我得先找到我弟弟。”
上海沦陷了，这件事上了三天报纸。
赵小童沉默了一下：“可能已经晚了。”
21.
陈少熙到了苏州才知道他的上线牺牲了。
苏州是个和上海不一样的地方，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潮湿而温和气味。
他到苏州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58号，总会有人在那里告诉他接下去他可以怎么做。
苏州的58号甚至不是一间房子，而是一艘小小的乌篷船，轻飘飘地在一条小河上晃着，船头支着根竹竿。
船里没有人，只留着封信，信上让陈少熙在一周内到达北平和他的新接头人汇合。
陈少熙都没见过他的旧上线。
即使他们已经单向联络了三年，陈少熙甚至连他的声音都没听过几句。
但他最信任他，超过任何人。不过再信任也没用，他的上级或许是死了，又或者成了别人的上级。陈少熙不知道，也没力气去在乎了。
他看完信就把纸烧了，拿着一张火车票，继续出发。
上海的陈波翰死了，现在的陈少熙是一个没有身份的老百姓。
北平的58号很是光鲜亮丽，在一家前贵族的宅子里，五进门。如今被砸烧得不剩下什么了，院子里杂草丛生，甚至有两只兔子跑了过去。
陈少熙按照要求，潜伏到了一名大学教授身边。
蒋敦豪看上去根本不需要保镖，所以陈少熙只能装成学生。
他第一次穿上学生服，挎着背包，看上去还有点害羞。他实在是没读过什么书，认字读句没问题，八股文都只背了个开头，更别提蒋教授主授的科学。
陈少熙担心穿帮，担心暴露，却不担心会死。
人一生没有什么是注定的，除却死亡。
陈少熙现在是十五岁半的学生，在大学里当旁听生。
他还没走到蒋敦豪的办公室就先遇上了别人。
赵一博穿着身西装，帽子戴得很正，对他笑：“同学，你是来报道的吧？我是你的机械课老师，赵一博。”
陈少熙呆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有男人长得那么好看，他只是说：“我叫陈少熙。”
“陈同学，跟我来吧。”赵一博点点头，示意他跟上。
22.
日本人快打进来了。
全城都在撤离。
安坐高台的人第一批离开，紧接着是有钱人。流浪的猫和沿街老鼠也涌出了城。
老百姓们后知后觉，听着越来越频繁的飞机声开始整理家当，挑着担拉着车去投奔远在他乡的亲戚朋友。
上海城空了大半，留下的人少部分是自愿的，大部分人是无处可去，也没有能力离开的。
大部分舞厅都关了，百乐门还开着，仍然有人每晚坐着车去跳舞听歌。
路家早就散光了，大宅空空荡荡的，后院的玫瑰因为没人打理而长得乱七八糟。路家的老人们决定回老家，也可能再往北走。
连管家和打手都走了，似乎每个人都觉得他们不会再回上海了。
路卓豪并不知道他们具体怎么计划，也不在乎。
他留在了上海，继续住在他的房间里。没两周，客厅就开始积上了薄薄的一层灰，没厨娘后路卓豪就开始天天晃出去吃，买了两分钱的饼，坐在小马扎上喝豆浆。
路卓豪在拥簇中活得很好，一个人也活得很好。
他不再去跳舞，只有那台唱片机里不要停歇地放着音乐。
唱片机是李昊以何家的名义送来的一份礼物，包装得很夸张，贴着金子，唱臂上挂着一大串水晶，一眼就是路卓豪会喜欢的样子。
那年生日半个上海滩都来了，连张钥沅都黑着脸来送礼。那时候的张钥沅个子更小一些，一副嫩生绿芽样，表情却臭得很。
他指着路家的家装，嘲笑居然会有人在天花板上黏棉花，路卓豪说他没品位，这是云。
张钥沅很诚恳：“你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抬头看过天？”
路卓豪说他穿着西装不合适打架，要不然必把张家那小子揍一顿。
现在房子空荡荡的，路卓豪早上甚至被一只蜘蛛吓得尖叫起来。
唱片机里的天涯歌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路卓豪在等一个时间。
夜晚总会来的。
日升月落是亿万年来不曾改变的事实，无论黑夜多漫长都会有黎明，无论夏日多欢喜都会走到尽头。
路卓豪知道时间到了。
他换了件衣服，破旧的小马褂显得他的肩膀更窄了，他遮着脸，往码头走去。
他很久没感受这样平静的上海了。
或者说自他来后，上海从未平静过。
天上有云，半遮住月亮，星星压得很低。空气里飘着散不尽的烟味，石板路踩下去，肮脏的水就会泛出来，把赶路人得鞋都打湿。风从西伯利亚吹来，越过万水千山，往大海散去。
他听着风，踩着土地，低头赶路。
他有一件事必须今天完成。
23.
路卓豪算李昊的一个朋友。
圈子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或多或少都有些亲戚关系。
单纯的商人家更是闲得发慌，谁家多纳了房姨太都能说三天，更别提何家新来了个李小少爷。这种消息像对着地上撒一把米，穷人和鸟抢着吃。不到一天，该知道这条消息的人就全知道了。
那时候路卓豪也不过十五岁，每天得花个半小时照镜子，早晚都得关上门仔细打理自己。路卓豪的家里人都不管他，他们看上去很在乎他，又似乎完全不在乎他。
没人会当着路卓豪的面嘲笑他的爱好和歌女没什么区别，也没人会说他是个临水照花人，但背着人，连新来的小厮都敢碎嘴说闲话。
路卓豪看上去不在乎，他也不必真的在乎。他更在乎有没有买上件时新的衣服，或者他捧的玫瑰今晚会不会上台。
唱歌和跳舞是很有意思的事，比烟酒都吸引人。所以路卓豪就跟着歌女唱，买着跳舞券纯跳舞。
李昊进来时所有人都住了嘴。
他们甚至不是因为忌惮李昊或者何家的身份，他们只是一群怯懦的胆小鬼，不敢在光明磊落的人面前说闲话。
李昊算是替何家来跑一趟的。彼时何浩楠正忙着和赵一博去黄浦江边骑自行车，这件事在何少爷眼里远比参加社交局重要多了。
大部分人敬重路家，却都不怎么喜欢路大少爷。按辈分而言，路卓豪算赵一博的三房开的表嫂叔叔的堂弟，和何浩楠的关系更近些，但也远到足以不出现在对方族谱上。替何家拜访路卓豪这种略显尴尬的活何家本家人是不干的，所以最后就交给了李昊。
李昊没有任何意见，他见人说人话，爱笑又好脾气，受了何家的恩，自然是要去报答的。
路卓豪也很少遇到有人来找他谈正事，一时有点新奇。
“你就是李昊？”路卓豪甩甩头发，“我是路卓豪。”
他身上的香水味很重，闻上去很贵，让李昊打了两个喷嚏。
李昊也不尴尬，笑了一下后伸手：“路少，品味很高哦。”
路卓豪摆摆手，他最受不了这种客套。
这次上门拜访没什么太多营养，更像是为了让年轻一代走动走动的寻常对话。真正做主的年轻人不会出现在这里，只有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世家子弟没事聚在一起假正经。
换成别人早尴尬了，但面对面坐着的是路卓豪和李昊，谁都不让话掉到地上。
所以不到半天时间，他们就搂着肩自称上海滩阿哥阿弟了。
李昊看向他，路卓豪头发吹得很蓬松，眼睛总是笑着。
他想，路卓豪什么都有，为什么会伤心？
24.
王多多醒来时就在房间里了。
显然这个房间的条件比他以往呆过的都好。
王多多已经记不清他小时候的家了，他从五岁开始就在街头流浪，睡在桥洞下或者亭子里。被李耕耘捡走后他才终于睡上了床，一张小小的，但是专属于他的床。
李耕耘没钱，所以他跟着王多多在各个胡同里窜。王多多没有撒谎，他确实很知道这座城里都有些什么，哪家有钱人会扔掉没坏的食物，哪个桥洞更合适躲雨，有哪些特征的富太太更心软。
李耕耘来了后，王多多就不再需要去捡剩饭吃，不需要挂着可爱可怜的笑去讨饭，不需要在雨天裹着草席睡觉。
李耕耘跟着他捡了些合适的木板和工具，回家花了三天，在李耕耘那小单间里硬给王多多也搭了一张小床。
李耕耘白天做工时，王多多就跟着去跑腿，赚个几分几毛，买两个包子接他哥下班。
那张床客观而言并不舒服，不仅窄，还偏短，木板料很薄，所以李耕耘打了好几层，硬得一翻身就有回响。
但是王多多很喜欢，他没有拥有过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张床是第一件。他还跟着李耕耘学了怎么做木工，在一个下午给他耕耘哥打了个床头柜。
而现在他躺着的这张床是软的，金属架子，闻上去甚至有肥皂香。
王多多坐起来，警惕地左右看着。
“别怕，这是我家。”门口逆光走来又个人，“我叫蒋敦豪，我看你晕倒在路边就把你捡回来的。”
王多多说：“我哥呢？我要找我哥。”
“我只捡到你一个人，没有别人在你身边。”蒋敦豪客观回答。
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桌子上摆着杯热茶：“我叫蒋敦豪，你叫什么名字？“
王多多皱着眉，还是回答了：“我叫王多多。”
“多多益善，是个好名字。”蒋敦豪推了推眼镜，“那么王多多小同学，你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生活？”
王多多又变回了那个警惕的流浪儿，他死死盯着蒋敦豪，试图从房间布置里找到任何一件可以当武器的人。
蒋敦豪走近他，他的手背很白很软，掌心却很粗糙：“王多多，你想不想读书？”
25.
李耕耘被张钥沅派人打了顿就丢了出去。张家管家说让他滚回北平或者他的老家去，张少爷不要叛徒。
张钥沅不可能发现他的身份，那么这个行为只能说明张钥沅在找借口赶人走。
果不其然，不到五天，整个张家被散得差不多了。
李耕耘没有留下来看张钥沅的结局，因为他在张钥沅身边的价值已经没了，他需要去潜伏到下一个人身边。
七点五十六分，码头传来一声巨响。
张钥沅不敢细想，更快地赶了过去。
他已经看到头上有敌军的飞机在盘旋，他却没办法多思考。他必须要接到那个人，接到那份情报。
路卓豪在码头边抽烟。他从来没抽过烟，并且打心底憎恨这个东西。
但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所以才点燃了第一根烟。
张钥沅先看到的路卓豪，才看到的烟。
路卓豪问他：“你来看星星？”
张钥沅说：“我来吹晚风。”
张钥沅看向路卓豪。他们俩在上海闹了快五年，谁都知道他们恨不得第二天起来就听到对方死了的好消息。
张钥沅想，他就是来和我接头的人。
他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路卓豪，没有一丝浮夸的装扮，表情平静温柔，对他伸手，说：“卓沅同志你好，我是你的下线鹭卓，本次任务最后的资料都在这里了，请交给组织。”
下一刻，他似乎又放松起来，肩膀也不再需要硬挺着，露出一个非常温和自在的表情。
路卓豪盯着张钥沅看，似乎像他从没有认真看过他的脸一样，他突然说：“张钥沅，其实我更喜欢红玫瑰。”
张钥沅有太多的话想说，但他比谁都清楚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路卓豪看他的表情是如此冷静而温和，张钥沅才注意到，哦，原来他有一颗泪痣。
他接过文件袋，最后深深看了鹭卓一眼，转身离开往58号走去。
26
何浩楠绕开了赵一博，直接去给蒋敦豪写信。
这时候的蒋敦豪已经回了北平，继续在大学里当他的高等讲师。
他总是一介书生样，戴着副黑框眼镜，手上不是拿着教案就是学生作业。
不少学生都很喜欢蒋老师，因为蒋老师脾气好，讲课也认真。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所有人都喜欢，包括尊严和自由。蒋敦豪自然比不过理想，所以他必须得接受一些人并不喜欢他，比如他曾经的学生赵小童，比如他曾经指导过的何浩楠。
何浩楠确实不想再和蒋敦豪来往了。
因为蒋敦豪的指令，他被迫撤离出了战区，眼睁睁看着同胞在敌人的炮弹下死去。
但赵一博很听蒋敦豪的话，而何浩楠必须要阻止赵一博上前线。
他的挚友在三天前找到他，背着他那个破旧的双肩包，像个学生一样。
赵一博和何浩楠说：“小何，你不要恨我。”
何浩楠想，上一个和我说这种话的是李昊。李昊让他不要恨他，然后就此离开了何浩楠的人生。
赵一博说了很多话，就像他一直以来那样。
他说我想去做点真的有意义的事。
躲在学生后不是我应该做的事。何浩楠，你还记得陈少熙吗？他才跟了我不到四个月，就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少熙还不到二十岁，他说他没有学理工的天赋，却比谁都认真。他让我想起小童，一样固执，一样善良。他叫我老师，我却没保护他，他被我们自己的稽查队带走了，我再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就已经死了，死了。
何浩楠想，我劝过他，劝过陈少熙的，我早和他们说了蒋敦豪不是值得信任的人，他是个伪善的恶魔，一个为了利益可以放弃任何人的自私鬼，一个叛徒。
赵一博眼睛通红，他重复死亡，好像多说一遍就能唤醒什么人一样。
何浩楠没回答，他眼尾下垂：“所以你也要离开。”他不想再说什么了，每个人都觉得他是个迟钝的人，所以他们都把离别的痛苦留给了他。
“不是离开。”赵一博看向他，“我们会在前往未来的道路上重逢。”
27
重庆多山，见不着什么晴天。
张钥沅在上海住了大半辈子，一下搬到山城，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他走进面店时没意识到何浩楠就坐在他对面。
何家小少爷穿着短打，和赵一博挤在一张小桌子面前，他们在聊些什么，直到发出笑声时张钥沅才反应过来。
他并不是个热衷交际的人，和何浩楠赵一博只算点头之交。
张钥沅挑了一筷子面，红油溅出去几滴，有些像他在三年前看的那场跨年烟花。
那场烟火很昂贵，贵到他们花了钱请人去护送来的上海。
烟花上黑夜高悬，烟花下阴影丛生。
他们这些有情调的人在楼顶上跳舞喝酒，一起倒计时庆祝新年，没人在乎这一晚上又死了多少普通人。
张钥沅在重庆只呆两周，接下去就要启程去北平。
何浩楠的头发剪得更短了，乱七八糟地翘着，人更瘦了些，和赵一博贴在一起像一双不合衬的筷子。
五年前他们三个和路卓豪一起在华懋饭店跨年，大部分有头有脸的家族都来了。
何浩楠也是这样，坐在赵一博旁边，赵一博又给李昊留了个位置，即使他过了跨年烟花也没来。
那时候张钥沅刚成为卓沅，他也不知道在和他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路卓豪和他会是一路人。他以为路卓豪只是个没有骨气没有大脑的有钱少爷，如此愚蠢却配了套漂亮皮囊。
张钥沅记得他之前那个保镖也来自重庆，他们极少数的对话里他提起过南川的金佛山。
李命镪说他小时候会去金佛山。
张钥沅问他信佛吗？
李命镪面无表情：“不信，如果有神佛鬼怪，人间不会是这样。”
张钥沅不太记得他回答了什么，只记得那时候他想，有机会，还是应该去哪儿看看，见见山，也见见天。
28.
陈少熙躲在牢房的角落里。
他告诉自己不应该蜷缩起来，他需要表现得更勇敢些，但他似乎又被打回了十岁，他的师兄们匆忙把他锁在箱子里，只为了给他一丝活下去的机会。
战争还没胜利，自己人就已经开始猜忌自己人。陈少熙的被捕似乎预示着更多，有关党争，又或者只是战争的附产品。
重庆也有58号，似乎哪里都有58号。
陈少熙在回家的路上被警卫队抓住，没有任何原因。或许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个大学生，或许是因为他为了接近赵一博而投稿的那些文章，又或许是因为他只是不应该在深夜的路上走。
陈少熙并没弄明白具体的罪名，警卫把他按在地上，反手铐住，一大块从额头到颧骨的皮肤被蹭破，碎沙混着血挡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在狱里有很多和他一样莫名其妙被抓进来的人，偶尔有人离开，更多人直接死去。
陈少熙想，我这一生没有留下任何人，似乎也没真的做成一件有结果的事。
他往角落里更用力地后退，开始数自己短暂的人生。他信任的上线已经死了，他的师兄弟也死了，他的亲生父母也许也死了。这个时代死人比活人多，不幸的人比好运的人多。
他又想起路卓豪。实在是因为他想不到任何和他还有关系的人了，上海沦陷后路家垮了，他那个连虫都害怕的大少爷不知道在哪里。大概率还活着，因为路家是散了，钱又没被烧，有钱的日子总比没钱的好过。
他发着呆想，我饿了。
门被推开，赵小童站到他面前。
赵小童很少离开北平，他似乎总有很多事需要忙，他似乎精力旺盛，也像在燃烧自己去成为一颗星火。陈少熙也只见过他一次，他甚至没想起赵小童叫什么，但他觉得赵小童快把他自己烧到了尽头。
而赵小童站到了他的面前，背对着光，然后把他背了起来，和他说：“陈少熙，走吧。”
29
李耕耘留在了北平。
他正式加入了赵小童带领的起义军。
他是个固执的理想主义，而他的理想很简单，他希望可以见到一个不需要人吃狗的世界。
赵小童实在是一个很难被揣测的人，虽然他看上去赤忱简单，但不管是陈少熙还是李耕耘似乎都没完整读懂过他。
赵小童的理想主义不知从何而起，他在一片黑暗中似乎亲眼看到了未来的日出，要不然如何解释他这样义无反顾的自我牺牲精神从何而来。
他比李耕耘还小上一些，除了极端的理想主义外，没有什么地方还让人觉得他年纪小了。
李耕耘和赵小童有过几段接触，他自认是个非常倔强的人，所以他时至今日还记得他那条被人吃了的小狗，还记得他没真正去爬过的山，记得风雨飘摇童年里父母抱着他，和他说不要成为对痛苦认命的人。
李耕耘不再去卧底，他成了一些秘密下线的唯一接头人。
命运转了一圈，又把别人的人生交到了他的手里。
李耕耘是个足够细心的人，他小心谨慎地拼凑着所有信息，又忍不住在怀疑，这个下线会不会是王多多。
在李耕耘出发前，他只要求了一件事，他要回上海，他的弟弟还在上海。
赵小童答应了，说之前的上海联络人已经离开了。
李耕耘问是不是死了。
赵小童沉默了一下，说还活着。他并不该让李耕耘知道这件事，可他背负了太多，而任何一个战友的存活都是一个宽慰。
李耕耘说你们可能救回我，那么也可能有人会救到我弟弟。
赵小童伸出手：“祝你得偿所愿。”
李耕耘没伸手，却抱住了他：“祝我们得偿所愿。”
这是这几年来赵小童最接近流泪的一刻。
30
张钥沅快想不起他还不是那个一掷千金小少爷的时候了。
他没有姓，是街头的小乞丐，就在仙乐斯后的那条街讨饭。
那时候他叫阿圆，他最好的朋友叫阿方。阿圆吃百家饭长到了六岁，因为从隔壁戏院里的一把火，他失去了他的母亲。然后他就开始当叫花子了。
叫花子实在算不上职业，所以不叫当上，而是沦落。
沦落成街头小叫花子的阿圆去偷去抢，从狭窄的弄堂看天，细长一条，像条河流。
那天他饿急了，混在一箱衣服里进了仙乐斯，想去捡那些有钱人吃剩的饭菜。
结果他睡着了。
阿圆的一生总是神经紧绷，怕被人打，怕找不到饭，怕被人卖了，而被抬起来的箱子像摇篮，他晃着晃着就睡着了。
再睁眼时已经是快到日出了，连舞会都散了。
阿圆翻了一会儿，找到垃圾桶里的被咬了一口的绿豆糕，揣在怀里准备溜走。
他离开时也很小心。阿圆身型小，骨子非常柔软，似乎没有哪个缝隙是他钻不进去的。
然后他就被一把抓住。
来人比他高上不少，穿着件合身的西装，围巾遮住脸。
“小孩你在干嘛？”那人问。
阿圆反口咬在他手上，男人吃痛，小小叫了一声，很无奈：“饿急啦？”
阿圆盯着他，看到他露出的眼睛下缀着颗泪痣。
男人看向他，问：“我请你吃早饭，你想吃豆浆还是小馄饨？”
阿圆摸了摸口袋里的绿豆糕，说：“我还要吃个鸡蛋！”
他说得字正腔圆。
男人说好，那我们去吃早饭。
阿圆开始给男人打下手。
没人会注意到一个小乞丐，在繁华的南京路背后有多少无家可归的孩子找生活，没有一个是特别的。
阿圆叫男人哥哥。哥哥比他大不了几岁，来来去去也都遮着脸，有时候也会把他的泪痣用粉膏遮住。
哥哥说他要做一件不知道结果的事。
阿圆猜到了。那时候的上海滩暗潮汹涌，日法英各占了一块地，而自己人也还在和自己人别苗头。
哥哥一直神秘兮兮的，看上去就是地下情报工作者，只有他才觉得阿圆这个摸爬滚打的小孩一无所知。
阿圆说哥，我钻得进狗洞，你只要给我饭吃，我可以帮你去偷东西。
哥哥摸摸他的头，没有答应也没拒绝，他说：“阿圆，你姓什么？”
阿圆无语地看着他：“你看我像有姓的人吗？”
哥哥拉着他的手，坐在小板凳上：“你喜欢卓这个字吗？”
阿圆问：“你姓卓？”
哥哥没回答，只是说：“圆这个字太圆滑了，在这片上海滩会滚来滚起找不到落脚点。”
他的眼睛温和得像一匹马：“以后你叫卓沅好不好？三点水加元，山路元无雨的元。”
卓沅说好，但哥，我饿了。
阿圆从街头消失，成了给58号递情报的卓沅。
后来卓沅也消失了，成了张家的张钥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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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什么人看，但是我真的非常喜欢这篇
这篇真是为了一碟醋包了一盘饺子的典型剧情，这篇文其实最开始想写的只有两个剧情，其中一个就是想写表面针锋相对的26，实际上是从不相认的同志，以及埋葬了的无人知晓的陈年旧事
继续来讨一些评论，非常欢迎讨论剧情和人设😭谢谢大家
【何赵】《巴音布鲁克没有海》（完结）
*本文完结
*本文一直有一个私设，就是何赵的年龄差是8岁，小波比小何大8岁。
*老规矩，片尾一个番外在彩蛋里，打赏🍬获得，彩蛋3700多字，是小何背后的一些故事，不看不影响主线剧情，量力而行。
*好了，要去继续写《神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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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赵一博舔了舔嘴唇，他微微低着头，脖颈的疼痛已经让他开始感觉自己的脖子撑不住脑袋了，穿过云雾层意味着还有最后两个钟摆就要向终点冲刺了，而巴音布鲁克拉力赛的终点不在盘山公路的尽头，而是越过盘山公...
*本文完结
*本文一直有一个私设，就是何赵的年龄差是8岁，小波比小何大8岁。
*老规矩，片尾一个番外在彩蛋里，打赏🍬获得，彩蛋3700多字，是小何背后的一些故事，不看不影响主线剧情，量力而行。
*好了，要去继续写《神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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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赵一博舔了舔嘴唇，他微微低着头，脖颈的疼痛已经让他开始感觉自己的脖子撑不住脑袋了，穿过云雾层意味着还有最后两个钟摆就要向终点冲刺了，而巴音布鲁克拉力赛的终点不在盘山公路的尽头，而是越过盘山公路，还要再往前开一段山土路。盘山公路和山土路的交接点，是最后一个大跳，坡度接近45度，车辆最高起跳高度可达2米。
口腔里泛起血腥味儿，赵一博分不清是自己在颠簸中咬破了口腔，还是有什么地方内出血，但是管他呢。
“350米上坡顶油！右6接右5非常长，非常长！我想过了何浩楠，左5紧接右4短，100米直线！”
“什么！”何浩楠大声的问赵一博。
“我想好了何浩楠！万一我真的要不行了！老子也得死在这条赛道上！顶油！右5紧接右2！”
“别说傻话！”何浩楠怒骂一句！
“300米顶油！这是第十七个钟摆！有颠簸！小跳！”
车子再次在起跳中震动，赵一博眼前一黑，头晕目眩，他不敢用手去扶脖颈，扶也扶不到，整个脖颈和脑袋都被头盔包裹着。
“Kiss landing是一次都做不出来啊！”赵一博忍不住嘲讽，“就tm喝醉的时候成功过一次是吧？！”
“闭嘴！”何浩楠呛了他一句，又立马说，“后面的路我都记得！我也看得见路了！你休息吧赵一博！”
“右3接右2短，50米接左4，靠外！”赵一博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左4接右直角，这里有一公里，顶油！顶油何浩楠！这是你最后一个钟摆！”
九曲十八弯的巴音布鲁克，是真的有18个大小不等的，适用于钟摆的发卡弯。在第十八个发卡弯之后，是一段直线路。
何浩楠用钟摆过了最后一个弯道，500米后逼近一个上坡，上坡后迅速起跳，从盘山公路冲进链接刹车点的土石路，起跳的小黑车凌空飞跃，却在落地的时候平缓的像是一片轻柔的树叶，但赵一博已然闭起眼睛，等待着最后一次的猛烈撞击。
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发生，等赵一博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收车台，他隐约听到车外有人欢呼，他看到车外拥挤的围绕的人群，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车，他的呼吸声在车内回荡，又无限放大，嗡嗡作响，震的他耳朵疼。
直到他的车门被人拉开，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的涌入车内，他看到何浩楠俯身探入副驾驶的座位，解开他身上的安全带，摘下他的HANS装置，将他拉出了车外，又摘下了他的头盔。
赵一博愣愣的看着何浩楠，显然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像是失聪了一般，明明鹭卓和蒋敦豪就在他身边欢呼呐喊，但他却觉得二人的声音很小很微弱，过了许久的许久，他才恍惚的听清楚二人似乎在喊什么“冠军”“第一名”“新纪录”之类的词语。
他茫然有有些求助的看向何浩楠，何浩楠却得意的笑了笑，抬手按住赵一博的背，将他拉向自己，结结实实的吻在了他的唇上。
一瞬间，赵一博耳边的声音恢复了，他听到那些起哄，呐喊，欢呼，清清楚楚的落在他的耳朵里。
何浩楠是冠军。
何浩楠拿了第一名。
何浩楠刷新了巴音布鲁克赛道的记录。
还有何浩楠贴在他耳边说的那句。
“赵一博，这才是我的Kiss Landing。”
巴音布鲁克拉力赛场馆记录墙上的照片被替换成了何浩楠，旁边高悬着他创下的新纪录的时间。那张换下来的旧人的照片被赵一博很珍惜的捧在手心，照片过了许多年，已经泛黄老旧，但照片上那人的眉眼，依旧有着和赵一博七八分的相似。
何浩楠先送走了蒋敦豪和鹭卓，他问蒋敦豪多要了两天假期，蒋敦豪问他要做什么，他神神秘秘的说，要带赵一博去巴音布鲁克看海。
巴音布鲁克没有海。
租来的越野车停在广袤的大草原上，面前九曲十八弯的河流像极了那条巅峰赛道，不一样的是在夕阳的余晖之下，河流倒映出巴音布鲁克独有的光景——九个太阳，九个太阳的光芒晕染了整个草原，宛如一片金黄色的海洋。
何浩楠和赵一博坐在车顶，何浩楠拿出自己事后从发车点捡回来的笔记本还给了赵一博。
是那本画满了雪糕筒路线图的笔记本。
这根本不是什么雪糕筒路线图，这是当年赵一博搜救父亲的路线图，为了寻找父亲的踪迹，赵一博在巴音布鲁克住了半年，这条赛道，他走过千百遍，赛道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都被他翻找过无数次，只为了寻找一点点父亲可能留下的踪迹。
那本路线图是他当年拆解的巴音布鲁克地图，他按照每一页的每一段路线去搜寻父亲的踪迹，每搜索完一页，确定没有踪迹了，就打个叉，再搜索下一个页。一整个本子都叉完了，就再拿出个新本子，重新拆解，重新画图，重新搜索，重新打叉排除。周而复始，一遍一遍。
他记得巴音布鲁克的风，记得巴音布鲁克的河，记得巴音布鲁克的每一块山石每一棵草木，他记得巴音布鲁克的土的味道，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在山间寻找，在盘山路上奔跑，从希望到绝望，从坚持到执念，从坚强到固执，直到让自己几乎湮灭在巴音布鲁克。
最后的最后，是幼年相识的发小卓沅，不远千里跑到巴音布鲁克，找到了赵一博，几乎是抱着打算把他直接打晕带走的心态，将他拖出了那遥远的塞北天堂，带回了人世间。
“我讨厌英雄迟暮的故事，”赵一博说，“在我心里，英雄应当永远是英雄。”
“你父亲本就是英雄，”何浩楠看着赵一博手里的照片，“这么多年没有人能破得了他的记录。”
“你破了。”赵一博看着何浩楠。
“所以他能把儿子放心的交给我呀。”何浩楠得意的咧嘴一笑。
赵一博无语的翻个白眼，夕阳映照着他的脸颊都泛红，半晌赵一博又转头，假装凶狠的给了何浩楠一拳。
“表白了吗你？臭小子。”
“当时那个氛围就有点来不及表白了，”何浩楠挠挠头笑了两声，“就觉得先亲比较好。”
赵一博不理他，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了那本笔记本。
“这本笔记本我很早就给卓沅了，他知道这是什么，但是他好像并没有拿给其他选手用过。”
“当年父亲能在巴音布鲁克跑出很好的记录，是因为他会在非赛事期间带我来旅游，但因为是非赛事期间，其实发车点和收车点那一段是开不过去的，只能开开盘山公路，但也行，反正就是熟悉熟悉。”
“巴音的赛事组不允许提前勘路，我父亲尊重规则，但也有自己的习惯，他说因为他是车手，他要对车和车上的人的安全负责。所以他不想跑自己完全没勘过的路。”
笔记本开始燃烧，像是传达给父亲的寄语，火光映着夕阳一样的红，何浩楠在地上挖了个浅坑，预防草原火灾，两人就这样看着那本笔记慢慢的燃烧殆尽。
“你猜这一波微博在热搜什么？”何浩楠问。
“不关注，但你猜酒吧那小子跑了第几啊？”赵一博反问。
“哦~”何浩楠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他没过体检这事儿你不知道啊？”
“啊？”赵一博有些茫然。
“呃...”何浩楠思考了一下，“好像是尿检出了问题嗷，这小子体检完就被带走了，迄今都没消息。
赵一博听得缩了缩脖子，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严重。
天已经完全黑了，草原上的夜空无比的明亮，高海拔的稀薄大气层让星星毫无遮挡的呈现在天幕中，二人又坐回到车顶，一人捧着一罐啤酒，快快乐乐的干杯。
“敬我们的冠军车手，”赵一博说。
“那......敬我们的冠军领航员？”何浩楠笑着举起啤酒罐。
“敬，我们新的巴音布鲁克的英雄，感谢你刷新我的父亲的记录，我想如果在他，应该会很开心看到新一代的人才吧。”赵一博说。
“他不会开心看到我把他儿子拐跑的吧。”何浩楠有些尴尬。
赵一博翻了个白眼，何浩楠趁机伸手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哎？谈个恋爱啊？”
赵一博极度嫌弃的推开了何浩楠：“这就是你的表白？？？？？？”
“没有，”何浩楠被赵一博笑的不行，他认真的拉住了赵一博的手，“赵一博，你也是我的英雄。”
“嗯，”赵一博点点头，“谢谢你。”
“还有呢？”何浩楠看着他。
“我爱你？”
“哎呀！”何浩楠捂住脸，“是你先说的！哎呀我害羞了！”
“我给你一脚踹下去你信不信？”赵一博抬脚就要踹。
“你说以后我们开不动车了，退役了做什么？”何浩楠问。
“我继续做工程师呗。”赵一博靠在何浩楠肩上，看着满天繁星。
“那我做什么呢？和大哥一样当教练？”何浩楠散漫随意地说。
“你也当维修机师，”赵一博说，“你是一个很好的维修机师啊！”
何浩楠无声的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他也抬起头，看着星空大声的说。
“赵一博！巴音布鲁克！没有海！”
24岁的赵一博是最顶尖的领航员，那年他初露头角，就陪伴蒋敦豪接连斩获几大赛事的冠军。
30岁的赵一博也是最顶尖的领航员，他带领着何浩楠从低估重新走回高峰，带领着一个疯狂的愣头小子成为真正的赛车手。
22岁的何浩楠是最顶尖的赛车手，算上巴音布鲁克，他已经斩获国内七项大赛的冠军了。
22岁的何浩楠也是最好的修理机师，他没什么特别多的作品，但他修好了的自己领航员，看起来修的不错，这个领航员似乎还能用很久。
何浩楠的肩头传来赵一博均匀的呼吸声，何浩楠拿起一旁自己的外套，盖在了赵一博的身上。
他终于能在巴音布鲁克安眠，像疲惫的游子回到了父亲的怀抱。
巴音布鲁克没有海。
Heros never die.
-----------END---------------
后记：
没什么后记，只是一个单纯的感谢，感谢我的好友lsy，作为《飞驰人生2》的幕后工作人员，为本文提供的所有专业支持和帮助。
这段对话发生在我过年去看《飞驰人生2》的时候，当时我的朋友圈已经被这家伙的宣发刷屏了，于是跟他聊了聊。
另外，本文存在大量私设，现实中的领航员是不存在没有路书的情况，所以请不要被误解。
【何赵】不做朋友（六）
*又名《当我在酒吧门口捡到了醉酒的前男友之后》或《这朋友谁爱当谁当反正我不当》。
*破镜重圆但是ooc，有26提及注意避雷。
*前文见合集。
赵一博到家后把行李简单归置好，洗了个澡又吹干头发之后已经近凌晨一点。
飞机落地时止不住的困意已经被路上的小憩击退，他躺在被子里翻个身，觉得大脑依旧清醒。摸起手机想看一眼时间，手机屏荧荧白光照得他的脸有一种干净透亮的白。
几乎是同时，一条微信消息提醒跳出来。
何浩楠：时间确定好了，晚上九点半。就在双卓。
赵一博来来回回地看着那行字，坐起身来靠着......
*又名《当我在酒吧门口捡到了醉酒的前男友之后》或《这朋友谁爱当谁当反正我不当》。
*破镜重圆但是ooc，有26提及注意避雷。
*前文见合集。
赵一博到家后把行李简单归置好，洗了个澡又吹干头发之后已经近凌晨一点。
飞机落地时止不住的困意已经被路上的小憩击退，他躺在被子里翻个身，觉得大脑依旧清醒。摸起手机想看一眼时间，手机屏荧荧白光照得他的脸有一种干净透亮的白。
几乎是同时，一条微信消息提醒跳出来。
何浩楠：时间确定好了，晚上九点半。就在双卓。
赵一博来来回回地看着那行字，坐起身来靠着床头，打开了床头夜灯，过半晌回了一句。
赵一博：好
那边很快又回过来了，一条绿色底对话框从手机最下方跳出来。
何浩楠：不困啦？
也不知怎么，赵一博看到这条消息，就仿佛看到何浩楠站在他对面说这话一样。好像他转转头就能看到何浩楠歪歪头，倦慵又俏皮地对他笑，用一种猜中赵一博的嘚瑟打趣他：刚才睡得那么香，现在不困啦？
一想到这里，赵一博就忍不住低声笑笑，打了一句“回来的路上在车上睡多了”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想了想，改成：是你不叫醒我的。
何浩楠回得飞快：怪我？
就这样两个字，让赵一博一时间又陷入了不论怎么回复都要面临的两难。
要说怪，总显得像一种嗔怪，太暧昧；要说不怪，可方才的话又确是他敲了发过去的。
如此一来，左右为难，怎么都圆不好。思忖片刻，赵一博干脆转移了话题：你不困吗？
何浩楠回道：去接你之前是有一点的
他接着补了一句——不过回来之后就过了困劲了，清醒了
赵一博一闭眼睛，为难地想，我怎么又给自己挖个坑。
他本就过意不去，如今欠的人情又增一分，再相逢不出几日，他却已在心里欠了何浩楠许多，而且还都无从还起。
也不知是不是那头的何浩楠感知到了赵一博此时的不知如何是好，总之这天晚上是他先结束了那次聊天。
何浩楠：我再去熟悉熟悉明天彩排的歌，你也早睡，晚上见
何浩楠：晚安
冬雨过后的夜晚，橘黄色小夜灯，一切客观构成的足以入眠的平静，被一句和何浩楠其人一样突然闯回生活的晚安打乱。他心鼓乱敲。
直到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再不回复就不礼貌了，赵一博才举着手机，回道：好，晚安
#
回完了何浩楠，赵一博也就放下手机，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昏昏沉沉失去意识。本想着今天也没课，一觉睡到自然醒缓解最近一段时间几乎不停下的疲惫，结果还是一大早就被生物钟叫醒。
摸起手机看到时间是七点出头的时候赵一博一阵绝望自心底翻腾而起，奈何想睡个回笼觉却再也没了困意，只能颇感委屈地爬出被窝。
好雨初晴，上海在几场连绵的冬雨后终于转晴，天空一片清澈明媚的淡蓝色。
刷牙的时候赵一博收到导师消息，要他隔天组会的时候汇报一下这次的论坛学习经验总结。这是师门惯例，赵一博早有考虑，应下之后就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材料顺便做个ppt。
忙活得七七八八时已经过了中午饭点，本想自己煮碗面凑合凑合，水都放好了才发现家里没天然气了。
赵一博打了半天火，终于想起这气大概没了快小一个月，是他自己一直忙，前段时间忙课题，然后又离开上海大概一周，以至于忘记充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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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来和何浩楠在一起的时候也忙，尤其是大学实习的那段日子，不过比起现在是好些。
只是那时也和现在一样，他总是不操心生活的大小事情，在生活技能方面最熟悉的是怎么收拾行李箱——毕竟实践让人成长。
于是，何浩楠这么一个从小也算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不得不为他偶尔委身于柴米油盐。他有空的时候就去赵一博租的单间里察看一番，更换他快见底的日用品，填满冰箱和抽屉以备赵一博三餐所需。一些处理不来的就百度，实在不行电话求助亲友团——反正家里有个姐。
姐姐总是一脸狐疑：你住宿舍还需要处理这些吗？
何浩楠一听这话，不好意思又心虚地把摄像头偏一偏，想笑又得忍着，只能暂时出画面，不自在地摸摸鼻尖，搪塞了一遍又一遍：你问这么多呢，是不是你也不知道啊？
姐姐总是一边骂他“你小子活腻了”一边告诉他要怎么搞。何浩楠每每目的达到，就开始得了便宜卖乖，嘴又变得甜起来，最后姐弟俩稀里糊涂就挂了电话。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到那年秋天某个节点戛然而止。从那之后，何浩楠再也没有隔三差五打来电话问七问八。
姐姐一直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是也想着，何浩楠总归是长大了，遇事是有自己打算的，他这个姐姐手也不能伸得太长。也就没有追问。
直到那年春节，一家人年初三去寺里烧香祈福。生意做久的人都会迷信一些气运，每年年后固定有一天，一家人都要去山上烧香。
父母走在前，姐弟走在后。在寺院清静地的角落，姐姐脚步放慢了，直到前面父母背影远了些，她才开了口问何浩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有心事的人被别人问及时，第一反应往往是委屈和心虚。
就那一刹那，姐姐在何浩楠眼睛里同时捕捉到这两种情绪。也就是那一刹那，姐姐知道自己猜对了。
只是何浩楠很快移开了目光：“什么事？”
她凝神看自己的弟弟，发现他瘦了些，碳灰色衣服衬得他脸色竟有些苍白。他很小的时候几乎是跟在她身后长大的，很多重要的事情他拿不准，都会让她给他拿个主意。高三前夕他突然起了意要去做练习生，爸爸就送他去训练。他没什么基础，拼命练舞，训练服都拧得出汗水，膝盖磕得青紫，他也是笑嘻嘻的，好像没吃到什么苦一样，什么都不和家里讲。
他长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自然有养成他公子病的资本。可他偏没有，轻易是不会喊疼示弱的。她是姐姐，她知道。
可也因为她是姐姐，总会有多份心疼给他。心很短促地紧缩一下，她拍拍他后背：“现在不想说就算了。什么时候想说了就和我说说，别都憋在心里。”
何浩楠笑了笑应下。回家路上父母回公司处理事情，他和姐姐开一辆车先回家。
新春刚过，车载调频是热闹不凡的新春祝贺。等红绿灯的间歇，在欢腾的调频里，何浩楠双手握着方向盘，突然问她：“姐，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然后他突然放弃你？”
她猜到是情伤，此话一出，果然被证实。
不然他那些问题是在给谁的家操心呢？没有无缘无故根植的习惯，也没有无缘无故拔除的习惯。
姐姐想了想，干脆就顺着他说下去：“有啊。”
他像极了解不出复杂数学题的学生，只能对着空白答题区头痛：“那怎么办呢？”
“就……不着急，再等等，要是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他，就不再等，不等他走过来，寻个机会，再走过去。”
何浩楠接着问：“要是再被他推开？”
“要是再被他推开……”姐姐手肘撑着车窗沿，侧过脸看何浩楠，重复这句话之后笑笑，“那就再被他推开。”
#
赵一博到酒吧时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半小时，他没见到何浩楠，酒吧里只有卓沅在。
寒暄几句之后，卓沅掐腰背靠吧台，指了指面前一墙的酒：“想喝点什么？我先给你调一杯解解闷？”
没一来就见到何浩楠，赵一博有些心不在焉，只道：“来你拿手的吧。”
“行，那我可自由发挥了，给你来杯特调。”
卓沅一通行云流水，赵一博看得眼花缭乱，抽了个空，像是随口聊天：“昨天晚上我回来，是小何去机场接我的。”
“我知道啊，”卓沅猛地一下把雪克壶盖扣紧，猛摇一阵，终于停下，他也不避讳，一边倒酒一边说，“你几点回上海是我和他说的。”
赵一博没说话。卓沅见状，推过酒去，一针见血道：“一博，作为朋友，我希望你开心。我总觉得，你和小何在一起的时候挺开心的。”
赵一博抬眼，点了点头，然后又盯着那杯特调，倒也没有别扭地否认：“可是人是不是不能总考虑开不开心这种事。”
“是啊，这只是人生的一部分。没有任何一件事，重要到可以孤身覆盖我们的整个人生，”卓沅慢条斯理地，笑得眼睛更眯了，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把吧台上的酒推到赵一博面前，“可是一博，这件事也很重要啊，不是吗？”
#
台上前奏响起的时候，赵一博又想起卓沅那句“可是这件事也很重要”。
他已经很久不看何浩楠演出。
算起来，这次之前，他其实只正式去过一次。
那时候乐队刚成立，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几个人没有演出的机会，就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在学校操场上试试，也算从身边开始为日后攒攒人气。
那天何浩楠唱的有一首歌是《出现又离开》。有风略过他头发和手指边缘，卷起音符，飘飘摇摇。
这个场景至今让赵一博回想起来的时候都会匹配出许多青春的电影，不自觉给回忆加一些泛着昏黄和浅青色的滤镜。
赵一博自认不是一个对待亲密关系非常高调的人，却也不由自主地在操场草坪的人群里喊何浩楠的名字。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来周遭无数猜测或八卦的尖叫或目光。
他却也没觉得不自在——那是怎样的心境呢，赵一博反反复复确定，是爱的心境——那个时候，他爱他，坦荡、自由也骄傲。无比确信，毫不怀疑
远处操场的白炽灯逆着何浩楠的身影照过来时，他恰巧唱到最后一段主歌，就临时改了歌词。于是喧闹的沸腾世界里竟可以只剩他们两个。
“我和你，就应该，制造感觉，表达爱。”
赵一博知道，何浩楠在自己的生命里是与某段岁月划上等号的。就算过去的何浩楠也不可避免地会模糊在渐渐遥远的岁月里，但那是他们共同的，不褪色的记忆。
他也就站在那里，站在秋风里，灯光下，永远会在每一个被自己想起的瞬间里鲜活。
赵一博还记得，原曲的编曲里有一个乐器是爱尔兰风笛，而何浩楠他们当初能凑齐吉他键盘鼓手都足够吃力，所以就缺了这一个乐器。
那天演出结束，乐队一行人约好了去学校后街庆功。小吃街热热闹闹，头顶上只用电线吊着的灯牌摇摇晃晃。三两朋友围坐一桌，谈不会实现的理想，谈远在天边的蓝图，谈二十岁年纪里一定会做的梦。
何浩楠前一秒还在举着杯子在碰杯声中应和着“乐队做大做强”，后一秒就被晚风一吹，头一昏沉，歪在身边赵一博肩膀上。
赵一博连忙抬手扶住他，让他稳稳挨着自己不至于摔倒。侧脸看他时，赵一博才发现何浩楠算不得喝多，就是被风吹得一时有点上头。
因为他眼睛清亮亮的，话也不像是醉话，郑重得不行，比承诺还承诺。
“赵一博，”他靠着他，声音不大，字字诚挚，“我以后一定把爱尔兰风笛补上，再给你唱一遍。”
当爱尔兰风笛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赵一博才后知后觉，那大概真的是何浩楠的承诺。
操场上的明亮得发白的公共灯光变成头顶只为他打开的一簇追光灯，他终于找到演出的机会，拥有了会吹爱尔兰风笛的乐手。于是，那首不够完美的、何浩楠耿耿于怀的《出现又离开》，也在经年后这一天，被他补得完全。
“我和你，本应该，各自好，各自坏。”
“各自生活得自在，毫无关联的存在。”
……
“为何出现在彼此的生活又离开，只留下在心里深深浅浅的表白。”
“你也没有想过再更改，你也没有想过再想回来。”
“我不明白。”
在漫长的尾奏和慢慢暗下去的灯光里，赵一博方才喝了几口卓沅特调的后劲儿浅浅从后脖颈攀缘到大脑。
他沉默着想，他那时是怎么回应何浩楠承诺的呢。
不远处舞台上灯光彻底熄灭了，他在深海一般的黑暗里打捞起了昏黄的回忆。
那天，他一只手揽着何浩楠的肩膀，一只手揉揉何浩楠酒精作祟下绯红的脸，说了一句“好”。
#
“想什么呢？”
方才经过一场彩排，酒吧里空调风足，何浩楠额头略有薄汗，在仅剩的吧台暗灯下恍如风过明月霜。
酒精一分一寸攻城略地的麻痹让赵一博竟没了语言和动作，他只是看着他。看到何浩楠终于觉得奇怪，手指碰碰自己的脸：“怎么了？”
他明明只是很随意地看过来，却有一点柔软，连带着钻心的痒意。往事在赵一博脑海之中如烟似雾，笼罩着四周暧昧不清。
tbc.
假期快乐朋友们！！
[何赵] 不晚
#当我用抖音推文的方式打开我的cp
#小狗第一人称，又名《所以跟前男友复合了》
00
跟前男友分手的第三个月，他在助农直播间里卖橘子，我在他直播间放飞自我后狠狠掉马了。
01
我叫何浩楠，是个在选秀里回了两次锅依然娱乐圈查无此人的一百八十线糊逼，阴差阳错机缘巧合下我参加了内娱第一档种地综艺。200多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带给我的除了日渐黢黑的肤色和隐隐约约的肌肉，还有一个睡完就把我甩了的节目限定前男友。
节目结束后的第三个月，我那个靠脸勾引我的前男友在助农直播间帮忙卖橘子，弹幕里一半在夸他一半在关注我们那个综艺后续，我不一样，我像个黑粉一样怼他。...
#当我用抖音推文的方式打开我的cp
#小狗第一人称，又名《所以跟前男友复合了》
00
跟前男友分手的第三个月，他在助农直播间里卖橘子，我在他直播间放飞自我后狠狠掉马了。
01
我叫何浩楠，是个在选秀里回了两次锅依然娱乐圈查无此人的一百八十线糊逼，阴差阳错机缘巧合下我参加了内娱第一档种地综艺。200多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带给我的除了日渐黢黑的肤色和隐隐约约的肌肉，还有一个睡完就把我甩了的节目限定前男友。
节目结束后的第三个月，我那个靠脸勾引我的前男友在助农直播间帮忙卖橘子，弹幕里一半在夸他一半在关注我们那个综艺后续，我不一样，我像个黑粉一样怼他。
他说这橘子真的很甜不骗大家，我说哥哥你骗我骗得还少吗。他说节目结束后大家还有联系也很想大家，我说骗骗别人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你跟我联系过一次吗。他说大家别看有些橘子长得不好看但真的很甜就像人不可貌相一样，我说啊对对对比如你长得挺好的就是不干人事睡完我就跑。
我手指哔哩啪啦地打字，把之前吵架说不过他丢的面子全都找回来，我正在兴头上怼他怼得心情舒畅神清气爽打算继续的时候，微信叮咚叮咚得响。
「哥们，你是不是切错号了？」
「何浩楠我知道你急但是你先别急」
「哥，你要不先看看这是哪个号？」
我虎躯一震，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退出直播间点开个人信息那一栏，“种地吧何浩楠”六个大字给了我沉重一击。我刚刚砰砰砰打向赵一博的子弹突然就拐了个弯准确无误地正中我眉心。
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公关，在线等真的很急。
***
我在赵一博直播间用大号发疯以后的半个小时后，赵一博的直播间热度飙升，我俩也荣登热搜第一，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我俩在娱乐圈的最最高光时刻。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种地吧也有自己的真情侣，也知道我被赵一博给甩了。
我点开热搜第一上我俩明晃晃的名字，广场上有人骂骂咧咧说我们戏太过有人神志不清说磕到了真的磕到了。
「救命啊我产品是真的谁懂啊」
是假的，分了，你来晚了。
「行，睡过，爱过，纠缠过，我圆满了，磕到85是我应得的福气」
醒醒，磕到我和赵一博是你的报应。
「所以什么意思，我站反了其实你们是58是吗」
「看不出来何浩楠你小子才是被睡的那一个啊」
什么？！我恨不得亲自下场辟谣，这简直是危言耸听！我说的睡只是表明我俩睡了的关系，不是你们想的上下关系啊喂！
气死我了，我咬牙切齿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爱上赵一博是我倒霉。
02
直播间闹剧后的第三天，秉持着白来的热度不要白不要的原则，节目组趁热打铁地通知团综录制开始。地点选在了北方的沿海城市，我到的最晚，赶到酒店的时候赵一博正给大家分橘子，笑眯眯地说谢谢大家支持。
吃都堵不上王一珩的嘴，他敷衍地冲我招招手算是迎接，然后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样，“最支持你的还得是何浩楠，他可买了二十箱，也不怕吃出黄疸。”
本来都分手了还得跟前任一起上节目就烦，我扔了箱子拎了把扫帚就去打王一珩，再这样下去他小子真把自己当大哥了，我何浩楠今天必须让他有个完整的童年。
没错，被人发现我大号冲浪发疯就算了，还被人发现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下单二十箱橘子，网友不顾我的死活大呼我其实超爱。
你们听我狡辩，我只是爱吃橘子。
***
等我打完王一珩回来的时候大厅里只剩下蒋敦豪和赵一博了，蒋敦豪毫不心虚地递给我一张房卡，“都是双人间，你来之前我们抽签了，你跟一博一间房。”
？？？大哥，你们怕不是故意的吧。
我死亡凝视蒋敦豪，后者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倒是赵一博特别淡定地接过了卡说句我没问题。
鹭卓从楼梯口露出来个头来，“我说有些人这么介意是因为心里还没放下吗？”
开什么玩笑，跟我玩激将法这一套是吗。
行，我就吃这套。
我接过卡拎着箱子就准备往上走，后陡门最不缺的就是嘴硬，“你没问题那我也没问题。”
不就是跟前男友住一块吗，睡都睡过了我还怕这？
赵一博拎着箱子走在我前面，三个月没见他又瘦了，肩胛骨撑起薄薄的衬衣，袖子下露出的手臂纤细。他拎着个28寸的行李箱往上走，手腕的青筋因为用力突出。
我伸出手帮他抬了下箱子，一起抬进了房间。我觉得赵一博是有点演员的自我修养在身上的，他还是那副笑眯眯地样子，牙比脸白多了，“谢谢小何儿。”
“不用谢，我生性热心爱帮忙。”
他嘴角的弧度不知道为什么更大了，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转身去拿自己的箱子，心里骂他有病，笑什么，没见过活雷锋吗？！
03
说起来我第一次见赵一博是在节目开始录制前培训拖拉机的时候，他穿一件白色的连帽卫衣，下面是一条直筒牛仔裤，整个人清爽又帅气。他笑着跟我打招呼，说你好啊，我是赵一博。
没开玩笑，他笑出来的卧蚕都快比我眼睛大了。
那会我俩一个是演了几个粗制滥造网剧的糊逼演员，一个是回了两次锅也无人在意的一百八十线爱豆，不出意外的话我俩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交集，如果不是因为种地。
说实话，赵一博这款确实是我的天菜。他完完全全就是我的理想型。聪明，理智，冷静，又不失温柔和细腻，最最关键的是他长了一张诱捕我的脸，睫毛弯弯眼睛明亮澄澈，盯着你看的时候像一汪多情的水，让人不知不觉陷入。我承认我一开始就是喜欢他的脸，我见色起意。
但越相处越发现他这人最是难接近，他好像一座深埋海底的冰山，我看到的不过是区区一角。他的包容他的成熟都是他愿意露出的表面，实际上我的靠近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推开。他连拒绝都温柔。天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一点点接近他，他给我看他从前支教的视频，给我讲他过去打工拍戏连轴转，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下意识呼喊我的名字，“小何，小何。”
我时常怀疑赵一博是知晓我的心意的，我跟鹭卓说的时候鹭卓正忙着给玫瑰花浇水，“兄弟，有没有一种可能，不仅赵一博知道，全后陡门都知道。”
我大惊失色，拎着的水管手足无措，然后准确无误地浇了鹭卓一身，“这么明显吗？！”
顾不上被我淋成落汤鸡的鹭卓，“那你说，我跟赵一博表白他会同意吗？”
鹭卓抹了把脸上的水，狼狈但信誓旦旦，“必须答应，我磕的cp一定是真的。”
***
我第一次跟赵一博表白的时候我俩正在喂羊。
他站在里面我站在外面，正一块抬着食槽，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张嘴就说，“赵一博真好，真喜欢赵一博。”
赵一博大概把我这句话当成了玩笑，继续全神贯注地喂羊，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我，“别叫了别叫了，给你吃啊。”
我说的时候没觉得，说完了才突然发觉自己心跳得好快，扑通扑通的，我特别期待地看着赵一博，赵一博喂完羊又去喂鸡，喂完鸡又要去玫瑰大棚帮忙浇水。
赵一博真的很爱干活。我在这含情脉脉演偶像剧，他在那勤勤恳恳干农活。
第二次跟他表白的时候是下雨那天，我俩撑着一把伞去喂鸡。那把伞不够大，遮不住两个人，他肩膀都湿了一小块。其实雨下的不大，淅淅沥沥的，我突然觉得就这么跟赵一博一块淋雨也挺浪漫的，然后我就第二次跟他表白了。这次没有吵得要死的羊叫，也不用再去喂鸡鸭鹅，赵一博就站在我旁边离得特别近。他说何浩楠，你别给我搞煽情这套啊。说完就往雨里跑，我下意识收了伞跟在他身后为自己正名，我认真的赵一博！
信了鹭卓的邪，我又第三次跟赵一博表白了。
其实从下雨那天以后赵一博好像是在躲着我，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疏远也是不动声色地，他没有不理我，也没有刻意地躲避我，他只是在很多个热闹的时候不再看向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不再第一时间叫我的名字。我向他靠近一步，他不着痕迹地退两步。
我在他蹲在吸烟区抽烟的时候抓住了他。
那天刚下过雨，后陡门总是雨天多过晴天，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气息。不远处的厨房里传来赵小童和卓沅做菜的香味，大哥和王一珩抱着吉他对晴天唱歌，鹭卓正笨手笨脚地给晴天喂奶，李耕耘和李昊因为一个干活太快一个干活太慢又在打嘴仗，陈少熙牵着红包远离战场说别问我我听不见。
后陡门的一切都很热闹，除了我俩。
赵一博在一片吵嚷中把烟头在地上捻灭了，跟我说，“我知道啊小何儿。”
我心想你知道个屁，你知道我对你见色起意吗，你知道我好多次偷偷看你吗，你知道那天放烟花你靠过来的时候我心跳得多快吗。知道我为什么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你身后，知道我为什么会记住你不吃肥肉不喝咖啡吗。你都知道却还不说的话那你就是在玩弄纯情少男的感情。
赵一博最擅长逃避，这是我这些日子总结得出的结论，他看似积极解决问题的表面下是对失控的逃避，一旦事情脱离他的掌控，他就会下意识把头埋进土里当一只鸵鸟。但我不依不饶地缠着他，我步步紧逼，很用力地抓住他的手不给他再一次逃跑的机会，“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啊赵一博，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得说清楚，你不能这样含糊其辞……”
他被我握住的手腕下脉搏跳动地强烈且迅速，他叹了口气，好像妥协又好像无奈，“意思是我也喜欢你，小何。”
好奇怪，那天的后陡门明明下了雨，我的心里却是一片晴朗。
04
团综的录制时间大概21天，这21天对我来说简直度秒如年。秉持着见不得前任一点好的原则，接下来几天我处处针对赵一博。十个人玩狼人杀，第一局我是狼，刀了赵一博。
第二局我是女巫，毒药毒死赵一博。
第三局我是村民，都听我的，投票把赵一博票出去。
别管，主打的就是一个私人恩怨。
蒋敦豪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家尽量放一下私人恩怨啊，给一博一个首刀保护。”
哪儿哪儿都有王一珩，“大哥这话别跟我们说，跟何浩楠说啊。”
被针对的赵一博本人特别淡定脾气好得像换了个人，我觉得他不对劲，搁以前他最能叭叭叭像个机关枪一样，九个人加起来都说不过他，现在他除了黑黑一笑没别的反应。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憋着什么大招等着我呢。
晚上吃完饭以后我们去海边看日落。日落这个东西看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在后陡门的时候几乎天天看，但海边的日落是我们第一次看。
我往前走了两步，爬上了一块高耸的礁石。没注意脚下一滑，还好赵小童眼疾手快地扶了我一把。
海边的日落好像还是不一样的，霞光铺满了整个天空，看上去像一幅巨大的油画，海面是一片波光粼粼的金色。半轮太阳消失在了远处的海平线，水天相接，秋水共长天一色。
我感觉到身旁有人靠近，回头就看到赵一博正吭哧吭哧往我这爬。我皱眉看他，“你过来干嘛。”
这人懂不懂避嫌，他是不是忘了我俩分手了啊？
前男友笨手笨脚摇摇晃晃地朝我伸出一只手，“拉我一把拉我一把。”
拉吧，谁家情侣分手了还拉拉扯扯，不拉吧，显得我特别不乐于助人。
我内心纠结两秒，还是伸手把他拉了上来。算了，谁让我是活雷锋呢。
他站在我旁边看日落，还顺便掏出手机拍vlog，镜头一转把我也框了进去。
“我们现在在，海边看日落……”
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凭空多出来一段跟赵一博谈恋爱又被甩了的记忆，不是，谁家情侣分手了还一块拍vlog啊？！
“你是失忆了吗赵一博？”
“没有啊。”他看傻子一样看我一眼。
“你是不是忘了咱俩刚分手，你老跟着我干嘛？”
赵一博冲我眨了眨眼，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太大了我都怀疑我听错了，“追你啊，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吗？”
***
赵一博跟我提分手那天是节目杀青那天。
养殖区清空了，玫瑰花卖光了，种地吧结束了。
我们收拾了行李，像半年前来的时候一样拖着行李箱走在来时的那条路上，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这次走了相反的方向。
赵一博这时候跟我说分手，甚至不能叫分手，他说节目结束了，我们也结束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谈的是场后陡门限定恋爱。
“小何，这半年里我们接受的一切都太片面封闭了，感情也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想没想过其实你可能不是喜欢我，只是这段时间封闭的生活、朝夕相处的日子让你产生的错觉。”
我觉得他说的不对，我又不是傻子，喜不喜欢我能不知道吗？我当然喜欢他，才不是他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夏令营效应，但是我又说不过他。他一向擅长嘴上功夫，逻辑思路清晰，而我除了我就是喜欢你没有其他可以说的话。
其实我想过好多，节目后期的时候我常常会因为结束这件事患得患失。我没告诉过赵一博我很羡慕鹭卓和卓沅，因为他们不仅有现在，还有过去和未来。哪怕节目结束了，他们都会一起回上海的那个家，一起继续还有彼此的生活。
那时候我想，如果赵一博不喜欢杭州，我就陪他去北京。反正都可以的，我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有赵一博。我不知道该怎么证明我不是玩玩也不是一时兴起，赵一博敏感又感性，内里是个脆弱的总是会流泪的玻璃人，我好怕他会碎掉。我看到他通红的眼眶里是蓄满的泪水，他开始逼着自己尽快抽离出这个节目，结束这里的一切纠缠和感情，也包括我。
05
因为赵一博一句话我躲了他一晚上。
我觉得他有病，真的。开什么玩笑，他说谈恋爱就谈，他说分手就把我踹了，他现在又想回头。懂不懂什么叫好马不吃回头草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真想给他点播一首爱情买卖让他清醒一点 。
晚上我回到房间的时候赵一博正站在阳台上抽烟，指间夹着支燃到一半的香烟，一张嘴吐出个漂亮的烟圈。他其实挺少抽烟，只有在压力大或者郁闷的时候抽一支。他现在因为什么抽烟，总不能是追我追不到愁的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在他旁边拿了支烟，然后翻遍了全身也没有打火机。
“喂，借个火。”
赵一博有些揶揄地看着我，笑得无奈。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被他轻易看穿的狼狈，在我要发脾气的前一秒他突然靠过来，嘴里含着那支烟，凑的很近很近，点燃了我口中的那支。
我的手攥紧又松开，我觉得他好像在勾引我，证据确凿。
“赵一博，你有病啊？！”
赵一博此刻显得游刃有余，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气得我恨不得当场把他操哭，“没有啊，我就是喜欢你。”
我心里骂他一万句，却还是不小心被燃着的烟灼到了手指。我蜷了蜷手指，无意识地把烟攥的很紧，烟灰簌簌落在窗台上，又被晚风轻易吹散了，“你又想要我了？凭什么都得听你的啊，你让我来我就来你不要我我就滚，赵一博，我又不是你养的狗。”
可能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有多委屈，赵一博跟我说分手的时候都没有。因为他说他没想象中那么喜欢我，那时候我想，那算了。结果现在他又说喜欢我，我不知道，喜欢这话对赵一博而言就这么随便，好像今晚吃什么一样简简单单。他逃避的时候我离开，他需要的时候我出现，那我算什么呢，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算什么呢，他在后陡门封闭生活里找的一点乐子吗。
他捻灭了指间夹着的烟，侧过头看着我，“对不起小何，我没把你当成我养的狗。是我的问题，分手是我提的，有问题的是我，我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你知道吧，我以前养过一只小狗，后来我眼睁睁看着它死在我面前。我把给它买的玩具零食原封不动地寄走，哭到眼睛发炎。养一只小动物时间长了都会有感情，离开的时候都会那么痛，更别说和人了。我……害怕，你知道吗小何，我不想再经历一遍那种痛苦了，因为太害怕失去，所以形成了防御机制。这样说很抱歉，我害怕你是一时兴起，害怕节目结束以后你遇到更多更好的人，离开了后陡门，你会发现我没那么好，你也没那么需要我。我害怕你跟我说分开。”
“哦，”我干巴巴地回应他，“所以你先下手为强是吧。”
赵一博的逻辑，鸡被狗咬了他担心活不到明天所以今天先杀了，我俩谈恋爱他怕我提分手就先把我甩了。
合着话都让你说了事儿都让你干了。
“我是想我们分开一段时间，我想看清自己的内心，也包括你的。”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他很少有这样低落的情绪，他是最会隐藏情绪的人，就连流泪都要带上帽子作为掩饰，“小何，你不是我养的狗，我也从来没把你当成过可以轻易呼来喝去的狗。你是小何，是何浩楠，我喜欢你。”
“我为我的胆怯和逃避，为我的不坚定向你道歉，小何。”
“希望我现在说这些话还不算太晚。”
天上的月亮好大好圆，我不去看赵一博，只盯着窗外的月亮看。我觉得我好容易心软，尤其面对赵一博的时候。我的思维我的脑子全都没了，我没办法客观没办法理智，我总是偏向他的。
因为爱从来都是主观的沉沦。
其实鹭卓说的没错，我这么介意就是因为我放不下，因为我他妈的还喜欢赵一博。
但是我不想就这么轻易回头，这样我好没面子啊。
于是我回他，“哦，那我也不会就这么原谅你的。”
赵一博又笑起来，好像对我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好啊，那我来追你好了。”
我依然装作专心致志地看月亮，才不会告诉赵一博我心里其实乐开了花儿。
“随便你啊，反正我很难追的。”
“哦，那可以给点奖励鼓励一下我吗？”赵一博服软一样问我，他太会拿捏我了，“你这几天好凶啊，玩游戏也针对我，还处处躲着我。”
我对他的无理要求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有你这么追人的吗，还没开始呢你就要奖励？”
“不可以吗？”
赵一博看着我，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我每次跟他对视的时候都会觉得心里一软，他的眼睛太会骗人了，以前总是一副多情暧昧的样子，现在又可怜兮兮的望着我，实在没法拒绝。
“什么奖励？”
他眨眨眼，睫毛像蝴蝶欲飞的翅膀，“现在可以亲亲我吗？”
“……”我觉得赵一博有病，“你是在追我不是已经追到手了，这不合适吧。”
“哦，你真封建。”
？
赵一博退而求其次，“那可以牵手吗，你今天下午牵了小童。”
“我那是脚滑没站稳赵小童拉我一把，”赵一博一定要让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吗，“还有我再说一次，咱俩已经分手了。”
“好朋友手拉手也不行吗？”赵一博特别认真地看我，然后朝我伸出了手。
我前男友好像真的疯了，我想。
但是我跟他对视了五秒，突然觉得他朝我伸手的样子像在邀请我跳一支舞的小王子，而我今晚拒绝了他太多次。好吧，那赏脸一下好了，谁让我人好呢。
“行。”我努力控制了一下想要翘起的嘴角，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好朋友手拉手。
06
小狗日记
赵一博追我的第一天，天气晴。
赵一博今天好乖，一直跟我贴贴，嘿嘿其实我有点高兴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们去鬼屋的路上他一直问我怕不怕，怕的话他保护我。结果去了鬼屋他一边呜嗷乱叫一边紧紧攥着我的手，甚至顾不上还有镜头在拍直接往我怀里钻。
唉，赵一博离了我可怎么活啊。
出了鬼屋鹭卓这个没眼力见的竟然问我们这就和好了？真无语，谁跟赵一博和好了，赵一博正追我呢看不出来啊？！
赵一博追我的第三天，天气晴。
赵一博送了我一朵纸玫瑰。他说以后每天送我一朵玫瑰，随便他咯，反正我又不喜欢。哼，这种高中时候追小姑娘的法子我才不会上当呢。
但是得找个盒子专门用来放赵一博送的玫瑰。唉，真烦，赵一博怎么老是给我找事干。
赵一博追我的第五天，天气阴。
今天采访有个问题是去孤岛只能带一个人带谁，赵一博竟然不选我选了赵小童！呵呵，说好的追我呢，追到和别人孤男寡男去孤岛了是吧。渣男！
越想越气，赵小童不就是会做饭吗谁不会啊，等我回家就报个厨师班，下一季狠狠惊艳赵一博。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喜欢做饭。
赵一博追我的第七天，天气阴转多云。
赵一博今天要回北京了，去机场的路上他跟我说要异地恋了小何。
我说你别不要脸了，我还没答应你呢。
赵一博追我的第八天，天气阵雨。
质疑三子，理解三子，成为三子，真是谈不了一点异地恋，哦不对等等，我还没答应赵一博呢。
可是追人也不能异地追啊！赵一博今天都没送我玫瑰花，扣分。
赵一博追我的第十天，天气大雨。
烦死了他妈的，赵一博会不会追人，还有八个小时今天就结束了还不给我发消息有他这么追人的吗？北京是没有电还是没有网啊，他是被外星人抓走了还是找到新的狗了？！还没追到就不理我了真在一起了岂不是又要甩了我？！
讨厌赵一博一天。
赵一博追我的第十一天，天气阵雨转晴。
赵一博给我发了视频，昨天拍戏太忙了实在没空，好吧原谅他了。他说好想我，真无语啊，赵一博讲话怎么这么肉麻了从哪里学的，动不动就想我喜欢我。
其实我也有点想他了。
赵一博追我的第十三天，天气晴。
……算了不想装了，想直接跟赵一博谈恋爱。
跟赵一博谈恋爱的第一天，天气晴。
去北京见赵一博了！谁懂啊他在机场蹦蹦跳跳跟我招手的样子太可爱了，我老婆好甜。他还带我回家见父母还亲亲我了，我真傻，早知道早点答应他了有老婆不要是傻子。
嘿嘿，赵一博真好，好喜欢赵一博，下辈子还要跟赵一博谈恋爱。
——完
【种地吧丨何赵】朋友如此爱我
*主85无差，其他cp随机掉落
*非典型弯恋直，胡编乱造伪现背短（？）打
*全是私设，和本人完全无关⚠️
*summary：所有人都在助攻何浩楠和赵一博谈恋爱。但何浩楠和赵一博却说，他们只想当打过啵的好朋友。
00
后陡门的夜晚是由什么组成的？
酒精、掰手指游戏，和熟了的陈ber。
01
“谁，我看谁还剩手指！”
浑身通红的陈少熙扯着破锣嗓子喊，一激动差点没撅过去。
王一珩试图拦住他的腰，手还没搭上反被拱个屁股蹲。人喝得也晕乎便就势一躺，在地上摊成一张熊饼。只颤巍巍伸出两根手指头，掷地有声道：“我没掉进过粪池。”
后陡门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八个哥哥有...
*主85无差，其他cp随机掉落
*非典型弯恋直，胡编乱造伪现背短（？）打
*全是私设，和本人完全无关⚠️
*summary：所有人都在助攻何浩楠和赵一博谈恋爱。但何浩楠和赵一博却说，他们只想当打过啵的好朋友。
00
后陡门的夜晚是由什么组成的？
酒精、掰手指游戏，和熟了的陈ber。
01
“谁，我看谁还剩手指！”
浑身通红的陈少熙扯着破锣嗓子喊，一激动差点没撅过去。
王一珩试图拦住他的腰，手还没搭上反被拱个屁股蹲。人喝得也晕乎便就势一躺，在地上摊成一张熊饼。只颤巍巍伸出两根手指头，掷地有声道：“我没掉进过粪池。”
后陡门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八个哥哥有一个算一个都呲着大牙，准备好了竞争上岗牙膏商务——何浩楠算是优秀代表。备受小鸳鸯欺凌的00后老大此时幸灾乐祸的嘴脸遮都不带遮，凑赵一博旁边傻乐：完了，王一珩完了。
笑容没维持多久，眼见着王一珩在挨打前比了个心，叫喊，“爱你哥们儿！”陈少熙便美滋滋折掉最后一根手指，“哥们儿爱你！”咧着嘴按规矩给自己满了杯啤 ，心甘情愿干了爱情的酒。
恶心得何浩楠直在一旁干呕。
赵一博没忍住推了推何浩楠的脑袋。“远点，别吐我身上。”手指尖点在毛茸茸的后脑勺上，像是在拨弄粘在书桌角的弹簧小人。
“就吐你身上。”何浩楠一甩头，冲他呲牙，跟红包一个狗模样。还故意把脑袋凑得更近，耀武扬威的，恨不得把下巴搁人肩膀，鼻尖顶着耳朵说话。理直气壮得噎人。
赵一博只能去攻击何浩楠孤零零的小指头，“真菜，一会就给你干掉。”
“哦——”何浩楠刻意拖着长音，“哥哥你好厉害喔。”手指攀上赵一博的手背，恶意捏了捏那细瘦的无名指指根。“比我多一根，哇塞，好了不起。”犯幼稚时耍嘴皮子的功夫炉火纯青。
赵一博人瘦，薄薄一层皮裹着细骨头，内侧是劳作留下的硬茧和电焊烫伤的疤痕。何浩楠两个指头一掐形成个环，就这么套在赵一博的无名指指根。有一茬没一茬地捏着。
赵一博抽出手指，反手拍了在何浩楠手背上，“啪”的一声响。没收着劲。
何浩楠被打得一懵，歪着脑袋从下至上观察赵一博的神情，“怎么，又累啦？”
“诶，听见没，折手指啊你俩。”蒋敦豪横插一脑袋，适时拍拍二位大爷肩膀。
“折什么，”何浩楠没跟上节奏，“说啥了？”
“诶！大哥说话怎么没听着呢！”鹭卓第一个拍桌子，“罚酒啊！董事长发言还敢溜号！”赵小童冷不丁插嘴，“没溜号，谈恋爱呢人家。”嗑同事cp嗑得明目张胆。被李昊嘟囔着“诶，你这人真是…话多喔你。”上手推了一把。赵小童便撑着脸乐，饶是山东小哥今夜也有醉模样。
“什么跟什么呀，”何浩楠摸不着头脑，只能觍着脸，“大哥大哥，你再说一遍呗。”
蒋敦豪隔着何浩楠，看了赵一博一眼。
高深莫测的。
发出去的信号却无人接收。赵一博把自己团在小板凳上，收回的手做了个标准的农民揣，脑袋也一并埋进怀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翘着凳子一二一二悠。
死出，蒋敦豪在心里骂。何浩楠那狗耳朵是不好使，却不信这鬼精的没听见。
于是很懂的蒋董只笑笑。
“我说，我是直男。”
赵一博是个特聪明的人，后陡门的人有半数以上都这样坚定地认为。
——直到赵一博于众目睽睽下把尚带着何浩楠指印的无名指折进掌心之前。
公认的聪明人一杯酒下肚，何浩楠只来得及拉住他的手臂，短促的“诶”声剩了半截卡在喉咙里。“你喝那么快干嘛，”何浩楠顿了一下，“那杯还兑了红的，容易醉。”赵一博看了他一眼，睫毛半遮着眼睛，神情比陈少熙毕业论文分数还令人难以琢磨。他低头，何浩楠的手正顺着他的手臂滑下来，打算老实溜回自己的板凳上。
手指不出意外地擦过赵一博的手腕。
赵一博适时伸出小拇指，勾了勾和何浩楠的。
何浩楠手指蜷缩了一下。小狗眼看着赵一博，像是在看高考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很是熟悉的xy，却一点都不认识，挠破脑袋只能写出一个干巴巴的解。但赵一博是个分外宽和的老师。
“看起来，好像是我比较菜一点。”他说。
诶诶诶！鹭卓硬着头皮打破了后陡门的“今晚康桥”，高举双手作了个投降的姿势，我没了啊！卓沅笑着吐槽，没了你还挺骄傲，接着话锋一转，但大哥你这波是真针对啊。赵小童看着这一轮所剩无几的残兵败将看得直摇头，我们群名该改成直男保护联盟。
李耕耘很不乐意，他决定继续游戏，“我也是直男。”蒋敦豪在旁边叫，“诶，怎么学我！说过了不能再说了啊！”
李耕耘手一挥，“没说完呢，就着急你们。”
他清清嗓子道，“我是直男，而且我喜欢的人不在后陡门。”
鹭卓跳起来，诶！怎么针对呢怎么！怎么我都死了还针对呢！卓沅紧接着也站起来帮腔，死者为大啊耕耘，不带这么玩的啊。他插着腰，我数数都谁没了啊，我俩，稍息，昊……
等等，李昊突然开口，完了呀，我感觉我有点烧起来了，完了啊这。他撑着膝盖颤巍巍站起来，赵小童抬手扶住他的胳膊肘。
“赶紧回去啦，赶紧睡觉啦。”何浩楠帮腔，站起身来拍拍屁股，颐指气使。“今天谁值日哦？来，把这些赶紧收了！”
“我值日。”
是赵一博。
何浩楠低头，赵一博还坐在小板凳上。两只手都握成拳头，虚搁在桌上。何浩楠盯着那拳头，赵一博手指攥得很紧，像里头正藏着个不能示人的秘密。然后他两手松开扳住自己的凳子沿往前挪了挪，又是那种哄小孩的口气——来，卓沅，咱俩把桌子收收。
何浩楠看着他摊开的手，掌心干干净。
“小何你去拍vlog吧，这边俩人就够。”赵一博笑着赶他。
何浩楠摇头，“我先不拍，我和你一起。”
“你不拍呀？”赵一博笑眯眯，“那我先拍。别一会昊哥睡了，我逮他去。”他利落起身，手在衣服上不讲究地蹭了两下，转头冲卓沅挥挥巴掌，“沅，麻烦你了啊，我马上来。”
“行，”卓沅把垃圾收进袋子，又叫住脚跟下意识跟着转的何浩楠，“小何，闲着呢？动两下手帮帮忙呗。”
“啊？啊。”何浩楠转身捡起一个垃圾袋，把啤酒罐拢到一起，往袋子里扫去。
“小何。”卓沅突然开口。
“你鼻子下面是什么？”
“啥？”
“是嘴。”
卓沅插着个腰对他笑，眉眼弯弯。“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别憋着。”
问什么呢，何浩楠想。他蹲下来捡啤酒罐。两条细长的腿一支，像只趴在网上的蜘蛛，但猎物不见影踪，只能在原地兜圈圈。
制霸后陡门的村少罕见地叫了卓沅一声哥。
“沅哥。”
“嗯？”
“帮我拍个vlog呗。”
然后何浩楠就听见了卓沅微微的叹气，气声被后陡门的风吹进耳朵。
被赵一博推进李昊房间时，何浩楠还在想。
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觉得他何浩楠合该对“赵一博是同性恋”这件事作出反应——他偏头去看亲昵地揽着自己肩膀的人，一双桃花眼挡在发丝和镜框下，咧开的嘴角弧度一如往常——除了赵一博本人不觉得。
“别看了呐，快拍啊，我生着病呢这。”李昊软趴趴地从床帘里探出个脑袋，捏着何浩楠脸把他头给扭正了，摆到手机镜头前。“人赵一博都走没影了呢。”又来了。
两双眼睛对在一起。李昊烧红的兔子眼直勾勾的，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回答。
怎么，我还得对赵一博的性向发表一篇读后感呗，何浩楠咬了咬后槽牙，就你懂，就你聪明。等李昊对着镜头攒够了素材，他便迫不及待推着脑门把这在病中的“诺贝尔一直讲”摁了回去。“快休息吧你。”何浩楠催促道，不知几分关心几分气急败坏。
缩回床帘后的李昊不满地哼唧了两声，嘟嘟囔囔。笨死了何浩楠，哪个傻子喜欢你啊。
他摸摸自己的脑门。嗯，38度的体温。
赵一博比他烧得糊涂。
02
何浩楠回房间时，赵一博不在。
他摆出一副上床架势的时候，隔壁的李耕耘很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兄弟，你这就睡觉啦？人还没全呢，要不，你去找找？”在后陡门捶打两百天也没学会委婉的李耕耘还以为自己暗示得顶巧妙，“机会啊兄弟，马上要走了，抓紧机会啊。”就差没把“你怎么还不去和赵一博互诉衷肠”白纸黑字写下来举过脑门怼到他眼前。
“小何，你还没洗澡吧。”
对面躺在床上的蒋敦豪突然道。
打响后陡门出柜之夜第一枪的罪魁祸首此时正穿着睡衣抱着吉他，费心腾出一只手够了件赵一博床上的外套，“来，就你还没换睡衣，帮忙给一博送件衣服。”他把外套扔给何浩楠，没给人一点拒绝的机会，“后陡门晚上和白天温差还挺大的，别临走了又生病了。”
何浩楠只觉得这一后陡门的人都荒唐死了。
“蒋董，真关心秘书哈。”
蒋敦豪施施然半闭着眼睛，手指抡了抡，是《金风玉露》开头的和弦。晚风吹不动的，只教他来做和事佬。
于是可恶的人类笑得像越狱的小羊。
“蒋董也很关心监事的。”
赵秘书不难找。
大老远就看见黑乎乎的一团在鸡舍旧址，屁股底下还是从多功能厅顺过来的鸡窝凳子。母鸡没用上的，倒是便宜了赵一博猫在这里做窝。
赵一博两只脚踩在斜钉的竹片上，下巴抵着胳膊，胳膊搭着膝盖，膝盖靠着胸脯。像刚来后陡门时的珍珠鸡——脑袋裹在羽毛里，天塌下来还有羊和鹅顶着，世界末日与人类补完计划都和鸡没关系。
“在这孵蛋呢？”何浩楠三步并两步迈了过来，可显着自己腿长。他把手中的衣服展开直接从后面往赵一博身上一裹，两只袖子在赵一博胸前打了个结，把忙着孵蛋的鸡妈妈包成了粽子。又一屁股坐在地上，还顺手捞过了赵一博手指间夹着的烟。
行云流水的，忙不死他。
“胳膊挺长啊，”赵一博哼哼两声，忍住了没对这臭屁精大声呵斥，斜眼看着何浩楠把烟塞进嘴里，“你不是抽电子烟？”
“换换口味，”何浩楠就笑，“你不是说电子烟比香烟对身体还不好？听你的，哥哥。”他舌尖抵着滤嘴，腮帮子还没来得及瘪，烟就又被从嘴里抽走。
赵一博两根手指捏着半支烟直接摁在地上。
冒着火星的烟头碾进土里，烟灰和黄泥混在一起，最后一点人造的荧光也熄灭。三墩镇后陡门的鸡舍旧址彻底陷入黑暗，普罗米修斯也管不着东方的小村。
赵一博说，“别抽了。都不好。”
何浩楠看着赵一博。
羊圈和鸡舍铲平后，摄制组也都撤了出去。没有机器灯光照明的夜里，只能勉强看清一个轮廓。因此何浩楠只能凭借想象去揣测赵一博的神情。
想那双让人嫉恨的长睫毛盖住一半的眼睛，柔情时色如春晓，蓦然抬眼就成了下三白，看着冷滟又寡情。但是外强中干的，熟悉了就知道这不过是大近视眼的用眼习惯，总看不清才找不到焦点。跟人一样，看起来聪明死了，实际上傻的可以。
于是何浩楠只笑，好，不抽了。故意顿了顿，听你的，哥哥。
赵一博便羞恼叫着“你完蛋了何浩楠。”然后不轻不重的，抬脚踹了下何浩楠的小腿。和大声呵斥的威力基本一样，约等于无。
何浩楠把脑袋靠在赵一博的腿上，半枕着隔着布料都硌人的膝盖骨，眼里是寥寥几颗星星的夜空。
“今晚星星好少喔。”何浩楠说。他想赵一博应该是在发呆，因为过了几秒这人才慢吞吞地回应，“对啊，今天多云，都被盖住了。”
脑瓜顶上星星和月亮都只吝啬地露出边角料，一起枕着天幕，各想各的心事。
话题已经偏离原本蒋敦豪设定的航线几万里，但就该这样的，没有突然对他们疯狂挤眉弄眼的兄弟，他和赵一博就是这样的。
没有羊叫还真挺不习惯。何浩楠说。
赵一博用手撑着脸，偏头去瞧他，眼睛比星星亮。
咩咩。赵一博问，习惯点了吗？
还有你的鸡呢？何浩楠说。
咯咯。
还有我的柯尔鸭和鹅呢？
…嘎嘎。
还有野狗呢？
不想揍你啊，还没完了是吧？赵一博懒得再哄他，陪00后小孩玩“后陡门里有什么”的幼稚把戏，把脸又扭了过去。以好脾气著称的赵老师对小自己两岁的何浩楠却总容易耐心告罄。
幼稚，好幼稚，两个人都是。
何浩楠不依不饶，伸胳膊托住他下巴又给人扳了回来。
“诶，赵一博。”
何浩楠盯着他笑，“汪汪。”
小狗对人类总是满怀热心肠，要舔舔掌心，要摇摇尾巴。因为捣蛋被人类举着竹竿从土地庙追到集装箱，但又要蹭过来管人类讨要一根火腿肠。
而何浩楠有温驯的下垂眼、圆鼻头、尖下巴，正是一比一的狗模样。
“撒屁娇，”赵一博咧咧嘴骂道。他慢悠悠地警告，声音放得轻。“大晚上的，小心我扇你。”却很煽情。但赵一博接着只是站起来，揉揉自己的膝盖和坐麻的大腿，用脚踢踢何浩楠的后背，“快走，回去睡觉了，冻死我。”
何浩楠扯住赵一博的裤子，借力站了起来。
其实何浩楠不用卓沅的鼓励，他想说的话就没憋住过。
“赵一博，”何浩楠拉住往前走的人，歪歪脑袋，“你不是喜欢我嘛你。”
怎么什么表示都没有。
完蛋了，何浩楠说出口后才想，我怎么也成了管人要读后感的。
03
今天是种地的第200天。
也是赵一博掰弯何浩楠失败的第199天。
赵一博告诉自己，作为一个男同，见色起意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人之常情，实属人之常情。
当时刚拿到联合收割机驾照后，他和何浩楠并肩走进酒店。他倚靠在电梯角落，看着何浩楠伸出五个指头上足套了三个戒指的手，按了个8楼。到楼层后，年轻小男孩对赵一博一仰下巴，示意他先走。扬起的下颌线很锋利，脖子的线条也漂亮，虽然是冬天，但总让人觉得那皮肤应该是汗津津的。
赵一博礼貌地回了声谢，微缩着身子从侧边出去了，不宽敞的电梯门，但两人之间好大的空隙。他们的房间在同一层，正对面。赵一博先出去，但刻意落了何浩楠一步，跟在盘靓条顺的小孩身后，错觉前面的人好该是他手机里卸了下下了卸的交友软件里头聊了三四天发了七八张照片的crush，鼓鼓的裤兜里合该揣着房卡和避孕套。
但何浩楠的裤兜里只有联合收割机驾驶证和一盒吃了大半的炫迈口香糖。
也有房卡，在随行pd手里。他和何浩楠一人一张。立定转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在进入私人领域前分道扬镳，一如他们难以交叉的性取向。
潮得看起来每根头发丝都各有女朋友的年轻小孩在房间门口冲赵一博说拜拜。墨镜被推到脑门上，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狗狗眼。长相大致符合男同性恋常会不知死活暗恋的直男。
而在后陡门的第二个早上，睡得迷瞪的何浩楠同他挤在一个小水池，困得狠了便直接挂在他身上刷牙，脸颊贴着脸颊蹭过去时，赵一博没忍住哆嗦了一下。这下不用试探答案也很明晰，基本属于开卷考试。
何浩楠。
可怕的，可恨的，没有边界感的直男。
赵一博觉得自己也挺不知死活。
于是掰弯何浩楠失败第199天的赵一博，此时也学着何浩楠，理直气壮地歪歪脑袋。
“干啥？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04
是哦，他早知道。
何浩楠想，差点被今晚那群大惊小怪的二货连带着忽悠瘸了。
在坚信赵一博是后陡门绝顶聪明蛋的队伍里是找不到何浩楠的身影，因为他是认定赵一博是傻子的少数派。
生长在江浙沪又早早踏入娱乐圈的糊豆何浩楠，他见过的男同性恋比上大三才明白自己性向的赵一博看过的给片还多。
打一照面，赵一博的柜门在何浩楠眼里，基本就和这个人亲手搭建的篱笆和卡扣同一水准——一吹就倒、形同虚设。
补丁多极了，用处是一点没有。
培训时就忍不住凑何浩楠身边嘀嘀咕咕 ，何浩楠靠近了，又抿着个嘴试图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蹭。学着人勾肩搭背，自觉特自然地把下巴搁何浩楠肩膀上，何浩楠遂人心愿地顺手揽住他的腰，这人又忍不住要吓得眉头一跳。
何浩楠就觉得特好玩，看着聪明人犯傻特好玩。于是故意黏得赵一博紧，看他进退两难、左顾右盼，想暗暗占点直男便宜又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样子，偶有点色心，可胆子还没有湖羊大。明明自己还长了张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脸，小花招却都玩得太生涩。
最后只能用眼睛骂人，还不敢骂得明白，生怕何浩楠看出来。咕噜咕噜的。何浩楠猜，他在大骂诡计多端的直男。同门语言，翻译没丁点难度。
赵一博的心思一戳就破，但是何浩楠没打算去戳。他觉得自己二十几年人生没有挥洒的坏心眼儿都使在这里了，只管继续装聋作哑，黏黏糊糊追着赵一博摇尾巴。
是不大道德。
但赵一博是个太好的朋友。
何浩楠舍不得放。
快走到家时，何浩楠停下脚步，摸摸鼻子。
“诶，赵一博，”他喊他，“去多功能厅看电影不？”
“好呀，看啥？”
赵一博顷刻忘了自己刚才还在急着要上床睡觉。
05
这是何浩楠和赵一博第二次看《蓝色大门》。
何浩楠喜欢桂纶镁演的孟克柔。
赵一博喜欢陈柏霖演的张士豪。
我真的特喜欢男主，这是我最喜欢的青春片男主，赵一博说。何浩楠问为啥，赵一博就学着陈柏霖的台湾腔：因为男主是天蝎座O型血，游泳队吉他社，真的还不错喔。何浩楠毫不留情地戳破，你就看人家陈柏霖帅吧？你馋人身子，你下贱。赵一博一甩脑袋，但天蝎座的男孩子就是很帅啊，懂不？比如本人。
跟赵一博同天生日的何浩楠咧咧嘴。
其实他也是天蝎座O型血。
咋整呢，臭屁小狗托个腮帮子，我是你理想型喔？
赵一博就啐他，滚蛋。除非全天下男的都死光了就剩咱俩，那我就——
何浩楠偏脸看他，你就？
赵一博嘿嘿一笑，那我就给你一刀，同归于尽谁都别活。
于是何浩楠翻了个比赵一博牙还白的白眼。
要是老二次元陈少熙在，估计得给赵一博竖大拇哥，还是一博妈妈懂啊，双死也是he。
赵一博第一次带何浩楠看《蓝色大门》是被人逼急了。
没有边界感的死直男已经进化到了动不动就要和他脸贴脸，头挨头，光着膀子就敢爬他床的地步了。无法无天，赵一博咬牙切齿，简直是无法无天。
只能给不讲武德的直男一点小小的男同性恋震撼了，赵一博下定决心。
他转头大喊，“小何！小何！”有呼必应何浩楠立刻从鸡舍外头探进来，“来啦，干嘛？”赵一博想，这真不是他屈服了，“帮我捡个鸡蛋呗。”他只是真的累了。因为他的力气是会用完的，而何浩楠的力气用不完。然后何浩楠就带着了然的笑，走过来胳膊一横捏捏赵一博的腰侧，“又弯不下去啦？”赵一博打了个激灵。
你才弯不下去。
妈的，死直男，早晚有天杀了你。
然后，赵一博就开始带着何浩楠看同志片。
《蓝色大门》是他选的第一部，但其实完全算不得同志片。
男主张士豪是个彻头彻尾的异性恋教徒，然后他爱上了恰好喜欢女生的女主孟克柔。这听起来很像是一个直男爱上姬崽的惨案。
多残忍，让人在夏天爱上另一个脸被晒得泛红，后脖颈汗津津的人，然后又让这爱死在嘴唇接触的瞬间。
孟克柔要求张士豪吻她。但曾拯救过白雪公主和青蛙王子的，却改变不了基因带来的错位，原来接吻不是灵丹妙药。
赵一博侧头去看何浩楠。
何浩楠翘着二郎腿歪歪扭扭坐在椅子上，半个下巴藏在羽绒服里。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足隔着两把椅子的扶手和半拉已经洗不干净但格外蓬松的羽绒服。但倘若需跨越的只有椅子扶手和羽绒服，应当也称得上皆大欢喜。
赵一博便又转过头去，咽下了想说的话。
“喂，赵一博。”何浩楠喊他。
赵一博转过脸，突然发现两个人的距离被骤然拉近。
何浩楠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二郎腿，大概是用手肘撑着坐直，又半个身子越过了扶手压过来，但两只手还挺矜贵地插着兜，勉强维持村少的倔强。脸也凑到跟前，近得足够看得清眉头的杂毛。于是赵一博忙不迭移开目光，意图只留给何浩楠一双躲闪的眼睛。
“诶，赵一博。”何浩楠又叫了他一遍。他学着电影里的台词，“那你为什么要我吻你。”
啊？赵一博呆掉了，差点怀疑自己的嘴巴从肉体上叛逃，成为了不受控的独立个体，又或是哪个低头就错过了关键剧情。“我什么时候…”
“你眼睛说的。”
何浩楠知道自己有点冲动。
但是怎么办呢，何浩楠太聪明了。从那双总是四平八稳、冷静自持的眼睛里，他总能一把揪出不安和怯懦。别害怕呀，赵一博。别这么惊慌失措，可怜兮兮，别狼狈地蜷缩在漏洞百出的玻璃房子里，又让敏感和多情泄漏进空气。
何浩楠承认自己确实狗里狗气的，因为人类只要朝小狗招招手，小狗就会飞奔向你。
赵一博兵荒马乱，手捏在一起，只顾对着何浩楠凑近的脸大叫，等等等！你为啥啊！你别！你！我！那，那我先摘个眼镜！
不用摘。何浩楠说。
他用手指把眼镜推上赵一博的额头，刘海被挤得张牙舞爪支在半空，掌心便能顺势盖住那双看谁都心猿意马的眼睛。睫毛贴着掌纹，抖动的频率再快些，时速便足够飞到太平洋去。
赵一博一把揪住何浩楠滑溜溜的羽绒服，何浩楠的掌心湿热，嘴唇也是。
好烦啊何浩楠，赵一博想，是不是又背着我涂润唇膏，精致不死你。
何浩楠放下了盖住赵一博眼睛的手掌。
赵一博把他领子纠得死紧。他两手捧住赵一博的下巴，拇指用力按在脸颊上，拉远了距离。
真他妈糟糕啊。艺术来源于生活是真的。嘴唇离开嘴唇，喜欢男生的还是喜欢男生，喜欢女生的还是喜欢女生。心脏重得要坠到胃里去，浑身像被人剥了皮。
就像眼镜回落到鼻梁那样，他们好像也回落到了本来的位置。一左一右，立定转身。
“赵一博，你在哭吗？”何浩楠问。
他还擎着赵一博的脸没有松手。
“放屁，”赵一博骂。“我真杀了你何浩楠。”
何浩楠用手掌擦去赵一博脸上的水迹，拇指蹭蹭眼下的痣，好像是在哄人，“你要流鼻涕我不帮你擦哦。”但不确定。
手掌改攀上后颈，何浩楠把赵一博摁进怀里，在赵一博冲去厨房找菜刀之前。有点太蓬松的羽绒服，让赵一博仿佛降落在一朵云。然后他狠狠给何浩楠裸露的脖子来了一口。何浩楠嘶了一下，“你小狗啊你。”赵一博只冷笑，“我看狗的另有其人。”
何浩楠伸出一只手，他看不见赵一博的脸，勉强伸到就后面，胡乱在他脸上扒拉了两下。
“你给我捅瞎了你再。”赵一博说道，语气平缓，精神状态稳定。看起来是消气了。
“我看你还哭不哭。”何浩楠说。
“……都跟你说了我没哭。”
“门口花坛你也拿嘴锄过？”然后他再次伸手按住开始暴动的赵一博。赵一博好恨何浩楠的力气恰好比他大那么一点。
“我觉得，其实孟克柔是很喜欢张士豪的。”何浩楠突然说。
赵一博一怔，埋在他颈侧不动了。
“在所有朋友中，她一定最爱他。”
第二次看孟克柔要求张士豪吻她的片段时，没等何浩楠说什么，赵一博就凉凉道，“何浩楠你要敢再试一次，我就去拿菜刀。”何浩楠瘪瘪嘴，“如果没记错，喜欢我的是你来着？”赵一博托着腮帮子，“哦，是吗。那由爱生恨了。”“渣男！”何浩楠愤愤，不满地去掐赵一博的后脖子。
他们挤在一张大椅子里，是夏天。
没有椅子扶手，也没有羽绒服。
何浩楠掐得很容易。
06
第二天一早，鹭卓推开多功能厅的大门，准备拿两把椅子。
然后他就看到了挤在一张大椅子里，睡成一团的何浩楠和赵一博。赵一博坐直身子，揉了揉自己被椅子靠背搁得生疼的肩颈。鹭卓见状忍不住乐了，“大哥还跟我说你俩彻夜未归，呦呵，结果搁这给我玩纯爱呢？”他点了点刚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的何浩楠，“行动力不够啊，小何。”然后乐颠颠拎了两把椅子走了，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不是，”何浩楠很生气，“从昨天晚上我就想问了。”他竖起一根小拇指，“怎么没有人在乎我是个直男吗？”赵一博也很生气，“不是，鹭卓他什么意思，怎么我不能当1吗？”
澄清，必须狠狠澄清。
但对此，大家有话说。
鹭卓坚决否认是自己的给达出现偏差，他说，“只要不是绝对掰不弯的，都是可以掰弯的。”卓沅说，“你可闭嘴吧。”
李昊托着自己好不容易退烧的脑袋瓜，作为和何浩楠认识最久的人发表高见，“不能啊，何浩楠看起来爱死赵一博了呢。”赵小童质疑，“你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修辞。”李昊摇头，“没有啊，就和我恨死你的程度差不多啊。”赵小童“嗯”了一声，“那是挺海枯石烂的。”
王一珩咧着嘴坐在板凳上晃荡腿，听着哥哥们的八卦，大牙收都收不住。“哥哥们真有意思，”王一珩碰碰身边的早恋对象，“是不是。”没想到早恋对象下一秒就丢下一个深水炸弹。陈少熙挠挠脑袋，“不是吧鸽们儿，我看见过他俩亲嘴儿啊？啊！那还能是假的吗——！”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的“吗”声嘶力竭，差点破了音。
没遇见过这么错综复杂的情感状况的三子瞪大眼睛，“啊？他俩疯了吗？”
蒋敦豪拍拍巴掌，“朋友们，能不能别聊八卦了，快收拾行李吧，一会误机了。”大哥叹了口气，“你们知道飞北京的机票有多贵吗，大哥们。”别谈感情了，真的，怪伤钱的。
“诶，他俩呢？”蒋敦豪发现八卦了一早上的两位主人公并没有出现。
“好像去田里了。”不知谁抢答道。
07
睡眼朦胧的赵一博和何浩楠坐在田埂上吹风。
“居然就要这么结束了，”何浩楠说，“但夏天好像才刚刚开始。”
赵一博问，“小何，你说。一年后，三年后，五年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们也会站在一扇蓝色的大门前吧。”何浩楠说。
“——可能会是比现在还糟糕的大人。”赵一博自问自答。
“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何浩楠不满。“好悲观哦，理科生。”
赵一博便笑了。“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不会以为我要说，”他学着台湾腔，“如果你有一天喜欢男孩子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喔。”赵一博两手撑在身后，仰着脑袋笑，笑得快躺到何浩楠的胸脯上去。“你不会以为我会这么说吧，何浩楠？”
何浩楠低着头看他，突然伸手摘掉了赵一博的框架眼镜。
赵一博愣住，安全感来源的屏障突然被撤走，如呱呱坠地的新生儿，赤裸又惴惴不安。
于是他倏地闭上眼睛。
闭着眼睛是看不见自己的，却还能看见何浩楠。看见一只像用彩色蜡笔胡乱勾勒出的潦草小狗，好像正朝着他黑白分明、条理清晰的生活物种入侵。
“我突然觉得，好像也不会更糟糕了。”赵一博改口，他的世界秩序原来早就被破坏得彻底。“因为其实现在也蛮糟糕的。”但感受却并没有那么坏。
温热的手指落在脸颊上，抚过眼下的两颗痣。是何浩楠捻掉了他掉在脸上的一根睫毛，“你睫毛黏在脸上了，嗬，挺长的喔。”
“啥啊，”赵一博没忍住笑了，“那你不看是谁掉的。”他想抢回何浩楠另一只手里的黑框眼镜，但被躲了过去。“找扇啊何浩楠。”
何浩楠摇头晃脑，欠儿了吧唧。“不是吧赵一博，这么近都看不清？”他把脸凑过去，“真看不清？”
“我跟你说你完了何浩楠。”赵一博又伸手去抢。“快点给我。”
何浩楠干脆伸长胳膊放到脑后，向后躺在了地上，也不嫌脏。而气急败坏的赵一博就这么摔在了他身上。下巴磕在胸脯，赵一博这瞬间竟在庆幸两百天的劳作让何浩楠这小子练出来了一点胸肌，要不然还得被这瘦猴的硬骨头撞得眼冒金星。
何浩楠正咧着嘴幸灾乐祸地笑。笑得头发丝都在抖，抖掉了朝阳照在脸上的碎光，就像也抖掉了赵一博周遭的秩序和条框。——什么都不用想，光看着这小子的脸犯昏就行。
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小狗在人类的世界里不讲规则的横冲直撞。
何浩楠趁机用另一只手压住赵一博的脖子不让他起来，手一捏，像拎猫一样。
“这么近能看清了？”
“……能。”赵一博想自己是被清晨的太阳晒得发晕了，他竟然在好声好气地商量，“小何，你能不能有点直男的边界感。”
何浩楠笑，“我就没有。我才不要。”他说，“赵一博，你不会以为你不那么说，我就不会告诉你了吧？”他说得好绕，赵一博听不懂。传说中后陡门最聪明的人此刻被晒得脑袋空空。于是干脆转过脸，直接趴在何浩楠的身上胡思乱想。
他想，在后陡门似乎是讲不好爱情的，爱情要跌宕起伏，要越烧越旺。但在后陡门没有调味料没有添加剂，需得想爱谁就快去爱谁，管那爱是什么，管他可不可以被称之为爱情。
因为麦子的生长不等人。
虽然夏天才刚刚开始，又将很快逝去。但“我会爱你整个夏天”似乎依旧比“一生一世”更有说服力。最重要的是，也要更长。
于是，在快要睡过去前，赵一博说道：
“何浩楠，你知道我很喜欢你吧？”
何浩楠闭着眼睛，像在鸡舍练口播一样，用着小学生在讲台前朗读课文般可爱的认真口吻。“赵一博，你也知道我很喜欢你吧？”
赵一博是真的快睡过去了。
他只来得及微微勾一下唇角。
知道的。
08
朋友如此爱我。
——————END——————
是open ending x）
这个故事似乎也可以叫做：
《何赵已经演完一部偶像剧，但除了陈ber其他七人都以为好戏才刚开场》
陈ber：哥哥，他俩居然没谈啊，哥哥！怎么回事啊，哥哥！那我看到的是什么啊！我是出现幻觉了吗！我出现幻觉了啊！这个世界再没有真实的了，都是虚假的！虚——假——的！
ps：最后主赶来踹醒了何赵，并评价“真埋汰，快滚去换衣服”。
pps：没有误机，今天的十个勤天也有在努力省钱。
*一些文末注释*
*《蓝色大门》是桂纶镁和陈柏霖主演的湾湾青春片，文中很多桥段借鉴于此。改写了其中的经典台词，“虽然，我闭着眼睛也看不见自己，但是我却能看见你。”
*“我会爱你整个夏天”，这样听起来比“一生一世”更有说服力，最重要的是，要更长！ ——来自茨维塔耶娃《手记》
【何赵】何浩楠终于和公主朝朝暮暮
- 一定先看前篇：《赵一博决定把小狗拆吃入腹》
- 又名：小狗的直球日记
- 纯爱战神出列 一如既往的ooc！
01.
有时候，何浩楠觉得自己不太能理解赵一博。
就像赵一博常说的那句，为啥呀。何浩楠偶尔也想问问赵一博，为啥呀赵一博，为啥呀。
何浩楠蹲在地上，指尖夹着的野草晃晃悠悠，切好的稀碎草段零散地扔在地上，草汁馥郁的味道裹着在旁边转悠的鸭子和鹅，在何浩楠的嗅觉中枢处打起了每日的仗。
何浩楠皱了皱鼻子，抬着袖子蹭去脸上的汗水。
几米开外是赵一博和嘉宾说说笑笑的声音，何浩楠扭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赵...
- 一定先看前篇：《赵一博决定把小狗拆吃入腹》
- 又名：小狗的直球日记
- 纯爱战神出列 一如既往的ooc！
01.
有时候，何浩楠觉得自己不太能理解赵一博。
就像赵一博常说的那句，为啥呀。何浩楠偶尔也想问问赵一博，为啥呀赵一博，为啥呀。
何浩楠蹲在地上，指尖夹着的野草晃晃悠悠，切好的稀碎草段零散地扔在地上，草汁馥郁的味道裹着在旁边转悠的鸭子和鹅，在何浩楠的嗅觉中枢处打起了每日的仗。
何浩楠皱了皱鼻子，抬着袖子蹭去脸上的汗水。
几米开外是赵一博和嘉宾说说笑笑的声音，何浩楠扭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赵一博站得挺拔，一只手比划着什么，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小幅度地晃悠手里的空盆。
那个盆被赵一博有力的手指使个巧劲扣进手臂内侧，又被松了劲快速垂下，被指尖捏着边沿上挑了个圈，又被牢牢抓住扇出个微不足道的风。
何浩楠看得心烦，赵一博却能这样手上不安分地乱动，满嘴跑着乐呵呵的“火车”，讲究的是一个忙得上下分离。
明明这人昨晚还偷偷抹眼泪的。何浩楠心想。
前几天他们见证了第二波小羊的诞生，新生的灵魂在潦草拥挤的羊圈、被它的母亲拱起身躯。何浩楠就是那时候注意到的——他们未能救助的那三只小生命似乎从没离开过赵一博的心头。
就像三块沉甸甸的砖头垒在那，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就要把赵一博压得沉默。
而何浩楠习惯了在没有其他人打扰的时候看向赵一博，所以他总能看见赵一博前一秒还在和谁打趣，后一秒就端着个失去光彩的笑，愣着发呆，然后渐渐不笑了，低落的眉眼便躲到零碎的发帘后头去。
新生的小羊是场庆幸安慰，无疑也会带来一次难以逃避的回望。
昨天半夜醒来的何浩楠被黑暗中细微的动静牵引着探头去看，在他不甚清明的视角里，对面亮着微弱的光，手机的最低亮度映照出一张近乎冷漠的侧脸。何浩楠眨了眨眼睛，想摸出手机发信息问问赵一博在想什么，结果还没动作，赵一博就被他的动静吸引得转过头来。
面无表情之上，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蓄着晶莹的泪光，仅这么一转头，就滑落了。
无意撞见赵一博落泪的何浩楠愣了愣，他缓缓缩回要去抓手机的手，在赵一博湿漉漉的目光中坐起了身子。
两人在黑暗中遥遥对视了一会儿，赵一博忽地笑了笑——很微薄，本身萦绕在他周遭的沉寂却更是苦涩。赵一博冲何浩楠比划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然后催何浩楠继续去睡，转手就要熄灭自己的手机屏幕。
可何浩楠还是翻身下了床，慢慢走向赵一博。
两张床的距离没多远，何浩楠尽力小声地踩着拖鞋，忽然有些即视感——他想起自己在两个月前也这样走向过赵一博的床铺，那时候他们还住着挂床帘的铁板上下铺。
那段时间里的赵一博似乎嗓子不大舒服，每天在自己身边时就会反复地清嗓咽痰咳嗽，问他是不是病了，他就微笑着摆摆手，然后迅速走开。虽然没发生什么直接冲突，但何浩楠总觉得，那时候的赵一博是有点烦他的。
莫名其妙的何浩楠想了想，最终决定托赵小童帮他买了支枇杷膏回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赵一博的烦躁，于是默默无言地兑了热水放在床头，在半夜听到赵一博难受得辗转反侧时，端着已放成温热的水挪到他的床头。然后被赵一博恶狠狠地拽进了床帘里。
有那么一瞬间，何浩楠以为赵一博真要一口咬死他。因为赵一博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面无表情地、缓慢又细致地看他。
彼时何浩楠不合时宜地想，怎么赵一博这副模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真想亲亲他。
想亲走他的焦躁，想吻去他的泪花。
也是那个夜晚，赵一博恶狠狠地抓他的衣襟，恶狠狠地凶他，然后，恶狠狠地吻了他。
说不清那时具体是什么感受，何浩楠觉得自己真像个得偿所愿的、等到了收获期的农人，对着饱满鲜嫩的果实感到由衷的激动，每根头发丝儿都在嚷嚷着丰收的喜悦，巴不得自己先摘一颗尝个痛快。
事实上他也同样，毫无退后之意，热烈又主动地迎上赵一博的吻，甚至两手撑着床板，像跃出水面的人鱼一般愈发往前凑去。
那天晚上的何浩楠很快乐，因为他意外地知道了赵一博……并没有讨厌他。
喜欢吗？却不一定。
所以说何浩楠有时候不太理解赵一博。何浩楠以为在那个晚上过后，他们至少会成为心照不宣地勾个手指的关系，但第二天的赵一博面对他时甚至连句“早上好”都没说。一如他们往日并不会多余寒暄的早晨。
何浩楠试图从赵一博的神态上看出蛛丝马迹，可看了又看，瞄了又瞄，他连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都提取不到。
赵一博这小子在海事大学把自己练成个蚌壳了？何浩楠闷闷不乐地想。
这个困惑在何浩楠心里硬生生活多了几个月，现在的他半夜醒来看着赵一博落泪，仍不知道该怎样正确地安抚赵一博的悲伤。但好在，他已经可以安静地坐在赵一博的床边，去搂赵一博的后脖颈。
何浩楠叩着赵一博的后颈按向自己，赵一博便顺从地随着他的力度，将额头压在何浩楠的肩上。
深夜还是冷的，赵一博埋着头没再说话，手上却扯来自己的被子将何浩楠包住。何浩楠看不见赵一博的表情，甚至很难看清赵一博的呼吸频率。也许赵一博就会这样靠在他的肩头睡去。
但何浩楠要的就是这样。他要赵一博放心大胆地冷下一张脸、放心大胆地沉默，他要赵一博不必分析自己是否该控制自己的情绪、是否该苍白地一笑而过。
何浩楠要的是赵一博的情绪自由，是赵一博可以在他身边但他不会注视的地方、无声地发泄。
赵一博也明白，所以他一动不动，争分夺秒的在这个并不宽厚的肩膀上获得片刻的安宁。
这是只属于他们的秘密。
不论是眼泪，还是短暂的相依。
02.
就是这个昨晚还在何浩楠肩头默默掉眼泪的人，今天却已可以笑盈盈地和嘉宾们寒暄，活跃大方地介绍着养殖租的现有成果，从已成规模的部分和刚刚降生的部分。
好像他对这些游刃有余。
往往这时候，何浩楠就会想认真地问问赵一博，“为啥呀赵一博，为啥呀”，可惜他本身也不是个习惯于发问的性格。何浩楠大概习惯于去习惯赵一博。
其实何浩楠不太理解赵一博的那部分，也正是他最了解赵一博的部分。何浩楠一直都知道赵一博极其克制和理智，或是说，何浩楠知道的是赵一博那永远暗藏于心的压力与权衡，所以他总想离赵一博近一点。
他像是不小心分享到了好友的一个不为他人知的小秘密，于是就想靠自己的力量，给他的好友一些力所能及的依靠。
“好友”，何浩楠被自己心里下意识的粉饰遮掩逗笑了。他沉浸于胡思乱想中，无意识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还在心里破罐子破摔地想着，他装什么呢，又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心声，他为什么不在心里大方的承认呢。
其实何浩楠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明确的心意，心动的那一刻未必是实质的，他的心动也并没有适时插入的背景音乐和粉红滤镜。
所谓心动，于何浩楠而言大概就是，某一天他起了床，懵懵地看着赵一博头发凌乱地坐在床边，他们对视了，赵一博便迷迷糊糊冲他笑一下，说，“早啊小何儿”
惺忪寻常，却让何浩楠觉得，这样的日子他可以一辈子过下去。
所以，赵一博哪是什么“好友”，赵一博是他何浩楠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哎。
干脆利落的“喜欢”把何浩楠想得脖子都红了，头直往手臂里缩。这点小羞涩还没开始发酵，身旁赵一博幽幽一句“你笑啥呢”，差点没把他吓得原地飞起。
“啊，咋啦？” 心有余悸的何浩楠心虚地抿着嘴。
赵一博好笑地看着他，“我问你刚刚傻笑啥呢。”
“没有，没事。” 何浩楠胡乱干笑两声，他放下菜刀，终于意识到蹲得太久了双腿开始发麻，他赶忙站起来，刚踏出一步，如千万只小蚂蚁啃噬的酸爽感立刻麻得何浩楠不敢再动，只得伸手招呼先他一步的赵一博，“哎，等等等我一会儿，快，快扶我一把扶我一把！”
赵一博咧着一口大白牙笑话他，但还是朝他迈出一大步，伸出手去接他的双手。
可何浩楠不知自己怎么了，他的平衡感完全失了效，只能踉跄着对敞开怀抱的赵一博扑过去，越过他接应的双手，重重地抱住了他的肩膀。
何浩楠把自己挂在赵一博身上，后知后觉地憋出一句，“脚麻了，不敢动。”
赵一博没再嘲笑他，也没推开他，只是抬手抓稳何浩楠倾斜的身子，摆出一副无奈又包容的笑，不轻不重地说：“还跟小孩似的。”
这副嗔怪他的样子，只像个操心的兄长。
嘉宾老师们笑呵呵地看他们俩兄友弟恭的亲密模样，很快就跟着蒋敦豪先走一步了。等他们走出羊圈，赵一博又晃了晃何浩楠的肩膀，问：“怎么样，好点没？”
何浩楠甩甩腿，觉得好些了，便毫不客气地撑着赵一博的肩膀站直身子，他盯了赵一博两秒，然后蓦地扯扯嘴角，淡着个笑脸，意味深长地说：“谢谢哥哥，哥哥真好。”
赵一博的目光堪称惊愕。
但何浩楠不管，他麻利地勾住赵一博的肩膀跟上嘉宾们的步伐，对他的反应感到纳闷的赵一博走得有些犹豫，何浩楠便狠狠往前捞了赵一博一下才松手。
赵一博莫名其妙地问：“咋了？”
何浩楠垂着目光往前走，不吭声。
“咋了又，生什么气呢你？” 赵一博纳罕地探头看他。
何浩楠抬抬眼皮看他一眼，就这样和赵一博僵持了三步路，何浩楠才含糊地吐出一句，“我不告诉你。”
“啥呀，为啥呀！” 赵一博惊讶地笑起来，他后撤半步“端详”了一下何浩楠的神态，又轻轻推了一下何浩楠，最后靠回到何浩楠身边，小声怼道，“不告诉我？行啊何浩楠，可把你能坏了啊现在，你不跟我说，我还不问了呢！”
何浩楠撇撇嘴，用肩膀拱开紧挨着他笑个不停的赵一博。
这下赵一博是只当他是个闹脾气的小屁孩，但何浩楠的确是有些生气的。因为何浩楠忽然意识到了赵一博为什么总是对他若即若离。
诚如之前所言，何浩楠的这位心上人是个十足理智的人。赵一博那颗灵活好用的大脑会对所有事情进行评估、分析、解构再处理。正因如此——或许赵一博知道，又或许他也没意识到——他的大脑在面对何浩楠时，也将何浩楠拖入那持续运作的处理器中，大卸八块，再试图得出最优解。
赵一博的大脑会怎样解析“何浩楠”呢？
是不是觉得“何浩楠”还只是个年少的弟弟，只是个热血上头的少年，只是个一百九十天内昙花一现的匆匆过客？
是不是“何浩楠”对赵一博来说，不够安全？
所以赵一博会对“何浩楠”如同弟弟一般的时刻多有包容和靠近，面对“何浩楠”站在同一水平面上的亲近与暧昧时，又会偷偷掩盖、甚至是退避三舍。
何浩楠有些生气，却很难说清自己是在气赵一博不信任他，还是气自己没能让赵一博觉得安心。
年长者似乎总爱把自己的顾虑强加在年少者的身上，他自认为自己看得长远而深刻，再悲伤地感叹一句，看，他还太小，他的爱漂泊不定。
可这多不公平啊。何浩楠又不满地撞了撞赵一博的肩膀，再次把赵一博惹得好笑又纳闷地看他。
“你等着。” 何浩楠闷闷地说。
何浩楠当然是不服气的，他就是要让这个只大了他区区两岁的人知道，他爱他，他无所畏惧，他的爱可以根深蒂固，长出为他带来荫庇的葱郁。
如果赵一博还是担忧，那他就再多朝他走几步。
那九十九步都由他来走，只要赵一博是愿意的，最后一步他也愿意抱起赵一博到自己身边——何浩楠跟自己约好了。
03.
心思昭然若揭的年少者重新制定了自己的方案，首先就从称呼上做出改变。
兄弟几个从最初就对赵一博的亲和力很是受用，赵一博的礼貌和教养被捏成略显热情却并不突兀的程度，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备。所以在还不熟悉尚有礼貌的阶段，哥几个都已一口一个“一博”或是“博哥”喊着。
亲切又有分寸，每一次呼唤出的那声“一博儿”都能得到赵一博迅速且积极地回答。
如今时间已过大半，大家都已习惯了喊那声“一博”，偶尔出于调侃会喊喊外号昵称，再笑看赵一博配合地佯作生气。大家都如此，于是那个最爱给赵一博起昵称的何浩楠，忽然不再轻易用那些亲昵的、独一无二的称呼去呼唤赵一博。
他总是大着嗓门、大咧咧地喊“赵一博，赵一博”，就连夸奖，都要用“赵一博好聪明啊” 嬉笑着带过。他这样又是独一份了，于是乐此不疲，并对赵一博的叫嚷置之不理。
赵一博喜欢不轻不重地推他，然后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空点点他，不满地嚷嚷：“你小子，没大没小，有贼心！”
何浩楠挑着眉毛看他，装傻说：“说什么呢，回家去了。走吧，赵一博。”
不知名方案的其次，按理说应该是是改变他对赵一博的态度。
但何浩楠遗憾地意识到，这已无从改变。
他太习惯和赵一博相处的感觉了——干活时很少聊天，忙完后随便扯上几句。也许会说小何的鹅有多嚣张、小鸡和小鸭都已迅速成长、那些小羊又长成什么样，又或者说昨晚小何说了什么梦话、大哥会不会把牙磨掉一层、一号房卓沅喊的他们都能听见……
何浩楠习惯了耳边有这些没营养但惬意的闲言碎语，他习惯了笑着看赵一博讲得眉飞色舞，习惯了赵一博训羊骂鹅还有布置任务时的严肃。何浩楠习惯了以静候的姿态望着赵一博，然后在赵一博需要的时候简短应上两句，再出现在他身边。
他习惯了闷头干活，然后在赵一博需要他时安静地听、默默靠近、句句有回应。
何浩楠习惯于习惯赵一博。
所以他已无从改变了。何浩楠觉得也没关系，他喜欢这样，无需改变。所以他们之间似乎已经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之处——何浩楠察觉了赵一博逐渐不再当他是个小孩，当有需要帮助的时刻他会下意识喊出“何浩楠”这三个字，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Need You”
这实在是个好现象，何浩楠觉得这是赵一博在向他表示自己的防备与担忧已日益消减。
何浩楠很满足。
今天天气好，阳光照得人身心舒畅，风又吹拂去了燥热。下午养殖租的工作收尾时，赵一博有些没由来的兴奋，何浩楠觉得好笑，却也无意识地跟着活跃了些。
“何浩楠，你欠我的鸡窝呢？” 赵一博撸起袖子准备饲料，略感无聊，便仰着下巴问。
何浩楠低着头往桶里接水，随口回他，“被他们吃了。”
“被鸡吃了？” 赵一博憋不住笑。
何浩楠也笑，“那咋了，你鸡还抢我鸭的饲料吃呢！”
赵一博笑个不停，学着何浩楠刚刚的语气，“你鸡…还我鸭，说啥呢。”
何浩楠拎着水桶往羊圈拐，一边翘着嘴角乐一边嚷着，“我呀我呀，多合理呀！”
等他俩忙完，何浩楠扭头看着甩着手朝他走来的赵一博，忽然感到很搞笑，乐呵地指着他，说：“哎，你鸡，你……”
话没说完。赵一博眼见何浩楠故意逗他，立刻便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勾在何浩楠肩上耍赖似的摇晃扑腾，今天的天气纵容了他们贴在一起、并不会因距离拉近而更加烦热，于是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左右乱窜东倒西歪。
直到何浩楠绷不住了，边笑边扭头冲赵一博喊：“好了好了可以了！你这，哎，每次你发疯都挑大哥不在的时候，搞得他都不信我说的。”
“你说啥了？” 偃旗息鼓的赵一博仍美滋滋地勾着何浩楠的肩膀。
“说你经常发疯，” 何浩楠顿了顿，他甩甩头发，面不改色、意味深长地说道，“还只在我面前发疯。”
“喔，” 赵一博笑起来，他仿佛只是随口应了、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值得细品，轻快地说着，“好像确实是这样喔。”
何浩楠脑壳一嗡，他下意识站直了一点，连带着揽着他的赵一博都直起了身子。何浩楠状似不经意地问：“什么？确实是经常发疯吗，还是确实是只在……”
话没问完。赵一博先一步忍俊不禁地笑出声了。
赵一博带着一种因看透而感到有趣的神采，冲何浩楠笑得眉眼弯弯、嘴角上翘，活像个俊俏版的年画娃娃。赵一博回答，“确实是啊。”
这不是正面回答。
何浩楠的眉毛登时皱成一团，他不满意赵一博的答案，刚想再问个明白，但赵一博已经乐着松开了手，自己撒丫子往家跑去了，一路直奔着厨房里的赵小童而去。
活泼的样子像只扑棱翅膀的……鹅？
何浩楠认真地想了想这个形象的贴切程度。
——众所周知，不要在后陡门跟厨子争魅力，因为兄弟几个躺板板也就躺了，饭是实在不能不吃的。何浩楠目送赵一博像那往童四郎怀抱里扑的贵妃博氏，刚想着先去洗个手就被路过的鹭卓临时喊住了，鹭卓打着商量问他：“有空不？我那边有点事儿，很快的，你能过来帮帮忙呗？”
“走。” 何浩楠没有犹豫，脚步一转，随即跟在鹭卓身后再往家门外走去。
赵小童扭头冲他们嘱咐了一声：“饭快好了，菜炒出来也用不了多久。要弄得久的话就先不急着去了，吃完再去呗。”
何浩楠指指鹭卓，“鹭卓说很快。”
赵小童一侧耳朵，问，“啊？”
赵一博拍拍赵小童，说“他说鹭卓说很快就可以搞定”，赵一博又扭头冲何浩楠和鹭卓喊，“行，你们快去快回，我留下来帮小童切菜。”
何浩楠摆摆手，跟上了比他走快两步的鹭卓。
“你刚搁那儿乐啥呢？我一回来看你就盯着地板在那笑呢。” 鹭卓走出几步才问，还调侃似的拍拍何浩楠。
何浩楠利索地甩开遮在眼前的头发，又轻轻笑了笑，但没过多解释，只是回答：“没事，就觉得今天天气好。”
今天天气好，赵一博兴奋得很，今天天气好，赵一博幼稚得不行，今天天气好，赵一博也像个弟弟似的闹腾耍赖。何浩楠喜欢看赵一博不那么理智的样子，不只是在他身边，而是真正的在生活中放肆一些。
说到底，何浩楠的改变其实无关于“喜欢与否”，他最想看到的，是赵一博的自由。方方面面的自由。
不会因为隐含期待或带着温柔重量的“一博”而感到压力，不会因为没有安排好条条框框就自责，不会因为自己排行老五就在弟弟们面前当个认真负责的正经人。
因为何浩楠知道，赵一博常常自省于下意识的困入囹圄。
过度的克己、在这片他们播撒的土地上就如同未能埋下去的种子，无法生长。
赵一博一定也不愿意这样。
04.
烟灰被风吹散开去，赵一博指尖捻了捻烟嘴，升腾的烟雾遮住他的眉眼，也遮住何浩楠的视线。他们贴的很近，何浩楠侧脸枕在自己手臂上，仍执着地望着赵一博。
何浩楠出神地想，赵一博爱咬他这个毛病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二十分钟前的何浩楠还不会思考这个，因为他正忙着端饭端菜，直到他发现赵一博不在多功能厅也没来帮忙，何浩楠本着碰碰运气的心态往集装箱角落走去，果不其然看见了刚把烟点上的赵一博。
今天是节目组的休息日，赵一博戴着眼镜。
“咋又开始吸了。” 何浩楠随口招呼一声，这甚至不算个问句。他大步走过去，把赵一博夹在自己与集装箱之间。
“不舒服。” 赵一博淡淡地解释道。
“咋了？” 何浩楠皱起眉看他，他在脑子里飞速过了一下赵一博这两天的表现，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微妙的古怪。他疑心是自己看得还不够仔细。
赵一博似笑非笑的，没第一时间回答。他的嘴唇贴着烟嘴，稍微张开了缝隙，探出一点点舌尖勾住烟嘴，含住过滤的芯，他的目光黏着何浩楠，隔着镜片更显得意味深长，清澈黑亮的眼瞳微微颤动。
烟头一明一灭，被点燃的却好似是别的什么。
何浩楠咽了咽唾沫，他默数五秒，最后还是忍不住走上前一步，伸手摘下赵一博的烟，转而自己去堵住赵一博的唇。
那片潮湿的领地已经被何浩楠光临过许多次，甚至占有与包容都已互相熟悉，温热柔软的每一寸角落都被何浩楠轻车熟路地“问候”一遍，不知是谁的喘息凌乱，忍不住闷哼出轻微的鼻音，在吻与吻的来往中像一首荒诞而情色的奏鸣曲。
何浩楠在赵一博第四次试图轻咬他的舌尖时睁开了眼睛，他退开非常短的距离，撑着赵一博靠着的铁皮墙，目光从赵一博泛出生理泪水的眼挪向因反复摩擦而红润的嘴唇。
镜片因火热的呼吸染上白蒙蒙的痕迹，他们都在不平静地喘息。
“心情好点了吗？” 何浩楠亲了亲赵一博的嘴唇，轻轻问他。
赵一博似乎很努力地调整着呼吸，闭着眼没有回答，在何浩楠以为是自己过火了时忽然抓住何浩楠的肩膀，把何浩楠按向集装箱。
铁皮被撞出阵阵嗡鸣，何浩楠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赵一博扯开他的领口，埋头下来咬住了他的锁骨。
刺痛，滚烫，以及一阵一阵酥麻的湿润。
何浩楠有些发抖，他下意识仰起头，后知后觉意识到赵一博是故意的。故意引诱他，让他自以为“吃点甜头”，再让他“付出代价”，像个引颈受戮的猎物。
“别，别舔了…” 何浩楠的声音都颤栗。
赵一博便真不再舔，而是又一次咬上锁骨那块，将牙印贴的严丝合缝。然后赵一博的手掌包住了何浩楠垂落的手，以完全贴合的手型，用指缝夹住自己那根烟，又取了回来。
“好点了，谢谢小何儿。” 赵一博又把何浩楠的领口妥帖拉好，他微微笑着，方才颤动的眼瞳却稳稳地沉着。
何浩楠喘回一口气，他想去抓自己皮肤上的那副牙印，但赵一博的神色太过僵硬，何浩楠的注意力迅速被吸引过去，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困惑地问：“你怎么耍完流氓比我还紧张的样子？”
赵一博蹲在地上，他终于实实在在抽上了第一口烟，没吭声，看模样似乎开始发呆了。
——这人怎么话都没清楚就自顾自发起呆来了，跟别人可不这样呀。何浩楠如是想着，然后他一翘嘴角，乐得像占了大便宜。
明明是自己刚被占了大便宜，却因为赵一博这会儿从不在他人面前展露的些许冷漠而感到欣喜，何浩楠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
他干脆也蹲下，手臂仍贴着赵一博。他侧着脸枕在手臂上，出神地想，赵一博是什么时候开始养成咬他的习惯的呢。
好像记不清时间了，又好像他们第一次有过火的接触时，赵一博就已经有咬过他。就在年前、那个赵一博嗓子不太舒服，折腾到凌晨都未能睡去的夜晚。
说起来，赵一博的嗓子似乎始终未好全，时不时的咳嗽与清嗓是常事，何浩楠几乎见过赵一博每一次皱着眉头揉捏嗓子的模样，而基本上在见过之后，他就会被赵一博咬一口。
……难道赵一博很馋他？何浩楠越想越犹豫。
这时赵一博的烟也抽完了，他把烟头按灭又收回手心，转过头对上何浩楠放空的目光，忽然没头没尾地问：“小何，你乐意吗？”
“啥？” 何浩楠支起脑袋，疑惑地问。
赵一博垂下目光，他微微笑了笑，却显得落寞又苦涩。赵一博说：“就是想问问你，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的。”
或许是这话题实在难以启齿，以至于，这个因致力于把任何事说得明明白白而被称作小嘴机关枪似的赵一博，竟能把一句话说得这么拐弯抹角、含糊不清。何浩楠在怔愣之余感到有点好笑。
他们仍蹲在一起，肩并着肩，何浩楠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而赵一博一只手弯着，一只手伸直了，掌心还握着那凉透了的烟头。
何浩楠听明白了这句话。
赵一博那古怪的啃咬欲果然确有其事，他自己也清楚——甚至已清楚了很久，却无法控制。这也难怪赵一博已很是亲近他，却又在某一瞬间微妙地避开他、或表现出烦他的样子。
被这一切折磨了不知多久的赵一博，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一句，你乐意吗。他还是担忧何浩楠看他有异。
何浩楠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有些开心，因为赵一博在意他的感受；他有些委屈，因为赵一博还不够信任他；他有些欣慰，因为赵一博终于能把自己隐秘的顾虑说出口。最汹涌沸腾的，是他被捧入云霄的心动。
赵一博几乎是在剖白，在诚恳地问何浩楠：如果我爱你，你乐意吗？
为什么不乐意？为什么不乐意！
何浩楠的笑几乎藏不住，他的眼角眉梢都在听出这层潜台词后变得快乐而柔和，他巴不得下一秒就掰开赵一博的手臂，把这个单薄的家伙搂进自己的怀里。何浩楠发誓，他一定会很用力、非常用力地抱住赵一博，就像要把赵一博揉进自己身体里那样，把自己狂喜的心跳也融进赵一博的身体里。
但现在，何浩楠决定克制自己。
他盛着甩甩脑袋就能溢出的满满笑意，前倾些许靠近赵一博，他的手肘压上赵一博的膝盖，他前额的碎发交织与赵一博的刘海。
他们挨得无限近，然后何浩楠轻轻地、轻轻地、亲了亲赵一博的眼尾。
这是一个没有下一步的亲吻，何浩楠忍不住笑起来，他歪着脑袋，将额头完全贴上赵一博的耳尖，像只撒娇的小狗那样，慢慢地拱着脑袋，蹭在赵一博的下颚线上。
“我很乐意，赵一博。” 何浩楠向他耳语。
何浩楠的鼻尖蹭过赵一博的耳垂，似乎这样轻柔的触碰都能把赵一博的耳朵染红了。
“我很乐意。” 何浩楠再次郑重地回答一遍。
他真的很乐意。他早已心动了那么久。
05.
大家都说，最近何浩楠和赵一博呆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他俩好像捆绑出售似的。
对此，赵一博会哈哈笑两声，不作解释地糊弄过去，而何浩楠会挑起眉毛甩个头发，身体力行地表示出一句话——“咋了？就捆就捆！”
立夏后的每一天都过得太快，何浩楠偶尔会站在地里发呆，他打着转看着他们的羊圈鸡棚鸭屋、看着大片大片的麦浪和延伸下去的种植大棚，一百九十多天的记忆并不全然历历在目，可他们身上晒过与伤过的痕迹会替他们铭记。
时间要是能再慢一点就好了。不用停下，他只希望可以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分别”，在何浩楠的世界里被很多画面所替代。
尤其是在节目里的分别——和一帮陌生人相处几个星期、几个月，在大家关系越来越好，觉得对方已是自己人生中难得的遇见时，句号式的分别就来临了。
热闹与喧哗都是留在身后的，行李箱里装着的除了衣服和用品，似乎还有那个被狠狠撕下了灵魂上那些图绘的自己。
时间和经历就像给人的灵魂画上一块块图绘，可公司从来不需要他有过多丰富的色彩，也不需要他的灵魂多么生动，每一次分别，都无异于是要将何浩楠撕碎重组。
六个月、一百九十八天，又够何浩楠画出多少图绘？被撕碎成什么样子？
很伤感是不是？
然而这些伤感的情绪在音乐会结束前，其实也并没有太困扰何浩楠。或许是他习惯这样的离开，所以身体本能地为他控制好了情绪，又或许是他这次格外相信，他们十个勤天不会真正的结束。
他们的名字可都白纸黑字写在同一个有专业认可的执照上呢。
只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宽慰自己。
何浩楠其实没有想到，那个说着“我们十个又不是死了”的赵一博会格外伤感。
不久之前，赵一博行李中唯一剩下的半包烟彻底见底，他把仅剩的孤烟抽出来保存，然后将剩下的空壳裁成个纸片，在空白的地方涂涂画画。何浩楠问他写了些什么，赵一博却不肯告诉他。
后来没两天，赵一博跟他说那纸片不见了，何浩楠问要不要帮他找找，赵一博又摆摆手，说也不是很重要，算了。
于是何浩楠心安理得地保存了那张纸片。
赵一博在那小小的一方空白上画了麦子和玫瑰，画了小羊小鸡小鸭小鹅，还有那一手刚劲漂亮的水笔字在空白的纸面上横陈，赵一博写：
人是但愿一切都保存的：他既要玫瑰，也要冰雪；在枯熟的葡萄藤旁边，他希望缠络着五月的鲜花。——赫尔岑《往事与随想》
赵一博想要留在这个夏天。和所有人一样。
窥破这个秘密的何浩楠刻意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去观察，音乐会那一整天里，赵一博都挂着一副过于灿烂以至于看得让人心揪的笑容，何浩楠也因这让他心里难受的笑容而生了场小小的气——尤其是赵一博摆明了是有烦心事才去抽那最后一根烟的，看见何浩楠走近时却又装得落落大方，叫何浩楠看得恼火。
分别的分量在赵一博心里到底有多重，赵一博伤感的是节目录制结束了他们即将分开了、还是同他一样伤感着离开节目后又要做回那个无法自由的“自己”。何浩楠想知道这些，但他不是个爱发问的性格，于是只沉闷地望着赵一博。
这半年让他们十个生长得太自由，被修剪时一定是极痛苦的。何浩楠猜测，以赵一博这样瞻前顾后的性格，他的脑子肯定已经预先把他自己切割重组千百遍了。
一定是这样的。不然音乐会结束后，赵一博怎么会用那么深刻的目光看向他。
那个眼神实在太悲伤了，何浩楠无端地联想着，赵一博那个模样、好像是他抱着什么孤注一掷的决定，只是想从他何浩楠这里获得一点微弱的爱。一点点就可以，仅此一晚就可以。
某一瞬间，何浩楠以为赵一博会顺势说点什么。说他艰难闭塞的感情，说他和自己一样在每个夜晚拥抱时震耳欲聋的心跳。
可赵一博最终只是看着他，苦涩地笑了笑。
或许赵一博做好了他们早晚会被现实和公司“格式化”的准备。
可那怎么行呢。何浩楠一手插兜，一手向赵一博伸去，就像他在这半年里百十次做过的那样，他准备牵着赵一博回家。回他们的少年之家。
成年人的爱似乎不应该毫无保留，不应该横冲直撞。但何浩楠不想考虑那么多，他看见赵一博需要他的毫无保留，那么他就没必要有所保留。
他要给赵一博全部。何浩楠要让赵一博放心大胆地被爱。
何浩楠没有说多余的话，他只是牵着赵一博进了家门，进了宿舍，最后在兄弟们都不在的时候，轻轻地亲了亲赵一博的眼皮。
妥帖的，像个无声的安慰。
06.
音乐节的那个夜晚，他们回头宿舍后，何浩楠笑着让赵一博先去洗漱，然后自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找到蒋敦豪。
彼时蒋敦豪正坐在多功能厅的软垫上弹着吉他，嘴里小声唱着后陡门的夏，目光落在眯着眼睛打瞌睡的晴天身上。
“大哥。” 何浩楠低低喊了一声，他蹲在蒋敦豪身边。
“嗯，” 蒋敦豪拨弦的频率没变，他扭头看了一眼何浩楠，和煦地问，“怎么了，你说。”
“明天，我打算明天就和一博说。” 何浩楠认真地点点头，迎着蒋敦豪略显惊讶的目光，何浩楠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补充道，“所以我和他能晚点再过去庆功宴不？”
蒋敦豪按住琴弦，他也笑了，意味深长地问：“他终于准备好了？”
从他第一次见证了何浩楠那几乎全数扑在赵一博身上的目光时，他就明里暗里地问过何浩楠的打算。毕竟这件事在圈子里说不上立异，在公众面前却也很难算得上寻常。蒋敦豪是真爱护弟弟们的，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关心个清楚，不论是为了赵一博，还是为了何浩楠本身。
彼时何浩楠挠挠脑袋，坚定地、有些害羞地、又有些急切地跟蒋敦豪解释：“大哥你放心，我是真喜欢他的，我也知道他可能还没准备好，所以我不着急，也不会为难他，但我真是真心的。”
那一瞬间，蒋敦豪只觉得自己像个可以一句话拆散他们的恶毒奶奶，而焦急的小狗王子在他面前反复地汪汪叫，急得转圈，都快转得咬自己尾巴了。
于是蒋敦豪不再掺合，决定当个开明的好奶奶。
现在何浩楠扯扯耳垂，他笑着，摇了摇头。何浩楠说：“是我准备好了。”
蒋敦豪有些意外地说：“我以为你会觉得一博是不肯服输呢，一定要等到你表白才可以。你那个犟劲儿上来了你俩就得一直卡着……”
何浩楠乐得不行，他又连连摇头。
其实何浩楠一直都明白，赵一博的直白心动和缄默不言从来都不是因为不想输。
何浩楠知道，赵一博也很无奈。他不是不心动，只是他太冷静了，他所有的理智都在叫嚣着不可以，他下意识的分析反复强调着心动可能引来的巨大风险。可赵一博仍然克服了身体的抗拒，想要和何浩楠相爱。
赵一博是需要何浩楠来给他这个契机的。
所以何浩楠依然很开心，他乐于说出自己的爱。
因为何浩楠太清楚了，他的公主准许了他爱他，也准备好了爱他。
蒋敦豪不想再听他忸怩地解释了，于是好笑地白了何浩楠一眼，出声赶他：“行知道了，我会和导演说一声的，你自己能处理好就行。要是成了，你俩过来的时候你给我使个眼色，我就知道了。”
何浩楠蓦地笑了，他伸出手紧急给蒋敦豪捏几下肩膀，秃噜出一句“谢谢大哥！”便飞快撤走了，丢下蒋敦豪和探出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的晴天面面相觑。
按理说，告白该是处心积虑、用心措辞的环节。
但何浩楠在备忘录里尝试写下第二十六稿之后，他放弃了。因为有太多话想说，也因为太多话说出口还太早。
有关未来，有关很多。
赵一博不是喜欢随口谈到未来的人，他也不会喜欢一个把未来当成促进关系的空头支票的人。
所以何浩楠想了又想，最终也只是在脑子里想了很多一闪而过的感慨。
第二天，蒋敦豪十分靠谱地把空荡荡的后陡门留给了他们俩。当然，还有一只因太小而不宜聚餐的小晴天。
何浩楠听得见赵一博的脚步声，他看着晴天，脑子里却嗡嗡响，什么画面都没有。直到赵一博故作镇定地说家里估计还有辆三轮车供他们使用，何浩楠才忽然回过神来似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聒噪的心跳好像忽然就平静了。就好像他只是看着赵一博，就明确了自己的答案是什么。
接下来的话自然就顺理成章。
“赵一博，” 何浩楠喊他，笑着、努力咬着字、缓缓地说，“我呢，在这里度过了非常、非常美好的两百天，我知道你也是。我们一起搬过肥搬过玫瑰、一起通过沟，我们养了羊，养了鸡，养了鸭子和鹅，我们会用气钉枪，你很会用电焊。”
何浩楠觉得自己的脸愈发滚烫，可赵一博看着他的目光太认真，他无法停下自己的话口，“我们一起看见了烟花，一起对着美丽的夕阳和麦田许愿……”
“节目结束之后，我可以和任何人说，我在这里过得很快乐，我在这里有九个特别好的兄弟。” 何浩楠适时地停顿了几秒。
“但这一切都没法介绍你。因为你不一样。”
何浩楠的话掷地有声，“你不一样，赵一博。”
话出口后，何浩楠还是憋不住自己的羞涩，他咬咬嘴唇，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头一次这样推心置腹地谈论起自己的喜欢，而他喜欢的人就在对面，冲他温温柔柔地笑，对他说，“我知道。”
他都知道。
他们的心动从来都是一曲相呼应和的二重奏。
何浩楠再也忍不住，他走向赵一博，将那句在他心里叮叮咣咣了一百九十九天的话，终于宣之于口，“赵一博，我爱你。”
他在心里轻轻想，对不起啊，让你久等了。
以土地作誓，以麦浪当期，以辛勤劳作、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成果的每一天为礼，何浩楠爱得热烈滚烫。
而赵一博笑着，像第一次被何浩楠逗笑那样笑得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喜庆的年画俏娃娃。何浩楠知道，赵一博抓住了契机，他要来爱他了。
在话语都已失去它的力量时，他们拥抱了。
温暖的、熨贴的、像是要把对方完全印刻在自己身上的拥抱，那样圆满而惬意。
那晚星光璀璨，月色皎洁，他们走在夜晚的乡间路上，不急不缓。赵一博不经意地问他之后的打算，何浩楠想了又想，只是想让赵一博和自己再呆得久一点。
他才刚刚把喜欢已久的人等到身边，还不愿那么早分开。何浩楠还是头一次这么感谢自己家住得不远，把“暂住邀请”说出口都不显得突兀。
一步一步来。何浩楠告诫自己。他心里那些所有加入了赵一博身影后的未来都如同振翅的蝴蝶，在他小小的世界里纷飞翩跹，巴不得下一秒就把何浩楠和赵一博踹去许多许多年后他们垂垂老矣的未来。
一步一步来。一步一步来。
他们会有如自己所想的值得的未来，会有随着自己期望生长出去的枝桠，会有自己操办掺和着完成的家，会有自由的、快乐的、充满破土希望的生活。
他们会有青春风华，会有成熟果敢，会有稳操胜券，会有悠然自得。
一步一步来。何浩楠牵住赵一博的手。他会和赵一博一起，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吃饭的地方离得不算很远，对于今晚的赵一博和何浩楠来说，这路程甚至有点短。何浩楠在迎上蒋敦豪的视线后立刻笑着点点头，也不知道蒋敦豪传了什么话给几个兄弟，哥几个立刻此起彼伏地“喔——”了起来，还作势要站起来锤何浩楠。
可何浩楠才不怕。
有赵一博在，他天下无敌啦。
殉情(柚智)
ooc预警，非完美人设预警
《殉情》
张旸这个人肯定多少沾点的，从认识对方的第一天起，李奕谆就这么觉得。
正常人是不会在跟人认识的第一天就跟对方表白的，但偏偏张旸就这么做了。
他俩的相遇是在张旸学校，而当时年过25的李奕谆之所以会出现在那，则是因为一个校企合作的项目。
李奕谆本身是不想掺和的，但谁让他是李总呢？谁让他爸也是李总呢？
谁让那会的老李总合同还没签完，就病发被医生勒令休息，所以这事只能由他这个小李总顶上呢？
当天的项目会议一开完，与一群老狐狸周璇许久的李总身心俱疲，刚从会议室里一出来，只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晚霞暮云...
ooc预警，非完美人设预警
《殉情》
张旸这个人肯定多少沾点的，从认识对方的第一天起，李奕谆就这么觉得。
正常人是不会在跟人认识的第一天就跟对方表白的，但偏偏张旸就这么做了。
他俩的相遇是在张旸学校，而当时年过25的李奕谆之所以会出现在那，则是因为一个校企合作的项目。
李奕谆本身是不想掺和的，但谁让他是李总呢？谁让他爸也是李总呢？
谁让那会的老李总合同还没签完，就病发被医生勒令休息，所以这事只能由他这个小李总顶上呢？
当天的项目会议一开完，与一群老狐狸周璇许久的李总身心俱疲，刚从会议室里一出来，只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晚霞暮云，朝雾胜景，于是他便立即决定要在久违的校园里转一转，回忆一下青春，追溯一下过往，最好能于这风水宝地之处吸一吸童男童女的阳气。
而在这知识的海洋中游了大半圈后，李奕谆也自当是领悟了些许道理。
青春是追不回的，过往也都已过去，而唯一不变的，全国统一，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小树林里永远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而从那出来后的李奕谆便叹了口气，因为蓦然回首，他发现这象牙塔里已没有多少纯洁的肉体，不过除了吸不到阳气的遗憾外，他其实也没有别的想说的理，毕竟他当年也是这么个德行。
随后，他转到了食堂旁，将脚步停在一个配电箱前面。
大约是在初二那年吧，张旸被父母带去看了心理医生，而后他从对方那得知了自己属于高敏感人群。
张旸还挺喜欢这个词的，至少它听上去比“矫情”和“事逼”可要舒服多了，至少它能堵住总叫自己不要想太多的父母嘴了，但除此之外，对于这个群体的特征，他并不是很喜欢。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被风吹动的窗帘坠吵醒后，回忆起自己五岁那年在幼儿园因窗帘“扇”了脸而被所有同学笑了的事，从而一整宿都陷在羞耻和自我贬低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但偏偏张旸有太多个晚上就是这么过来的。
所谓高敏感人群，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敏感，对外界过强且并非出自自愿的感知力和洞察力，使他们能轻易地察觉到生活里的细节，包括但不仅限于声音、颜色、气味、衣服的质感，食物的口味等。
以上是当被李奕谆问及自己到底是“sa东西嘛?”时，张旸综合了自己医生的话以及某科词条等后给出的答案。
不过就算是让第一个“创造”出这个词的人来，估计她也很难跟李奕谆解释清，为什么当初张旸明明只是被他从背后看了，居然也能后背一凉，从而在转过头看见身后的大活人时被吓到原地起“飞”。
水桶倒在了颜料盘上的那一刻，双方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张旸是觉得好尴尬，怎么会有人能蠢到把水桶踢到了颜料盘上呢？
而李奕谆则是觉得有点意思，他感觉自己是见证了一只猫从炸毛到回神再到低落飞机耳的全过程。
“抱歉，你这衣服我赔你吧。”他看着对方湿了大半的裤子和衣服下摆说道，而张旸只看着自己的颜料盘摇了摇头。
“这个不要紧的，重要的是颜料。”
李奕谆瞄了一眼那被泡在水里的颜料团，随后他听见了张旸的“报价”。
“这一坨五十，这一坨大概八十，这……”
“算了…”听不下去的李奕谆打断了对方，“你别算了，我给你再重新买一套就行了。”
钱能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至少对于前二十年前的李奕谆是这样。
优渥的家境，和谐的家庭，他的人生本该是在出生前就安排好的轨道上平稳运行的，但偏偏二十一岁的那年，一个小酒吧内，一场livehouse改变了一切。
“我是你儿子，但我也是我自己。”
离开西安的那天晚上，李奕谆坐在高铁上给自己老爸发去了这样一条短信，他不知道对方看后到底有没有消气，只是通过一个星期后他卡上收到的那笔钱，他推测，也许大概可能他还是可以姓李。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的生命中开始出现许多钱并不能解决的事。
比如他自己挺烦的，但死活别不过来的手癖，比如他的乐队或因为创作理念，或因为个人个性而产生各类矛盾，比如他爸对他的不抛弃不放弃，死活都不肯死心的循循劝导，以及他们互相之间的算计。
再比如说爱情。
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这个问题如果是交给21岁时因为异地，因为彼此都折磨了对方太久，而不想耽误别人于是分了手的李奕谆来答，那他唯一想说的就是啥爱情不爱情，他妈个逼的。
但交给都23岁了，还是因为一杯奶茶就心动了的张旸却实在是说不清。
颜料要赔，衣服也要赔，李奕谆是个体面人，体面到连对方的情绪损耗他都觉得自己有必要赔，于是，只一句“我请你去喝奶茶吧”便开启了他们这段孽缘。
“怎么了？”李奕谆看着对方明显不对劲的表情问道。
“他搞错了，我要的是半糖，这是全糖的。”话是这样说的，眉头是那样皱的，即便是嘴里都腻得有些难受了，张旸却还是不愿意多计较，毕竟只是一杯奶茶而已，与跟人去进行交涉的麻烦相比，不是多大个事情。
然而他是这样的“好脾气”，不代表坐他旁边的李奕谆就也是。
所以当一杯半糖的奶茶外加作为赔礼两块小蛋糕被送到他们这桌来时，张旸对对方是感到由衷的敬佩以及心动。
是的，他又心动了，如同17岁的那年，他在画室里对一个跟他说“不好意思，同学，你用的是我的画板，你看看，它后面有我的名字。”的女同学怦然心动了那样。
他总是会对这种勇敢，善于自我表达，敢于直接要求，轻易就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的人心动。
明明从一开始就是不合适的，胆小怯弱的他和勇敢到都有些鲁莽的他初恋，两个天差地别的人，结局从一开始其实就已经注定了。
可对方偏偏就是要撞到头破血流才肯接受这个现实，他偏偏就是要把自己折磨到开始吃药才肯彻底放弃。
但放过了别人，张旸却还没放过自己。
“小智?收神奇宝贝的那个吗？”
当在自己家，听见刚换好衣服的张旸笑着这么说道时，李奕谆是真的有一点想赶对方出去。
他知道张旸肯定是在开玩笑，但他却笑不出来，因为在他这个小智的冒险旅途当中，收的神奇宝贝可不是什么可爱还能发电的皮卡丘，而是一个病得比一个重的奇葩前任。
对，有病，奇葩，这两个形容词，李奕谆可以对天发誓，自己是没带任何一点主观色彩的纯客观描述。
坐电梯时不爱转头，就爱正面观察人类的社会学者；一emo就喜欢像躺在棺材里一样平躺在地上，还非说这样安详的躺平主义；三百六十五天里三百六十六天都穿着一身黑，一问起来就说“啊，我是在给我的生活戴孝。”的悲观主义；明明都出轨了，还在那跟自己说:“我当然有错，但他没有，我对你要责任，可他又不用，理我还是跟你说清的。”的婚恋专家。
就算是在他们这个好像人皆有病的圈子里，李奕谆也觉得自己这踩雷的概率实在是高得有些离谱了。
喜欢但不合适，喜欢但不理解，但这种喜欢多半就来自于好奇心与不了解，靠不住的。
与这群逼人分分合合了都有不知道几次后，李奕谆进行了以上深刻的总结与反思，半包烟过后，他作出了两个重大决定。
第一，他决定收心，以后只跟合适的、没病的、能走得下去的人在一起。
第二，他决定戒烟，否则他怕自己走不长。
后者显然是失败了的，毕竟动力不足，诱惑又太多，这种慢性自杀的行为在成年人尤其是男性之间又像是什么社交的硬通货，所以李奕谆戒了小半年，还是重蹈覆辙了，但前者他做的还行，至少是挽救了自己在社交圈里的这个爱收神奇宝贝的名声。
“你的话，可以不要钱。”
此话一出，李奕谆的客厅内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而又一次忘了把话先过遍脑的张旸则是悔得想一头撞死自己。
这本来是多好的机会啊，人家主动跟他约稿，还要加他微信，可偏偏就在谈价钱时，他一冲动就给冲没了。
羞耻，尴尬，自我怀疑与否定，这样糟糕的情绪又一次包裹住了张旸。
他想起了原先最让他痛苦的那段感情。
他第二任的女友是哪都好的，偏偏也就是运气不好，天时人和愣是一个都没占着。
人的性向理论上至少是有三十五种的，其中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无性恋是其中最常见的四种，而张旸原先一直以为自己是异性恋，直到那天晚上，他跟刚认识没多久的贝斯手从排练室搞到了床上时他才知道自己是双。
“只是玩玩而已，你也没必要跟她说。”
对方话是这样说的，张旸做也是这么做的，即便是都玩了不知道有几次了，即便到最后他们都越玩越认真了，张旸也没有表现出半点想理清这段关系的意思，他是不愿意为这事起什么矛盾的，反正他就是个垃圾，他坚信只要相处久了，被看透了，总有一方或者两方都会选择撒手不管的。
但他有这样的“好耐心”，不代表其他两个人也有，尤其是那位被叫做“老好人”的贝斯手。
于是啪啪两巴掌过后，“不要靠近乐队男会带来不幸，尤其是吉他手。”就成了他前女友的至理名言。
而他的第一支乐队也就这么被他俩闹到不欢而散了。
不过在那之后，“不要靠近搞乐队的会带来不幸，尤其是贝斯手”也就成了张旸的“座右铭”。
被李奕谆第一次拒绝的当天晚上，张旸蓦然回首，于对方发了演出宣传海报的朋友圈处发现自己又他妈的喜欢上了个贝斯手。
“……你是不是真的有瘾呐？”当被自己朋友杨润泽这么问道时，张旸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而他们刚招的贝斯手则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瑟瑟发抖。
是真的有，就像有些人是手控，有些人是足控一般，张旸是个重度贝斯控，一般人可能根本都听不见的贝斯音，他能听到当场起反应。
这也属于是很难说清的事，就像他天生就是这么个人一样，他可能就是天生会喜欢会弹贝斯的人。
“那你为什么当初学的吉他而不是贝斯？”
抱着吉他的张旸抬起头看向杨润泽。
“你喜欢女生是吧？”
杨润泽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去变性?”
好问题，不过在上一个关于为什么会去学贝斯的问题上，更沉默的人是李奕谆。
“不为什么，因为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能放下身段一切从新开始，因为喜欢，所以能不顾一切地去努力争取，也还是因为喜欢，所以李奕谆天天在队里又给吉他手当爹又给主唱当妈，还要做鼓手他大爷，做键盘手他大姨，活生生在血气方刚的年纪把自己熬出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看淡风云。
不过也就是音乐方面的喜欢了，在其他的地方，李奕谆还是很挑的。
“你知道吗？我觉得人生好比是弄丢了参照图的拼图，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这幅图变的更完整。”
“什么意思？”
“就是我这是个平面拼图，而我觉得你是块球形的。”
“……懂了。”
自当是该懂了的，话都说到这了，拼都拼到这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好不懂的。
李奕谆实在是不想再过那种把对方硬塞进自己的拼图里来，然后过一段时间后看着那块拼图问自己“这他妈的究竟是在干sa嘛?”的日子了。
于是他曾用这套体面的话术委婉又坚决地拒绝过很多人。
但偏偏有人他就是喜欢撕破脸面，就是喜欢懂了也装不懂。
“可人又不是拼图，人是没有固定形状的。”
说实话，李奕谆挺喜欢这个回答的，如果它不是出自张旸之口的话。
太明显了，那时不时的自我贬低，经常性的深夜emo，于谈话之中透露出的不安与焦虑都像把自己的病历本一样摆在李奕谆面前，告诉他，这人有病，快跑，别理。
但又怎么可能做到真正的完全不理呢？
他既然那么喜欢张旸的画，那其实对人又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呢？只不过只有一点感觉的话也算不得什么东西。
张旸其实也是知道的，而这也是他唯数不多的会觉得自己的敏感有一点用的时候。
但在感情当中，只有敏感，没有行动是屁用没有的，只有行动，没有理性分析也是屁用没有的。
是的，理性，这也是李奕谆后来才发现的事，张旸是个很理性的人，不过这其实从他们刚认识的时对话中就能体现。
当时的李奕谆企图以自己没那么变态，不会跟大学生搞为由拒绝对方，却被张旸以一句:“我在读研，而且我猜我应该只比你小两到三岁。”给堵了回去。
“是吗？那你看上去挺显小的。”
“嗯……我本身也应该不算老。”
“……”
真是聊天鬼才，李奕谆一时间竟给他堵到没得话讲，只好是另辟蹊径，聊聊专业，聊聊考研，聊聊为什么张旸要在一个音乐学院里读美术专业的研。
而这事说来也简单，除开那会对他只有一个“活着”的要求的父母支持和劝说外，张旸很清楚就自己这个性，让他出去上班无异于送死，至于说为什么他本科读的是理科专业，平时搞的是音乐，最后考的却是美术，张旸给出的答案是:
“因为这个更有把握一点。”
是的，张旸是丧，但他不是傻，比起考研率不低的本科专业，比起才学了几年的音乐，从初二起就在学的美术底子加之相比较起来较低的分数线，他更有把握一点。
所以每当听见让他放弃李奕谆的言论时，张旸只是摇了摇头，因为他很清楚，这还真不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的事。
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事情。
“你会来吗?”
面对张旸发出的邀请，李奕谆沉默了一小会，只在看了一眼自己的日程表后就回了个:“嗯。”
随后他便点开了另一个微信群，往里丢了一句:“二号有点事，就不跟你们一起去喝酒了。”在等到了其他人“👌”的答复后，他松了口气，这么多年了，那还是他头回觉得自己的这帮损友是如此的善解人意。
但二号当晚，在演出现场，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李奕谆就又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间从未有过什么善解人意，有的只是隐忍不发，只是等着一击毙命。
“我是来看拽子的不行吗？”
话是这样说的，李奕谆也是这么拒绝了张旸演出结束后的酒局邀约，但偏偏当晚他回去后，梦见的却是自己跌进了一片海里。
而当初他和张旸头回见面时，对方在配电箱上画的正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海。
一点感觉算不了什么，可有可无，可控制，可如果是开始上瘾了呢？
于凌晨两点半猛然惊醒后的李奕谆坐床上发了会愣，而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
社会学者，躺平主义，悲观主义，婚恋专家，不管他们的病再怎么的多种多样，但他们都他妈的是有病啊。
李奕谆就是对这种有病的“神经兮兮”的人有瘾。
“你其实是很幸运的人。”
“我吗？你确定?”
那会的李奕谆看着对方脸上的笑点了下头。
“对，我觉得人幸运与否不在于别的，而是在于他能不能找准自己，然后能做自己，而你很轻易的就找到了，也许是被迫的吧，但你天生就会做自己，挺棒的，真的。”
二十一岁才找到了自己，时至今日还在学习如何做自己的李奕谆对这种太会做自己的人有瘾。
一口烟被吐出，犯了烟瘾的李奕谆平息下了心情，坐在椅子上，他抽着烟瞄到了一旁的衣柜，于是他想起了最开始张旸落他这的衣服和裤子他还没还给人家，再然后他又想起了几个小时前，张旸穿着黑色长裙在台上抓着话筒的样子。
明明在台下是那么丧的人呢，上了台却只是随便晃一下，都像豹子在甩尾。
不过……
李奕谆抖下了烟灰，自此也就放弃了自己原先那些无谓的挣扎，那些任谁都看得透的口是心非。
但即便是这样，那段时间的他们却也还只是“朋友”。
因为李奕谆还有自己最后一点的倔强。
“你为什么就一定要结婚呢？”朋友们总是会这样问他。
是的，异性恋也好，同性恋也罢，双性恋也行，李奕谆对此是一点也不在意的，他唯一在意的就是得结婚，或者说他要一段有共同目标的关系。
这是底线，是原则，是一个来自有幸福家庭且向往的人最后的倔强。
但偏偏那是张旸最不能理解的地方，这也就像李奕谆跟那段时间有着同样困扰的胡宇桐说的那样:
“他是适合殉情的人，我还不想死。”
李奕谆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象到有天世界末日了，刚清完场的自己跟对方在街上游荡的场景。
他们会牵着手，十指相扣，而指尖和靴子上都沾着一点血。
但他想象不到哪一天张旸会穿着拖鞋回来告诉他楼下超市没有油菜卖了，所以他就随便抓了把别的。
他想象不到的。
所以喜欢也没用，喜欢也不行。
话是这样说的，李奕谆也是这样做的，将衣服还给对方后他甚至还拉黑了张旸，决定抱着自己最后的倔强，独自挺过那糟糕的戒断反应，但偏偏……
“小智哥，你这两天有空吗？”
收到杨润泽的消息时，李奕谆其实是一头雾水的，由于一些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他其实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曾经被调侃为他俩亲儿子的小朋友。
“柚子被骗进传销组织了，警察刚刚来了，我们现在要去找他。”
“我真的好担心😭”
怎么说呢，被骗进传销组织，这的确是很离谱的事，但想想干这事的人叫张旸，李奕谆又觉得，OK，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客观追究起来，干这事的人还不是张旸，而是他的一同学，而张旸也只是一个因为失恋加失眠，当天没睡醒，刚搞完项目就被直接拉走冲业绩的倒霉蛋而已。
就……确实很离谱，但想想遇到这事的人是自己，清醒过来的张旸又觉得，好吧，这确实很正常的事。
但他确实也没多正常，因为正常人是不会在传销组织里被洗了两个星期的脑，结果除了顺口溜，一句都没听进去，最后还因为社恐加太会摆烂，业绩垫底，以至于组织负责人都对他表示无能为力，而被救出来他还跟朋友说:
“那里的人说话真的还蛮有趣的。”
“有趣?”
只一声冷笑后，张旸，杨润泽，还有他们的同学以及半个警局的值班人员就共同见证了李奕谆这一生发过的可能最大的一次火。
没有动手，没有全程爆粗口，李奕谆甚至连音量都控制在了正常范畴，但那一声冷笑，张旸就知道这恐怕不是说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事。
“你的确是个垃圾，就是他妈的烂到分类都不知道怎么分的那类垃圾。”丢下这句话后李奕谆就直接离开，开车回家睡去了。
但一觉醒来后，看着杨润泽发来的解释消息，他又后悔了。
何必呢？对方可能也许只是想安慰那会已经把眼睛哭肿的杨润泽，也许只是想宽慰身边觉得丢脸的同学吧，但不管怎样，张旸是受害人，他又何必对受害人加以指责呢？
可能是因为他两天没合眼吧，又因为是因为他们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联系了吧。
戒断反应失败后的反扑实在太剧烈了，以至于当他看到张旸的第一反应是想过去抱住对方，但第二个念头就是掐死这祸害得了。
掐死得了，一刀捅下去得了，将安眠药直接灌他嘴里得了，放一池子的水抓着他的头狠狠往里按得了，剁碎喂狗，或者直接就往气管上砍上一刀。
李奕谆坐在回警局的车上时，就已经给张旸是想好了一种百种死法。
他那会才想不到什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呢，反正真做完这些，他自己也会找个天台跳一跳的。
死吧，真的，他真的去找个墙最近一头撞死吧。
于李奕谆家中，在对方的卧室里，向上看是正对着床的天花板，向左看是还在睡的梦中人时，张旸是真的恨不得撞死自己。
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啊？喝醉了酒，想给人打电话，结果因为微信和手机号都被拉进了黑名单，于是就直接跑到了对方家?
但那会又开始急于寻死的张旸在转头看到李奕谆时便稍微平静一点。
正如他曾经跟杨润泽一起分析过的那样，他会喜欢贝斯手也许就是因为他遇到的这类人往往都很静，并非是指什么沉默寡言的特点，而是在他们身边，尤其是在李奕谆身边，张旸总是会觉得很静。
而这种静来自当他说自己是垃圾，对方说确实，不过往好了想，以后在火葬场的时候我们连垃圾都不如的怪异安抚。
来自当他说觉得人生其实没有意义，对方说对，但这是件好事，至少不管我们再怎么瞎几把活也不算错的奇妙开导。
来自当他说希望明天醒来可以世界末日时，对方说太好了，那我明天就不用去开会的奇怪共鸣。
所以不合适也喜欢。
不理解也喜欢。
没用也喜欢。
不行也喜欢。
不理他也喜欢。
被拉黑了也喜欢。
明明不是主动的人，却鼓起勇气主动了很多次，但又被拒绝了很多次，每天都在骂自己，深夜里emo到痛哭，痛哭到写歌画画，但写完画完后又全撕了，因为觉得自己这根本不是在创作，就是他妈的在犯贱，他也还是喜欢。
张旸是不想结婚的，即使他唯一的参考，他的父母折磨了对方这些年后，现在突然又过得还行了，他也不想。
他不想跟他妈一样那枚戴在手指上的手铐拷住，然后跟还在上幼儿园的儿子念叨要不是为你和你爸，妈妈当年……，他也不想跟他爸一样把自由在那场名为婚礼的献祭仪式上，然后对着他的画和琴说真好，我当年想学，你妈说哪来的钱就……
他不想的，但……
“我喜欢你。”
当李奕谆醒来时听到的便是这么一句话。
“我知道，你昨晚说了很多遍了。”
张旸那会甚至被说得有些脸红，但更让他脸红的还在后头。
“嗯对，你甚至还是举着戒指说的。”
“我……”由于情绪太过激动，张旸不小心撞到了床头柜。
而李奕谆却笑了起来。
很难不笑，就是说很难不笑，他真的很难不因为昨晚他一开门就看见张旸跪在地上，举着戒指跟他说:“对不起，要不我们结婚吧？”而笑。
“话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与对方一起躺在床上时，李奕谆捏着那枚戒指问道。
真是奇怪到都超乎想象的人呢，带着戒指来求婚，结果戒指却不是给他的，而是给自己的。
“大概…就你不是我的，但我是你的这个意思?”
李奕谆只笑着“嘁”了一声。
“哪来的钱啊?”他依旧还是笑着问道，但看着对方躲闪的神情，听着闪烁的言辞，他又觉得自己以后是有必要替对方管管帐的。
“退了吧。”
张旸立马坐起了身。
“我知道我昨晚是喝醉了，但我没有不认真，我……”
“退它，又不退你，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李奕谆也笑着坐起了身。
“可是……”
“没那个必要了，我其实也不是……”
李奕谆的话到一半，便听见了外面的门铃作响。
“殉情了?”来找他要签字的胡宇桐如此问道。
而李奕谆应了一声“嗯。”后，便为自己的脸面叹了口气。
他最后的倔强终究还是犟不下去了。
李奕谆这个人肯定是多少沾点的，跟对方在一起的第一天，张旸就这么觉得。
因为没有正常人会在对象说:“先说好我是个垃圾”时，回:“那我是垃圾桶行了吧，快睡吧，我明天还有会。”但偏偏李奕谆就这么做了。
“结婚?没那个必要了。”当面对朋友们的调侃，李奕谆只笑着摇了摇头:
“结婚么，不也是在殉情吗？只不过是慢了一点而已。”
其实相爱本身就是在殉情，我们都在为了对方杀死自己。
end.
小彩蛋1.一生要强的爸爸
躺在床上的智爹:儿啊，爸爸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以后咱公司呢，可就交给你了。
小智:……你不就是割了个痔疮，有必要吗？
小彩蛋2.不信也得信
小智:等下，你是想跟我说，虽然你留长发，烫卷发，被叫美女也无所谓，还喜欢穿裙子上台，但你他妈的是个1是吗？
柚子:嗯……不过长发虽然是我现在不想剪，但烫卷是因为好打理，被叫什么我其实都无所谓，裙子嘛……好看，人分性别都已经很累了，为什么还要给衣服分呢？0和1我也无所谓的，但体质问题，我做不了0。
小智:……真的吗？我不信。
但后来还是信了，因为一些眼泪和心软。
小彩蛋3.爱情的苦为什么总是谈恋爱的那俩周围的人来吃?
最开始陪着柚子一起emo的拽子:为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可以不喜欢你?😭😭😭
当柚智只差一点就要在一起，但得知柚子被拉黑了的拽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俩明明喜欢却不能在一起?😭😭😭😭😭😭
当看到柚智终于在一起了的拽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还在哭?😭😭😭😭😭😭😭😭
当被诸如“垃圾桶”此类言论秀到的拽子:噫😓……
于此同时，跟其他朋友打了赌(其实都知道这肯定会在一起，所以只赌了时间，然后他输了)的胡总:多大个事🚬
小彩蛋4.我也不想要啊，可它真的很好看诶
柚子:我还是想留下它。
刚帮对方查完账的小智:……但你没听见你被刷爆了的卡说那是不可能的事吗？是怎样？你是要卖吉他还是卖血?
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手上戒指的柚子:但它真的很好看啊。
小智:……
后续当然就是李总去付了账单。
听完了整件事的胡总:也就是说他拿着戒指来跟你求婚，但最后付钱的人却是你，捞到戒指的人还是他，而你现在还很开心……诶，柚子，你那个组织是在哪啊？他们有没有没被端的分部什么的，我也想去进修一下了。
明明是来秀的，转头却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大冤种的李总:……
默默把戒指给摘了的柚子:我不是……
李总:戴着吧，以后就说是我求的。
无内鬼，来点贝斯笑话:
【邱饼】月光宝盒
HE，一发完，全文1.8w字。
看似现代paro实则原作向，内含（伪）前世今生、双穿，（真）重生要素。
01
李饼坐在沙发上，假装翻看合同，实际上合同上写的什么已经完全不进脑子了。
他的对面坐着他的新编辑，衬衫领带黑西裤，细框眼镜咖啡杯，看起来下一秒就能直接上新闻联播。
邱庆之。李饼默念这个名字。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他之前的编辑陈拾上个月刚刚辞职，据说是他哥研究出了让猫薄荷增产的新方法，他回老家和他哥种植猫薄荷，振兴新农村去了。
邱庆之就是来接替陈拾的。他一来李饼就遭了殃。
邱庆之名校毕业，优秀毕业生，读了几年书就拿满了几年国家...
HE，一发完，全文1.8w字。
看似现代paro实则原作向，内含（伪）前世今生、双穿，（真）重生要素。
01
李饼坐在沙发上，假装翻看合同，实际上合同上写的什么已经完全不进脑子了。
他的对面坐着他的新编辑，衬衫领带黑西裤，细框眼镜咖啡杯，看起来下一秒就能直接上新闻联播。
邱庆之。李饼默念这个名字。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他之前的编辑陈拾上个月刚刚辞职，据说是他哥研究出了让猫薄荷增产的新方法，他回老家和他哥种植猫薄荷，振兴新农村去了。
邱庆之就是来接替陈拾的。他一来李饼就遭了殃。
邱庆之名校毕业，优秀毕业生，读了几年书就拿满了几年国家奖学金，上个月刚从金吾传媒有限公司跳槽到大狸寺出版集团。此人简直把自律写在脸上，热爱把控自己生活的同时，也很爱把控别人的生活。就比如李饼的生活。
李饼写稿遵循巅峰工作制，简单来说就是把工作拖延到一个不得不做的地步，然后借着ddl即将到来的紧迫感，灵感大爆发，一鼓作气写完本月的全部份额。
当然这样做也有风险，偶尔灵感并不会随着ddl的临近而到来，所以李饼基本上每隔三个月就会向他的编辑拖一次稿。
陈拾善良，好说话，对他的难处表示理解，毕竟人家是搞文艺工作的，多少都依赖点灵感这种难以捉摸的东西，他都懂。他一般对李饼采取鼓励政策：加油饼爷，我相信你，你可以的，出版社那边我帮你去说。
邱庆之不一样。此人临交稿前一周就会在微信上发来问候：李老师，在吗，临近交稿，稿子写得如何了？/玫瑰
李饼每每看见他的消息，就不禁会回到那段被导师追着问毕业论文进度的时光。他如果选择已读不回，半小时后，邱庆之就会准时出现在他家门口。
第一次门铃响起时，李饼还以为是送外卖的，直到他透过猫眼看见了邱庆之那张死人脸。
总之有邱庆之在，李饼再也没拖过稿，甚至有几次超额完成任务，主编上官檎接到李饼提前一周交上来的稿子都吃了一惊，以为她看错了名字。
时间回到现在。邱庆之来找他谈下一本书签约的事。李饼出道以来，基本上和大狸寺绑定，他目前写了7本悬疑小说，每本都由大狸寺全权负责出版。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谈的，让邱庆之拿出合同，随意扫了两眼，翻到最后一页就准备签名，结果却被邱庆之拦住了。
“李老师，请你在仔细阅读了合同，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再签名。”
李饼一顿，抬眼看邱庆之。对方脸上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有一个英文单词形容他，strong，死装的，看得李饼很想揍他。
好吧，好吧。那我再仔细看看。李饼耐下性子，拿起合同，看了两三行之后就开始神游。
可能是觉得热，邱庆之把袖子卷起来，露出小臂，李饼眼尖地看见他的袖口露出一节绷带。
李饼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受伤了？”
邱庆之一愣，下意识把袖子放下来一截，遮住了露在外面的绷带，语气倒是云淡风轻：“没什么，前几天去射箭，没戴护臂擦到了。”
“射箭？”李饼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还会这个？”
邱庆之笑了一下，谦虚道：“射得不怎么好，随便玩玩。”
“哦……”李饼有点心不在焉，他发现邱庆之笑起来顺眼多了。
他鬼使神差地问：“什么时候也教下我？”
邱庆之思考了一下，看向他，认真道：“后天我有时间，不过……”
他又笑起来，这次是同上次不一样的笑法，两片唇瓣放松地舒展开，露出一点儿牙齿，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
“李老师，你的稿子写完了吗？”
02
李饼这个月的稿子还有大半没写，最终没能去成射箭馆，不过邱庆之答应下个周日陪他去。
等到了下个周日，邱庆之开车来接他。
李饼几天前就兴致勃勃把一套弓具全配好了，邱庆之刚给他发完微信，一抬头就看见有个人全副武装地站在自己车前。
邱庆之：？
李饼边卸弓袋边示意邱庆之开门，等邱庆之给他解了锁，顺势一屁股就坐进了邱庆之的副驾驶。
一路上邱庆之几次瞄到李饼的弓袋，几次欲言又止。终于等到一个红灯，邱庆之没忍住问道：“你已经找好教练了吗？”
李饼莫名其妙：“没有啊。”
邱庆之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那你的弓具是谁帮你配的？”
李饼开朗道：“我自己进店挑的。”
“你自己做的功课？”
“做什么功课？我看哪个好看就挑哪个啊。”
邱庆之：……
邱庆之感觉李饼的人生真的是旷野，没有轨道，只有我乐意。
结果到了射箭馆李饼才知道馆内提供弓具，大家可以自己按照需要自取，他看着邱庆之熟练地拿起一柄弓，掂了掂重量，又照着他的手臂比划了两下，然后把弓递了过来。
李饼默默接过，还不死心：“我可以用我自己的。”
邱庆之就让他把自己那套拿出来。
李饼以为他是要让自己比划比划，就把弓取出来，穿戴好护具，根据自己看电视剧的经验，照猫画虎地摆了个姿势出来。
没想到邱庆之轻巧地把他的手掰开，从他手里拿过他的弓，又从旁边的箭筒里取出一支箭。搭弓上箭，起弓拉弓，瞄准、脱手，一气呵成。
清脆的弦音在他耳边响起。
李饼扭头去看，那支箭明晃晃插在箭靶正中心，十环。
他又把视线移回来，邱庆之手腕一松，已经放下弓，发觉他的目光，忽然冲他笑了一下，李饼看见他若隐若现的一枚虎牙。
“你的弓还挺好用的，今天就暂时借我用用吧。”
李饼想说凭什么，你要用不会自己去买吗，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却什么也没说。
一直到邱庆之在他耳边开始讲解弓箭基础，李饼才慢慢回过神来。
“侧身对靶，双脚稍微跨开与肩同宽，就像这样……”
“我以前看过你射箭吗？”
“嗯？”李饼的话题跳跃度太大，邱庆之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有啊，今天是第一次。”
“那我为什么感觉你的动作……”这么熟悉。
李饼摇摇头：“没什么。”
-
当晚李饼梦见自己站在城墙之下，他抬头看，发现城墙上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正从身后的箭筒里取出一支箭，不紧不慢地搭箭、上弦、瞄准，周围火光烈烈，映得对方的脸忽明忽暗。李饼听见自己在声嘶力竭地朝对方喊着什么，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对方都没有回应。
最后李饼听见自己崩溃地喊出了一个名字：
“邱庆之——”
耳畔传来尖锐的破空声。
箭离弦了。
整个世界安静一瞬，李饼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邱庆之放下弓，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抓捕不便，见李少卿有性命危险，才出手相助。”
-
李饼从梦中惊醒。
窗外一片漆黑，间歇传来一两声野猫的叫声。
03
“李饼？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啊？”李饼回过神来。
因为昨晚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李饼今天醒来还有些精神恍惚。偏偏今天他还和邱庆之约好了要对稿。
“我刚刚问你，你最近几章一直在铺垫，是准备加入新角色了吗？”
好在邱庆之并没有在意他的走神，很快就指着纸质稿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嗯，但是具体的人物设定我还没想好。”
邱庆之在稿子上圈圈画画：“男性，和主角之前就认识，看样子和主线大案有关。这是你目前铺垫的内容。”
此时他和邱庆之面对面坐着，邱庆之看稿的时候很专注，铅笔在纸上摩擦，李饼看着他安静的侧脸，恍惚间又想起梦里那个陌生的“邱庆之”来。
“邱庆之”拉弓的动作是很果决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李饼叫出他名字的时候迟疑了一瞬。明明俯视着他，眼里的光却好像火光一样，忽而明亮，忽而黯淡。明明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嘴角却又绷得紧紧的。
李饼灵光一现，脱口而出道：“主角幼时好友，和主角阵营敌对，精通射术，职位是左金吾卫大将军……姓邱，怎么样？”
邱庆之用铅笔快递地在纸上记录下设定，写到最后一行的时候顿了一下：“邱……哪个邱？”
李饼看着他：“你的那个。”
“嗯。”邱庆之避开他的视线，轻轻应了一声，把最后一行补齐。
干完这些，邱庆之把稿子收进他的双肩包里，站起来准备和李饼告别。
“那今天就先这样，辛苦了，我先回去了。”
李饼“嗯”了一声，送邱庆之走到门口。
出版社对着装要求不算严格，隔壁的王七天天照着时尚杂志来，一周七天穿得不重样。邱庆之却天天穿西装打领带，好像他是来银行上班的一样，却偏偏背了个学生用的黑色双肩包，双肩包很能装，李饼曾见过他从里面掏出过一台小型打印机。
不知道邱庆之和他的双肩包比，到底谁更能装。
李饼想到这里没忍住笑了一下，邱庆之奇怪地回过头来看他。
李饼摇摇头：“没什么，想到一个烂梗。”
邱庆之没有追问，按下电梯按钮，趁着电梯上升的空隙说：“对了，等你手上这本书完结之后，可能有个线上的新书宣传直播，需要你配合一下。”
李饼问：“你陪我播吗？”
“王七陪你播，他是营销编辑，负责这一块。”
李饼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邱庆之看了他一眼：“你播的时候我就坐在摄像机后面，有什么突发情况我会处理。”
李饼于是又“哦”了一声，这次听起来倒是挺开心的。
04
邱庆之走出李饼的小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他今天状态不好，就没有开车。昨晚断断续续做了一夜的梦，他今早醒来整个人都是飘的，刷牙的时候甚至不小心把洗面奶挤到了牙刷上。
他先是梦见一只白猫在他的房梁上跑，他一路追过去，跑到一处人家的庭院，猫一闪身就进了门。邱庆之抬头看，隐约看见两个字。
李宅。
他推开门，白猫不见踪影。庭院中间，有人抱着一具尸身跪坐在地，那人穿着唐时的服装，背对着他好像在哭，奇异的是他的头发居然是白色的。
邱庆之不知为何心口发闷，好像压着一块巨石，压得他每呼吸一次，肺部都是一阵紧绷的疼痛。他只能下意识放缓呼吸，往前又走了一步。
这时，那个人终于回过头来，眼眶通红，含泪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邱庆之与他四目相对，发现他长着一张和李饼一模一样的脸。
果然。邱庆之想道。
这不是他第一次梦见“李饼”。
-
一个月前，他刚从金吾跳槽到大狸寺，去大狸寺报道的前一晚，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穿着粗布短打，站在宅院门前和一个人作揖告别。他行完礼，背起行囊转身离开。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他心里装着飘飘然的憧憬、汩汩沸腾的野心，还有一缕轻烟般的不舍，刚走出两步，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他的名字。
他很少回头，但是梦里的他一听见那个人的声音，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回应。
他刚转过身，就被迎面抛过来一个荷包，邱庆之掂了掂，还挺沉。
“拿着，路上用。”
邱庆之这才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很年轻，顶多也就刚成年，眼睛很亮，神态一派天真。
他听见自己很快接话道：“知道了，你都说了八百回了。”
语气自然，带着点不是很走心的不耐烦。看起来对方和梦里的他应该很熟。
邱庆之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梦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可能是自己最近在补李饼新连载的小说，刚好是古代架空背景，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奇怪的是以往这种梦吃个早餐的功夫就会被他遗忘，但这次梦的记忆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清晰，就好像梦里的事曾经在他身上真实发生过一样。
直到他在出版社见到李饼，邱庆之惊讶地发现他要对接的这个作家居然和他梦里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他愣着没有说话，李饼自我介绍完半天没得到回应，大概是以为这个新编辑对他不满意，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结果邱庆之这时候忽然冒出来一句：“我们认识吗？”
李饼冷下脸，语气不太高兴：“现在不就认识了？”
邱庆之才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有点熟悉。”
李饼一挑眉：“说我大众脸呗？”
邱庆之不想和他掰扯，生硬地转移话题：“李老师你好，我叫邱庆之，是新来的图书编辑，以后负责跟您。加个微信吧？方便以后对接。”
李饼看起来依然有点别扭，但还是掏出手机，扫一扫添加了他的好友。
“行了吧？”李饼晃了晃手机，给他看添加好友成功的界面，“我走了。”
邱庆之点点头，最后还是没有再问什么，目送李饼七拐八拐地绕了一圈，从其他编辑的桌上顺走了一堆零食，最后才捧着一堆东西走出了办公室。
05
邱庆之离开之后，李饼对着电脑码了会儿字，可能是昨天没睡好，他敲着敲着键盘就有点犯困。
他干脆把电脑一关，直接躺在沙发上开始午睡。
结果他一闭上眼睛就又开始做梦，甚至这次的梦和昨晚的梦还能连起来。
他在梦里官居大理寺少卿，有个死对头叫邱庆之，总喜欢来截胡他正在查的案子。
这次他和邱庆之面对面坐在李宅之中，灯影幢幢，李饼听见梦里的自己在质问邱庆之：
“朋友，我父亲死的时候，你在哪儿？彼时你已经回到神都了，是军中新贵，大理寺得罪了太多人了，不方便了。我有说错吗？朋友……”
邱庆之表情迟疑一瞬，开口时语气居然有些不知所措：“彼时、彼时我方回神都，杂务缠身……我并不知晓……”
李饼觉得有些新鲜，现实里的邱编辑从来都是淡定的，不管李饼怎么明里暗里地拆他的台，他也只会无视他，然后继续摆出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喊他“李老师”，常常气得李饼牙痒痒。
但梦里这个邱庆之明显不太一样，他好像把李饼看得很重要，以至于李饼几句质问就戳到了他的心窝子。
梦里的他很快打断了邱庆之：“我想不明白，我一点都想不明白，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这次邱庆之沉默得更久了一些，久到两个李饼都察觉到了他的挣扎。
但他最后还是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重新把那套令李饼不胜其烦的官腔拿了出来：“我身为金吾卫的将军，乃是为朝廷做事，所行也皆在份内。”
梦里的李饼终于对他失望透顶，嗤笑一声，讥讽道：“邱庆之，邱将军。以后，朋友二字就别再说了。”
一阵死寂。
就连现实的李饼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因为他看见邱庆之的眼眶红了一圈，昏暗的室内烛光摇曳，邱将军眼底的泪光一闪而过。
哭了？李饼一惊，邱庆之哭了？
可惜邱庆之很快垂下眼去，掩住了眼底的泪意，李饼没能再多看几眼，还有几分可惜。
邱庆之被自己骂哭了……李饼恍惚地想，虽然是在梦里，但可真是件稀奇事……
梦里的自己说完，没等邱庆之再说话，就站起来准备离开，刚走两步，又低声道：“说什么少年志气，无非就是蝇营狗苟之辈。”
李饼倒吸一口凉气，心想你可快少说两句吧，邱庆之都快哭出声了。
可惜他全程都是李少卿视角，此时背对着邱庆之，无法看见对方的表情，要不是条件受限，李饼真想凑到邱庆之跟前去仔细看看他的表情。
李少卿刚走出李宅，李饼就醒了。
他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西斜的日光落在他的眼皮上，照得他眼前一片通红，室内的空调敬业地工作着，发出轻微的嗡鸣声。李饼听着空调声缓了三秒，才终于有了些实感。
窗外晚霞满天，李饼看着看着居然有些怅然若失，于是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给邱庆之打了个语音电话。
这次来电铃声响了半分钟，那头才接起来，邱庆之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好像刚睡醒。
“怎么了？”
李饼疑惑道：“你这个点在睡觉？”
邱庆之估计还有点懵，“嗯”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李饼有点骑虎难下，想了半天才找到个话题：“噢……我就是想说，我这个月底估计就能把上部完结，宣传直播安排在什么时候？”
那边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应该是邱庆之在看日程本。过了一会儿，等对面再次传来人声的时候，邱庆之的声音已经恢复成了以往的样子。
“暂定在下月月初可以吗？我等下和其他编辑讨论一下具体安排，晚点再把策划案发给你。”
“可以，没问题。”李饼飞速回答道。
“还有事吗？”
等了一会儿，见李饼迟迟没有挂断电话，邱庆之疑惑道。
“邱庆之……那个……你哭过吗？”
邱庆之：……
李饼说完就拍了自己的破嘴一巴掌，真是藏不住一点事儿，什么话都敢乱问。
电话那头，邱庆之僵硬地抬起手抹了把脸，泪水已经干透了，只剩下泪痕。很难形容他刚在梦里被李饼骂哭，一醒来就接到李饼电话时的心情。
“没有。”他嘴硬道。
李饼有些惊讶：“一次都没有吗？小时候也没有？”
邱庆之破罐子破摔，已读乱回：“没有啊，最多也就掉点小珍珠吧。”
“小珍珠？”李饼迟疑道。
“对啊。”邱庆之面无表情，实则心如死灰，“咸的，会莫名其妙自己往下掉的，小珍珠，没听说过？”
李饼：……
他挂断电话，不忍再问，再问下去他真的有点担心邱庆之的精神状态了。
06
到了直播当天，李饼和邱庆之面对面坐在出版社的直播间里，机位已经架好，设备也都调试好了，营销编辑王七还在过来的路上，就等人一到就可以开播。
结果这时候邱庆之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那头是王七急得冒火的声音：“邱老师，我家崔倍骑共享单车出门被人撞了！”
崔倍是王七带的新锐作者，平时和李饼他们几个关系都算不错。
邱庆之直接开的外放，李饼一听，有点担心地问：“人没事儿吧？”
“没事儿！李老师，崔倍那特异功能你还不知道吗，从来只有别人倒霉的份儿……”王七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还有点骄傲，“他啥事儿都没有，一根头发丝都没伤到！”
“到底怎么了？”邱庆之实在受不了王七半天说不到重点，问道。
“崔倍把人家的车给撞出个坑，对方报警处理了，我这会儿赶着去局里接崔倍呢！”王七终于想起了正题，“邱老师，麻烦你替一下我行不行？流程图我等下发你。”
“行，你路上注意安全。不用发流程图，我存了。”
邱庆之边说边用眼神询问李饼还有什么要问的，李饼摇摇头，邱庆之才挂断电话。
直播还没开始就临时换人，李饼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高兴，他默默在心里给崔倍道了个歉。
第一个环节是回答读者的留言，留言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王七选了李饼评论区点赞量最高的几条。
邱庆之拿着纸条，一本正经地cue流程：“想问一下李饼老师，是怎么想到要写邱将军掰牙那段的？”
邱庆之对这个情节有印象，李饼的小说在网站发了试阅，邱庆之当时翻阅评论区，发现很多读者都针对这个情节发表了意见：哪来的dom？
邱庆之亲口问出这个问题的冲击还是有点大，李饼表面上还坐在这里，实际上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怎么想出来的？李饼扪心自问，脑子里闪过邱庆之笑起来时露出的那枚虎牙，还挺可爱的……打住李饼。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邱庆之，强装镇定：“写这段的时候想起一个朋友，感觉他做这个动作应该挺s……帅的，然后就这么写了。”
趁着他回答的间隙，邱庆之还在看流程，低着头挺专注的样子，看来并没有注意这边，李饼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弹幕开始疯狂刷屏：哪个朋友？具体说说。
李饼：……
他有点想装卡了。
邱庆之偏偏在这时候抬起头看了眼屏幕，读者刷屏太快，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勉强读出来：“哪个朋友？”
李饼有点汗流浃背了。
“你们不认识的朋友，别问了，不重要。”
读者偏偏还很叛逆，不得到回应誓不罢休。
邱庆之还在看弹幕，边看边念：“是不是暗恋那个朋友？喜不喜欢和人家玩SM？嗯？说话？”
李饼：……
李饼感觉现在这些读者真的有点没有边界感了。
他看着邱庆之浑然不觉的背影，真的很想问他，你是真的还是演的。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道：“不然我们让邱编辑还原一下那个动作吧？”
弹幕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刷“我看编辑也是风韵犹存”。
只是在念弹幕而已突然就被李饼薅上台的邱庆之：？
反应过来自己抽风说了什么的李饼：。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李饼硬着头皮拜托道：“麻烦邱编辑试一下吧。”
邱庆之此人有一种状况之外的敬业，闻言居然真的开始认真琢磨起来。
“是敲的哪边？”
“右边。”
“噢，两下？”
“嗯。”
邱庆之若有所思，最后面对镜头，露出一侧的虎牙，抬起右手轻叩两下，又比划了一个掰牙的动作。如果光看表情还真有点凶狠。
偏偏他掰完还给自己配音：“咔擦。”
“是这样吗？”邱庆之扭头询问作者本人的意见。
李饼鬼使神差道：“刚刚没看清楚，再做一遍……”
弹幕：饼，算盘打得我在英吉利都听见了。
邱庆之没有怀疑，闻言居然真的听话地又做了一遍，这回没有面向镜头，而是面对李饼。
“是这样吗？”邱庆之又问了一遍，神情莫名认真，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李饼躲开他的视线，摸摸耳朵，有点烫，又摸摸脖子，怎么流汗了，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假装很忙。
“嗯……挺标准的。”
邱庆之：“很热吗？你怎么流这么多汗。”
07
邱庆之负责带两个作者：李饼、花之一。
花之一此人，行事随意，热爱极限运动，尤其热爱跑酷，每隔几天就会把自己摔进骨科医院，就这样一直跑一直摔，摔了几年也没把自己摔进坟墓，可谓神奇。虽然摔不死，但摔到手是常态，摔到手就打不了字，打不了字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拖稿。
“你这个月的稿子交得上来吗？”邱庆之准时出现在花之一的病房，提着一篮水果前来慰问。
花之一也看不惯邱庆之，不知道为什么，他见到邱庆之的第一眼就感觉牙疼得慌。
他晃晃自己打着石膏的右手，表示力所不能及。
邱庆之点点头，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份合同。
“那解约吧。”
花之一：？
邱庆之指着合同上的条款读给他听：“出版社预付定金后，因作者个人原因拖欠半年以上稿子的，出版社有权解约。”
花之一从病床上站起来：“不行！”
花之一看着邱庆之，心生一计：“我只是打不了字，剧情我都想好了，这样，我口述，你打字，这个月的稿子就交得上了。”
黄金矿工邱庆之挖了一辈子矿都没挖到过这么神的神金，他点点头，在花之一殷切的视线中，背起双肩包就准备走。
“喂，邱庆之！”花之一试图挽留，“你就一点都不管我死活？”
邱庆之摆摆手，示意他自求多福。
“你敢走我就把你跳女团舞的视频发给李饼。”
邱庆之脚步一顿。
每逢佳节，大狸寺就会策划不同的主题活动，上个三八妇女节的活动轮到王七写策划案，上官檎一看就利索地批了同意，其他人完全不知情。等三八妇女节当天，所有编辑被喊去拍营业视频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王编辑。”邱庆之咬牙切齿地看着王七问道，“你能解释一下需要我们干什么吗？”
王七越说越小声：“跳女团舞啊……”
音响已经准备好了，王七先教了他们几个动作，等到音乐响起，邱庆之惊悚地发现王七还挺沉浸的，就连看起来不苟言笑的孙豹也是一开始还有点抗拒，后来居然渐入佳境。
邱庆之这人，好强，不认输。看到眼前这种情况，一时也被冲昏了头脑，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小邱，拼了。
花之一就是那个被喊来拍视频的路人，至于他录的视频里十个有九个都不能用，因为他疯狂的笑声完全盖过了伴奏声就是后话了。
邱庆之转过身来，在花之一的病床旁坐下了，打开笔记本电脑，咬着后槽牙道：“你要写什么？赶紧说。”
-
北京时间晚上八点，李饼第三次打开和邱庆之的微信对话框。
离本月的交稿日还有七天，他破天荒提前写完了稿子，准备邱庆之一发消息就把文档发过去。
然而这次邱庆之迟迟都没有来催。李饼终于等不及，扣了个“？”发过去。
五分钟过去，那头毫无动静。
忘了？李饼很快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可能，邱庆之这种安排计划恨不得精确到秒的J人，每个月催他写稿催得跟个智能语音助手似的，怎么可能会忘？
那是因为什么？生病了？出车祸了？掉进时空裂缝了？
李饼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打开聊天框又退出，最后居然又莫名其妙地睡了过去。
-
他再次坠入同一个连续的梦境。
梦里仍然是夜晚。
他是家破人亡、半人半猫的李少卿，一路顺着线索往上查，才刚刚发现害死他父亲的杀手的踪迹。
可能是因为上次才在梦里和邱庆之大吵了一架，所以这次他的梦里没有邱庆之。
李饼身处黑暗的李宅，对面就是一男一女两个重要的线人，三人面对面而坐，桌上燃着一支忽明忽亮的蜡烛。
“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曾和一枝花、杜子虚待在同一座死囚牢中，有个诨名，叫做黑罗刹……”
这时，蜡烛忽然灭了。李饼站起来往屋外走。
今夜没有月光，但猫是夜行动物，所以他视物仍然清晰，他注意到地上零落的瓦片，下意识抬头往房檐看——屋脊之上，赫然悬挂着一块斩立决的木牌，犯人的姓名却模糊不清。
李饼拽住木牌一角试图将它取下，也许是动物的直觉，绑着木牌的细线方一松动，李饼顿时警铃大作，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机关一经触发，立刻释放出致幻的迷烟，李饼下意识一避，瞬间失去平衡向后摔去。
不过一瞬，李饼看见对面的屋顶有人影一闪而过，凭借猫科动物优秀的动态视力，他认出了对方的脸——黑罗刹——而对方的箭弩早已蓄势待发。
李饼边不受控制地失重下坠，边想，自己怎么在梦里也这么倒霉？
他刚准备闭眼躺平，忽然身体一轻，有人从身后托住了他，随后一阵天旋地转，他再睁眼时已经和那个人交换了位置。
千钧一发之际，李饼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邱庆之。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凌厉的破空声，随后是利器嵌入血肉的声音。
邱庆之……！
李饼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挣扎着想要抓紧对方，然而最终抵抗不过迷烟的作用，失去了意识。
08
“邱庆之！”
李饼惊醒。
客厅一片黑暗，只剩下时钟“滴答滴答”走针的声音，李饼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时间。
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整。他居然一觉睡了三小时。
他坐在沙发上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翻出手机打开通讯录，迅速找到上官檎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语气听起来有点不高兴：“这么晚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李老师？”
李饼：“我要交稿，联系不上邱庆之……邱编辑，请问你知道他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上官檎“噢”了一声，疑惑道：“他带的另一个作者受伤了在医院，他去看望那个作者，中午就出去了，这会儿应该早就回家了啊……他没回你消息吗？”
李饼“腾”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哪个医院？那个作者叫什么？”
上官檎被他吓了一跳：“市一院，花之一。你这么晚过去找人家？交稿这么急？”
“谢谢。”
李饼说完，穿上外套就往外跑。
-
与此同时，邱庆之还在病房，手机被他调成震动放在包里，李饼发来的消息自然全都石沉大海。
他真的有点后悔答应花之一了。
花之一难搞得要命，就那么两章，硬是磨了他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写到一半卡文了，还要询问邱庆之的意见。邱庆之被迫加班本就不情不愿，最后简直烦不胜烦：不如我帮你把整本书全写了算了。
花之一：可以吗？
邱庆之：……
邱庆之工作前曾获市青少年散打冠军，他生怕自己一个冲动防卫过当。
他深吸一口气：我是一朵白莲花，流水轻轻地抚摸着我……
-
李饼找到花之一病房门口的时候已经接近零点。邱庆之还在工作，他之前把眼镜摘下来放到一边，此时电脑屏幕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有些困倦，又有种奇异的温柔。
邱庆之盯着电脑屏幕，没注意到门口站了个人。
他边敲键盘边说：“继续，还差一段这章就差不多了，写完我要回家睡觉了。”
这一天光是骂花之一邱庆之都骂累了，所以声音听起来有点低哑，语气疲惫中掺杂了些许不耐烦，李饼听得耳根发烫。
搞半天邱庆之原来在这里当人家的打字机。
他躲到门边，额头抵墙，心里升起些微莫名的怒气。
神经病啊，他先在心里骂了一通花之一，自己不会用脸滚键盘，他都没这么使唤过邱庆之。
骂完花之一，他又开始恨铁不成钢地攻击自己，不是，李饼，你气什么，邱庆之自己乐意，你管得着吗？倒是你大晚上不睡觉跑过来发什么神经？
有一个声音小声反驳道：他是觉得邱庆之因为其他作者对自己这边的工作不上心了，对，这个问题很严重，邱庆之再这样他就要换编辑了。
李饼调整好心情，再往病房里看的时候，恰好看见花之一整个人突然凑到邱庆之旁边，从他的角度看，就好像花之一在贴着邱庆之的耳朵说话。
李饼：！！！
邱庆之对花之一突如其来的发癫早就习以为常，他有点嫌弃地退后了一些，照旧摆着一张死人脸：“然后呢？”
“然后？然后英雄和他的同僚大吵了一架，拒绝再参战，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之中，而他的挚友不忍心看士兵受苦，穿上了英雄的铠甲，代替他的挚友出征，最后死于敌军之手。”
花之一边说边神经质地笑起来：“为了给挚友复仇，英雄再次出征，杀死了他的仇人，并把他的尸体绑在双轮马车后拖行……”
邱庆之心如止水地敲击键盘，大概是嫌花之一碍事，又粗暴地把他的脸推远了一些。
他飞速打完最后一行，合上笔记本电脑，对着花之一道：“剩下的明天再说。”
他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就自顾自站起来，拿起放在床头的眼镜重新戴上。他刚准备离开，一抬头就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李饼。
李饼直愣愣地站在门口，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最后还是邱庆之先开口问道：“李饼？你怎么在这里？”
李饼“啊”了一声，又“喔”了一声。
邱庆之已经走到他面前，语气柔和下来：“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这么晚了来找我。”
李饼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今天怎么没有来催我交稿？”
邱庆之愣了一下，失笑：“就因为这个吗？”
他从昏暗的病房里走出来，走廊的灯光慢慢照亮他的脸。
李饼被他笑得脑袋一片浆糊，没头没脑地说：“这个很重要，你是我的编辑，你要对我负责的。”
邱庆之轻轻“嗯”了一声，浅笑着听他往下说。
李饼好像受到鼓舞，胸腔里升腾起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勇气，接着道：“你怎么可以对他比对我还上心？”
邱庆之看着他：“我没有，他怎么样，我不在意。”
“你还说没有！……你说什么？”李饼说到一半，被不按常理出牌的邱庆之打断，气势忽然弱下去。
他愣愣地看着邱庆之，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邱庆之：“他手断了，打不了字，非要他口述，我打字。”
李饼：“那他不能不写吗？”
邱庆之：“不写就得解约。”
李饼脱口而出：“那就解约啊。”
一直在旁边偷听的花之一终于听不下去了：“你36°的嘴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
09
李饼是打车来的医院，邱庆之的车就停在医院的地下车库，于是李饼一路噤若寒蝉地跟着邱庆之上了他的车。
李饼来医院前睡了整整三个小时，他本以为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在车上再睡着了，没想到刚坐上副驾驶没多久，李饼就开始昏昏欲睡。
李饼感觉自己得去医院看看了，或者找个大师看看，这不是嗜睡症，就是中邪了。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他轻声道：“邱庆之，到家了喊我。”
邱庆之看着车载导航，“嗯”了一声。
李饼下一秒就陷入了梦境。
-
这次他穿着红色官服奔跑在石板路上，身后是一众追捕逃犯的狱卒，好在李少卿身手敏捷，很快就把那些人甩在了身后。
李饼感觉自己的五感有些奇怪，好像格外灵敏，他甚至能清楚地听见风声以及许多把剑同时出鞘的嗡鸣，闻到空气中隐约传来的木料燃烧的气味——他知道那是狱卒手中的火把。
然后他在慌乱中瞥见了自己的手，那不是一双人的手，而是一对兽的爪子，拥有雪白的毛发、柔软的肉垫以及藏于其中的利爪。
李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猫化了。这时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破空声，他抬头看去，一个人影静静伫立在黑夜之中。
似曾相识。他不久之前才刚刚梦见过。只不过那时的境遇和现在的境遇完全反了过来。
冷铁制成的箭镞划破衣料，深深扎进血肉。
李饼措不及防一顿，再次失去意识前，他看见邱庆之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
“邱庆之……”
李饼再次醒来，先看见的是路灯昏黄的光，照在柏油马路上，好像一片金色的微型湖泊。
他将视线往旁边移，梦里的金吾卫大将军就坐在他旁边，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倾身向他靠近。
他看向邱庆之的眼睛，对方好像有些担心，但总体仍然是镇定的，只是沉静地注视着他。
李饼对上这样一双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安心下来，在一片寂静里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
邱庆之放轻了声音问他：“做噩梦了？”
李饼没有回应，他看了看窗外，发现邱庆之把车停在高架桥边：“怎么停这儿了？”
邱庆之又问：“梦见我了？”
李饼：“……”
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是的，梦见你了，我最近天天梦见你。我梦见我俩才吵完架，你都被我骂哭了，后面我查案自己倒霉，你还奋不顾身上赶着来替我挨毒箭。还有刚刚，你不知道抽什么风把我射倒了，射得我爬都爬不起来。
这怎么说？听着实在太像是一篇梦男文学，还是这么狗血的剧情。青梅竹马、相爱相杀、破镜难圆。贤妻扶我青云志，悔教夫婿觅封侯。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邱庆之看着李饼丰富多彩的表情猜到几分，没有再追问。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李饼，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他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李饼却忽然福至心灵，他想起邱庆之入职第一天，见到他就是一句莫名其妙的“我们认识吗”。
李饼不可思议地看向邱庆之：“你……”
他没能把话说完。
急促的刹车声在他耳边响起，接着是刺眼的远光灯，照得车内一瞬间亮如白昼。
李饼余光瞥见一辆货车失控地冲过减速带，直直朝他们的方向撞了过来。
邱庆之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李饼从未见过的表情。他好像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然后李饼感觉脸侧一热，他闻到邱庆之衬衫上消毒水的味道。
巨大的撞击声之后，万籁俱寂。
10
阳光，还有稻草的气味。
李饼慢慢睁开眼睛，看见木制的屋顶。
这是哪家医院？他想，设计这么独特？
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挺好，没缺胳膊也没少腿。
屋里的人发现他醒了，慢慢围过来。
“饼爷，恁醒啦？”
李饼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陈拾？你不是回家种猫薄荷去了吗？”
“什么猫薄荷狗薄荷。”陈拾疑惑地看着他，恍然大悟，“噢！俺晓得嘞，饼爷恁是想嚼口檀？”
李饼这才发现，他们所有人都穿着唐制的衣服，戴着古装剧里的假发套，自己也是，而自己此时正躺在一堆稻草上。
好。李饼冷静地总结现状，现在有两种情况，一是所有人都故意穿成这样还特意搭了个景在逗他玩，二是，他穿越了。
李饼看向崔倍，这孩子老实，不至于骗他：“奇变偶不变。”
崔倍：？
崔倍默默退后了一步，李饼很想问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王七担忧地看着他：“少卿，你不是磕到脑袋了吧？”
阿里巴巴：“少卿，这下泥真的是聪明绝顶了。”
大事不妙了。李饼想，他好像真的穿越了。
事到如今，当务之急是……
李饼急切地问道：“邱庆之呢？”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陈拾犹豫道：“饼爷，恁昨天被邱将军一箭射晕了，邱将军……应该是回去嘞。”
-
深夜，邱府。一只白猫在屋顶穿行。
李饼再一次用爪子艰难地掀开屋顶的瓦片往下看，这次终于在房里看到了邱庆之。
他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了房梁之上。
坐在案前的邱庆之听见轻响抬头，正好对上白猫一对好奇的猫眼。
邱庆之：……
白猫快走两步，这一次落到了邱将军的桌案上。
邱庆之眼前白光一闪，李饼正保持着猫的姿势蹲在他的面前。桌案承受不住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发出危险的“咯吱”声。随着一声木头断裂脆响，桌案从中间裂成两瓣。
邱庆之被李饼整个人扑倒在地上，一时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表情。
李饼双手撑在他脸侧，严肃道：“你有这样高速运转的机械进入中国。”
邱庆之：“记住我给出的原理。”
李饼：“五世同堂旗下子孙。”
邱庆之：“黄龙江一派全都带蓝牙。”
李饼：“意大利面拌42号混凝土。”
邱庆之：“……差不多够了，李饼。”
对上暗号，李饼第一次觉得邱庆之那张死人脸那么亲切。
他惊喜道：
“你也穿越了！？”
邱庆之有点无奈地拍了拍李饼的肩膀：“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来？”
-
“说正事。”李饼和邱庆之面对面坐在床上，正色道，“我们该怎么回去？”
邱庆之余光瞥到永安阁的信物，垂下眼睛：“此间事了自然就能回去了。李饼，故事都有主线，你觉得我们故事的主线是什么？”
“我的主线当然是查明父亲死亡的真相。”李饼毫不犹豫道，他望向邱庆之，“你的呢？邱庆之，你都知道些什么？”
邱庆之“嗯”了一声，在心里对这个世界的邱将军道了句“抱歉”。
不过，他也迟早都要知道的，你这样总把他蒙在鼓里，对他来讲实在不是很公平啊。
“李稷是查到了三年前国战的真相才被人灭口的。李饼，三年前国战，不过是永安阁为求长生对子墟国发动的一场侵略。”
烛光闪烁不定，映照在邱庆之脸上。
邱庆之倏尔笑了一下，抬眼看向李饼，只一眼，仿佛银刃出鞘，骤然划破寂静的黑夜。
李饼一瞬间有些分不清究竟是邱庆之还是邱将军在和他说话。
“李饼，我要翻案。我要让他们为谎言付出代价，我要让奴兵重新活在太阳底下。”
11
凌晨的秘阁。
一猫一人，一前一后，穿梭在层层书架之间。
“那把匕首你放在哪儿了？”
白猫“喵”了一声，原地转了两圈，最后灵光一现，跑向随意摆放在书架上的一个不起眼木盒。
白猫用鼻尖把木盒顶到邱庆之手边，示意他打开。邱庆之打开木盒，那把嵌有红石的匕首果然躺在里面。
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猫叫。邱庆之下意识抬眼，眼前一花，等他再低头去看木盒，里面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匕首？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猫叫，邱庆之循声望去，那把匕首俨然已经被一只橘色虎斑猫叼在了嘴里。
邱庆之语气不悦：“一枝花。”
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眼前一道白影闪过，白猫已然冲到了虎斑猫身前，抬起右爪给了它一个大比兜。
邱庆之：……
虎斑猫被打得一愣，愤怒地“喵”了一声，白猫不声不响，上去抬起左爪就又是一个大比兜。
邱庆之没忍住笑了一下。
李饼看到他就想起花之一，心里不爽，要不是他没事找事非要让邱庆之帮他打字，他和邱庆之也不至于在凌晨的高架桥上出车祸。现在这个世界的一枝花自己撞上来，李饼赶紧把握住机会公报私仇。
虎斑猫被两个大逼兜拍得眼前发晕，匕首从他嘴里掉了下来，又被邱庆之眼疾手快地接住。
邱庆之抠下镶嵌在匕首之上的红石，当着一枝花的面晃了晃，道：“跟我进宫面圣，做我的人证，事成之后，石头归你。”
一枝花化成人形，哀怨地看着邱庆之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邱庆之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有恃无恐：“信不信随你，反正石头在我手上。”
-
李稷收集的证据一并存放在秘阁之中，加上邱庆之在永安阁蛰伏三年所获的罪证，还有一枝花心不甘情不愿的证词，这场闹剧终于告一段落。
邱庆之提前写好的奏折删删改改倒是还能用。
李饼看了看，提笔在大理寺少卿李饼后加上了邱庆之的名字，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
三日之后，李饼册封大理寺卿。
邱庆之前一日答应同他一起入宫。李饼穿戴完毕，站在李宅门口等邱庆之。
这日阳光明媚，是个好天气，李饼把腰间的鱼型挂坠拨正，轻声和这个世界的李少卿告别：李少卿，过了今日你就是李寺卿了。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这个册封礼就只能由我先替你去了。我就提前祝你前程似锦吧，还有邱将军……你们之间也许还有误会没说开，你可能没看见，那日在李宅，他其实被你骂哭了。我和邱庆之回去之后，你们好好谈谈，有些人你越是逼他，他越要往后退，你就当你是来心理咨询的。
他也不管李少卿能不能听见，就这样一个人神叨叨地自言自语了半天。头顶的日影偏移，时间接近正午，距离面圣的时间越来越近，李宅门口却迟迟没有出现邱庆之的影子。
李饼把腰间一堆乱七八糟的配饰都摸了个遍，恨不能当场摸出个手机来，他真想给邱庆之发微信问问，是路上堵马车吗，实在不行你直接下车骑马得了。
最后他没等来邱庆之，倒是等来了陈拾一群人。
陈拾看到他，疑惑道：“饼爷，恁怎么还在这儿呢？”
王七看起来比李饼还急：“少卿，今日不是你的册封礼吗？当今圣上的鸽子你也敢放？”
阿里巴巴附和道：“是啊是啊，少卿，你真是胆大包天，以下犯上……！”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孙豹捂住了嘴：“别乱用成语！”
李饼：“我在等邱庆之一起去，你们这一路过来有看到他吗？”
李饼话音刚落，几人瞬间一片死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先说话。
李饼莫名其妙：“没看到就没看到，你们紧张什么？”
王七和崔倍对视一眼，暗暗怼了陈拾一把，陈拾一个踉跄，被推到了李饼面前。
他看了看身后大理寺众人，又看了看李饼，神色担忧：
“饼爷……邱将军三天前就下葬嘞，算起来今天都是头七了，恁是不是……糊涂嘞？”
12
室内一声轻响，床头木盒摔落在地。
一枝花原先正蹲在李饼床边把玩那柄匕首，听见声音抬头，刚好对上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
“李饼？”一枝花绕到床头，饶有兴趣道，“你终于醒了？”
李饼神色恍惚，久久没有回应。
一枝花自讨了个没趣，径自出门去喊明镜堂那群人了。
李饼被独留在房内，他僵硬地扭头看了看窗外，判断现在是正午，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晃得他眼睛酸痛，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大概是躺得有些久，他四肢发软，不过是下床的几步路，就走得颇为艰难。他脚下一顿，低头看向掉落在床边的檀木盒，盒中空空如也，李饼将木盒捡起，忽然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异香。
李饼顿时头疼欲裂，几段不同的回忆闪过脑海，又似竹篮打水、掌中留沙般很快消逝不见。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砰”地一声，他房间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明镜堂一群人走进来，看到他站在床边发愣，又飞速围过来，齐齐把他按坐到床上，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
“饼爷，恁醒了，感觉怎么样？”
“少卿，您可终于醒了，您都睡了三天三夜了，明镜堂还有一堆案卷等着你去批阅呢。”
李饼勉强从剧烈的头痛中挤出些许神智，扶着额头问道：“我怎么了？”
“少卿你忘了吗？三天前，邱将军……头七。您查完案子就一个人跑回李宅了，也不让我们跟着。陈拾第二天早上来给你送早饭，就看见你躺在院子里，可把我们吓死了。”
李饼抬眼看向王七：“什么案子？”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崔倍轻声道：“月光宝盒案。”
-
月光宝盒。传说可以逆转时光，帮助人们实现愿望。
月光宝盒的传说在神都之中一经流传，就引得无数人为此倾家荡产，甚至失去神智。
明镜堂从接到此案，再到查明真相不过用了两日时间。所谓月光宝盒，不过是一个装着特殊熏香的普通檀木盒。
这种熏香来源于子墟，流传到神都后，倒卖的商家根据其功用，将其取名为“南柯一梦”。顾名思义，只需要适当的剂量，就能让人大梦三天三夜，梦尽三生三世。
乞丐梦见自己高枕无忧，一生荣华富贵。书生梦见自己一举夺魁，春风得意马蹄疾。鳏夫梦见亡妻。孤女梦见双亲。
可惜梦总有醒来的一天，一旦梦醒，才知道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人心不足蛇吞象，于是就想再入梦。入梦，梦醒，再入梦，在循环往复之中消耗的不仅是时间，还有人有限的理智。
李饼查明此案后本该将檀木盒作为证物存放于大理寺中，可是罪犯伏法后已近戌时，那天刚好赶上邱庆之头七，于是李饼将罪犯交给明镜堂众人之后，就匆匆回了李宅，全然忘了自己身上还揣着个证物。
他先在院中为邱庆之烧了纸钱，又翻出李稷私藏在地窖的酒，自己喝了一杯，剩下的全送给了黄土。
那天月色很好，月光落在院内，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李饼酒量甚差，喝了那么丁点儿酒，脑子就开始不清醒。他居然听见邱庆之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他蓦地扭头，庭院空空如也。
李饼于是失望地倚着院里那棵树坐下，刚一坐下就感觉胸口硌得慌，一摸才发现自己居然把那个“月光宝盒”一起带来了，他不耐烦地将木盒丢到一边。
木盒滚了两圈沾了些尘土，盈盈月光恰好落在其上。
李饼看着木盒，想起那些编造的传闻，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却鬼使神差地伸手，又把盒子轻轻从地上捞了起来。
哪怕是骗人的玩意儿也好。他想，我只要再见他一面就够了。
-
原来根本不够。李饼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想，怪不得那么多人都为了个破盒子前赴后继。
“饼爷。”陈拾在他旁边道，“恁说恁也真是嘞，明知道里边的东西有毒，恁还打开，恁还说俺傻，俺看恁才是真傻。”
阿里巴巴倒是对有一件事很好奇：“少卿，泥都梦见什么了？真的是三生三世吗？”
李饼摇摇头，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下：“哪有那么神奇，我都记不清了。”
他虽这么说，眼泪却落下来，在衣料上洇湿一片。
阿里巴巴以为自己说错话，求助地看向王七，王七摇摇头，用口型无声道，和你没关系。
“咪呜~”这时，李饼忽然感觉手边一热，一只猫崽不知道什么时候拱到了他的床上。
陈拾“咦”了一声：“这狸子和谁都不亲，怎么那么黏饼爷嘞？”
李饼拎着猫崽的后颈把它提到自己腿上，问道：“这是……？”
“噢，忘和恁说嘞饼爷，这是邱将军头七第二天，俺们在门口捡嘞狸子。”
李饼捧起小猫拿到眼前仔细看，居然是只暹罗猫，猫眼是宝石蓝色，小脸一片漆黑，“喵”了一声，伸出肉垫拍在李饼脸颊。
李饼眨眨眼，突然笑了一声。
13
三个月后。
陈拾看着李饼搬出大理寺的火信有些无奈：“饼爷，恁真要把火信当烟花放啊？”
李饼疑惑道：“怎么了，我和……咳，我们从小就这样啊。”
陈拾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孙豹就已经眼疾手快地李饼手上的火信收了回去，又替换成普通的烟花塞进了李饼的手心。
“少卿，你行行好吧，等下别把金吾卫都引来了。”王七在旁边帮腔道。
李饼于是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烟花。
“三、二、一！”
“咻——砰！”
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升空，在夜幕里炸开。
“真好看啊——”王七看着烟花大喊道。周围瞬间一片喧嚣，除了烟花的声音，还有周围这群人的笑声。
在一片嘈杂里，李饼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他似有所觉地回过头去。看见一人身穿金吾卫官服骑在马上，随着那人牵动缰绳，那匹马一声嘶叫，最后立在了李宅门口。
那人很快翻身下马，缓缓走到了李饼面前。
陈拾在旁边道：“邱将军，恁巡逻回来啦？”
那人“嗯”了一声，仿佛瞬间卸下一口气来，整个人倚到了李饼身上。
李饼听见邱庆之在他耳边道：“你们在放烟花吗？”
李饼虚扶住邱庆之的背，故意调笑道：“邱将军，大庭广众之下，这是在干什么？”
邱庆之的语气听起来还有几分委屈：“值夜班，好累啊。”
李饼只能摸摸他的头盔，安慰道：“辛苦了。”
中秋佳节，一群人欣赏完烟花，刚巡逻完回来的邱将军就被李少卿拐回了房里。大理寺众人“嘘”了一声，作鸟兽散。
酒过三巡。
李饼借着三分酒劲壮胆，看着邱庆之在烛光下的侧脸，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让他纠结已久的问题：
“你当时撞到那把匕首上，你是真的想死吗？”
邱庆之想了想，坦诚道：“那时候事情已经做完了，我觉得没什么好活的了。”
李饼看着他，眼睛瞬间就红了。
“怎么会没什么好活的了？你暗中谋划三年，终于一朝翻案，那些奴兵也可以重新生活在阳光之下，还有我……我才刚弄清楚了真相，我父亲是为什么而死的，你又是为什么……那样子，我以为我们和好了，我们还是朋友，你却说你觉得没什么好活的了……邱庆之，怎么会没什么好活的了？”
“正因为这样，我才……”邱庆之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李饼忽然掉下泪来，泪水落在他的手背，像一场滚烫的雨。
-
他想起自己在头七曾经回来过一次。传说头七是回魂夜，人的魂魄会回到自己生前的居所。邱庆之在金吾卫待得最久，其次就是邱府，再不济，大理寺他也时不时去两趟。
但他那天却回到了李宅。他十九岁时因为参军离开李宅，三年后归来，几次路过却没有再进去过。
唯一算是踏进过一步，是李稷死的那天，他站在门口，和李饼匆匆对视一眼，就又匆匆离去。
但人的魂魄不讲道理，空间、时间，这些不过是理据之物，通通比不过人心的分量，他的心觉得这里是他的家，他就得重新回到这里来。
李饼正蹲在院子里烧纸。邱庆之一看，烧了不少，估计他在阴曹地府里是不用愁没银子花了。
李饼脸上没什么表情，把纸烧完了又从旁边拿了壶酒，手上一倾，一壶好酒就全送给了土地爷。
邱庆之凑过去一看，乐了，李饼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没有一点长进，这酒分明是李稷埋下，准备等李饼成家之后再取出来的，如今白白被李饼全洒了，真是大孝子一个。
他一笑，火光晃动一下，李饼似乎有所察觉，呼吸一滞。
过了好久，邱庆之才听见他小声喊了句自己的名字。
“邱庆之……是你吗？”
邱庆之没有回答。
李饼又等了一会儿，蜡烛仍然静静燃烧着，好像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李饼想了想，又站起来，绕着院子里那棵树走了一圈，最后选定一处，现出猫爪，开始刨土。
一直到李饼挖出一个红泥封口的酒坛，邱庆之才想过来。
这是从军前夜，他和李饼一起埋下的那坛酒。
李饼一向心血来潮，偷喝完李稷的酒，就想自己酿酒。
他们以泉水为引，封入青竹叶和桃花，最后埋在树下。
本打算等国战结束，邱庆之回来，他们再取出来共饮，没想到一直等到今日，这坛酒才重见天日。
李饼给自己倒了半杯，喝了口，又吐了出来。
“呸呸呸，怎么这么苦？”
邱庆之心道，就你那想起什么是什么的酿法，能酿出什么好酒。
要是李饼能听见他说话，他多少得劝两句：“李少卿还是别喝了，小心明日就要去医馆报道。”
李饼偏偏不信邪，又喝了口，入口烧得慌，回味又酸涩无比，还真是很难喝！
于是他拿起那坛酒，梅开二度，再一次把酒通通献给了土地爷。
“邱庆之，你酒量好，你多喝点。”
邱庆之：……
李饼腿蹲麻了，干脆席地而坐，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道：“邱庆之，你知道我给这坛酒取名叫什么吗？”
李饼这次没有等他回应，而是自顾自道：“金风玉露。”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邱庆之心头一悸。
他就坐在李饼身侧，一人一鬼就这样肩并肩坐着，一片寂静。直到邱庆之忽然感觉手背一烫，他扭头去看，才发现李饼早已泪流满面。
邱庆之看着他喃喃自语道：“想这些做什么，我都早就不想了。”
此时一阵风吹过，轻抚过李饼面颊。
李饼似有所觉，回头去看。
院中那棵树的叶片沙沙作响，一片叶子飘落下来，落在李饼头顶。
四周空无一人，哪还有什么邱庆之的影子。
-
邱庆之叹了口气：“是我一时想岔了。”
李饼胡乱抹了把脸，警告道：“以后不许再死了。”
邱庆之笑道：“我现在想死，怕是得先去一枝花那儿把匕首抢来。”
李饼气得给了他一头槌：“不许死在我前面。”
“李少卿这么霸道啊？”邱庆之若有所思，“难道你很想看我做鳏夫？”
李饼先发制人，恶狠狠地用嘴堵住了邱庆之接下来要说的话，在邱庆之的上唇狠咬了一口，含糊道：“要死一起死，听见没有？”
邱庆之想了想，现出柔软的爪垫，轻轻拍了拍李饼的额头：“别说这些不吉利的。”
END
*花之一口述的那个故事，照搬自《伊利亚特》里阿喀琉斯和帕特罗克洛斯的故事，啊啊啊，知名男同，懂的都懂。
*时间线是原作小邱从此逝之后，李饼破案的时候缴获了“月光宝盒”赃物一件，然后他打开盒子，开始做梦，1-11都是在做梦，12之后回到原作的现实时间线。
*小邱将军没死成，变成了暹罗猫一只，为什么是暹罗猫，因为小邱总是黑脸，感觉很合适（）
*彩蛋是现代paro的平行世界，邱编辑跳女团舞被李老师发现的故事。。。
【邱饼】神都传情本·上篇
※邱庆之X李饼
※一发完，短打，偏论坛体。
※OOC，私设有，不喜勿扰。
————————————
阿里巴巴对官八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这次挂主要挂在用词太过偏颇晦涩，不够日常。
王七听完眼睛一转就是一个馊主意，附耳在阿里巴巴耳边叽叽咕咕，大意就是说其实在神都子民间流传着很多传情本。
这些传情本上的话题是五花八门，上至朝廷大员下至贩夫走卒，留言可以附和，可以驳斥，甚至可以毫不相关，那可谓是海纳百川。
有了这本神册在手，那还怕语言不够生活化吗？
要想学语言，除了和本地人谈恋爱那就是看本地人聊八卦了。
事...
※邱庆之X李饼
※一发完，短打，偏论坛体。
※OOC，私设有，不喜勿扰。
————————————
阿里巴巴对官八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这次挂主要挂在用词太过偏颇晦涩，不够日常。
王七听完眼睛一转就是一个馊主意，附耳在阿里巴巴耳边叽叽咕咕，大意就是说其实在神都子民间流传着很多传情本。
这些传情本上的话题是五花八门，上至朝廷大员下至贩夫走卒，留言可以附和，可以驳斥，甚至可以毫不相关，那可谓是海纳百川。
有了这本神册在手，那还怕语言不够生活化吗？
要想学语言，除了和本地人谈恋爱那就是看本地人聊八卦了。
事不宜迟，阿里巴巴立刻使用钞能力弄到了一本传说中能帮他实现考过官八梦想的传情本。
月朗星稀，悬梁刺股，挑灯夜读。
打开传情本的第一页，阿里巴巴就似是回到了初入神都的那一天。
意思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完全理解不了。
目录虽是分明别类，字迹工整。
但谁能来给他解释一下这些别类下的小标题都是什么意思？
譬如：
——震惊！大理寺官员当街媚态频出！令人不耻！
阿里巴巴连忙翻开一看，绘图是陈拾在袁不二的卦摊旁边撸猫，一脸痴迷。
啧。
什么跟什么！
——红烧巴子肉最新配方免费分享。
——来先生投资胡商半个月，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家叔喜提包子摊！左手事业，右手家庭，可喜可贺！
——论男子女装后与本友见面是否构成诈骗罪。
——酒行隔壁王三婶卖土豆半价啦！
——不是我以貌取人，大理寺怎么还招脸上有刀疤的流氓啊！啊？！
——请问有人知道打虎是先抓头还是先抓腚吗？
——我的旧船票是否还能登上泰兴号这艘破船！
——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飞！翻开就看城门失火事件全记录！
——崔倍测评神都寺庙平安符红榜排名（全）。
——是天降，是竹马，飞马大将军邱庆之与大理寺少卿李饼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好家伙。
不得不说，好家伙！
阿里巴巴一路看下来感觉有关李饼的标题最厉害。
除却最好奇之外，李饼还是阿里巴巴的直属上司，他学习之余还能摸清对方的喜好，这对他在大理寺的职场生活是有益无弊的。
阿里巴巴连忙翻到那一页，顺着评论往下读。
“不是吧？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金吾卫的邱将军对大理寺的李少卿很不一般吗？？”
“怎么不一般？邱庆之不一直都是那张死人脸？我看并无不同。”
“邱庆之小时候真不这样，他看上去更像是李饼的舔狗。”
“拱！天杀的！你说谁是狗！我要报官抓你！”
“这怎么还有邱庆之个人的追随者？叉出去！”
“歪了歪了！你们要不要看看标题，这里不是讨论邱庆之和李饼二三事儿的吗？”
阿里巴巴点点头，就是说啊！
怎么比他废话还多？
笔墨不要钱啊？
“抓我干嘛！我又没说错，以前总能见邱庆之趴在李府外的镇兽旁边等李饼出府，不过那时有传闻说李饼虽是聪慧异常但身体羸弱，是不宜出门的。可那邱庆之是不嫌累，也不嫌烦，几乎是日日如此。偶尔见李饼偷溜出来一次，连忙扯了人就跑，那架势，我看跟当街强抢新娘真的没有区别。”
“是真的不一般，我家从前在神都坊市开面摊的，凡是邱庆之和李饼打这条街过，都是邱庆之背着他，小少爷很会玩，一只手的手指绕着邱庆之的发尾，一只手拍拍肩膀乱指挥，拍拍左肩就是往左转，拍拍右肩就是往右转，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不过也从不见邱庆之不耐烦，完全的有求必应，简直比南禅寺还灵验。”
“少来了，我才不信，谁不知道邱庆之是当朝红人，为人狠绝，上次我有个朋友犯了点事被金吾卫带走，脱了一层皮才出来。李府出了什么事情大家都清楚，那可真是早死的爹娘和破碎的他。然而邱庆之有任何表示吗？还不是当场掉头就走！他完全担得起一句无情无义，纯纯渣男！”
“啧啧啧，这就是男人吗？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邱庆之是狗，那李饼是猫吗？狗狗猫猫，怎么不算绝配，磕亖我了！”
“你是真的饿了。”
“昔年狗不救猫，如今狗还无视猫，狗坏猫好！”
“清汤大老爷！”
“花椒大老爷！”
“豆蔻大老爷！”
阿里巴巴好不容易有一个能看懂的，连忙跟上队形，在一边的角落里提笔落书，“胡麻大老爷！”
“够了，调味料家族！你们怎么知道邱庆之对猫是无动于衷呢？或许他是有苦衷的，只是现在还不能与猫说明。而且不表现的冷漠一点，猫那么聪明，这跟明牌有什么区别？”
“李饼真的有点惨，家中发生如此变故，一起长大的竹马也形同陌路。欸！可怜可叹！真希望他们两位有朝一日能有重修旧好……”
“呜！可惜，世间事并非强求就能有结果，只是互相折磨罢了！”
“郎君，您是不是串频道了？”
“没关系，都是同一个平台，咱们蹭就蹭个大的。”
“啊啊啊！不要歪！其实我也觉得他俩是有点什么，因为不仅邱庆之对李饼不一般，李饼对邱庆之也不一般啊，记得以前我们一起在官学读书，李饼可别太护着邱庆之，谁敢提一句邱庆之不好，李饼是一定会帮邱庆之出头的。而且你见过谁家少爷还要哄耍脾气的伴读啊？”
“展开说说，怎么哄的？”
“展开什么，再者说李饼根本也不是哄伴读啊，哄童养婿还差不多。衣食住行全包，倾囊相授，最后必然以身相许！”
“真的会以身相许吗？尊嘟假嘟！”
“我可以为前页留言的郎君作证，李饼在官学的时候对邱庆之真的很护，连讲课的先生都不放过，先生当年问邱庆之如有城池久攻不下该当如何，邱庆之问了一些关于此题的设置细节后笑了一下回先生，若是如此，换我指挥，三日之内必破此城。霸气是很霸气的，歪题也是很歪题的，他还提了很多恶毒的点子，把一向热爱儒家圣典，推崇大仁大爱的先生气的半死，结果没想到一向心爱的门生李饼还跳出来帮腔。气的先生直接罚他俩跪在门外反省，隔着墙壁就是我的位置，我能听见李饼缓和声音的去哄邱庆之，你以后是要成为大英雄的人，不要将此等小事记挂在心，徒增烦忧。”
“李饼，他双标一直是可以的。感谢郎君佐词，我犹记那日散学之后，李饼还给邱庆之买了糖呢，虽然钱袋子是从邱庆之身上摸出来的。”
“理讨，邱庆之也确实很会带兵吧，不然国战怎么结束的这么神速，他升迁的速度好比元日焰火！咻的一下，一飞冲天！”
“李饼也是咻的一下，一落千丈呢！”
“郎君，这是木鱼，请敲。”
阿里巴巴感觉他也需要敲木鱼，因为他开始有些被忽悠瘸了。
当他开始考虑邱庆之和李饼是不是真的有一腿的时候，神都一派全带蓝牙。
乱了啊！
全乱了。
善良的外邦友人阿里巴巴感觉他踩进了一个坑，反正越看越是亢奋，十分上头。
尤其是当他回想起邱庆之与李饼的几次照面，那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眉来眼去，眉目传情的样子！
原来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少卿，将军好逑！
一个字，绝！
他开始跟着传情本思考和回想了，那真是越挖越有！
“你们真的觉得自李饼出任大理寺少卿之后，邱庆之对他冷漠很多吗？我怎么觉得他比以前更粘李饼了，只不过是从光明正大变成了阴暗爬行。”
“那倒也没有爬吧，码头上大理寺那个信号弹刚打上去，灰都还没落下来，邱庆之就带人赶到了，爬能有这个速度吗？”
“阴暗闪现是吧？够可以的，邱将军。”
“是挺阴暗也挺闪现的，李饼从房顶上掉下来的时候，邱庆之都快飞出残影了，为兄弟是两肋插刀，为心上人可以是背后中箭！哪个习武带兵之人会这么轻易的暴露自己的后背给敌军砍！拜托，那可是后背欸！”
“不是那个，郎君，有点硬了噻，你这么拗的好像邱庆之和李饼之间是爱情。”
“什么！他们之间不是爱情？”
“什么！这还不是爱情？”
“什么！那什么是爱情！”
“是……是吗？我个人感觉兄弟朋友之间都可以做到如此吧？”
“哦？你愿意天天背着兄弟满街跑？”
“哦？你愿意天天替兄弟殚精竭虑？”
“哦？你愿意天天对兄弟心中有愧？”
“好，抱歉，是我错了，不是兄弟朋友，是爱。”
“他爱他轰轰烈烈最疯狂。”
“是挺疯狂的，别人恋爱要钱，他俩恋爱要命。邱庆之到现在还没醒呢，真不知道咱们李少卿会如何反应。”
“从少年竹马到坟茔枯冢，怎么不算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啊这。
阿里巴巴挠了挠脸颊，那倒也不至于。
这几天晚上他总能听见房顶砖瓦踩踏的声响，第一天他还扒在窗楞上看过，月光底下他的上司李饼李少卿急切窜出去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猫。
之前阿里巴巴还不知道李饼是要去做什么，还以为他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今天看了传情本算是解惑了。
有李饼陪着，恐怕邱庆之邱将军就算死了也能甩阎王爷两巴掌的从地府里强行逃跑活过来。
这世间，他最不舍得他伤心。
阿里巴巴想到他的海岛，还有海岛上的花。
会一起依偎着飘摇在清晨的海风里。
他脸上露出一点笑容，真的是，陷进去了。
阿里巴巴奋斗通宵，顶着满眼红血丝一路撑到清晨。
他跟着鸡鸣抖三抖，起身的时候因为盘坐太久一阵眩晕就这么踩空从通铺上摔下去了。
好大一声响把他的小伙伴们全给震醒了。
孙豹连忙伸手去捞他，“你怎么回事？还好吗？”
阿里巴巴沐浴在的朝阳里，棕色的发丝被映照的根根发亮，像是整个人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但王七等人却感觉他是从胡人胡语变成胡言乱语，尾音像是受过刺激导致的过于生活化，“没事，没事！我只是磕到惹！”
暖暖的，好幸福！
【适驰】贱人
极限短打，注意避雷。挺鬼的，是试吃带一点点彪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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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海亮是个贱人。
殷郊是个贱人。
跨越时空的两人产生共鸣。
于适在完成训练后大笑着拍着陈海亮的肩膀说着兄弟不错啊。身后漂浮着一个半透明影子抱着臂，下垂眼发红，从牙中泄出了句贱人。
于适在两周前发现了那道人影。长着张和侯雯元如出一辙的脸，飘在他身后。起初吓了一跳以为是侯雯元穿着戏服和他开玩笑，但那双阴恻的眼睛和漂浮的脚让他发现不对。自那之后，那道人影就黏上了他，怕倒是不怕，反正也构不成真实伤害。而且那道人影比起鬼魂更像无机质的机器人。他跟在他身边一言不发，顶多斜眼...
极限短打，注意避雷。挺鬼的，是试吃带一点点彪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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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海亮是个贱人。
殷郊是个贱人。
跨越时空的两人产生共鸣。
于适在完成训练后大笑着拍着陈海亮的肩膀说着兄弟不错啊。身后漂浮着一个半透明影子抱着臂，下垂眼发红，从牙中泄出了句贱人。
于适在两周前发现了那道人影。长着张和侯雯元如出一辙的脸，飘在他身后。起初吓了一跳以为是侯雯元穿着戏服和他开玩笑，但那双阴恻的眼睛和漂浮的脚让他发现不对。自那之后，那道人影就黏上了他，怕倒是不怕，反正也构不成真实伤害。而且那道人影比起鬼魂更像无机质的机器人。他跟在他身边一言不发，顶多斜眼蔑视一下。只有遇到了陈海亮才会咬牙切齿地喊一句贱人。
第一次听到是在陈海亮与他对戏时。那个人穿上了殷郊的服饰，头发自由地散在身后，拿着剧本跟他对着台词。眼神有些游离，看起来就是高中晨读嘴动心不动的样子。于适窜了过去，手拍在他肩上问他怎么样，需要自己帮忙吗。陈海亮的眼神还是有些木，两秒后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说不用，向后退了一步。于适的手有些僵，他咧着嘴笑了一下，手握成拳故意和人碰了一下说着些活跃氛围的话。
“贱人。”嘴里的话还没停就听耳边传来了这样一句。他有些慌乱，他身上穿着姬发的侍卫服，他现在是姬发，他最该反驳那道人影。当晚，他就骂了那道人影，可他得到的只有一个似笑非笑的面容。
陈海亮是个有距离感的人，和谁都不算特别亲近。于适奉着对戏原则私下约过他几次。答应是答应了，就是看上去不情愿像是被谁强迫了一般。他们出去玩，自然是去一些好玩的地方，好玩的地方哪有不花钱的道理。于适觉得他带这个人出去是长见识的，怎么说演的也是天潢贵胄的太子，不见识见识哪能行？可第二次他去约的时候，陈海亮拒绝了他。穷吧，可能是穷，不然怎么会拒绝他。
于适身着普通休闲服，颜色和陈海亮身上那件有点像。双手插着兜，大大咧咧说没事，他都理解，他们去玩就行。陈海亮那副无奈，勉强的样子又出现了，犹犹豫豫地说着对不起。他潇洒转身挥了挥手，像在告诉陈海亮他不在意。
“贱人。”
随着拍摄进行，两人的关系要比起初亲密了许多。他搭着他的肩，他也会亲昵地勾上腰，然后说一句姬发。陈海亮会在见到他后高兴地打着招呼，“姬发！”。陈海亮是个情感丰沛的人，有时会出不了戏。作为搭档于适自是应该安慰他，然后他会拉着他的手说，姬发多亏有你陪着我。陈海亮说这话时眼睛水润润的，就像他那天从树上抱下来的猫一样。于适想，为什么要把猫从树上抱下来呢？
“贱人！”那道人影在这个时候情绪最为激烈。他心中无一点波澜，只是默念着出不了戏的到底是谁。
杀青那晚，大家情绪都很激昂。哭的哭笑得笑，宛如一个精神病院现场。于适抱着他那把吉他为大家助了助兴，下台时看见陈海亮就在侧边坐着，眉眼弯弯冲着他笑。路过时，说了最后一句姬发。他回头望了那个眉眼带着笑的人，不知怎地陈海亮的脸上揉了一团雾，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看不清。于适努力瞪大眼，依旧模糊。算了，算了吧。
从那之后，陈海亮开始叫他于适。直到几年后的路演，他又开始叫他姬发。
“贱人。”
于适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燃耀】美好的事可不可以发生在我身上
青北大学时期捏造 1w3一发完
沈耀不装乖 性格孤僻
私设李燃计算机系 沈耀医学部（会被打脸 别信
可能还会写个工作篇（也别信
#
事实上发生的从来没想过
真正想要的都被别人拿走
#
要说进入青北和在鸣龙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的，李燃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一样的上课放学，课余时间写点小程序代码什么的挣点外块。
这天专业课少，只有早上有，下午的大课他不感兴趣，打算提早溜，结果被一个系的同学叫住说一起去打球，5v5正好缺个人。他也挺久没运动了，下午正好没事就答应了，说行，等回去换身衣服。
有个同学说我正好也要回宿舍，一起啊......
青北大学时期捏造 1w3一发完
沈耀不装乖 性格孤僻
私设李燃计算机系 沈耀医学部（会被打脸 别信
可能还会写个工作篇（也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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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发生的从来没想过
真正想要的都被别人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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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进入青北和在鸣龙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的，李燃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一样的上课放学，课余时间写点小程序代码什么的挣点外块。
这天专业课少，只有早上有，下午的大课他不感兴趣，打算提早溜，结果被一个系的同学叫住说一起去打球，5v5正好缺个人。他也挺久没运动了，下午正好没事就答应了，说行，等回去换身衣服。
有个同学说我正好也要回宿舍，一起啊，被领头约李燃的那个拍掉了手，说什么一起，不顺路，人李燃不住校，搁外边租的房子。
周围艳羡的目光捅过来，李燃全当没看见，他背起包说下午见，转身就往学校外边走。
租的房子离青北很近，走过马路再转个弯就到了，他在楼下打包了一份玉米虾仁的饺子，拎上楼的时候还热乎着。
拿钥匙打开门，里面黑漆漆的像是晚上，窗帘遮得叫一个严丝合缝，跟他早上出门时一点变化都没有。李燃一把拉开窗帘，走进厨房拿了个空盘子，将打包的饺子拆开倒进盘子里放进微波炉，顺手把打包盒给扔了，然后才去房间里把还在睡的人叫起来吃饭。
他开了灯，床上的人鼓成一个大包，怎么叫都没反应，李燃不是个好耐心的人，一把掀开被子，这个天十月往十一月过，已经有点转凉，突然袭来的冷意让蜷缩在床上的人抖了一下。
“别让我说第二遍，沈耀，起来，吃饭。”
李燃这语气已经很不好了，沈耀睁开眼，被强烈的灯光刺激得又重新闭上，喉咙里发出不太舒服的呻吟，李燃转身出去拖鞋踩在地板上走远的声响敲打着他的神经，片刻后，沈耀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光脚下了地。
等他刷完牙洗过脸坐到餐桌后面，微波炉叮一声响了，李燃把热好的饺子端出来放到他面前，沈耀注意到他换了一身行头，球衣外面套了件卫衣外套，包也放在门口，看着像是要出门。
沈耀捏着筷子，垂下的流海几乎遮住他的眼睛，整个人阴沉沉的。
“去哪儿啊。”他问。
“跟人约好了打球。”
“你下午不是有课吗。”
李燃在门口换鞋，听到这句系鞋带的手顿了顿，又恢复正常，他站起身，上了大学后已经猛长到一米八六的身高在门口打出阴影，他面无表情地说：“翘了，跟你学的。”
沈耀发出一声嗤笑，李燃没管他，交待了一句吃完盘子丢水池里，就拿起自己的包走了。
到学校操场的时候，另几个已经热起了身，李燃把外套脱了塞进包里，加入进去，他太久没打过球了，好在底子好，队友之间虽然没什么默契也没让对面讨到多少好。
中场休息的时候，几个人坐下来喝水，有人就着上午的话题问他在外租房的事，谁都知道青北不好考，也谁都知道青北附近的房价有多恐怖，穷学生哪里租得起？要么是家里有钱，要么…
“李燃你也不是本地的吧？放着宿舍不住，跑去外边租房……跟女朋友啊？”
“不是，星州考来的。”李燃喝了一口水，拧紧瓶盖，几个人还巴巴等着下一句，结果半天没动静，他们才意识到人已经把话说完了，没有继续往下聊的意思。
还是领头的那个出来圆场，他跟李燃现在是同班同学，李燃要是住校的话就分到他下铺，床位现在还空着呢。
“星州，星州好啊，隔壁数学系的程雨杉不也是星州考来的？”
“程雨杉？那个贼漂亮的妞？我靠我上回在一食堂见她了，皮肤白得反光！”
“听说她要保研了…”
“真的假的？这才大二啊，学霸真可怕，漂亮的学霸就…嘿嘿，你懂的。”
后面的话题走向就越来越猥琐，李燃捏了捏矿泉水瓶，想着还是不该出来跟这些人打球的，这会儿沈耀估计又把家里砸得一团糟了，最后还得他收拾。
“哎，李燃，你不也是鸣龙毕业的吗，你俩不止是同一届，还是同班同学吧，怎么都没见你提过啊？”
“提什么？”
“约出来吃个饭什么的呗，你知道别的系都在打赌哪个系能把人拿下吗？他们数学系肯定是没戏了，压根没人能赢过她！咱们系得争气啊！”
“我没她号码。”李燃睁着眼睛说瞎话，昨晚五人小群还闪了一下，约着周末要聚一聚，挑头的是江晴朗，程雨杉也回了都行。
进了青北一年多了，几个人分在不同的系里，关系说近也远，几栋专业楼都不在一块儿，想见面真的没那么容易，一开始还约着不管怎么忙，中午饭要一起在食堂吃，后来因为各自的课程安排，怎么都撞不到一起，日子久了，就成了以前被雷鸣强制在家自习的状态，只在网上联系。
他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有亲近的时候，也就有疏远的时候，在各种阶段不会是一成不变的，伴随着成长，得到和失去，一切在动态中达到平衡。
在耳边的聒噪中，他的手机在包里振动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是沈耀的消息，说饺子很难吃，要喝汤。
也有东西是不变的。李燃想，至少他和沈耀，依然住在同一屋檐下，依然水火不相容。
如他所想，出租屋里跟狂风过境似的，窗玻璃碎了，窗帘飘着，桌椅倒了一地，墙上的装饰画也掉了一颗钉子，歪斜地挂着，那是沈耀很喜欢的一幅画，花了很多钱从画廊买回来，心情不好的时候照砸不误。
李燃提着从超市买的汤料回来的时候，沈耀正蹲在地上捡花瓶的碎片，抬头看了一眼门口，又直接用手去拿那些锋利的瓷片，嘴里说着葛奶奶今天来电话了。
李燃当他放屁，他奶奶怎么可能不给自己打而给沈耀打，他走过去打算把塑料袋放进水池里，看到水池里还躺着中午盛饺子的盘子，里面的饺子基本没少，还坠了些烟灰和五六个烟头。
他扶着水池边深呼了一口气，背后传来沈耀的声音，说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葛奶奶问我你过得好不好，怕你有什么事自己憋着都不跟她讲，怕你在外边受委屈，我说没有，你李燃怎么能让别人欺负了，能让你不好过的，就只有我了，你说是不是？”
摔碎的瓷片被一片片丢进垃圾桶里，又碎成更细小的部分，沈耀在捡最后一片的时候被抓着手腕拽起来，一路拖到厨房的水池边，李燃拧着他的手腕别在背后，把他整个人都压到水池上，直到他的鼻尖差点碰到盘子里的烟灰。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沈耀，要抽烟去阳台，去楼道，别在这里。”李燃的声音很冷静，但沈耀就是知道他冒火了，在爆发边缘游走。
是因为他提及葛奶奶了？沈耀丝毫不为自己的处境着急，他对李燃动怒的原因更感兴趣，复盘了刚才自己的话，他以为李燃应该对这些低级的挑衅免疫了才对，难道真是因为他在家抽烟？沈耀笑了，这更不可能。
“这是我租的房子，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沈耀试图从水池里抬起身，他动了动手腕，纹丝不动的，他沉声说，“放手，疼。”
“你不是就喜欢疼吗。”
省略部分见红白
李燃被他气得脑壳疼，但再气，该做的善后还是得做，把人从里到外弄干净扔上床，李燃又收拾起厨房和客厅，玻璃和花瓶的碎片扔掉，找了颗钉子把墙上半脱落的画重新固定好，厨房被他们胡闹弄脏的台面彻底擦了一遍，水池里饺子和烟灰一起被倒掉的时候李燃感到了罪恶，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浪费过。
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恢复原样已经到了凌晨两点，沈耀说想喝的汤也煲好了在保温，明天起来就能喝，李燃想着明天还得找个师傅来补一下窗玻璃，他蹲在地上看被风吹得乱摆的窗帘，深夜里连狗都不叫，只能听到夜风呼号，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沈耀的阴晴不定，未来的得过且过，好像就算考上青北，他的人生也还在那条死路上滑行。
第二天沈耀早上有课，有专业课要上的时候，沈耀从来用不着人叫起床，出门前把汤喝了，一句话没跟同居人说。
在所有的专业课中，沈耀最喜欢的一门是解剖学。他喜欢那种感觉，锋利的手术刀割开动物的皮表，一开始是青蛙、鸟雀、兔子，有一天换成了大体老师，原来割开别人的身体是这种感觉，他想，和割开自己的手腕一样，没什么区别。
好多人吐了，沈耀没有，沈耀的手很稳，在考试结束之后，他给躺在讲台上的大体老师做缝合，老师夸他心理素质过硬，学医的就得这样，要胆大，也要心细。
下课后，同学熙熙攘攘地离开教室，沈耀看着教室后边玻璃容器中盛放的老鼠标本，专业课的老师问他想没想好去哪家医院，像沈耀这种全部专业课满分，临床又有天赋的实习生，市里的大医院都是抢着要的。
沈耀说还没决定，跟老师告别后离开医学部的教学楼，这时候大家基本都去食堂吃饭了，无论是走廊还是楼梯上都没什么人，他没去食堂，下午一点还有一节药理课，沈耀逆着人流去到图书馆，现在不是期末高峰，中午去还能找到位置，他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塞上耳机，用手表定好闹钟，趴到桌面上打算睡会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隔着耳机听到有人在叫他，沈耀的起床气一向严重，被人打断就更加重，他头没抬起来，挥了挥手臂，但那烦人的声音还是在头顶上嗡嗡嗡个不停，甚至，还来推他的肩膀。
沈耀猛地一下惊醒了，他像触电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躲开那只手，而手的主人是个陌生的女生，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又像是被吓到了，惊讶而尴尬地停在原地，手上还捏着一本他的笔记。
“同学，你的东西掉在地上了…你还好吗？”
沈耀警惕地看着她，视线从她手上的笔记本移动到脸上，他的目光实在算不上友好，看得人后背发寒，像在看一个死物，女生战战兢兢地把本子放到了桌上就想走。
“那、那我放在这里了…不打扰你了…？再、再见。”
“不跟人说谢谢？”
一只手从身后搭上沈耀的肩头，她看到一个更高一点的男生突然出现，突然加入对话，两个人应该是熟人，否则为什么他刚才被碰一下反应那么大，现在就像是被抽掉了发条的娃娃呢？
女生其实听说过他，她也是医学部的，学的是护理，沈耀在整个医学部都很有名，在老师们那里是难得一遇的好苗子，在同学群体中却不是那么合群，人人都说医学系19级有个冷面冰山系草，性格古怪，不好接近，但人人又说，天才古怪一点也可以理解，我们凡人不懂的啦。
沈耀转身就走了，桌上的笔记本和椅子上的包都没拿，被甩在原地的人面面相觑，她看到那个突然插进对话的高个男生叹了口气，然后把桌上的笔记本一把塞进包里，他扭过身一边后退着走一边向她道歉说：“不好意思啊，同学，他没吃饭，肚子饿着心情不好，谢谢你。”说完后就朝着门口的方向去追书包的主人。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转角，她想天才确实很古怪，但也许，真的有凡人能懂呢。
江晴朗张罗着11班老同学聚会不是一天两天了，眼见着进入十二月之后要期末了大家只会越来越忙，终于在群里下达了最后通牒：这个周末晚八点，不来的强制退群。
几个1上下排开，边晓晓发了个大哥手下留情的表情包，然后才意识到，哎不对我才是群主，又和江晴朗你一句我一句地扯皮起来。李燃看着群里热闹，他隔空回了一句地址哪里，就没再管了，他刚去了一趟快递站，拿了个大包裹回来。
沈耀盘着腿坐在餐桌上抱着笔记本电脑看论文，看他拖着个大纸箱差点没能进门，他随意地瞥了一眼。
“你奶奶又给你寄垃圾了？”
李燃现在学会了自动过滤他话里带刺的部分，否则总是生气估计三十岁都活不到。
“别，收破烂也有你一份。”他把箱子拆开，里面的红白蓝蛇皮袋很有老人家的风格，地摊货的球鞋、生怕他在青北冻着的棉衣、一大袋山核桃和米饼、还有两条亲手织的围巾，一灰一白。李燃把那条白的丢给他，“不要你可以扔了，但不要给我奶奶知道。”
沈耀抓着手里毛线粗糙的手织围巾，毛毛糙糙的，碰到皮肤指不定能起疹子，料子是不怎么样，但针脚很密，和装饰用的围巾不同，拿着沉甸甸的。
他看着李燃把那堆‘破烂’码好，蹲在那儿拍了张照片给葛奶奶发过去，说收到了，片刻后，葛奶奶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李燃抱着手机朝那边说：“对，都没坏…现在快递哪儿有那么容易坏，坏了他们要赔的，你就放心吧…嗯，给他了，没骗你，真给他了，他…他挺喜欢的啊，说很合适，不过你下次别给他寄了，他什么好的没见过啊？…元旦啊，元旦估计回不去，学校那边任务重，得等过年了…嗯，都挺好的，过年我跟沈耀一道回，到时候给你捎好吃的回去。”
沈耀就听他在那儿掰扯瞎话，觉得老人家真可怜，李燃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骗人，他一边滑动鼠标一边漫无目的地想，这算不算一种近墨者黑。
等李燃打完电话，把纸箱子收拾好丢出去，沈耀还在看论文。
“你元旦回去吗？”
“我回去干什么，看他们各过各的？”听他这么问，沈耀头都没抬，过了两秒他意识到李燃为什么关心他回不回星州，他稍微压低显示屏，从电脑里抬起眼，“什么意思，你元旦有安排？”
李燃迟疑了一瞬，11班正常聚会没什么不能说的，但很麻烦，沈耀从来就对11班的几位没什么好感，尤其是程雨杉，告诉他除了给自己找麻烦没什么好处。
“有，”李燃说，“去打工，有三倍工资。”
沈耀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才笑出来，他觉得挺有意思的。他说李燃，你撒谎的本事还得再练。
到了元旦这天，江晴朗就跟进化掉了睡眠一样，天都还没亮就在群里发消息，边晓晓实在受不了把他给禁言了，到了中午才放出来。
李燃下午在家做完了一个小程序研发的单，六点才准备出门，衣服是随便挑的，就跟往常一样，他在门口换鞋的时候，沈耀晃出来接水喝，非得点评一句你还真不讲究啊。
“讲究什么，”李燃穿好鞋直起腰，从门口的柜台上拿钥匙，“你一会儿记得自己点外卖。”
沈耀靠在墙上答非所问：“你晚上还回来睡吗？”
李燃没懂他什么意思，把外套拉链拉上，脖子上系的是他奶奶上次寄过来的围巾，推开门，风呼呼地灌进来。
他关上门时，沈耀依然靠在墙边，越来越细小的缝隙里，沈耀的脸开始被拉长模糊，然后终于咔哒一声，门锁上，归于寂静。
李燃在门口又站了会儿才离开，到地的时候，江晴朗和禹洋已经到了，他是第三个，他才刚进门，江晴朗就看到了他，站起身挥手说这边这边，声音大得整个烧烤店都能听见，他走过去，禹洋也跟他打招呼，比起来就矜持多了，他现在口吃明显好转，李燃是真为他高兴。
边晓晓和程雨杉是一起到的，俩漂亮女生挽着胳膊说说笑笑进来吸引了挺多人注意，倒显得热情大声的江晴朗没那么引人注目了，人到齐了，江晴朗执意要了一扎啤酒，给他们都倒上，能喝不能喝的都喝一口才有气氛。
“大哥大姐们，新年耶！意思一下啊！来来来，都举杯，新的一年，祝我们鸣龙11班的战友们，学文的文思如泉涌，学理的实验永远不出错，干杯！——”
五只杯子撞到一起，李燃碰了但没怎么喝，几次下来看他杯子里是一点没少，江晴朗纳闷儿：“李燃你什么情况啊，还没我们两位女侠能喝。”
程雨杉坐在他的斜对面，闻声看过来，她画了一点淡妆，还是那种脱俗的漂亮。她淡淡地扫了一眼他面前没动过的酒杯，说：“要是不舒服就别喝，别理江晴朗。”
“啊？你不舒服啊？你不早说！兄弟我又不是那么没人性的人，要不要给你叫杯温水？还是红糖姜茶？”
“滚，我又没来大姨妈。”李燃笑骂，然后抬起玻璃杯一口干了，一点啤酒而已，他就是觉着喝酒误事，隐隐地有些抗拒，上回喝大了还是在来青北报道后的迎新晚会，然后就发生了点神志不清的事，他想起那个混乱的晚上，沈耀好像哭了，他摸到一手湿，但沈耀后来说他精神错乱无中生有。
刚才那个表情又是什么意思？李燃不知不觉续上了第二杯，沈耀的表情其实挺好懂的，他见过愤怒的、错愕的、威胁的，也见过茫然的、伤心的、崩溃的，都和刚才门缝中缩小的沈耀不太一样，没什么表情，安静得像是下一秒从世界上消失都不会有任何人发觉。
“你们真好啊，一个个的上了大学还是风云人物！我就不行啦，杉姐，求大佬带带~”
“说什么呢，你校园歌手第二名有我一票，还差我一顿饭，什么时候结了？”
“就是就是！我还找宿舍里朋友给你拉票了，你差我至少五顿！”
“哇，边大网红都百大up主了还计较这点小钱啊？”
“我…我也投…投了。”
“你看，禹洋也投了！请吃饭，搞快点的。”
“学长！……我真是谢谢你啊！”江晴朗咬牙切齿地问禹洋到底跟谁站一边的。
几个人拌拌嘴叙叙旧，这顿饭吃得挺热闹，李燃听得多说得少，他自己没那么多有意思的事可以说，江晴朗就有那种把一切无聊的事说得有趣的能力。
“哦对了，你们猜我上周在学校碰到谁了？铛铛~沈大公子！”
“沈耀？”
“对！啧啧，这装逼犯比高中那时候更臭脸了，我跟他打招呼，他还装不认识我！哎你们说是不是现在女同胞们都喜欢这种冷冰冰的，他还学医，就他那样给人治病，我都怕他偷偷给我药单里开砒霜…”在11班的普遍共知里，沈耀沈公子当得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江晴朗撞了撞李燃胳膊，“哎，班长，你们俩系学院楼靠得近，你碰到过他吗？他现在还欺负人不？”
李燃下意识嗯了一声，几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他丢下酒杯，说没碰到过？他俩甚至住一起，他本来也不想在他们跟前还要编故事。
“…我现在和他合租，有时候能见着。”
“合租？”边晓晓想说那位大少爷还用跟人合租？也没听说他爸沈浩破产啊。
“啊？你还跟他住一块啊？校外有那么好吗？咱宿舍条件也不差啊，就是早上要跟人抢卫生间，班长你是不知道，尿急起来想砸门的心都有……哎我是不是也跟我妈说说，可以租一个？对啊，没有熄灯时间啊！你们租的哪儿啊，给我推荐一下呗？”
不管他想到了什么，总之江晴朗说服了自己。
李燃倒是很感激他的跳跃思维，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这样至少他不用面对程雨杉不赞同的目光。
关于沈耀的讨论，席间再没提起来过，一直到饭局结束，江晴朗拦下大家去结账，边晓晓拉着程雨杉去洗手间，只剩下禹洋和他面对面。
李燃挣扎了挺久，还是开口说：“那个，沈耀他…现在不那样了。”他知道他这话说得很像是在为沈耀开脱，那些伤害已经造成，别说弥补，沈耀连一个道歉都不曾有过，也不可能有。但他还是想说，现在的沈耀，除了伤害自己，不再去伤害别人了。
禹洋的话很少，但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想法。
“李燃，这跟你…没、没关系。”
一句话让李燃哑口无言，禹洋说得对，他既没有权利代替沈耀向禹洋道歉，也没有资格替禹洋原谅沈耀。这跟他没关系，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从没有一刻这样窘迫，和沈耀纠缠在一起的自己，像个递刀的帮凶，而禹洋看穿了他。
五个人穿上外套出门，老板在后头喊下次再来，嚷着要江晴朗请客，结果谁也没占便宜，AA的红包都发到了群里，以前他们一起吃饭也这样，算是约定俗成的习惯。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雪花飘得很大，用手就能接住，星州就很少下雪，有也是雨夹雪，永远也积不起来。边晓晓兴趣来了要拍vlog，几个人吃饱了也不想立刻坐车，就一起散散步，天气虽然冷，但刚喝了点酒，身上还暖和和的。
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边晓晓和江晴朗在最前面，禹洋在中间，剩下的缀在最后，李燃能感觉到程雨杉是刻意慢下脚步来找他的。他们离前面的禹洋差不多有三米，只要不是特别大声，说话都不会被听到。
“是不是他又拿你奶奶威胁你？”
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他们俩都明白这个‘他’是指谁，他装不了傻，也说不了不。沈耀让他来给自己当保姆，用的借口确实是他奶奶。
因他的沉默，程雨杉得到了答案。
“你奶奶就不能不在他家做吗？”她帮着出主意，李燃曾经也想过，去别处哪怕钱少一点，或者干脆不做了在家休息，他上大学是要用钱，但他自己做兼职外包能挣一点，也有一些存款，还不至于活不下去，但人老了怕挪窝，何况因为沈浩的关系，就算犯错了，沈家人对她也没有哪里苛待的，去别处就说不准了，综合考量下来，还不如在沈家能让他放心。
也许等他毕业了，开自己的工作室，挣到足够多的钱，就能将奶奶接到身边，这是他最大的愿望。
“那你以后都为了你奶奶而活吗？”程雨杉冷不丁地问。
这个晚上让他汗流浃背的时刻总是接踵而至，一个跟着一个，没有喘息的空间。
“不是这样的吧，李燃，我们，仅指我和你，我们两个和他们都不一样，你说过的，我们没有退路，我们拼了命地考来青北，逃离星州，是为了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和他们站在同一个起跑点上，你呢，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我不明白，李燃，”程雨杉皱起眉头看他，“从以前开始就是，你纵容他刁难你羞辱你伤害你，我们帮你，你也没有多高兴，到头来你还是和他搅和在一起，那滩泥坑，你不小心迈进去就出不来了是吗？”
他的过去，沈耀的过去，鸣龙11班的过去，一切的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他的眼前，他们一起痛过哭过笑过，一起种树，一起住过剧场舞台，一起挑灯夜读互相打气，可当他回到自己的小帐篷，总有血滴落进眼里，让他从梦中惊醒。
程雨杉说得对，那滩泥坑，他不小心踩进去的那滩泥坑，不是他贫穷的出身，而是烂泥一般的沈耀，多可笑啊，初见时金子一样耀眼的人物，撕开了，打碎了，也不过就是一滩烂泥，虚假的金箔散乱在污水中，又肮脏又可怜。
是的，他可怜沈耀。
即便他自己的处境也没能好到哪里去，甚至更差，他还是可怜沈耀。
汽车的鸣笛声突然响起。
平直的长音中断了一次，在下一秒又响起，这不是提醒行人占道的意思。
他们被这异常的喇叭吸引抬起头，一辆通体黑亮的宝马530横在路口，车前灯大开。
半秒后，有人从车上下来，还拿了把伞，但他没有撑开，就只拿在手上。
来人身材高挑，大冷的天也只穿了一件灰色的长款风衣，内搭低领配了一条白色的厚重围巾，他面容白皙，光彩照人，黑色的短发比高中时要长了一些，他笑得如沐春风，彬彬有礼，一如鸣英和龙海合并时的开学典礼，没有死角的优秀学生代表。
完美，却假得可以。
“沈、沈耀？”
他们都认出了他，只有江晴朗大叫了出来。
沈耀缓步而来，一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一手提着透明的长柄伞，任由漫天飘散的雪花打在头顶和肩颈。越过江晴朗和边晓晓，自动无视了往旁边退了一步的禹洋，沈耀走到最后两人的面前站定，程雨杉的视线自然落在他脖子上的围巾，粗糙而笨重，不是牌子货，和他的大牌风衣根本不搭，因而很是显眼，她恍惚觉得眼熟，余光里瞥见李燃僵硬地立正，脖子上那条深灰色的围巾，一样的笨重粗糙。
沈耀抬起提着伞的那只手，伸到他们面前，话却是只对其中一人讲的。
“下雪了，我记得你出门没带伞。”
回程的路上稍显沉默。
他真该庆幸饭桌上没有编造谎言，否则怎么收场都不知道。李燃坐在副驾驶上闭着眼休息，开车的人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雪天路况不好，车速在二三十左右晃悠，让这段时间被无限延长。
终于在距离出租屋三公里的红绿灯路口被拦下，这个信号灯足足有120秒的间隔。
“你跟踪我？”李燃率先开口。
“是又怎么样。”沈耀承认得很痛快，他倒是反过来问李燃，“程雨杉跟你说什么了？你们聊得那么投机，下一步，去酒店接着聊？”
“沈耀！”李燃不禁提高了嗓门，“你他妈能不能好好说话，不扯别人？你知不知道跟踪侵犯他人隐私犯法？你突然跑过来想干嘛？真给我送伞？要我谢谢你吗？”
“用不着，”双臂搭着方向盘，沈耀的手扣在一起，他的右手手指深深陷进左手虎口的皮肤里，他歪过头朝副驾驶露出一个明显的笑，“你知道我刚才能把你们都撞死吗？”
他从李燃出门后就开始跟着，在烧烤店的时候，他的车一直停在店外，他们说笑的样子和以前在鸣龙的时候一样碍眼，等他们从店里出来，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冒着雪走了老远的路，他看着李燃冻得时不时搓手，没忍住骂了好多傻逼。
结果这出还没完，程雨杉，又是程雨杉，两个人并肩走到一起，埋头说话的样子跟拍偶像剧似的，他想李燃真是体贴，因为身高差怕程雨杉够着说话累，自己都快把腰弯成驼背了。
他确实起过心思，猛踩油门，万事大吉，统统撞死就能眼不见为净了，这群人从来都在他的雷区蹦迪，还越蹦越高。
如果李燃没有他们…那不就只有自己了吗？
沈耀控制不了这么想的冲动。
“那为什么没那么做？”李燃信，信他做得出来，信他疯得彻底，也信他并不是理智全无，这只是一句狠话而已，他看着红灯变绿，沈耀松开的手上被抠出的新鲜伤口，就算这样他也只是在伤害自己，李燃的火气一下子就被抽走了，他叹了口气，把脸转向窗外，“把自己当恶人就能让你舒服一点吗。”
沈耀给不出答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没那么做，而是开着最低的速度跟在后面，看他们拍照，看他们打闹，看他们玩雪，看他们聊天，像看另一个世界的人。
车内温暖如春，车外冰天雪地，可他在里面隔绝得如同坐牢，他们在外面挨着冻却那么开心，他无法理解那种快乐，每当这种时候，沈耀就会觉得李燃离他很远，他们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明明他们同天出生，甚至是同一个产房，睁眼后除了医生见到的第一个人都是对方，本该是最亲近的存在。
车子平稳到家，就停在小区路边，平时也不怎么开，是他上大学沈浩随便送给他的礼物。
沈浩给，他就收着，沈浩不给，他也不要，他妈就担心财产被外面的狐狸精吞了，这点东西，他们应得的。
自从他没听他妈的专业选金融而选了医学，跟家里的关系更差了，他妈一门心思扑到了沈亮身上，指望他快点长大，按照她的心意替她争夺家产，绝不让沈浩养在外面的女人占到半点便宜。
离开星州，来到青北，沈耀终于过上了父母不闻不问的日子，在学校里也不用装得平易近人，不想笑就不笑，捡着不重要的课程翘了，就算被点到名也无所谓，没有人会去向家里告状，闲散的自由，还有一个烦人的李燃。
但这个烦人的李燃，是他自己招来的。在收到青北的通知书后，他就决定要在校外租房了，再好的条件也是四人以上的群居，他真的受不了那样的宿舍生活，感觉会得病。钱的事不用考虑，他家也就只剩钱了，他妈也支持他多用一点，他多花一点，外边的狐狸精就少花一点，光是想着就心里舒坦。
于是地段和大小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他并不会照顾自己，还得请个阿姨，沈耀当着葛奶奶的面说不用，李燃不是也要去青北报道吗，正好，让他跟我住吧，我们可以，互相照顾。
葛奶奶正担心孙子又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个人怎么办，她嘴里推脱着这怎么好意思呢，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回头只剩两个人的时候，还抓着李燃说，早就让你跟少爷处好关系，你看有用了吧！
李燃一开始不愿意，他说我住宿舍就挺好的，沈耀笑笑，在没人的时候又搬出那套‘葛奶奶汤淡论’，百试不爽。
开学后看着李燃带着一百个不愿意搬进来，沈耀就有种扭曲的快乐，他很少有这么纯粹的开心，逼迫李燃做不愿意的事，比解出一百道超纲题更容易获得趣味。
至于滚到一起去那纯属意外，男男女女的，沈耀从没产生过什么兴趣，甚至因为父母的事情，他一度感到恶心。
但那天在出租屋里，滚烫灼烧了他的身体，疼痛、然后是空白，长时间的空白让他几乎灵魂出窍，悬于高空俯视自己。
省略部分见红白x2
他惊觉原来自己不是由对方的情绪波动而获得快乐，而是因为这种波动来源于自己而感到满足。
“在想什么？”
手上的刺痛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李燃半跪着膝盖给他手上被指甲抠破的地方涂抹酒精消毒，这事他如今干得轻车熟路，比他这个医学生还要熟练。
“在想你那天到底醉没醉。”
按在手上的棉签顿了顿，然后换了一根干净的，蘸取碘酒，又重新按上来。
“我们说好谁都不要再提那天的事了吧？”
“你知道吗，临床研究表明，人体内的酒精浓度一旦超过0.8mg/ml，即醉到失去意识是不会b起，也不能s精的。”沈耀突然谈起他的专业，“真后悔当时没有用酒精测试仪帮你做个记录。”
李燃扔掉了棉签，撕了个创口贴。
“是，我是还有意识，然后呢？”
“所以，那是报复吗？”
肉色的胶布要比皮肤深两个色号，沈耀压根不在乎这点疼痛，反而欲盖弥彰，他低头盯住蹲在腿间的人，其实他也不在乎这个答案。
是，又怎么样呢？
他们的关系不会有什么改变，不会变好，也不会变得更烂了。
他倒很奇怪李燃竟然和11班的人说了他们住在一起，江晴朗那小子可真是自来熟，还问他关于房租的事情，看上去真的在认真考虑。
“报复你，把我自己也搭进去？”李燃站起身，收拾起急救包，棉签、碘伏、消毒酒精和纱布绷带是用得最多的，他闭着眼睛都能放回原处。
和原来比，最近已经好很多了，一卷纱布能用很久也不用换新的，也许是因为远离了压力源，又或许是准医生的手如今有更重要的用途。
“以后别这样了。”
“哪样？你说清楚点。”
“跟踪、自残、诋毁，够清楚了吗？”李燃看着他，“我和程雨杉不是那种关系，瞎扯对她名声不好。”
“不是，还是，还不是？”沈耀笑着揭穿，“她喜欢你，你不是对她也有想法吗？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怎么了，李燃，你要我装看不出来吗。”
“你看出来个屁！”忍无可忍，李燃挥手把急救包甩到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每当他想好好说话的时候，沈耀总有办法让他变回那个冲动的愣头青。他勒起沈耀的领子，把人直接从椅子上拎了起来，“你觉得你很聪明是吗？能看穿所有人！他妈的除了你自己！沈耀，我要是哪天被你这张嘴挤兑走了，你别哭就行。”
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一个在发狠地烧，一个在寂静地沉，这本是针尖与麦芒的对峙，谁也不肯让步，之后演变成嘶吼乃至动手都不奇怪，又或者他们会逃避似的上床，解决不了矛盾，至少可以让对方闭嘴，然后假意揭过这一章，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耀张开嘴，下一刻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那些恶毒的、刻薄的、足以让揪着自己衣领的人给他一拳摔门就走的话语，一个音节都难以蹦出喉头。
李燃真的会走的。他确信，和以往的争吵不一样，只要一句，或者再一个字，李燃就会转身离开这间屋子，不会再回头。
怎么办？
他妈的！怎么办？他要想想办法，怎么做能让李燃留下来。
对…对啊，他还有葛奶奶，葛奶奶是李燃的软肋，只要有葛奶奶在，李燃就不可能不听话的！
对，他要给葛奶奶打电话…葛奶奶一定会让李燃好好听话…对，要打电话…手机…手机…！
沈耀满脑子都只有这一件事，他突然用力去扒领口的手，奋力挣脱出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间找手机。
李燃没想到他会突然发疯，被推了个趔趄，他赶紧爬起来，跟到房间，看沈耀跪在地板上抖着手按亮屏幕，别说拨号码，抖得连手机都拿不住，掉了一回两回三回。
“你干什么。”
“给葛奶奶打电话…”
“现在夜里11点，我奶奶已经睡了。”李燃走近，他都有些无奈了，“沈耀，你还是三岁小孩吗，遇到事就只会告家长？”
“那你让我怎么办！”
“我没说要走。”
李燃在旁边盘腿坐下，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客厅的光从门口漏进来，在他膝盖上投下四边形，沈耀整个人佝偻着背躲在黑暗里，抖得厉害。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也许是因为他们见过彼此最狼狈的瞬间，李燃被骗光所有积蓄必须寄人篱下的那个雨天，沈耀在无边的黑暗中只有用身上淌出的血液才能温暖自己的那个夜晚，命运从不曾善待他们，最不想被人得见的狼狈，总是被最不合适的人撞见，荒谬且可笑。
但就是这样荒谬的命运，让他们在一同降生于世界后，时隔十七年又再次相遇于同一屋檐，彼时雷声轰鸣，风雨交加。
他也不是没想过，怎么就偏偏是沈耀来开的门，怎么就偏偏是他撞破了沈耀的秘密，他想过很多次，没有用，这就是他们的生命中的不可抗力，不可预见、不可避免、不可克服，如同他们的出生一般，也不会有人过问他们的意见。
双手往后一撤，后背躺倒在地板上，他把手垫在后脑勺底下，李燃往上看到天花板，他有些想念那个陪伴他度过高中最后一年的小帐篷了。
“我今天碰到禹洋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对，他变好了，说话利索了，不会被欺负了，但你不知道我看到他的时候有多难受，我觉得对不起他，在他面前我抬不起头，我跟他道歉，他不接受，我就更难受，我居然希望他接受，我觉得我就是个混蛋，”李燃说，“就算是个混蛋，我还是希望他能原谅你，因为我没想过要走，没想过要丢下你不管。”
只要离开这扇门，沈耀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设想最坏的结果，他怕他不在，沈耀哪天悄无声息地死在家里了都没人知道。
是的，他怕，不是担心，是恐惧。
人的死亡那么轻易，他留不住一条不想活的命。
他微微偏过头，黑色的眼睛对上泛红的那双，他知道沈耀会哭的，使劲全身解数只是想有人陪，又寂寞又脆弱的沈耀，会一个人躲起来失声痛哭。
他说沈耀，我这辈子没有回头路可走，你别让我后悔，行吗？
在这个新年，沈耀终于理解了他妈妈。
他一直以为女人只爱钱，为了那些岌岌可危的共同财产，维护一个名存实亡的家庭，一个已经不爱她的男人，连真相都不敢当面撕开，还痴心妄想沈亮的出生能改变这一切。他厌恶她愚蠢可悲，虚伪执拗，数十年如一日地追求虚假和平，试图以光鲜亮丽的外壳来粉饰这段婚姻的彻底失败。
人输了就要认，他最不想成为他妈一样的人。
但很不幸，他确实是她亲生的，他的身上也流着一样愚蠢可悲、虚伪执拗的血。
也许，并不是为了钱。
门前那盏永远亮着的灯，等一个说了不会回来的人，数十年如一日，给自己希望才能活下去，哪怕是幻想出来的。
也许，她是爱着沈浩的。
人输了就要认，他终究长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输不起，认不了，放不下，只能一辈子和自己较劲。
某个雨天，被一只浑身淋湿的小狗吸引目光；某个夜晚，被一束闯进黑暗的白光意外惊扰；他晦涩的秘密在另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面前无处遁形，他既受不了对方同情的目光，又难以忍受那样的视线移向他处。
想要完全拥有一样东西的欲望膨胀成一只怪兽，不分日夜地蚕食理智，嘶吼咆哮，从小到大被推着走，考第一名，升学名校，这些只是他既定轨道上的环节，没决定太多事就到了今天，家庭和学业，没有什么是他选的。
他想自己选一次。那年一个人度过的生日，没有人给他点蜡烛，沈耀对着买一赠一的蛋糕许了个愿。
大学篇·完
【燃耀】美好的事可不可以发生在他身上
是 《美好的事情可不可以发生在我身上》 的续篇 前篇看完阅读体验更佳
其实比起工作篇可能更偏向生老病死篇
双方都更平和 有一定的相互让步
是一个好好在一起的故事
#
接下来变成了硬撑的烂局
再打一剂希望麻醉了痛苦
#
李燃还记得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许下的愿望，祝奶奶长命百岁，葛桂芬当时拍他脑袋，笑说你娃的生日关我这个老太太什么事，逼着他重新许一个。
他后悔了，他当时就不该听从她的话。
从青北回到星州，李燃人生第一次坐上了头等舱，在得知噩耗后，从不可置信到麻木地查询航班和火车信息，深夜没有高铁动车...
是 《美好的事情可不可以发生在我身上》 的续篇 前篇看完阅读体验更佳
其实比起工作篇可能更偏向生老病死篇
双方都更平和 有一定的相互让步
是一个好好在一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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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变成了硬撑的烂局
再打一剂希望麻醉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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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燃还记得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许下的愿望，祝奶奶长命百岁，葛桂芬当时拍他脑袋，笑说你娃的生日关我这个老太太什么事，逼着他重新许一个。
他后悔了，他当时就不该听从她的话。
从青北回到星州，李燃人生第一次坐上了头等舱，在得知噩耗后，从不可置信到麻木地查询航班和火车信息，深夜没有高铁动车，最近的火车是凌晨五点，要开十个多小时，而最近的航班只剩下昂贵的头等舱。
李燃看着那五位数眼神发愣，心里却觉得好笑，都这个时候了，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好贵。
一种荒诞感油然而生，他以为他已经忘了多年前参加物理竞赛面对五位数的高昂学费时望而却步的窘迫，又回来了，或者说，一直如影随形，没离开过。
在他发愣的时候，沈耀已经打了电话回来，并迅速地买好了票，两张，他记得沈耀明天有排班，但他没力气问，一声不吭地跟着走，魂都不知道飘去了哪里，直到坐上头等舱的位置，宽敞明亮的机舱让他恍惚地意识到，他奶奶葛桂芬这辈子连经济舱都还没坐过。
大学期间葛桂芬只来过青北一次，坐了一整夜的绿皮火车来看他，回去的时候，还是他执意买的高铁票，才让老人家少受了几小时的罪。
李燃又后悔了，为什么，为什么他当时不买一张机票呢？
两个多小时的航程，他们沉默了一路，没一个人开口说话。到地后，在机场打了车直奔市医院，葛桂芬的后事因为直系亲属不在搁置在那里，遗体此刻还躺在太平间。
沈家的小保姆是第一个发现葛奶奶倒在地上的人，当即叫了救护车，其实发现得算是及时的，人送到医院时还有呼吸，但急性脑梗突发剧烈，做了手术也还是没能抢救过来。
郭芸站在医院门口带他们进去，李燃不知道为什么江晴朗的妈妈会在这里等他们，这件事他还没有来得及和11班的任何人说。
有熟人引领，他们很快在太平间的冰柜里见到了葛桂芬，她的面容慈祥，没有心跳和呼吸了也还是像在微笑，只是苍白得太过。
他站得远远地看，脚步有千斤重，抬不起挪不动，他都忘记了浑浑噩噩地出门时穿的什么了，现在看来，一身黑色，倒挺适合奔丧。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冷冰的空间里已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安静得只有他缓慢跳动的脉搏。
原来这不是玩笑。
李燃想，这竟然不是玩笑。
处理后事的流程繁琐，但因为有过一次经验，也并没有什么困难的地方，他爸下葬的时候他虽然小，却全程参与了，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
葛桂芬的葬礼是在冷泉县举行的，他们老一辈的人讲究落叶归根，星州不是她的家。
葬礼那天11班的人都来了，曾文豪也来了，许久未见的面孔成熟了许多，但笑起来还是原来混不吝的样子。
他和江晴朗道谢，为他母亲的帮忙，江晴朗使劲摇头，一向开朗的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其他人也一样，这样的场合，除了一句‘不要难过’还能说什么呢，可谁都知道这是一句废话。
人下葬之后，李燃去派出所帮葛桂芬销户，办理的业务员核对死亡证明和户籍信息，核对无误后将身份证收了过去，咔嚓一声用剪刀剪成了两半，他的心脏也随之咔了一下。
办完这一切，他的假期也结束了，回去的前一天，在沈家的储物间收拾葛桂芬的遗物，东西不多，但零零散散的，在外人看来都是垃圾，李燃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玩具，初中的唯一一张科技小能手奖状，老旧的收音机是她少有的娱乐，还有一堆毛线。
他默不作声地收拾出一个箱子，要走的时候，沈浩回来了，他抱着箱子冲对方点头，和以前一样，礼貌地叫了一声，沈叔叔好。
沈浩嗯了一声，视线先是落在他手里的箱子，后又落在他脸上。
“就这么多？”
“是，奶奶她平时节俭，没给自己买过什么。”
“她从以前开始就这样，好东西都留给你爸爸，还有我，给自己，什么都舍不得。”沈浩说着，目光悠远了些，想起过去了的旧时候，也说不清是怀念还是怅惘。但这时间没有持续太久，沈浩就收回了思绪，问他，“沈耀呢，他不是和你一起回来了？”
“昨天先回去了。”李燃说，看沈浩的眉头夹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他医院有事，已经耽误了几天。”
“他…平时很忙吗？听说他升职了。”
“是，升了副主任医师，忙，也辛苦，有时有急诊什么的，凌晨才能休息。”
“也不知道图什么…”沈浩揉了揉眉心，李燃发现他开始有白头发了，“你们还住在一起？”
“嗯。”
“他谈朋友没有？”
抱着纸箱的手指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李燃低下头说：“…我不清楚。”
沈浩拿出长辈的口吻，拍了拍他的肩：“李燃啊，你们一般大，年纪都不小了，也是时候考虑这方面了，男人成家立业才是根本，你奶奶不也总说想抱…”
“沈叔叔。”李燃第一次打断他的话，“不好意思，我要去赶车了，再见。”
回到青北的时候是夜里两点，李燃抱着纸箱从机场走回住所，手臂麻木得没什么知觉，抬头天都亮了。
越过已经开张的早点铺，肚子里空空的却没什么胃口，到小区楼下时，他迈步走进楼栋里，里面黑乎乎的一片，却隐隐约约地能看到一个人影的轮廓，以及其中的一个红点，忽明忽暗，抬起又放下。
他咳嗽了一声，感应灯倏地亮起，在突如其来的光亮中，他们四目相对，隔着不到三米。
下夜班回来的沈耀同样在等电梯，比电梯先来的却是面色平静的同居人，看不出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变故。
和那时候不一样了。他想起当初的李燃，也是这样背着大包小包走投无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时的李燃还会流露出被人踢了一脚的小狗一样委屈的伤心。
他把手指间夹着的烟背在身后摁灭在了墙上，然后丢进口袋里，电梯来了，他先走进去，等后面的人也进来之后才按下楼层。
电梯运行的时候发出机械冗杂的噪音，楼层显示很快就上了两位数，沈耀盯着那不断变动的红色数字，想这时候要是电梯失控掉落下去会很好，他们一起成为世上游荡的孤魂野鬼，这样谁也不用再面对生活的百般刁难。
无论他怎么期待，低概率的变故都没能发生，电梯按照既定的轨道来到对应的楼层，他们只能够被迫安全地回到自己的人生中，依然别无选择。
李燃双手抱着遗物没法开门，他在门口按着密码，六位数用不到两秒，他不知道李燃设置的密码是什么，他们设的密码是两套，却可以打开同一扇门。
进门后李燃没有换鞋，走了一夜的鞋底沾满无数泥灰，走一步就是一个脚印，他抱着纸箱直接走向里间，沈耀站在门口看着他寻常的背影，反手将门关上。
啪——
咔哒。
简单的落锁声在空旷的屋内被无限放大，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李燃直挺的背脊陡然倒塌，高大的身躯缓缓下坠，他抱着纸箱直接蹲在了地上——这是沈耀第一次觉得这个人身形单薄，仿佛一推就倒。
强撑了许久的精神松动枷锁，似乎只有回到这里，回到这样隐秘而私人的空间里，才能够泄露出来几分。
沈耀依然站在原地，痛苦的具象化从没有这样一刻如此清晰地展现于眼前，他见过许多的，在医院里，嚎啕大哭到过呼吸的，接受不了现实破口大骂的，为此崩溃的人不计其数，死亡这种东西每天都在发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李燃的痛苦是安静而庞大的，厚重得他根本做不出任何有效反应。
沈耀很茫然。
自从得到葛奶奶的死讯，他竟然会忘了惶恐，李燃最大的软肋没有了，他手上再无可以牵制这个人的砝码，他的第一反应比起这段关系即将失控的焦虑，反而是满心的空虚。
此刻他更确信了，李燃的痛苦并没有使他感到快乐。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在很多年前的学农活动上，那时他们都还在读高中，李燃对他说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把别人的弱点当消遣，他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因为他确实就是这样的人。
他明明就是这样的人，但为什么，面对李燃庞大的痛苦，他会感到心慌胸闷喘不过气呢。
沈耀很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李燃和他巨大的悲痛融为一体，倒显得他沈耀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手足无措。
沈耀想到这个词，但太可笑了，他一向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设定目标，然后想方设法去完成，他的人生一路都是这样过来的，一开始是第一，是满足父母无边的期望，是维护众人眼中别人家的孩子；后来是逃离，是挣脱，是不顾一切地狂奔出走，头也不回；不论是什么，总得有一个目标导向才能执行，否则他就会像现在这里，成为一个没有输入指令就动弹不得的傻子，傻逼兮兮地被定在原地。
他要对李燃做些什么呢？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人的安抚如若真能涤平痛苦，那世上还会存在主动结束一切的人吗。沈耀不知道，他也时不时地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来，站在高处时，会想要是跳下去是什么感觉，临近河边又会想沉下去，就是有时下班开着车回去的路上等红灯，看见另一条道上飞速驶来的货车，他也会想踩下油门，这些想法总是不受控制地飞进脑子里，又被他用力挥散。
因为有个人和他说没有回头路可走。
沈耀感到心脏发疼，犹如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被一只大手捏住做起搏，一下又一下，捏得他胸口发紧，止不住一阵阵地想吐。
这和他自己的痛苦又截然不同，猛烈的无力感侵袭全身，然后四肢百骸就都不是他的了。
“沈耀。”
恍惚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并不真切，但那声音很熟悉，仿佛以不同的语调叫过他千百次，他的手不是他的手，脚也不是他的脚，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连大脑也迟钝得如同上了锈。
“沈耀…别动。”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李燃已经搂住了他嶙峋的背脊，将自己深埋进去，他说沈耀，我和你一样了，从此以后我没有家人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会无条件爱我的人，我们，我和你，一样了。
后面的日子还是一样地过，李燃从大厂攒够项目经验离了职，自己出来单干开了工作室，曾文豪从星州来了青北市，这小子虽然学历不行但脑子活，还做过销售，李燃惦记旧情拉他当了合伙人，主打一个市场拓展。
创业初期没日没夜，其他人都有熬不住睡在工作室的时候，但不论再晚李燃都会坚持回家睡，曾文豪笑说肯定是嫂子管得严，李燃摇摇头没说话。
曾文豪后来偶然得知他俩同居，还是沈耀下夜班的时候顺带来捎李燃回去，他跟着一道下楼买烟，车到了他直接上去招呼一个嫂子好，结果车窗降下看到沈耀那张八百年都不带变的脸，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不过他虽然一惊一乍，接受力倒是良好，没两天又活蹦乱跳的，空闲时逮着李燃说燃哥你可以啊，连校草学霸双料冠军都能搞定，小的五体投地！这活宝给李燃整得还怪头疼的。
后来工作室的情况稳定下来，天气也逐渐转暖，李燃下班早的时候，就骑机车去青北人民医院门口等沈耀也下班，摩托这事儿是当初跟雷鸣学的，很好上手，白嫖了一个暑假，雷鸣还想把他那‘宝贝儿子’过继给他，他给拒了，还得换牌照，麻烦。
说起这个，李燃就想起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还没放榜，他学会骑车后载的第一个人，居然还是沈耀。那时金师傅告假，本着平时蹭多了车，沈公子又刚好要出门打不着车，他指着后座说上来吧，就当还你，那语气应该挺欠揍的。
他好像越来越多地想起从前的事情了，好的，还有不好的，据说这是初老的征兆，李燃这么想也这么说了，结果被医学生给鄙视了，沈医生说记忆力这种东西因人而异，有人一岁不到就开始记事，有人七八岁才开始，有人健忘，有人患有超忆症，想忘都忘不掉，可所有人都会老的。
李燃听他的声音灌进风里，从耳边滑过，嗯，所有人都会老的，包括他们，青春转瞬即逝，拼命考青北的日子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就连奶奶都已经离开他许久，久到他已经记不起来她煮的面是什么味道，时间真是太可怕的东西。
这天院里急诊爆了，沈耀本来已经准备下班，又临时被主任抓了壮丁去帮忙，说心外科这么多人就属你未婚未育，多为国家做点贡献怎么了。
他一边朝急诊走，一边给李燃发消息说加班，救护车的鸣响由远及近，抬头就看到急救班从外面推着移动床火急火燎地进来，他收起手机走上去。
“说明一下情况。”
“沈医生！太好了您在啊！这个患者疑似急性心包填塞，来的路上胸闷胸痛加剧，呼吸困难，全身冒汗，五分钟前失去意识，陷入昏厥状态，您看是不是通知心内科？”
“片子拍了吗？”沈耀一边问一边查看患者情况，他戴上脖子上挂着的听诊器，诊头在四个瓣膜附近移动，有明显的心脏杂音，下肢有不同程度的水肿，腹部尤为明显，不过患者身形矮胖，估计当成一般的肥胖了。
“拍了，在这里，胸腔确实有积液。”
沈耀拿着片子看了一眼，“心肌萎缩，肝脏肿大，胸腹腔积液，下肢水肿，应该是缩窄性心包炎。”
“那…”
“通知心内科，我也一起去，可能需要做剥脱，”沈耀抬起头，“哪位是家属？”
人群中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
焦虑。
无助。
绝望。
禹洋。
他下意识回头又看了一眼患者的脸，和记忆中的食堂阿姨勉强对照上，确实是冯燕。
呵，这世界还真是小得人无言以对。
冯燕最终被确诊为缩窄性心包炎，需要做心包炎剥脱术，外科没其他人腾得出手。
禹洋做为直系亲属签手术同意书时，手指一直因为手汗在打滑，字也写得歪歪扭扭。护士让他放心，说我们沈医生虽然看着年轻，经验可丰富了，类似的手术做过不知道多少台。
沈耀私下告诉他如果不放心想转院建议去二院，离得近节省时间，那里的心外科也不错。
但他还是在同意书上签了字，他听江晴朗说过，李燃奶奶去世那次，沈耀主动联系上了江晴朗，请他母亲帮忙，江晴朗说这么多年从没听到过眼高于顶的沈公子用那种语气和自己说话。
手术很顺利，就是时间有点长，禹洋在手术室外坐立难安，站起来走走，走廊的墙壁上挂着院内优秀科室的介绍，沈耀沈医生的履历在那上面熠熠生辉，如同曾经的鸣龙光荣榜上纹丝不动的第一名。
总有人从小优秀到大，才能和努力缺一不可，正是因为他也拼命地向上挣扎过，才更知道这有多难。那些‘如果我有你这个条件我可以做得比你更好’的话语，充其量只是不想努力的人的自我麻痹。
他脚都站麻了，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刚刚和他说放心的护士率先跑出来向他通报了手术成功，他母亲平安了。
这一刻他腿一软，倏地往地上一瘫，萦绕在心头的紧张和恐惧退却，人倒是先没了力气，很多时候，人都是靠一口气撑着。
沈耀摘下口罩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躺在地上摊成一个大字，他皱了皱眉，11班的人还和从前一样，体面和讲究从来没出现在他们的人生里，活得乱七八糟，但自成一派。
术后冯燕被推出来送进了病房，禹洋跟着医护后面，帮母亲办好了住院手续。他现在在机关单位工作，是五人中唯一的公务员，钱的事情终于不是那么拮据了。
等他回到病房，护士在帮冯燕挂点滴，沈耀也在，和其他几个住院医师在说着什么，像是在给人上课，禹洋在一边站着，也不靠近，等他们说完，他看到沈耀身上的白大褂，这时候才有空想白色真的很适合他。
护士挂好水做好记录，回身看他愣着不动，就让他去打点热水，等患者醒过来要及时补充水分。
热水瓶都抱在怀里了，禹洋刚迈步，却听身后的沈医生说：“行了，家属留一下，其他人出去。”
他的手抠在热水瓶的把手上，指节都用力得泛白，当其他医助、护士都退出去，病房内只剩下术后还在昏睡的母亲和他们两个时，过去的阴影好像又重新笼罩在他头顶，沈耀没有温度的眼神让他背后发汗，他不知道沈耀想做什么，会不会吵醒妈妈，又会不会让他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心脏手术对病体的创伤较大，恢复期一般要三到六个月，患者清醒后立即通知护士站，术后需要严密监测心率、血压和体温，每日液体的入量和出量也要进行记录和控制，保证水、电解质和酸碱平衡…发什么呆？我刚说的，都记住了吗。”
禹洋盯着沈耀快速张合的嘴巴，一时做不出反应，出口的既不是什么刺耳的话，也不是喷溅的毒液，只是一些他听不太懂的医学名词，还是在被提醒后，他才如梦初醒。他赶忙放下热水瓶，从包里掏出工作用的便签本和笔。
“麻、麻烦你再说一遍。”
沈耀看了一眼他手上准备就绪的笔纸，把刚才的话又从头复述了一遍，禹洋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用笔记了下来，他知道医嘱很重要，有的病人就是术后护理没做好留下后遗症的，他不是那么聪明的人，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随身携带个便签本已经是他的习惯了。
“虽然需要休养，但患者也不宜长时间卧床，适当抬伸肢体，利于血液回流，早期以床上活动为主，防止血栓形成，之后恢复得好，第三个月就可以开始下地进行活动…你工作忙不忙？这句不用记。”
禹洋的反应有点慢，最后一句都记了两个字了才反应过来：“还、还好。”
“我是问，有没有充足的时间照顾患者？”沈耀边记录着仪器上的数据边说，记录好了也不等他回答，合上记录册，把笔插回胸口的口袋上，“如果做不到每天都能来建议雇佣一个护工，详细的情况需要的话去护士站咨询。行了，我要说的就这些，你忙去吧。”
“哦…好。”
禹洋想着他说的关于护工的事情，他虽然每天都能来，但也只有晚上，平时白天还是要上班，没有人在真不行，他爸成天在外跑车更是没时间照顾前妻。他把写满的便签纸塞进口袋，重新把水瓶抱起来，心里揣着事情，转身往门口走，在即将出门的时候又被叫住。
“禹洋。”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有些懵地转过身，沈耀就站在不远处低着头也没看他，视线落在病床的一角，窗外的阳光洒在白大褂上，反光得甚至有些刺眼。
“还、还有什么？”
胳膊夹着热水瓶慌乱地掏口袋，他以为医嘱还有没说完的部分。
沈耀却说：
“对不起啊。”
冯燕住院的第二个月，11班的人来看望她，江晴朗说在鸣龙的时候受过阿姨不少照顾，带了一大桌自己爱吃的零食，他拿一样，禹洋收一样，急起来也不磕巴了，说医生说了我妈现在不能吃这些！你别捣乱。
边晓晓带了花来，程雨杉送了水果，李燃是最后到的，提着个饭盒和一个新奇玩意儿，他给冯燕带了自己公司研发的智能收音机，老一辈的人玩不明白现在五花八门的科技产品，很多人连电视都不会开了，他们其实需求很少，根本用不着那些花哨的噱头。
“对的，按这个键就开机了，其他的都不用动，天线也不用动，就是个摆设，做的就是复古风，嗯，也不用去记频道号，阿姨你要是想听什么内容就对着它用说的，比如想听故事汇，想听情感电台，说个关键词就行，它会自动找到正在播相关内容的频道，不喜欢也可以换，哦对了，这里面也有我们自己的数据库，一些阿姨你们那个年代流行的小说、音乐啊都是买了版权的，可以随便听。”
李燃给她讲解这东西怎么用，这款产品并不是他公司的主营，闲暇时做出来的，算是给老年人做的一款福利产品，不靠它挣钱。
冯燕挺爱不释手的，在病床上不能动也怪无聊的，整天看手机吧，那些内容都年轻人喜欢，她也看不懂。现在多了个趁手的玩具，冯燕高兴地拍他，力气还跟以前掌勺时一样大，给李燃拍得龇牙咧嘴的。
“我就知道你小子将来一定有出息，他们那时候都叫你那什么…龙海乔布斯！哎呀我也不懂乔布斯是个啥，禹洋就跟我说，是卖苹果的，我还寻思个卖苹果的还能翻出天呐，结果人家卖的也不是咱吃的苹果，这臭小子也不给我说清楚。”
被无妄之灾波及到，禹洋扁了扁嘴，小声嗫嚅，确实是、卖苹果的嘛。
“这有什么，我们燃哥何止是龙海乔布斯啊，还是青北库克呢！”江晴朗忍不住插嘴。
“这个库克又是做什么的啊？”
“阿姨，他…他也是个买苹果的哈哈哈哈！”
他们这欢声笑语，门口传来咚咚两下，众人循声望去，沈医生抬着手腕敲开着的门，身后还跟着几位住院医师和护士长。
“不好意思，查房。”
几人面面相觑，退到一边，给医护团队让路，冯燕倒是热情地招呼：“哎沈医生来啦！”
“最近感觉怎么样？”
“好着呢！哎呀我感觉现在浑身都有劲了，晚上睡觉也不疼了，吃嘛嘛香。”
“嗯，现阶段营养要跟上了，粥可以停一停，家属准备点参枣、鱼类、排骨之类的补汤，补充蛋白质和易消化的糖类对康复有好处。”沈耀说着看向禹洋，禹洋听话地用他的便签本记下了，等他记好，沈耀接着问，“腿脚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有时候会有点麻，不过捶两下就好了，不碍事！”
沈耀听了偏头问身后的护士长：“这床的护工是谁？”
“老徐。”
“好，让他注意一下，提高给患者翻身和按摩的频率。”
“好的。”
他们内部交流完，沈耀才对冯燕说：“这个月我们再看看情况，差不多就可以提前进行下床活动了。”
“哎呀那太好了！我就看外面阳光那么好，想出去走走呢。”
“现在轮椅推出去是没问题的，注意保暖，避免着凉就行。”
“好啊，谢谢你啊沈医生！哦对，你吃苹果吗？雨杉丫头刚送过来的，新鲜着呢！拿几个走吧？别客气！”
冯燕也不管送礼的人还在这，嗓门还是和从前一样大，有种不读空气的美。
护士长及时出来打圆场：“冯阿姨，我们不能收患者东西的，坏规矩了哈。”
“哦对对对！你瞧我这脑子，人生一场病就是不灵光了，不好意思啊沈医生，你别介意。”
查房结束沈耀也没再停留，带着医护去了下一间，冯燕还拉着禹洋说等出院是不是做个锦旗送来，人沈医生多照顾他们娘儿俩啊，护士长私下可和她说了，老徐是他们医院合作过最放心的护工，经验丰富人又细心，本来没档期的，沈医生亲自去做的工作，收费还打了折。护士长还以为他们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冯燕挺感慨的，在鸣龙工作那时候怎么没看出第一名有这么热心。
病房里几个人抠手的抠手，望天的望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冯燕光知道禹洋那时候被同学排挤，但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也没人告诉她。听冯燕当着禹洋的面夸沈耀挺怪异的，人人心头横着一根刺，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什么叫如鲠在喉，这就是了。
禹洋握着她妈的手听她喋喋不休，年少的时候他恐惧这张嘴上唇和下唇的张合，某一段时间甚至是他的噩梦，比在学校里被人撕书和脱裤子的阴影还要阴魂不散，但家人就是这种存在，长至如今，在冯燕生过一场大病差点离开他后，相依为命成了奢侈的东西。也许沈耀挽救的不是一条命，而是两条。
他说好，我到时候去做一面。
李燃提着饭盒从病房退出来，悄悄地把门带上，冯燕跟他们聊过天有些累了，禹洋安排她睡下，送几个人离开。
江晴朗对李燃有些欲言又止，反复瞄了他手上的三层饭盒好几眼，李燃不是没有注意到，但他什么都没说，江晴朗也放弃发问了，大有一副‘随便你吧！小爷不掺合了’的自暴自弃，开着他亮瞎眼的黄色跑车就走了，留下一地车尾气。
陪两个女生在路边等车的时候，程雨杉说起她要出国继续深造了，下个月就走，李燃问去哪，她说澳洲，那边提供全额奖学金还有年薪丰厚的工作机会，以及她一直想看看的袋鼠。边晓晓拥抱她说杉姐，我会想你的，有空我就去找你玩，你带我去看袋鼠和考拉，好不好。
程雨杉回抱住她，透过边晓晓的肩头看向李燃，李燃没有接收到这一秒的注视，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的时间，心里估算着还来得及。
程雨杉说李燃，这次要提前说再见了。
也许他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在那个同样阳光明媚的午后，河岸边模仿胡错错幽默乡音逗考场失意的男孩开心的少女已经长大，也不会再为无意的维护而动心了，他们最合适的时机已经随着那班轰鸣的列车驶过，那些当时没能开口的话往后也不会再有机会说出口了。
她伸出手，和男孩的握在一起做一个告别，她想以后，我就再也不会想起你了。
最后是禹洋，他们俩并肩往回走，禹洋知道他是要去找谁。
在踏进医院大门前，禹洋停了下来，李燃也跟着停下了脚步，耐心地等，也不催促，他想禹洋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很重要。
禹洋做足了心理建设，整理好自己想说的才开口。
“我、我还是没法原谅他…但是，你说得对，”几年前在他们还上大学的时候，似乎是有过这样一场对话，禹洋接着那时候的话继续说，“他现在不、不那样了…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所以…这样就好，对、对吧？”
李燃眨了一下眼睛，阳光变得刺眼，他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葛桂芬一周年忌日的时候，李燃又回了一趟冷泉县，祖屋收了回来不再出租给别人做仓库，他想有的时候能回去短住，陪陪在这里长眠的老人家。
沈耀同他一起回去，这回两人没坐飞机，而是和葛桂芬当年去青北看他们一样，坐了一夜的火车。
哐切哐切地行进，窗外的景色也由繁华逐渐变得落寞，经过漫长的隧道后，待收的麦田，老迈的水牛，被人遗忘的村镇，像穿越任意门来到另一个世界。
沈耀在黑暗中握住了他的手背，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李燃看了看他的侧脸，然后翻开手掌，变魔术一般，在手心里变出一颗闪烁着流光溢彩的真心。
“吃糖吗？”
这回他没有再戴上耳机。
工作篇·完
【适驰】譬如朝露 03
被屏重发
03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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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一同商议后日婚事具体安排的喀喇沁部大汗毛伊西格并未出面，陈牧驰带着下属们进入帐子，迎接他们的甚至不是大汗的长子莫日根，而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位叫席日勾力格的王子，若非陈牧驰率先行礼，来自大昭的官吏们并不知晓此人身份。
的确，席日勾力格甚少出现在漠北与大昭来往的书信中，族人也很少提及这位不受宠的王子。
他长相丑陋，肤色土黄，在一众黝黑但肤色光亮的草原人中很不显眼；他母亲出身低微，听说他出生时暴风雪肆虐草原，狂风撞得支撑毡包的木粱生生断裂，人们去追寻慌乱中四处逃窜的牛羊，无暇顾及角落帐子里一个难产的婢女。他生下来身躯佝偻，面色蜡黄，呼吸微弱，无法进食人乳或羊...
被屏重发
03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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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一同商议后日婚事具体安排的喀喇沁部大汗毛伊西格并未出面，陈牧驰带着下属们进入帐子，迎接他们的甚至不是大汗的长子莫日根，而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位叫席日勾力格的王子，若非陈牧驰率先行礼，来自大昭的官吏们并不知晓此人身份。
的确，席日勾力格甚少出现在漠北与大昭来往的书信中，族人也很少提及这位不受宠的王子。
他长相丑陋，肤色土黄，在一众黝黑但肤色光亮的草原人中很不显眼；他母亲出身低微，听说他出生时暴风雪肆虐草原，狂风撞得支撑毡包的木粱生生断裂，人们去追寻慌乱中四处逃窜的牛羊，无暇顾及角落帐子里一个难产的婢女。他生下来身躯佝偻，面色蜡黄，呼吸微弱，无法进食人乳或羊奶，只得喝些兑了水的马奶苟延残喘。后来人们发现这位王子的双腿不齐，走路跛脚，无法骑上高大的骏马良驹，只得将将攀附上一匹瘦弱老母马，毛伊西格对他倍感失望，其他族人更笑话他是匹离不开奶妈子的病马。
他常年窝在帐子中，鲜少出门，土黄的脸比其他人白些，身姿也不似他堂兄阿斯罕挺拔修长。陈牧驰同他交流时，那双精明阴险的眼睛不断打量着人。他心里犯膈应，若将阿斯罕的眼神比作凌厉警惕的草原狼，那他叔父的孩子、他的堂弟、喀喇沁部二王子席日勾力格的眼神便是路边乞食的野狗，谄媚、讨好，却又伺机从百姓手中抢夺食物，贪婪无比。
好在席日勾力格不是一问三不知的蠢货，官话说得好似大昭人流畅熟练，还会引经据典，帮助陈牧驰翻译了喀喇沁部大臣的话，细细敲定了婚事的诸多事宜，总的来说也算顺利。
漠北人招待得比较周到，毡包里炭火烧得温暖，羊羔肉鲜美细腻、没有膻味，碗中奶茶酥香，几杯下肚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热了起来。又有歌舞助兴，马头琴琴声低回婉转，男人歌喉浑厚粗壮；草原女人的身姿比大昭女子宽厚，起舞孔武有力，臂膀结实，舞步稳健。
差不多酉时，他们出了帐子，冯志追上陈牧驰的脚步。
冯志也才及冠之年，他是陈牧驰在平定军担任团练使时的部下，一路得陈牧驰提携至如今的地位，所以同他十分亲昵，将他视作家中兄长。冯志虽在战场与漠北交手数次，但并未深入过草原，他连连感叹此趟出行真是长了见识，大谈特谈起漠北饮食起居与大昭的大不相同。
陈牧驰面上随口应付，心中却郁闷苦楚，想来十几年前还是喀喇沁大汗毛伊西格连派三位使官到访大昭请和，紧赶慢赶地将最美的女儿于挽柳送入大昭。
如今，大昭将掌上明珠千里迢迢送给草原恶名昭著的疯王，大汗与长子皆闭而不见，派一个不得宠的瘸子出面接待，可想而知此次和亲是极不受草原部落重视的。
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屏山公主称舟车劳顿、身体不适，也遵循大昭习俗，女儿家不便出面商议自己的婚事，便从进入部落后一直在帐子里休息。陈牧驰作为承宣使将军理应照料公主的作息，而且与屏山一路相处，陈牧驰心中还是很敬佩、尊崇这位勇敢机敏的女子，所以他遣走冯志，脚步一转向公主的毡包行进，问候一下饮食居住可否习惯。
今夜难得风雪停歇，帐子里的马牛羊憋了十天半个月不得出门也是心慌，趁此机会，大部分族人都带领牲畜前往远一些的草原散步，人和牲口都可以透透气。阿斯罕身份尊贵但性格古怪，他的住处对整个部落来说算是偏僻，附近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宴席上陈牧驰觉着部落奶茶十分香甜，想起白天里屏山公主像个耗子偷偷在马车里啃糕饼的样子，他临出门特地请喀喇沁部的仆人又打了一牛皮袋的奶茶，准备捎给屏山尝尝。
只是还未走到帐子前，一声小女儿的惊叫从阿斯罕毡包里传来。
陈牧驰识得这声音，分明是屏山的尖叫声，他赶忙顺手提了篱笆边儿不知是谁的弯刀，大步一迈冲进阿斯罕的帐子。
羊毛挂画后露出少女的半个肩头，在烛光中白得亮眼，转瞬就见屏山衣衫不整、赤脚夺步而出，向他跑来时头上的发簪零零散散掉入脚下兽皮毯子中。
“殿下！” 陈牧驰脱了自己的披风紧紧裹住她，公主满面是泪，哽咽着求陈将军快将她带走：“将军我怕，将军带我走吧！我要回家，我要见父皇！”
她哭得可怜，不敢大肆声张毁了名节，只得咽下满腹怨恨，幽咽着低声求他解围。
陈牧驰低头，屏山白净的颈子上红痕清晰可见。他忙错开眼不敢再看，将她身上的披风裹得又紧实一些。
“殿下，屏山殿下！” 他稳住她的身躯，努力平息自己的焦虑，耐心说：“殿下，微臣方才从外赶来，皆不见外人踪影。殿下先回帐子躲一躲，记得叫下人守住四周，这里暂且交给微臣处理。”
他不放心，见一侧架子上挂有兽皮，将它拿下来蒙住屏山的头以防外人察觉。
“快，殿下快走！” 陈牧驰掀了帐子，把她往外推，屏山二话不说、裹紧衣服快步离开。
毡包里又一次安静下来，烛影不再抖动，将那个人的侧影清晰地投在地上。
陈牧驰双腿一软，险些跪坐在地，这下轮到他忐忑难安，一颗心揪着快要挤出血水来。
显而易见，羊毛挂画后，阿斯罕清闲地侧卧于榻，将方才他们二人的对话全全听入耳中。
窸窸窣窣声自画后传来，地上的影子也变动姿势，阿斯罕掀起毛毡缓步走出，站停在陈牧驰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私自闯入亲王住处，无论在大昭还是在草原，犯得都是死罪，更何况坏了阿斯罕的好事，陈牧驰理亏在先，他立刻跪立，抱拳端于额前，低头、恭敬说：“末将护主心切，竟不知冲撞了亲王殿下，犯下如此罪过，还请殿下责罚。”
许久，才听阿斯罕懒洋洋地说：“陈将军，别来无恙啊。“
他猛地抬头，对上他戏谑的目光。
完蛋了，他一切都记得。
【屏到没脾气🚬
烦请您移步 红白/wb @Zerosbin49 搜索：譬如朝露】
却不料阿斯罕突然暴怒，一脚将他从身上踹下去。
“谁教你这些的？陈牧驰，谁教你的！” 未等陈牧驰回神，阿斯罕嘶吼，抽出藏在后腰的匕首。这是他最用惯的刀，总是随身带着，睡觉时也绑在大腿上，阿斯罕就是用这把刀视万物为牲口、为猎物、为战利品，他用它宰杀剥皮，剔骨割肉。
弯刀死死抵住陈牧驰的喉咙，他稍微晃动，脖颈处传来尖锐的刺痛，有鲜血自刀锋流出。陈牧驰不知自己触犯到阿斯罕的哪片逆鳞，又好像他全是都是逆鳞，搞不清是不是疯病又犯。只好紧紧闭严嘴巴，全身僵硬地注视着阿斯罕，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阿斯罕像是真的病情发作，目光波动，神情恍惚，嘴里不断说：“谁，是谁？老皇帝？赵辉月？还是王献安？不可能，王献安死了……是不是李敏复？是不是李敏复！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早就该屠了李家的西山军……“
手一松，弯刀落地，陈牧驰也跟着放下一口气。他知道阿斯罕这波疯病算是过去了，挺直的背终于松懈下来。
阿斯罕把他捞进怀里，面颊与面颊紧紧贴在一起，一遍一遍抚摸他的后背，说：“牧驰，陈牧驰，莫要逼我，莫要惹我，你知我是疯子，惹了疯子的下场你见过的。你且记得吧？王既明，你还记得他，对吧？”
陈牧驰当然记得王既明是谁。
他是枢密使王献安的嫡长子，曾同陈牧驰一起奔赴战场，在与喀喇沁部交战时牺牲。王既明的牌位至今仍立在王家的祠堂中，他还同大公主前去祭拜过。
百姓当然会说王家唯一的儿子也为国捐躯，怪不得大昭皇帝重视相州王氏并赏赐无数。
但陈牧驰知道更多，王既明并非死在战场上，他被喀喇沁部生擒活捉，早早就带回了部落。所以之后，陈牧驰被阿斯罕从大同府战役中偷偷救走带回草原，王既明一眼就认出了藏在阿斯罕帐中的陈牧驰。
他没有英勇牺牲于战场，而是死在阿斯罕的刀下。
在阿斯罕怀中，陈牧驰抬头仰望，见毡包顶部纹饰绚烂精美，凸起的兽纹活灵活现，格外逼真。
因为王既明的尸骨，就镶在那里，阿斯罕要他每次躺在榻上，就与那些碎骨对视。
他要他记得，王既明是为了谁死的。
*
^^; 现在呼呼啦啦出场很多人，怕大家糊涂，我把暂时出现的做个总结。
【喀喇沁部】
毛伊西格：喀喇沁大汗，阿斯罕的叔父
莫日根：喀喇沁大王子
席日勾力格：喀喇沁二王子
【大昭王室及家族】
金州李氏西山军：李敏复，贵妃；大皇子赵曾全
相州王氏平定军：王献安，王皇后，贤妃，王既明；鲁国大公主赵辉月，三皇子赵曾齐
光州苏氏启辰军：二皇子赵曾临
吉州白氏梧广军
另
于挽柳/阿嘎如：喀喇沁大汗毛伊西格之女，阿斯罕堂妹（亲妹）；
五皇子赵曾瑞/格根哈斯，六公主赵归月/萨仁格日乐
冯志：陈牧驰小弟
宝音：阿斯罕亲手养大的狼
【适驰】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五）·精神病日记一则
以前的事
🐟视角
🐟视角
我曾以为爱向来无条件，而我生来就配得到世上最多的爱。我妈漂亮，我爸有钱。他俩从小就疼我，想要星星不给月亮。我也争气，在同龄人中什么都是最好的，家里奖杯摆了一面墙，他们很有面儿，所以就更疼我。
可能上天看我得意，给了我当头一棒，好让我知道地厚天高。
我是16岁检查出躁郁症，诊断报告是我爸妈拿的，我当时还在学校社团进行期末汇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大部分时间我很喜欢演戏，把自己塞进另一幅躯壳，用狂舞的肢体肆意表达自己的感受，这感觉让我着迷。
那部戏剧的台词我现在还会背: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你要是指着它起誓，也...
以前的事
🐟视角
🐟视角
我曾以为爱向来无条件，而我生来就配得到世上最多的爱。我妈漂亮，我爸有钱。他俩从小就疼我，想要星星不给月亮。我也争气，在同龄人中什么都是最好的，家里奖杯摆了一面墙，他们很有面儿，所以就更疼我。
可能上天看我得意，给了我当头一棒，好让我知道地厚天高。
我是16岁检查出躁郁症，诊断报告是我爸妈拿的，我当时还在学校社团进行期末汇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大部分时间我很喜欢演戏，把自己塞进另一幅躯壳，用狂舞的肢体肆意表达自己的感受，这感觉让我着迷。
那部戏剧的台词我现在还会背: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你要是指着它起誓，也许你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无常。
很老套的故事是吧，但按我们当时的年纪对爱情都有着极致的憧憬，都渴望有一个人能越过艰难朝自己奔来。
在那天之前，我都以为我也会有这么一位爱人。我当时想，不用她辛苦朝我奔赴，我会朝她走过去的。后来我的病越来越严重，我就想，靠，完了，这下得让人家朝我走了，真不爷们儿。
我知道自己得躁郁症的时候其实满不在乎，况且诊断报告只是轻度。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能吃能睡能玩，虽然兴奋和抑郁像是水波纹一样起起伏伏，确实对我有些影响，我确实不在乎。但我爸妈不行。他们两个认为我成了精神病，下一秒就会发疯砍人。
然后我就被关在了家里，一周后扭送出国，是留学也是看医生。
我不理解受过高等教育同时又处于上层阶级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对这种病有这么大的偏见，毕竟他们平时表现得好像会宽容世间的一切。
现在我知道了，嘴巴说出来的和做出来的往往不同，有的人嘴上爱你，手上却把你往外推。这一课是我亲爹亲妈给我上的。
出国就出国，我无所谓。国外好玩的更多，还能看音乐剧什么的。我家在国外有房产，治疗的那段时间就我一个人住，结果就住出事儿来了。
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我爸妈来看我，我偷听到他俩说想再要一个。
我那时候在厨房做饭，在加拿大待久了我自己学的，他俩来我特地露一手。我端着汤刚出厨房，看见他俩就在阳台边，背对着我站在我养的花旁边。我妈说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咱儿子这病好不了了，咱来还年轻，再生一个吧。我爸没说话，老头抽了口烟，拍了拍我妈的纤细的肩膀。
我靠，我妈都四十多了，还想再要一个。她最爱美，以前老跟我爸抱怨说怀了我让她变胖长斑，此后的十几年她坚持美容健生养生，四十多看上去三十出头一样。就这样她还想再生一个。
生一个，你能再生出来一个优秀的我吗?能生出来一个会骑马会射箭会潜水会打球会弹钢琴弹吉他长得帅嘴巴甜脑子快的于适吗？
世界上只有我一个，ok?
所以我刚听见的时候特想笑，然后我就笑出来了，但声音真难听，呜呜的，跟狗似的。他俩听见吓一跳，慌乱地朝我跑过来，后面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汤泼了我一身，他们两个尴尬慌张的脸在我脑子里一直转，一睁眼我就在疗养院了。
我觉得有句话说的有道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世界上本没有精神病，傻逼的父母多了孩子也便成了精神病。我本来不怎么严重，能发展成后面那样纯属拜他俩所赐。
我病还没好，我爸妈就离婚了，我妈没给我添个弟弟妹妹，但我爸一下子给补回来了，还是好几个。他在外边已知的私生子/女有四个。
我妈知道差点气撅过去跟我当病友。
后面就是他俩撕逼，离婚分家产之类的，我爸妈虽然离了，但对我蛮好，一大半家产都转在了我身上，他那几个孩子没分到什么又是天翻地覆的闹。我妈又得意洋洋起来，打扮得漂漂亮亮去美容。
我在疗养院很安分，说实话，这里比外边精彩多了，高矮胖瘦黑白美丑，发疯大舞台有活儿你就来，还没有事儿逼，爽得很。
比起撕咬护士霸凌病友，我躁郁发作的那点病根本不算什么，所以医生都挺喜欢我。我演哈姆雷特演了个爽，大家都给我鼓掌。
直到有一天，我妈跟我说她怀孕了，跟她新男朋友，搞房地产的吧好像，比我爸还有钱。
那时候我治疗结果还不错，已经读完了大学课程，整天喜滋滋地到处玩，飙车蹦迪冲浪蹦极，精神得很，她一个电话过来就给我整懵了。
怀就怀呗，干嘛非得通知我呢。
干嘛非得把你们全家福发给我呢。
干嘛非把你的屏保全换成你新的小孩呢。
干嘛爱了我几年又把我跟垃圾一样丢掉呢。
等我发觉我又犯病的时候，我的幻觉已经很严重了。
我总是听见有人用十分甜蜜的声音引诱我，结果一晃神，脚下是三十二层高楼，冷风呼呼往我身体里钻。这样的事不胜枚举，我觉得国外风水不好，克我，然后我就回国了，果然舒坦不少。
我爸妈听说我回国都联系我，说去他们那坐坐，我也很客气回复说不用了，祝你们家庭美满子孙满堂，哈哈。
我现在十分懂礼貌。
我真是贱的难受。
回完信息我在卫生间吐了一下午，内脏都快吐出来。于是于适同学在一连串的宇宙级傻逼事件的冲击下，终于有了一点神经病的样子，闭眼在网上瞎买了一张机票，飞到哪儿算哪儿，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飞机降落在乌鲁木齐。
我没来过这地儿，但对当时的我来说去哪儿都一样，我从机场打车去市区，在街上晃荡了半天，什么乱七八糟的商场我没兴趣，最后随便找了一家公园坐在长椅上当雕塑。
说实话，我当雕塑当的还挺像，简直是中国版思想者，甚至有鸽子主动落在我肩膀上。我一连好几天就坐在那儿，等着下次鸽子落下。
然而鸽子没来，来了一只橘黄色大肥猫。那天我坐到天黑也没有一只鸽子理我，心里正烦着呢，听见身后的树上喵喵叫。
有病吧，乌鲁木齐的鸟也听冯提莫?
我回头看，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美女正翘着腿爬树。新疆美女就是大气，这大长腿，这小卷毛，这大眼睛，这……大喉结。
呵呵。
反正这位男美女最终把猫救了下来。画面挺好看，我偷偷用手机录了一段视频，然后继续转身当雕塑。
一连得有半个月，我终于坐烦了，想着换个地方转转，溜着溜着就到了一条破旧的老街，周围都是老小区，绿化还不错，但那时候是冬天看不出来，全是干树杈子，没劲。
路边有小卖部，褪色的红白招牌写着甜甜商店，我两块钱买了一根玉米肠，坐在门口一个摇摇欲坠的小马扎上啃肠吃。
对面是一个幼儿园，叫什么我已经忘了，墙上涂了很多卡通彩绘，喜羊羊灰太狼，风吹雨打有的已经掉色。那时候好像快五点了，大部分人已经把小孩接回了家，门口只有零星几个家长等着。
当时男美女就牵着一个小男孩站在我旁边买烤肠，虽然他没穿那天救猫的衣服，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我咬着烤肠签子瞥他，觉着世界可真小，又觉着可惜了，孩子都能吃烤肠了，长得还挺像他。
烤肠机里的肠还没烤好，小孩闹着要吃烤得开花的，男美女就说那我们等一会儿。
小孩说舅舅抱着我，男美女就抱着他，两张相似的脸就贴在烤肠机上看里面的肠翻滚。
声音还怪好听，小河淌水似的。
啊呀呀，外甥像舅诚不欺我。
刚抱了一会儿小孩就要给男美女展示才艺，我当时听着还以为会是什么呢，搬起我的小马扎凑近了点，结果小孩就是背了首唐诗。春眠不觉晓，啾啾闻小鸟什么的。我在心里说一塌糊涂，这不得罚站，结果男美女居然说，哇宝宝好厉害!
厉害?他厉害什么？孟浩然都快气死了!这要是我妈非得一脚把他从东北踹到俄罗斯。
溺爱，呵呵。
小孩听了夸奖也高兴，兴奋地晃着小手说，舅舅，我爱你一直到太阳那里!
男美女听了就笑，我才发现他有俩酒窝，很深，挺好看。
男美女说，那我爱你直到太阳那里才回来。
两个人咯吱咯吱笑作一团。
嘁，幼稚。他俩买完肠就走了，我又买了一根脆骨肠，开花的。
越吃越难吃，我恨脆骨肠。我捏着竹签揉了把脸，然后趴在膝盖上就哭，把商店老板吓够呛，以为我要讹他。
乌鲁木齐还挺好的，天特蓝，看着心情就美，就是太干，我脸上老起皮。微信早就被我卸载了，手机号也换了新的，在这里我谁都不认识，也没人认识我。
爽。
我觉得我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有精神。我又到了刚开始那个公园，坐在长椅上啃馕，五块一个，热乎乎的怪好吃。
有一天我突然看见了我妈，她穿的特别漂亮，很高兴地叫我，还牵我的手，把我领到了一个湖边，我俩面对面坐着，她掏出一条领带，她说儿子，妈妈已经有新的宝贝了，妈妈的爱只有一份，所以对不起啊儿子。我妈把领带套在我的脖子上，她没用劲，我却喘不过来气，浑身好凉好沉重。然后我又看到我爸从远方慌忙跑过来，他说哎呀你干什么，别逼孩子行吗，我妈就开始和他吵。两个人最后打了起来，滑稽得很。好多人围了过来。
我感觉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像是被一片羽毛托着，飘飘然要飞起来。
醒来的时候我又在医院，说实话，以后我都不敢随便闭眼了，怎么每次醒来都是医院，没新意。
不过跟之前vip病房的清净不同，这是一间普通病房，旁边好几个病床并排放着，空气里消毒水儿混着橘子味。我往旁边瞅，一老太太正在用仅存的几颗牙吃橘子，见我看她还把剥好的橘子朝我递了递。
我连忙摆手说不用，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又肿又疼，说话比驴叫好听不了多少。
旁边那老太太问，娃娃，恁年轻咋想不开尼，跳河可冷可冷。
哎呦，节目从新疆频道调到梨园春了。
我想说我没有啊，但嗓子实在疼，只能摇头。
老太太又说，你想想家里的娃娃媳妇也不能死哇，好死不如赖活住。
媳妇?谁的?我的?我很老吗?
我今年大学刚毕业，单身无不良嗜好除精神病外一切正常，整个一青年才俊，奶奶，别这样行吗？我说不出来，只能嗯嗯啊啊哦哦。
我正试图用手语和老太太交流的时候，一个中年微胖警察夹着包过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人。
警察劝了我一通，什么年轻人压力大很正常，不要想不开嘛，警察还说我是他见过的自杀的人里最想死的，先上吊再跳河，这都没死掉真是命大。
我一句没听，只看着他身后站着的人。
警察终于停止了说教，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茶，慢悠悠地说，这是你的救命恩人，大冬天跳河给你救回来的。
嗨，男美女。
我当时特别特别想笑，但做不出表情，只是下意识伸出双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我握了手，眨巴着大眼睛说，你想开点啊以后，下次要碰不到我你可就真没命了。
我点头。他头发还沾点水汽，更卷了，像国外的雕塑，脸色也有点白。
男美女把手抽回去，我先走了啊，家里孩子快放学了，我得去接他。
我拽住他的手，忍着喉咙的疼问他。
名……字。
他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估计是怕我感谢他，半晌低着头小声说，我叫陈牧驰。
【发郊】祈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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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岁神
阴暗爬行发/走来走去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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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他是武王的王后，是旧朝的太子，也是新朝的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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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明时，她们从睡梦中醒来。
天边浮起幽蓝薄雾，暗夜踯躅离场，人间依然与黑暗作片刻缠绵。
镐京深处，王的宫廷与贵人们的宅邸相继亮起灯火。近似天穹上的星辰熄灭后又落在人间。
王城之外、沣水之畔，神庙内贞人们的寝处保持着幽静。
窗外晃动槐树枝桠，隐有鸟儿在枝叶间跳跃。它们皆羽毛漆黑，展翅迅捷，不闻鸣声，在冥冥晦暗中只能窥见轻巧跃动的影子。
床席正在窗下的女子抬头看着那棵枝叶繁茂长青的槐树。她本能畏惧如鬼爪般虬结狰狞的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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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岁神
阴暗爬行发/走来走去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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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他是武王的王后，是旧朝的太子，也是新朝的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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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明时，她们从睡梦中醒来。
天边浮起幽蓝薄雾，暗夜踯躅离场，人间依然与黑暗作片刻缠绵。
镐京深处，王的宫廷与贵人们的宅邸相继亮起灯火。近似天穹上的星辰熄灭后又落在人间。
王城之外、沣水之畔，神庙内贞人们的寝处保持着幽静。
窗外晃动槐树枝桠，隐有鸟儿在枝叶间跳跃。它们皆羽毛漆黑，展翅迅捷，不闻鸣声，在冥冥晦暗中只能窥见轻巧跃动的影子。
床席正在窗下的女子抬头看着那棵枝叶繁茂长青的槐树。她本能畏惧如鬼爪般虬结狰狞的枝影，又欢悦于花穗之美与花香的清甜。那些饱满的、雪白的串串花穗，垂在枝叶下如银制流苏。
“神灵肯定喜欢槐树。”她低声说，“不然不会让神庙里的槐树都四季不落叶，也永远开着花。”
她的同伴正在发间挽上白绸带、插入贝母与碎珍珠攒成的细簪，都是和槐花一样雪一般、银一般的颜色，闻言便低声附和：
“是的，而且我想王后肯定也喜欢白色。槐花的白色。不然王不会让我们穿白色的衣服，用白色的饰物。”
她们是千挑万选后又经受训练的宫人，容止恭雅，端庄肃穆，谈笑亦作低声。最后一人洗漱完毕，祭师便踏入她们的院落。她的黑发间掺杂银丝，眼角堆叠细纹，靠近时悄无声息，清瘦身影几乎在暗雾中融化。
她说：“去祭拜神。”
她们跟在祭师身后，离开屋舍，去往神庙殿堂，敛声屏息，井然有序，也尝试着走出祭师那样轻盈、飘渺又雅致的步伐。
祭师的装束与她们不同，白裳外罩墨衣，发髻间垂下珠串。珠贝、松石、青玉泛出微茫的光彩。据说旧商的祭祀贞人都会作这种装扮。巫祭们还会在垂面珠旒下衬以黑纱，祭祀时佩戴木质面具，面具涂绘狰狞，似神明亦如恶鬼。但她们的祭师其实不曾侍奉旧商的宗庙，她是商王宫的旧人。
第一重殿内供奉着六十位神明。泥塑木胎，彩绘斑驳，在神庙长燃不熄的煌煌净光之间，那些狰狞的、凶戾的、恐怖的面容忽然也对人间露出几分慈悲。
今岁值守的值年岁神据说是旧商的将军，因此身披铠甲、手持长枪。生时祂为忠诚留在殷商，战死之后则既因忠诚亦因仁德而跟随他们的太子而非那位作恶多端、暴虐无道的纣王。
在这些值年岁神的供桌上供奉有香料、醴酒与五谷，在仲秋大祭时会再祭奉三牲。檀香焚烧溢散浓稠馥郁的雾气，神明们欣然受用飨食，在香雾之后俯视这个人间。
祭师唤起她们：“好了，现在去祭拜天君。”
第二重神殿内只有一尊神像。
漂染雪白、绣织金纹的帷帐在殿中大幅大幅垂落，神龛环绕的壁挂上则绣着无边无际的暗夜、璀璨闪烁的繁星与展翅飞旋的漆黑玄鸟。
神像端坐幔帐之间，祂三头六臂、青面獠牙，作须发偾张之怒相。比起庇佑凡人、悲悯慈仁的神明，祂的样子更像是自幽冥来人间索命的厉鬼。这尊人造的神像与她们所侍奉的神灵其实并无多少相似。
“不要惧怕祂。”
祭师重复每一天祭神时都会安抚她们的话语：“从无害人之心也未冒犯过神灵的人，永远不会被神灵降灾。侍奉神的人更不应畏惧神。”
年长的祭师跪在最靠近神像的位置垂首祝祷，神情恭敬又柔和，既似对待一位神明，也是对待一名自小看管长大的孩童。
供奉天君之物除醴酒血食外还有汤饼、酏食，今日又多了添加槐花制成的蜜饼。据说比起珍贵的香料、珍馐与血肉，天君更喜欢凡人的食物。在她们祭拜完毕后用早膳时，贡品会被分赐下来让她们与神灵同食。
有出身东鲁之地的女子因蜜饼里的洁白花簇而惊讶，她年岁稍长，仍然记得旧事：
“我的家乡在东方，曾有国君的女儿喜欢槐花，那位女君似乎也以槐为名。她曾用槐花掺在麦粉中制成食物，贵族可以用它为糕点增色，平民也能用它代替粮食，从此槐花饼与槐花面在我的家乡传开。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记忆中它的滋味也与现在有很大的不同。”
祭师垂眸安静地品尝着她那一小块槐花蜜饼。她知道这个东鲁女子所感受到的滋味区别：镐京之地生产的麦粉与东鲁、朝歌不会一样，筛过多少次亦有差别，而祭神所用的蜜饼更是添加了过多的饴糖与蜜浆。
王总是乐于见到贵族臣民为祭岁神奉上香料珍玉，即使那并不比一碗汤饼更让天君欢心。君上有什么样的行为，臣民就会跟着效仿，所以也不能责怪神庙的庖厨大肆挥霍珍贵的糖蜜制作贡品祭神。
所有爱人者都会忍不住将最好、最宝贵、最珍惜的事物给予所爱。祭师记得她服侍过的王后，那位商王的王后，在还是王妃之时为爱子下庖厨制作羹汤与糕饼。每一次王孙从军营回来，她前夜便开始亲手调羹，几乎彻夜不眠。可总会忘记她的儿子很快又会去军营中训练，那些精细又娇贵的食物放不了多久，在吃完之前就会先腐坏。
“你还记得你的家乡，记得你吃过的槐花饼，这很好。”祭师咽下蜜饼，感受着过去难得一尝的珍贵甜味，看向那东鲁之女的神色柔和下来，“说不定，宫廷的庖厨还会向你请教它的制作之法。”
她们是侍奉神灵的贞人，也是服侍王后的宫婢。
早有不算流言的流言在周的土地上流传：周人的王后是一位早就该死去的前朝余孽，也是一位早就该去往天界的神灵，但王留下祂作自己的王后；无论是旧日的太子还是神明都不应该再留在人间，因此接近祂的凡人总会遭受各种各样恐怖血腥的厄运。
除非虔心祭祷。祂其实是一位刚直、威严但慈和的神，永远都会为祂的信者消除灾厄，赐下福运。
祭师送她们在黎明的薄雾中登上马车，离开神庙，去向镐京王城。
沣水汤汤，在天边那一线鱼肚白泛出的淡光下翻卷幽寂的浪花。河畔丛生苇草，微风拂过袅娜飘舞，景象也如同祭师记忆中的淇水。它们也许在云端看来相距不算太远，因为河岸深林中的灌木禽鸟皆相似。
祭师不知道殷商的王孙、太子是否会怀念淇水，是否会怀念淇水畔的朝歌。于她而言，那个在帝辛统治下日渐奢靡又颓败的王城并不值得怀念。她只怀念那位会端坐在槐树下抚琴点茶的姜王妃、姜王后，她甚至怀念那一夜安静躺在落花中的尸体。据说是殷商的太子杀了殷商的王。这很好。王后依然会怜惜怅惘为何抚琴的手用来执剑，但冤死的魂魄定会欣悦地享用那份天地间最珍贵的血食。
“你们有没有去过朝歌？”那个来自东鲁的女子轻声问自己的同伴，“朝歌也有槐花与槐花制成的食物吗？”
她的同伴们互相看了看，目光茫然懵懂，最后是一位出生在西岐的女儿回答她：“我想，我们中没有人去过朝歌，也没有人是从朝歌被选来。”
“为什么？”
“我听说王曾经想要挑选朝歌的宫人、那些商王宫的宫人去服侍王后，但他又惧怕王后会因此思念朝歌胜过愿意留在他身边陪伴他。因此他找来朝歌的旧人，又将他们安置在神庙与宫廷的其他地方。如果王后愿意在宫廷里走一走，祂会遇到过去商王宫的宫婢与宦者，王也曾与他们谈论起旧事。”
有人为一句话而惊讶：“王难道也会惧怕吗？”
载着她们的马车已经摇摇驶入了王城，沿着宽阔主道向宫廷行进。马车驭使白马，车架垂下白色绣织饕餮、玄鸟金纹的绸幔，车檐角悬挂珍珠、贝母、金银制作的风铃，车架上雕刻的徽记亦是错以金银的玄鸟纹。已死的玄鸟依然停驻在凤凰的王城。
灰蓝的晨雾在王城的房舍、屋宇、街道上徘徊流连，镐京半是寂静，半已苏醒。有奴隶开始打扫沟渠与街巷，亦有平民开始一天的劳作，贵族与臣子则早早端坐车架去向宫城的方向。但当这白色的车队悄然穿过晨雾而来时，主道上所有经行者都停了下来。这车队来自城外，在他们的眼中或许也算是来自幽冥。
奴隶与平民跪了下来，也有贵族与臣子跪了下来，等待车马悄然迅捷地穿过王城抵达目的地。车架上王后的宫婢们看不清那些跪下来的人的神情，但仍紧紧盯着她们的人神色里有难以忽视的厌恶。——然后这神情飞速闪过，转化为恐惧与惊惶。
“如果他们有人真的敢冲上来，就像是上一次那个西方侯国的国君一样。”胆大的宫婢与身边的姊妹私语，“你觉得他会死于惊马，咽气时血肉模糊，还是在渡河之时被沣水卷走，最后尸骨无存?”
没有祭师在她们的身边，所以这样胆大妄为又略显刻薄无情的问题引得一阵嬉笑。有年长的人想的与年少者不同，毕竟那些冲撞车架的臣子可能只是担忧着王，所以庇佑她们的到底是神明还是妖孽？当然这样的问题也只是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当然不该冲撞神的车架，就像臣子不该冲撞官长的车架一样。凡间的官长、贵族、王侯会对下位者挥鞭惩治这种冒犯，也许又会有宽仁纯善者停下让开道路，但神明的车架驶过去便驶过去，难道还要为凡人让路吗？据说连旧商的王们触怒了神明，祈求不了风调雨顺，选择也只能是自焚祭天取悦上苍。
巍峨壮丽的王宫矗立在北方，沐浴着渐渐明亮的晨光。另一队白色的车架带着白衣、白裳、饰物皆雪白的宫婢离开宫殿，两队车队交错分离，如两道自幽冥而来穿梭现实的鬼魂。她们互相致意，便又赴身太阳与烈火的光芒中。
周的宫廷遍布烈火般的红色，凤凰就是在那样炽红融金的光芒中旋舞清鸣，太阳还未从地平线下喷涌而出，但赤日的光辉已笼罩着周王宫。
臣民的车架停在宫城之外，臣子等待太阳升起，等待他们的王宣召他们议事。但王仍在内朝的宫殿处徘徊，等到宫婢们迎着朝阳的光辉步入王后的宫殿时，王才依依不舍地穿过廊桥去向前朝。
王对她们说：“请照顾好你们的王后。”
这其实是错误的。她们想。她们是王后的宫婢，也是神明的贞人。何曾有贞人、巫祭、助祷侍奉神明是照顾、照料？王总是对王后过于忧心。
“我突然理解王会惧怕什么了。”有人悄悄说，“王惧怕王后离开他的样子就像惧怕失去珍宝。”
她们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侍立在宫殿的角落。白色在王后的宫殿里蔓延。这不是姬周王朝尊崇的色彩，亦与王宫的其他地方格格不入。如果那位年长的祭师踏足此处，应当会认出这里更像商王的宫殿。武王将朝歌旧宫廷的一角带来了镐京。
王后不会太早醒来，醒后也不需要她们在身侧服侍。神明的法术足以将一切料理完备。祂披散的长发能在无形的手下被束好，散乱的衣裳亦能被术法整理妥帖。王后在宫殿内也并不常像任何一位王后在宫殿里的白日那样抚琴、点茶、玩乐。祂甚至不常等待王从前朝回来。
岁神的事务与商丘的事务堆在桌案上，一堆大一堆小，组合起来便成了竹简堆成的小山。
“在我处理事务的时候，请不要出现在我身边。”王后疲惫且压抑怒火，虽面容与天君神像无半分相似，然而摄人的气度已经超越了那具尚且需作嗔怒之色的神像，“你们可以去侧殿、厢房、廊下，去任何地方休息，我需要什么时会呼唤你们。”
她们或有踌躇不安，但并不敢于违逆，于是最终依言离开。门窗阖上，璀璨明亮的日光在廊下投射出槐树浓荫，大串大串槐花在风中微微摇晃，弥散开清甜的淡香。
“我想折下两簇槐花。”有人跃跃欲试与同伴商议，“槐花，还有椿树的嫩芽。我会用它们制作糕饼点心。”
“王后喜欢槐花，为什么要去折下它呢？”
“或许也没有那样喜欢。你看，这里的槐花落下后已经在地上积攒成一层雪，王后很少出来观赏它。”
有人因此默然伤神，最后以袖掩口，声音轻悄而惘然：“我觉得王后也没有那么喜欢……没那么喜欢这座宫殿。祂很少外出，很少观赏宫廷的景致，亦很少处理一个王后应该要处理的事务。也许是神明有神明的要务，但神明亦有神明应居的天宫。”
王后并不与她们，与任何宫婢、宦者，与任何周朝的臣子亲近，对周人的子民与殷商的遗民亦是疏离。
死过又复活，且不再是人类的修道者总是这样的，神灵与人间的隔阂更甚修仙之人。但她们并不希望这位王后离开，至少也是因没有比这位王后更容易侍奉的神明，也没有比服侍这位王后更轻松的工作。
在某种层面，她们所希望的与她们的王一致。武王不厌其烦地告诫他的臣民，王后自会在他走后也回到天上，但他的臣民总认为这个时间也太久远，亦或是害怕这顺序会带来某种可怕的灾难。
直到现在也依然有臣子在武王面前叩首长跪，言辞恳切：“您的子民为何需要一位不事农桑，不会管理宫廷，亦不会襄助丈夫君主，不能为王室绵延子嗣的王后呢？”
这真的是问题吗？武王忍耐着怒气与烦闷，同时脑海中又因此浮动一些幻想：
如果，如果殷郊被教养过农桑之事，被教导过要襄助丈夫，要去管理后宅琐事——一位殷商的公主？帝辛恐怕会在恨意之余将其待价而沽。他在朝歌的八年大概不会有多少不同，不过是更心甘情愿作帝辛的棋子，直到发现帝辛视他的珍宝为货物为草芥。
“你说的这些，祂当然全都不会。”武王对他的臣子说，“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祂这辈子真正学过的事只有两件。一件是跟随他的父亲，殷商的纣王，上阵杀敌；另一件是帮助我，去攻打殷商的城池，弑杀他的父亲。”
你们当祂是什么？武王在心中自言自语。祂是殷商的王孙、太子，之后是在昆仑修道的仙人。当我与祂还年少时，我就知道祂连怎样讨好人都不会。直到现在，祂与我说话也仍是用旧日王孙对质子、太子对侍卫的语气。祂曾有过想向祂的父亲证明自己、看到自己的时候，因此每次冲锋都能顶着箭雨向前，但当祂的父亲杀敌受伤时，祂连去问一句父亲是否安好都想不到。这就是祂成长的方式。如果我需要祂去学其他东西才能让祂留下，祂还不如就直接从我身边离开。
臣子恳求王：“这不是我们需要的王后。”
武王沉默了很久，在臣子终于以为说动了这位英明神武的王时，武王眺望着宫殿之外开口：“我发现当我处理有关祂的事情时，我总会因对祂心软而让你们有在我的底线上试探的余地。所以我觉得现在我可以放硬一下心肠。”
“——你们有什么想说的，比如需要王后诞下子嗣，需要祂延续姬周的血脉，尽可以带着这些去岁神的神庙祈祷。正好带着我对战事顺利的祈求一起。”
这时候，周人的天下共主神情忽然与殷商的王万分相似。
“我想，你们的祈祷会先被值年岁神所知悉。祂会先代替祂的太子处理人间的琐事，包括代替祂惩处冒犯神灵之人。我不会因你们明知故犯冲撞岁神而遭受灾祸甚至死亡有任何怜悯之情。这也算是天命，不是吗？”
武王望着苍天上那轮周的烈日，再去看向他的臣民，心中几乎满含着恶意与快意：“天命让商为周取代，天命让殷郊成为亡国太子、弑父之人，天命也让祂成为周人的神灵。祂已经接受了天命，你们呢？”
王后停下刻刀，不明白为何廊下的细语声突然停下。在此时殿门被打开，姬发穿着朝议的袍服，面容被冕旒遮盖。白衣白裳的宫婢贞人躲藏在槐树的阴影下，皆用困惑的神情看向她们的王。
“我听闻有人会制槐花饼。”武王走进来，说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神庙的庖厨制作的还是过于甜腻。”
殷郊的注意力回到竹简上。
姬发坐到祂身边，执起一卷竹简翻看，又顺手扔下：“出征的事情，你有没有……”
殷郊：“岁星在东北，逆行不吉。”
殿中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竹简在翻动的声音。偶尔一道流光在竹简间闪烁，然后带着竹简消失在虚空之中。关于商丘的那部分在姬发眼下毫无顾忌地敞开。姬发安静地凝视着殷郊的侧脸。
“你没有事情要做吗？”殷郊问他，顺手将案上的蜜饼推向姬发。
姬发咬上一口，舌尖传来过于甜腻的滋味。几乎浓腻到发苦的甜味覆盖了槐花的清香，再如何柔软甜糯的饼坯都因此难以下咽。没有茶水，也没有酒。姬发缓慢地啃咬着殷郊递给他的这块蜜饼，含混不清地说着：“有很多，但是……”
殷郊并没有在听他说话。祂的手中拿着刻刀，在竹简上一笔一划刻下有形的文字，那些萦绕着白雾的竹简上亦有闪烁白光的刻字凭空形成。一些细小琐碎的声响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殷郊随着那些声音或紧锁眉头，或眉目舒展。这显然是比管理一座宫廷的婢女宦者与奴隶，或者在百姓面前采一采桑叶、纺几下线要重要很多的事情。姬发凝望着殷郊的眉眼，目光似欲将这片刻的景象刻在心中。
殷郊停下刻刀。祂侧起耳朵，去听虚空中传来的声响。神情忽然从祂脸上消失了，皱眉与微笑，全都在祂面上消失了痕迹。
姬发放下蜜饼。
“姬发。”殷郊转头看向姬发，指间带着刻刀，“姬发，为什么会有人向值年岁神祈祷，祈求让武王足够好运到能令殷天君怀孕，诞下姬周的子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