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个庄师妹》BY烂漫
身为习武之人，盖聂是很自律的，饮食清淡，早睡早起，从中医理论来讲就是，这样就没有太多的夜生活，内脏就会好，心脑血管就不会有问题，人就会自强，从身体到内外都强。
可自打他加入反秦联盟，这种自律生活就被打乱了，无论是解救墨家弟子，还是卷入农家侠魁之争，以及今夜的围捕掩日行动，几乎所有重大事件都发生在晚上。战酣之时尚且不显，一旦放松下来，他就感觉神经在微妙地失控，思维也悄然混乱，意识纠葛重重，此时再听逍遥子在一旁碎碎念，大谈他们道家的人宗和天宗，还一口一个“晓梦师妹”地叫着，盖聂莫名地就有些烦躁，心想让他闭嘴，面上又不好发作，直到他听到逍遥子说：“我这位师妹生性高傲，方才冲撞了令师弟，双方有什么误会还是早日化解开的好。”
盖聂顺口就回了一句，“无妨，小庄师妹不会在意。”
……
大风吹过山林，就像大海漫过山林，周围一片寂静，逍遥子如愿以偿地闭上嘴，并且神情古怪地看向他，盖聂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夜幕下，山崖边，三个人都一时无话，这一刻连夏虫都为他们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奈何桥。
身后目光灼灼，犹如芒刺在背，盖聂不用回头都知道卫庄在用什么眼神看他，但凭他多年与师弟相处的经验，此时回头无疑是不明智的，于是他梗着脖子以一个僵硬的姿态朝逍遥子笑道：
“逍遥兄，你看今晚月色撩人，我有时就在想，月亮真是的很神奇的存在，在它圆的时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它更圆，而在它弯的时候，世上又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它更弯。”
“啊？”逍遥子一脸尴尬，还带着点儿蒙圈，心说你们鬼谷传人都是什么习惯？管“师弟”叫“师妹”不说，还大晚上的拉着别人从风花雪月谈到人生哲学？
“咳……盖兄好雅兴！”逍遥子勉强附和一句，却引来旁边人一声冷哼，循声望去，却是一直被刻意忽略的“小庄师妹”擎着嘴角，目光不屑地扫过来，逍遥子简直摸不着头脑，脸上的表情都可用呆滞来形容了：你瞪我干什么？
卫庄的眼神并没有停留在逍遥子身上太久，天空汗漫，长风浩浩，有一轮月亮静止在移动的云海中。卫庄站在山顶，望着对面的山月，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师哥盖聂的脸，那还是在云梦山鬼谷的时候，年轻的小师哥正弯下腰对着厨房的灶膛吹气，炉火吹燃的一瞬间，他被突然照亮的神情就像今晚的月亮，干净且温柔。
他想起他入鬼谷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天上的太阳只剩下一个发光的圆洞，快下雨了，他和师父在捭阖堂沉默无语，师哥去了山林加固防雨措施，回来后在发尾的小蝴蝶结上插了根羽毛。
卫庄好笑地看着他，还以为是他穿过森林时不小心刮到的，谁知他一进门就小心地取下来，原来是捡到后没处放，怕这轻盈的东西在衣襟里压坏了，特地插在头上的，盖聂轻柔地抚摸它，把弄弯的毛都捋顺了，然后送给了自己。卫庄不禁欢喜起来，先前的无聊情绪一扫而空，他郑重地接过师哥手中的羽毛，插在自己房间的窗棂上。鬼谷子睁开眼睛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鸮的羽毛，昔者颍考叔曾借喻此鸟来感化郑庄公要孝顺其母。
“此鸟名鸮，昼不见泰山，夜能察秋毫，明于细而暗于大也。小时其母哺之，既长，乃啄食其母，此乃不孝之鸟，故捕而食之……”
卫庄愤愤地合上竹简，把窗棂上的鸟毛薅了下来。
直至现在他也不知道盖聂当初送自己鸮的羽毛有何用意，或许盖聂也不知道，只是单纯地觉得奇特好看罢了。
有一次卫庄回韩，因为事先没有告知返回鬼谷的确切日期，盖聂就每天驾着车去官道尽头看一看，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等到了，当时自己提着大包小包，再看师哥下了车在前方等待着，不由就想到了“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于是他很不高兴地把包袱都扔到车上，自己却偏要步行，这一路他们穿过森林，渡过河谷，还踏过一大片开阔的灌木丛，竟然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回到鬼谷，事后卫庄总在想，师哥是走了多远的路来迎自己的？又是像这样等了多少天？
心忽然间就温暖了，就连眼神也都柔和下来，十年的分别对他们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等到再次相伴，并肩而行，卫庄仍能感受到盖聂满当当的关心与情谊，与这相比，他们道家的师门又算得了什么？
“哼，说起来道家自分‘天宗’和‘人宗’两派以来，便算独树一帜，彼此并不多相来往，晓梦子出身天宗，师兄乃前任掌门赤松子，你这位师兄又从何说起呢？”一直沉默的“庄师妹”终于开口了，矛头却是直冲逍遥子。
“哈？”逍遥子完全没想到这场乌龙最后竟是自己遭殃。
“况且师门缘分，贵在两厢情愿，据我所见，晓梦子似乎也从未对你以‘师兄’相称。”
“看来卫庄兄是对我称呼‘晓梦师妹’有所不满？”逍遥子反问道。
“小庄。”盖聂适时插一句嘴，“走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卫庄对此没有异议，于是两人双双转身走下山崖，留下逍遥子一人在风中凌乱……
“师哥~”
“嗯？”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十三年前不是我进入鬼谷，而是别的什么人，你拥有另外一个师弟，那你会怎么做？”
盖聂停下脚步，很严肃地看向卫庄，“不存在这样的假设，十三年前来到鬼谷的人是你。”
“我是说，万一呢？”
“没有万一。”盖聂这次的回答比上次更快更坚定，卫庄不禁诧异地望着他，随即点了点头。
“也是。”说完便迈开脚步率先朝山下走去，纵剑攻于势，以求其实，自己问他这些做什么？
然而卫庄不知道的是，十三年前鬼谷子是怎样虔诚地焚香叩拜，沐浴更衣，又事先斋戒三天，方才小心翼翼地拿出龟甲和筮草进行占卜，而盖聂也是有样学样，同师父一起沐浴斋戒，郑重地坐在师父身旁，神情专注地盯着慢慢显出的卦象。
“聂儿，三个月后是个良辰吉日，你的师弟就要到了。”鬼谷子一边注视着龟甲一边说道：“不过从今天起你开始学习纵剑术吧，不然你这师兄之位怕是难保。”
鬼谷子乐陶陶地说完，负着手径自去了，只剩盖聂还一瞬不眨地看着眼前的龟甲，忽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轻轻地把那龟甲捧在手中，当作是未曾谋面的师弟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心想该回个什么像样的礼物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