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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生
尾生
1
菩萨将我化了一棵树，日夜守于蓝桥旁的小路，只待着终有一日，你会从桥上经过。
不知那是在何年何月，不知你已经由几世，不知你的命痕中是否还能存有丝毫关于我的影子。
那日，或你会与妻携手游于蓝桥，恰巧憩息在我身畔。
你是否依旧会为身边的女子拭去额迹的点点香脂。
你的那份温柔，如今想来也依旧让我感到阵阵心动。
我早已没有了不甘，仅存前世的执念，让我一定坚持下去。我只想让你知道，那一世你苦候未至的人不曾失约，她终于还是来见你了，为一句“不见不散”。她也愿意一直等下去，哪怕，你已不能记起。
惟有见你幸福，她才能死心离去。
2
多少年的时光等待，我已无从忆起，茫茫天地，混沌朝夕，今夕何夕？
有一日，我能动能跳，能笑能闹。学人穿衣拭粉，挽髻画眉，行之娉婷，静亦楚楚。
可是我很轻，很轻，轻得可以飞起来。与人终究还是不同的。
我随人一同拜菩萨，夜里做梦，真就梦到了那个慈祥的长者。她说我前世迷恋俊颜，误了转世的时辰，所以这么多年来才会无依无靠的到处“漂”着。
“念你纯昧无邪，特许你凡体一副，望你感恩天地仁厚，常怀善心。”
梦醒后，我就有了重量，真的变成了一个人。
......啊......啊......啊......
我跑到山坡上，跑到池塘边，跑到田野里，大声的喊，大声的笑。山谷中充斥着我欢乐的声音，一遍遍回荡，悠远绵长。
“什么事情这样的开心？”
我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与我问话，很好听。然后，我看见了一身雪白的你。
“公子季 ，排行最幼，又唤尾生。”
你是第一个见到我是人的人，声音这么好听，长得还这么好看，我很开心，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你说话，就冲着远方的山谷又是一声大喊。
“啊......”
你是被我逗乐了吧，我听见了你的笑声，很轻，很软。我心里面被搔的痒痒的，就又大叫了一声。
山谷里都是我的声音。
“啊......”
你也学我大声喊了起来，把我的回声完全盖住了。我不服气，又喊了起来，你也跟着一块儿。
这一夜，山谷里都是我们两个人的声音，交织缠绵，难解难分。
“啊......”
“啊......”
3
第二天，我们又约在了田野。
第三天，我们约在了池塘。
第四天，我们在山坡见面。
“第一次见你时，什么事让你那么开心？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那么欢乐的女子。”
我约你明天晚上蓝桥相见，到时候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还有你的名字，一并告诉我吧。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4
天一黑，我就到了蓝桥去赴约，却看到大群的村民举着火把聚集在周围，他们吵闹着，争执着，我看着好怕，躲在高高的山坡上，直到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才安下心来。
我躺在山坡上一边等着村民们离开，一边想着给自己新取的名字女魅是否和尾生的名字相配......
当我意识清醒过来，天已大明。我想起与你的约会，立刻下山，却发现山下早已被大水淹没......
多年之后，我才弄清楚，那晚，你竟就在蓝桥的人群之中。
村中有人预言到了将至的大水，村人全部连夜迁家，你却因为与我的约定不肯离去。那晚的争执声，就来源于你的父兄与村民们对你的劝阻和责骂。
我就那样与你错过了。
你一直在蓝桥等着我，所有人的哀求责难都没能使你改变心意，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洪水来临，你紧紧抱着桥上的梁柱不肯离去，生不能相见死亦要守诺，直到我来到蓝桥，你僵硬的双臂才舒展，尸身落下......
5
我忘不了你的影子，时时萦绕；我忘不了你的声音，字字清晰；我苦苦哀求一个重逢，却只来霪雨霏霏。
我本被天地遗弃，便得了菩萨心慈法外施恩，许我为人，却终究是逃不过“宿命”二字。天地不仁。
你抱柱不肯离去，大水灌入咽喉该是何等的痛苦。
为一句“不见不散”，你执意不去，上天因你老父在堂，此举违了孝道，罚你不得投生。
我在菩萨像前跪求三载，形容枯槁。此时若得与你相见，不知你还能否辨出这便是你至死等候的人。
我终是等到菩萨显灵。
第一次，求赐我凡身。第二次，求剥我人形，换回你。
菩萨将我化了一棵树，日夜守于蓝桥旁的小路，只待着终有一日，你会从桥上经过。
那袭白衣，温柔相语：“公子季 ，排行最幼，又唤尾生。”
6
公元前320年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
女子不来，
水至不去。
抱梁柱而死。
14.9.22 月 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