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一后,这二人总算是在天黑前进了凉州城内,辗转下马,呼延沨脱下战袍,二人换了着装,便进了月夕宫去见王后。
月夕宫的布置向来简洁,仅仅是紫檀木雕花的器具,绕过深蓝色暗纹的云幔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端庄成熟的女子,双目清明,颜色温和,虽是静坐,却也是贵族气息尽显,这,便是西瀚海的王后,呼延芷。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金安”祁少棠终于敛起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样子
“给姑母请安”呼延沨向前一揖,毕恭毕敬道
“不必多礼,都坐吧”,呼延芷抬眸微笑的看着这两个孩子,随后,呼延芷对侍女做出手势,示意可以传膳了。
西瀚海的呼延家战功赫赫,与善谋略、懂制衡的文官百里越并称为外有武呼延,内有文百里,这两股力量历来是王室祁家的左膀右臂,呼延家地位显赫,忠心耿耿,十几年前,新任国君祁英更是迎娶了呼延家的女儿呼延芷为后,现膝下三男两女,第一个王姬,便是祁少棠,少字辈的排行,出生时恰逢王宫内西府海棠花开,凌寒而绽,灼灼其华,馨香满宫墙,便赐名“少棠”。满月之时,正值呼延老将军成功平复月泉叛乱,便封号“月泉公主”,赐宫院“月泉宫”。只是这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漠北公主不喜琴棋书画剑,不爱诗歌茶酒花,整日男孩子一般的乱跑不说,唯一的兴趣竟是观研阵法,真真是没辜负她父王“鬼阵”的名号,公主喜好交友,尤其是能人异士,总是到处拜师,而她的堂兄——呼延大将军的儿子呼延沨便是她从小到大的死党,这兄妹简直是比亲的还亲,祁少棠常年跟随呼延沨学习一些兵法武艺,盼着有朝一日能打败她堂兄,而呼延沨除此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便是——负责收拾她闯祸后的烂摊子。
望向一身男装的祁少棠,王后微微一笑,道:“棠儿,你今日可是又跑你哥哥的练兵场?”由于对女儿的心性颇为了解,王后一猜便知。
“啊,是的,刚巧要差人给堂兄送信嘛,从城中到练兵场路途遥远,我又怕堂兄路上觉得无聊,想着陪他解解闷,便去了想着能陪堂兄一道回来。”祁少棠舀起一勺汤,抬头不慌不忙道。
呼延沨正在用膳,听了这话,差点没一口喷出来,什么叫怕我无聊?这小丫头扯谎竟是这样不打草稿!眼角有些揶揄的意味,微笑道:“只怕堂妹未必是想随我一同回来的吧”“哦?此话怎讲?”王后一见眼前的景象,反倒是觉得有趣。只听祁少棠干咳了两声,桌下的脚不安分的踢了踢身旁的人,示意他闭嘴,接着连忙打圆场,道:“是啊,是啊,沨哥哥今日走得有些急,我是随着他的副将跟随其后的,哈哈”祁少棠佯装天真的笑笑。“沨儿,是这样吗?”王后又看向呼延沨,“是的,姑母,堂妹所言”——呼延沨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属实,我们,是一同前去的”呼延沨正了正色,却是偷瞄了一下身旁的小丫头,仿佛在说着你又欠我个人情啊,什么时候还啊。祁少棠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其实并非她存心想要隐瞒,还记得半年前一人私自跑去军营之事不知怎么被父王知晓,她那老爹不知怎么一怒之下竟禁了她的足,罚她闭门思过半月之久,直到现在她都没想明白到底为什么,她就不明白,女子习兵,何错之有?不过被罚禁足的滋味可是真不好受,害她不能跑出去玩,于是从那以后,便是和呼延沨达成了一致,要他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跑去军营的话尽量不要揭发。
正如是想着,突然听到呼延沨说道今日的阵法,心想这小子不会这么快就要她还人情了吧?结果不出所料,呼延沨朝她眨了眨眼,道:“今日堂妹与我所言阵法之事——”“沨哥哥吃菜”祁少棠热情天真地向对方碗里夹菜,本想拿这事再讨个好处的,谁知这小子竟然这么快就来讨要人情。看到对方挑了挑眉,便也不再多做争执,笑道:“好吧”
此时窗外夜色正好,月光透过庭院内那棵大白杨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屋内灯火明亮,正在吃饭的两人突然停下专心的探讨着什么,而对面被无视的王后倒也是不恼,就那么端坐着观看着自己的女儿停食以竹筷作笔,以酒水为墨,在桌上画着什么,无声中,唇角的笑意更浓了,可眼中却是多了几分担忧的神色,虽说是纸上谈兵,可少棠的一举一动,却是像极了一个人。
“你方才所演练的应是我北漠骑兵被包围后的突击方式——锋矢阵法,我北漠骑兵速来以快、狠、准而闻名,锋矢阵法的确发挥了它的优势”祁少棠看了眼呼延沨,先对他的做法表示肯定,接着说“这点你我知晓,那么敌军便也知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但是你的锋矢阵法有个特点,就是中部后部太过密集,倘若我为敌军,则会避开铁骑的优势,定不会派普通的步兵进行来包围,我会选择尖锐部队来专门对付北漠铁骑,哪怕人多,而且包围时我不会用弓箭,恰恰相反,我会用甲盾紧密连接,上用长矛,轻而易举便可围的你水泄不通,这样的话,一来不会留出薄弱环节任其突围,二来,包围后我可以迅速移动旋转包围圈以扰乱你的注意力,从而让你无处突围,包你的饺子,这时,你当如何?”祁少棠右手拿着一只竹筷,挑了挑眉毛,挑衅似得看着呼延沨,只见呼延沨眼中浮现出些许惊异之色,听到祁少棠的询问,细细思量了一下便答到:“没有攻击目标,军心容易溃散,只能寻一处突围,如若不然,耗时下去,易败。”气氛突然有些凝重。
“不错,倘若这般,不需要太损兵折将,便可破了锋矢阵。”祁少棠吃了粒豆子,点点头道:“好吃,就是稍稍有一点咸了。”呼延沨盯着她笑了笑,问道:“那你的改进之处呢?”
“我只负责吃光,不负责做菜。”祁少棠摇了摇头,又放进嘴里一颗豆子,饶有兴味地嚼了起来。
“如果——我在一开始便将军队拉长呢?”呼延沨手中的竹筷轻轻蘸了蘸桌上的汤汁,在桌上画起来。“哦?你说,我听着”祁少棠难得严肃认真,呼延沨对上她的目光,看到对方肯定的神色,接着说:“拉长我军军队,行进速度保持不变,倘若前方被包围,那我军后方即刻进行反包围将其卷进去,这样的话——”祁少棠笑了笑,却不是天真烂漫,而是有些狡黠,她顺着呼延沨的话说下去,“这样的话,被夹在中间的,便是敌军,我军可迅速两面夹击,以骑兵的作战速度,半日,即可将其歼灭,沨哥,你这做的不是饺子,是花卷啊!哈哈哈!”祁少棠的领悟力还是极高的,异常开心的陈述着应该发生的结果。
祁少棠的想法向来是出其不意,能破了他的锋矢阵法,那他就可以再改进,直到祁少棠钻不了空子了,那他呼延沨的兵离势不可挡也就不远了。不过呼延沨还是吃了一惊,想到白天里在他塔楼上逍遥吃蜜饯的小丫头净想着怎么能破了她哥的阵,心中满是惊讶和敬佩,当即决定明日练兵要稍改策略。
不知不觉,夜已是快深了,这桌上竟全是两人所画出的还未干的汤汁酒渍,看似儿戏一般的举动,可每一笔每一划中仿佛都隐藏着千军万马的力量,若是实践起来,便真的惊心动魄,气吞山河了。
恋恋不舍的放下竹筷,才意识到对面被无视的王后,看到王后一直盯着他们两个看,两人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呼延沨连忙求情道:“姑母不要恼了棠妹,是我非要问的,才耽搁了这么久,害的姑母未曾专心用膳”
“没事,没事,我并没恼怒,整个王宫里,估计也就只有你们两个不曾把我当做高高在上的威严王后,而是单纯的母亲和姑母了吧”呼延芷微微笑了笑,眸子里闪烁着春日里的暖意。
三人说笑间,夜,已是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