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 逆鳞
旭凤禁足中忽闻锦觅死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几次三番私自外出,至洛湘府骚扰水神一家,终于被洛霖参了一本。天帝愈发震怒,几次申斥旭凤,更是倚重恭顺周至的夜神。
如今夜神兵权在手,又收服了鸟族,正是顺风顺水之际,邈渺也就放下心来,泡在了书堆里。
虽然神力在身,毫无法术的邈渺却觉出各种不便——比如猫身化人时不会变身衣服,总不像样子。于是一心扎在学习中,时常出入省经阁,亦与几位法力高深的仙家多有来往,只求快些进益,顺便与诸仙套套近乎,将来也可帮上润玉一些。
不过,与各位仙家千年万年的修习相比,邈渺的法术积累简直是可怜。但邈渺乐在其中,想着,我总能与哈利波特一较长短了吧?
但法术修习,欲速则不达,尤其邈渺灵力深厚,出了岔子更是灾难。
前段时间,邈渺试着设个小结界,却将璇玑宫严严实实裹了一圈,除了邈渺进出无碍,任是谁也穿不透打不烂,害得夜神与邝露眼睁睁看着寢殿,就是进不去,露宿两日,邈渺才将那结界收了去。
至于平日里发功打穿廊柱屋顶,也是常事。为了收拾邈渺的烂摊子,听说天界新安排飞升了好几位泥瓦匠呢。
虽常惹事端,可邈渺既会哄人开心,又深谙收买人心,礼物红包什么的必不可少,对常来往的小仙倌们也出手阔绰——其实也有控制不好灌注灵力力度的关系,倒是仍旧很受欢迎,邈渺有心,平日里时不常隐晦地夸上夜神几句,就当给润玉拉拉票嘛。
那日,在老君府上观摩炼丹,不慎将几位药材打翻,邈渺一边赔不是,一边去捡,手中那药却受了灵力滋润,竟脱身化了个童子。邈渺惊讶:“这……这孩子是?”
老君亦是惊叹:“上神果然身负天地灵气,深不可测,灵力沾染枯木逢春也就罢了,这株菟丝子上神不过经手,竟被点化成精,小神也是第一次见,不可不叹服啊。”
“枯木逢春?”邈渺突然陷入了沉思,“若这么说也对,毕竟一味药材,摘取风干,已死去许久了。”
别了老君,邈渺心思浮沉,时而欣喜,时而蹙眉。
润玉已数日没见邈渺的人影儿,找到她时,邈渺已扎在书堆里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了,连润玉靠近都没察觉。
“猫儿。”清润嗓音中隐着一丝担忧,“仙法操练不可操之过急,夙夜不眠更是伤身。”
见是夜神,邈渺扔下书简跃向润玉,笑着道:“我有日精月华,夙也长进,夜也长进。”
“你呀。”润玉无可奈何地笑,从袖中取出一物,交到邈渺手上,“此物……猫儿随身带着,有它在,下次润玉寻你就方便多了。”
邈渺看着流光溢彩的龙鳞,心痛无言。
那一幕还深深印在邈渺脑中,锦觅,弃了这只此一片的逆鳞——鳞片坠地,润玉的心也跟着坠入深渊。赤诚之心,赠与他人,却总变成他人伤你的兵刃。那一刻,屏幕前的邈渺多想伸手,接住那下坠的鳞片。
润玉见她捏着鳞片,脸上没了笑意,小心问道:“猫儿可是觉得此物……”
邈渺忽而落泪,润湿了逆鳞,她截断润玉的话:“玉儿……龙鳞,只该长在龙身上。”润玉眼中的光彩暗淡了。
邈渺忙说:“你既赠予了猫儿,可要随我处置。”
润玉笑:“自然,随猫儿处置。”
邈渺勾起狡黠的笑:“夜神一言,可莫要反悔。我这两日,学了个新奇的法术,正无处练手……”她向前一步,扒开夜神的衣领,将润玉吓了一跳:“猫儿,此处……是省经阁。”
璇玑宫里胡闹惯了,邈渺自知自己的身份引人忌惮,在外十分注意,从不与润玉同进同出,或是显得过于亲近,以免落在谁眼中,成了口实。
“那夜神便小声些……乖乖听话就是。”邈渺又靠近了些,却是将手中逆鳞贴在润玉心前那有些狰狞的疤痕上。疤痕,不是第一次见,却仍是十二分地心疼。小心翼翼地回忆书中的内容,亦步亦趋,掌心聚起修复之术,和着灵气,灌注其中。
润玉被她推挤,身子靠在书架上,任她做法,低头看着邈渺,眼中流动着温柔的神采。
不知过了多久,邈渺才退后,放了夜神自由。
润玉一探,周身甚是轻松,陈年旧伤,竟已全数被邈渺抹去。润玉动容,只觉心中热流涌动,却难发一言。
邈渺微笑着,伸手抚过润玉胸前光华灿烂的逆鳞,满意地点点头。老君说的对,枯木逢春啊,本神真是厉害。“龙鳞果然还是长在龙身上才是最美的。”想起龙之逆鳞不可触,邈渺才赶紧收手。
手却被润玉握住,放在心口。
二十七章 同盟暗结
明日天帝寿辰。
彦佑走了,他说:“恕不奉陪。若有万一,我会照顾好鲤儿。”庭中唯余润玉,一人独酌。
邈渺知道,他终是要动手了。只愿我,为你做的,已经足够。
自从为润玉修复了伤痕,邈渺更确认了自己的力量,于是一头扎进了复生治愈类典籍中,她在找,找那种她心中所想的法术。
数月前,偶遇之前被她点化的菟丝子精灵,听他说做了太上老君的药童,邈渺甚是满意:“乖娃娃,你可要好好学些老君的本事,将来飞升做个医官,造福一方,也是极好的。”想到老君,邈渺想,不如找他指点一二。毕竟一个人在书山里翻找,效率太低,关键是,她还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样的法术。便与童子一并往老君处去了。
“上神可以点石成金,亦可令枯木逢春,皆因身负天地灵气。按理说,上神所问之事,也不是不可能。”老君沉吟许久,“可……虽上神有三分天地之力,但毕竟……只有三分。”
“三分……也好过一无所有。”邈渺别过老君,自去研究他授的心法。
三日后,辅一有成,邈渺便去了洛湘府。
润玉若要登位,水神,终究还是必要的凭仗。虽然没了锦觅那一层关系,众人却不知,邈渺为润玉,与洛霖做了一个交易。洛霖向来淡泊不争,但那日,邈渺知道,自己带去的,是一个水神绝对不会拒绝的提议。
“不知上神来此,有何贵干?”水神一向有礼。
邈渺作出踌躇的样子:“实不相瞒,小神有一物……不,一人,欲托付水神仙上照料,只恐仙上不愿与我这个人情。”
水神笑道:“此前一事,承上神照拂……如今上神有托,我必全心全力,为上神看顾此人。”
“不瞒水神仙上,小神近年沉迷修习疗愈复生之法,曾得太上老君指点,颇有进益,便生了些妄念。想斗姆元君为我重塑真身之时,赋予我三分天地之气,包含日精月华、万物灵力,我便想着,这三分,或许也包含那身归天地者的三分神魄吧……于是,小神试着于自身气息中搜寻,竟也捕捉了几缕清魂。”邈渺小心地抬眼看洛霖,“便是有那先花神梓芬,和夜神之母簌离之灵。”
见水神果然神色有异,邈渺赶紧接着说:“然二位仙上辞世已久,又只得三分魂灵,神识不再……如今唯有请一位修行至高之神,以真身元灵滋养万余年,徐徐集齐余下散失于天地间的七分,方可保全。”
“梓芬……”
水神才开口,便被邈渺打断了:“先花神曾受先天后法力荼毒,又从临渊台跃下,伤及神魄,如今那三分魂灵极弱,仍有灰飞烟灭之虞。小神灵力还算深厚,若以真身元灵相持,或仍有转圜之机。”邈渺掌心聚气,一瓣水莲在掌中隐隐明灭,吸住了水神的视线。
“只是小神只能保住一人之灵。这另一位……夜神之母簌离,乃龙鱼族后人,我想着,须得找一位灵力属水的上神相托才好。仙上不知,小神初来天界之时,与夜神曾有百年之谊,见他清寒,向来愿照拂一二,自然有意保住其母元神。”邈渺作忧虑状,“只是夜神……势单力孤,无人依仗……怕是没有哪位上神愿为夜神之母耗费心神。小神只怕,此请于水神,也有些强人所难了。”
邈渺轻叹一声,收了手中莲瓣,低头不语。
其实邈渺说的,也都是真话……只是,她此行,本就是来强人所难的。
邈渺上学时,最爱读春秋战国的历史,那国与国之间的较量有趣极了。她记得,两国结盟,总要互派王子入国为质。如今,邈渺便是润玉之使,先花神,便是水神之质。虽似为质,她却信得过水神的能力与人品,簌离之灵,也算得了可靠的护持。
盟约既备,只等洛霖签字画押了。
“夜神清寒,我也一向有心护持些。簌离,也是可怜。况且灵猫上神所托,洛霖敢不尽心?”
邈渺这下是真的微笑了:“得水神一诺,我心甚慰。”她聚起簌离之灵,一只银色龙鱼,在掌中悠游。水神接过,将其藏入真身元灵之中。
“簌离之灵,拜托水神。我替夜神,谢过仙上。”邈渺一礼。
“还望上神……护持先花神……”水神殷殷嘱托。
邈渺正色:“自然。”
二十八章 天命在兹
寿宴将始,邈渺特意与水神打了个照面,放声道:“见过水神。夜神托本神,再向仙上道谢。”水神一礼。一众仙家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邈渺微笑。
众仙入座。
“今日父帝寿辰,润玉特以星辉凝露敬献父帝,聊表孩儿寸心。”天帝开颜,一饮而尽。
夜神击鼓,众人惊诧。
“你的三方天将,均已被我卸了甲。”旭凤道。邈渺品着酒,冷眼看戏。
太巳仙人领兵上殿:“陛下,末将前来救驾。”
邈渺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成王败寇,棋差一着。我问心无愧。”润玉凛然。
“你竟是这种不忠不义的谋逆之徒!”天帝怒斥。
润玉冷笑:“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人又有何权利要求他人对其忠义仁孝?天帝当年为登天位,戮其兄,弃花神,娶恶妇,辱我母,抛亲子……这里才是六界最肮脏,最残酷的伪善之地!”
“住口!”天帝发作,却觉脱力。
“今日之事,不过是天理昭彰,终有轮回罢了。润玉不求俯仰行走之间无愧于天地,但求心中净土一片,无愧先母生养之恩!”
鸟族隐雀出声:“天帝与废天后德行有失,如今天界乃是破旧立新之际,我等愿拥立夜神殿下继承帝位,荡清乱势,重立天界威名。”
“说的好!”忽见邈渺持酒,行至殿中,立于润玉身前,“太微,天命既失,便该退位让贤了。本神仅以薄酒一杯,敬献太上天帝!”邈渺举杯,目光却落在水神处。
水神与邈渺目光对峙一刻,终是软了下去:“我等愿效忠夜神殿下。”原有先花神一事,锦觅又遭火神染指,加之灵猫护灵之托,实是与夜神结下誓约,如今无论如何,水神都不得不和夜神站在一起了。
“水神,你也……”天帝大惊。
隐雀发声,众仙家本在观望,却听上清天灵猫上神道太微天命已失,又见夜神得了水神之势,便纷纷应和:“我等愿效忠夜神殿下!”天帝之势,急转直下。
“来人,将火神一众人等拿下!”夜神号令。
觥筹交错的寿宴,转瞬成为刀光剑影的沙场。
邈渺却安然立于其中,笑对天帝,饮了杯中酒。天帝惶然。
再回首,却见凤凰掌心燃起熊熊业火。
“天命在兹,火神莫要徒劳了。”邈渺掌中灵光浮动,罩在润玉周身,琉璃净火不能进犯丝毫。
“天界已病入膏肓,剜肉补疮不如釜底抽薪,忍一时之痛,革故鼎新,方是顺应天命。旭凤,你还不明白吗?”润玉问道。
“夜神不顾生养之恩,兄弟之情,谋逆反叛,何来天命?”旭凤怒道。
邈渺走近,牵起润玉的手,对旭凤嘲笑道:“今日,我便是天命。火神就算是燃尽灵力,只怕也无力回天了。”
“好……好……夜神真是好谋划!如今鸟族、水神,尽归夜神,便是连灵猫上神之心,也在夜神谋算之内了。”
润玉忙回头,想要解释:“猫儿,我……”
邈渺皱眉,握着润玉的手紧了紧:“本神心之所向,便是润玉得偿所愿——从来何须夜神筹谋什么?本神所有,不过是天界三分灵气,哪怕拱手相赠,又干卿何事?”
“凤凰鸟儿,莫要执迷不悟了。”邈渺不耐,周身灵光大作,化作灵猫向旭凤扑去,亦将他逼出了原形——凤凰终究只是一只鸟,又怎能与猫相敌?不刻,翎羽纷飞摇折,便被灵猫咬着脖颈,踩在足下了。
“旭凤!”穗禾见凤凰被擒,夺了兵刃,刺向灵猫。邈渺后腰中了一击,吃痛张口,鸟儿趁机扑棱着翅膀,逃了。邈渺只道众仙法术皆不能伤我,何曾防备,不想竟被穗禾刺伤,血流如注,痛得落泪。
灵猫血溅当场,此景刺得润玉痛呼一声,眼中尽是寒冰,一回手,千百冰凌扎入穗禾之躯,立时毙命。
“猫儿!”润玉扑向邈渺。
邈渺化作人形,跪在原地回手一探,竟满手是血,加上疼痛,顿时吓懵了。“哇……我要死了吗?”邈渺抱着润玉大哭,“玉儿,我好疼……好疼……”
“猫儿莫怕,不会有事的。”润玉凝起灵力,为她疗伤,却毫无效果,伤处仍旧血流如注,润玉眉头紧锁,“快传岐黄仙官!”
邈渺心中恐惧,若自己真有个好歹,到时天帝恢复神力,凤凰卷土重来,润玉不敌,岂不是前功尽弃?
捉了润玉的手,邈渺掌中灵光大作:“润玉……别怕……别怕他们……天命……在你……”手心相接处,因沾染邈渺的鲜血,滑腻粘连,邈渺却不放手,疯了般给润玉输送灵力,润玉眼眶通红,心中又惊又痛:“猫儿!猫儿,快停下!”
邈渺失血,又是极痛,终是昏厥了。润玉心痛长啸,龙气大作,竟将周围一干人震了开去。
天兵节节败退,润玉终是赢了。
三日后,璇玑宫。
邈渺趴卧着。呼一口气,慢慢转醒。
“润玉……润玉呢?”她慌张起来,见邝露在一旁,忙问,“夜神……怎么样了?”
“猫儿。”润玉奔了进来,“邝露你先退下。”
“是,陛下。”
“润玉,你没事,真好……”邈渺捉住他的手,听邝露称他陛下,心中大石落地,终于笑了,“玉儿,赢了?”
润玉点头微笑,面上却有疲惫之色:“猫儿终于醒了。可还疼着?”
这时候,邈渺才觉察到背后的疼痛,火辣辣地焖烧着。“嘶……”邈渺缓缓吸气,拧着眉,“好疼。”
“猫儿莫怕,医官说,这剑伤虽重,失血较多,伤却不及脏腑,只是猫儿还需静心调养一阵子。”润玉满眼心痛,“猫儿体质特殊,润玉无法用灵力为你疗伤镇痛,猫儿受苦了。”
“嗯嗯。”邈渺可怜兮兮地闷哼,拨弄着润玉的手指。
不惧法力业火,却被兵刃所伤,莫非,她与灵猫同享灵力寿元,却也同享肉身的脆弱?邈渺有些忧愁。
润玉趴在榻旁,温柔地扶过她的额发:“润玉喂猫儿吃药。”
“啊?”邈渺瞥一眼床头的小碗,黑黑的液体散发着诡异的气味,连连摇头,“我最怕苦了,不喝不喝。”
“吃颗糖,便不苦了。”润玉变出一颗糖,给邈渺含了,又舀起一勺药,送到邈渺唇边。邈渺狐疑地伸舌头,舔舔勺尖,便皱眉抿嘴,坚决不肯张口了。
“猫儿,乖……不吃药怎么好起来呢,”润玉软言软语地劝道,“那,润玉和猫儿同甘共苦,可好?”说着,那勺便往自己口边送。
“哎……”邈渺揪住他的袖子,鼓着嘴说,“算了,我喝吧。”“呀!”邈渺一饮而尽,苦得皱眉头。
润玉拭去她唇边的药渍:“快,猫儿再吃点糖。”
“只愿与你,日日同甘,苦,玉儿莫要再尝一口了。”邈渺含着糖,含糊地说。润玉拿走药碗,他本就跪坐在榻旁,此刻肩软下来,将下巴搁在床沿,眼睛终于与趴着的邈渺落在同一个高度:“以后,有我护着猫儿,不会再让猫儿吃苦了。”
润玉说话时软软的气呵在邈渺嘴边,有些痒。
“呜……口中还是泛苦……”邈渺盯着润玉的唇,痴痴道,“我要吃……玉儿嘴里的糖。”
润玉笑着吻她。
“猫儿骗人……明明,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