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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下的一个生活
老家以前办白事的地方叫“游乐园”，老城重建后搬迁到了镇边的一个河滩上。我没考据过昵称来源，有限的记忆只留下只言片语的碎影。地狱绘图边角蜷曲泛黄，挂在灵前里里外外地围上两层，灰尘结成絮，累在电线上久久没人拂拭，吊着电杠或者灯泡，光透过黄的白的纸幡，亲属裹着白巾，和不同人寒暄……出去上学没几年，这片地就推倒重建了新城。
生活不会一切如旧。“游乐园”这个名字慢慢被人们丢在过去的时间里，再遇上家里躬身打点的宴请，是家长挚友的叔叔。我妈在青山上种了几颗桂花，年年去施肥打理。又几年，大一冬天，匆忙收拾起几件衣服去见外公，第一次用孝布兜住一抔土。再后来，朋友的亲人。慢慢地，老家开始变成了和这些事干系勾连的意象，过年的要务是祭祖，临时抛下日常，不得不奔赴回山的是告别。
世间好像鲜有像生死一样两极的概念，全然不存在像光谱一样的分列。他们想象过线这边的自己怎么评价日日夜夜的努力吗？他们以前有想象过自己和世界告别的方式吗？他们还有什么在心里盘桓的夙愿吗？……可念想千丝万缕，只与给了山岚云烟。
生活会一切如旧。宾客们在楼上打牌，门前喝酒，随后再回到拟定的生活里，早市里道好。
我时常觉得人的存在像尘埃。明明知道意义是一件很没意义的事情，但总想说出些什么，记得些什么，留下些什么。我一度说服自己，人生无非体验，目的、价值，生命从未允诺这般附庸。作了些挥别，白了些想念，我不得不开始观照自己每一个十年，观照自己唯一的一百年，还有好多想见的风物，好多想记挂的人，好多生命错落的轨迹。直到当我站在线的另一端，我还能说，我憧憬的一切，是值得。
我会明白家乡人的隐喻，把生命当作一场游乐。十岁的纸飞机，二十岁的登机牌，三十岁的红罗帐，四十岁的千金裘……大大小小的事件辗转腾挪，那些举重若轻的在意，不知道哪一天就变成了随口提起的玩笑话，最后零落成泥，变成走马灯的成片，游乐而已，游乐而已。人生如波纹不会涤荡太远，星球上九十九万朵玫瑰，宇宙里万亿亿的花蕊，只有浩淼的“我心”，能大到撑开寰宇，能把我的玫瑰，变成唯一。
大概只有一种办法，能够不辜负我的生命：永远永远，去找一颗金子一样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