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头发一则
夜晚十二点,雷狮湿哒哒地爬上床,把安迷修从梦中惊醒。他拿起手机想看一眼时间,被雷狮按着手腕压下去,没能看上。他被雷狮捉着转过脸,也不反抗,两个人简单接了个吻,亲完安迷修开始盘问他:“搞定没有?”
“那他妈自然,”雷狮有点火冒三丈的,“这傻逼在我车位停了有三天了。”
安迷修本来都把头埋下去准备接着睡,听他这语气又脸抬起来:“和人好好说,不要总是一张提刀砍人的脸。这样谁会……”
“你别管了。”雷狮坐在床边,开始在床头柜里翻套,“起来。”
安迷修这回拒绝了他,因为中午搞过一轮,他腰酸背痛很困。雷狮只好把翻出来的套又丢回柜子上。他回家第一时间洗了澡,但是没吹头,擦得也很胡乱。身上散发着水汽,头......
夜晚十二点,雷狮湿哒哒地爬上床,把安迷修从梦中惊醒。他拿起手机想看一眼时间,被雷狮按着手腕压下去,没能看上。他被雷狮捉着转过脸,也不反抗,两个人简单接了个吻,亲完安迷修开始盘问他:“搞定没有?”
“那他妈自然,”雷狮有点火冒三丈的,“这傻逼在我车位停了有三天了。”
安迷修本来都把头埋下去准备接着睡,听他这语气又脸抬起来:“和人好好说,不要总是一张提刀砍人的脸。这样谁会……”
“你别管了。”雷狮坐在床边,开始在床头柜里翻套,“起来。”
安迷修这回拒绝了他,因为中午搞过一轮,他腰酸背痛很困。雷狮只好把翻出来的套又丢回柜子上。他回家第一时间洗了澡,但是没吹头,擦得也很胡乱。身上散发着水汽,头发也在滴水。接吻时安迷修也搞的脸上一片水,他不太高兴。雷狮没有吹头发的爱好,吃饭也不规律。但胃病和头疼意料之外得从未来过。安迷修太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生活习惯,以至于一违反就会身体不适。他开始替雷狮头疼了。他离得又远一些,但雷狮随后继续紧紧贴上来,居然就这样打算睡了。
在他湿着脑袋在安迷修背后拱时,安迷修忍无可忍:“你先把头吹干。”
雷狮根本不理会他。
这样僵持了一阵,安迷修撑起身体下床了。雷狮没管他,拿出手机和雷伊吵架。雷伊三十秒的语音发过来,只有五秒钟没带脏话,雷狮没听。他的车是雷伊借去开的,亲姐弟也要明算账,这种被占了车位的事就应该雷伊来处理。雷伊却说关她屁事,没有这样的道理。
安迷修拿着吹风筒回来时,雷狮以一个歪七扭八的姿势躺在他刚刚躺的位置上,正在说雷伊死老妈,雷伊说你妈就是我的妈,你想死谁的亲娘?安迷修走近床边,发现自己根本没地方落座,雷狮睡觉的时候喜欢窝在小地方睡,像猫把自己塞进纸盒里,一向都躺在安迷修和墙中间那个地方。他现在半个身体都在床边垂下来,安迷修清楚地见到了雷伊三十秒和六十秒的未听语音,以及雷狮的一长串脏话。
雷狮说:操你妈。
雷伊说:你妈就是我妈,操你爸。
雷狮说:那我也操你爸。
雷伊说:你口味真他妈重,操你妈。
雷狮的下一句话还没打完,脑袋已经被安迷修按住了,吹风机的声音轰然响起。嗡嗡嗡的声音搞得雷狮很烦,安迷修为防止他头上的水滴落在床上,还特意把他的脑袋拎在腿上吹。
雷狮的下巴卡在他大腿上,还在坚持单手发语音:“你这个……”
安迷修没说话,把风筒开到最大一格,盖住雷狮的骂娘声。他把自己挤上床,让雷狮往里去一些。雷狮不理,脑袋很坚持地顶在他腹部,侧过脸去玩手机。虽然他压根没动,安迷修有一种被顶得要下床之感。洗过澡后已在床上睡了一会的安迷修身上味道很香,有股沐浴露的甜味。
雷狮最终还是反扣手机,又把脸埋在他腿上,两只手伸过来抱住安迷修的腰。这下搞得安迷修裤子也湿淋淋,他不高兴。
雷狮显得很无聊,无聊的时候他喜欢找点事儿做。手遂顺着男友睡衣下摆伸进去,把他腰间的肉捏紧再松开,又掀开衣服去看掐出来的痕迹。上面还有中午留的牙印,没见血但也发青了。
“你再闹我,你试试看。”安迷修冷酷地警告他。
此话明显不管用,雷狮的脸抬起来,严肃仰视他一会。隔了一会他又低下去,开始在安迷修已经被沾湿的大腿上嘟噜噜吹气,就像父母喜欢在小孩儿肚皮上吹的那样。腿肉随着他的动作震颤起来。
安迷修觉得很痒,他说:“哎!”
雷狮学他:“哎哟!”
他等着安迷修发火,或者干点别的,比如揍他一下,这样雷狮有好理由用上床头放着的套。但安迷修叫完没理他,毅力坚定地给他继续吹头。雷狮等半天,又觉得无聊了。
他侧过脸,这回安静地趴在他腿上。床够大,能让这个一米八几的成年男性完全躺下还有余裕。他开始和安迷修聊天。聊的内容不是安迷修想听的。
雷狮问:“你知道癫痫病人摔进浴缸,我们该怎么做吗?”
安迷修没回答,他第一耳朵就知道这是个恶毒的笑话。他假装吹风筒盖过了雷狮的谈话声。
雷狮掐他:“问你呢。”
“不知道。”安迷修讲,“不想知道。”
雷狮才不管他想不想知道:“把没洗的衣服丢进去。”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安迷修倒吸一口凉气,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雷狮心情很好地大笑起来。他继续说。
“你知道你和泳池的共同点是什么吗?”
安迷修想用吹风机砸他:“住口。”
“都不许尿在里面。——为什么不行?”
安迷修再难忍受了,他丢下吹风机一把捏住雷狮的脸蛋。雷狮口齿不清,还在讲话:“规定好严格,不能对我通融一下吗。”
安迷修发出一些咬牙切齿的声音,揪着他的脸:“你他妈的……”
雷狮把脸仰起来,示意他继续吹头。吹风机吵闹而嗡嗡的声音继续响起来,雷狮似乎还在冥思苦想。第三个笑话没有来,他的头吹干了。安迷修拔下吹风机,把雷狮的脑袋从腿上弄下去,风筒线绕好收进抽屉。他坐在床边,回头看了雷狮一眼,雷狮正托着下巴看他。
“找点药把你毒哑巴算了。”他叹息一声。
“那我找人把你弄瞎,也算男盲女哑,古代婚姻。”雷狮笑眯眯的,吹干了的头发柔顺地贴在脸侧,使他看上去像十八岁那样。
安迷修从他的表情看出他还有话说。
“到时我把马桶橛子插厕所里。”雷狮道。
安迷修忍无可忍,扯住他刚吹干的头发,同他在床上扭打起来。
end.
置顶
wb:绵子亲个嘴子
b站直播id:嗦口绵绵冰(写文或者画画随缘播)
ao3:0312mmb
dy:绵子亲个嘴子(搞点考斯普雷存一些画的过程和记录)
小🍠:血讐(第二个字是chou,大杂烩但是不怎么发)
近期:
■💙🔒→冴凛。
■凹凸→雷安
如有必要→一点闲谈
时不时回魂一下主要活跃平台不在lof在wb,是的我被打脸了但是无所谓,我只是个only关心我产品不关心任何立体人类的赛博尸体。
不授权任何,包括私印转载等等。
其他隐属:双狼组/klk缠流子/promare里加/drb饴村乱数/魔法少女小圆或者eva相关还有很多。
不扩列,有事可以wb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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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站直播id:嗦口绵绵冰(写文或者画画随缘播)
ao3:0312m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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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血讐(第二个字是chou,大杂烩但是不怎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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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冴凛。
■凹凸→雷安
如有必要→一点闲谈
时不时回魂一下主要活跃平台不在lof在wb,是的我被打脸了但是无所谓,我只是个only关心我产品不关心任何立体人类的赛博尸体。
不授权任何,包括私印转载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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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扩列,有事可以wb找。
原个人雷安补档群已散群。
相关产出已挪到ao3,自行搜索。
不咋上lof了,私信已关,不太会回评论。
【冴凛】直到黎明破晓时 / Till Dawn
⚠全文1.2w,HE,暗夜之王x暗夜骑士
⚠童话剧,但全都是狗血鬼扯(再强调一遍,全都是狗血鬼扯!)
【冴凛】直到黎明破晓时 / Till Dawn
Ⅰ. 序幕
国境线上的最后一场战役结束了。
起初,那些骄矜的巨人们都不把这个奇怪的年轻人放在眼里:他甚至都不像个寻常的战士,手里只有剑,没有盾;而且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见任何同伴;从年龄来看,这少年也显得与危险的边境格格不入——
巨人们恣意踩踏着地面生灵,而少年神情冷漠:“轻敌的人,不配在战场上活下去。”
利剑闪着幽暗的光,少年手中的剑远快过鲜......
⚠全文1.2w,HE,暗夜之王x暗夜骑士
⚠童话剧,但全都是狗血鬼扯(再强调一遍,全都是狗血鬼扯!)
【冴凛】直到黎明破晓时 / Till Dawn
Ⅰ. 序幕
国境线上的最后一场战役结束了。
起初,那些骄矜的巨人们都不把这个奇怪的年轻人放在眼里:他甚至都不像个寻常的战士,手里只有剑,没有盾;而且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见任何同伴;从年龄来看,这少年也显得与危险的边境格格不入——
巨人们恣意踩踏着地面生灵,而少年神情冷漠:“轻敌的人,不配在战场上活下去。”
利剑闪着幽暗的光,少年手中的剑远快过鲜血溅出的速度。最精准一击必杀的攻击才是最强势的防御,他本就不需要盾。
“你们大概不知道吧,我最讨厌你们这种自以为能赢我的人。”他说。
剑锋所至凛冽不容情的杀意,即使再骄横再傲慢的巨人也开始恐惧。终于有人开始认出少年手中的剑——那是封印石中千年的诅咒之剑。千年来无人敢靠近此剑,然而到了这少年手中,仿佛仅仅只是一把趁手的杀戮工具。在他们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奇怪的年轻人”,而是这个战场上真正的死神——
暗夜国境线上,战无不胜的骑士殿下,糸师凛。
而此时,少年骑士满脸沾了血腥,身上暗绿色的披风也被溅染得猩红。他从尸山血海里,一步一步走来,仿佛能无差别杀戮一切拦在他眼前的存在——
他走向那不远处的人。
那人同样是个容貌瑰丽的少年,而未见任何武器。他衣领边红宝石璀璨生辉,王冠上的暗夜图腾光华流转,却只是略上前几步,丝毫不介意对方一身的血污,就将骑士拥入怀中。
死神一般的少年忽而粲然一笑,他放下剑,就要双手去拥抱哥哥。听到兄长轻声说:
“松懈了,凛。没有离开战场之前,不可以放下手里的剑。”
少年于是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迅速拾起了剑。
糸师凛的兄长,糸师冴,十三岁加冕为王;同样是那一年,十一岁的糸师凛拔出了石中剑。骑士殿下是王国最锋利的宝剑,而王的能力则神秘难测,人不可察。
王无需执剑。
除了加冕日那天,手中象征王权的权杖,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王使用过任何类似武器的存在。王的手上永远只有那枚古银色的指环,再无其它。
“戴上这枚指环,荣耀向你俯首,眼泪与你无缘,你将是这暗夜国境上真正的王。”
父王和大主教当年如此说。
糸师凛记得,那时哥哥神色淡淡,接过了这枚据说与莱茵黄金同源、无人敢接的指环。糸师冴说,只是寻常的指环罢了。
而现在他们结束了边境线的战乱。古书传说中莱茵的黄金,在眼前一片金色灿烂,是巨树的形状。不同于指环为人所惧,这片金色却是四境八方巨人和矮人族蜂拥争夺的对象。古书记载,它是飓风、山火、地震和洪水的灾祸之源。然而莱茵的黄金同时意味着无上的财富和统治世界的权力——那些国君们争掠领土、以战养战,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但是哥哥的野心向来和那些人都不一样。所以少年换下血衣,又问道:“哥哥,你要它做什么?”
“当然是——”糸师冴微一抬手,灿烂的黄金树便在赤色的火焰中烈烈燃烧。
“烧了它。”
糸师冴是法师,而不需要任何法杖或咒语。王是法力本身。火焰很快照得半边天都亮,凛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哥哥烧黄金也不需要他任何帮忙。如果只是要烧了,直接告诉他,然后他直接来放火不就好了,又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为什么哥哥还要亲自动手——
但他没有来得及问,哥哥已经回过眸在对着他笑,问他:“漂亮吗?”
凛根本没有看那灿烂辉煌的火焰一眼。他只看着哥哥的笑容被晃了眼,呆呆地说:漂亮。
Ⅱ. 第一幕
冬日的八仙花依旧绿叶茂盛,宫廷花匠们想出了不用剪枝而让花越冬的方法,繁密的枝影扶疏,蔓延在宫殿雕梁间。
只是随心所欲地漫步在花海,离开了战场,在这片花海里,糸师冴和糸师凛,就仍然只是一对兄弟。
那时,年幼的糸师凛捧着一束蓝色八仙花,对哥哥说:我喜欢这种花。
这没有什么特别的吧。糸师冴说。
“它的颜色很像海。”凛说着,又朝着哥哥笑:“哥哥你喜欢海。如果哪一天我们不用住在王宫里了,我们可以就住在一个离海很近的地方。”
第二年,花匠来为王宫栽植新的花苗,糸师冴只让他们在宫殿外种满了海蓝八仙花。到了开花的时候,果然就像是一大片海。
那时候糸师冴和弟弟住在同一处宫殿——搬去花海对岸的王殿,是加冕礼以后的事。六月,他们就一起站在窗边,风吹过蓝色的花摇曳,像翻起了蔚蓝的一层层浪——他们就像是一起眺望着大海。
现在他们在冬季的花海中漫步。糸师冴说:“凛,你总是什么都只肯听我的。要是我不在了,你怎么办呢。”
糸师凛却只是笑:“哥哥你在说什么啊。我是守护王的骑士,你是我的王。你怎么会不在?”
“如果呢?”糸师冴微扬起脸,似是望着墨蓝的星夜。凛摇了摇头,丢掉刚折下的花枝:“我不要听那种如果。”
糸师冴轻笑。“真是孩子气。”
凛拉起哥哥的手,正要说什么,忽然看见了那露出衣袖的止血纱布,语气骤然微变:“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糸师冴却是不甚在意的样子:“只是不小心。”
“是不小心吗……”凛略带迟疑。四境八方没有人能伤得了糸师冴,哥哥也从来不会不小心。
“是。你要是真的太闲了,不如现在去给我拿点药过来?”糸师冴笑着看他,是玩笑的语气。
“你哪里还用得着我跑腿啊。”凛这样说着,却是拉着哥哥的手,又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认伤口包扎妥当不需要换药,才说:“以后不要这么不小心了。”
王的婚讯遍传宫中的那天,年轻的骑士殿下直接冲进了王殿,几乎是狠狠地盯着他的兄长。原来你瞒着不肯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吗?
糸师冴独自一人站在窗边,仍是如平日一般神情淡然,既未看他,也不问他的来意。糸师凛咬唇,紧紧注视了对方半晌。
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只是哑哑的:“哥哥,他们说你要结婚,是假的对不对?”
糸师冴却只说:“婚礼在三天后。”
“可是……”糸师凛微张着唇而欲言又止,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支支吾吾的样子实在讨厌。他说:“可是……哥哥,那些人全部都……配不上你啊。”
“我说配得上,她就配得上。”糸师冴淡漠道。
凛蓦然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眼前人——仿佛这不是他熟悉的哥哥。他说:那我呢?
“那我……又算什么?”
冴略微转过眸看他,声音沉静无波:“你是我的弟弟,王国的骑士,会继续守护国家和人民——”
“住口,不要再说了!”少年低垂着头,紧攥着的手心忽又落下,“哥哥……如果你不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啊……”
“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凛的眼睛罕见地泛起了红,而冴的神情越来越冷、越来越陌生:“你是不是把我们的关系想错了?”
——是他……想错了吗……
凛低声说着什么,说完转头就跑。他说话的声音太小,糸师冴也许听不清。他说:
“哥哥,想错了的明明是你。”
他来找糸师冴的时候,明明只是星夜,跑出宫殿时,已经是白雪苍茫了。大雪竟然来得这样突然,糸师凛有些怔怔地站在宫殿外,就在台阶上望着满天的雪。暗夜之下,古书中所说的白昼从未出现,他们以星光和不灭的灯火照亮夜晚。那飘落的雪,落在八仙花的花丛,在灯光下剔透晶莹。不远处是一群花匠忙碌的身影。
糸师凛对花匠们说:“不是说过了,这片花海不许移栽。”
花匠们告知骑士殿下:“王说不喜欢这花了,碍眼,让我们把花都烧得干净一点。”
这些匠人们动作也很利索,在雪地里就生起了大火。纯白的雪纷纷落进火里,转眼便融掉了不见踪影。花匠们总是有办法。
凛安静地走在行道上。行道两旁都是八仙花的火海,火光烧得比王宫通明的灯光还要亮,时不时有花枝在火里被烧断的噼啪声。这些花儿烂漫肆意地蔓延了这些年,无所顾忌地盛放,即使在最冷的冬天都不曾被剪过枝。他不住地侧过头望着这海——
穿过火海,对岸是他的宫殿。可是他走过了宫殿、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像是在逃跑——就像是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着他。如果他不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会死在那片火海里的。
直到跑出了王宫,他才停下来,觉得有点累了。
王城依然人海川流。在他们的国度没有昼夜之分,宫中占星殿的女祭司世代推演星象、精编历法,所以有了时间。城南的钟楼现在在敲二十一点。行人、商贩、小孩,到处都是灯光,到处都吵闹。他站在王城的街道上,忽然意识到自己哪里也不想去。
他开始往回走。走回有那个人在的地方。
地上的雪积了几寸深,看不出曾经的花海痕迹——已经都被匠人们打扫干净、又被大雪覆盖了。雪也突然,火也突然,一时让人有点分不清,这花到底是一瞬间消失的,还是说,它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王殿巍峨的台阶上一片白,凛拾阶而上,回头看才发现,自己来时的脚印也已经被大雪淹没。他没有进去。他只是在两座宫殿之间像是徘徊着。走回去,又过来。走回去。又过来。偶尔有人经过,也不敢上前多管这位殿下的闲事。
最后,少年坐在雪地里,把头埋进手臂间,似某种小兽蜷缩着。大雪过后了无痕迹。他像是终于明白了——
这里曾经有满地的蓝色八仙花,到了六月开花的时候,他曾经错把它们当成是海洋。
其实这是雪地呀。没有人能够把自己的脚印留在雪地上。
Ⅲ. 第二幕
“爱是恒久忍耐,永不止息。天佑吾王——”
殿堂金碧,主教大人即将宣读到大婚的郑重誓词——只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冷厉的剑锋就落在了距主教的咽喉仅差毫厘的位置。
那位自三天前便称病谢绝一切活动的骑士殿下,众人都以为,今天在婚礼上也不会见到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到了场,他就这样突然出现了。
骑士殿下脸上冰冷的表情,竟让人觉得,只要眼前的主教再多说一个字、他就敢大开杀戒——然而,只要王没有表态,即使主教都不敢擅自更改流程。主教的嘴仍是翕动着:
“吾王、糸师冴与王后——”
少年手中剑直接架在了主教脖子上,他冷漠道:“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剑?”
主教哑然噤了声。
王的声音却是淡然,仿佛只觉得无趣:“是你自己说的吧,你的剑只能用来守护我。”
少年执剑的手几乎颤了颤,他也不再理会宣读婚誓的主教,只是望着哥哥的双眼迷惘失神。众人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王竟是直接撇下所有人,只向女祭司略示意了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女祭司道:“继续吧。不要误了星时。”
王后一袭纯白婚纱,神情端庄对着身旁的空气就开始宣誓。而骑士殿下收起剑,也撇下众人,就只是跟着哥哥走,主教、女祭司还是王后说了什么——他一概都不听。
直到他们走到了无人的星夜深处。糸师冴回头看他:“你到现在还要跟着我吗。”
糸师凛双手微微发抖,他扔了剑,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住哥哥、却又没有碰到对方。“哥哥……我……”
“现在连剑都不想要了是吗。你这样的骑士——我并不需要。”
糸师冴说话时一脸淡漠,他却眼睛红红的拼命忍着泪意:“可是……我不跟着你,你让我去哪里?”
他还能去哪里?
“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许再问我。”糸师冴仅仅是轻声说着,“你太让我失望了,凛。”
糸师冴说:“我不需要你了。”——说完也不看他,转身便离去。
少年的眼神迷惘茫然。
说什么“你太让我失望了”这样的话……明明那个时候,宫人们面有惧色地议论石中剑的诅咒难以驾驭,哥哥却背对着所有人,摸着他的头,悄悄对他说: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
他也是这样以为的。他可以替哥哥拿一辈子的剑。
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只要一看到哥哥,他就会放下所有的玩具。那时候他还没有拿过剑,只会用这些玩具模型过过战斗瘾。当然是很喜欢这些玩具的,他也只有这些了。但是哥哥那么好,真想把玩具都送给哥哥。
可是哥哥是天生的法师,宫里的人都说哥哥从小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了。他从来都不玩这些幼稚的玩具。于是,宫女们后来又给宫殿里拿来各种新模型,凛全部都推开了:“我不要这些。”
哥哥不需要玩具,所以他也不需要它们。现在哥哥说不需要他了,让他怎么办呢?
他望着那人的背影,有些恍惚地想。
哥哥,你果然还是很漂亮。即使穿着这样的白金色,也很漂亮。
舞宴上的气氛并不对劲。
灯烛辉映,鬓花裙影,乐声悠扬——要说哪里不对劲,自然还是那位始终冷着脸坐在墙角边的骑士殿下。
殿下今日在兄长的大婚典礼上闹了一场,靠近他三米内都是生人勿近低气压,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不过,骑士殿下驰骋疆场,想来也应该是不会跳舞的,也没有人见过他跳舞。
结果现在偏偏就有这种人——
“跳一支舞吗。《玫瑰波尔卡》。”
华美的面具遮了脸,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年轻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他们这位骑士殿下,平日里谁如果不跟他说正事,而是跟他开玩笑的话,都会被他用那种要杀人的表情瞪着——更别说这种程度的恶作剧了。现在他们的王也不在……不会要死人了吧?
然而骑士殿下看着那年轻人,就只是一言不发,直接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他居然是会跳舞的。
乐师们奏响下一支舞曲,灯影蹁跹。舞步回旋,是简短优美的慢拍波尔卡。
少年道:“你就不怕我认不出你?”
“你答应了,就是认出来了。”那人平静说。
是啊。换了是其他人,他又怎么会答应?
糸师冴是最强大的法师,易容对他而言,只不过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换一身装束,发色、瞳色、声线容貌都可以改变,再加上舞会的面具,摘掉那枚不离身的古银色指环,谁能猜到这是他们的王?
——可是我又怎么会认不出来你?哥哥,你太好认了。
糸师冴平日是左撇子,要伪装成别人的话,一定会伸右手。但他并非真正的右利手,伸手的时候必然要迟疑——而糸师冴从不允许自己浪费时间在无用的迟疑上,所以这迟疑至多也不会超过零点零一秒,无限趋近于不存在。
——就只需要这零点零一秒的迟疑,我就能认出你,哥哥。
真可恨。
他倒希望自己认不出来,就当成是其他人,这样他就可以提起剑追着这人杀——
乐曲声中,到处都是交错的舞步,是裙摆的波浪,是荷叶边的褶皱。他们却跳得极其徐缓,仿佛跳的根本不是波尔卡,而是另一种未曾见过的双人舞步,一步一步跳出圆周、远离人群。
灯光流照在肩头的金线流苏上一闪一闪,那人仍是平静地说:
“你的毛病都不改的么,还是会踩到人。”
是啊,没改,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记得这支舞——明明是那么多年以前了。
他确实不会跳舞,他就只会跳这一支舞。还是某一天宫廷乐师们新编了曲子,邀请两位小殿下来学一支双人舞——他的舞伴自然是糸师冴。
他们都只会跳这一支舞。
舞会交际他们不感兴趣,就只跳过那一次。王国的骑士殿下天生适合战场,而不适合舞会,换拍的时候他总是会踩到糸师冴。然后糸师冴就会说,笨死你算了,凛,你又踩到我了,重来。明明只有两分钟的舞,他们却好像跳了很久很久。他那天不知道踩了哥哥多少次,最后两人手握着手都笑了。
乐声似水流泻。星光和灯光在此分界,他伸出手试着想要扯下那人的假面,而对方松开了揽在他腰间的手——
乐曲终了。
那人转身朝星夜走去。
少年几步就追出去,一把拽住了那人,声音只是低低的:“你就不能不走吗……”
他说:“我都踩到你了,要重来,再跳一次。”
金流苏在暗夜里流光溢彩,对方始终都没有转过头看他:“你忘了么,这支舞是两分钟。”
“结束了,凛。”
——是哥哥的声音。
夜幕缀满星光,灿烂的银辉轻坠人间,哥哥甩开了他的手,说,结束了,凛。那一抹金线越来越远,终于看不见了。他的哥哥消失在星光里。
凛低着头。明明那时候,他们跳了很久很久啊。
“外面的人都已经走了,我也不在这里碍您的眼了。”王后摘掉了头纱,便对来人道。
“去吧。”糸师冴道。
王后迈着轻快步子,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笑:“以前看不出来,王,您这位弟弟可比别人家女朋友都要难搞。”
她说着步履也未停,匆匆离开。糸师冴神情不变,置若罔闻,只是就着烛台的光,撕掉手臂上渗了血的绷带和纱布。
深浅不一的静脉伤口狰狞,干涸的血色反而因为没了刚割破时的鲜活,像是在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生出了一条又一条腐锈。“真难看。”
他随意取了些新的外用药和敷料换上,然后用绷带草草固定。
Ⅳ. 第三幕
灯烛华光影乱,仿佛从那灯火明亮的摇曳里,他仍然在看见那双绿眼睛。
今天,是第几天了?
哥哥的眼睛明明生得和他很像。却也不像,他跟着糸师冴一路到了王宫后山的迷渊森林,糸师冴就装作没发现他,看都不看他——
一点都不像。他可不会这么瞎。
糸师冴不在,这个时间糸师冴应该还在迷渊森林。现在他如果做点什么小动作,也没有人能阻拦他。
多少有点做贼心虚了。少年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宫殿里,猛灌了自己一口茶水。然后坐在窗边,望着一片荒芜对岸的灯火,他又有些呆呆地走着神。
自从黄金树被烧毁之后,就没有听说过哪里有天灾了吧?连年的战祸也都消停了。糸师冴还不是每天莫名其妙的好像有处理不完的事,谁看见过他跟王后相处啊?宫里都传王和王后感情甚笃——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人在乱传。
真恶心。
他又想起自己今天对那个黑市商人恐吓说:“要是没用的话你就死定了。”结果对方信誓旦旦向他承诺:放心绝对管用,别说是什么法师还是其他的,就算是暗夜之王糸师冴来了也管用——
且信一回。
然后他又想到了迷渊森林。糸师冴好像每天都会去那里。
迷渊森林里生长着遍地的魔荆,稍不留意走错了方向就会被扎到流血,而森林的中心地带据说滋养着更多魔物——王国禁区一样的存在,只有糸师冴这样的法师才能随意出入。
魔荆扎到手会很痛吧?但是如果这个人是糸师冴——痛死他最好了他活该。
但是最后,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那时笑着的哥哥,对他说:凛,我带你去森林,有萤火虫。
“迷渊森林——我也能去那里吗?”幼时的糸师凛睁大眼睛问哥哥。而他的哥哥说:“我会牵着你走的,有哪里是不能去的?”
哥哥总是知道在迷渊要怎么走,才不会招惹到魔荆。
掐准时间。
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要比药效发作的时间稍微提前一点点——就算那个黑市商人再承诺一百遍童叟无欺,他也不会真的信——糸师冴这种混蛋,肯定会有办法吧?不能给糸师冴留有行动的时间。
少年若无其事地走进兄长的房间,顺手又关上门——虽说糸师冴惯独处,其他人这个时候也不可能进来殿内。
糸师冴微抬起眸看他。
房间里光线有点暗,少年却说:“今天的灯是不是太亮了一点?”他说着也不看对方,低着头,自顾自地就去关灯。
才熄掉了两盏,只一阵微风过去,满室的灯烛都明晃晃地照人眼睛。
糸师冴平静地说:有灯才看得清。
凛不说话,就在一片灯烛辉煌里只是低着头。他掐着时间数着,药也该要起效了吧?
努力想着有灯没灯都一样——他向着兄长走近过去——双手擦过绯红色的天鹅绒椅背。
他死死抱住对方亲了上去。
他只知道要亲吻哥哥,也不知道寻常情侣们会怎么做,大概也就是嘴唇碰一下嘴唇吧。只是好像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愉悦地欢蹦乱跳,牵动到胸腔里心跳声也一起欢呼着——他们是在接吻。
糸师冴的唇微凉,却是柔软的。少年下意识就伸了舌尖过去,他小心地舔着、舔到哥哥的牙齿,又含着对方的唇继续亲。糸师冴推他,他反而更用力抱着哥哥的肩,索性蹭了蹭身子坐到哥哥身上——
非要说起来,他用上全力,就算是糸师冴,不靠法力的话也是推不开他的。
身子仿佛蹭到了某种异样,然后少年的舌尖忽然就抵上了不同于唇瓣的温热触感——哥哥轻轻舔了舔他的舌尖。
大脑突然就空白了,双腿也颤栗、手也不知道该往哪边发力,少年的绿眸竟是茫然无措。就只在他茫然又无措的那一瞬息,糸师冴动作从容,直接把他推开到了一边——
然后糸师冴站起身,眸中毫无半分情欲之色,只是淡漠看着他:“本事大了?”
凛低头咬着唇。
“你明明就有反应。”凛终究还是不服气地说着,声音却极小,自知是药效作用,理亏却又不甘心。“肯定不舒服吧……你又没有王后,跟我不也是一样的……”
越说声音越小。
而糸师冴微微侧眸,灯烛光晃晃的,灿烂映在双眸,这双绿眸里全然是不以为意:“谁跟你说,宫里没有王后?”
糸师凛却是定定地看着对方:“她不是王后。”
“没有宣誓互换戒指就不算。你们大婚那一天她都睡在占星殿——我看见她走了。”他直视着哥哥的眼睛,继续说。
糸师冴望着他,似是笑了笑。
——可是这并不是他记忆里哥哥的任何一种笑容。糸师冴的唇角眸底都是凉意,孤傲、冷漠,像是距离他很远、很远。哥哥就在他面前,甚至还向他走近了一步、仿佛在和他对视。可是他们好像隔着一个遥远的世界。
遥远到他开始以为,自己又看到了海——是一叶孤帆无法飞越的汪洋大海,而哥哥在海尽头那边一个人的孤岛上,海风呼啸陡崖峭壁无路攀缘。
糸师冴说,凛,我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是吗?
他们在对视——或者不如说,他们互相逼视着对方。哥哥的眼睛里明明就只有他的身影。他说:“是,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我让你去死,你也去死吗。”糸师冴声音平静继续说。
糸师凛答道:“你让我去死,我也去死。”
满室灯火璀璨,糸师冴又笑了笑,唇边的弧度尽是漠然,却比一切光芒璀璨。
“很好,凛,你真是我的好弟弟——废物。”
“那么杀死你心里的我吧——然后我准你死。”糸师冴扬起眸,仍是漠然地笑着,“凛,你只是还不明白——”
“住口,哥哥……”
凛的声音竟然开始颤抖。他甚至有些害怕地想要抱住自己躲起来。
哥哥、我已经明白了、不要说出来、不能说——
“我不爱你。”糸师冴说。
所以你,一定要逼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海那么荒芜,灯那么明亮。
糸师冴那天穿的是不是平时常穿的深绯色?他不确定。茶杯是空的吧?应该。
也许黑市商人的药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自己。
他明明已经不穿冬日的厚斗篷了,深冬却像是总也不能过去——不然为什么,他坐在窗前,还是没有看到花?
他都已经替他们想好了啊。到时候他就告诉哥哥,你不用跟我道歉。只要你重新送我一次花,什么花都好,我就原谅你了。
我们要重新在一起的呀。
我要和哥哥在一起的呀。
——哥哥要一个人去海的尽头了。要抛下他了。
如果借着窗遥遥相望——灯光就是我的眼睛。糸师冴是一盏孤灯不灭。
Ⅴ. 幕间
城中万家灯火,漫天星河落入眼眸,我们的国度何时有夜?女祭司和王后都安静站在一边,和城墙上的那人隔出一段距离。
莱茵生长灾厄的黄金树——可是黄金树到底是什么?即使是王的火焰,也只能将它烧成最后的、小小的圆环状,怎么烧都烧不尽——人心中的贪欲,又怎么烧得尽呢?只需第二天,这小小的圆环又会重新生长出巨树参天、仍旧枝繁叶茂如故。现在即使是王的血和火……其实也没有办法继续压制黄金树了吧……
然而,那深绯色披风的少年只是站在城墙的最高处眺望着星河,远处是群山青邈连绵起伏,王城脚下星火灿烂不绝,又像是俯视着人间,眸中仿佛桀骜不可一世:“你们以为我是谁?”
冲锋陷阵是骑士,止战之殇乃为王。
暗夜之王糸师冴手上那枚古银色指环——本来就是莱茵的同源黄金。他能以法力压制指环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对付不了黄金树?
糸师冴固然是最强的法师。其实法力在绝对冷静的判断力面前,不值一提;而最冷静的决断力在一颗王者的心面前,同样不值一提。
王平素不喜虚礼。然而,女祭司忽然就屈膝、向着少年行了在占星圣殿中致神明的最高礼。她只说:
“糸师冴,你天生就该是王。”
而糸师冴平静道:只不过碰巧是。
女祭司垂眸,终究是问:“王,其实入冬的时候,您就知道了会是这个结果吧。”
“知道了,又如何?”
“既然知道,那您为什么还要每天放自己的血,来压制黄金树……”
每天划破自己的手臂,每天割伤自己——结果仅仅只是多拖延了这一两天。真的值得吗?不会觉得,不甘心吗……可她说不出口。
糸师冴却神色淡然,眸中也无任何不甘情绪,只说:
“想要再多看一眼春天吧。仅此而已。”
女祭司抱着羊皮纸卷不语。
在一旁始终未说话的王后忽而笑道:“糸师冴,你真是个疯子!你就不怕你那个麻烦又难搞的弟弟会发疯?”
糸师冴淡漠说:“他不敢。”
他说着便转过了身,走向黑夜里。深绯色的披风在黑夜里飘扬——
女祭司咬唇,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匆匆追上去:“王,还有两天就是春分、您还可以再多看一眼——”
只要她不说、占星殿不说,有谁会知道天时——
“不必了。我也只是说着玩的。难道你还没有听说东境在地动?当断则断。”
糸师冴笑了笑。在她们这些外人看来,她们的王是从来都不会笑的——然而他只是浅浅笑着,略微回头,说:“你们替我去看吧。”
又停了停。“别学我。”
Ⅵ. 第四幕
女祭司铺陈着古卷,大理石的闪亮桌面映出了来人。
黄金树在哪里?
少年神情冷淡,似是不打算与人废话。女祭司继续执笔绘制新的星象,目光只是沉静:“我不知道。”
然而骑士殿下几乎是转眼就消失在了占星殿外。他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女祭司微怔。
王后从帘后走出,略思忖片刻,摇头道:“你被他骗了。你应该说,什么黄金树?莱茵的黄金树已经被烧毁了。”
他一路荆棘载途地跑着、用走的话就太慢了。除了糸师冴,他是最熟悉迷渊森林方向的人——何况还有中心地带那人的法阵为他指路——那升起的六芒星和深绯色的光波、就是他的方向。
偶尔被魔荆扎到是难免的,只是小伤,不足挂齿。
他跑太急。他要跑到迷渊中央的孤岛去。
——哥哥、要等我、我会追上你的、要等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或许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传说中滋养无尽魔物的迷渊中心——
六芒星光漫舞,深绯色的奇异光芒忽隐忽现,仿佛不属于尘世的光遍洒在广袤的林间与旷野,一片温柔的薄雾里荆棘垂着露。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然而这咏唱并非是天鹅的华丽梦境——这是只有那最天才的法师才能创造出来的、最优美的、摧毁一切的法阵。
以自身为阵心。
王血祭阵,万物同归。
漂亮的三重光晕结界,精准地封锁了迷渊中心地带的各条边缘线,将法阵效力控制在这一中心。
——结界以外,秋毫无伤;结界以内,与我共亡。
诅咒之剑暗绿的幽光冲向结界。
王之结界,无人可破——
如果是王国最锋利的宝剑呢?石中剑仿佛解除了某种古老的封印,竟然同样迸发出锐不可当的奇异光芒,被那一身杀气的少年下达着绝对摧毁、绝对破坏的命令——
糸师冴冷冽的绿眸看着他。距离太远,糸师冴说话他听不清,但是他能读得懂对方的唇语。他红着眼睛瞪着那人。
糸师冴说,你敢过来。
——可是我有什么不敢的?糸师冴,你怎么敢?哥哥,你怎么敢!
凌厉剑锋划破光华灼灼的绯色结界,像要把光晕撕扯开支离破碎。他划开一重、再一重结界,最后到第三重结界犹如山的威压——然而、继续破坏——
我哥哥是那么好、那么漂亮的人,谁敢让他流一滴血?
诅咒之剑冲开结界。
少年的状态接近脱力,强行冲破王的法力结界几乎消耗了他的全部体力。林间忽有羽声杂乱,自迷渊中心魔化滋生出一只只诡异的秃鹰,张着嗜血的贪婪眼睛,就要纷至沓来,像是对陌生的闯入者虎视眈眈。
他读到糸师冴的唇语:已经到你的极限了,凛,停下来,回头。
闭嘴吧,你见过哪个骑士放弃他的王?
那不会是我的极限。
秃鹰伸出尖锐利爪要朝他扑过来,剑锋扫过,而这些纷扰的秃鹰根本就杀不绝,它们并非真正的鹰鹫,而是迷渊生养的魔灵,只会无穷无尽、直到铺天盖地——
可是这一切——包括自以为是、令人恶心、妄想着抛下我的你,都休想束缚我。
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少年手中锋利的宝剑向自己刺去。
剑锋染血,愈发光彩夺目。利刃刺出,几乎剜下自己的血肉。他毫不犹豫地挥出剑,挥出血。那些贪婪的秃鹰们见了纷纷扑棱着你争我夺,要争食他抛出的血肉,果然都不再拦他的路——
你看,只要剑还在我的手里,我总能有办法保护你。
那几乎已经脱力的少年,浑身是血,走一步,便将宝剑刺向自己一次,挥出的剑光一次比一次猩红。他离阵心越来越近了——
暗夜国境线上战无不胜的骑士殿下,走向他孤独桀骜不可一世的王。
他看见那双冰冷孤傲的绿眸里、一点明亮的泪珠闪闪。
——我爱人的眼泪比他那颗王者的心都要高贵。
他的王一身光芒、上前朝他走来。依然是那一袭深绯色的披风。哥哥用披风裹住他、将他紧紧护在怀里,紧紧隔绝掉那些血腥味,这样就不会吸引来更多的嗜血秃鹰。
拥抱着满身是血的弟弟,哥哥说,你就不能老实点待在宫里么,我对你一点都不好啊。
凛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却露出笑容,说:“是,你对我不好。”
“哥哥,你对自己就很好吗?”
——你让人烧了所有的八仙花,因为你害怕自己会动摇。你摘掉指环要跑过来跟我跳最后一支舞,然后头也不回就甩了我。那天在森林你明明看见了我,你都走错方向了,魔荆扎得手上全是血,可是你还是敢不回头。你也没有喝那杯茶,药全都被你倒掉了,可是你要说你不爱我。哥哥,你对自己就很好吗?
少年毫无血色地笑着,说着。他说一句,哥哥就笑一次,细碎的光都闪在眼眸里,温柔晶莹得不像是泪水,是最璀璨耀眼的光。
他看到光点一点、一点汇聚,仿佛要在哥哥的眼眸里,坠落成一片星辰汇聚的海。凛单手拥抱住哥哥,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抓着剑一点都不敢松开。他仍旧认真地笑着:
“哥哥,你不要哭。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我还想过要杀了你。哥哥,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你流着一样的血,拿我去祭法阵,哥哥你一定可以活下去的。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
“你下不了手的话我就自己动手。你敢再拿结界拦我,我就杀了我自己——”
他只是苍白地、没有血色地说着,他的哥哥像是笑着、哭着,单手将他拥入怀中,另一只手从掌心闪动出绯色光芒环抱他、试着安抚他身上的伤口。然而他的血流了太多、诅咒之剑的伤口太锋利,那鲜红殷殷的血总是止不住——
哥哥是不擅长这些的,他的法力向来都不用在止痛上,他就只是作罢,用温热的掌心裹住弟弟握剑的那只手。
寰宇星尘皆黯淡。除了仅用单手的死死拥抱——我们还能剩下什么?他一身血,他满脸泪;只是拥抱,血和泪淌在一起,就好像能让彼此血泪交融。
鲜红的泪汩汩淌落、落在紧扣的手指间、落在那枚古老的指环上,血泪浸染的古银色指环,竟然成了黄金色——“戴上这枚指环,荣耀向你俯首,眼泪与你无缘,你将是这暗夜国境上真正的王——”
他死死抓住弟弟的手、握在手心。
他说:去吧。指间的圆环像是忽然得到了神明威严不容违逆的命令,幻化成一条赤金色的火龙,怒鳞辉耀,泣血玄黄——吞噬了莱茵最后的黄金。
火龙狂啸着飞天而去——化作一轮黄澄澄的圆环高挂天穹——是朝阳的第一缕光冲破了云层。那一轮金灿灿的太阳,照得这永无白昼的暗夜国度万里都亮。
日光穿透重重迷渊,那嗜血的秃鹰褪了旧色,化出一只只的白鸟振翅搏击长风高飞青空——天空的颜色是碧蓝大海无垠。遍地的魔荆只开出纯白的花来,开了这细小的一朵,一朵,又一朵……它们是银河还是天上星?
——而我只想要抱着你。
鲜血和眼眸犹然温热。糸师凛脸色仍然苍白,糸师冴衣服上沾满了猩红,可他们双手拥抱着对方,都笑了。
重新替怀中的人拢紧披风,糸师冴说,凛,我们回去,先止血,靠法力撑不了太久。
“嗯。回去。”把脸埋在哥哥的肩上,凛只是说,“然后呢。”
“然后你要养好伤。这次你失血太多了。”冴说。
“嗯。养好伤。”凛仍是说,“然后呢。”
“然后,我们一起去看海。”
糸师冴牵起他的手。
「四幕终」
Ⅶ. 尾声 谢幕
占星殿的大理石浮雕洁白,女王优雅持重道:“都退下吧。”
待众人走后、只剩女祭司一人继续写着字,她才一边跺脚,一边忍不住咬牙恨恨道:“我就知道那对兄弟不靠谱!他们倒是自在了——竟然让我来当这个傀儡吉祥物!”
现在全世界人都知道——他们的王拐了骑士殿下跑路看海去了。而后新组出的议会那群人,理所当然地迎立了王后作为新的女王,然后她就得在议会每一次会议上听两边人吵架,然后点头、签字、点头、签字……
“还不如之前当傀儡王后呢。”她抱怨道。
女祭司笑着说:“往好处想,都是挂名,比起‘王后’,还是‘女王陛下’听起来更好吧?”
“谁在乎啊!”女王摇着茶杯,“我在你身边,哪天不是王?”
女祭司笑起来。现在有了日升日落、她得带着占星殿众人编修太阳时和新历法。而她今夜只是放下笔和书卷,倚着窗,抱着星盘,对女王笑道:“那你就为了我忍忍罢。过来看,那边天上的双子星,多亮啊。”
“明年春天会更好的,女王陛下。”
——END——
①文中的八仙花(在日本叫紫阳花)是冴凛的家乡镰仓的著名景点之一。
②黄金和指环设定 致敬理查德·瓦格纳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
雷安/极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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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安迷修接那个任务之前,去楼下吃了一碗面,他不喜欢辣的,所以只点了一碗番茄鸡蛋面,番茄汤汁很浓,也鲜,他特地让老板别放葱花,因为他不吃葱,就这么简单。
事实上安迷修的生活也十分无聊,组织派发任务的时候就去,没任务的时候无所事事,在家门口的花店买一束花带回去,放在瓶里养几天,或者再收集一部分晾着,最后做成干花标本。他的生活除了杀人好像就是这点事情可以占一点,尽管被那个恶劣的同居人多次不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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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接那个任务之前,去楼下吃了一碗面,他不喜欢辣的,所以只点了一碗番茄鸡蛋面,番茄汤汁很浓,也鲜,他特地让老板别放葱花,因为他不吃葱,就这么简单。
事实上安迷修的生活也十分无聊,组织派发任务的时候就去,没任务的时候无所事事,在家门口的花店买一束花带回去,放在瓶里养几天,或者再收集一部分晾着,最后做成干花标本。他的生活除了杀人好像就是这点事情可以占一点,尽管被那个恶劣的同居人多次不怀好意吐槽说恶趣味。
晚上十一点,安迷修敲了敲门,却发现门没锁,他走进去,看见一个西装革履却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好像等候多时。安迷修站在门口没动,只是扫了一眼就能拿准大部分情况,面前的男人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仿佛就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他来杀。
“我等很久了。”男人说,“动手吧。”
“你知道为什么会被杀吗?”安迷修问,顺便掏出了小本翻了几下。
“道上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男人皮笑肉不笑,“一旦开始就自然做好这个结局的准备了,我已经到时间了。”
沉默一会儿,男人意有所指,问:“你呢?”
安迷修说:“我不知道你问的问题。”话音刚落便干脆掏出刀直插进男人心脏,男人没再说话,也没办法说话,他只是用眼睛死死盯着安迷修,嘴里不断涌出鲜血,没过一会儿就失去了气息。
安迷修抽出刀,这单完成得够顺利,他拿着联络机戳弄键盘几下发送了已完成的信息,借了男人家的水槽把刀上的血迹洗干净,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却看见男人尸体旁边跪着一个女孩。
“你把我爸爸杀死了。”女孩没有看安迷修,说的肯定句,也不是疑问句。她盯着男人的尸体手还放在对方的胸口,男人已经死了,她却还想用这种方式来堵住伤口试图抢救。
安迷修摸着刚揣回去的刀迟钝了一下,还是没有动作。
女孩又说:“为什么不杀我?”
安迷修说:“我不动老人小孩,你也不是目标。”
女孩转过头来对上安迷修的视线,说:“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你要是不杀我的话,我以后一定会找你报仇的。”
安迷修垂下眼像是在想什么,他在女孩的目光里沉默了半晌,还是把刀收了回去,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如果你可以做到的话,我也希望有那么一天。”他留下这么一句话,不再逗留,然后带上了门走进风雪。
2
雪下得很大,安迷修走出来的时候觉得有点冷,他下意识裹了裹风衣,又打了个喷嚏,走到楼下看见公寓楼的灯亮着,雷狮还没睡。
安迷修轻车熟路打开门,进屋的时候却发现客厅的灯关着,液晶屏的电视不断重复着雪花,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安迷修想起来这台电视其实有点年头,事实上他和雷狮都不是喜欢看电视的人,凌晨的傍晚,漆黑的房间,只有这一块雪花屏黑白放送,光也带着冷意,让安迷修又无端想起刀刃会泛着的冷光也是这种颜色。
安迷修懒得去管雷狮又去哪儿了,他干脆利落换了鞋顺着客厅准备进房间,冷不丁却被人拍了一下肩,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不说话在这吓人干嘛?没事做?”安迷修想大概自己的脑子是出问题了,平日里高强度的警戒心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天都失去效果,也许还有雷狮的问题,毕竟对方一直很善于收敛气息。安迷修很没好气,他的心情有些糟糕,没给雷狮好脸色。
雷狮不在意,倒不如说他也习惯安迷修对他就喜欢冷脸,他自然也在试探安迷修底线的事情上格外乐此不疲。安迷修回头就看见雷狮站在阴影里,绛紫色的瞳孔微微眯起盯着他,像在打量着猎物的眼神,让他并不自在。
“你身上有血味。”雷狮说,随后收敛起了那副转瞬即逝的危险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也对自己吓人的举动毫无自觉。雷狮说完就擦着安迷修的肩膀走进客厅,安迷修这才发现雷狮手上拿着一杯果汁,应该是正好从冰箱拿了出来。
想到这安迷修的身体才微微松懈,方才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他没理会雷狮,脱掉了外衣随手丢进洗衣篓,说:“你不是很清楚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言下之意,都是替组织干沾血的活,别在这装不懂。
雷狮靠着沙发晃了晃杯子,空气里一时间沉默得诡异,除开电视屏的嘈杂声音,他好像冷笑了一声,安迷修没听清,雷狮继续说:“不一样。”他又问,“所以你为什么放掉了那个女孩?”
安迷修说:“她并不是目标。”他没看雷狮。
雷狮嗤了一声,像是对安迷修的答案毫不意外:“目标与否是一回事,放掉现场目击者的活口这点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是违背规定的,你以前可不会犯下这种错误,留下后患你是负不起责任的。”
“怎么,所以算突然开窍,心软了?”
“我不想继续再玩这种过家家一样的游戏。”
安迷修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声音很轻,听不清喜怒,实际上他并不是很想和雷狮对话,这个人比他后来组织,却执意要求身为前辈的他来带。雷狮也确实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如果是指他对普通人的低共情和下手能力,起码放在杀手组织里确实是可圈可点的程度。只是相处起来太困难,雷狮说话从来都喜欢这么尖锐。
“我小时候养了一只猫。”雷狮没在意安迷修的沉默,只是打了个哈欠,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很小的时候,我家给我买的生日礼物。是一只橘猫,起初很凶,但是养到后面也很黏我。当时跟邻居家的小孩打架,我打赢了,那个小孩想搞我,又不敢直接对我动手,所以他趁我出门给我家猫下了毒。”
安迷修依然背对着雷狮,他垂着眼看不清在想什么,只是睫毛微微颤了颤。
雷狮还在说,只是语气却好像听不出来什么别的感情:“我回家的时候只看见猫已经僵硬的尸体,那个时候我应该是难过的,也许吧。我学着视频想把它做成标本,自己用刀剥掉皮,再刮掉油。如果做成标本的话也许不算死?只是我第一次做,年纪也小,事情并没有按我的想象发展,当时也是夏天,腐烂得很快,最后我甚至把它弄得七零八碎,没有办法,只能还是埋在家里的后院了。”
“那个时候好像已经不觉得有波动了,要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那只猫,这种问题谁知道呢?如果真的是喜欢着,那怎么能做到自己亲手用刀将它解剖成一碗肉。现在想来也许它也被放以自由,起码不用当被束缚的家庭宠物了?”雷狮的语调似乎在末尾扬了一点。
“我可以懂你说前半截的意思,后面呢?”安迷修问。
“想到就说了,毕竟一件事也得有始有终吧。从第一次碰到血开始就注定没办法回头了。安迷修,你自己也清楚得很,现在装什么大善人,还是说你觉得我们这种人有回头的余地?别犯蠢了。”雷狮语气带着一点讽刺。
墙壁上的挂钟秒针紧接着走了三格,房间安静了三秒,随后安迷修忽然暴起直接掀翻了茶几,狠狠将雷狮压在沙发扼住脖颈:“…雷狮,你又懂什么?”
安迷修的眼眶充血,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这样失控,脑袋里紧绷着的弦突然断掉,嗡鸣声不断持续一点点将他残存的理智都吞噬殆尽。
雷狮看着安迷修,没什么表情,却突然又笑出了声,他就是如此,如此喜欢反复挑战试探安迷修的接受程度,安迷修的反应都在他预料之中,他说:“我不懂,也没那么多兴趣去懂一个连自己都看不清的人。”
安迷修扼住雷狮脖颈的手松开了。
3
安迷修有的时候在想,他和雷狮是什么关系。组织里的上下级、前辈和后辈,或者同居一个屋檐下的同居人,也可能是■友。只是再多假设里安迷修也从来没去想过那种可能。雷狮说得对,组织里成长一路摸爬滚打起来的安迷修也知道一个道理,像他们这种背负人命的,一旦开始就没办法回头,就再也不能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或许早在他母亲死的时候,就预示着安迷修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路。安迷修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雷狮躺在旁边没动静,大概是睡了。折腾了一晚上他觉得腰酸背痛,罪魁祸首倒是在旁边像个没事人,毫无自觉一般。
安迷修记不清自己跟雷狮第一次滚上■是什么时候,只记得第一次■■的时候体验并不好,完事后安迷修被雷狮抱在怀里,雷狮依然像猫一样还在舔他的耳根,很痒。安迷修跟雷狮难得提起自己的过往。
他的母亲自称和组织的头目是熟人,女人在安迷修的记忆里面容已经模糊,但是死的那天安迷修却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他的生日,但是妈妈却一直没有回家,直到敲了门安迷修兴奋地跑过去准备迎接妈妈,却在快打开门的一瞬间,又被女人从外面将门锁死。
门对面的声音很吵,还有打斗声音,安迷修不断推着门想打开,年幼的他再迟钝也意识到出了事,只是却又因为力气不够,只能听见声音渐渐消散,等到他打开门的时候,也只看见门口倒在血泊中的母亲。
女人在最后跟安迷修提到了组织的名字,从此的生日也变成了亲人的忌日。安迷修很快被找到,被组织收养,据说和母亲是熟人的头目对安迷修培养十分上心,安迷修也一直在不停地成长,直到成为组织里最核心的战力。
安迷修知道自己不能依赖别人,也依赖不得,仿佛是个诅咒,和他亲密的人最后也总会莫名其妙出现意外,大抵这也算身为处刑者的代价,他没有依赖过任何人,尽心尽责扮演着最难以靠近的独行侠角色。
其实他早就已经■■■■■■■。
和雷狮第一次后的温存,他鲜少提起这段往事,月色很温顺地降临在他们的身体流动,他看着雷狮的眼睛,说:“可能我是为了寻找当初的真相才走上这条路的,大概吧。”
雷狮嗯了一声,又说:“不为自己活的人生真够无聊的。”
安迷修问:“你为什么会来?”
雷狮不再开口,只是又凑近不轻不重咬了咬安迷修的嘴,然后狡黠地眨了眨眼才说:“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4
那天之后安迷修难得有了三天的假期,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被批准放假,但是对他来说倒也算清闲,只是没想到第三天的晚上雷狮踩着一脚血印回了家。
雷狮打开门的时候,安迷修几乎就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的血味和阴冷的气息,他看着雷狮,后者毫不介意自己身上蹭上的乱七八糟的血,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丢在安迷修面前的茶几上。
安迷修看清楚后顿住了,那是一枚蓝色的星星发夹,还染着血。他见过这个发夹,上次放掉的那个女孩刘海就别的这个款式。
“那个女孩是敌方那边的遗孤,留了活口后续会有很多麻烦。但是我不会再帮你处理后续了。”雷狮说完就没再开口,安迷修坐在那里依然没动,像一尊静止的雕像。雷狮不着急,靠着墙安静等着安迷修开口,故意要用沉默和安迷修拉扯到底的意思。
发夹盯久了,安迷修都觉得眼睛有点疼,他眨了眨眼,讲:“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记得,当时我想脱离家族便一个人想跑,却被家族的人追杀,是你半路拦截救了我,然后我跟着你回去了,再后你一步进了组织。”
房间的暖气发出呼呼的声音。
“雷狮。”安迷修又讲,“我不想再杀人了。”
“然后?”
“如果寻找真相的路上注定要沾满鲜血背负这么多人命,其实还不如别找,可能我一开始路就走错了。”安迷修说的时候好像很平静,雷狮浅浅瞥了一眼,却又注意到了安迷修额头上微微突起的青筋。
雷狮说:“那就逃走吧,你不是想开花店吗?跟我逃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我们开个花店,晚上当酒吧。”
安迷修说:“花店不能这么开。”他好像有些钻这个的牛角尖。
雷狮哼了一声又笑:“这是问题吗?”
安迷修说:“我不能离开。”
“……”
下一秒的雷狮就揪住了安迷修的衣领掼在地上,毫不客气掐着头发砸在地上,他将安迷修摁在地上,一拳直接狠狠砸在对方的左脸。
“安迷修,你少他妈在这给我装。别得寸进尺。”雷狮说,又是一拳落在安迷修鼻梁骨上,“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加入组织吗?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想带你走。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还会再回来?”
安迷修没还手,也没有惊慌的意思,他只是躺在那,看着雷狮冷脸的样子,然后偏头吐出一口血沫,也没说话,只是觉得这个场景好像有那么一点似曾相识。
安迷修想自己应该是在流鼻血,嘴里也一股血味,他有点想吐,明明习惯了铁锈味,现在却让他胃袋都被搅成一团。安迷修又想,雷狮一边说这种莫名其妙有点肉麻还煽情的话,一边又揍得一点也不留力,真狠啊。
他和雷狮算相似的人,但是也不完全像,答案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明明是心知肚明的程度,却默契的从来没有开口。
安迷修觉得脑子发昏,他喃喃问:“去哪。”
雷狮已经没打了,只是揪着安迷修的衣领将他蛮横提起来又凑近一字一顿开口,他的声音很模糊地传进安迷修的脑子里,安迷修听见雷狮回:“我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但是绝对不会是这里。”
安迷修觉得喉头有点发紧,眼眶一下子也酸涩起来,他闭上眼,答非所问:“其实我知道杀我妈妈的人是谁,就是首领,我知道。因为我知道,所以我留下不是为了找真相,只是为了复仇而已,但是他对我很好,也是他把我培养到现在。”
雷狮从安迷修身上下去了,他说:“你闭嘴,我当然知道你知道,现在终于不装了?我杀的那个女的就是给你看的。”
安迷修没再说话了。
雷狮继续说:“想哭就哭吧,我不会嘲笑你。”
安迷修说:“滚。”语气冷冰冰的,停了一下好像又觉得不够再补充,“谁要在你面前哭。”只是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雷狮说:“又怎么了,反正你什么样我不也都看过。”
安迷修装哑巴了,雷狮挪到旁边一屁股坐下,他没有去看安迷修,在寂静里忽然觉得墙壁上的挂钟声音有点吵。
紧接着他听见身旁传来一阵极其压抑、微不可闻的抽噎声。
只是一瞬。
但雷狮仍然没有回头。
5
等雷狮睡醒的时候,安迷修已经不在了。公寓里甚至干干净净,安迷修带走了一切有关他的东西。
雷狮坐起来,看着已经被带走一个人痕迹的房间,有些空,但是他并不意外。
雷狮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一串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经验丰富如他,自然一下子看出来这个电话应该是来自某个公用电话亭,而打给他的人也不用猜。
雷狮接通了,电话滋啦滋啦地响了一阵,安迷修的声音传来,还能听见隐约的风声。
“雷狮。”
“嗯。”
“你说得对,其实我也不懂自己。但是事实上我也懂,我很清楚那些事情的原因,也很明白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雷狮没开口,他知道安迷修在说什么,他讲:“是吗,这不该是理所当然的,不然我真会一辈子看不起你。”电话那头没声音了,雷狮继续说:“你走吧,我不留,说不定你走了我还能顶替你的位置直接上位。”
安迷修应该笑了一声:“万一组织…应该说家族,被覆灭了的话,你也会死吧。”
雷狮说:“你觉得我像是在意这个的人?”
“现在的我已经不适合再去看太阳了。”
雷狮缄默片刻,讲:“你有什么资格走那么体面?”
安迷修声音听起来反而有些如释重负:“也是。”
雷狮说:“再见面的话就是敌人了吧,别又心软了。”
安迷修的声音有些失真:“最后赢的那个人就离开这里去开花店吧。”
雷狮想也没想:“我不要,我不喜欢花,家里那些干花标本之后我也会扔掉。”
安迷修问:“你就这么笃定最后赢的会是你?”
雷狮答:“这是我的一贯作风。”
安迷修又笑了:“好。”他又说,“再会了,雷狮。”
雷狮说:“嗯。”然后他挂掉了电话。
事实上两个故作清醒的人之间谁也不会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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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们的再会是在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