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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谷
1.
楚留香伸了个懒腰，一转身就倚在了床上。
李寻欢还在笑着道：“你可曾见过如此奇怪的少年么？我本来以为他必定已饱经沧桑，谁知他说起话却那么天真，那么老实。”
楚留香的目光缓缓和李寻欢相接，慢慢笑了笑，道：“这个季节，中原怕是已然热起来了，明日我让蓉儿先去为你采办几身衣服你再下船。”
李寻欢微一皱眉。
楚留香道：“我猜，上岸后你打算回李园。离开许久，也该回去看一看了。”
李寻欢还是没有接话。
楚留香继续道：“几年前的事情闹的江湖皆知，你独自回去只怕会掀起更大的风波。”
李寻欢一怔，道：“你不随我回去？”
楚留香笑道：“我一直会在你的身边的，但我不会告诉你我打算把自己易容成何种模样，你可以猜一猜。若你真的出了事，我一定会出现的。”
李寻欢凝注着楚留香，慢慢笑了笑，柔声道：“我才没胡兄那种爱好。”
楚留香朗声长笑，忽然道：“你有无问过阿飞，上岸后他打算去往何处。”
李寻欢瞧着楚留香，一字字道：“你对他似乎很有兴趣。”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你自己方才也说他很奇怪，你应该早已知道，我这个人，对奇怪的人和事都会有天生的好奇心的。”
李寻欢沉吟了半晌，道：“你在怀疑什么？”
楚留香淡淡一笑。
李寻欢叹了口气，喃喃道：“知道没把握的事情你从不说，我不问了。”
2.
苏蓉蓉站在船头，看着阿飞施展轻功，轻轻叹了口气。
楚留香淡淡笑道：“他走了，你这一路悬着的心可以放下来了。”
苏蓉蓉转过身，嫣然一笑，道：“楚大哥。”
楚留香道：“红袖和甜儿呢？”
苏蓉蓉道：“她们两个吵着要打扮李大哥，就抢走了你安排给我的活了。”
楚留香道：“这样也好。”
苏蓉蓉道：“你这回想将自己打扮成什么样呢？”
楚留香往舱里走，一面淡淡笑道：“龙啸云娶到了林诗音，将李寻欢赠予表妹的嫁妆变成了兴云庄，这件事原本在江湖上就存在很大争议。这些年，龙啸云为了抹平这段过去，竭力结交武林豪杰和商贾巨富，希望以自己一方武林大豪的身份掩住悠悠之口。可他结交到的，无非是‘铁面无私’赵正义、“摩云手”公孙摩云、田七之流。我若要龙啸云信任我，敬重我，惟一的法子，就是装得比他们更豪阔，更义薄云天。”
楚留香懒洋洋地走到那摆满酒樽的柜子前面，轻轻往旁一推，柜子后竟又现出窄小的门户。
这秘密的窄门后，是间奇异的六面舱，六角壁上，都镶着镜子，一盏灯光，就能使这舱有十倍的明亮。
沿着镜壁，是一排低矮的木柜，有几百个小小的抽屉，每个抽屉一一都编着号码，就像是药铺似的。
苏蓉蓉倚在门上，笑道：“你要的只怕是六十三号？也可能是—百十三号？”
楚留香随手拉开了六十三号抽屉，里面有一套用结实的深蓝色绸缎制成的衫裤，看来已只有五成新了，另外，还有双结实的布靴，一只用鲨鱼皮制成的黑色小袋子，一本薄薄的纸簿。
楚留香皱眉道：“这号码对么？”
苏蓉蓉道：“大概不会错。”
楚留香道：“但看这衣服，就不像豪富穿的。”
苏蓉蓉笑道：“山西钱庄的大老板怎算不得殷实，而山西老板舍得穿这种衣服，已经算很大方的了。你要去的可是太原，装成山西钱庄大老板最不容易被发现了。”
楚留香失笑道：“对了，我竟忘了山西人的银子大多都是用药水煮过的，有时我在奇怪，他们存下那么多银子，是为着什么呢？”
苏蓉蓉嫣然笑道：“这个问题你即是想了这么久了，如何不问一问李大哥？”
楚留香认认真真地翻了个白眼，才拿起那纸簿，想了想，还是放了回去，道：“你若要我扮成山西大老板，倒不如杀了我算了。”
苏蓉蓉笑道：“是你自己叫我将每种典型人物的资料都准备一份的，连叫化子你都扮过，为什么就不能……”
楚留香赶紧摆手道：“我宁可做叫化子，也不愿当这种大老板。”
苏蓉蓉道：“那么，你再瞧瞧一百十三号。”
楚留香拉开一百十三号，抽屉里面有套华丽的衣服，一双发亮的皮靴，两只捏在手里一揉就会“叮当”作响的铁球，一柄镶着玉石的腰刀，此外，也有只黑鲨鱼皮的袋子，一本薄薄的纸簿。
苏蓉蓉道：“江湖上都知道，赵正义之流虽还入不了盗帅的法眼却也大小算是号人物，认识的人也不算少。是以我们要扮，就扮个来自关外的豪客。而这些来自关外的豪客中，属采参的参客最为豪富。像那龙啸云即是要扮那信陵君魏无忌，肯定不会拒绝你的。”
楚留香笑道：“这看来想必有趣得多。”
姓名：张啸林。
身份：关外大参药商。
年纪：三十五六。
嗜好：烈酒，豪赌，女人……
楚留香没有看完，便合起簿子，拊掌笑道：“有趣，果然有趣极了。”
苏蓉蓉幽幽道：“我就知道一定合你意的，但不管怎样，你还是得带着那个箱子，我替你将三号、七号、二十八号、四十号都准备在箱子里。”
楚留香笑道：“好，从现在开始，我就做几天张啸林吧！”
笑声中，他已打开那黑鲨皮口袋，取出了一副精巧的人皮面具。
苏蓉蓉倚在门口，只见镜子里全都是他大笑着的身影，一个楚留香，竟似已化身无数。
3.
小镇上的客栈本就不大，这时住满了被大雨所阻的旅客，就显得分外拥挤，分外热闹。
李寻欢到这里的时候，客栈里连一张空铺都没有了，但他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这世上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毕竟不多，所以他就现在饭铺里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要了壶酒，慢慢地喝着。
他酒喝得并不快，但却可以不停地喝几天几夜。他不停地喝酒，时而咳嗽几声。
天已渐渐黑了。
自和楚留香在一起，他咳嗽得已然极少，如今想起来，连李寻欢都惊觉楚留香这个人对他人的影响力惊人。不知不觉中，他已让你自动看清了你不愿看清的事实真相，放下了那压在心中的大石。
想起楚留香，李寻欢不由又露出了笑意。
马车的车夫这时已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道：“南面的上房已空出来了，也已打扫干净，少爷随时都可以休息。”
李寻欢像是早已知道他一定会将这件事办好似的，只点了点头，过了半晌，那车夫忽然又道：“金狮镖局也有人住在这客栈里，像是刚从口外押镖回来。”
李寻欢道：“哦？押镖的是谁？”
车夫道：“就是那‘急风剑’诸葛雷。”
李寻欢不再说什么，因为他早已看到诸葛雷正在角落的桌子上一面大吃大喝一面谈着他的“江湖”。
两条人影，忽然就被门外的风雨刮了进来。
这两人身上都披着鲜红的披风，头上戴着宽边的斗笠，两人几乎长得同样形状，同样高矮。
大家虽然看不到他们的面目，但见到他们这身出众的轻功，夺目的打扮，已不觉瞧得眼睛发直了。
这两人缓缓摘下斗笠，又缓缓走过柜台，李寻欢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的动作十分缓慢，缓缓脱下了披风，缓缓走过柜台，然后，两人一齐缓缓走到诸葛雷面前！
饭铺里静得连李寻欢削木头的声音都听得见，诸葛雷虽想装作没有看到这两人，却实在办不到。
诸葛雷只有站起来，勉强笑道：“两位高姓大名？恕在下眼拙……”
两人中的一个忽然道：“你配不上知道我们的大名，我只问你，你可是急风剑诸葛雷？”
诸葛雷原本被酒肉烘托的红脸突然变得惨白。
另一个道：“你将你自口外带回来的东西交出来，就饶你的命。”
诸葛雷笑道：“两位的招子够亮，咱们的确自口外带了东西回来，但两位就想这么样带走，只怕还办不到。”他嘴里说着话，人已退后七步，忽然“呛”地拔出了剑。
头一个说话的人笑道：“你想活想死？”
诸葛雷道：“没什么人想死。”
那人道：“那好，你留下那个包袱，再留下五千两银子，你就可以走。”
诸葛雷道：“两位的意思是，用五千两银子买在下的命？”
另一人道：“是的，要么你就绕着这桌子爬一圈，不然我二人今日不仅要包袱，还要留下你的脑袋。拿你的脑袋回去赚那五千两。”
诸葛雷还未说话。
门外却忽然有人大声道：“他的脑袋你要五千两，你的脑袋能值几两银子？”
李寻欢的目光投向门口，阿飞走进了这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