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忆那琴弦浸茶香
“可否求,独奏一曲?”
吴羽策双手请抚在琴弦上,一曲刚止,余音的震动还在手心里发着痒。隔着帘子,那人微仰着头看向他这边的脸模糊不清,他只听的到帘子那一边瓷杯与木桌相碰,发出清响,不知是酒杯,还是茶盏。
“为什么?”吴羽策半扶起琴头,顺势便要起身退场,方才歌女已经退出的隔间,只剩他自己和这客人“周旋”。扶起琴时,他袖口擦过琴弦,磨人一般的声响惊了一室的沉静,对面那人似乎也是一惊,杯盏一颤。吴羽策耳朵很灵,听惯了乐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陈词滥调,也挺烦了酒杯被甩在地上碎成断片的破裂声,倒是这连放杯都为求无声的人却是少见。
那边模糊的影子慌乱着稳住了手,似是不知从何开口,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只是觉得独奏更适合你的曲子,那个曲子叫什么?我从没听过。”他手上磨蹭着杯盖,袖子被桌角勾住又放下,一团影子在竹帘缝隙间明明暗暗的动着,吴羽策眯着眼也看不清那边的人偏了点角度的脸庞上是怎样的表情。
“只是想再听一遍吗……”
“嗯?”他的低语对面人似乎听不清,他却已经不等,手上拨动了琴弦,少了丽人歌喉,琴声更带着些木质的低沉。那人要听,那他就再弹一遍便是,倒说不上难为。
同一首曲子,那人听了两遍,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匆匆离去了。吴羽策坐在帘子另一侧,看着那边桌旁空了,少了团他最终也没看个明白的影子。隔间外又有些吵闹了,想是又一路客人进了乐坊。吴羽策起身掀开帘子一角,那边杯上还隐约升着热气。
“是茶啊……”
那人没在吴羽策的生活里停留哪怕一日,闪过,也就过去了。只是几日后听闻了旁人话语,他才知道了那人名字,李轩。
歌女们的声音清丽,脆生生的笑声从长廊那头传到吴羽策窗子这头,想是又在盼着哪个人把自己带走,许一辈子承诺之类的话,吴羽策自在这儿当了个琴师之后,除了那些曲子,听的最多的便是这些。女子说那李轩是个异地的茶商,总坐着船到这里的茶园选茶,亲力亲为,从不曾让他人替代。她们说他每隔几月,一季新茶,就会从城边那个码头走下船来,停留半月不到,往往走罢茶园就会来这乐坊一座,只为会会异城朋友。
那次被吴羽策碰到本就是个偶然。
吴羽策合上窗子,乐声笑声就隔远了,手边茶水温热了,吴羽策摸着那杯沿有些好奇那个叫李轩的茶商那日喝点茶,是什么味道,那个留下只为听自己独奏一首而误了出船时辰的人穿梭于茶树间,碰的都是些怎样的嫩芽。
“羽策,客人快到了,准备好你的琴吧。”
“知道了。”
不过是路人,他在意什么,不过是被首曲子迷了心,他又多想什么。吴羽策饮了那杯快要冷透了的茶,抱起桌上琴。
“今天的曲子,那日也弹过啊……”新曲不常有,客人流水般更换着,谁又在意那曲子是否前年就被弹了百遍,那个叫李轩的就算再来了,想起那曲子,也不定会被谁弹出,还有没有什么可在意之处。总会听厌了的。
本以为只是过客,却不想是一遍遍走过。
“还能在听你独奏吗?”
“怎么?今天不赶时间了?”吴羽策轻轻拨着弦,不想让屋里和那天一样安静的过分。
“哈哈哈,这回早来了今天,不着急回去。所以……”
“所以还想听?想听那天那首?”
“那天……”李轩看向这边的头僵了一下,转了个角度,大概是目光飘到了天花板。
“呵……果然是不记得了啊。”说完,低头便是一曲。曲子不是那些适合配词歌唱的,急匆匆的节奏本是不适合这让人寻乐的乐坊的,如同大敌将至,少了喜,多了弹者心里的乱。
“弹完了,你可以走了。”
“……说了不急。哈,我其实不懂得音乐,能玩转的也就是这茶叶和那些个账本。不过,我喜欢你的曲子,叫什么?我从没听过。”
吴羽策本想说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记住,再听时也不见得就能叫上名字。却没等着话从嘴里冒出来,便听见布料摩擦,对面人站起了身,绕过矮桌,竟是往自己这边来了。
想阻止,声音却死卡在咽喉不上不下,待那层竹帘被掀起一个角,便是连“路人”都不是了。
“不敢用钱来换你的独奏,但愿这杯茶你不嫌弃。”那人无措般将茶杯放在他桌边,只从帘子那头探过来半个胳膊,宽大的衣袖在动作间和他衣角重叠。桌上茶水泛着淡色,热气从杯口蔓延到吴羽策手指,许是伴着那乱了节奏的曲子新煮的,一根茶叶直挺挺地立在水中央沉浮着,不小心就会看的出神。
“……很香。”
“哈哈,那就好,还怕你不喜欢……”李轩从那头要起身,吴羽策看着叠在自己衣角上的布料渐渐被拖回帘子那头,一点点的,又要隔在了另一边。手比心快,回神时手已经从弦上抬起按在了那块衣袖上。另一手将帘子的一角拽起,李轩的脸终于脱离了竹帘缝隙,撞进了他的视界。
“我喜欢你的茶。”
我喜欢你的曲子,我喜欢你的茶。起初的那两次相见,吴羽策没记住李轩的声音李轩的脸,那杯茶到底是香还是苦也说不上来——他真的不太懂茶——只能说那必然是好茶,一如李轩恐怕还是没记住那曲子名字为何,吴羽策只记得那是暧昧不清的说着这样的话,想想其实是有些蠢,像是谁听不懂里面意思似的。一首曲,一杯茶,套住了两个人。
那之后李轩来的更勤了些,虽然还是只能在新茶之季看到他,但当初那只来乐坊会友的李轩也习惯了只自己一人,劝退了旁人,听那人为自己独奏,然后打开揣在怀里的油纸,给他尝尝新茶的味道。
他还是不懂曲子妙在何处,只觉得好听。
他还是不懂那茶好在何处,只觉得不似从前杯中的苦。
淡了那些年香炉里蒸出来的味道,也忘了曲子里沉浸了许久的风尘。
李轩带他离开了乐坊,去走那茶树间的泥土小路。说他纤指采的茶叶味道一定也会不同,然后笑着,勾得周围的茶农一起都笑了。吴羽策便那指骨敲他额头,捻下片嫩叶塞到他嘴里,问他味道好吗。后又被他抓住了手,咬上指尖那点茧。吴羽策弹惯了琴弦,指尖薄薄一层茧,摸着并不入看着好,李轩却喜欢把他的手攥在手里,蹭着那层发硬的皮肤。吴羽策被他握着手,也知道了他食指上也有处茧,是执笔磨出来的。他曾见他抄写厚厚的账本,见他手指僵硬就翻过他手掌轻轻的按。茧和茧碰在一起,触感很奇妙,让人心底发痒。
李轩和吴羽策学过琴,他其实学得挺快,曲子也是很快就能弹出点彩,吴羽策有时候犯了懒,趴在桌上不想动的时候,会叫李轩弹一曲,虽然他总会笑他哪几段力度重了,那几段太急了。
吴羽策也去学着煮茶,执起杯匙,烹一杯香茶,李轩就在旁边默默看着,捧着杯子喝的时候笑的声音吴羽策背着身也听的清楚。那茶自然不如李轩的香,吴羽策也就不总爱自己动手,只是每一次看李轩捧着茶杯的样子,就又想着下一回再煮吧,就下一回,然后再下一回。想着哪怕永远煮不出茶香似他的,也给他煮一辈子吧。
午后,阳光发人懒。冬天的温暖都被好日光夺了去,裹着厚重的衣服仍是冷。于是吴羽策就更爱缩在屋子里,只透过窗上明纸看看窗外雪地映起的光便好。
吴羽策不出门,李轩也就抱着执笔陪他一起躲进屋里寻个暖。
吴羽策弹过一曲,手指从琴弦上抬起,按在李轩肩头的衣角上,手指在布料上划过,像是又弹了一个曲子。
“干什么你?”李轩放下被子握住他的手。
“你不是喜欢听吗?”吴羽策看那人皱着眉像是不知道下一句怎么回他,就笑出来声。
“你又笑什么?”
“怎么,茶不怕过了时辰?”吴羽策看他慌乱着把茶倒好,留了个匆忙的背影给自己,才想起来这件紫色底子的衣服怕是那天第一回见到点时候他穿过的。头一低,正好把额头抵在他背后。
“嗯?”
“没事,等着喝茶。”吴羽策蹭了蹭他后背,手指也顺着攀上了他肩头。抬眼看李轩把茶杯向他这边推了点,身子有些僵硬。还是如往日那样的杯子那样的茶,针似的叶子在水面中央沉浮。
“嗯……羽策,我……有没有说过。”
“没说过。”吴羽策端起茶杯转了身,热水蒸腾出水汽温润了他半张脸。
“唉?我还没说是什么……”
“那说,啊,等我喝了茶。”背后李轩的手已经扶在他身旁,又不敢收紧,贴着他腰侧,和手中茶一样温温热热。
“…………”
“被你先说了。”他的耳语,伴着吐息的热,烘着吴羽策的侧脸。回身,抬手,指骨在他额头敲出点声响,收手,低头,便是靠在他肩头。
“其实这话,你早就说过啊……”
茶香浸染一室,屋外丽人莺语欢歌。
是谁的衣袖碰了那杯清茗,染了半世味。
余音掌心绕,任那无名一曲奏了他后世响。
他指下琴弦微颤,泛着他手中半盏茶香。
那日耳语,他唤他,诉道话语暧昧。
爱上了你的曲子。
爱上了你手中茶。
(又矫情了,断断续续写的果然还是不顺意。日后再改吧。论目前这个lof是干什么的,答,给双鬼秀秀秀的(其实这篇后续要开虐来的。。犹豫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