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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哇，这是花？太美了！”星儿对着路边一树海棠雀跃。

润玉笑：“从前也不是没见过，怎的这样高兴？”

“你那天宫里是假的嘛。”星儿笑着伸手，触摸那粉红的花朵。

指尖所到处，花朵凋谢，落英满地。

星儿呆了呆，收回了手。

润玉敛笑：“星儿……”

“真实的美好，总经不住我的触碰。”星儿依旧浅浅笑着，“触不到，就这样看着，也很好。”

润玉沉默地看着她的侧影，心中一痛。捏了个诀，忽而一阵风来，吹起满园落英，自星儿脚边掠过，盘旋而上，携英卷红，将她环绕。

星儿伸手，花瓣便从指缝间飞过。

“润玉，谢谢你。”她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进城吗？”润玉笑。

星儿蹦跶着：“好！天帝陛下，前面带路！”

城门洞开，进了城，处处一片死寂，偶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星儿欲拦下一位问问，那人只看了他们一眼，便逃走了。

星儿有些奇怪：“人间怎么这样，以前在天上，看起来很热闹啊？”

“此处确实古怪。”润玉蹙眉，“我却只探到人气，并无妖魔。”

集市空荡荡，住家坊内也静静的。星儿与润玉飞起来探查，这城中，其实有人，只是……他们在家中、院中站着，坐着，气息微弱，一动也不动。有的人，已经死了，仍是静静立着。

“你说，探不到妖魔气息，那这些人怎么这样，像是被勾了魂儿了？”星儿有些发怵，跟紧了润玉。

“勾魂？”润玉摇头，“他们的魂魄并未离体。更怪的是，那些死人的魂魄，也还在躯体之中。”

星儿看那尸身已开始发臭的躯体还睁着眼，打了个寒颤：“魂魄还在？”

“死而魂魄不离，活着的气息犹存却毫无意识……”沉吟许久，润玉脸色并不好看：“我只在古书中，见过类似的记载……”

星儿心中一凛。润玉读过的书，她也有印象。

“……幻海？”二人同时脱口。

传说幻海乃上古一界，却消失于历史中，千万年不曾出现了。

“幻海虽为一界，却并无实体，古神灭道，神识聚而成幻海。若意识落入幻海，灵根不凡者可日进千里，脱胎换骨，而一般神魔的意识只会融入幻海，消散无踪，何况凡人？润玉以为，这些人，其实意识已陷入幻海？”

“日久年深，若幻海仍旧存在，也与六界再无联通之法，曾有上神耗费毕生修为也寻不见幻海之门，这些凡人又为何会陷入幻海？”润玉蹙眉。

星儿被这周遭的寂静弄得浑身不舒服，她紧张地扯润玉：“我们……先走吧。润玉，快走。”

她的心砰砰直跳，不管润玉反应，拉住他便要回去。

“怕是……走不了了。”润玉身形在半空一滞，像看见了什么。

星儿回身，看向润玉目光所在处，却空无一物。心道不好。她推推润玉：“别，别看。润玉，别管看到什么，那是假的，别看。”星儿抬手遮住他的眼，可润玉已陷入幻境，任她如何已没了反应。

“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润玉，我会看到你，我会找到你。”星儿对润玉说，也是说给自己听，她颤抖着拉住润玉的手，闭上眼睛，凝神去寻。

“润玉！”

不，不是，星儿看着眼前的润玉，身怀戾气，目眦尽裂，是穷奇！

“星儿？”持剑与穷奇对峙的，才是她的润玉。

“润玉，别和他打，他是假的，是幻境。”星儿拉住他，“你会越陷越深的。”

“幻境。”他挡了穷奇一击，“可你怎么会在我的幻境里？”

星儿捉住他握剑的手，将穷奇挡住他的视线外：“润玉，我是你的星星，我总能找到你的。现在，不要打了，闭上眼睛，我们走。”

“小鱼仙倌？你要去哪？”背后传来女子的声音，星儿眉头一紧。

润玉循声去望，抽出了手。

“别去，是假的。”星儿伸手拦住他。

“小鱼仙倌，我们一辈子在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好啊？”花丛中，锦觅笑得那么美，那么甜，连星儿看一眼，也几乎要融在她的笑眼里。

润玉笑着应：“好。”

“小鱼仙倌，我喜欢你……”

“我……”润玉越过星儿，向锦觅走去。

星儿心痛，她夺下润玉手中的剑，向那幻影刺去。

“星儿！”润玉却挡在剑下。

星儿身形一顿。看着润玉，她将剑摔在他脚下，哭着吼道：“润玉你这个傻瓜，明知是假的，为什么还要再信一次，再伤一次……”

“我不信。我知道，那是假的，星儿……我信你……”他拥住她，星儿抽泣着埋入他怀中。

“我只信你，我只爱你……星儿……你是我的，你不要离开我……”温暖的声音从润玉口中传来。

电光石火，星儿睁开眼睛——这不是润玉的幻境，是我的。

落入幻海的，是我。

星儿挣扎着退出那个温暖的怀抱，看着幻影，冷冷道：“他不会说爱我。”

“星儿。我爱你，我只要你，你是我的……”幻影说。

假的。

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不！我不看，我不听，我不信！”星儿抱头，“我……是天煞孤星。我无爱，无恨，无心，幻海迷不了我。”

许久，再也听不见润玉的声音，星儿才放下手，睁开眼睛。

周遭，是冷寂的夜空。

上下左右，是点点繁星。

星儿认出了那些星星的排列，这是她做星星时的一方天，她回天上了？

“润玉？”她试着唤那幻影出来。

四下无声。

现在是幻觉？还是说，之前坠入天界遇上润玉，那才是梦境？

双臂环住自己，她都快忘了，天上……真冷。千年万年，这么黑，这么静，这么冷，她以前是怎么熬过来的？星儿笑，因为有润玉，看到他，便可忘了这天上的冷。

发动星目去探，上穷碧落下黄泉，再觅不到润玉的身影。

她慌了。

星儿抱住自己，紧闭双眼。不可能。没有润玉的世界，不可能是真的。是幻海，是幻海……我会醒来，我会醒来的！

再睁眼，还是无尽的夜空。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信。

她一次次发动星目，却再也寻不到那袭白色身影。一次次紧闭双眼，企望醒来，再睁眼，仍是寂寂星海。

一日，百日。一年，百年。千年，万年。

星空广袤，黑暗，冷寂，在此处，时间早就没了意义。

“假的……”

独自在这夜空挂了万年，足以让任何神祇疯狂——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区别。

她终于，放弃了。

“假的，是幻海，我知道是假的……”星儿缩成一小团，不住地颤抖着，星辉微茫。她落泪道：“可是我输了……我认输……你把润玉还给我……幻海……吞了我，融了我吧……我只想，再看他一眼……假的，也好。我认输……”

她闭上眼睛。泪水从腮边滑落，不知落向了哪里。

“我认输……”星儿低语。

“星儿！”是润玉的声音。

睁开眼，是润玉，正焦急地看着她。

星儿扯起一个苍白的笑，抬手抚上润玉的眉间：“假的，也很好。”

她失了力气，倒下去，润玉接在怀中。星儿笑着落泪：“我认输了……润玉，上回骗我的话，再说一次，可好？你再说一次，我便信了。”

润玉担忧着，语气却是惊喜的：“星儿，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不用……这样……”星儿抚着润玉面颊，“我知道，是幻海……”

润玉蹙眉，“星儿，你醒醒，这里不是幻海，你和我在一起，这里是人间。”

她抚上他的眉头，“不要皱眉，我喜欢润玉笑起来的样子……”

“幻海无涯，困我万年……万年清醒，万年寒冷……够了……如今我认输，随你吞噬，你便许我这一刻虚妄，好不好？润玉，你抱着我，就像上次一样……”星儿泪落如雨。

“万年？”见她神志不清，润玉心中抽痛，抱紧了她，“星儿，你说，你被幻海困了万年？”

“上次润玉说，你只信我，你只爱我……我拆穿了你……”她虚弱地笑，“你再说一次……再骗我一次，我不会拆穿你了……”星儿眼光迷离，声音越来越小，昏倒在润玉怀中。

第八章

见天帝抱着星儿回来，邝露有些惊讶，她迎上去：“陛下，星君这是……”

“邝露，速传太巳仙人、太上老君至省经阁见我。”润玉将星儿安置在榻上，却发现她将他的袍袖攥在手中，他叫住邝露，“等等，让他们来七政殿。”

“是。”邝露风风火火地去了。

润玉为星儿输了些灵力，她脸色才见好。润玉没将袖子从她手中扯出来，而是轻轻脱下外袍，覆在她身上。他拂过星儿紧蹙的眉心，带着一丝自己也没察觉的柔情。

太巳与老君见到天帝身着中衣而来，都有些诧异，正欲行礼，润玉挥手：“免了。”

“本座今日下人界巡视，发现有凡人陷入幻海……太巳仙人，你立即带人彻查此事，不可声张。”

“是。臣立即去办。”

“幻海……陛下所说，可是古籍上记载的幻海？”老君看看天帝神色，看来是了，“这幻海一境消逝已久，如今重新现世，着实诡异。”

天帝缓缓开口：“老君，你可知，仙人意识若陷入幻海，如何逃脱？”

“哎，陛下，幻海乃古神灭道后神识聚化，若非灵根不凡修为深厚的上神，一旦进入，绝无回还可能。便是上神，若能突破幻海，修为必是已达大成之境，否则，也会神识散尽，永困其中啊。”老君小心翼翼地看天帝，“陛下不会是想……入幻海吧？”

天帝沉默着，引他说完。

“万万不可啊，陛下。虽说突破幻海，便可修为大涨，可其中凶险，陛下不可不察。自古寻幻海者，修为精深的上神不在少数，哪怕寻到幻海之门，也多无回还，陛下万不可以身犯险。”老君直谏。

天帝忙上前扶起他：“老君不必忧心，本座并无此意。只是……有位仙子今日与我同往，神识落入幻海，虽已安然脱离，却未见修为大涨，反而……很是虚弱。”

老君惊异，眼中放光：“竟有此事？不知这位仙子现在何处？”

天帝冷冷瞥他一眼：“仙子历经此劫，甚是疲乏，还需静养。”

“啊……是，是，是。”太上老君识趣道。

“不过，本座仍有一事不解。这位仙子陷入幻海，至多不过一个时辰，可据她所说，幻海之中，已过了万年。”天帝说到这儿，不知为何有些怅然。

“……原来如此。”老君忽作恍然大悟状。

“老君可是想到了什么？”

“这便说得通了。陛下，正如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或许幻海之内，与六界也有时间的差别。故而，入幻海而能再出者修为大涨，甚至飞升大罗金仙，并非因为幻海内有什么助长灵力的妙法，而是因为他在幻海中真的过了千万年，便有了千万年的积累。不过……这位仙子如何能在这么短时间突破幻海，实在值得好好研究……”还没说完，老君的话便被天帝眼中的寒霜逼得咽了回去。

“嗯。本座知道了，老君退下吧。”天帝挥手，赶走了他。

星儿醒了。

这里是璇玑宫？她抓紧盖在身上的袍子，是润玉的外袍，有润玉的气味，星儿抱着袍子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镇定一些。

“星儿。”

天帝静静立在门边，不知多久了。

她转头去看他，愣愣的，不确定润玉是不是幻觉。

“是我。”天帝轻轻走近，手安抚地落在在她后背，星儿抖了一下，没说话，又低头缩做一团。

幻海中的万年，你是如何度过？

见她战战兢兢，星辉暗淡，他呼一口气，终究没问出口。天帝坐下，轻轻握住星儿的手——颤抖的，冰凉的手。“星儿……你已经脱了幻海，这里是天界。”

其实她也大概知道，这里并非幻海，只是还不敢相信。

“润玉？”她出声唤他的一刻，眼泪不可抑制地砸下来，“你果真是我的润玉吗？”

“是。”润玉眼眶微红。

星儿又勾起一个苍白的浅笑：“你在眼前，即便是假的，我也开心。总好过……呵……总是好的。”润玉蹙眉，他最看不得她这样笑，笑容里写满不得已的知足，和自己安慰自己的悲凉。

“星儿，是真的，”润玉将星儿的手拉到胸口，覆上自己的心脏，笑着说，“你感觉到了吗？龙之心，做不得假。”

咚。咚。咚。

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润玉身体的热度，很暖，很暖。

星儿抬眼看他，与润玉目光相接，终于得到了确认。

“润玉……”她将润玉扑了个满怀，快速地念着他的名字，“润玉，润玉，好冷……天上……好冷……”

天帝没料到她的反应，一时僵在那儿，很快，他察觉到，星儿整个人都在抖。

“星儿……我在。”润玉缓缓抬手，环住她，抱紧了她，他没察觉，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星儿，暖吗……有没有暖一些？”

“润玉……”

“嗯？”

“不要离开我。”星儿将脸埋入他的胸前，“再也不要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