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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不过三个月。

虽然早有了准备，润玉却没料到，灵力枯竭的日子来得这么快。

虽然丹药补剂不停吃着，夜夜在灵潭里养着，如今却连使些寻常术法，也有些吃力了。星儿日日跟着他，一刻也不敢离开。

直到今日，星儿的心跌进了谷底。

这是朝会的日子，正陪着天帝往九霄云殿去，半路上，星儿眼看着，他从云上坠了下去。

“润玉！”

星儿虽不会什么法术，好在作为星星，无需驾云而行，她俯身冲下，方拉住不住下坠的润玉。星儿搂住润玉，让他依靠在自己身上，才能悬停在空中。

“他们怎么办？”星儿看看随行的仙侍与戍卫，低声问他。

“无妨，近来用的，都是信得过的人。”润玉轻叹，“不过还要劳烦星儿，送本座前去朝会。”

星儿又是心痛又是心急，此刻手还是抖的，却知劝他无用，只道：“好，只是这次去了，下次怎么办？你这样还能拖多久？”

润玉沉默。

这日，朝会上，天帝宣布，休沐三年，清修养性，着老君等元老代理朝政。

众臣皆是惊奇，天帝勤勉，从未免过一次朝会，更何谈休沐数年？不过又道，自这位天帝即位，力除积弊，如今天界政通人和，天帝垂拱，清修养性也并无不可。

“润玉……这捆灵术真的无法可解吗？”星儿满面忧虑，看着又一次尝试驾云却失败的天帝，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犹豫很久的问题。

润玉挑眉：“星儿不信我？”

“倒不是不信……可，润玉啊，你什么都做得出来……”她叹口气，“其实，即使我的意识被幻海吞了，也没什么，只要星辉不散，你就能活下去。若像现在这样下去，只会耗尽你的灵力，阻止不了幻海，还搭上了你……润玉，你该给自己留个活路……”

润玉捉住她的手，冷冷盯住她：“胡言乱语。我说了，无法可解，此话莫要再提。好了，带本座回璇玑宫。”

要人帮忙还这么颐指气使的，真是天帝当太久了。

星儿看看他，无奈地出了一口气，搂上润玉的腰，架着他飞起来。

如今，润玉就像个凡人了。

都是为了我。星儿惆怅地看着泡在灵潭中的润玉，叹气，又叹气。

虽是日日泡在灵气饱满的温泉中，这几日，润玉的脸色却越发苍白了。

“喏。”她捏了颗灵果递给他。

润玉懒懒张口，连手都不愿抬。

星儿一愣。

真是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

看你辛苦受罪都是因为我，便不跟你计较吧。

星儿只好踢了鞋子，拎着裙角下了灵潭，温泉水暖，灵气满溢，星儿一入潭水便不住喟叹。引得润玉瞥她一眼，又赶快移开了目光。

“啊……我来喂你呀，亲爱的天帝陛下。”她笑着，站在离岸不远的浅水处，俯身伸长手将果子递到他口边。

不知是不是因为泉水太暖，润玉脸上有些红了。

“不吃吗，我这样拿着也很辛苦的。”见他不动口，星儿不满道。

润玉看看她，又看看眼前的果子，眨眨眼，伸手握住她捏灵果的手，轻轻一带，星儿重心不稳，整个人被拉进了水中。

他看着激起的水花，轻笑出声。

“喂！”星儿从水中露出头，又惊又气的，转脸却见润玉在笑，忽然便气不起来了。

笑得真好看。

她忽然理解了烽火戏诸侯的那个凡人。倾城倾国，只为博美人一笑，值得吗？一定是值得的。

“哼……不乖！”她将手里的果子塞进他嘴里，却是笑的。

吞了果儿，润玉还笑，眼睛里像闪着星光。

“好吧好吧，你就笑吧。能博天帝陛下一笑，我可是功德无量了。”星儿无奈地摇摇头，一边说着，一边拨着水要往岸边挪。

“星儿。”润玉笑着，向前拥住了她。

灵潭水暖，身心熨帖。

星儿只觉得浑身轻飘飘，暖呼呼的，她忍不住也伸手，将润玉牢牢圈住。嗯，一定是因为温泉吧。

第十六章

“我知道苦，”星儿看着手里的药，她尝过，是真苦啊。

叹口气，星儿陪着笑，舀起一勺：“可里面有千年灵力，喝完我喂你吃糖，好不好？”

润玉冷哼一声，别开脑袋。

他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差了，可星儿没法怪他，天天灌一肚子稀奇古怪的灵丹妙药，换谁也会受不了的。

“求你了，亲爱的天帝陛下，喝一口嘛。”星儿并不气馁，偎得更近些，将那勺药送到口边。她知道，只要甜言蜜语地磨下去，润玉还是会喝的。

可今日他就油盐不进了。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喝嘛？”星儿有些生气，将药碗重重搁在一边，蹲到榻旁，抱住润玉的尾巴，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落在银白的鳞片上，凉凉的。

三日前，他的龙尾露了出来，星儿便大哭了一场。

她知道，他从不主动现出真身，如今只怕是灵力枯竭之兆，润玉竟连维持人形也困难了。

“好了，你别哭。”天帝叹口气，自己端起药碗，皱皱眉，灌了下去。

星儿擦擦眼泪，药碗见底，她才笑了，低头在润玉的龙尾上亲了一口：“小白龙，好样的。”

“不像样”他轻斥。龙尾却微微卷起，将星儿勾在其中。

天帝脸上飘过可疑的红晕。

这些天，润玉睡得也越来越多了。

看着才喝了药便眯着的润玉，星儿轻轻从他手上抽出药碗，一脸惆怅。如此下去，又能挨过几天呢。

指尖轻轻落下，撩起润玉额前碎发。人人都说你冷酷，你无情，你有罪，真可笑啊。润玉，你为别人做了这么多，从来没给自己留过退路。

世上最好的人，世上最好的神……却被伤害、被折辱、被损伤至此，这不是你该得的命运。

为了我，更不可以。

古神残魂，在我身，你不愿我知晓，可我还是知道了。

是什么样的执念呢？身死形灭，竟还留下一缕魂，一片海。这缕魂，因我的执念附在我身，那么，古神与我，究竟是谁的执念更深？

幻海中的千千万万年，我早已看清——润玉，我的执念，便是你。

我是你的星星，哪怕世人欺你、负你、弃你，你还有我。本该由我守护你。如今，你却因我耗尽灵力，命在旦夕，又让我如何自处呢？

我会救你的。润玉。

哪怕，将此身、此心、此生……献给那位古神，让那缕魂收了幻海，借我重生，我亦无遗憾。

只要你活下去，润玉。

只是我……那时，便不再有我。

你又会是一个人了，对不起。说好的，我会陪着你，我会抱着你，可是这次，我要食言了。润玉……

星儿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一滴泪滑落。

润玉，我留不住你，也留不住自己，能带走的，就只有这一个吻。

是我偷你的，不还了。

第十七章

“陛下！上元仙子求见陛下！”邝露在门外，带着哭腔。

星儿出殿，反手合上门：“上元仙子，请回吧。”

“星君！星君！让我见见陛下！我……我必须要问问陛下……”邝露涕泪如雨，就要扑上来。

星儿本能想躲，背后的手却紧紧扣住殿门，没有让开。璇玑宫早就没有什么结界了。润玉虽提前安排了明卫暗卫，他们却不会拦邝露，这位天帝陛下的心腹之臣。

“邝露！”她大声呵斥，制止邝露进一步的行动，“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把此处当什么地方？你将天帝陛下置于何地？”

邝露愣在那里，终于没再上前，只跪在原地落泪道：“求求星君，让我见见陛下。”

星儿忍住自己的颤抖，努力镇定，低声道：“上元仙子，我知道，陛下定是先前嘱咐了你什么。现在……他不太好。”

星儿的话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邝露颓然坐倒。今日，那道密诏的禁制忽然消失，她便知道，陛下出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他……”她挂着泪，不敢说下去了。

“邝露，我会让他好起来的。你要等。他会好的。”

“在那之前，不论他让你做什么，你都要等。为了润玉，为了六界的安定，你必须信我。”星儿盯住她，“邝露，我知道，这一路，我们…只有你。守好璇玑宫，他让你做的，先等等。你要等我……等他…好起来。邝露，你会等他的，对吗？”

“是。”邝露眼神坚定，那位陪着润玉走上天帝之路的上元仙子，又回来了。

星儿点点头，扬声道：“天帝陛下修身养性，概不见客，上元仙子请回。”

邝露深吸一口气，拜道：“陛下安好，上元仙子告退。”

见她走远，星儿才松了一口气。邝露，你足够忠心，足够爱他，可今日的润玉，你不该见，你也不能见。

星儿回屋，关紧殿门。

今日，润玉终是现了形。

殿中那条龙，无力，脆弱，扭曲，挣扎。星儿知道，润玉不会想被人看见这样的自己。

星儿走近，她伸手抚着润玉的龙角，他安稳下来。

“润玉，我陪着你，我抱着你呢。”她靠着他坐下，抱着他，龙身凉润润的，星儿笑，“润玉明明是这样美的龙，却不让人看。”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

“那天，在临渊台，你用一个赌注劝回了我。润玉，或许，你是对的……孤星，也有心。只是我自己不知，这颗心，从来都是满的。”星儿的泪打湿了龙鳞。

天上的心，装了一条美丽的龙进去，才会坠落的。

星儿微笑着，轻轻说着：“你的心，掏给了别人，却被她摔碎了……我便把这颗心，留给你。润玉，你用这颗心，再去爱一个人吧。这次，要爱一个爱你的人，不要孤零零的了，不然这颗心，会痛的。”

好。

好的，星儿。

“润玉，你也抱抱我，好么？”

龙尾，缠裹星儿的身躯。

与你相拥，沉入虚空，那虚空便也是甜的。

黑暗。

无边的黑暗。

终于，润玉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他们，被拖进了幻海。

星儿猜想了无数次，润玉会有怎样的幻境，是被刮鳞剜角，是业火雷刑，是痛失生母，还是锦觅……但，没想到，润玉的幻境，是纯粹的黑暗。

比黑夜还黑，比星儿曾待的星空还冷。

黑暗中，隐隐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星儿得太上老君相助，学了神魂合一的法术。她的计划，就是在进入幻海之时施法招出古神残魂，那魂魄收了幻海，古神重生，润玉自然便不会困于幻境。

星儿手捏法诀，念起招魂词：“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可那声音……是润玉。

独自在无边的黑暗里，哭泣着。

从来如此。

他心中至痛，从不是外人施加的刑罚折磨，而是那个独自面对无边黑暗的自己。

所以当年，舍半寿、吸穷奇、天魔大战，也要留下锦觅。

所以如今，临渊台上以命作赌，灵相缚，命相系，耗尽最后的灵力，也要留下他的那颗星。

那或许并不是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只是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而已。

现在，她就是这根稻草。

若施了法，古神重生，幻海消失，润玉能继续活下去，可……星儿的意识会被覆盖，她将是古神，她再也不是他的星星了。润玉的心，还陷在黑暗里，真要让他连最后一根稻草也失去了吗？

星儿捏紧了施法的手。

她到底不是锦觅，她不忍看他在黑暗中溺毙：“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