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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贪欢

“猫儿这几日怎么闷闷不乐的？可是伤口太疼了？”润玉为邈渺换药，捧着她的手，轻柔地裹上纱布，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邈渺扯出一个微笑，掩盖住眼底的忧愁：“你们天界的药很好，我已经好多了。可能，是日日闷在屋里，有些无聊吧。”

润玉笑道：“那，润玉今日带猫儿去个好玩的去处。从这璇玑宫出去，一路向南，彩虹那头，有一条天河……”

“好。”邈渺笑。

星河灿烂，美不胜收。

“好美啊！”邈渺赞叹，她眼中像是放着光芒，旋即又被一丝忧伤盖了下去，“润玉的世界，美得如同梦境。”这样的美景，若非梦中，又能在何处存在呢？

润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望着她：“猫儿的世界，又是怎样呢？”

“那儿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凡人也能飞天遁地，千里传音，那里的夜晚也有如同星空的万家灯火。”

“那里听上去很美。”

“是么？”邈渺淡淡道，“可那里没有星河，没有云宫，也没有润玉……这样的龙。”

其实，那日，润玉化出龙尾，吻上邈渺的那一刻，邈渺便醒悟了。这一次，她眼前的这个润玉，不再是那个为霜花摧心折肝的夜神，不再是锦觅的小鱼仙倌——他是邈渺的润玉，是她的龙。

若是梦，这可真算是个美梦了。她本该高兴的。

可是……邈渺知道，这梦就要醒了。

那一个世界，时时都在耳边，医院的人声、仪器声，还有自己渐渐平稳的心跳声，都在提醒着邈渺，她不过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思绪万千，却无一句能向人言。

“还是这里更美一些。”邈渺转头，笑着望润玉，“若是日日有……这美景相伴，我便什么病都好了。”

“好。那润玉便日日与猫儿来这星河散步，你可要快快好起来。”润玉挽过她，微笑着。那笑眼，将星光都融化了。

第十四章  左手拿起你右手放下你

天后寿宴，锦觅还是事发了。

星河散步，听到润玉说起席间的纷扰：“若非旭凤告知，润玉竟不知，我们还有个这样纯真活泼的妹妹。”

邈渺心中一痛。

其实，关于锦觅，邈渺早该告诉润玉的。那次润玉走火入魔之时，她便惊觉，偌大天界，不被偏爱的润玉，竟无一人可以依傍。人人都看不见，不愿看，只任他自生自灭罢了。而与水神长女的这纸婚约，是润玉漫漫坎坷仙途，唯一可以凭借的力量。而她——一个毫无法力，毫无权势，甚至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的凡人，又能给他什么呢。

可她贪恋润玉的微笑，贪恋梦中虚幻的温暖，一拖再拖，终于还是拖到了如今。

邈渺松开手中润玉的衣袖，停下脚步。张了张口，用尽力气才发出声音：“夜神……可知，锦觅并非天帝之后，锦觅真身是一朵六瓣霜花，锦觅……是水神之女。”

“锦觅，是水神之女？”润玉眼里的笑意消融了。

他向前一步，拾起邈渺的手，低头看她：“润玉身负婚约，本该克己守礼，却对猫儿动了情，是润玉的错。可润玉绝非三心二意之徒，我这便去求父帝，退了这门婚事……”

“夜神，”邈渺抓紧他，“万万不可。一个是天帝，一个是重臣，为长子长女立下婚约，实是二位上神之盟，怎可轻易毁弃？”

润玉闻言，默然无语，眼中好像升起一层迷蒙的雾气。

润玉在天宫数千年来谨言慎行步步为营，才能保全自身，如何不懂其中要害。不论天帝与水神之间积怨多深，为了维持表面的和平，这婚约都不能随意毁弃，更不会因润玉的一句话，轻易改变。若说退婚，唯有两种可能——要么天帝与水神彻底撕破了脸皮，鱼死网破；亦或是润玉彻底失势，犯下大罪，削神籍，贬下界，不能善终。

“可是，我能看得出，旭凤心仪于锦觅……”润玉半晌，抬起头来。

邈渺将花神的那段往事告诉润玉：“旭凤与锦觅如何深情，水神也不会应允，天后更不能接受。而天帝……再是偏爱凤凰，又如何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做出夺兄长之妻的悖逆之举，天帝的颜面与天界的体统，难道都不重要了吗……”

润玉眼中的星光似乎一点一点熄灭了。

“是我的错。”邈渺忧伤地笑。

“夜神谦谦君子，温润守礼，只要躲过情劫就可完满，本不该有这段曲折。是我……偏偏要招惹……”她抬手，却不敢轻抚润玉的面颊，“为夜神……平添烦忧。”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润玉拥住邈渺，“润玉心中，唯有猫儿。婚约一事，不论多久，润玉定会给猫儿一个交待。”

邈渺将脸埋进他的衣襟，蹭掉落下的泪水，看着忽然闪烁透明的指尖，心里做了决断。

一晌贪欢，意识强留在此，却不该触碰了夜神的心——即便只是一场梦，又如何忍心让润玉再爱一回，再伤一回？

梦里花落知多少，再做一件事，便该梦醒了。

回到璇玑宫，邈渺寻来邝露，思前想后，艰难开口：“邝露仙子……我知道，你对夜神有心。”

邝露有些受惊地看着她。

邈渺心虚，叹气道：“但夜神终不会对你有意——我本该劝你，放下……可是，这世上再无人真心待他，若你也离去……”

邈渺咬着唇，知道她下面的话说出来，便是要把邝露的心推进万劫不复之地。“今次我来找你，”邈渺不敢看她，直身跪下，对邝露拜道：“只求你，爱他、敬他、忠于他，不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莫要弃了他。”

邝露惊得愣在原地。半晌，才想起去扶邈渺：“邈渺仙子，邝露怎能当此大礼……况且，邈渺仙子对殿下情真意切，殿下也对仙子付了真心，我都看在眼里，如今，邈渺仙子为何要对邝露说这些？”

邈渺挥开她来扶她的手：“露珠儿，这世上唯有你，当得我这一拜。夜神……是个痴情人，爱而不得，是他的劫数。我以为，能躲开锦觅，却不料，这情劫应在了我身上。”邈渺伸手，撩起衣袖。手臂，这一刻在眼前，下一刻，却闪烁着变得透明：“我本不是此间人，或许是心有执念，才强留至今，绝不能长久，不知何时便会消失了。”

“夜神，总不爱邝露，可是唯有邝露，能陪在他身旁了。露珠儿，邈渺将夜神托付与你。莫要负他。莫要负我。”邈渺对邝露拜了两拜，再起身时却为眼前的人儿落了泪。

邝露正色一礼：“邝露愿一生辅佐殿下，陪伴殿下，忠心不二，死而后已。”

邈渺默默看着邝露，心想，这世上最狠心的，是我吧。

邈渺失魂落魄地别过邝露，轻轻推开润玉寢殿的门——润玉的结界，挡不住邈渺，可他却总不记得锁门。

邈渺拾起润玉的手，在榻旁坐下，静静看他。润玉睡着，气息温柔绵长。邈渺抬手，近乎透明的指尖虚虚描过润玉的眉眼，鼻尖，嘴唇……最出色的润玉啊，你什么都好，太上忘情，你却总是做不到。猫咪儿机关算尽，怎么还是让你动了情？

取出那粒黑色丹药，邈渺苦笑——人人都嚷着要给你喂陨丹，如今我真的带来了绝情的仙丹，来解你的情劫。

邈渺含住丹药，俯身喂给润玉——其实喂一颗仙丹，本不必如此。

邈渺微笑着落泪。唇齿交接，这是一个绵长的吻。

你给我的美梦要醒了。动过的心，种下的情，你便也忘了吧。然后，身无负累地，去走你的天帝之路，猫儿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润玉眼睫颤动，他醒来。

白茸茸的猫儿在枕边消失，一声柔柔的“咪呦…”也消散在空气中。润玉坐起，怅然若失，又想不出少了什么。

“做梦了吗？”

微风轻抚面颊。润玉看过去，门开着。一挥手，殿门重新紧闭，空荡的寢殿又安静了。

第十五章  红线

病房中，邈渺缓缓睁开眼，一颗清泪从眼角滑落，跌在枕上，没人看见。梦，终是醒了。

这次邈渺触电，虽然在手心留下了烧伤，幸运的是，没什么重要器官受损的情况，医生说再观察一天，便能出院了。室友小白在一旁，对医生连连道谢。医生瞥了邈渺一眼，皱了皱眉：“怎么这就把项链带上了？小姑娘，爱美也要分场合，赶紧摘了，万一出现什么紧急情况，影响抢救的。”

邈渺迷茫地伸手，手上缠裹着纱布，很不方便，摸了两下，指尖触到一颗凉润的珠子。

“诶，这是什么，没见你戴过呀？”室友凑近了看，“哇，好漂亮，珠子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吗？这是哪里买的？”

“镜子……手机……给我！”邈渺揪着珠子，忽然激动起来。

室友莫名其妙，还是拿了手机给她。

打开自拍功能，颈前，蓝色珠子微微闪光，坠在一根红绳上。“人鱼泪？红线？”邈渺呆住，“难道，润玉……那不是梦……”

手机屏幕按下去，再捏亮，屏保正是润玉。

邈渺一手揪着鲛珠，一手捧着手机，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唉唉……你怎么了？”小白惊慌，“你才刚醒，别那么激动啊！万一又昏过去怎么办！”

如果人鱼泪是真的，红线是真的，那么，润玉，和他的世界，也是真的。邈渺忽然心痛不已，捂着胸口呻吟起来。

“唉，邈渺，你怎么了？”室友赶忙跑出门，“医生，医生！”

邈渺红着眼，扯掉手上的吊针，一把撕了身上的监控，下床时跌了一跤，却挣扎着站起，赤着脚，夺门而出。

“邈渺！邈渺！”小白见势不对，赶紧又来追她。

紧急出口。

邈渺撞开楼梯间的门，踉跄着，向上跑去。

我以为，你只是一个梦，我以为，你的长夜清寒，你的千年万年，不过是梦中的几分钟罢了。

撞开那扇门，阳光亮得刺眼。

立在天台边缘，邈渺拨了一个电话。“嘟……嘟……”通了许久，接着传来一个机械的女声“您好，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当然，你们一家都很好，不需要我来打扰。邈渺盯着屏幕上的“爸爸”，笑了。她扬手，几秒后，手机落在草坪上。

“邈渺！”小白跑了上来，气喘吁吁。

“小白，对不起……让你帮我垫了医疗费，我把支付宝的余额全都打给你了，对不起，不知道够不够……”

“你在说什么，你快下来！”

“你知道吗，从一出生，我便被许多人讨厌。妈妈，为了保护我，被他砸破了头，打断了肋骨，却又不许去医院，拖了半月，就这样在我眼前死去了……而他，没半年，便娶了新的老婆，现在他们有儿有女……真的很美满……在这个世界，我一直是个多余的人。”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有一整个人生……”

“是啊……如果没有遇见玉儿，我便会在这里好好生活吧。可那个神仙一样的人，为什么也要受那样的难，经受那样的痛苦？我怎么忍心，留他一个人，一千年，一万年……”邈渺笑着落泪，“小白，谢谢你，做我的朋友。”

邈渺指尖揉着鲛珠，闭着眼，向前一步。

“别——”小白尖叫。“邈渺？”

邈渺睁开眼。这片飞云，是夜神的礼物。邈渺擦干眼泪，回头摆手：“再见，小白。”

小白已经愣住了，她看着邈渺越飞越高，越来越远，也没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