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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彻寒江
【楔子·子规魂】
“他这一生，所爱的都伤他至深，而他所求的永远是求之不得。”
【楔子·问前因】
“大师，这个孩子就托付给您了。”在波涛汹涌的江水边，穿着浅绿色衣裙的女人跪在地上，她的眼中充满了恳求，悲哀，以及死灰一样的绝望。
被称作大师的老人眼中充满了不忍，眼圈微微发红，在他的怀中，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正在睡梦中，脸上有着纯真的笑容。
“你这又是何苦？天下之大，哪里…哪里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处？这孩子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总有一天……”老人的胡须剧烈的抖动着，眼中满是不忍。
“大师，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和这个孩子就要在死亡的阴影下生活一天，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也不想让我的孩子过上我这样的日子。”女人的肩膀剧烈的都动起来，有水珠一滴一滴的落在土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只求大师能够庇护他十八年，十八年之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这孩子姓甚名谁？。”
“这孩子，生于寒冬腊月，母子相别于江水之滨，就叫他寒江，字潇然，只愿他一生平安，不为外物所累，潇然于世间。”
“罢了，我答应你就是，你就放心的去吧。”老人转过身去，似是不忍心再看。
那女子从地上起来，微微一福身，一步步踏入江中，再也不见了身影。
孩子还在睡着，脸上的笑容依旧明亮。他还不知道今后的命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文】
我叫唐九，是师父座下最小的弟子，我们这一门，是巴蜀唐门中的一支，众所周知，唐门以毒，暗器和傀儡闻名，而我们这一支，却是专门学习如何雕刻傀儡。
按照门中规矩，拜入师父门下的弟子不能超过九岁，以唐门独门迷香掩去记忆，以年龄划分大小，分别以唐为姓，数字一到九为名，十年之后，学有所成，就可以回复记忆，从此下山游历些时间。而我却是个例外，我从小就是个孤儿，是师父把我从寒冬之中捡回来，放在唐门中抚养长大，五岁拜入外门打基础，八岁正式拜在师父门下，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叫什么，师父一直叫我唐九，我便以为自己就是姓唐名九了。
而今我已经在师父座下侍奉十年，这一日，师父遣了大师兄来唤诸位弟子，便是要还他们姓名，从此由他们自己决定今后的路了。现在，我和诸位师兄跪在师父跟前，听从师父的安排。
“唐九。”师父低低的唤了我一声。
“弟子在。”
“你暂且退开。”
我应了师父的召唤，起身并走到一旁，师父身前摆了八个瓶子，想来就是那迷香的解药了。
“你们领了这药，各自回去吧。服过药后，便自行下山游历，唐九，你过来。”
“是。”各位师兄上前去药，朝着师父微微作揖，这便告退而去，而我则自发的上前，单膝跪在师父身前。
“小九，你的身世倒是有些曲折。你母亲给你起名为寒江，字潇然。”
我不是孤儿？我心下感到非常的惊讶，可是为什么？
“你母亲已经死了，至于你父亲，老夫也不知道你父亲是谁。”师父看出了我内心所想，微微摇头，面容悲哀而平静。师父缓缓地道出当年母亲求他收下我的经过，“你母亲愿你一生平安，不为外物所累，潇然于世间。只是，师父想知道你今后打算如何？”
我脑海中此时只剩下一片混乱，仿佛有无数人在耳边嚎叫着，身上也是一阵阵发冷，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刚刚扑面而来的喜悦转眼被更大的噩耗所吞噬，心脏部分一阵阵的抽痛，就好像有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的划在上面。
良久，我的理智才渐渐回笼，我听到自己喃喃回答，“如果可以，弟子愿继续从师父学习，不做其他念想。”我看见师父的眼圈红了，他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之后，师兄们恢复本名，下山游历，而我跟从师父，学习更加高深的雕刻傀儡的技能，除此之外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只有我知道，每夜午夜梦回时，我都能仿佛看见当年母亲为了保我一世平安所做出的巨大努力，同时仿佛触碰到她滴在地上的那一滴滴眼泪。每每这时，我都会从梦中惊醒，窗外的月色凄凄，就像母亲当年的泪滴。
转眼就是两年，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门中的每一天仿佛和前一天基本没什么区别，第一年年中旬师父的友人曾经来过一次，和师父对月独酌，微醺时他一时开怀，便替周围侍奉的弟子一人算了一卦，这位友人通晓易经，这在当时是求之不得的机遇。轮到我时，我心中有兴奋，亦有忐忑。只见那人捏了几个手势，桌上的铜钱便自动翻滚起来，良久才无力躺倒，那人愣了一愣，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怜悯，师父看着他的眼神，神色陡然黯淡了些。
“你这弟子…是个有作为的。”他调整了自己的神色，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他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我的身体，看透了我的一切，我不禁退了两步，低下眼帘。那时我不懂得他们眼神中的那些复杂的神色所为的是什么，我本能的逃避着他们的注视，就像小动物本能的逃避天敌。
而如今，我睁开眼，四周是燃烧着的木条与人偶傀儡，傀儡上的颜料在燃烧中发出刺鼻的气味，我坐在火海中，灵台一片空灵。之前那一桩桩一件件，此时都有了答案。师父一月前外出访友，回来时却奄奄一息，我见到师父时，他躺在榻上，胸前有一大片殷红刺眼的血迹，他的眼睛黯淡而无神。我上前握住他的手，他看了我一眼，从手中摸出一个锦囊，拍拍我的手，眼中猛然闪过出一阵精芒，“离开这里，快点离开这里，快点……！！
“师父，师父你振作一点，师父！”
他的手从我的身侧滑下，无力的滑落在床榻上，我感到有人上前来用手刀砍在我颈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已经被五花大绑在自己的房间中。而根据门外看守我的人说我的生身父亲，正带领着一帮人，围攻了山门，只有唐门把我交出去，他才会解了山门的围。于是我被绑起来，等待着最终时刻的来临。这一刻，我很想师父，想他当年的谆谆教导，想他对我的宠溺，想他最后的焦急和不顾一切。
我的眼前陡然一亮，也许是无意间的疏忽，绑我的人忘了收走我房中的工具，我挪到桌子前，从上面拎了一把小刀，割开了绳子，我摸摸怀中，师傅给我的锦囊还在，里面就一张纸，两行字，我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这一生，所爱的都伤他至深，而他所求的永远是求之不得。”
我突然想起来那一刻，师父的友人眼中的怜悯，和师父眼中深深的不忍。师父，你可知道，我现在有多想你。
我的父亲，我所爱的门派都心心念念的置我于死地，而我所渴望的平静的生活至此成了一片泡影，也正因为这样师父对我是纵容的。我仿佛能够理解母亲当年的心情了，对所爱的人彻底绝望，而所求的却永远是奢求。
床下还有师兄们带来的酒，我将它们中的一部分泼在地上，点燃了木条，四处放置，让他们引燃酒液，我抱着剩下的酒，自顾自的斟酌了起来。火焰将我一寸寸的点燃，而我却只感到欣喜。
愿来生我能够求有所得，爱有所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