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是自设男太吾X染尘子。BL取向,H已自主规制。
OOC,非自愿性描写,轻微血腥和猎奇描写,主角未成年,通用警告大概就这些吧。OOC(因为真的很OOC所以警告两次),致死量的私设,涉及主线的部分都是纯脑补,没有任何考据。
虽然原作是武侠背景,但此文本质是现代小说/幻想小说,没有传统武侠要素,内容和用语都非常现代。
乱七八糟意味不明的梗也是致死量,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这是自序。《幻剑奇谭》是由不知名的作者,为一枚不知名的剑柄,所撰写的虚构故事。
这是卷一。陷入武道与心灵困境的太吾遇到了染尘,于是将他邀为同道(?)。
两人一同游山玩水,收集失散的奇书,很是惬意。
此卷字数:1.3W左右
我要为一枚无名的剑柄写一个故事。这个决定多少有些离奇。而它的起因,也同样离奇。
我的老家,是长白山脚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村子的正中央,有一座约莫是祠堂的建筑物。它原本是要拆的,可传来传去,却总不见真拆。后来来了人,说这是古物,不能拆,于是才保存至今。老人们都说,它是太吾氏祠堂。可村里根本没有姓太吾的人。老人们又说,原本是有的,后来就没有了。你去祠堂里看一看就知道了。
于是,我总想去看看,却又阴差阳错地总没去成。小时候,我好像闯入过祠堂。那时,我正与小伙伴玩追逃游戏,在里面上蹿下跳,又喊又叫,结果被守门的老婆子拎着丢了出去。我依稀记得,祠堂里又阴又冷,一股腐木渣子和涂漆味。那老太婆脸皱巴巴的,凶神恶煞,简直是要吃小孩。或许正是怀着这样的坏印象,我才总是不自觉地拖延。
但去或不去,祠堂总在那里。今年,我可算是让自己站在了祠堂的正门口。祠堂还是那副老样子,守门人不是老妪,而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女,看样子大概是义工。我到的时候,她正拿着笤帚打扫院子。见到我,她没说什么,只是眨眨眼,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
还是少叙些闲话吧。少女引着我进了祠堂的正殿。在那里,有十几个牌位,人像,一长一短两张绘卷封在正中央的透明柜子里。人像模糊不清,绘卷破破烂烂,牌位上的名字倒勉强能读,确实都姓太吾。少女告诉我,绘卷上画的是传奇故事。长的说有一个叫相枢的怪物为祸天下,后来太吾传人代代传承一柄名叫伏虞的神剑,终于将它消灭。这太吾氏祠堂,想必是为了纪念历代太吾传人修建的。短的则是说一位铸剑师十世之间铸就了十把神剑,伏虞剑便是他第十世所铸。
少女还给我展示了伏虞剑……的剑柄。她吐吐舌头,说可别问我,老早就只剩个柄了。不提这整个故事听起来就像不入流的小说剧情,那伏虞剑柄压根就是个黑不溜秋、怪模怪样的东西。若不说是剑柄,还真以为是从哪个废锅炉上拧下来的碎片,或者根本就是一块炉渣。我依照少女所说,一手持剑,心念法诀,什么“见我非是我,无我亦无魔”云云,念了十几遍,既没有得到高手功力,也没看见些沧海桑田的幻象,只是被这一套花里胡哨的仪式搞得无比羞耻。为这种破事就修祠堂?这整个编的吧?想搞景点也用点心啊?!这样想着,我离开了祠堂。
后来我又想,剑柄也好,仪式也好,肯定都是在消遣我。也是,在这穷山恶水门可罗雀的地方当扫地工,换作是我,来了这么个傻愣愣啥都信的游客,也非狠狠捉弄一番不可。
这件事本该到此为止。可不知怎的,我又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祠堂,想起那剑柄。剑柄躺在一个铁匣子里,看起来孤零零的。半梦半醒之间,我回到祠堂,从匣中将它取出,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这剑柄上既没有刻伏字,也没有刻虞字,只是黑糊糊满是锈渍的一块顽铁。既然没有刻字,凭什么叫伏虞呢?是谁铸造了你,你原本是什么模样?我反复用衣袖擦拭它,想要它回答我的问题。可剑柄当然是不会说话的。我整天想入非非,连同住的前辈都说我不正常,说我被这个故事缠住了。
被故事缠住了。被故事缠住,其实是被灵感寄生了。源头也许是一张画,一个人物,旋律,气味,又或许只是初春明媚得不太正常的阳光。这当然是寄生,因为总能听见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脑子深处念叨:“写我吧,写我吧,献出你的全部心血,全部灵魂,让我拥有形状,让我成为文字。否则你将永远痛苦,永远后悔,因为你竟失去了如此独一无二的我!”
我想,前辈是对的。我被故事缠住了。这枚剑柄想要成为故事的主角。除非为它献上故事,否则它不会放过我。这便是《幻剑奇谭》的由来。所谓幻剑,即是幻之神剑。为这么个破剑柄冠上幻剑的名号,我可真是待它不薄呀。
很冷。
辽东,长白山下,自然是很冷了。时近新春,雪却融了又下,下了又融,于是更加冷了。积雪的地面被踩踏出道道乌痕,复被薄雪覆盖。太吾吐了口气,默默又运了一遍太乙神功。
还是好冷。
在云床上盘膝而坐的少年便是太吾。这个太吾剑眉朗目,乌发高高束起。因为太过年轻,比起俊美,说是可爱才更为贴切。就连此时故作沉稳的无表情,也只是让他更显稚气。太吾对面还坐有一人。此人形容清瘦,额上印有蓝色的花钿。他面向禁闭的窗牖,神色似是憔悴,又似是困倦,正是太吾在村口遇到的染尘。和太吾不同,染尘的年纪难以猜测。好像尚且年轻,却又好像已然活过千年。
染尘项上戴着银灰色的项圈。这项圈紧贴肌肤,连着极细的锁链。在看不见的地方,也箍有类似的枷锁。如今他是太污的囚徒。那天,太吾死死拽住他的衣袖,说太吾村很大,他家里更大,有很多好吃的,玩累了还可以直接睡。染尘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他的说辞,一阵深思熟虑般的沉默后,竟然点了点头。
谁知道是陷阱。
抑或谁都知道是陷阱?
太污又吹出一口气。气息一从他唇间飞出,便化成一团雾气。这口气摆明是向着染尘面上吹去的。但雾气尚未飘远,便重归无形。染尘亦无任何反应,只是轻抚后颈,仍旧面对着窗牖,仿佛视线能穿透闭合的窗扉,飞出庭院,越过雪岭与海洋,抵达未知的某处。
太吾抬起一只手,犹豫片刻,将手按在自己脑后,刻意地挠了起来。突他然灵光一现。太乙神功是混元功法,难怪没有祛寒保暖的功效。好好的纯阳门派怎么全是混元内功?好好的混元门派怎么全是纯阳内功?太吾默默叹息。
但这种在自己心里插科打诨,有什么意思吗?太吾想着,决定先去干点正事。他伸了个懒腰,从云床上起了身,三步便已跃到门前。
在推门前,太吾又回头看了看染尘。染尘此刻不再对着窗户发呆,而是正看着太吾。这一回头好像出乎他意料,幽邃的双眸中竟泛起一丝涟漪。但染尘没有移开视线。他看着太吾,眨了眨眼,然后缓缓摇头。
这意味不明的反应却让太吾很开心。他轻笑着,推开门,转眼消失在飞雪之中。
太吾总以为太吾村是个连围墙也没有的小破村,村口有几个乞丐围着火堆打牌,脏兮兮的野猫挤在火堆旁边,胡须焦了也安然自若,气定神闲。
于是,当他穿过喧嚣的长街,经过各色太吾村纪念品专营店铺、酒馆茶馆花坊一条龙时,竟有一瞬间的恍惚。是了,太吾村是清苦之地,鸡犬相闻,不似人间,这和太吾村几里开外便是烟花酒巷,度假胜地,每年接待的旅客能填满三百个药王鼎,有什么干系吗?太吾一边看看三两成群的游人,一边感叹,跋山涉水地专程跑到这种偏僻地方来消费,这帮人真无聊……
太吾生在铸剑山庄中,曾经也是铸剑山庄的弟子,早已习惯满是盐和锈味的生活,从来没有想去什么冰天雪地的苦寒地界。可父母亡故后,他便不想再留在山庄。他想,自己身为太吾传人,当然应当回到太吾村,那个无比熟悉,却从未真正见过的小村。
离开长街,周遭迅速变得冷清,不见人迹。稀疏的灌木中,散落着废弃的砖石、鸟的影子,与依稀虫鸣。在群山轮廓略显柔和之处,稀疏的建筑从黑色的杉林中隐现。一眼望去,便见到朱红色的祠堂,庄严、高大,却被乱搭乱建的破旧农舍环绕,显得极不协调。
临近村口,太吾却停下了脚步。他看见,指向太吾村的路牌旁边,立着一个奇怪的人。太吾村的村民,哪怕再游手好闲,也会去挖挖地,打打牌,摆弄家里的独轮车,或者痛揍看不顺眼邻居。邻村、镇里的人也差不多,其实哪里的人都是这样。如此呆立原地、一动也不动,真是十分蹊跷。
太吾走近了一些。这似乎是个青年男子,体型瘦削,长发披散,一身白衣破烂不堪。他正仰头望向天空,仿佛是沐浴在雨中。太吾也抬起头。乳白的太阳高悬空中,别说是雨,就连一丝云彩也很难找到。
太吾低下头。奇怪,这个人竟不再看天,而是已经转头看向自己。但不等太吾评价他的相貌,或者回味电光石火的四目相交,他已经迈开步子,径直向太吾走了过来。他走路就像个初次启动、还未调校完毕的木人:跌跌撞撞,摇摇晃晃,随时都会翻倒在地,甚至嘎吱一声,裂成一堆木片。这种木片没法重新组装,只好拿去当柴烧。但因为浸满油污和眼泪,又总是把炉子也一起炸掉。
他走到太吾面前,对太吾说:“汝乃……太吾。”
这发言看似废话,却蕴含直指本质的哲理。太吾不敢怠慢,连忙回敬道:
"阁下是何人?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其三:很可怕吗?是的这很可怕
百年前,人人都说,那令人化为妖魔的可怕力量来自围绕太吾村的七座剑冢。可百年后,剑冢一一瓦解,相枢之祸不见消弭,反愈演愈烈。人们渐渐不再提剑冢,仿佛相枢之事古已有之,而有相枢的地方,迟早会有自称太吾的家伙冒出来收拾各种摊子。
若非手中的伏虞剑柄,太吾几乎也要忘记相枢之祸缘何而起,忘记太吾村下,还封印着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幽冥的玄石之路。
轻触剑柄时,太吾不禁回想起娘亲的嘱咐:“以你现在的心性,在相枢真身面前,绝无胜算。若你当真想与之一战,还得再磨砺磨砺才行。对了,你这叛逆的性子也得改改……“
我才不改咧!!!太吾在心里吼道。他收起剑柄,又埋头清点其余行李,将用不上的装备、半空的药瓶、不知何年何月的剩菜统统塞进仓库。忙完了这些,太吾佩上刀剑,取出一把玉箫。这把箫笛由寻常水玉制成,深绿之中沉积着不少杂质。太吾将它在掌中转了一圈,与剑柄放在一起。
染尘说,有书要送给太吾,一共十四本。但是书飞走了,得太吾自己去找。太吾原本想,管你什么书,反正我没工夫去找,找来也没工夫看。太吾村有四座阅经阁,每座七层,每一层藏了一千一百七十九本书。据说每一本书都是精挑细选、流芳千古的著作,每一本都能令读者如获新生。但太吾照样一本也没有读过,甚至连封皮是啥样都不知道。
然而才逾一月,沸沸扬扬的流言便传到了太吾村中。据说江湖上突然出现了十四本奇书,都是失传多年的功法宝典,得者不仅功力大进,还能在寥寥数月内精通天下武学。传闻的前半段太吾不以为意,毕竟这帮人练武练至化境,地上捡块尿布都能参悟出不世之秘来。但传闻的后半段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些书具有魔性,若是真修习了,会变得比入了魔还要疯狂。使人疯狂,使人堕落,非惊世骇俗、绝妙无比的好书所不能。不抢回来看看,岂不是凭白辜负了我这超凡的文学天赋和大好的青春年华?于是,太吾决心在挑战相枢之前,一定要把书都找回来。
据染尘说,罪魁祸首其实是邻村某个五岁的孩童,这小孩抢了他的书箱,抛到了江里。太吾听了忍不住摇头叹气。五岁小孩背着十几斤重的书箱,翻山越岭走了二十里地就为把它丢进江里?这小孩空有一身好膂力,思维却十分僵化。太吾想,换作是我,一定当场烧掉,还要用火烤烤屁股。至于为沉入江中的书不乖乖呆在水底,而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各派强者,为何飞也不直接飞向本太吾宽广的胸怀,太吾向染尘逼问了好几次,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你看看你,给我干的什么好事!”想到此处,太吾侧头,狠瞪了一眼负手立于身侧的染尘。
染尘只是不情愿般地回看太吾。
“你当然也得一起去,不然呢。”
太吾来到京城。他本应该去少林才对,却到了这里。京城与太吾印象中别无二致:灰扑扑的街道,长条形的屋檐,人车马混杂的十字路口。成排的独轮车堆放马路边上,也不知是否真需要这么多独轮车。几步外的摊位上,有几个老头围坐一桌,沉默地喝着茶。太吾走进茶馆,发现里面也座无虚席。馆内并无说书先生,客人或低头翻阅书籍,或三两低声交谈。只有坐在门边的大娘侧过头,上下打量自己。太吾本能地想在茶馆中找人攀谈,最好是些商人,但浓郁的学习氛围使他望而却步,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这座城市似乎与其它城市并无不同,只是更大、更方正。高耸的城墙围城了方形的城市,而城市的中央,又以更高的城墙搭成了方形的禁城。众所周知,天圆地方,因此方形的城池最为合乎天理。但太吾依旧不喜欢这座城市,它的一切都既方且平,行走在其中,太吾觉得自己的头也要变方了。
禁城是旧时的皇宫。据说数百年前,尚有皇帝在位,即便有相枢乱世,世道也井然有序。太吾问自己的娘亲,有序的世道是什么怎样的。娘冷哼了一声,说:“秩序就是你爹应该八抬大轿地迎娶庄主千金,再纳几个美妾,生五六个儿子。大儿子留在铸剑山庄继承家业,二儿子考功名去当官,剩下的全送去打仗。要是生了女儿,就跟朝臣联姻……”年幼的太吾一头雾水:纳什么?什么美癿?什么大觉?
太吾没有进入过禁城,因为那里如今是城主的居所。若要拜见,免不了一番繁文缛节,实在麻烦。太吾总以为,那里会有一个更小的、方形的禁城,禁城之中是迷你禁城,如同递归一样不断循环。
太吾来到界青崖。界青崖又称人鬼同途之地。只要肯遵守门规,执行任务,便能成为界青门人,不分善恶,无论人鬼。崖上,怪石嶙峋,犬牙呲互,像朝天空摊开的手掌,又像凝固的风帆。颜色不一的屋舍悬于绝壁之间,凌空而立。即使是门内弟子,若轻功不到火候,在前往议事、返家途中,亦会失足坠崖。
在界青崖南面,层叠的黑岩中,一条粗糙的石阶盘旋而上,宛若虬蛇,伏在幽暗的丛林中。这是游客通道。要是客户都能飞檐走壁,界青门的生意怕是不要做了。游客通道安全无忧,风景也不错,唯一的缺点是太长。太吾走走停停地行了一天,石阶依旧不见尽头。
界青崖边,有一处小小的无名村落。村中多是寻常百姓,也有改扮为寻常百姓的界青弟子混迹其中。太吾常在村中,与一名界青杀手饮酒作乐。这位杀手与太吾年纪相仿,又同为叛逆之人,自然一拍即合。
两人的闲话总是离不开各地的逸闻奇谈。杀手说,血犼教浇灌血池,悬尸放血,干尸像腌猪肉一样,挂得满满当当,密密麻麻。太吾说,空桑山山腹中有千人的埋尸洞,尸体死而不腐,眼鼻口穴中长满奇花异草。杀手说,有历千岁成精的促织,专门掳走武林高手,以妖术缩成米粒大小,教他们决斗,与人斗促织别无二致。太吾说,元山派弟子押入魔人进石牢,却不慎让入魔人撞坏了石牢墙壁。只见石壁内层白骨森森,原来元山派历代尊长,都给活活砌进了墙里。
然而,酒桌旁总是不知不觉多出一个少女,一边气鼓鼓地瞪着太吾,一边拽起杀手的衣角。少女只有十来岁的年纪,身着锦裙,梳着双丫髻,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故作嗔怒也十分可人。从外貌绝难看出,她也是界青门的杀手。若有美少女劝你戒酒,正确做法当然是多喝几杯,如此不仅能享受额外的美酒,还能享受美少女的怒喝。于是,太吾和杀手相视一笑,将酒满上,还碰了杯。
太吾离开界青的前日,杀手问太吾,是否真如传闻所说,进入了无生渊最深处,又在那里看见了什么。“渊中鸟兽绝迹,只见累累白骨,还有大堆全锈、半锈的令牌,也不知令牌上的人是活着,还是已经寿终正寝。越是深入,其中白骨越不似人类,有颈椎上连着三个盆骨的,有四五丈长的一段脊梁骨,周围散落着散碎指骨的,有看似寻常颅骨,却没有眼窝鼻窝,还上下左右都生着三排尖牙的……”
说到此处,太吾话音一滞,装模作样地斟起酒来。杀手连忙询问下文,却被嚷着“酒鬼的话如何信得”的少女强拖着出了酒馆。太吾看着两人的背影,暗叹一声现在的小姑娘真刻苦,顺手将还剩小半的酒壶推向染尘。
“道长,我还看见两个……老人家呢。那两个老爷子,都只有半边身子,像是同一个人从中裂成了两半。可惜这俩老头下棋下得热难舍难分,完全不搭理我,就算出言指点棋局,也跟没听到似的!道长…………?…………你在听吗道长?!”
染尘状似不经意地将酒壶原样推回给太吾。
夜晚的界青崖极其美丽。幽潭般的天幕下,远近之处皆有光点散落,难辨是灯火、磷光,还是星辉。明灭不定星芒仿佛由丝线牵引,聚拢,又缓缓散开。四时、星官、命运,尽皆隐没于潭水的涟漪中,依稀难辨。这涟漪使人忘记白昼的奔波与疲惫,忘记无论善恶人鬼,终将归于无生渊下,归于幽冥黄泉。
太吾将染尘带在身边,并不单单是为了好玩。他有十分正当且要紧的理由。
“道长,拘人害命实非我愿。只求道长为我铸剑。剑成之后,定当放你自由。”
染尘摇了摇头。
“为何?相枢毁掉你十柄神剑,与你不也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吗?还是说有什么难处?天材地宝我家里也有不少,缺什么……”
染尘再次摇了摇头。
太吾仔细观察过,染尘根本不像个铸剑师。铸剑师应该身材结实、臂膀有力、手指灵活,皮肤留有着火星的印痕。或者,最起码也得有铁一般坚毅、刚强、饱受锤炼的气质。染尘那纤细的胳膊别说挥舞,似乎光是拿着铁锤都会占去他九成负重。他的手也异常苍白,半透明的皮肤下,紫青的血管清晰可见。虽然指甲短且干净,但五指遍布疤痕,形状扭曲的指节仿佛诉说着,它们绝不可能再做什么精工细活。
可正因如此,太吾才对染尘铸剑的本事深信不疑,百折不挠地向他讨要神剑。神剑既然是非常之物,铸造之法必定是非常之法。染尘既然是传说中的铸剑师,必定也身怀神异。所谓神异,不是他那套抽风屙烟的破架子,而是某种与剑相关的奇迹。或许他能用意念操纵铁锤?能从眼中喷出烈焰真火?或许他能将金铁随意软化,再如陶土般揉捏塑形?又或许他真能从膻中抽出剑来?太吾早已暗下决心,在亲眼见证这奇迹之前,绝对绝对不会放弃。
太吾来到当阳镇。这里是武当山下的传驿小镇。因有驿站在此,仰慕武当而来的游人又极多,所以镇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驿站几步之外,便是成排的客寨、酒肆、百货铺子、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太吾顺着人潮,一边闲逛,一边东张西望。墙体的底部已经发黑,悬挂其上的彩旗也少了好几面。缺字褪色的招牌挤成一团,不远处却又是崭新的旗帜。铺路的石砖有些松动,轻轻一蹬,便整个下陷,留下一个坑洞。太吾连忙加快脚步,从事故现场逃离。
这条驿站街显然有些年头。太吾觉得,它和自己小时候的住处十分相像。那是一排陈年的屋宅,三面墙上都生了爬山虎,屋子里总有股草腥味。住在里面时,常常要为蚊虫、受潮、漏水、门关不上、不隔音等问题烦恼;但真要离开了,却又觉得它有着奇异的吸引力,令人不愿离去。门柱上的花是亲手描上去的,很有纪念意义。门边的小板凳是亲屁股坐坏的,也很有纪念意义。时光荏苒,万物销折,只有回忆中的美好永存不灭……太吾一哆嗦,猛拍后脑,将这套陈词滥调从头脑中驱逐出去。
摊贩上,叫卖的大都是玩具、面巾、首饰一类,于太吾而言毫无用处,但并不妨碍他挨个摸一摸,看一看。这里还卖一种装饰画,画上有一只身着真武道袍的绿头鸭,大展双翼,朝天飞去。摊主说,前些年,武当派后山忽然飞来只鸭子,羽毛青蓝带白,像极了武当道长们的打扮。不仅如此,它还颇通灵智,每天清晨都飞去讲堂里听道。大家都对它喜欢得紧,掌门真人还亲自给它赐了道号,唤作无敌。
武当无敌鸭?这位真人空有满腹诗书经纶,品味却十分糟糕。太吾忍不住摇头叹气。
摊主继续说,阁下若是冲这无敌道鸭而来,可是来迟一步。去年年关的时候,无敌道鸭功行圆满,得证大道,在武当大殿前徘徊三圈,飞升而去了。不过您买了这挂画,也算是与之结缘了。要是不喜欢画,我这还有……
人飞升闻所未闻,倒是鸭子先飞升了?太吾腹诽。转念一想,也是,难道要说它寿终正寝,或者成了烧鸭吗?自它误打误撞长了一身青蓝羽毛,又误打误撞飞进武当后山的一刻起,飞升似乎就成了注定的结局。换了自己来讲这个故事,也不会有多少变化了。
不过,必须要加一段武当无敌鸭大战西域番僧的情节才行。说这日正值武当派大较,几位长老正打得有来有往,和和美美,却听得一声叫骂:武当的财迷道士,还不快跪下,求佛爷度化!只见大殿门口,赫然立着一个饰金戴银、衣着暴露的番僧。此人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皮肤却白嫩宛如凝脂,两块胸肌挺拔而饱满,似乎只消一揉,便会…………
软绵的触感将太吾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太吾发现自己正搓捏着一个鸭子布偶,摊主一边将银钱扫入钱箱,一边对自己谄笑。太吾举起布偶又瞅了瞅,染色十分粗犷,而且从正面看,两眼是歪的。但现在才提退货已是不可能,太吾只得将布偶纳入怀中。太吾村是不是也该有个吉祥物呢。太吾想着,继续漫无目地闲逛。
读到此处,你也许感到疑惑:一开始说好的囚徒play呢?绑架威胁难道就是这样子?把人带出去游山玩水谈天说地?这合理吗?
太吾自己也觉得非常不合理。虽然喜闻乐见、众望所归的展开,好像也不能断言说就是合理。但无论合理与否,发生的事情终归发生了。毕竟它完全不可能不发生。一般而言,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半夜,太吾回到客栈,合上窗户,急不可耐地扯掉外衣。黑色的练功服早已被汗与血水浸透,似乎才亲历了一场恶斗。脱去外衣,卸下背负的刀剑,太吾提起茶壶,将冷却的茶水一饮而尽,又去水桶边擦洗身体。一连串动作之后,他才终于把视线投向房间的角落。在那里,染尘正半倚在桌上,一动也不动。油灯的焰心微微晃动,琥珀色的光影勾勒出房间规整的边界。他走到染尘身前,解开他周身的封穴,将手中剑柄直指向他。断刃顺着脸颊而下,划过锁骨,最后挑开衣襟,将它敞向一边。染尘依旧一动不动,太吾又以剑柄在他眉间轻刺了三下,他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
“道长。我对剑法一道多有疑问,不知能否赐教。”
染尘闻言,闭上眼,静静地吸气,似乎不愿多言。不甚合身的深衣里未着内衬,苍白的肌肤没有丝毫色彩。此刻,他就像一只蜘蛛,半开柔韧的外壳下,露出胶质的、半透明的肢体。太吾退开了半步。如果说染尘像蜘蛛,那自己像什么?螳螂吗?于是,他毫无征兆地出剑,如同拥抱猎物的、饥饿的螳螂。
一声闷响,剑柄被扔到了地上。
平心而论,染尘并不是太吾喜欢的类型。放任自流的长发不仅混有银丝,还参差不齐,怎么梳都梳不服帖。枯瘦的身体冷且僵硬,只有腰腹处略微柔软,手感实在很差劲。梳洗之前,他就像久旱的枯草一样倒伏萎蔫,梳洗之后,却又像煮过头的菜心一样湿漉漉,软塌塌,筷子一捞,就化在汤里。那副落魄潦倒的模样,任太吾如何努力,都无分毫起色。
而且,在种种不尽合理的论剑时刻,他的表现也让人很没有心情。既不悲伤,也不愤怒,既不解答,也不反问,只是在细微的呼吸声中,偶尔哼出一两声梦呓般的叹息,和睡着的模样也差不了多少了。这算什么反应呢?太吾倒是宁可他大哭大闹,甚至直接掏出秘密武器爆杀自己,这样好歹能有点参与感。
事情应该这么发生才对:染尘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擦拭着满脸的泪痕。他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却膝盖一软,再次跪倒在地。明明下半身已经满是破绽 ,他却还顾着擦脸。太吾嗤笑着要搀他起来,胳膊上却突然多了一道见骨的血痕。只见染尘手里凭空出现一把古朴的宝剑。虚影一闪,剑锋已经抵在了自己的喉间。太吾看到的最后的画面,就是那张咬牙切齿、目眦尽裂,却依然不断落泪的脸。
太吾倒吸一口凉气,猛拍后脑,将奇怪的画面从头脑中驱逐出去。太污啊太污,你怎么堕落到这种程度?是什么改变了你?你的剑心,怎么会是这样!?!?
在漫长如同凝固的沉默之中,他思索了许久,却始终得不出答案。
行至一处边陲村寨时,太吾未到村门口,便见到前方有几条人影,围成一圈,手舞足蹈,其乐融融。走近细看,原来是在斗殴。只因为动作僵硬,也不会什么武功,打得毫无章法,才像是跳舞。他们见了太吾,纷纷身形一滞,双眼发直,嚷着“太吾杀杀杀”,迎头冲来。太吾一手拦住自顾自向前走的染尘,另一手抄向地面,手腕转动,数枚石子便接连向着最前边一人的膝盖射去。那人中招倒地,连带着身后的数人也如骨牌般倒下。后来,旁边的乞丐告诉太吾,他们本来聚在一起斗促织,斗了好几年也分不出胜负,于是改用拳头决胜负,日久天长,便成了这幅模样。
俗话说,人失心,就会化魔。化魔者屈服于相枢邪念,失去理智,变得力大无穷,刀枪不入。旁人纵是有意相助,也奈何不得失心人,只能等待太吾传人前来制伏和解救。几百年大抵真是如此。几百年后大抵仍旧如此。太吾曾问过救下的失心人,相枢化魔究竟是何感觉。有人说只觉神清气爽,世界从未如此清晰,心情从未如此畅快。有人说只觉浑浑噩噩,悲从中来,欲哭无泪,直想一死了之。有人说只觉灵台空灵,心如明镜,什么都记不得,什么也不用记得。有人满脸通红,搪塞着拒绝回答。还有人手舞足蹈,长啸一声,连连怪叫:“太吾,杀,杀,杀!”众说纷纭,千奇百怪,不一而足,太吾只能姑且结论,相枢化魔是自己尚无法企及的境界。
以伏虞剑柄将倒下的诸人一一点醒,又受了跪拜谢恩,太吾便催促他们自行回村去。接过太吾手里的盘缠,一帮人又道了几声谢,勾肩搭背地离开了。也不知这几人入魔时是何感觉?望着那轻快的背影,太吾挠挠头,觉得自己这回并不想知道答案。
璇女派隐于巫山十二雪峰之中,本是十分避世的门派。数百年前,男人,比如太吾,如此大摇大摆地前往璇女派,是根本不可能的。他胆敢踏入璇女峰地界一步,立刻就有五六首魔音同时响起,让他当场脑袋迸裂,血肉横飞。但毕竟人事代谢,时过境迁,璇女琴魔猎杀男人的恐怖传说早已被仙女显灵的风流韵事取代。如今,行商、旅客、魔音爱好者,甚至铸剑山庄的细作,都能在山中留宿。若是运气好,还能赶上音乐会、大师姐见面会一类的盛事。
太吾来此处,当然不是参加握手会,而是有正是要办。除了顺便探听奇书的下落,再顺便来一场玉镜沉思,他要寻个画技出众的璇女弟子,给染尘梳头修面。太吾左挑右选,鬼鬼祟祟地画阁附近转悠,最后决定直接去找大师姐。太吾为长发还是短发,白色还是紫色而犹豫不决,染尘则安静地端坐镜前,任由太吾来回比划。只当大师姐拿出剪刀时,他眉头微蹙,别过脸去。
或许应该交代一下这位大师姐。大师姐虽相貌平平,却是气质不俗,威仪自生。她年逾三十,竟然三十年如一日地恪守门规,不曾与一人有过情爱纠葛,生生浇灭了太吾的八卦之魂。初见时,她待太吾十分冷淡,直到确认太吾即没有出格言行,也不会骚扰师妹们,更没有什么男性同道好举荐给璇女派,才愿意与他交流。大师姐对太吾的戒备可谓十分英明,因为他正是璇女派最厌恶的那类登徒子,且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收敛。所幸太吾讲求原则,只轻薄男人,否则难免要被派中的隐世高人从断崖请下山去。
至于玉镜,是璇女派的镇派之宝,名曰一明珏。传说曾有仙女从天阙降下,将羽化成仙的秘密留于镜中。璇女派功法皆出自一明珏,但真正的登仙之法却尚未有人领悟。若非寄希望于精通天下武学的太吾传人,璇女派断不会允许外人观镜。
太吾早就看过玉镜好多次。据说人不同、所怀心境不同,所见的景象亦会不同。但太吾所见的,从来是个弹琴舞剑的美人。她身姿绰约,气质空灵,的确符合大多数人对仙女的想象,但面目模糊,缥缈疏远,只是个幻象。依循着大师姐的指示,太吾屏息向镜中看去。只见一位少女单手持剑,跃于镜中。她身手矫健,英姿飒爽,比起仙子,更像侠士。少女时而独自舞蹈,时而与不同的人影交战。锋芒碰撞,剑影纠缠。落英飞舞,钟笛鸣响。要不是大师姐还在旁边守着,太吾一定要拍手叫起好来。
花瓣散尽时,少女高举手臂,剑指天空。剑锋所向之处,倒悬的琼楼玉宇正缓缓降下。突然,少女猛地回转剑锋,如同收剑回鞘一般,将剑直直刺入自己的胸膛。霎时间,天昏地暗,天阙四分五裂,如星雨般落下,少女也一同坠向黑暗。
幻象戛然而止,只留下太吾的倒影,与太吾本尊相顾无言。少女的姿态无比决绝,太吾以为她会一剑劈开天阙,斩碎玉镜,可她的剑,竟是刺向了自己。太吾好像有所领悟,却又好像一无所获,只是莫名有些心热。这仙人舞剑可比传说中的厉害太多了,难怪师父当年看得如痴如醉。太吾暗暗赞叹,话说回来,我可真帅啊!太吾又恋恋不舍地多瞄了几眼玉镜,偷偷整了整发型,才向大师姐拜别。
下山时,山中起了浓雾,石阶上凝起一层薄薄的水膜。染尘赤脚踏在石阶上,衣袂飘飘,十分潇洒。太吾虽也步履轻快,却不免鞋袜尽湿,很不潇洒。但事到如今才想要脱鞋,似乎为时已晚。太吾索性放慢脚步,打量起染尘来。脸色仍然苍白憔悴,但平时胡乱披散的头发终于理顺,一半在后脑束成一个发髻,竟然有几分修仙小说主人公的派头。咋肥事啊?这家伙的魅力应该只有寻常吧?而且怎么他个子好像比我还高一截?行至山脚,太吾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拉住染尘,拆掉发髻,又顺手在他头顶抓揉了几把。看着这个蓬头散发、眼里写满关爱智障的染尘,太吾长舒一口气,只觉天地万物都在这一刻,重归久违的和谐。
太吾行至偏僻处,五六人前后左右跃出,将他团团围住。这一伙人连续跟踪了太吾了数月,太吾不胜其烦,干脆故意孤身走入暗巷。很快,就见一人手持长剑,越众而出。此人锦衣绣袍,器宇不凡,不用看也知道他出身名门、身份尊贵、还深受门派器重,是标准的正派角色。
“汝乃正派中人,光天化日之下,怎行如此以多欺少、强取豪夺之事!”于是,未等此人开口,太吾抢先呵道。
“不想死就快把【无先玄元书】交……哼!此等不世之秘,本就该各凭手段。讲求道义,只会坏了大事。你手中的宝典,难道是正道得来?身为太吾传人,却行鸡鸣狗盗、强抢财物之事时,你又何曾愧疚?”
他猜得倒是不错,这本书的确是太吾偷窃得来。且当时为了得手,太吾还在那倒霉蛋的饭食里投了不少佐料。我是想堂堂正正地挑战,你看看有人理我吗?!太吾在心中咆哮。
“汝乃中庸之人,何出这般唯我之言?”
“唯我?哈哈,处事立场本就只是逢场作戏,谁不知你太吾最是长袖善舞、两面三刀?闲话少说,这宝典,你……”
他话未说完,太吾便一扬手,一串竹针从掌中飞出,直向面门激射而去。之后,不管如何被围攻,太吾都只瞄准他一人出击。不消片刻,那人便难以支持,哀嚎一声,栽倒在地。
见首领倒下,小弟们也一哄而散。他们都是正式拜了师的真传弟子,资历不深不浅,但胜在年轻,却不知为何要跋山涉水地追随别人前来行凶。瞥了一眼刺猬似的在蜷缩在地的人影,太吾整了整衣服,去招呼染尘。染尘就站在暗巷的另一头,方才的打斗看来并未波及到他。此刻似乎应该耀武扬威地冲他微笑,但想到自己身后还赘有五六路人马,太吾不仅笑不出来,连心情也不由得黯淡了几分。
当初染尘说奇书“无人不慕、无人不夺”,太吾只当他在自卖自夸。现在想来,这话竟然恰如其分,并无夸张。在狂热的求书人眼中,身怀奇书之人,个个都是移动的宝箱。哪怕这些宝箱武艺高强,以一当十,只要锲而不舍地去追逐、去开启,总有一天会吐出宝藏来。
前来争夺奇书的各路高手中,太吾最喜欢径直上前的挑战者。他们即便铩羽而归,走前也还要道一句后会有期,装模作样,但非常有尊严。带一帮小弟围堵抢劫的家伙其实也不赖,虽然混战中总得分心盯着染尘,有些心烦。长跪不起的人太吾却是无法忍受。跪一跪就能得到奇书宝典?想得倒是很美啊?!这么爱跪怎么不去寺里拜拜,没准跪够两千年,佛会大发慈悲赐你一本???太吾恨不得一顿羞辱,再将他们一脚踹翻。但人在江湖,薄面总是要留,免得遭人记恨,横生枝节。太吾只能道一声绝无可能,拉着看热闹的染尘快步走开。
回到了客栈,又喝了几盏茶水,太吾不自觉回想起方才的对话,忽然一阵气闷。凭什么骂我啊?那书不原本就是送给我的吗?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就成了恶人?
太吾觉得,自己讨厌染尘。莫名其妙搞出奇书的乱子,相枢的祸事,也一定因他而起。可是,他却偏偏看不到、不关心、无所谓似的,一副万事都与己无关的态度,这算什么呢?太吾烦躁地按住倚在腿边的染尘的脑袋,将小剑从他手中取回。剑刃抖动着擦过一侧脸颊,留下一串透明的剑气。染尘喉头微微颤动,慢条斯理地擦拭起下巴与另一边的嘴角,迎着太吾的目光抬起头来。沾着些许木屑的脸无喜无悲,如同一潭死水。
是啊,对他说“反正你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有空帮我修理剑好吗”,他便当真照做了。即使故意把小剑弄得稀碎,提出苛刻的要求,他也不出一声,好像太吾只是在使用自动修理MOD,而MOD显然是不会抗议的。直视向那双幽暗的眼眸,太吾心中的无名之火越燃越烈。正是这模样让太吾最为讨厌。仿佛世间再无一物值得留意,连自己身在何处,被如何对待,也全不在乎。就这种对相枢撂摊不管的没用的家伙,凭什么能铸出神剑呢?只因为是仙人?是传说中的铸剑师?因为神异、奇迹?
去他妈的神异。太吾暗暗骂道,把染尘拖起来,胡乱将木剑按入他手中,蛮横地与要他比试。染尘头偏斜向侧边,似乎低哼了一声。太吾一手持剑,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一边试探地出招。但染尘嘴唇轻抿,既没有使用身法,也没有触发半个奇窍效果。他就像一朵沙棠花,任风浪如何狂暴,总是稳稳地浮在浪尖上。不消说,这看着暴乱却没啥实质杀伤力的海浪就是太吾自己。但太吾不肯死心,他耐住性子,缓速而大幅度地刺出小剑,来回进攻染尘的腰腹与持剑的手臂。腰腹的守御消失,手臂出现了封穴。可那张脸却依旧不为所动,依旧沉凝如同塑像。明明只要有一丝破绽,哪怕短短的一瞬也好。只要如此,他便能得到梦寐以求的证明。
证明?太吾一怔。证明什么?什么证明?
不及他仔细琢磨,染尘忽然一剑点在他的罩门上,近乎真实的疼痛预感令他心神震荡。视线不断摇晃和闪烁,所有念头都自体内飞速抽离。太吾用肩膀勉强撑住身体,从溺水中得救般大口喘息。这一缕没头没尾的思绪,也随之逃逸,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