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白粥》P9--- 赫海/架空(一往情深,草根文)
MOMOMOMOEH 2018-12-27

《白粥》--- 赫海/架空(一往情深,草根文)

作者:MOMOMOMOEH

写在文前:大白话文,琐事叙述很多。重剧情向喜好磕糖的孩子可能需要换一碗狗粮。

【请尊重原创】本文版权归作者所有,禁盗档、禁二改、禁二传、禁商用,侵权必究。

===================================================

第九章

 

“哟,奉大少爷啊,好久不见。”

昏暗的吧台角落,半醉的奉谦一听到那让他头疼的声音就没忍住在心底骂了句娘,竟然在这里也能遇到那混蛋。被人逮到跟前了,只能勉强地露出笑容来敷衍道:“是陈少啊,好久不见。”

“高考结束了吧?”

“是啊。”明知故问闲得蛋疼了么?!得找个借口赶紧开溜,他不想和这只老奸巨猾的死狐狸纠缠过多。

能让奉谦如惊弓之鸟的,只有那个冤家兼仇家陈谨言。凭着副好皮囊和殷实的家境在圈里无往而不胜的他,人生中栽的第一个大跟头就是拜这个陈谨言所赐。

一个月前,他酒吧里点了第二杯鸡尾酒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那是一个向他宣告主权的电话。之前看上的李东海被人圈养了,他的圈养人让他滚远点,不要再乱发骚扰信息。

好不容易找到一株嫩生生的还沾着露珠嫩草,冷不丁地就被人横刀夺爱,直接收割了。他郁闷得差点没摔了手机。

窝着一肚子的火在酒吧里灌酒灌得昏天暗地的时候,玩疯的一群痞子突然就盯上了他。就在他以为要被那群混混硬拖走的时候,陈谨言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地冒出来救了他。

这冤家是他家生意上世交的陈家的大少爷,比他大五岁,两人从小就认识。但是打小,他就看不惯陈谨言一板一眼的行事作风。最可恨的是,那人无论做什么,都要比他出色一点点,永远像一块巨型腌菜石压在他上头,让他很不爽。

所以即使被陈谨言救了出来,他也是一脸的“要你多管闲事!”的白眼状。看他一身狼狈,陈谨言笑得高深莫测。二话不说地把他扛回家里料理干净后,就这么给直接推倒了。

第二天,他醒来想宰了那混蛋,那人渣却一脸淡定地对他甩甩手里的手机,手机屏幕上,刷刷地全都是自己不堪入目的样子。

 

于是他想要宰了那混蛋的决心就更坚定了。

被人揪着把柄,所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可好不到哪儿去。

陈谨言笑着点了杯干马提尼,在他右边坐下。酒吧里一曲慵懒的爵士乐结束,换上了一曲热情的舞曲。灯影交错,人群开始沸腾起来,像是进入了一个疯狂的幻境。

 

时间是唯一的,最好的良药。

东海慢慢地恢复了一些精神。虽然不知道他心底伤口的钝痛是否已经逐渐平静,但是李赫宰知道他正在努力振作起来。

这期间,高考成绩公布了,分数线也划定了。

李东海的成绩让所有人都满意万分。

但是更让雨城一中出尽风头的还不是他李东海,而是那个拿着马桶刷,猫在厕所里正在认真地刷马桶的李赫宰。那厮石破天惊地考了个全县第一的文科状元出来,班主任听说这消息的时候也惊得差点把装满滚烫热水的水杯给摔自个儿裤裆上。

黑马一出,举县震惊。他们校长乐得像朵开裂了向日葵,趾高气扬得恨不得拿鼻孔看人地走路,还一直扬言要给他们的班主任发奖金!

因为雨城历来极其重视教育,所以每年的高考状元在本地备受瞩目都是必然的事情。校门口和城里大街上很快都拉起了祝贺今年高考文科和理科的两位状元的横幅。

顺应本土民风,是最容易建立良好形象的好方式。所以不仅县政府会拨出专项奖金奖励在高考中出色的学子们。县里的有头有脸的企业家们也会自发地牵头赞助那些单亲或者是贫困家庭里的优秀学子,甚至直接包了孩子们上大学期间所有的费用也是很常有的事儿。

这下子,他们俩念大学的钱也是不用愁了。学校那边已经接到好几家公司老板的电话,都表明了要全额资助两人大学期间全部开销的意向。

这算是极大的好消息,所以东海的心情也难得阳光了起来。

等李赫宰刷干净马桶,又冲完最后一遍消毒水后,倚在门边的李东海才开口问:“今天要填志愿了,你填什么学校?”

“你填哪儿?”那人头也不回,拿过另一个刷子开始倒清洁剂刷浴缸,只留给他一个因为干活而在衣服上汗湿了一块汗渍印的背影。依旧还是那么风淡云轻,一副不走心的模样。

男孩微微笑道:“我刚刚已经填了*美院,你不是说那里江南水乡适合我养老么?所以我打算收拾收拾东西去那里养老。”

“好啊,那你就帮我填你学校隔壁的A大。”

“啊?这你怎么知道?”

“早查好了啊。”

李东海默默无言,这个死蚌壳原来早有打算了,但是就是不肯轻易吱一声。

“你要填什么专业?”

“汉语言文学。”

“你将来要当个穷学究?”

李赫宰笑道:“这倒不是,毕竟养你还挺费钱的。要是你嫌我太穷跟人跑了怎么办?我自有打算。”

“个死不正经的,我是那么见财眼开的人么?”东海抬腿就是一脚,想把那嘴欠的家伙踹进浴缸。

李赫宰被踹了一个踉跄,险些真摔进去。这孩子打起精神后暴力指数有上升趋势,是时候该好好管教了。把刷子一扔,拧开水龙头洗干净满手的泡沫,李赫宰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

才刚起身,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看是东海他爸的来电,就接了起来,“您好。”

东海看赫宰那脸色和语气,就知道是他爸打过来的电话。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转身就走出了浴室。

过了好一会儿,接完电话的李赫宰,站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从浴室里出来。

“我刚给你填完志愿提交上去了。” 东海坐沙发上径自玩着PSP,音乐开得挺大。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头也没回地扔出这句话来。如此明显的抗拒姿态,让他又踌躇了一会儿,但是最终还是开了口:“你爸希望你回家一趟,他说有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不去。”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回去一趟。”

“……”东海没有回应他的话。

一局游戏很快就结束。东海无力地扔掉PSP仰躺在沙发上发呆。赫宰觉得他可能需要时间想想,于是就没有再打扰他,默默地走回浴室继续刷刚才弄了一半的浴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浴室也打理干净了,却没听到外头有什么动静。走出去一看,已经没了李东海的人影。

李赫宰曾想过,如果那一天他不接那一通电话,不去劝李东海回去的话,会不会就没有之后的一连串的变故。

或许会吧,可是他也得不出绝对的答案。

只是,他曾后悔过千万次,那一天为什么自己不亲自陪着他回去……

东海是在见到那个女人牵着一个长得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小男孩走进来的时候,情绪开始失控的。

那个小孩巴掌大的小脸上泪痕交错,含着泪光的双眸简直和他如出一辙。而他这双眼眸,更是几乎原封不动地继承了坐在桌子对面的这个男人的眼眸。

那女的未开口,他就已经一目了然这之中牵扯着的关系。

恨意在胸腔里汹涌翻腾着,除了愤怒,还有比失望更失望的绝望。

“几岁了?”

“三岁了,他是我和你爸的孩子,叫李小一。”那女人涂着艳红的指甲油的手指抽过桌上的纸巾擦了擦那孩子哭花的脸,然后拍了拍那孩子的后背,捏着嗓子娇笑着说:“快喊东海哥哥。”

“呜呜呜……”小孩子扁着嘴,抬眼看到李东海那完全没有笑意和温度的眼睛后,吓得躲到男人的身后,用小小的胳膊抓着男人的手臂,小声喊:“爸爸……”

“爸爸”

听见这两个字,瞳孔因为心口的剧痛而紧缩。

他从未想过,身为独生儿子的他,有一天会有另一个人和他一样,理直气壮地喊着同一个男人“爸爸”。

“没出息,你躲什么,还不过来好好和你东海哥哥打招呼?!”女人很不满意孩子的胆小懦弱样儿。

“东海啊……爸对不起你… …”或许是因为东海的脸色过于苍白,对着这个儿子,李父自知无地自容。

那件事情东窗事发后,这女的和她原本那个半残废的老公火速离婚。也不管不顾那些喷向她的唾沫星子和指指点点,带着三年前给他生下的私生子,摆出一副立刻就要嫁进李家,名正言顺地跟他过日子的架势。

男人早已已心力交瘁。东海他妈,他没保住。眼下和自己关系匪浅的女人和自己的亲骨肉在外头受尽了白眼和唾弃,也是不好过。活着的人也只能努力好好地活着,所以他只能选择把这两个人接进家门,至少给她们母子俩负起责任来。

当然代价是,在最无辜的大儿子心上再插两刀… …

本来他和这女的已经商量好了,他单独和东海谈这事儿。不料这女的是不放心还是怎么的,竟带着孩子就这么上门来摊牌了。

东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面如死灰。他羞愧得不敢对上他的眼睛,所以抱着李小一低着头频频叹气。

女人见状,就上前讨好似的拉住他的胳膊说:“东海啊,阿姨今后会像对亲生儿子一样对你的!好孩子,阿姨听说你考了很厉害的大学,真是有出息了,你妈地下有灵,一定会很开心的。”

这句话无疑像一把最冰冷的刀,狠狠地捅进了李东海内心最痛最深的那一道伤口。

那个从小到大就未停止过耳根提命,督促他不能松懈学习的女人,那个那么期望看着他穿上学士服和她一起合照的女人……

现在他考上了,可是她人呢?!

她人呢?!!!!

她人呢?!!!!!!!!!

她现在正孤零零地躺在那潮湿冰冷的泥土下,被那些虫子逐渐吞噬着,腐烂着!!!!!!(* 当地丧葬风俗维持着土葬)

她离开的时候,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他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有谁比他更恨?! 

心脏瞬间的绞痛让他攥紧了拳头,满腔的愤恨熊熊燃烧着,烧断了东海苦苦克制忍耐的那一分理性。

当他一把揪过那个女人摔向墙面的时候,他真的恨不得杀了这个女人。

真的恨不得杀了她!

伴随着惊叫声砸向墙面的女人,在咚地一声沉沉的闷响后还来不及痛呼就瞠大了双目。

女人的颊边是被血溅湿的挂历,挂历上端,一枚半指长的粗硬钢钉深深地直接嵌入了女人的太阳穴。

“妈妈!!!!”

孩子的惊叫声惊动了整个院子。

……

窗外的天空乌云滚滚,闪电时不时地划破天际,一场暴雨又要即将来临。

躺在家里沙发上看小说的李赫宰没来由地一阵心慌,霎时没了看书的心情。他转头看向墙上的钟,已经晚上八点了,李东海还没有回来。

他给他和他爸打了好几通电话,可是一直都无人接听。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希望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才好。

考虑了一会儿后,他拿了钥匙就往外跑。

暴雨冲刷着地面,一辆辆飞驰而过的车碾压过积水的街道,飞溅起肮脏的水花。

医院里,一个彪悍的妇女抓着一个男人在往死里揍。周围的护士医生都努力地劝架,所以没有人能顾及到旁边那个蹲在墙角哇哇大哭的小男孩。

李赫宰刚刚赶过来,就看见李东海的家里已经被封锁了,很多警察在里面。

那些看热闹的邻里告诉他,这里出人命了。他们说李东海杀了一个女人。说他弄死了那个插足他父母间的第三者。

那女的还没来得及送到医院就断了气,现在在歇斯底里闹事的是那个女人的妹妹。

李赫宰完全没有心思去管那些闹事的人,一心只想找到东海。他奋力地把那个已经被揍的快不成人形的男人从人群中扯出来,心急如焚地问:“李东海在哪里?”

“被警察带走了……他不是故意的!!我儿子他真不是……”

“杀人偿命!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要告死你们!!!我苦命的姐啊……”女人凶悍的叫骂不绝于耳,尖利的爪牙依旧毫不留情地再往男人身上招呼。

“放手!”

“我要去警察局……”

……

对于那些叫骂,心急如焚的李赫宰都罔若未闻。他冒雨跑出医院后拦了的士,直奔警察局。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东海此时此刻会有多害怕。

 

这起命案,在这个盛夏,轰动了整座县城。

因为案件的主角是今年高考金榜题名的高材生,而且背后还有着让人同情的一连串家破人亡的悲剧。

虽说这是让人不胜唏嘘的悲剧,却也是让人能在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新鲜谈资。所以这个案件的进程在这座小县城里也是一路备受瞩目的。

李东海他爸成了小县城里的知名人物,彻彻底底地臭名昭著。很多人都咒骂着为什么关进去不是这种人渣,而是那个无辜又出色的儿子。

大伙儿都盼着李东海的罪名能减轻点儿,毕竟是过失杀人又不是故意杀人。死的那小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插足人家原本好好的家庭弄得人家家破人亡,现在一命呜呼也算是赔了人家李东海亲妈的命。

虽然舆论上,东海都是最值得同情的那一个。但是杀人的罪名,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在李东海洁净如白纸的人生上滴下一个永生无法洗净的浓黑墨点。

李赫宰给东海找的辩护律师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律师。在一次又一次分析讨论后,律师很有信心地跟他保证能最大限度地帮助东海争取从轻处理。

过失杀人,未成年人,有利于东海的证据现在都抓到手里了。客观上来说,形势都是有利于东海的,所以应该不会被判得很重很重。

只是,毋庸置疑的是,东海的十八岁生日要在那个暗无天日冷冰冰的牢笼里度过。还有那盼望已久,触手可及的大学梦,也要灰飞烟灭了。

即使有利的证据在手,李赫宰依然寝食难安。

尽管他很早熟,但是不过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社会上的利害关系他虽然知道一些,但是孑然一身的他,却也没什么背景和力量去改变什么。只能通过律师的指点,硬着头皮想方设法地去求了不少可能能帮得上忙的人。

为此,他第一次动用了那个被他扔在床底多年的卡上的钱,很艰难地上上下下都打点了一番。

按照律师指点的都一一办妥后,暴瘦了一圈的李赫宰躺在空空荡荡乱七八糟的客厅地板上终于扛不住汹涌地把他吞没的疲累,迅速沉入深深的睡眠里。

案发后的大半个月里,李赫宰委托律师去看了几次东海。

东海除了那几句供述就不肯再开口,只是一直默默地听着律师分析案情。显然整个人都还处在恍恍惚惚,无法接受现实的状态,他把自己关进了一个谁都进不去的世界里,让人很着急。

警察局里的人在李赫宰的努力走动下,对东海也是多了几分特殊照顾。没把他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关在一起,而是单独关在了一个房间。

李赫宰其实也很害怕,他害怕东海想不开,害怕他绝望,害怕他会崩溃,会自己逼疯自己。

只能心里一遍遍地在祈祷,祈祷东海不要想那么多,祈祷一切顺利赶紧把官司打完,再想办法为以后做打算。即使监狱那暗无天日的地头比看守所还要难搞上数倍,他也要想办法去松动松动。

但是在他努力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东海绝不能倒下去。

不然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现在他的梦里满满的都是东海的身影和或哭或笑着的脸。短短几日,他就已经愁得快要忘记了以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将近中午的光景,沉重的梦魇让他即使睡了一觉也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放松。

窗外阳光刺眼,蝉声鼓噪。揉揉隐隐作疼的额角和僵硬的肩膀,整个人都心烦意乱。

一个人的午餐,只是一碗泡面。

咚咚咚……咚咚咚……

响起的敲门声有些突兀,走过去开门。

李东海他爸静立在门外。几天不见,这个男人又苍老消瘦了一圈,看起来同样颓废不堪。

“请进。”

男人点点头,进了门。

虽然李赫宰打从心里厌恶这个男人,但是那双几乎和东海一模一样的眼眸在看着他的时候,总是让他难以无动于衷。所以他对他,尽可能还是遵循着以礼相待的。

“赫宰啊,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自己的儿子现在在牢里关着,那个女人的后事没轮到他插手。她那边的亲戚见他一次就揍他一次,而那个孩子,三岁的李小一也被那女人的姐姐强硬地带走了。

男人浑浑噩噩了几天。等他清醒过来,这个李东海的挚友就把律师给找好了。后来,等他拿攒下的积蓄去四处走动的时候,却发现李赫宰已经抢在他前头把事情给办了,甚至连路都已经快铺好了。

只是亲近的同学,就能为朋友做到这个程度,这何其蹊跷?

他不是笨蛋,昨晚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宿越想越不对劲,所以今天专门过来就是想问个清楚。

“家里只有绿茶,您将就下吧。”

“谢谢。”

“你爸妈不在家么?”

“我是个孤儿。”

“哦,这样啊。”觉得似乎提起了一个让人尴尬的问题,男人端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

沉默半晌后,赫宰先开了口:“您今天过来是因为什么呢?”

“嗯……我昨天去走关系的时候,戴律师跟我说这方面的工作你已经早一步落实好了。孩子,你为东海做了这么多,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赫宰勉强露出个微笑,淡淡地回道:“这是应该的。”

“可你哪来那么多钱去做这些事呢?而且东海只是你的一个朋友。我之前从未听东海提起过你,我都不知道他有这么要好的朋友。”

话里明显的试探,李赫宰听出来了。

又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那男人才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东海是我儿子,我清楚他的个性。能有像你这样的朋友也是不容易,但是……”

“他是我爱的人,所以我可以为了他做更多的事情。”没有回避地,他干净利落地给了男人一个确切的答案。

男人停了他的话后显然很吃惊,愣了好一会儿都没把手里的茶杯放下。赫宰把视线转移到茶杯里沉沉浮浮的茶叶,丝毫没有在乎他的反应。

“你喜欢我家东海?喜欢男人?”

“我不喜欢男人,只是他是我爱的人。”

“他知道么?”

“知道,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什么?!”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男人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瘦骨嶙峋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疯了么?!你们都是男的!”

“嗯。”

“这是违背人伦,伤风败俗的事情!你们疯了么?!”

“伯父,我和他在一起是两心相悦的。而且有没有伤害和毁灭任何人的生活和人生,又怎么违背人伦,伤风败俗了?”这一番意有所指的话,就像精准地插进那人死穴的针。让对面那个愤怒激动的男人瞬间哑口无言。

他抓着头发颓然坐下,不发一言。像一条狼狈的落水狗。

的确,他是最没有资格指责别人的人。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悲剧的始作俑者,伤风败俗的是他。毋庸置疑,他是个非常糟糕的父亲,非常非常糟糕的父亲。可是他的儿子绝对不是那些学坏的孩子,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子了呢?!

漫长的沉默后,“东海……他对你也是那样么?”

“嗯,他很爱我。”

“……”

“只要你儿子不放手,我都会陪着他走下去的,直到最后。”淡淡的一句,像是保证,又像是承诺。那双冷静犀利的眼睛里,只有坦然的认真。

对着那样的眼神,男人早已疲惫不堪的心底只余下深深的无力。

这段时间,他的世界完全变了天。很多东西轰轰烈烈地分崩离析,他爱的人,他的家,全部被摧毁。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击,他已经麻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守住什么,或是拯救什么。

东海的这份禁忌的恋情,对他而言,似乎是压断他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

赫宰静静地注视着在他面前头深埋在双臂间,渐渐从呜咽到痛哭的男人,没有再说话。

 

奉谦在跟画室里的同学在打听李东海近况的时候,意外得知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要不是官司正闹得沸沸扬扬,他定是不肯相信这么荒诞的事情的。出于关心,他托人私下关注了一段时间案件的进展,自然而然地也注意到了那个一直站在李东海背后的男人。

泥潭的水不好淌,见那人有条不紊地处理得很好,估计东海最后会判得很轻。所以他也就只是在边上默默地看着。

开庭前三天。

“李东海,你的律师申请探视。”哐当一声,门被打开。一个拿着警棍的深色身影堵在门边,冲他吼得很大声。

房间很小,除了紧闭着的铁门,就只剩下那个小小的焊着铁条的窗户。平日里,阳光就从那小小的窗口洒进来。现在敞开的大门让那些被阻拦的光争先恐后地挤进这个黑暗的小空间,迫不及待地带进来了一点光明和一点温度。

李东海面无表情地从床上坐起来,血液逆流有瞬间的眩晕,眼前一黑,差点直直栽倒下去。

见他动作慢吞吞的,那位大腹便便的警员就有点不耐烦地拍拍铁门:“动作快点!”

等眩晕过去后,他撑着床沿缓缓站起来,拖着酸软的腿走过去。

被带到那个熟悉的小房间里坐下后,警员就搬了张凳子坐在一边,不再说话。

隔着玻璃墙,戴律师拿着话筒神色平静地冲他招招手。

“你还好吗?”

“嗯。”他低下头,淡淡地应道。

因为李赫宰不是他的直系家属。所以无论是现在收监待审还是等他判刑入狱,李赫宰都没有探视权,不能进来看他。唯有召开庭审的时候,才可以坐在旁听席上远远地和他见上一面。

这些日子,他一直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个噩梦里。常常看着自己双手发呆,这双手只是那么一推,那个女的就一命呜呼了。

墙上那根淌着血的钢钉总是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粘稠的,暗红色的血,从那根森冷的铁钉上不断地滴落。那女人的太阳穴被戳出一个极深的洞,里头潺潺流出的血让人胆寒心惊……

杀一个人。

怎么会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那么地容易呢?

他是惶恐的。

尽管当时自己的确很想弄死她,但是他也没想过自己会真的杀了她。这种非现实的实感,一直让他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个噩梦里,根本无法接受。

一贯的嘘寒问暖后,戴律师没有跟他说更多的关于案情的东西。只是伸手敲了敲玻璃窗,示意他抬起头来。

东海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只见他微皱着眉头踌躇了一会儿,才对着话筒说:“他让我带几句话给你。”

“……”

“ 他说‘他还在,相信他,等着他好不好?’”

“……”

听到这话,东海就像是被摁到了必须要面对现实的按钮,眼泪簇簇坠落,开始像个孩子崩溃地大哭。

待在一边儿等候的警员见状,也只是摸了摸裤兜,面无表情地掏出盒烟抽了一根儿放在鼻尖嗅嗅。

戴律师坐在玻璃墙后,脸上神色复杂。东海的哭声很大,拿着话筒,他听着心里也很难过。作为律师,他接手过数不清的案子,像这样的情景看过太多太多。只是这次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一会儿后,慢慢停止哭泣的李东海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斑驳的泪痕。然后把话筒挂回原处,站起来缓缓地冲他鞠了个躬,什么都没说就示意那位警员要回去了。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是在法庭之外,强权面前,多得是弱者委曲求全任人蹂躏的时候。

戴律师很聪明,早就察觉出了这两个人间非一般的关系。

相对比东海那萎靡不振的“父亲”,李赫宰敏锐的思维和应变能力都更让他刮目相看。可能是被李赫宰那强大的韧性和行动力打动了,所以他愿意多费一些心力去拉他们一把。

按照相关规范条例,刑事案件都是要在两个月内审理结束的。可能因为这起案子引起了高度的舆论关注,所以法院这次办事效率特别高。一个月内连续召开了三次公开庭审后,就做出了最终的判决:除去赔偿以外,东海还要服刑三年。

每一次公开庭审,李赫宰都必定到场。

隔着一段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东海瘦了很多,隔着那单薄的囚服,尖锐地凸起来的肩胛骨都清晰可辨。好在东海不再是那样恍恍惚惚的样子,每每和他对视,虽然都红了眼眶但是也没有当场掉下泪来。

女人那边的家属摆明了就是想要钱,能榨取到越多的赔偿越好。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算是问题,所以这场官司打下来也算是非常顺利的。

戴律师的业务能力非常强,最终需要支付的赔偿数额被判在了合理的范畴。

男人坚决地不要他替东海抵债,还声明在东海这件事上花的钱将来都会算上利息一并还给他。让他以后离他家儿子远远的,从此,楚河汉界的划分清楚。李赫宰懒得和他争执,即便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也依然无法乐观地松一口气。

没过半个月,男人卖掉了唯一值钱的房子换成现钱垫付了赔偿金。想到今后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所以李赫宰也就没有再插手。

监狱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他不清楚。只是他知道,那个地方永远不可能真正的阳光灿烂。东海就像被困在一座孤岛上。在被汹涌的浪涛吞没前,他还能不能保全他呢?

对于这个问题,他没有一丁点儿的把握,所以他常常愁得睡不着觉。

傍晚,整个套间里只开了卧室里的一盏床头灯。

憧憧阴影里,满屋子的孤寂。

桌上放了两封厚厚的录取通知书,一封是他的,一封是李东海的。李赫宰静静看着打开的行李箱,心里堵得慌。

如果这件事情没有发生。

这个时候,他应该要忙着整理两个人的行李,然后俩人一起拿着录取通知书和机票准备飞往那座适合养老的城了。之后,东海会在*美院上课,天天忙着画画或者打点小零工赚钱。而他就在隔壁的A大,每天踩自行车到他的学校里陪他一起吃晚饭,一起打篮球。等混熟了周边的环境后,再在两人学校附近租上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每天一起吵吵闹闹地过日子。

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对于大学,他已没了半分憧憬。婆娑着那封本会令那傻瓜露出灿烂笑容的录取通知书,心里只剩下难以言喻的心痛和沉重。

戴律师见过东海后转告他,东海希望他能够好好的正常地去上大学,不用担心他,他会照顾好自己。他清楚东海的想法。只是,他真的很想和他见上一面,好好跟他说句话。

可能是因为曾被这个小笨蛋那么温暖地填满过内心的空洞,所以现在再独自面对那些本来习以为常的寂寞时,远比以前还更无所适从,难以忍受。

名为想念的苦涩,开始一点一滴地在心里汇集成不断起起落落的潮汐……

 

东海之前收监在少管所。因为即将要满十八岁了,所以这两天被转移郊区的雨城区男子监狱。

在转移的路上,他透过车窗看见了许久不见的灿烂日光。室外温度很高,可是他手上那崭新的手铐却很凉,在阳光下折射着让人眼花的白光。

自己被愤怒蒙蔽双眼犯下了罪孽,需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但是,这份沉重的代价何必要让赫宰一起陪着他受呢?

从进到监狱,背后的铁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就很清楚两人从此就进入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的世界被圈在这围着铁丝网的高墙内,面对的是和他一样背负着各种各样罪孽的人。而李赫宰,则会踏入那个他神往已久的大学。里面有着飞扬的青春和比金子还贵的自由,还会遇见很多很多和他一样优秀的人。

巨大的悬殊,让他自惭形秽。每每看着染过血的双手,越发无法忍受自己的丑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自己的本质,他始终都是那个胆小懦弱又自卑的“李东海”。尽管学画后曾逐渐建立起过一些自信,但是最终仍是那样薄弱得不堪一击。

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

看着自己被剃得干干净净的光头,身上灰色的牢服和胸前那排‘3547’的编号……

大概是已被彻底地打回原形,所以他心里竟是死灰燃尽后的一派平静,里头空荡荡的,完全没有丝毫歇斯底里的情绪。

镜子里映出的人的确是他“李东海”没有错,镜子里的这张脸,他看了十几年。

只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陌生。


 


推荐文章
评论(12)
分享到
转载我的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