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夜雨游魂
写在前面:
这篇大概是传说中的糖里有刀,刀里有糖:-)
其中关于民国长沙和灵异传说的设定基本上是编的,请不要当真。
如果可以的话请往下看。
一
战争过后,流血漂橹,伏尸百万。
多少魂灵丢了躯体,失了生息,流离在断壁残垣之间,茫然无措。
死亡在乱世如此寻常,生者恐惧,亡者却再也没有声音来说出他们的音讯。
也许是说了,但阴阳两隔,尚且活着的人又怎能听见?
二
齐铁嘴聋了。
当时他正随军队撤离,冷不防敌军一架轰炸机路过,几颗炸弹就投了下来,其中一颗正好在离他不足十米的地方炸响。
他运气好,身旁就是一堵被炸了半边的墙壁,慌忙躲在后面,挡住了飞溅的弹片,却挡不住爆炸的声浪。
等这事完了以后,副官跑过来问他有没有事,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对方开合的嘴巴,许久没有反应。
“......我好像听不见东西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手放到眼前一看,都是血。
三
张启山派了一支小队送齐铁嘴出城去,还特意嘱了自己的副官,要“好生照看着八爷”。
可谁知这路还没走多远,齐八爷的耳朵就被炸弹给炸聋了。
张副官连忙把队里唯一的医生喊过来给他看看,齐铁嘴摆摆手,大声说:“我这儿不急,先看看别人。”
聋了以后他控制不好自己说话的音量,又怕别人听不见,是以说句话都跟吼出来似的,声音特别大。
幸好那架轰炸机走了,不然听到他这大嗓门还得扔几颗炸弹下来。
队医左右为难。
副官叹了口气,挥挥手,“行了,先去看看其他弟兄,然后再过来给八爷治耳朵。”
四
齐八爷的耳朵被包得跟粽子似的,里里外外用纱布绕了好几圈,摸上去那叫一个厚实。
队医说现下他随身带着的都是些外伤用药,条件不齐全,是以八爷这耳伤目前只能做些止血包扎的处理,至于根治,怕是还要做一场手术。
齐铁嘴倒是心大,摆摆手说这年头人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这回他只是震聋了耳朵,算是福大命大。至于能不能治好,咱们还是出城再说吧。
他们本来是打算天黑前出城,但没料到此番横生波折,时间便耽搁了。
天已渐渐黑了,若是夜里在野外扎营,生火太显眼,容易成为敌军攻击的目标。
带头的副官看了一眼怀表,又估算了一下此处到城门的距离,最终决定在城中休息一晚,明早再作打算。
五
这人有三急,一急起来便忍不了。
齐铁嘴睡到三更时分,梦里正要吃到一锅莲藕炖猪蹄的时候,硬生生被尿给憋醒了。
他摸黑起身,先前生的那一堆篝火已经灭了,一脚踩上去,未燃尽的干柴嘎吱一声响,断了。
齐铁嘴听不到声音,其他人也睡得很熟,守在门边的张副官脸蹭在白墙上,沾了一脸墙灰。
齐八爷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在附近寻了个地方解决了燃眉之急,心情甚好地正要往回走,忽然听得一声猫叫。
那叫声拉得很长,极为凄厉。
齐铁嘴算命,心里对这些风水玄学之类的东西也是信的,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声,忍不住抖了三抖。
......外面的世界好危险,还是赶紧回去吧。
他刚起念头拔腿要跑,耳边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很重,像是来人穿了靴子,又像是人受了重伤之后勉强拖着步子在走路。
齐铁嘴心中警铃大作,也不敢跑了,就近找了个地方躲起来,静悄悄地观察情况。
脚步声近了,借着月光能勉强看清是个穿着军装的人,只是半张脸被不知是血还是伤疤一样的东西给糊住了,看上去有些狰狞。
更近些的时候,齐铁嘴一看那张脸就愣住了,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佛爷”。
这来人,不就是张启山张大佛爷吗?
六
“佛爷。”
齐铁嘴这称呼是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的,并没有特意要让谁听见的意思,所以声音有点小。
但那个疑似张启山的人像是听见了,就这么直直地向他的藏身处走了过来。
齐铁嘴后悔得想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这不是还没确定吗怎么就叫出来了呢!再说了,佛爷再有闲情逸致也不可能大半夜的一个人在这里散步玩吧?
他害怕地往后缩了缩,手伸到腰后摸到一把枪,攥紧了握在手心里。
管他是谁,要是想图谋不轨的话就先吃八爷一颗枪子儿!
“老八?”
来人干净利落地把他的枪给缴了,在齐铁嘴心生绝望之际,皱着眉头,就那么喊了他一声。
......还真是佛爷。
齐铁嘴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稳稳当当地落了地,可等他仔细一看张启山的脸,心立马又悬到嗓子眼去了。
“佛,佛爷……你的脸怎么了?”齐铁嘴吓得说话都结巴起来,“要不,要不我喊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也不是他大惊小怪,只是张启山脸上那伤近看着实在有点吓人。
“没事,被弹片擦伤一点皮而已。”张启山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手,“路上被人偷袭,不过已经没事了。”
齐铁嘴觉得自己在做梦。不然的话,之前那个死活不肯撤退出城的张大佛爷,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我来看看你。”张启山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轻轻地笑了一声,续道:“天亮我就得走……等等,你耳朵怎么了?”说着,他的目光定在齐铁嘴被包扎得结结实实的耳朵上
眼看着张大佛爷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又蹙紧,齐八爷暗道一声糟糕。他见着佛爷太高兴,结果把这桩事给忘了。
不过,现下他听佛爷说话的声音那是十分清晰,应当是没事了吧?
怕惊醒其他人,齐铁嘴小心翼翼地调整了自己说话的音量,才笑道:“佛爷,我这是今天路上遇着轰炸了,不过福大命大,只是被爆炸声震伤了耳朵,流了点血而已,没什么事。”他站起身来转了个圈儿,嘿嘿一笑,“您看我这浑身胳膊腿儿都还是全的,没事!”
张启山哪会光听他说,直接把人揪过来,浑身上下都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
“没事就好。”
七
一时间天上下起了雨。
两人找了个屋檐躲雨,不甚宽敞,但稍微挤点挨在一起也足够。
张启山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压顶的天,淡淡地说:“长沙怕是守不住了。”
这场仗打了足足五年,可到头来还是换得这样一个结果。
“我给你的枪还带着吧?”他侧头瞄了一眼齐铁嘴,“记得我教你怎么用?”
齐铁嘴默默地把藏在腰后的枪拿了出来。
枪他是一直带着,但用倒是真没怎么用过,除了之前张启山教他用枪的时候打过几发,更多时候,就是当个防身的念想。
他本身只就是个算命的,打打杀杀什么的真不是他本行,就算听到枪声也是怕的,胆小的很,又怎么能提起胆子去杀人呢?
其实今天早上那枚炸弹落在他附近的时候,他真的是很怕,但还是咬着牙迅速找到掩体藏好,侥幸逃过一劫。事后他回想起那一瞬间的状况,觉着自己的反应太过镇定和冷静,根本不像他自己平时该有的样子。
倒是很像张启山,那种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淡定。或许是在他旁边待得久了,就学到了一点样子吧。
“天一亮就启程吧,跟紧副官,他会保你周全。”张启山接过枪,把弹匣卸下来数了数子弹,又重装回去,“出了长沙,去西南后方。”
“佛爷,那你呢?”齐铁嘴有些着急,“你怎么办?”
“我自有打算。”张启山冷着脸说了这么一句,把检查完的枪塞回他手里,“先顾好你自己。”
八
先前听过的猫叫声又响起来了。
一声连着一声,像是带着剥皮拆骨般的痛苦。
“这时候怎么还有猫? ”齐铁嘴嘀咕了一句,往张启山那边挨过去一点,“叫得怪渗人的。”
半夜猫叫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尤其在死气浓烈的地带,往往是与鬼神之说联系在一起。齐铁嘴想起了什么,迟疑着道:“这猫,不会是在叫魂吧?”
有传言说猫能通灵,能看见亡者脱体而出的魂魄,故而会在将死之人周围徘徊不去;还有传闻说猫其实会充当阴差使者,在亡魂过多之地用叫声将魂魄召集在一起,方便黑白无常来勾取。
齐铁嘴这么一想,更觉得这猫叫声透着诡异。他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张启山,却发现张启山的脸色很不好看。
夜雨朦胧中隐隐约约见得几个影子走过,布鞋、草鞋或是长靴的底拍打在地面上激起水花,一步一顿地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脚步声在这静夜里十分清晰可闻,却惊不醒任何人的梦。
不知是谁在活人沉睡的夜里,摇着招魂铃,借着猫叫,对留恋世间的灵魂如此这般说道——
【阴阳相隔,生死有别。】
【随我归去,莫再徘徊。】
九
张副官向来习惯早起。
他睁开眼睛,发现其他人都还规规矩矩地睡着,可就是八爷不见了。
他们昨夜歇在城郊一座荒院里,是前朝某个官员留下的府邸,只是从几十年前开始就开始闹鬼,传闻是谁住谁死的那种凶宅,没人敢靠近。不过当兵的小伙子都胆大,仗着自己阳气足镇得住,也就这么住进来了,晚上借着屋顶遮蔽生了点小火,围着火堆啃饱了干粮就睡觉,倒也一夜无事……个屁啊!
齐八爷要是真丢了,他们这一队人都得提着脑袋回去见佛爷!
当下副官就把其他人都弄醒了,满世界开始找失了踪迹的齐铁嘴。
结果一迈出门槛,就发现齐八爷蜷着身子躺在屋檐下睡得正香。昨晚约摸是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雨滴正顺着屋檐边滴下,却没一滴能打到他身上去,整个人被很稳妥地护在屋檐下,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该夸他睡姿正确。
张副官松了口气,蹲下身去伸手推了推齐铁嘴的肩膀,“八爷,八爷,醒醒,该启程了。”
齐铁嘴揉了揉眼睛,从怀里拿出眼镜戴好,睡眼朦胧地看着副官,问:“怎么了?”
“八爷,天亮了,我们得走了。”
“啊?你说什么?”齐铁嘴一脸茫然。
张副官平时见齐铁嘴叽叽喳喳惯了,这时候看他这么安静,才想起来他耳朵已经听不见了。
齐铁嘴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
“不应该啊,我昨晚还跟佛爷说话来着,现在怎么又听不见了?”
张副官只当他是睡糊涂了,心下一叹,直接把人扶起来站好,又帮他把衣服上的灰掸干净。八爷担心佛爷,可佛爷这时候应该在总指挥部那边,一个城东一个城西,相距足有十几里远,又怎么可能在昨晚赶来?
“走吧。”他挥手,士兵们自觉围上来把齐八爷护在中间,一行人继续向城外进发。
十
黑无常的锁魂链断了。
那天他正在长沙地界处理一桩公务,因为死在那场特大爆炸案中的人实在是太多,忙的晕头转向,完事了才注意到一个魂魄竟然挣开了锁魂链,跑了。
他也不着急,只是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看着那个灵魂从城东跑到城西,最后进了一间荒废已久的府邸,和一个戴眼镜的青年挨在一起说了会话。
挣脱阴差的锁魂链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其间痛苦不必言说,三魂七魄元气大伤是必然结果。
可他在围观两人谈话的时候,发现那个灵魂的脸上一直有着笑意。
浅浅淡淡的,时而明显时而隐晦,就是没有眼泪,也没有因为三魂七魄受到损伤而展露出来的痛苦狰狞。
那个戴眼镜的小青年,怕是不知道他身边的那个“人”已经不是人了吧。
所以要装作还活着的样子,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死的事实。
黑无常叹了口气,背着手走开了。
他不懂七情六欲这种事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他只知道自己再当电灯泡,就得被那个叫张启山的灵魂用眼刀子给戳死了。
得得得,看在你过会儿就要去喝孟婆汤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喝过孟婆汤,便是前尘皆忘,一生中爱过的恨过的那些人和事,都会记不得了吧。
所以趁着还记得的时候,好好珍惜,别再错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