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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剑奇谭】卷二
Enaka 2022-08-19

本卷说明

  • 这是卷二。旅途中,太吾自述了前几代太吾传人的故事。

  • 然后就全是一些没营养的日常事件,啊哈哈作者根本不会写H哈哈哈随便吧哈哈哈。

  • 河蟹?这玩意需要吗啊咧,不管了哈哈哈哈哈。

  • 此卷字数:1.3W左右


其一:不要老爷爷

        太吾曾经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去少林看看。模模糊糊的印象里,他似乎曾到过那里,是随方丈去打坐念经来着。宝殿中,还立有好几位方丈。他们有老有少,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全都头顶锃亮,用悲天悯人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那眼神好像在说,他们已经看穿了一切,已经预见了此人必然的结局:

        太吾甫一来到地狱,所有相枢爪牙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太吾,你祠堂里又添新牌位了!”太吾不回答,对柜台里说:“温两碗五圣浴汤,要一剂起死回生针。”便排出90%地区恩义。爪牙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被相枢大神打爆了!”太吾瞪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败给了相枢大神,吊着打。”太吾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死一两次不能算输!传剑……太吾的事,能算输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邀为同道”,什么“夺舍”之类,引得爪牙们都哄笑起来:地狱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太吾摸摸后脑,把奇怪的想象从头脑里驱逐出去。说起来,自己不知不觉之间,杀生、偷盗、淫邪、妄言、饮酒,全都集齐了耶。而且还持断见,这不是救无可救了吗。不过神佛地狱之说,太吾原本就不信。这都得是那帮子善男子善女人才相信的东西,这种人打娘胎里就开始念经,整天除野菜粗糠啥都不吃,除了烧香拜佛啥都不想,除了放生花鸟虫鱼啥都不干,可谓是功德无量。要是设法窥探他们的功德值,只会看到一串鲜红的“System.OverflowException: Value was either too large or too small for an Int32”,随后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诶?我在向谁解释啊?而且这种在心里插科打诨,有什么意思吗?太吾向染尘投去哀怨的视线。自打来到驿站,染尘就一直貌似专注地研究着传驿路线。太吾几欲开口,却都不好意思地把话咽了回去。一边勉力将精神集中于勾画路线,太吾一边暗暗下定决心,即便背上妖魔鬼怪的名声,被正道嫌弃,被任侠追杀,也绝对绝对不要去少林。就算有朝一日当真要被度化,也要请长相妖艳气质清纯的美少男道士,绝对不要什么头顶光光的老爷爷。


其二:寻找太吾(本篇)

        “说回百年以前,这第一世太吾,只是深山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傻小子。他记事起,便同义父住在深谷的竹庐里。义父总说要传授他毕生武学,却没能守约,留下一把伏虞剑柄,一封书信,便不辞而别,音讯全无。”

        “他依照书信所言,去了太吾村。义父没找着,他却成了太吾传人。别人说这太吾传人,是要学天下武学,和相枢作战的。可相枢他不知是何物,而天下武学,他也不知从何学起。他去了空桑山,去了然山,去了小大元山,别人都说没见过他义父。”

        “他苦寻无果,只好在村子里安顿下来,讨了媳妇,生下两个女儿。平时就采采草,打打拉帮结伙的恶丐,倒也像个侠士。一天,他出村去伐木,却瞧见剑冢里蹦出来个怪人。怪人见了他,说了些没头没尾的胡话,冷不丁地便和他开打。怪人身手不凡,他那套三脚猫的功夫,只够对付些宵小杂碎,三两回合便倒地不起,血流如注,回天乏术。临死前,他想,啊,原来这就是相枢啊。”

        “第二世太吾,是他的小女儿。她亲眼见到父亲被杀,明白太吾村原来危机四伏,太吾传人并不好当。她也往门派里频繁走动,却不再是为寻人,而是为了学习武艺。她向然山派求学,但然山那群牛鼻子,看似超脱红尘,实则嗜金如命,动辄索要72900,就是卖了她拿不出这么多银钱来。她这才知道,身在江湖,没钱亦是寸步难行。好在她勉强巴结上一位仙师,虽没学到仙术,却也请教来好些生财致富的门道。”

        “她一生劳碌奔波,辗转浮沉。武艺不能落下,还要四处筹集物资,招揽村民。那些村民,有她强绑来外道,也有结拜的兄弟,哄来的流民……她不看出身,不问品行,只要能上工,就是个猴儿,她也要差去酿酒。功夫不费苦心人,她不仅打败了破冢而出的相枢化身,还深入剑冢,彻底击败了那冢中的真身。太吾村也添了许多市集花舫,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一贫如洗的破村子了。”

        “至于这第三世太吾,是第二世太吾的外甥。哼,他嘛,有点家底就开始膨胀,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公子。人倒是天生碧眼方瞳面如傅粉的好皮相,还天赋异禀,才华横溢,可惜自幼体虚多病,总之,不管怎么想都是个人神共愤、该糟天打雷劈的家伙。他依照第二世太吾的嘱咐,四处游学。一转眼,便到了而立之年。虽然追求者众多,他本人却眼高于顶、挑三拣四,愣是一个也没瞧上。他本来在百花谷里好好地学琴,却不知打哪听说东海伏龙坛不仅能学厨艺,还明目张胆做那略人卖人的勾当,便动了歪心思。”

        “他在岛上看中了一名忠仆。那忠仆生得倒是牛高马大,龙眉凤目,若非衣衫褴褛,还真不像个仆役。旁人告诉他,这个人不会说话,还有些癫,只是徒有其表罢了。但他不知是不信,不在乎,还是被色欲冲昏了头脑,坚持就要带走这忠仆。”

        “后来,他与那忠仆成婚。这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正派中人骂他丧伦败行,下流无耻,义士任侠更是对他刀剑相向。他却照样四处游学,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只是他原本身子娇弱,成了太吾才有所好转。几年过去,他旧疾复发,竟就此大病不起,一命呜呼了。临死前,他把伏虞剑柄传给了忠仆,要他去寻自己的转世,再续前缘。”“那忠仆,成了第四世太吾。他竟当真寻得了他的转世,又设法把剑柄传给他。第三世太吾恢复了记忆,重获新生。他没有为忠仆的死而难过,只要寻得了忠仆的转世,他们的缘分便能继续。生死,不过只是一时的分别罢了。”

        “重生的第三世太吾生于百花谷中。那忠仆也转生在百花谷里,虽没有前世的记忆,却从小便与他十分亲近。他则按捺住焦躁的心情,等待着命中注定的重逢之日。”

        “可是……”

        “………………………………”

        “………………”

        “…………………………”

        “……喂。道长。你在听吗……?”

        此处是广南,白鹿泽以西,桃园中一间隐秘的木屋。在屋后,埋有两块石碑。太吾难得起了个大早,说要祭拜故人,便在石碑前燃起红烛,置上一坛酒。几步之外,染尘席地而坐,不时揉揉眼睛,看来兴味索然。按照常理,太吾早该紧贴他坐下,肩挨肩脸擦脸地讲话,看他能目不斜视到几时。但这一次,太吾只是叹了口气,取下别在腰间的玉箫,心不在焉地把玩起来。

        或许,太吾自己,其实也同样兴味索然。但起了头的故事,古来便没有中途而废的道理。未几,太吾回如梦方醒似的收起玉箫,自言自语地拾起了话头。

        “可是……咳,已经吞下肚的果实,怎能再品尝第二回呢?十六年弹指而过,那忠仆的转世终于长大成人。他迫不及待地倾诉爱意,面前的人却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支吾着说道:‘兄台,你可别取笑我,我们不是挚友吗?而……而且,你我都是男人,这如何使得……’”

        “他不死心,反复倾诉爱意。那‘挚友’依旧待他如故,什么事都依着他胡来,唯独在他告白时心如磐石,无动于衷。所以,他终于还是放弃了。从此,他寻死觅活,发狂似地挑战剑冢。可笑那些相枢化身昔日无比凶狠,此时竟都不是他的对手,一一被他杀得烟消云散。”

        “最后,他是被失心人杀死的。他本打算吞毒自尽,已经服下数十瓶剧毒卧在床上等死,听见屋外有人喊救命,却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直到与失心人开战,毒素齐齐发作,痛不欲生,才想到自己已是将死之人,又何必来多管这些闲事。”

        “他其实不愿意将剑柄传给‘挚友’。可他死前身边只此一人,而伏虞剑,必定会选择这唯一的一人。‘挚友’取回了记忆,明白他口中的前世之约句句属实,但覆水难收,一切都追悔莫及。生死并非一时的别离,而是无法逾越的天堑。‘挚友’在太吾村中收养了一个小女孩,这小女孩后来成了第五世的太吾。或许受了她义父的影响,她独来独往,十年如一日地潜心习武,一生无意情爱。直到暮年之时,她才如义父一般收养弃婴作自己的传人。那弃婴,就是我的娘亲。”

        “…………道长……?”

        “果然没在听啊……”

        染尘轻抚侧颈,仰面看向天空。正值初春,桃园中花朵绵延千里,一望无际。细雨般的落花婆娑而下,特意打扫的墓碑早已又被落花掩盖,起早贪黑的勤劳没留下一点痕迹。太吾执拗地没随染尘一起抬头,只是定睛注视着附于他发梢的一片花瓣。为什么我非得来扫墓不可啊?为什么我要把这家伙给带来啊?花瓣随风而起,又悠然落地。太吾心中,生出了一丝悔意。


其三:开场休息

        百花谷太吾去过了。还是老样子,一路丰草长林、清泽浅泊,花海交连湖泽,湖泽映接蓝天。谷内四季如春,暖风和煦,比风更暖的,是谷中弟子们的笑容。见几个童子背负药篓,言笑晏晏,并肩携手而行,太吾只觉双目隐隐刺痛。也不知这么多乖巧可爱,璞玉浑金的牧鹿童,都是打哪找来的?太吾暗想,难怪没见到白鹿,原来全都化而为人了?

        太吾未在谷中久留,稍事休整,便继续西行。他此行的目的地,本就不是百花谷,而是第三世太吾的秘密居所,正是上文中,桃园里的木屋。太吾去那里,却没有什么要紧事办,只是小憩几日,顺便抄了第三世太吾的宝库,看他究竟有藏私没有。

        太吾在仓库里翻箱倒柜,果不其然,只搜出一堆破烂。有浑身长满蘑菇的木人,那蘑菇表面金黄,生有黑色的斑点,还隐隐散发异光,可惜一下锅就成了黏糊糊的不明物质。有瞧不出质地的提灯,灯芯的明珠早失了光芒。有上着九曲连环锁的玉匣,锁与匣浑然一体,手艺可谓巧夺天工。太吾撬了三天三夜,才发现压根没上锁。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石子、沙钱、干花之类一文不值的零碎玩意儿。太吾还寻到一本神一品内功秘籍。封面上书基友神通四个大字,底下又书一行小字:双修秘法未成年人严禁修习。看字迹,似乎是第三世太吾的亲笔。太吾窃笑着搓搓手,连忙翻开,却见第一页用比封皮还大的字写着:看什么看,我有夫君你有吗?往后便全是空白了。太吾黑着脸把书扔到了地上。

        唯一有些用处的,是副手铐。铐身由整条龙背金筋编成,锁扣则是精钢所铸,在垃圾堆里埋了百年,却还柔韧如初,没有丝毫划痕和锈迹。这手铐似乎非是绑缚囚犯的刑具,而是别有一番妙用。太吾心领神会,从善如流,立刻要叫它大显神威。

        于是,仓库还没收拾完,太吾已经用它反绑住染尘的双手,又令他背身跨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太吾则从后方扶住他,缓缓载入,摇晃了起来。无法支撑的身体随太吾的出入前后倾倒,雪白的后颈、瘦削的肩胛、印上指痕的纤细腰身,还有因传入太多参数的弹错的接口,全都昭然袒露于太吾眼前。太吾腾出一只手,时轻时重地摩挲起染尘的后腰与背脊。每当指腹略过凸起的脊骨,染尘便细微地颤抖起来,连带内部一同战栗着勒紧。为什么这家伙总要摆出铁骨铮铮的模样呢。明明面皮这么薄,明明里边这么软……这么温柔。品味着软嫩层层裹缠的黏腻触感,太吾将手指叠上腰际的红痕,只觉渐入佳境,上头和下头不禁都飘飘然了起来。

        什么嘛。原来只要去掉头,就可以食用的吗……。我当时干嘛那么暴躁呢……?真是山河日下,人心不古,这样不好……嗯……不好……

        太吾正想入非非,一抬眼却恰好对上了染尘的视线。染尘不知何时回过头来,冷酷的目光如凉水泼下,登时便将太吾一腔烈火浇灭了大半。但太吾哪甘示弱?他咬咬牙,握紧了面前的腰肢,上下同时发力,猛地将数据传进了方法。染尘一声轻呼,躯体僵硬着绷紧,头也顺势扭了回去。

        什么嘛。果然去掉头也不可以食用的啊。不对,这头,是不是没法去掉的啊。太吾摇头叹息。

        垂下的发丝盖住了后颈,复又从倾斜的肩头滑落。灰尘中的欢愉持续着,正如它本就没有中断过。太吾却心烦意乱,怅然自失,怎么也回不去先前的佳境里了。


其四:不存在的将军

        太吾吃饭时,染尘总与他同席而坐。但就算帮染尘准备碗筷和米饭,他也并不夹菜,只是用筷子扒拉饭粒,堆成四面的椎体。染尘动作并不娴熟,却有十足的耐心。椎体光滑平整,米粒严丝合缝,比起去了皮的粽子,更像是白色的金字塔。

        据说波斯王麾下有一名不败将军,其真面目,乃是一具会活动的乌金铠甲。铠甲没有血肉之躯,刀枪不能伤其分毫,自然百战百胜,无人能敌。这位将军无法饮食,在宴会上却要装模作样地用餐。可惜将军并没有雕塑天赋,只会把饭菜细细切作臊子,与有这资质的染尘大不一样。太吾想,假以时日,说不定染尘能搭出个大食王,乃至维纳斯像来。

        其实,太吾仔细观察且认真求证过,虽然看似无需饮食,但染尘并不是什么都不吃。比如荔枝,直接抛给他,他只会懒懒地瞥太吾一眼,连手也不抬一下。但要是洗净、去皮、去核,由太吾吃掉一半,再把另一半送到嘴边,他却肯吃了。缺了步骤,或者太吾吃后的表情有异,他就又只是瞥太吾一眼,好像太吾不是请他用膳,而是要逼他吞毒。

        吃够了,染尘便自然而然地躺下,翻翻身,似乎就要睡过去,惬意的模样让太吾十分火大。一次,太吾忍不住拍着染尘的屁股,想把他叫起来。这家伙的屁股压根是块没灌满的沙包,拍起来既不弹也不响。染尘不应声,又翻了翻,在被窝里埋得更深了。

        “道——长——?你啥——时候帮我铸剑啊——?”太吾不甘心地又拍了几下。染尘再次翻了翻身。这一回,他彻底裹成个茧子,拍不动,也听不见了。


其五:不是枪法吗?

        太吾依旧隔三差五向染尘求剑,染尘也依旧雷打不动地拒绝。一来二去,还算客气的请求渐渐换成了威胁。可染尘仍是镇定自如,太吾威胁他,他就敷衍太吾。在太吾头回放出狠话的当晚,染尘用米饭在碗中堆出一个剑柄和一小截剑身来。剑柄热气腾腾,饭香四溢,摸起来却光滑又坚硬。太吾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把剑身从碗里拔出来,干脆连剑带碗送给了一个乞丐。后来听说这乞丐游历四方,结识了十二个同道,最后如愿将剑拔出,成为了乞丐王。

        第二回,染尘递给他一把纸折的小剑。这剑长不过三寸,折得倒是工工整整。太吾顺手把它夹进账簿里,再取出来时,发现账簿被连根削下来三页。此后,太吾便用它裁纸,无论怎么瞎比划,裁出的纸都又周正又熨帖。一日,太吾突发奇想,用它来修指甲。不料轻轻一削,纸剑当即起皱变形。太吾搓揉皱褶想要挽救,却是越搓越皱,剑身蜷成一团,彻底不能用了。

        第三回,染尘双手掐诀,站定不动。太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手在墙上映出剑形的影子。一日,太吾与外道恶徒交战,两人在狭窄的墓穴中斗成一团。见周遭灯影散乱,太吾突发奇想,效仿染尘掐诀,向那外道挑去。剑风过处,外道毫发无损,只有墙上的影子,被斜斜斩作了两段。第四回,染尘用荔枝壳刻成了一把小剑。小剑只有存许寸长,一面红红粉粉,一面晶莹洁白,闻起来又甜又香。只要用它在荔枝上点一下,荔枝便会裂为两半,皮肉分离。再点一下,果肉也裂为两半,果核轱辘地滚到一边。仗着利器在手,太吾兴高采烈地屠戮了成千上万颗荔枝。可一日,太吾不留神把小剑混到了果壳堆里。他一枚枚地翻动荔枝壳,上下找了三遍,终是没将剑找回来。

        还有一回,染尘趁太吾睡着时,在太吾那活上画了一把剑。太吾质问他,他却一本正经地说:匹夫之剑,不假外物。意思是男人就该用自己身上长的武器战斗。太吾气急败坏,当即按住他,使出了全套真芯剑法。事后,染尘喃喃道:粗陋不堪,有何面目称剑法?太吾却注意到了,染尘比平时多哼了几声。只可惜这剑一沾水就彻底化开,连个印子也没留下。太吾想让染尘再画一回,染尘却死活也不肯了。


其六:辉夜姬的请求

        太吾小酌时,染尘也与他同席而坐。他并不饮尽酒,只是对太吾的劝酒充耳不闻,又偷偷把自己的酒盏换给太吾。其实,太吾知道,虽然看似滴酒不沾,但染尘并不是什么都不喝。新酿的猴儿酒佐以樱桃果汁,再加几滴花蜜,他就肯抿上一口。但猴儿酒可遇而不可求,大概是五湖商会实在寻不来这么多会酿酒的猿猴,太吾也只与染尘喝过这一回。

        染尘酒量奇差,只消这一小口,面上立刻泛起红晕,眼珠也不安定地转来转去。之后太吾再为他斟酒,无论几杯他都来者不拒,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了。看着染尘东倒西歪的醉态,太吾灵机一动,此时不套取情报更待何时?于是,他连珠炮一样地发问:柴山在何处?相枢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太吾绘卷正式版啥时候开始测试啊?请道长传我一些正统修真功法?你这厮立刻马上麻溜点给我铸剑!!!可无论他说什么,问什么,染尘都笑而不语。直到他问:道长以为,何剑堪称天下第一,染尘眼睛一亮,仿佛等待已久,清了清嗓子,滔滔不绝地品评起名剑来。

        “……再来说欧冶子这一柄七星龙渊剑——所谓’凿茨山,泄其溪,如登高山,如临深渊‘皆是后人杜撰,不过铁英所铸,虽多几分坚固,终究不是上乘好剑。”

        “道长您将这天下各宗匠的名剑都数落了个遍,却要我用那一把平平无奇的伏虞剑柄(下九品)……”

        “嘿……汝……黄口小儿,才浅学疏,懂得……什么?这玩意儿……乃是……神……神剑!所谓神剑,神在前而剑在后,岂能与那供人征杀玩赏的俗物相提并论?”

        “您也说这是‘玩意儿’了……只怕……那个……额……嗯……不会有比这更为上乘的神剑了!敢问道长当年,如何将这伏虞剑铸成?”

        “欲铸神剑,先寻……神剑……之材。取冻原地火、扶桑天水、太阳之精、太阴之魂、昆山玉髓、蓬莱金枝……拉沃斯,绮泽,阿特拉克纳克亚,艾克薇尔……还要……还要……那陆千四百又二十一岁的童男子,用以祭剑。”

        “好好好,到时候我全都找来,道长您总该帮我铸…………呸,编的吧?这哪来什么,六千四百二十一岁的童男子?”

        太吾这一问,仿佛戳中了染尘的笑穴。他哈哈大笑,将早已喝干的酒杯拍在案上,前俯后仰了好一阵,才止住笑声,对太吾正色道:

        “吾……不正是?”

        “嚯。道长,那您下次可得另请高明了。”

        染尘茫然地一歪头。

        “因为……您很快就不是了。”

        当太吾把他抱上床,单手探入他衣裳的下摆时,他却还捂嘴嗤嗤笑着。笑声中带着恶作剧般的狡黠,欲言又止的思绪随着目光流动。正是这一天,太吾头一回知道,原来他也会露出如此生动的神情。原来他和自己一样能品尝到快乐,一样也有无法自持的时刻。原来那冰凉的双唇带着淡淡的酸涩与甜味,原来他冻结般的眼眸之下,有冰泉悄然流淌。正是这一天,太吾暗暗下定决心,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让染尘再铸出一把剑来。在自己死之前,一定要见证这把崭新神剑的诞生。

        肌肤的亲触宛若交汇的水流,而他是水中的叶子,越过江河与飞瀑,缓缓靠在浅溪的岸边。太吾回味着须臾间的忘情与迷幻,脑子里却不知怎地蹦出各种仙女传说。虽然细节不一,主要情节不外是男子和仙女一夜云雨,翌日却发现仙女变成了老妪,如遭雷击,从此不能人道。

        我焯!

        太吾一跃而起,从桌上抄过油灯,凑到染尘身前仔细查看。染尘抬手挡住眼睛,断断续续地嘟囔着什么,似乎很是不满。强光下的肤色有些失真,但无论如何,并没有多些法令纹和抬头纹之类在面上。太吾顺手擦了擦他额上的花钿,没擦掉。太吾顺手又弹了弹他的额头,染尘从指缝间剜了太吾一眼。什么嘛,没变成老爷爷呀。太吾松了口气,暗想神仙中人就是不一样,驻颜术压根不带破功。什么少林贼秃什么璇女老太婆简直弱爆了!

        东风子云:人性本恶。正是这一天,太吾心中的无形的顾忌,连同操守与底线一齐烟消云散去。于是,鬼使神差之事循环往复,再难收场……


其七:一触即发

        远离人烟的某处丘陵。太吾跪坐在地,染尘贴身立于他侧边。晦暗的天际线外,有雷光隐隐闪动。风吹过远处的灌木林,传来一阵阵忽高忽低的沙沙声。与风声一同而至的,是血液的甜腥味,与残存的杀意。

        太吾听闻奇书宝典在此出世,昼夜兼程地赶来,却仍是晚了一步。他到达时,小山坡上挨挨挤挤几百号人马,早已杀作一团。见浑水摸鱼已是无望,太吾只得硬着头皮,也冲入了战团。

        一开始,他还想记下是哪些机灵鬼在暗箭伤人,要是正派,就去向掌门告状揭发。可渐渐的,别说姓名,就连容貌和衣饰,太吾也分不清了。无论功夫路数,无论男女老幼,阻拦他的,似乎都成了一样的人。道士和苗女没什么分别,师太和妖僧没什么分别,点到为止与突袭暗算也没什么分别。既要与自己为敌,迎战便是,何必在意对方姓甚名谁,是正是邪,打何处来,又往何处去呢?

        太吾想站起身,挣扎了好几次,却都徒劳无功。实际上,若非倚靠着染尘,他连坐也坐不起来。他依稀知道自己胸口淤血,背上皮开肉绽,还有好几处经脉闭塞,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大问题是他此刻头昏脑涨,意识有些模糊。那天杀的老妖婆偷袭了他四五回,每回都正砸在他的后脑上,就算是达摩祖师在世,也经不起这样的毒打。

        不过,达摩祖师可是大人物,听说运起铁鼎金身功来,能一头撞得华山也裂开,区区偷袭想必是不在话下的。还有那传说中的大天师七十九爷,寻常石子由他金手一抛,立刻蹿上高空,又化为陨石从天而降,届时方圆几格的敌人都要承受240%的法术伤害,还附带晕眩效果。七十九爷说读通了天铸玄铁册就能学会这般神通,可我读了好十几年,怎么还是不会呢?

        可恶。太吾狠咬了一口舌尖。那帮子高手可都还没走远呢,调息恢复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分神啊!……但话虽如此,为什么没有人偷袭染尘呢。明明这家伙也很显眼啊。而且说不定来上一下,会失去记忆变成娇娇柔柔小鸟依人的个性呢嘿嘿。说起来,染尘为什么不也偷袭我呢,这可是天赐良机啊。就算没有内力和真气,就算当真不会武功,随便在后脑拍一下,我不就再起不能了么。不过,为什么染尘会在这里啊。他不是对集市没兴趣,所以我让他留在客栈……里了……吗……?

        太吾想看看染尘的情况,脖子却不争气,怎么也支棱不起来。不过,他既然竖着,总该比横着的活蹦乱跳吧。太吾叹了口气,攥紧了染尘的衣摆,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向了膝头。所谓天下无人不慕之,无人不夺之,搅得武林大乱,苍生不得安宁的无价至宝,如今就静悄悄地躺在太吾的膝上。白色的封面干净平整,焕然仿佛全新。纵是席卷江湖的腥风血雨,也未能让它沾上一抹污迹,甚至生出一丝折痕。太吾木然地摸索着封面,胸中既无悲愤,亦感不到分毫喜悦。唯有视野的边缘摇动不定,深红与纯白在眼前扩散。纯白的自然是书,而深红的,是自己染满血污的手指。

        说起来,自己好像以前,就不是什么侠肝义胆的正直青年吧。但那时候干过的最坏不过的坏事,也就是拆了老爹的木人,把长老养的蛐蛐用叫驴掉包,拿弹弓射鸭鸭屁股之类的吧。这是过去了多久,怎么坑蒙拐骗杀人放火,自己样样干了个齐全?

        果然,我的错,都是染尘的错。太吾暗想。回去后,还是把书都烧掉吧。能烤烤屁股,也算是物尽其用了。染尘这家伙,不然也一并拖出去埋了吧。


其八:不要谜语人

        据说,从前有一位画师,号称“神笔”。他呕心沥血,欲倾尽毕生造化,绘制一副举世无双的绘卷来。这一画,便是数十载。也许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绘卷竟渐渐生出灵性,上边的小人全都活了过来。画师大喜过望,以为画成之日就在眼前。

        谁曾想,那些小人对画师的编排极不满意,总动来动去,还趁半夜偷偷挪窝。樵夫不肯打柴,要下到河里摸鱼去,乞儿不肯行乞,却要赏花弄琴,吟诗作对。皇帝也不肯治国,成天地北天南地瞎转悠,要做个四海为家的浪客。不消说,这绘卷最后变得一团糟。

        太吾揉揉眼睛,起身兜了两圈,又打了套太祖长拳,总算是遏住了脾气,没把案上的书撕成渣。他不辞辛劳,历经千难万险才寻回了这么多奇书。本以为苦尽甘来,谁曾想,书上的字句,他却一个也看不明白。那些文字就像故事中的小人,似乎对书原本的内容极不满意,不仅擅自挪了位置,还总是扭来扭去。太吾才看了一刻,便觉心烦欲呕,若是再读一刻,虽不至于真气逆行,走火入魔,但晚饭肯定要食不知味了。

        太吾也请教过染尘。染尘草草翻过一遍,摇摇头,把书还给太污。太吾再将书推给他,他又原样推回给太吾。此后,只要太吾拿出奇书,染尘就远远躲开,缩在桌椅的阴影中,直挺挺地贴在墙边,甚至在被窝里裹成一团。

        “道长,你至于吗!!!”一次,太吾忍无可忍,冲着球一样的被窝咆哮起来。

        “咕……公皆……唠嘛……五……咩摆啦……”圆球抖了抖,传出模模糊糊的呢喃。

        又踱了两圈,太吾仍有不甘,斜眼偷瞄起案上的书来。可文字们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窥探,方才还均匀摊开的字符此时一齐蠕动起来,向着远离太吾的书角挪去。这贼眉鼠眼的模样,倒和染尘如出一辙。太吾撇撇嘴,将书合上,小心翼翼地收回了行囊里。

        太吾废过不少看了书的长老、老爷、大人。无论是谁,犯起病来都如鬼似魔,疯狗一样见人就扑,口里还念念有词,什么“小芳小芳我爱你”、“此事可难为的很了若能有D1「银钱」”、“嘿嘿黄金鸡香香嘿嘿嘿嘿嘿^p^”、“吾乃诸天万界第一剑修谁敢来战”、“茄子不羹茄子羹”之类,净是些莫名其妙的台词。到底是怎样的内容,才能给人癫成这副德行?太吾挠挠头。看不明白书的,难不成真只有我一个?就因为我是太吾?因为我没成年?还是说这书、这些字,故意不让我看明白?

        太吾忽有所悟。或许这压根不是书,而是活文字的飞船。难怪会飞,难怪飞也不飞向本太吾宽阔的怀抱,肯定是知道了我想烧它们。而向它们告密的,除了染尘又会是谁?一切坏事的背后,必然是染尘在捣鬼。太吾越寻思,越觉得这结论甚是合理。果然,还是抽空,把染尘拖出去埋了吧。


其九:寻找太吾(新编)

        小憩的日子转瞬而过。太吾明日便要启程。只是,他始终惦记着一件憾事:没有见着白鹿。听说白鹿除了有情有义之人,还喜爱音乐。百花谷的魔音,最初便是牧鹿人的草笛曲。自知不是什么有情有义的大善人,太吾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在后院的凉亭中对鹿弹琴。果不其然,别说是白鹿,就连寻常的鹿也不见一只。而他唯一的听众半倚在石桌上,时不时饮口茶水,东张西望,看来兴味索然。

        “道长,其实,之前说故事是骗你的。第三世和第四世的太吾并搞什么转世续缘的把式,只是在桃园中结庐而居,共度余生。这里是他们的隐居之所。”

        “那第三世太吾嘛……虽然是个小白脸,却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他在世时,造了两队木人军团,一队在太吾村中干杂活,一队巡游神州各地,抓捕失心人。可惜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就一门心思和他那相好腻歪,从前搞的那些啥机关啦发明啦琴谱啦秘籍啦全都随随便便扫进仓库里,木人军团没有维护,也很快就朽掉了。所以嘛,我是真的真的很讨厌他。”

        “至于第四世太吾,其实原来是商船上的水手,遭了海难,被伏龙坛的人捞起来,这才成了岛上的忠仆。据说他本来不仅会说话,且能说会道,海上的新奇轶事,异闻怪谈,能连讲十天而不带重样。”

        “可他讲什么不好,偏要说自己在火山里见过真龙,说真龙在熔岩中化成了发如烈焰,目若铄金的美女。但真龙显灵,岛主长老都没见过,岂能是下人能抢先见的?于是,别人渐渐说他有癔症,而他每次说起真龙,过后都会莫名地挨一顿狠揍。他一开始还很不服气,挨了好几次,就不说了。兴许是被敲坏了脑袋,人也变得傻愣愣的。”

        “道长……?嗨。反正就是没在听对吧。”

        一只巨大的蜻蜓停在茶杯上,宝石般的翅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染尘却视而不见地端起茶杯,蜻蜓受惊,打着旋飞走了。

        “哼哼,你不听,我却非要讲。第三世太吾一开始也以为,自己这……嗯……情郎,是个傻子。不过,他觉得傻子更好,不会有多余的心思,不会想要背叛自己。可后来,他发现,傻子也会有心事。当他站定不动,目光投向无穷远方,便是在想他那些心事了。”

        “于是他问,你在想什么。面前的人腼腆一笑,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那是一枚寻常的骰子。于是,他知道了,自己的情郎并不是旁人所说的痴傻。只是他舍弃了言语,而将心思付诸小小的物件。”

        “一颗苍耳,几枚兽牙。脏兮兮的羽毛,形状完美的贝壳,粗糙的木雕,刻有龙首的金币。情郎拿出的东西总是不带重样。可这一天,情郎却双手空空。正当他困惑之际,情郎握住了他的手。他心有灵犀,这个人……盼望……与他……额……那个……就是说……”

        “……”

        “……………………………………”

        “…………………………”

        “…………”

        词已然到了嘴边,太吾却蓦地噎住,怎么也说不出口。算了,干嘛说这个?陈词滥调,前尘往事,人人得而诛之的狗男男,真是不说也罢。太吾讪讪地闭了嘴,和琴弦较起劲来。染尘欠了欠身,慢腾腾地换了一边手托腮,又慢腾腾地倚回桌上,似乎起了点兴致。

        太吾却无暇再调侃染尘的表现。没了人声,他这才痛苦地发现,自己压根没弹到调上。太吾是头一回弹奏瑶琴,而拨弦弄乐的本事,追根溯源,还是从第三世太吾那继承来的。太吾焦头烂额地回忆着曲谱,手指忙乱地追逐着旋律,背上起了一层冷汗。逐渐模糊的意识中,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

        什么,原来我其实不会弹琴吗。


其十:混洞

        夜深了。具体的时刻,太吾不甚清楚。时刻对太吾来说,总是个模糊不清的概念。就算心里有个漏刻,他也照样想玩便玩,想吃便吃,想睡便睡。谁能管他呢?只要没人提着脖子抓自己起来练功,时刻与作息,便是无足轻重的。

        借着微弱的月光,太吾擦拭着染尘的身体。染尘总是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太吾只好如抚平书页一般,不厌其烦地将他伸展开来。这家伙完事后从来都倒头就睡,将一切麻烦潇洒地抛在脑后。太吾叹了口气,将方巾湿润、拧干,再次覆上面前横陈的躯体。换即使隔着方巾,也能清晰感觉到肋骨的形状,腹部微弱的起伏,以及中央小小的、翕动的凹槽。其实,说是腹部,倒更像蒙在骨头支架上的一面鼓皮。若非探过其中虚实,太吾定要以为里头没有五脏六腑,只是一具空腔。

        等等。什么东西?

        太吾一怔,将手与方巾移开。其下,有一块扁圆的阴影。毫无疑问,这是染尘的肚脐。太吾呆然地看向肚脐。肚脐也呆然地看着他。身为集七世学识之大成的太吾传人,他很清楚这玩意儿的含义:染尘是从娘胎里生出来的。换作他人,这只是句废话。可在染尘身上,废话一般的常识,亦有可能是十足的谬论。是怎样一个人,能够生下染尘这样的……这样的染尘来?太吾眨眨眼,脑海里擅自浮现出一个面无表情的染尘,怀抱着同样面无表情,不哭不闹的婴儿。是了,正是染尘,能生得出他自己来。所谓的转世,其实是藉由上一世的躯壳,诞下下一世的自己。

        太吾摇摇头,将思绪挥走。染尘的肚子上,也落着纵横交织的伤痕。疤痕蛮横地覆满了整个腹部,颜色却极其浅淡,若不是反复看过,摸过,或许会以为它们只是月下的光影,转瞬的臆想。端详着那疤痕,太吾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娘亲来。娘的肚子上也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是生自己时留下的。当时娘指着刀疤笑骂道,还不是为了生你这个捣蛋精。是啊,怎么会有染尘生下他自己这么荒唐想法呢。这比鼓皮薄得多的肚子,是不可能塞下胎儿的。而且身为传说中的铸剑师,生也应该生好几窝小剑柄才对吧。那么,生他的也可能非是常人,而是深山老林里的一个黑煤洞子。

        传说大山临盆,天为之崩,地为之裂,日月星辰,为之无光。房倒屋坍,烟尘滚滚。天下生灵,死伤无数……最后生下一只耗子。原来染尘是耗子精。

        太吾再次摇摇头。自己一定是困了,才会这般胡思乱想,脑不择言。余下的收拾,还是明天再说吧。将就着水与方巾,太吾将自己草草擦洗了一遍,蹑手蹑脚地上了床铺。床铺很软。染尘侧身蜷卧着,在海与细沙之间,宛如一枚光滑的螺壳。太吾帮他盖好了被子,倚着堆起的被单,沉沉陷入梦乡。

        在梦中,太吾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他还不是太吾。他在小摊前买蚵仔饼,一只笑眯眯的绿头鸭子将饼递给他。接过饼,太吾边走边吃,吃到最后才发现,饼里没有蚵仔。他想回去理论,但来时的路早已消失不见。他身心一片空虚,再看手里,却发现那根本是饼,而是云母、脐带、粗糙的海床,是吞噬万物的幽邃混洞。


其十一:超时空之僧

        “从前,有一位高僧。他自觉诸行圆满,却始终不得解脱,似乎是有一丝尘缘尚未了断。于是,他云游四方,劝人向善。一日,高僧救起了一个负伤的孩童。皮肉伤很快治好,可孩童身还染一种离奇怪病,虽不至死,却时常发作,发作时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心不能想,肤不能感,与死了没有两样。纵然知道希望渺茫,高僧也带着孩童四处求医。”

        “他还发现,这个孩童与自己有着相同的胎记。起初他不以为意,可在求医的途中,他渐渐意识到,这个孩童,或许就是过去的自己……“

        “道长?你看这个故事如何?……是嘛,不怎么样啊。那加一段外貌描写,说这是姿容艳丽、年轻貌美的高僧呢?……是嘛,没区别啊。唔……那年轻貌美的异邦神官呢?“

        染尘面无表情。太吾撇撇嘴,往簿子上抹了几笔。不管一开始他想写什么,现在都只是在信手涂鸦而已。

        不过,倒也不必每说两句话,就停下来汇报自己在干啥吧。而且,我究竟是在向谁解释呢。太吾在簿子上抹出更多张牙舞爪的痕迹。

        “……对了,道长,之前还没说到我的娘亲吧。其实嘛,我娘的师傅,原本是不想收养什么弃婴的。因为带孩子很麻烦,她也不喜欢小孩。可那里是空桑派的地界,她要是不带走这个婴儿,被空桑山里那群老王八捡回去,就只有当试药童子一种下场了。药傻了,就打断手脚,挖了心肝,给弟子们练医术。手脚接好了再打折,心肝缝好了就再挖掉,实在救不活,就随便找个暗渊丢下去。这大雪山里,失踪一两个人啊牲口什么的,哪会有谁去找……”

        说到此处,太吾不由得顿住了。他发现,染尘的眉毛微微跳了一下。原来,其实是在听的吗。纷乱的念头渐次涌起,又在几息之间迅速褪却。最终,太吾只是手肘一横,将纸彻底破成两半。

        总觉得,自己最近不在状态啊。难道是之前头伤得太厉害,落下病根了吗。

        “……总之,娘懂事了,便央求师傅传自己武艺。师傅却说,你还小,应该尽情玩乐,日后成了太吾,可没这么多福享啰。娘又央求师傅带自己去游历,师傅答应了,便说要去秦州看看塞外的风光。两人取道京畿、淮南、荆北,可路过荆南时,师傅寿尽而终,与世长辞。娘将师傅葬在璇女峰下,发誓此生绝不西行。”

        “就这样,娘独自返回了太吾村。没过多久,便前往地下,解开深埋地底的最后两座剑冢,打算与相枢真身决一死战。”

        “……我的娘亲,输了。败给了相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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