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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年莱戈拉斯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如果可以，他愿意永远待在国境边缘的丛林防线上。与他凡事讲究体面光鲜的父亲不同，莱戈拉斯觉得风餐露宿的自由生活远远好过王宫里那些数不胜数的繁文缛节。

可是近日边境生活的质量也在座狼夜夜的长嗥声中日益下降。莱戈拉斯觉得父亲对“保卫国土”的理解太过狭隘，那群丑陋的兽人发出的噪音本身就是对林地王国边境的极大侵扰，如果不是他们一直在林地国土外逡巡而未曾踏入边境，莱戈拉斯早就想带领陶瑞尔和她的卫队与这些不知进退的兽人干上一场。

“嗨，我说，”坐在篝火边烤香芋的莱戈拉斯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卫队队长陶瑞尔：“不然我们点燃望台上的烽火，给那些兽人一个警告，再敢来我们的边境逡巡就让他们吃点教训。”

“坦白说我也早就想这样做，只是没有陛下的命令就开战终究是越位的事情。”陶瑞尔道。

“这不是开战，”莱戈拉斯纠正道：“这顶多算是小规模冲突。”

就这样，第二天夜里莱戈拉斯与陶瑞尔就在边境十里内外的无人区布置好了陷阱，这是经过他们精心计算的范围，确保边境子民不受兽人的噪声打扰。

之后他们就与卫队小分队一起隐藏在不远处的灌木林中。莱戈拉斯还想要抓一个兽人活口回去审问，因为他觉得半兽人夜夜在林地边境伏动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险恶动机。

可是当精灵战士们直面雾山兽人后，一切都没有想象中那样顺利。破晓前的昏暗不利于莱戈拉斯施展箭术，却是昼伏夜出的兽人的绝佳作战时机。

于是眼下局势对精灵越来越不利，好在他们轻巧敏捷，能够成功避过兽人笨重武器的攻击。混战中莱戈拉斯觉得自己的力气快要用完了，他对双刃的使用还没有达到驾轻就熟的地步，此刻反而成了导致防御力不足的弱点。他想要扭头让陶瑞尔带着卫队撤退，却突然觉得脖子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给重重划了一下，赶紧一个后翻避过下一轮攻击，下一刻他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入了衣领。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受见血的伤，疼痛燃起的愤怒让他想要不顾一切杀掉这个偷袭他的兽人，可是双方实力悬殊，缠斗许久之后他也只是在对方的腰部留下一个不浅不深的剑印。

然后这个脖子上戴着一串狼牙的兽人向族人发出了撤退的信号。这当然不是因为惧怕莱戈拉斯，只是因为日出将要来临。

就这样，莱戈拉斯在拂晓时带着不同程度受伤的士兵回到密林，陶瑞尔则只身前往更远处的安格玛山脉，她说她不能坐视邪恶就这么肆意滋长，总有一天它们会吞噬正义。

 

戍边精灵与兽人发生冲突的消息在两个小时后传到了精灵王的耳朵里。他重重放下手里的高脚杯，玫红色的液体飞溅在那些古老厚重的百物图鉴的边缘，晕染出一块鲜血似的的痕迹。

莱戈拉斯真是太乱来了。

在得知没有发生重大伤亡之后，整整一天瑟兰迪尔都在愤怒气闷中度过。他在思考究竟怎样才能好好教育这个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儿子，直到天黑后莱戈拉斯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书房的门。

由于受伤的缘故，原本半日便可返回的路程莱戈拉斯花了一天才骑马慢慢走完。脖子侧面的伤口已经结痂，干涸的血迹与兽人腥臭的血液混在一起，整个房间立时充满了一股浓腥的味道。

莱戈拉斯就这么站着与父亲对视良久，直到瑟兰迪尔动了动手指拨亮了桌前的灯。

“这次冲突中所有精灵受的伤都由你照看治愈。”瑟兰迪尔冷冷道。

“是。”

“三十天内不许再到边境，留在王宫学习批阅文书。”

“是。”

“并且看完我为你指定的那部分书，然后口述一遍中土历史。”

“是。”

“你过来。”

莱戈拉斯愣了愣，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命令。从自己的行为造成后果的严重性与当下寒意逼仄的氛围来看，他只有攥紧拳头，做好接受体罚的准备，即便这还是第一次。

他慢慢走到父亲跟前，站在离桌二十寸左右的位置。

瑟兰迪尔站起身，拾起桌上的烛台走到莱戈拉斯身后，拨开他沾满尘土的长发，轻轻按了按那处触目惊心的伤疤。

莱戈拉斯本能地一缩，暗暗咬住嘴唇不叫出声。

“别动，让我看看。”

瑟兰迪尔凑近检查了一下伤口，紧锁的眉宇间有种决策时的严肃感。直到烛火的热度让莱戈拉斯因暖热发痒而微微侧头，瑟兰迪尔才合上他的衣领，后退两步淡淡道：

“是利指抓伤，记得每日清理伤口，不要让它在逐渐回暖的气候中感染。”

莱戈拉斯已经很久没有听过父亲用这样平和的声音对自己说话了。他微微有些窘迫，毕竟因经验不足而受伤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这只会让父亲更加小看自己。

所以当瑟兰迪尔拿着一束阿夕拉斯草想要帮莱戈拉斯包扎伤口的时候，被闪身避过了。

他看了莱戈拉斯一眼，将阿夕拉斯草扔在地上，转身走入露台。

“你出生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不知沉默多久后，瑟兰迪尔突然对身后的儿子说起那万分久远的事：“那时时值仲夏，整个森林的生灵都在为你这个新生命的诞生而狂欢，我能感觉得到。”

“你要知道，维拉赐予精灵的永生是这世界上任何其他生命都无法得到的、独一无二的眷顾。或许只有在面临死亡时，你才能体会到永生是多么宝贵，可作为一位父亲，我却又不愿看到那样的局面。”

“很多时候岁月都给了我们答案，只是语焉不详。只有活得足够久，你才能真正看透一些东西。”

“矮人之所以贪婪，是因为他们短暂的生命不足以容纳无限的愉悦；半兽人之所以愚蠢，是因为历史还没有使他们的大脑进化地善于思考；而人类在这渺渺宇宙里卑微地生又卑微地死，短短百年时光里凝聚了一生的喜怒哀乐，所以他们是感情用事的情绪化动物。”

“而战争，是这几个种族在短期内能想到的、唯一可以解决问题的方式。”

瑟兰迪尔漠然眺望远方天幕下错落的山峦，良久之后缓缓道：

“中土的命运起起落落，而我们将永存。”

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了山巅一个巨大的阴影挥动翅膀俯冲而下，半座山脉登时化为火海。

莱戈拉斯赶忙跑到护栏前，这震撼的场面使他忘记了言语。

瑟兰迪尔与莱戈拉斯就这样在千里外的丛林隔岸观火，那片摇曳的火光在他们碧蓝色的眼瞳里恍若灿烂的花海。

“我要去一趟孤山，在史矛革占有那块土地前把白宝石拿回来。”瑟兰迪尔思考片刻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在我回来之前，你留在这里做完我刚才吩咐的事。”

“我想和您一起去！”莱戈拉斯不等父亲说完就脱口而出。

“愚蠢！”瑟兰迪尔震怒。

在得知莱戈拉斯与雾山兽人私自开战后瑟兰迪尔都没有此刻愤怒。他太清楚那只火龙的破坏力了，莱戈拉斯的母亲就是在那场战役中去世，自己的半张脸也被龙焰所伤而至今隐隐生痛，怎么会让连兽人都打不过的莱戈拉斯再去涉足这种危险。

而自己刚才说的那么多话，这个意气用事的儿子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加里安，”瑟兰迪尔沉声道：“把莱戈拉斯带到地牢，我回来前不许放出来。”

 

莱戈拉斯在半年后重新回到林地大殿，这一次他的父亲没有站在门外等他出来。

此次远行瑟兰迪尔没有如愿拿到白宝石，当他到达孤山的时候，长须族矮人已经弃山而逃。

而莱戈拉斯在被允许自由行动后才想起陶瑞尔，那时他才得知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伙伴已经因为过期不回而遭到流放。而陶瑞尔的母亲，因为想要找到女儿而在密林边缘惨遭暗影吞噬。

他没有参加不久后那场父亲为自己准备的百岁生日舞会。而瑟兰迪尔在那天独自喝完了七年前就备下的酒。

很久一段时间里莱戈拉斯都痛苦地想，那个满眼慈爱的、能够被亲昵地唤做Ada的父亲已经在过去的一百年中慢慢走远了，所剩不过回忆，又或许再过百年之后，连回忆也不曾剩下。

就这样，精灵王子在此后的三百年里慢慢遗忘了亲情，迎来了他与父亲暗无天日的冷战时光。

 

精灵王的故事戛然而止。他停下了脚步，弯腰拾起脚边一朵枯萎的蜀葵。

那个每到春天都会新添一朵蜀葵的琉璃罐已经在漫长的年月中失落了。于是精灵王为保持儿子这个小小的喜好，每缝春季都会在这座低缓迎风的小山坡上种下一束蜀葵，它们曾肆意生长，却又在近一百年加剧扩张的暗影中尽数凋敝枯萎。

漫长的一生已经让精灵王不去纠结于对错，他知道当初所做一切，对密林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时间有如亘古流沙，他独自从历史长河的边缘涉水而过。永恒的生命里他算准了天象，算准了灾变，算准了森林万物的换代周期，而莱戈拉斯却是那唯一的变数。

不可控制的灵魂，不可控制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