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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戈拉斯与人类第一次接触，已经是他到达河谷平原的两天后。

此刻他正穿行在河谷难民修建的临时交易集市。他身着一袭巫师般的长袍，尽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宽大的帽子遮住了金发下那对尖尖的耳朵。

在见到人类统领前，他并不想被识破精灵身份。

时值冬季，饥寒交迫的人们正守着那可怜的帐篷等待发放为数不多的粮食，街角小巷随处可见染上瘟疫奄奄一息的人。

这种景象在莱戈拉斯眼里简直是地狱。要知道，被维拉赐予永生的精灵从不会被疾病所困，日常餐饮也大多出于享受而非生活必要。他摸了摸行囊里的兰巴斯，犹豫着精灵的食物是否适合供疾病中的人类享用。

毕竟第一次目睹死亡，一切都让他束手无策。

终于，他掏出一块散发着奶香的兰巴斯，这种高能量的食物只需吃一小口就能满足成年精灵一天的摄入量。把这些分给人们，总好过让他们病饿等死。

这样想着，他慢慢走向前方聚集的人群，但在一处路口突然被一个十五六岁的、满身脏兮兮的小姑娘拦住。

“求求你了，先生，如果你还有食物，请救救我的母亲。”女孩看出他是个异乡人，用标准的中土通用语言恳求道。

莱戈拉斯有些为难，自幼读写精灵语的他还是第一次与人类对话，尽管瑟兰迪尔命讲师教习过中土语言，但这种需要坐下来学习的事情莱戈拉斯委实提不起兴趣。

他猜测这个人类女孩是在索要食物，过度饥饿已经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他将手中的一整块兰巴斯都递给女孩，尝试着表达它的食用方法：

“A little, enough.”

女孩不住地道谢，根本没听莱戈拉斯说了句什么。她蓦地一抬头对了上了那双斗篷下的眼睛，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她敢发誓，这是她见过的最英俊、最美丽的男子。

下一刻她低下头局促地别开目光，红着脸欠身行了个礼便匆匆跑远了。

“人类的行为真怪异”，莱戈拉斯在心里想：“但也蛮可爱。”

他低头又往前走了几步，惊讶地发现刚才那个小姑娘又跑回来了。

“先生……您是迷路了吗？”

 

在几乎靠着肢体语言交流的情况下，这个聪明的小姑娘竟然意会并带着莱戈拉斯找到了人类统领巴斯。

又过了三天，莱戈拉斯让信鸽为瑟兰迪尔带去一封信，请求父亲派人送来一些蔬菜和酒，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神的首生子应该帮助弱小的兄弟。

但送回去的信就像石沉大海。

这几天他一直住在那位替他带路的女孩家。女孩叫尤兰达，她的家并不大，住着生病的母亲和需要照顾的奶奶。这个家庭因为火龙的侵袭而变得一贫如洗，却热心欢迎莱戈拉斯这位远道而来的异乡人。

莱戈拉斯一面等待父亲的回应，一面饶有兴趣地观察这个人类家庭的日常生活。不知为什么，随着莱戈拉斯的到来，原本晦暗陈旧的房屋一天天变得光鲜亮丽。

尤兰达也忽然变得干净整洁。因为莱戈拉斯，她在尽力把一切收拾地温馨美好。

“莱戈拉斯，你的房间需要填一些炭火吗？”夜晚，尤兰达捧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问道。

“谢谢，我并不冷。”莱戈拉斯在短短几天内就学会了人类日常的交际用语。他顺着女孩带着一串金黄灿烂的矢车菊的手腕看上去，亚麻色头发下一幅白净的小脸蛋，一对漆黑深邃的瞳孔也望着他。

女孩有意无意所做的一切都毫不掩饰她对莱戈拉斯的兴趣，尽管她矜持地坐在莱戈拉斯身旁的床铺上，并保持一段礼貌的距离。

“莱戈拉斯，能和我讲讲你的故乡吗？”尤兰达鼓起勇气轻声道。她当然能从莱戈拉斯奇异美妙的发色与那对尖而瘦的耳朵看出他的种族，并且猜测他在精灵中拥有一个较高的身份。

莱戈拉斯当然不介意给这个文静甜美的姑娘讲讲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密林，但遗憾的是，他临时学到的语言还没有丰富到可以诉说那片神秘广袤森林的十分之一。

于是，他只好指了指自己：

“GreenLeaf.”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个本来就会的人类词语之一。而他敏锐的记忆就在这时迅速倒退捕捉到很多年前那一个个温暖柔软的片段。当黄昏将至，玩累了的小王子回到林地大殿，总能看见一个高高的身影斜斜地投射在无人的小路上，身后是寂静的苍山与风林。

彼时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时光缓慢到静止。

“你回来了，我的绿叶。”他的Ada向他走来，弯腰牵起他的小手，两人一起朝暮色四合中走去。

所以那个单词足够莱戈拉斯记忆一生。

当他回过神来，发现尤兰达低垂的眼帘中有些失落，她一定觉得自己冒昧问了不该问的话，攥紧裙子的手指关节发白。

“Silence.”

出乎意料地，尤兰达嘴里忽然冒出这个词。莱戈拉斯不明白那是什么，只觉得那缓慢的音节里透出一股深入骨髓的极致苍凉。

尤兰达侧头朝莱戈拉斯笑了笑，站起身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一周后，瑟兰迪尔还是没有给莱戈拉斯任何答复。他终于知道这个冷漠又狠心的父亲可能从没把自己看的很重要，于是也就愈发想要做点什么，好证明自己已经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精灵战士。

尤兰达告诉他，母亲染上的瘟疫有一部分原因来自平原下方的蜘蛛，它们肆意释放有毒的液体污染土地与水源，可是人类除了防御束手无策。

于是莱戈拉斯与尤兰达一家告别，背起弓箭就去直捣蜘蛛巢穴。

 

这一次的离家出走换来了莱戈拉斯三个月的紧闭。三个月里瑟兰迪尔不许任何人前去王子寝殿探视。除了每天少量的饮食，莱戈拉斯几乎没有做过任何事。他第一次觉得漫长的生命竟是一种煎熬，从日出到日落，心里只有愈发空旷。

瑟兰迪尔责令他好好待在这里反省自己的过失，可他越想越觉得委屈。他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何时变得如此冷酷又不近人情，竟坐视灾难降临于同胞而偏安一隅。又或许父亲一直如此，只是自己有意无意地绕过这个问题而从来不肯相信罢了。

于是在这三个月里，他对自己所做没有任何错误的信念没有丝毫动摇，对正义得不到伸长的愤恨反而慢慢爬满心头。

当漫长的紧闭期结束，守卫打开那尘封的木门，尘埃跌宕的光柱中他看见伫立夕阳下的父亲。

身后同样是初春寂静的苍山与风林。

可他只觉得难过。他明白眼前这个父亲再不会朝他伸出手呼唤我的绿叶，就像自己再不会拥抱并亲吻他的脸颊叫一声Ada。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时光缓慢到静止。

他朝瑟兰迪尔走去，接近，再接近。他木然地看着父亲讳莫如深的目光，然后擦肩而过。

 

很久之后，又是一个寂静的黄昏，他从陶瑞尔那里得知河谷人类在遭受了数十年厄运后终于消失殆尽。

“我想你或许认识这个东西。”陶瑞尔从贴身内衬里掏出一枚檀木雕刻的精美树叶，这是她在边境巡逻时偶然在安都因河的一个小小支流中发现的东西。

莱戈拉斯疑惑地看了陶瑞尔一眼，接过树叶放在夕阳下一瞧，那精心雕刻的纹理中隐隐埋藏着一行花体小字。

“Legolas.”

那一刻晚风拂动苍郁的群山，夕阳落入地平线，世界骤然晦暗。

而他终于明白了那个词语的意义。

“Silence.”

他闭上眼，将这从人类世界漂流而来的树叶轻轻收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