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以當鬼嗎?」
我話都還沒說完,她就邊伸著懶腰邊這麼說。
「說故事太難了,還是不要當人比較好。」
這樣說好像也有道理,畢竟鬼門打開了嘛。不過這樣未免太不負責任了,哪有說做鬼就做鬼的,你以為在玩鬼抓人嗎?
「活著好累呀,好多死線都要到了,在在提醒我一踩上去就會變成好姐妹了呢。」
我忽略她的日常牢騷,把她像捲壽司一樣用棉被捲起來。她的頭髮比上次見面時長了很多,現在像她整個人一樣,懶洋洋地披散在床上。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髮絲。即便長了,觸感不太一樣,但這樣的碰觸依舊讓我感到非常懷念。
織女和牛郎的故事,果然太老掉牙了點吧?
「欸欸話說,網路上有部條漫就叫作這個名字,還是反過來?不管了——反正我已經習慣就算是並列,男生的名字總是會在女生前面——總之這部漫畫很好看耶,很感人,而且又很好笑,你也快去看!」
有沒有搞錯啊?難得重逢的日子,居然推坑人家看漫畫。讓我想起近年來常在街頭巷尾看見的奇景,面對面、肩並肩坐著的家人、朋友或者情侶,每個人都低頭滑著手機,彷彿只要物理上的陪伴便足夠。其實仔細一想,也不能說有什麼錯,甚至很多時候物理上的陪伴就已經是構成幸福的充分條件了,所以滑滑手機、打發時間,用不著硬要和彼此搭話,似乎也並不是多值得苛責的事情。
像她所說的,活著確實是件累人的事,難得放鬆的時刻,就別再多加什麼非達成不可的條件了吧。
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滲透進房間,在床鋪上乖巧排列成耀眼的陣列。她興奮地推完坑後,就悄悄地沒了聲息,一看就知道正在往周公的懷抱奔去,我不禁翻了個大白眼。喂喂,七夕去見周公,他是你愛人就對了?
「居然偷襲我!」
她哇哇大叫,雙頰氣鼓鼓地紅了起來,因為整個人被壽司捲裹得緊緊的,絲毫沒有還手的餘力。惡作劇成功,我對她嘿嘿笑了兩聲,不敢了吧?我可不是什麼有氣度的人啊。
我將壽司捲又往旁滾了一圈,正好空出位子,於是閒適地躺到她身邊。房間的天花板漆成了白色,乾淨到不行,一點點壁癌的跡象也沒有,盯著看久了,卻空白得令人感覺一陣恐慌。就像是一張白紙,雖然有著純潔無瑕的象徵,卻不應該、也不可能永遠維持最初的樣貌,因為這不是它存在的目的。每個事物的誕生都有原因,縱使這並不是任何科學方法得以證明的事情,卻是身而為人必須相信的命題,否則走著走著走到了最後,是無法抵達任何地方的。
一張紙,能夠塗抹色彩,渲染墨跡,撕貼成圖,摧折為屑。人生也是,這些都無可避免。
「那麼久沒見,你還是沒變嘛。」
她扭動著面向我,連眼皮都懶得撐開。
我側過身去,以手臂為枕,仔仔細細地端詳起她的臉。眼睫毛如記憶裡一樣長,而且還常掉,這點一樣沒有改變。我輕輕撥去她眼角的那根睫毛,禁不住想像這根孤獨的蛋白質未來會流浪到何方,會有什麼樣的遭遇,又會迎來什麼樣的結局,會不會也想談場一年只能見一次面的遠距離戀愛?
「神經病。」
她忍俊不住笑出聲來,接著尾音一轉,又嘆了口長長長長的氣。
「好累,人生好貧乏,真的沒什麼故事好說了。我要聽你說故事啦。」
真是難倒我了。
那是在五年前的七夕,一場浪漫至極的燭光晚餐,兩個走進彼此心裡的女孩⋯⋯
聽著她均勻的呼吸,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這個壽司捲又踏上了我無法抵達的夢土。但是我並不感到氣惱,並不感到難過,反而感覺一股類似幸福的虛無飄渺籠罩著我。
物理上的陪伴,心靈上的陪伴,究竟是否關乎柏拉圖也不再重要了。我終於輕輕牽住她的手。我知道你要醒了。
明年我會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