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没回家过了。
因为我不想回家,不想回到那个在我离家多年仍深深影响着我的家。
母亲打来电话,说奶奶生了重病。
别的小辈都回去了,我也该回去看看了。
不然太不孝了。
我回去了,却没见到奶奶。
奶奶病重要转院,这是“大人”处理的事,我这个“小孩”帮不上忙,也见不着人。
他们从晚上忙到早上,再从早上忙到晚上。
终于得空与我和弟弟吃饭。
他们仍不同我们谈论奶奶的事。
父亲问我怎么多年不回家。
“你一个女的,都快三十了,老姑娘了,都没人要了,还在外面不回家!”
“你在外面工资很高吗?钱都没攒多少,车买不起,房买不起,还不如回家工作!”
“你钱要是省不下来,就给你妈管着,等你嫁人了,你放你妈这多少钱,我们就给你买差不多价钱的车。”
“不过你还是不考驾照不会开车,你老公又会开车的话,车你就自己买吧。”
伤口从来不会消失,只是愈合,留下难看的痂或是掩盖不了的疤。
如果在同一个伤口一次又一次受伤,那这个伤口既不能结痂也不能留疤,只会成为血肉模糊的一团。
难看又让人难过。
在我与父母还常有联系的时候,我就和他们说过。
我会离开家。
我会在外面工作不回来。
我不会结婚也不会生小孩。
我的话清晰直白,他们只能当我是幼稚的玩笑。
“人都要经历这些的,都要结婚生子,奉养父母。”
“外面再好哪有家里好,离家远了,家里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能立刻赶回来。”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
我听不进他们的,他们也听不懂我的。
所以我离开家,不回家。
奶奶转院了,我帮不上忙,也没有呆着的必要了。
我离开的时候是母亲送我的。
母亲向我搭话,我没有理。
被烦的不行了,我就吼了母亲。
母亲愣了下,站在那,无措又可怜。
我突然意识到,母亲变得脆弱了。
我的母亲是个爱美的女人,她总有一堆的瓶瓶罐罐,经常能看见她在镜子前涂涂抹抹。
也多亏了她平时的保养,我的母亲仍看起来很年轻。
我以前和母亲一起逛街时,最常听到的话就是。
“你看起来真年轻,根本看不出你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
听得多了,我就一直以为母亲是年轻的。
母亲勉强留住了自己年轻的躯壳,却仍挡不住时光对她内里的侵蚀。
母亲终究还是老了。
其实母亲才是被这个家伤害最深的人。
她二十不到就跟父亲在外打拼。
青年、中年、老年,母亲的半辈子都和这个家绑在一起。
我能逃离这个家,母亲不行。
我能感觉到母亲对我的放纵和退让。
她似乎在我身上看到了别的东西。
可能是她年少向往的无拘无束,可能是她中年想要的轻松自在,可能是她老年渴望的安逸自我。
我的母亲也是从孩童成长为大人的,在她我所不甚明了的半辈子里,肯定有过无数的幻想和期待。
然而这些幻想和期待又会在她现实的后半生里被她偷偷掩藏。
时光带着她走远,她却一无所知。
回过头,她的当初已经无处可寻。
进站前我问母亲。
这些年你还好吗?
母亲点点头,笑得像是没有烦恼。
我很好,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