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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和】距离[长篇完结,上][和叶第一视角]
林和希 2019-07-16

1

我看着对面的男人,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极其悲哀的情绪,为他也为我自己。

对他而言,三十出头,美国归来自己开公司,本是各路小妖精竞相追逐的对象,可却沦落到要跟我一个寻常无比的女人相亲,实在是委屈了他。但聊了几句就发现他似乎是书读多了把某根神经读坏了,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一副紧张又尴尬的样子,为了掩饰不停搅拌着咖啡,我稍微动一下,他就神经质地跟着一颤。于是感叹上天果然是公平的,给你钱给你才了,就不再赋予你你待人接物的好本事。

随即就为自己嗟叹起来,是说我也就配得上这样的么?我托着下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愤怒,这男人硬件没得挑软件没样好,那我是互补还是相似呢?所以说相亲其实还能看出你在介绍人心里的影响,着实是件很玄妙的事情。

“那,远山小姐,我们一会儿去做什么?”

我瞧他有趣,故意逗他,“我不知道啊,你说呢?”

果然,对方一下子窘迫不已,“我……我也不知道……”

我努力抑制住想笑出来的冲动,面上故作正经,“那我就回家了,谢谢你今天招待我。”

结账的时候老板朝我会心一笑,我心知肚明。短短一个月就相亲十次,每次都约在这家咖啡厅,给本来清冷的小店带来了不少生意。我倒不是喜欢这家店或是这个老板,只是因为正好在我家楼下罢了,完事了直接上楼睡觉极其方便。我是个很懒的人,就这样而已。

刚开门进去就听见手机响,把鞋子一甩去接,刚才静音错过了好几个未接来电,一通话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喂。”顿一顿,“刚才你去哪儿了?”

“相亲。”

“……”电话那一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换了种很无奈的语气,“我说,你就这么着急要把自己嫁掉么。”

“这话你该找我妈说去,我妈是怕我因为冲田的事想不开。”

话音刚落就发现说错话了,果然很长时间的沉默,于是为了挽回我提出一会儿去吃饭,他答应了说过半个小时见。


半个小时也不短,所以我还是换了个睡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舒展一下。刚才那一身裙子穿的很累,出门的时候发现袜子还跳了丝,导致憋了半天不敢上厕所,因为不想站起来被发现。其实我根本就不该穿成那样,可相亲好像都得穿成那样,真是令人头疼啊。

刚刚有点放松下来的感觉,他就到了。我光着脚出去开门,他一看我,就皱起眉头。

“刚相完亲怎么还是这么邋遢?”

“这不是回来重整旗鼓了么,”我嬉皮笑脸,“吃什么?”

他大步走进来,轻车熟路的开了冰箱拿了罐可乐,“警视厅附近开了家拉面馆,我歇一会儿就走。”

我盘腿坐在餐桌旁边,看着他仰头的样子,下巴上有没刮干净的胡渣,皮肤还是一样的黝黑,却没有原来那样的光亮。似乎跟原来的他比起来,有些说不出的变化,毕竟也经过了这么久了,我暗想,那不知道我又有什么变化呢。

刚想到这里就看他回头看我,挑挑眉毛问:“怎么了?”

“没事。”我微笑,“只是,平次,我觉得我们都变了好多。”


时光追溯回去,我们初次相识的时候才刚十八。我眼中青涩他笑得阳光,第一次见面是在东大附近的小饭馆,明明是我和冲田从大阪大学千里迢迢赶过来,他却让我们等了半个多小时。说实话那时候我对他感觉并不好,我向来不爱没有时间观念的人,不过现在的我也甚是热爱迟到,想来却是羞愧。

正当我眼看就要到爆发边缘的时候,他恰到好处的来了。

直到现在我还能记得他的样子。很黑,很精神,满头大汗,穿红色的短袖和水洗牛仔裤,一个黑色的大背包。砰一声撞开门扫一眼就直接往我们走过来,还没坐下就开始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双手合十一副罪大恶极状,让我忍不住笑出来,他抬起头,我们俩对视,我的心猛地一跳。

虽然很俗,但是那一刻,我的确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后来说他也是。

反正我不承认这叫一见钟情。他后来也不承认。

这只是一个女人看见帅哥的正常反应罢了。

而对此丝毫没有察觉的冲田,却指着我笑着开口。“平次,这是远山和叶,我女朋友,”然后转向我,“服部平次,我最好的朋友。”


美满的感情都一样,狗血的感情各有各的狗血。总之那顿饭吃得甚是诡异,两个多小时里,我一直在默默地自我批判。以我的条件,能找到冲田这样的男人已经算是祖上显灵。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女人,知道自己姿色平平,身材毫无看点,脾气暴躁,爱胡思乱想,时常花痴,好吃懒做,总之是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姑娘,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冲田这么个大馅饼为什么就掉在了我的头上,但是不管怎么说,老天都给你个大元宝了,你还要贪心,最后估计就只能等人烧纸钱了,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但是服部平次真的好帅啊。

而且,还正好是我喜欢的那一型。

这导致了我根本不敢看他,而且他这人也极其迟钝,不管是谁都毫不吝啬的送出巨大的微笑,露出雪白的两排牙齿。这要是朝我一笑,我又没挡住不小心脸红了,那就很不好了。这么想着我还是低头吃饭,结果却引来冲田的关心。

“和叶,怎么了?”

我连忙摇头,“没呀没呀,是这里的东西太好吃了!”

此话引来了服部平次的大力赞同,“是吧?我就说这家店虽然小但是味道绝对一流!你多吃一点,这里的炸猪排特别美味!”


现在二十八岁的我们再次坐在一起吃饭,我和他慢慢回忆第一次见面,还是饶有趣味。

“是说你当时完全被我吸引了么。”他的嘴巴还是很贱,“其实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撇撇嘴,“那是,你是谁啊,大侦探加年轻有为的警视厅新秀,任何人在你这里,都毫无秘密可言。”

他慢条斯理的咽下嘴里的食物,然后看着我很认真的开口,“其实不是的。”

在我还没来得及悟出这句话的意思,他已经补上一句。

“比如现在,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又想怎么样。”


顿时我的眼神忽然就游移了开来,想靠吃东西来过渡却发现我已经没东西好吃了,拿着筷子的手显得格外的突兀。空调这时候也格外的冷,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左右看了一圈还是只能把目光交集回来,他忽然抓住我的手。

“和叶,这不是我们的错。”

我默然。

“你不要这样,有什么意思呢。难道你真的要跟一个相亲认识的男人结婚?”

这话触动了我的神经,我大力点头,“对。”

他一下子有点恼怒,手抓得更紧,让我都觉得有点疼痛,我也没有挣脱,就这样愣愣的看着他,然后慢慢笑起来,笑得他有点发毛:“你怎么了?”

“那,你的意思,是要跟我结婚?”

我发现我真是不能多说话,每次气氛降到冰点都是因为我的原因。一下子他也黯淡下来,咳嗽了一声伸手去拿我的外套,“走吧,”他说,“我送你回家。”


回去以后我又失眠。其实我已经很久不失眠了,曾经很长一段我根本就睡不着,越到晚上越清醒,白天都记不清楚的事情,在黑暗中特别清晰。每个表情,动作,语气,当时可能有却被我忽视的深意,在我失眠的时候一再重演,让我追悔不已。记得在上学的时候有次春游组织看日出,我到最后也没起来。结果没想到多年后我却一直看着天是怎么样一点一点亮起来。也才知道原来所谓的黑原本是墨色,而所谓的白也并非如此明媚。

这样的失眠持续了小半年,那段时间可以说是我人生的最低谷。终于有一天我在公司里晕倒了,而且晕得很神奇,因为我的神智很清醒,只是腿一下子软了,然后再也站不起来,连眼睛也睁不开。我能感觉到有人在大叫,有人在摇晃我,然后我被抱起来了,最后一路颠簸似乎该到了医院,内心反复呐喊“我没事”结果发现毫无效果,接着我终于困了,这简直让我热泪盈眶,我终于困了,天啊,我终于想睡觉了,于是最后我就沉沉的睡过去了。

睡醒了以后看见服部平次坐在我床边,一副很难过的表情,原谅我实在不好意思说那可能叫心疼。刚想表达一下一切都好,他却很认真的死死盯着我,然后说了一句让我又想晕过去的话。

“一会儿出院了,你来我家好好休息,我请了假。”

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我也知道怎么样才能睡得甜美,可那种温暖罪恶得叫人不敢接受,连说出口都是种低贱。想起这些我又想哭,也许今天晚上又要失眠了,我绝望的翻个身看一眼钟,隐隐约约已经快两点。

忽然手机又一震,这么晚能给我发短信的人,我应该猜到是谁。

“不然,我们结婚吧。”



2

那条短信我没有回。

算上这次他一共跟我说过三次结婚的话,我同意过一次,拒绝过一次,无视过一次。

想来也真是讽刺,我正经男朋友冲田总司到最后也没说想娶我,而我男朋友的好朋友却频频向我求婚,说出来都觉得无奈得很。

我们又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关系的呢。我苦笑。


其实那次见面之后,我并没有觉得会怎么样。好感归好感,但是现实更是现实。那天回去的路上我就问冲田喜欢我什么,他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开始跟我扳指头。

“首先,你很可爱。”

我乐了,一般来说,一个女孩子不漂亮又不性感,才被人赞可爱的吧。不过这个词语倒是让人听了很愉悦,我禁不住微微泛出些笑意。

“然后,你很自然。”

这是什么意思?自然,莫非是说我太不修边幅了?我正在思考之际,冲田却抱住了我。

“和叶,跟你在一起,我觉得每天都很开心。你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很希望能看一辈子。”

这是我当时听过最动人的情话了,心一下子收紧,其实我在冲田面前是有些隐约的自卑的,也很没有安全感,但是这句话却给我喂了一颗定心丸,原来他真的很喜欢我,喜欢的还是游手好闲的我,我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被人爱的感觉。

在那一刻,我真的认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幸福美满的走下去的。

服部平次这个名字,也早就被我抛到九霄云外了。


只是后来我才发现我太幼稚,也许是初恋的关系。半年后我们开始吵架,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起来。他觉得我蛮不讲理我觉得他斤斤计较,但是隔了没几天却又莫名其妙的和好,终究还是舍不得,而且说实话冲田退让的次数比我多得多。这让我感到羞愧,于是努力的去弥补,用我那很微弱的温柔,但没多久,却又再次争执起来,让我无比疲惫。

吵得最厉害的一次,我们冷战了近半个月。

原因很纠结,就是他陪我过生日的时候一直脸色不好,我问了半天才知道原来他妈妈住院了。顿时我就怒了,问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说怕我知道了没有一个好心情过生日,我就更加愤怒,觉得你要么就敬业一点好好瞒着,要么就直接告诉我,何必摆个臭脸来迁就我,心里还觉得我对你有多大的亏欠。事实上我才是最无辜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戴上了顶不孝的帽子,关我什么事,我知道什么啊。

果不其然,我把内心的情绪一表达出来,冲田就炸了:

“你讲不讲理,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去医院陪我妈了!”

“你去啊!谁不让你去了?别什么事都推在我身上,我真的担不起!”

他咬住下嘴唇,跟平时判若两人,“远山和叶,你怎么会这样?”

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就这样,你别以为我能做个圣母,对你感激涕零说什么,老公你真好啊,我好感动啊,没戏!今天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别推我身上!”

“天,”冲田叹气,“你能不能别像个泼妇。”

“恭喜你终于发现了,”我朝着他大叫,“我就是泼妇,你爱要不要!”

扔下一句神经病,冲田很快离开了我的视线。我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半天才把气喘匀。


接下来他真的就不睬我了,这让我有点心虚。说实话冲田对我还是很不错的,这事儿也不能怪他,当然更不能怪我。想着他平时经常跟我道歉,那这次我难得低一次头也不算吃亏。这么想着我决定要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决心,去医院看望他妈。

出于对冲田的了解,我很确定他们一定会去京都市立医院,因为他爸就是那里的医生。他妈也见过我几次,去做客的时候很是客气,让我有空多过来,电话中也频频说什么跟和叶问好,所以应该也不算唐突。于是周末的时候我去买了束花就跳上地铁,想着给冲田一个惊喜。

上了电梯直接到住院部,我去前台问讯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和叶?”

我转头看见了服部平次。应该也是来探望的,他看见我手中的花顿时知道了来意,笑着指指前面,“1208,左边第四间。”

我连忙致谢,刚想走,却看见冲田从一间病房里走出来,他看见了我,有些惊讶,然后快步走过来。我连忙笑出一个最美的弧度,同时想了一句台词“总司,我来看你妈妈来,她好点了没有”。可是他走到我面前,却皱了皱眉头:“你来干嘛啊。”

我知道情有可原,我也知道我不该闹脾气,我更知道我来就是为了道歉的,尽管我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可是这五个字却让我挨了一记重重的闷棍,我往后退一步,然后很快的跑了下去。

算我犯贱。我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想,脚步声越来越快。

蹬蹬蹬冲到一楼,我踉跄走出来却不知去往何处,手里还拿了束傻乎乎的花。我看见车道边的草坪,小跑过去,一屁股坐下就开始哭。

我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你不领情算了,我愤愤的想。

你妈这样又不是我干的,这话死也不能说,我懂的。

得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我再也不会怎么样了,我对自己发誓。


可还是很难过,那天晚上我真的是一时冲动,平时的我根本不会对冲田这么大喊大叫。但是他难道不知道这不是我的本意么,我在他心里的印象就这么不堪?我知道眼妆肯定被哭得一塌糊涂,但是还是忍不住的用手擦来擦去。

这段时间,我这么纠结,这么后悔,他难道就一无所动么。

还有,我这么想他,他就不想我啊……

正当我要把抽泣演变成嚎啕大哭的时候,后面有人拍我肩膀,“和叶,别哭了。”

我猛地一震,马上伸手,“纸巾,纸巾。”

服部平次连忙把已经攥在手里的纸巾给我,走到我面前,我猛地转身,支支吾吾的用左手擦眼睛,右手指着他,“转头,对。”

他乖乖照做,我细细擦完了眼睛又用手机的镜面看了看,保证自己可以见人了,满意的开口:“行了。”

服部平次往前凑近,看着我的眼睛,“你怎么了?眼睛哭坏了?”说着居然要伸手过来,吓得我往后一闪,他也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唐突,有点尴尬的收手,低眉顺眼的问我没事吧。

“没事,”我没好气的说,“因为我眼睛的妆哭花了,怕黑乎乎的吓着你,所以擦一下。”

抑制不住笑出声,他看着我说:“你真有趣。”

有趣个鬼啊,我还沉浸在被男朋友摆臭脸的情绪之中,鉴于敌人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所以觉得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似乎一点都不介意,相反却向我挪得更近了。

“行了,上去吧,冲田还在等你呢。”

什么?我一脸狐疑:“你不用来说好话,我很识相的。他不想看见我,我走就是了。”

“真的没有,”他拼命摇头,“你一走他就后悔了,但是又不好意思追,所以……”

“所以你就多管闲事了?”

“……你这人还真不会说话呢,”服部平次却也不恼怒,“真不知道冲田喜欢你什么。”

我一听似乎觉得能挖出什么来,“怎么,我配不上?还是以前有大美女追过他?”

“啧啧,你不知道么,那时候我们高中剑道比赛,每次冲田一出来,他们学校的女生基本就都疯了,经常有把嗓子喊哑的呢……”

我哑然,虽然知道冲田很优秀,但却决计没想到竟是如此。顺便鄙视了一下泉心高中的女人们,是上辈子没见过男人啊,矜持都不懂,呸。也许是表情变化太过明显,身边的人忍不住再次笑起来,“哟,吃醋了?”

“是啊,吃醋了。”我一向很诚实,不会口是心非,“我也不知道冲田是怎么头脑抽搐看上我的。”

“恩……”他貌似认真的点点头,“反正我理解不了。”说罢上下打量着我,笑而不语。

反应过来我抬手就是一拳,他作势倒在草地上,爬起来以后我们俩都笑了。似乎一下子就熟络了不少,“走吧,”他说。


回到病房冲田站在门口等我,明显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也知道我这样的人,能像模像样捧束花表示歉意有多不容易。说实话我还是想闹脾气的,只是生怕这样辜负了服部平次的厚望,于是硬生生挤出个微笑,“你妈怎么样。”

冲田一听跟大赦似的松口气,“好多了,你要不要进去?”

我点点头,冲田转身,我不经意的回头,服部平次站在我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朝我眨了眨眼睛。



3

自那以后我们仨关系变得好起来,有时候会一起吃饭之类的。服部平次在东大念书,一般周末回大阪找我们。能去那里的学生成绩自是优异,当然我相信要不是冲田在最后一门课考试的路上出了车祸,迟到了整整一个多小时,他去东大也绝对没有问题。这里面只有我最弱,努力念书还找了补习老师,最后好不容易上了大阪大学。

不过让我感动的是他们从来没有歧视我,无论是我数学挂了也好,英语单词不知道也好,都没有说我笨。服部平次往往看着冲田说“你也不给你老婆补补”,而冲田就微笑着摸摸我的头。

恩,没错。待到我们把能吵的都吵完之后,终于进入了稳定期。

于是生活变得很单调,上课,吃饭,偶尔看个电影逛个街,周末的时候等着服部平次回来然后出去玩。我原本以为他跟冲田是一类,就是那种虽然眼光一般,但是一旦好上了就很定心的那种,结果发现我似乎有误。

服部平次几乎每个月都会带一个不一样的姑娘过来。大多都是涩谷系,看着她们忽闪忽闪的假睫毛和染得恰到好处的亚麻色头发我就很心虚,因为生怕冲田见多了也会心猿意马。而他却似乎不当回事,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就没了下文。到后来我连名字都懒得记,因为刚记住之后就要换了。

“喂,你说服部这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啊……”男人其实对朋友的私生活是甚少过问的,冲田也不太明白好友的心理,“我觉得他是没有找到特别喜欢的,但是又不想一个人,所以就老玩暧昧吧。”

哦,暧昧。


这个词语很有内涵,之后再看就觉得有了趣味。很多话都听出了深意,很多撒娇发嗲也得不自然。当然有时候是过于明显,比如有一次我们四人打麻将,带来的姑娘似乎叫什么亚美,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虽然技术很差但是极其认真,每打出一张牌都偏头等待他的反应,难得碰了一个,那眼神里充满了对他赞美的渴望,可服部平次却都没怎么看她,同作为一个女人我对她很是同情,于是频频喂她牌,却没想到当我再一次要让她糊的时候,服部却在桌下,很轻却又很故意的踹了我一脚。

我回望他,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别让她”这三个字。

一时之间我竟然有个念头,那本与我无关的思考,如同汹涌波涛一发不可收拾。

他会爱上怎么样的女人呢。


服部平次在学校里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但是大家似乎都跟他关系不错。有次我和冲田去东大找他,道馆门口随便拉个人,一提他的名字对方就马上热情的带我们进来,穿过一群人就看见他一边在带护具一边大声跟身边的队友开玩笑。冲田的注意点一下子落在了他的剑上,而我却没有。

记得在一本书里看见,那些在小团体中央夸夸其谈的人,其实内心最是脆弱。

不过也许是我想多。

但是怎么说,我总觉得服部平次嘻嘻哈哈的表面下,总在努力藏着些什么。我猜测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那个故事,不是个女人,就关乎家庭。他英俊,受女人欢迎,却从来不对哪个人真正动心;而听冲田说他父母关系也极其和睦,父亲还是大阪警本部的本部长,住的是几百平米的和式大房子,屋前屋后都是盛开的樱花树;他有前途,学校好不必多说,每个学期还都是一等奖学金。

可他的性格呢——或者说,在他表现出的性格之下,又是什么呢。

冲田对我说过他们相识的过程。其实很简单,就是在高一的剑道比赛上,他所在的泉心代表京都出征,服部平次的学校,改方学院则代表大阪参赛。

“于是到最后就剩你们俩,颇有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感觉?”

冲田却否认,“不是的,是我第一轮比赛结束,他上来要跟我交个朋友。”

“那时候我有注意到有个黑皮肤的男生站在楼上一直看我,因为一开始观众并不多,他又穿着剑道服就很显眼。但是我也没很当回事,直到比完了,我刚拿下护具,他就走过来自我介绍,说觉得我剑道很棒,希望能多多指教。”

“然后呢。”我继续问。

“然后……我们后来就还是遇上了,他剑道也相当的不错,出手又很干净,我也很欣赏他,于是比完了以后一起去吃了饭,后来就慢慢熟悉起来,就这样。”

我没觉得这个故事有什么动人的,两个高一的小男生拿着一把自以为是的小剑比划来比划去,再英勇无敌还是抹不掉的正太腔。我倒是想着服部平次一个人站在上面冷冷观望的样子,感到——怎么说,注意,欣赏,然后走上去表示——这样的一气呵成,对于一个男生来说,有些太过于连贯和娴熟了。

怎么说,也许是我自己的主观色彩,总感觉他们俩的友情里,服部是攻,冲田是受,但是冲田这个受如此温暖美好,让强攻生生的柔软下来,安定于这份难得的兄弟之情。其实好朋友这个词语,根本就不适合服部平次。他就适合跟很多人打成一片,但却没有一个特别知心的。

冲田是个难得的好人,我越来越发现这一点。虽然他这只小兔子被我这大灰狼逼急了也会咬人,但是大多数时间他都是毫无心机和攻击性的。我很庆幸自己在最该撞人的时候撞到了他,让他能看见这么个匆匆忙忙的姑娘,甩着马尾眨着眼睛瞪着他。我也庆幸那天正好被拖去演艺厅看话剧,能第二次见到他,还坐的是前后排,当然,我是后来才知道冲田是找人换了位置的。

如果说我唯一的优势,那就是我很有少女漫主角的感觉,呆头呆脑,清纯可人。越是自身优秀的男人,对女人的要求就越是低,他不需要你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因为他什么都能做到,你只要乖乖的在他身边,让他感到幸福就好。

当然其实我想说我骨子里并非如此,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再精明的女人,遇上了爱情都会变笨的。何况让男人觉得你笨,乃是天大的聪明。

只是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服部平次会中意怎么样的女子。


应该是那种真的很聪明的吧,我思索。记得那次打完麻将他低声的说了句“白痴”,然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姑娘,偶尔问起的时候,他轻描淡写的说“她都不会,来做什么,我下周找个麻将打得好的我们一起玩。”

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我问他为什么不找女朋友。

“我眼光太高。”他倒是很直接,“或者说,我一直幻想着有个特别特别喜欢的,而那个人,好像还没有出现。”

“可你该知道现实……”我哑然了,没想到他黑皮之下居然是一颗少女之心,想我很早以前就完成了自我定位,当冲田出现并对我示好的时候,我很激动的认为是老天对我的眷顾,若是不好好把握以后必定痛哭流涕,真要说什么特别特别喜欢,我没感觉到,但也不确定以后就能感觉到,所以还是把握当下更为重要。

他似笑非笑,“我知道,我在等一个让我可以不要想这么多,只是很想很想在一起的女人。”

“这是所谓的宁缺毋滥?”我脱口而出,他赞许的点头,“没错。而且,我觉得以我的条件,真要想滥也是没有问题的,对吧?”

冲田耸耸肩,我知道他想什么。他不止一次跟我说与我在一起之后,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幸福,他是个很安于现状的人,有种既得之则安之的良好心态,对于服部的梦幻,他不表达看法,心中却是认为太不靠谱。

我呢,介于他们中间。其实女人是很矛盾的动物,一方面,我也希望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见到的第一眼就是电光石火,啪啪啪的直冒火星,就像辛波斯卡的那首诗说的那样,“他们彼此深信,是瞬间迸发的激情让他们相遇”,这种感觉一定极其美好,我很羡慕,也许这也就是爱情的本真。

然而谁能保证每个人都能遇到呢?若是爱情是按需分配,这个世界就没有这么多光棍和剩女了.

就好像我妈知道我跟冲田好上之后简直欣喜若狂,口口声声说我果然没有辜负她的希望,我理解她,因为职业关系,她成天跟一帮小帅哥在一起,所以已经有太多亲戚同事的要她介绍男人给自己女儿了,这让我妈很是头疼。因为拉皮条不是个容易的活儿,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太好了,人家觉得你摆明了是讽刺,太差了,人家又觉得你看不起他,总之吃力不讨好得很。再说即使真成了,不还是有句话说“新人领进房,媒人踢过墙”么,所以我妈时常跟我唠叨,要我千万别再增加她的负担,快点自己解决个人问题才是正道。

就冲这点我也不能放过冲田啊,我心中暗笑。何况,我觉得冲田很有王子的潜质,而我很想做公主的。

这么想想,我还挺佩服服部平次的。真爱的渴望谁都有,但是能为之坚持的人却少之又少,因为免不了会怀疑这东西到底是真是假,也许真爱就是个鬼,大家都听说过,但是谁又真的见过呢。

所以别见鬼了,好好过日子吧。

而且再转念一想,他兴许也没我想的那么好。搞不好只是男人的劣根性,迷恋那种万花丛中过的感觉,不想早早被一个女人束缚而丧失自由呢。他这样的帅哥,真要找女朋友还不是手到擒来,要我说,他只要站在晚上的新宿街头,估计十分钟内就有辣妹搭讪。

有次跟他表达了一下我的想法,当然前面的那些都省略了,服部平次听了半天没说话,好久才出声。

“辣妹什么的,都是浮云呀。”

“说实话,冲田,我挺羡慕你的。”

冲田笑笑,没有问他羡慕什么,也许他早就明白。

“要是上天也给我一个和叶就好了。”


后来每每想到这句话我都思绪万千。老天爷果然不能乱喊,许愿这种事,指不定哪一次就灵验。但是服部平次却很坦然,记得有一天晚上我跟他聊起这个,我说就是因为他乱说话我们现在才会如此纠结,他却很有感悟一般,深深叹了口气。

“你知道么,我很感谢上天真的满足了我的愿望。”随后却脸色一沉,“但是,我也恨它。”

我扭过头去,不想看他的眼神,如果真的说了就能实现,那我宁可……

罢了,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后悔。



4

再一次的失眠期向我袭来,各种方法重新试过一遍未果,瞪着两个大黑眼圈一出电梯就引来惊呼一片。从前台小姐到快递小弟,一个个都对我关心备至,“远山小姐没有睡好吧?”我听了只好点点头,他们就更加可怜我,顿时各种偏方又纷涌而来,让我受宠若惊。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收到服部平次的短信,说他要来接我,我一边看着屏幕上的草图按下保存,一边快速飞舞手指,告诉他老地方见,他没有回,应该是知道了。

所谓的老地方是浪漫的说法,其实是我不想被别人看见,于是让他将车停在我们公司半个街口之外的巷口处,我换上平底鞋背了包就准备出发,临走又回去镜子前理了理头发,结果看见里面映出一个憔悴不堪的面容,微微叹息之余却又有趣,也许这看着还有几分像纵欲过度也说不定。

上了车之后,果然如同预料般的表情:“你怎么……”

我瞥了他一眼,“就是因为被你吓着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 

他一下子凝重起来,问我要不要再去看医生,我忙不迭的摇手,又不是没有去过,一点用都没有。他也知道我的脾气,也不再勉强,但是明显看出来有想法,最终还是我忍不住去捏他的下巴,“喂……”

“什么事。”

“干嘛铁个脸。”

“你说呢。”

我顿时语塞,乖乖回到副驾坐好。在下一个路口他没有往前,而是忽然转了弯,停在了路边的临时停车区。我抬手板下头上的镜子,仔细观察那骇人的黑眼圈,肩膀却忽然被人抓紧,疼得我只能转过去面对他,而再一次如此近的看着他墨黑的眸子,在下班高峰的嘈杂之中,似乎一切都静止。

一瞬间有些恍惚,脑海中极快的掠过了曾经的场景,他也是这样紧紧抓住我,让我不得不去认真注视他的眼。那时候的他和现在一样气场强大,夹杂些若隐若现的温柔,和需要我用尽心思才能发现的深情。

只是如今又多了份无奈和伤悲。因为我也是一样。


有的事情想来觉得莫名其妙,却又充斥着机缘巧合。那时候我们仨感情已经很好,有时候也会短信聊天网络传情等等,服部平次总开玩笑叫我嫂子,而我也真的像个嫂子一样关照他该找个好姑娘了,他就装出一副没人要的样子,说什么“不然嫂子收了我呗”,而冲田就微笑着看着我们,丝毫不以为然。

是他还是我,对我们的感情太有信心。

总之就是这么巧,跟平时任何一个普通的双休一样,在大阪的夜景中告别后,冲田的手机忘在了我这里。而电话响起的那一刻才意识到,看来电显示是服部,接起来却是陌生的声音。我有些迟疑的说了喂,那一头却已经噼里啪啦的喊了起来。

“冲田是吧?我是小清水啊,服部这个家伙现在醉的一塌糊涂,找不到他家里电话,就只能打给你了,你来把他接走吧,啊?”

什么?我好不容易理清思路,艰难开口,“那个……他现在在哪里?”

待我赶到的时候只剩下服部和身边的一个人,他开口我认出就是电话里的小清水。看见我他有些许的惊讶,可也没有说什么,我知道他多半理解有误也懒得解释,看了一眼已经垂着头躺在沙发上的服部平次,微微欠身,“麻烦了,交给我吧。”

说是交给我吧,其实我才不知道怎么办。想的还是要找冲田,可已然这么晚再打电话到他家,万一接起电话的不是他,倒也颇不合适。一时间确实十分为难,而正在我努力思考的时候,手腕却突然被握住。

“我没事……”

我一听就觉得不妙,一般越说自己没喝多就越是醉的厉害,于是愈发肯定了他神智已经不清醒,本来还摇摆不定,这下肯定了不能丢下他的信念。坐过去摇晃他的肩膀,低声问他还好么,他抬起头似乎很艰难才认出我,“和叶……”

“我送你回家吧,你家在哪儿?”

没有想到我的话却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他爆发的那个点,他猛地一把将我推开,我往后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在地上。还来不及愤怒,他就已经朝我大喊起来:“我不要回家!我为什么要回家?再去看我爸的脸色么?难道我一辈子都比不上他?”

顿一顿,他似乎有点清醒,“你走。”

“不。”说不出哪来的固执,我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儿,你不回家,那你说你要去哪儿。”

他摇摇晃晃也说不出答案,最后索性重新跌坐在沙发上,把这个难题抛给我。最终我一咬牙,“走。”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光明正大的多。一进酒店房间他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倒是省事得很。思考再三,我认为一个睡着的人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再说即使他有何不幸说到底与我并无太大关系,更重要的,作为一个有夫之妇,虽然我已经接下了这个摊子,但是跟别的男人共度一夜还是没有必要的,尤其在这个男人还很帅,还是我男人的好朋友的情况下。万一他……是吧……(虽然我有自知之明但是要以防万一)于是我倒了杯水放在床边,毅然关上了门,离开。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刚和冲田吃完午饭顺便还了手机,现在舒服服四仰八叉躺着看电视的我才接到他的电话。接起来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轻轻的只有两个字,服部平次对我说,“谢谢”。

“不用。你现在在哪里?”

“街上。”

“……”我的思维实在不能理解他这么散步作甚,“啊,那你在做什么?”

“看看有什么好的餐馆吧。”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要请你吃饭来表达谢意。”

哇塞,虽然说做好事不是为了求得回报,但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要白不要,何况晚上爸妈正好有事出去,而冲田也要陪家里吃饭,我连忙一叠声的答应,“好啊好啊,要吃贵的。”

对面显然是充满鄙视的情绪,从语气中就能感受,“……行,那6点AM Bisrto见吧。”

坐下的时候我微微有些惊讶,因为他穿上了一件很……正经的衣服,黑色柔软的面料,低调的式样,连牛仔裤也变成了米色的休闲款,我扬扬眉毛,“你刚去逛街买衣服了?”

“没有,昨天不是弄得很狼狈么,想洗个澡换一身,所以就下楼去酒店大堂的店里随便买的。”

我被雷到了!酒店里的商店……那不就是明摆着宰人的地方么……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心里为贫富差距呐喊的同时,他奇怪的看着我,“你怎么了?”

“……没,我以为你不是街上买的就是回家换的呢……”

一听“回家”两个字,他忽然又神情凝重起来,我连忙暗暗检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又一想既然已经出现了问题那么干脆试试解决,于是连忙摆出一副知心姐姐的嘴脸,“你……跟你爸爸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明显诧异了,“你怎么知道?”

废话!你昨天醉了自己说的啊,我无奈,“呃,是出了什么事么?”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昨天我接到一个案子……”他停下,似乎在思考要怎么组织语言,最后却笑了起来,“算了,跟你说这个也没意思。总之,有一个很出色的父亲是件压力很大的事情啊。”

“可是我没觉得啊……”我小心翼翼的说,“我爸爸在他的领域里,也是相当不错的,但是我从小就特别为我爸爸骄傲,觉得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男人。你知道么,除了我爸,没有谁能让我百分之百的放下心来……”

“包括冲田?”他不怀好意的扬扬眉毛。

“……”

好在没有继续嘴贱,服部平次轻声叹口气,“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没有那个男人愿意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他们总希望自己足够强大,不仅可以独立,还可以成为妻儿的依靠,”抬头朝向我,他微笑,“我敢打赌,你爸爸也是这么想的。”

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我也似乎更懂得了他一些。

可他那句“成为妻儿的依靠”,还是暗暗让我震撼了一下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一种异样的神情,跟平时嘻嘻哈哈带姑娘来的样子截然不同,原来心存渴望的人,不止是女人而已,我感叹,他若是能把那一面展露,肯定会有女人死心塌地爱上他的吧。

然而这与我无关,只是多个固定牌友罢了。


直到一顿饭吃完,我们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最后,他帮我拿起外套,很绅士的帮我穿上。我们俩一起往门口走去,他看看我,“你是为了蹭饭特地抛下冲田的么?”

“不,他双休晚上都要跟爸妈吃饭。”

“哦,对”,他抱歉的笑笑,“我都忘了,他跟我不一样,是个乖宝宝。”

“你也很好啊。”我下意识的回应。

“是么?”他再次露出狡黠的目光,“那,你为什么昨晚不敢留下来?是怕我怎么你吧。”

我撇撇嘴,“你会么?你才不会。”

他推开门,让我先出去,我听见他的回答,却不够清楚。

“这可不一定。”

等我认真看他,他又恢复那种随随便便的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丝毫没有意识这个动作与他这一身可以去结婚的装扮有多不符。

不过,他怎么样都挺帅的,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5

这件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化,没有下文,没有续篇,就如同很多别的事情一样,正常的被我忘记了。对于我而言,与其幻想还不如回归实际,把着眼点放在自己的男人身上。尤其是在我成绩一般,绩点平平,无社团活动不参加学生会,没有实习经验的情况下,摊上了一个成绩优异,GPA眼看要过4,社团创立者(靠还不是参与)曾做过学生会部长在花旗实习过的男朋友。

这个世界太无趣了。我曾经以为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是浪漫的最高级,但是如果灰姑娘没有如此美丽呢?如果灰姑娘真的从头灰到脚,王子还会不会爱上他。

或者说,王子会不会和她一辈子呢。

一到大四,灰姑娘不得不开始很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

冲田是会出国的,我心里清楚这一点。他没有跟我很坦白的说,但是看着他英语学得风生水起,频频查找美国大学信息,这就已经明白不过了。也许这不是隐瞒,我安慰自己,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说罢了,而且说起来,要不是我这么弱小,也许他也没有这么多顾虑,想我们上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就跟他才貌双全的女朋友,双双去了英国,听说现在还是一如既往的感情稳定。

而我注定是没有这个条件了,我也不希望跟家里开口,去不了好学校不如不去,这话虽然听着很霸气,其实是我的无奈。是我还不够,对,很不够。

然而很多很多次,我都想开口。

想开口问问他的打算,对自己的,对我们的。马上就要大四,马上就要毕业,他究竟想拖到那一天。

可终究不知道怎么说,也许是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不过,我不说,不代表别人就不知道,尤其是一个以侦探自居的人。

“喂,我感觉冲田要出国啊。”

我懒得看服部平次那张同情之下幸灾乐祸的嘴脸,“哦,可能吧。”

“什么啊,你难道不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了,转过脸冷冰冰的丢下一句“对,我不知道,”然后就想不搭理他,可他却似乎误会了什么,收起了开玩笑的语气,很认真的问我,“你们俩没事吧?”

“没事啊,好得很,能有什么事。”

“那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

“这话你干嘛不去问他,我看起来像能知道怎么办的样子?”

他没说什么,但是忽然拍了拍我的头,“你啊……”

我很不喜欢这种又有点可怜我又显得极其了解我的样子,一晃脑袋就躲开了他,“我怎么了,我很好。就算我们以后没戏了,我也能带着和冲田在一起的回忆,勇敢的活下去!”

“……你八点档真的看太多了。”他轻叹,“其实,你们应该好好谈一次,晚说不如早说,彼此都有个准备。”

为什么一下子变得如此伤感?我讨厌这样的感觉。低下头想躲开,却说不清为什么,忽然有点想哭。但是时间地点人物都尴尬,下午3点多,教学楼的走廊,服部平次,最后也只能忍住眼泪。幸而上课铃救了我,我挥挥手,走回了教室。

他站在我的身后,一直注视着。


下一节课,几乎没有听进去什么,连说的重点作业都没记下页数,我只是抑制不住去想冲田,虽然如今我们还在一起,可也许以后就不能够了。

会么?我实在不想,却又实在没有什么信心。

那,还要不要问。

想了半天又绕回原地,由此可见所有的纠结都没有用。

最后还是想了很久,采取了一种我自以为很聪明的手段,就是在冲田看美国大学语言要求的时候,假装好奇的凑了过去,以一种求知的语气,指着屏幕问“这是什么啊?”

后来,服部平次一再的说我傻,因为当时冲田说的是“没什么”,于是我又爆发了。喊着怎么没什么没什么你成天在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最后,最后我们再次吵架,差点就没什么了。

“你真笨,就不能打个温柔牌么,比如说什么,我好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之类的话,男人最受不了这个了。”某天又提到这个,他一边打灯,一边调侃我。

“我就是不会那种酸死人的话,再说我也憋久了啊。”

“最后要不是你哭了,我觉得冲田才不会来哄你呢,本来他心里也不好受。”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哭,只是在再一次的冷战之后,我们在校门口遇见,一时间僵在那里,我忽然就觉得如果这样莫名其妙的分手,怎么想怎么不甘心,忽然蹲在地上就哭起来,冲田和服部都愣了,服部连忙走过来把我扶起来,然后手忙脚乱的找餐巾纸,正在这时,我听见冲田的话。

“和叶,对不起……我其实真的……很喜欢你的……”

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几乎没什么联系,却不知为何又戳到了泪点,我扑到他的怀里,跟我平时最恶心的电视剧里矫情女主一样,哭了个梨花带雨,而他也像一切俗气的男主一样,轻轻抚摸着我,说“别哭了……别哭了……”

在这么一幕闹剧之后,我们又回到了从前。

而我也接受了现实,就是冲田还有一年不到的时间,就真的要离开我了。


倒数的日子很难受。再好的地方,如果想到“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就变得伤感;再有趣的事情,如果想到“也许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了”,就也变得无情。终于。有次我半夜睡不着,跟服部平次发短信叙述了种种困扰,结果他居然立马就回了。

“笨蛋,难道你希望以后回忆起跟冲田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是很难过的么?”

一言惊醒梦中人。

虽然,我有些敏感和悲观,但是,我也可以试着勇敢一些,就当是为了以后,能更加勇敢吧。

刚回复了条“你说的很对……谢谢了”,他的短信不多时又跟进,很简单的一句话,我却有点浮想联翩。

“冲田真是个幸运的小子”

思忖半天,一字一字的打下“为什么”,结果片刻又来了。

“我想,应该没有哪个女人,会为了我到现在还睡不着。”

一看手机已经近三点,我连忙就坡下驴,“啊,这么晚了……那我睡了先。”

后来服部平次告诉我,他当时看见的瞬间,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真可爱,”他捏捏我的脸,“我都能想象你紧张的样子,可爱死了。”



6

到最后的时刻,我还是没有去机场,只是纯粹不想面对那种生离死别的场面。

其实这段时间,我渐渐开始躲避冲田,因为希望有个缓冲而不是在最高点跌落。他似乎理解,因为什么都没有埋怨。但是这样又让我有些抑郁。

不得不说,在这期间,给我最大安慰的,是服部平次。无论何时他都能随叫随到,无论多么微小的变化,多么努力的掩饰,他都能识破,然后说一些让我哭笑不得的冷笑话,非要看我重新无奈的笑起来才作罢。

那时候,我是觉得,他会这样,都是因为冲田。我的身份只是他好朋友的女朋友,换任何一个别的女人,他也许也会如此温柔体贴。但是不管怎样,我心里是感激的,尤其在邻近最后时刻的时候,他的陪伴对我来说是如此重要。

所以在冲田临走的前一天问我,明天是不是真的不去的时候,我有点不知道如何回答。

“和叶,其实你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脆弱,”他拍拍我的手,“不管怎么说,冲田是你的男朋友,你应该去。”

我沉默良久,“不……我不想在机场里哭,这样的话,也会把他搞得很难过。”

当然我不去,他也会难过。只是我没看见的,就假装没有发生过。


冲田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他收拾完箱子,转身的拥抱,和耳畔的轻语。他说,他会回来的。我把头靠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睛,也关上泪水。

我是那么的害怕。也许从一开始就感觉不真实,他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在我身边留很久。但是如果不属于我,又为什么有这段不算短暂的温暖,让我一度沉溺其中。

为什么你不让我等你呢。你是不是算准了我不会爱上别人,只要你回来,我们还能跟原来一样,天天一起吃饭,一起去看电影,难得吵嘴,然后我哭了,你哄我,其实我不哭你也哄我,然后我们手牵手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如此残酷。

在我从他房间走出来的时候,坐在客厅的服部平次看了我一眼,忽然眼泪就差点控制不住想掉下来,我想他会懂,但是还是不愿表现出什么。于是我拿起包,匆匆的走。

于是,我给冲田留下的最后一个镜头,是近似于落荒而逃的画面。

这就是我们的告别。


第二天,呆呆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挂钟,直到门铃如预期的响起。我等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开门。一开门就看见服部平次的脸,他却比我还沉得住气,换了鞋坐下喝了水,还是没打算开口。

我还是憋不住,“他走了?”

“恩。”

“他有说什么吗?”

服部平次放下杯子,紧紧盯着我,“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

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他,思维敏捷不是错,头脑聪明不是错,但是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和往伤口上撒盐。本来就已经忍了太久,如今冲田已经走了,就再也控制不了。本来我是那么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哭泣,那次已经让我忏悔很久,可是现在,看来又要重蹈覆辙。

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我一下子哭出声来。这是一场早该有的宣泄,所以就来得格外猛烈,总之没一会儿我身边的面巾纸盒就空了,我哭得发抖,泪水沿着脸颊一直流到脖子,丝毫顾不上形象,也无暇去顾及,心中唯一涌起的,是可能叫做后悔的情绪。

可下一秒发生了不可置信的事情,忽然陷入黑暗,愣了一会儿才领悟过来发生了什么。我的脸紧紧贴着服部平次的胸口,他的手如此有力的将我拥抱,还来不及惊讶,就已经被他的气息包围,让我几乎不能思考。

“冲田走了,还有我呢,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我都已经脱离状况了,可他还在继续说下去。

“其实你很好,真的很好。我知道你总是对自己有怀疑,但是表面上又装得很不在乎,不要这样。”

他抓着我的肩头,我终于能看清他的脸,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让我的心猛跳不停。是我想太多还是他真的……脸有点红……我连忙低下头。

他似乎也缓过神来,但是却也没有尴尬,只是又恢复了平时的神态,刚才的深情好像没有发生过。“恩,很好,不哭了。”

“……你……”

“进去洗个脸吧,歇一会儿我带你去吃饭。”

“……好。”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真的很迷茫。这是什么?这算什么?他想做什么?脑子一片混乱,我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但是刚才那个动作和那句话也太容易被误会了吧!这要是真的……以后我们俩会怎么样呢,我猛地一激灵,脑海中浮现出“朋友妻不可欺”这六个字,又很快摇晃脑袋,打住,想太多,人家可能就是看你可怜一时冲动,男人嘛,看见女人哭有几个能无动于衷的,谁让自己先示弱的,要真当回事就傻了。服部平次的眼光我又不是不知道,不是才貌双全的才看不上呢。

说到底,不能把调戏当真情啊。我就算他刚才调戏我一把了。

所以,要保持平常心,我暗暗握拳。


然而,他的那句话貌似是真的。

因为从此以后,他真的就跟冲田一样,出现在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毕业后由于工作关系,我们变成了同一个城市的存在。从早上的催起床,到晚上的晚安,他一样都没有落下。平时一有空就过来找我,我不由得很心虚,提起的时候他却淡淡说都是休假,没有关系之类的。

我心虚的不是这个啊。

心虚的是为什么他要一开完会就匆匆开车,只为了跟我一起吃晚饭;心虚的是为什么他要在双休陪我逛商场,帮我提大包小包各种东西;心虚的是为什么他每天临睡前都会告诉我一天干了什么,而第二天又要做什么。

要说是朋友,未免也太亲密。要说是照顾,未免也太周到了……

然而我还是开不了口,也不好意思问。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安然享受这一切。只是有时候晚上跟冲田打电话的时候,会油然而生一种罪恶感,我不知道服部平次有没有。

冲田。

他一切都好。

还是跟原来一样温柔,一样优秀。他找到房子了,他买了手机了,他考试拿A了,他的论文被导师表扬了。


我想,我也不用担心他什么,还是想想我自己的一团乱麻吧。现在的工作各种不满意,想跳槽又觉得找不到更好的,每天委委屈屈的熬时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比起来,服部平次就显得意气风发的多,一进大阪警局就受到了空前的欢迎,连破好几个案子,估计过不多久就要升官。

总之,优等生熠熠生辉,警官大人风生水起,留下一个小小的我,在办公室里给人做摆设。烦。

不由得表现出了这种郁闷,有次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被芥末呛到。服部平次连忙给我倒水拍我背,问我没事吧。我看看他,一副得志的模样,更是抑郁。

“唉,我真是不想干了。”叹口气,继续吃着生鱼片,知道这也只是戏言,但是他却似乎当了真,“你要辞职?”

“辞职了我怎么办啊……不好意思回家要我爸妈养,又没人愿意养我,冲田还不知道那年那月才回来,我总不能饿死自己吧。”

他看看我,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后还是微笑着继续吃饭。而我却好奇了,“喂,你想说什么?”

“啊……没事。等一段吧。”

等什么?他要给我钱?我连忙摆手,“不要不要,我是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要你的钱,你自己留着以后讨老婆用吧。”

他又一次意味深长的瞥了我一眼,“讨老婆?恩……可以考虑啊。”接着就上下打量我,把我看得全身发毛,我就快憋不住了,特别想问他什么意思想怎样,不带这样成天调戏我的,但是还是吼不出来,只好低头继续吃,结果再一次被呛,他笑出声来,给水拍背一番后,揉了揉我的头发,“真笨。”

我承认我笨,但是我更觉得我们真恶心啊。


怎么就这样了?我回家的路上仔细思考,原来不是很正常的么,是哪个事件开始变得有些奇怪?倒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可是即使如此,我也觉得很不舒服,毕竟我们俩还有一个共同交集不能忽略。

而且,我不想做那种得了便宜卖乖的女人。有一个优质男人,已经很足够了。

服部平次在想什么呢。

莫非他真的喜欢我?

这念头吓了我一大跳,可却再也挥之不去。这么一想所有的事情倒是可以理顺,可我们仨的关系就完全乱了,天,我可不想做偶像剧里的无辜少女,把人家弄得兄弟反目家庭破裂还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这样太没有人品了,而且以我的样子,还没有这个资格。

所以……我想,也许我们俩应该保持一下距离吧。



7

于是我开始刻意的躲避服部平次,各种理由层出不穷。加班,身体不舒服,减肥,累了,总之,尽量减少见面的次数,也渐渐漏接电话。一开始他还坚持不懈的晨昏定省,后来似乎是明白了,很识相的渐渐退后。

于是再也没有人会提醒我吃早饭,也没有人会在加班时候,打电话告诉我一会儿来接我。没有人在双休日把我从家里拽出来,也没有人会陪我看新上档的电影。

虽然有点不习惯,但是,这样才是正确的,不是么。

我只是有一点点的寂寞。

这种寂寞不是冲田可以填补,我现在才明白时间与空间的力量。隔着网络与电话线,毕竟有很多情绪无法准确传达。我们的现在差别巨大,我们的未来一片迷茫,于是只剩下过去,而一次又一次的回忆之后,好像也已经没有剩下很多。

谈话的内容很固定。第一句是“在不在”,第二句是“干嘛呢”。

这六个字之后,我不知道如何继续。很多烦恼他不了解,我也不想说,身在异国他乡,他遇到的困难肯定比我大得多,我要是倾诉,只会显得太不懂事。而快乐的事情,似乎真的没有,除了……我和服部平次之间的事情,但是这些,我认为最好也不说。

有时候会动摇,有时候会疑惑。

这样的恋爱方式,是不是太不健康。还是说是种考验,不经受住就没有结果。

我曾经想,如果知道现在是这样,当时要不要选择开始。但是我好像没有这样的资本,没有冲田,我不见得能找到谁,兴许现在过得更无趣,一个人窝在家里吃泡面,24小时开机也没有人来找,然后孤单单的等着家里安排相亲,看着顺眼就嫁了。

这么一想觉得现在没这么糟,不管怎么样,手上握着一个呢。冲田再忙,每天都会跟我联系,即使是很简单的一两句,这让我很是欣慰,这多少也促成了我之前的决定。

可是,我一再提醒自己要学会独立,却敌不过身边触手可及的温暖。冲田之前把我照顾的太好,他一走服部平次马上接手,几乎就没有空缺,于是现在就显得格外不适应。

恩。慢慢适应吧。


而且很快,我也没工夫去想这个了。公司接了个很大的单子,大家都拼着命的去做方案,作为一个新人,虽然知道没人对我抱有很大期望,但是还是有点暗暗的想法,不说一鸣惊人,却也希望能抓住机会站稳脚跟。我所在的企宣部一共有五个人,除了我还有一个也是新进来的,叫浅仓夏美,貌似还是个从英国学成回国的海归,大概由于同样资历尚浅,我们俩关系还算比较不错,平时午休一起去吃饭,也说了些自己的事情。

那时候服部平次一度天天晚上来接我下班,夏美就很羡慕的说“你男朋友真帅……对你也真好啊……”,害得我解释了半天。夏美毕竟是从国外回来的,就是比我想得开,一听我说完就笑起来,跟我说异地恋最后分手的很多,与其等着还不如跟他好了,被人甩了还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我无奈的笑笑,有些事情不是当事人,说起来毕竟太过于轻巧。

想法不同,也无关工作。由于大头都被老人给包了,我们俩就负责做一些副线品牌的推广策略。我的想法是做一个系列的广告,不同于一般的客户定位,我打算将这次的客户群锁定在40岁左右的男性身上,而主要传播方式也不是电视和户外推广,而是各种纸质媒体和固定广告位。

然后,为了能讨那个客户的欢心,我还打算把策划文案翻译成英语和法语两份的。因为听说那个大老板有一半的法国血统,而他的股东里也有不少的法国人,不过不管能不能用,摆出一个态度,表示对工作的重视都是好的。到时候先是企宣部里先过一次,看头儿是什么意见,要是能用改一改就能交工。

这段时间真的是顾不上,整整一周跟服部平次几乎都不怎么联系,即使他打电话过来,我不是着急上火就是昏昏欲睡,他一听没说几句就很快挂了。我微微有些内疚,但是也没时间多去管他。夏美貌似也很努力,更不用说那些本来就很厉害的前辈,我头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弱小,就更希望能出现一个契机和全新的起点。

于是再累都要坚持。再一次走出公司,已经都过了12点,这是最后一天了,明天就是展示的日子。地铁是没有指望了,站在路口等了半天也不见出租车,顿时有点低落,不自觉的看着手机,我知道也许我一个电话,服部平次就会来接我,但是这样太过于卑劣,我定定神,往前面的路口走去。

也不知道最近他怎么样呢。

路边没有化的积雪,让我的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一开始还把手插在口袋里,后来就伸出手,虽然也知道不能维持平衡,却也有个形式。

如果……有一个人牵着我走,就不用这样了吧。

我忽然打了个喷嚏,连忙停住胡思乱想,吸吸鼻子,加快脚步。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两点,早知道今天降温这么厉害,我就应该不顾形象换呢子大衣,而不是这套中看不中用的小西装。想喝热水却又懒得烧,我换上睡衣,钻进卫生间刷了个牙就打算睡觉。

刚躺在床上,手机就来了一条新的短信。

“和叶,注意身体,晚安。”

我把它当做祝福,希望明天能一切顺利吧。这个双休,我打算请他吃顿饭。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就感觉嗓子疼得不行,头也晕乎乎的,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感冒了。挣扎着爬起来,找半天也没有一颗药,也没有热水,于是匆匆忙忙收拾完了,拿了块巧克力就出了门。

上电梯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晕眩,我咬紧下嘴唇,感觉喉咙有种钻心的痛,这是发烧的前兆,电梯门一开,我就捧着杯子就冲去接水,昂起头喝了满满一杯温开水才感觉好一些。不过等到开会的时候,还是有些难受。之前部长的话听得也不清楚,就抬脸努力看屏幕上的展示,直到——发现有点熟悉……

我用力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不是熟悉!

这就是我的方案!

我呼吸急促,不敢置信的看着正在做展示的夏美。她神态自若,侃侃而谈,一切都完美,除了她说的,正是我想表达的。我紧紧捏拳,指甲都快陷进去,半张开嘴,却没有什么有力的语言作为回击。

竭尽全力的控制,最后在夏美那句“我还准备了法文版的文案,请大家过目”后再也无法压抑。

天知道我花了多大的气力,我努力想做得最好,所以没有用网上的自动翻译机器,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几个会法语的同学,低声下气让他们帮忙。我“蹭”的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直直指向夏美,“你偷了我的方案。”

打断我的,不是她,而是部长。语气冷酷得让我吃惊。

“远山,请你注意自己的行为。你若是自己拿不出方案,也不要说这样的话!”

我这才想起办公室的午休时,似乎有人轻声说夏美和部长的韵事,我一向不关心八卦,自己的感情还应接不暇,谁有这个功夫去在乎真假是非。可猛然想起,才懂得什么。

原来是这样。

可你居然这样对我。

所谓成熟,就是我一直静静坐着,等到会开完,才去辞职。

部长二话没说就同意,这让我更加觉得呆不下去。是我太笨了,没有早看清。


虽然是早就有的念头,但是却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方式结束。走的时候夏美甚至都没有抬起头看我一眼,倒是坐在左边的前辈,带着遗憾的目光,跟我说了保重。东西不轻,我谢绝了门口的前台小弟帮忙,一个人离开。

直到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我跟夏美的目光才对上。她的眼睛写满了心虚,却没有一点的愧疚。

我再也不想见到她。

回到家,把箱子放在地上,我掏出手机,看着空白一片的收件箱,顿时很沮丧。

我的人生真是失败透顶。

这段时间我的忙碌都是为了什么。最后又得到了什么。我的眼睛有点酸,眼泪控制不住掉下来,冷静下来我又开始想是不是辞职是唯一的选择,毕竟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工作没有了,男人……男人也可以当做没有。

冲田就是个游魂,半夜才出现,服部平次……他也不会管我了吧。

是我自己选择要逃避,就不能怪别人走得比我快。

该死。为什么我对服部平次就有这么多的考虑,而对于自己的工作,能带给我真金白银,让我有衣服穿有饭吃的事情,却少了一根筋。我原本把它当做女人的通病,可想起夏美,又不得不承认还是我自己的问题。

可是,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忽然很想给他打个电话。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很需要他。

拨了号后,最终还是合上了手机。

算了。我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落魄,也不想让他来安慰我,即使我真的很需要安慰。

只是刚打算往房里走,一阵天旋地转,我就倒在了地上。

在丧失意识的前一秒,手机响了。



8

我是被说话声吵醒的。

房间里很黑,我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窗帘拉紧,判断不出白天还是黑夜,门虚掩着,外面有声音,我仔细一听,是服部平次在打电话,似乎在说某个案子。

过一会儿他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很小心的关上门,我连忙闭上眼睛,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然后握住我的手。

我猛地一颤抖,他也感受到了,“醒了?”

装不下去,我睁开眼睛,“恩。”

“你发烧了,不过现在应该已经退了。医生本来要给你打点滴,可我还是接你回来休息了。毕竟只是着凉,看了你验血报告,没什么大事。吃药和点滴什么的,总是对身体不好。我请了假,可以照顾你。”

我感觉似乎又烧了起来,人陷在被子里,露出一张红彤彤的脸。

“下次不舒服早点告诉我,别再搞到晕倒了,你这样,先是吓到我不说,还耽误我工作。”

想到他刚才的电话,多半也是在交代什么,我顿时很是愧疚,“对不起,害你要请假……”

“没事,”他笑笑,“我愿意。”说罢帮我盖好被子,“继续睡吧。”

那温柔的语气让我有一瞬间的沉迷,却又很快回过神来。我其实很想开口,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我又想得到什么答案?若是真如我所想,我们三人将会被推入怎样尴尬的境地;可若是我多情,也不免让自己沮丧。

所以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我猜他也是这么想的,预料到我盘算一番最后还是不敢问出那句,于是便很自然的做着手头的事,而我也假装自然的接受,就当做我们真的只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那一种。

不过,从很早起开始,我就不相信男女之间会有纯洁的友情了。真要有的话只可能是一种,那就是俩人完全不配,我偷偷抬眼看他,我们俩……配么?

眼神扫过他硬朗的轮廓,虽然有些疲惫,但仍有光芒的双眸,以及微微抿住的嘴角,我脑海中浮现三个字:想得美。

忍不住就轻笑起来,惹来他一脸好奇,“笑什么?”

“笑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我也不骗他,索性大大方方再扫一遍,结果反而把他弄得有点意外,抓抓头,“别人说我倒是能接受……你就算了吧,我妈那天还说冲田白白嫩嫩,一定很招姑娘喜欢呢。”

一提到冲田,我们俩都有些异样,我轻咳几声,心下想着要转移话题,结果他抢先一步开口,“对了,你要不要我帮你给公司请假?”

一说到这个我明显黯淡下去,“不用了……”我轻声的回答,“我辞职了。”

“啊?”他甚是惊奇,虽然也知道我干得各种不爽,但是说走就走,他也肯定没有想到。“发生什么事了?”

我努力组织语言,以比较中立和不带感情色彩的叙述方式,把我今天,或者说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跟他简单说了一下。服部平次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看起来似乎陷入了沉思。我们俩就这样静静呆了一会儿,我在等他反应,结果他却忽然看我,“那个,你知道小田勇美吗?”

知道啊!那怎么能不知道!设计界的新秀,自己刚刚开了工作室,正是风头正劲之时,前几天逛711还看见她上了新一期的杂志封面,可是这关我什么事?我茫然点头,他又接着问,“那我帮你问问她,能不能让你去给她帮忙,你觉得怎么样?”

我张大嘴,几乎不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怎么可能!

他似乎觉得很好笑,“干嘛,你这是什么反应?”

“……你们很熟?”

“我帮过她一个大忙……呃,不是自夸,如果那次弄砸了,她可能就做为一个蛇蝎心肠杀害亲夫的女人,在牢里度过下半生,而不是如今拿着一大笔遗产,风风光光的做女强人了。”

原来如此,我却依然有疑虑,虽然我很想很想去给小田勇美打下手——真是做什么都行,可这样一来,感觉像欠了服部平次一个偌大的人情,以后每个月领了薪水,脑海中搞不好都会浮现一张黑脸,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跟我说“收下吧”……

不!不行不行……我连忙告诫自己,一定要自食其力!再说了,不是说过,要保持距离的么,这样一来岂不是要倒退?

“呃……我再想想……再想想……”

“跟我还客气什么,”他瞥了我一眼,“我帮你约个时间,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之前的思考和挣扎似乎都没意义了,我机械的点头,他笑笑,“看你的样子,好像好很多了。”

我刚想表示“没错,好多了”,他接下来的动作,却几乎让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腿边的被子被压住,肩膀一侧出现了他坚实的手臂,抬眼再看,只见他的脸跟我就在咫尺之间,我嗓子发干,手微微发抖,他拂开我额头上的头发,然后自己靠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反应,在我们俩肌肤相触的下一秒,他就已经潇洒的离开。

“恩,不发烧了。”

我有种被戏弄的感觉,愤愤的看着他,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只好懊恼的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他伸手过来,我只拿被子来挡,闷声闷气喊着要睡觉,只听他似乎在笑,然后就走了出去。

好像真走了,我掀开被子往外看。

唉。

距离不但没有保持,反而……好像更加靠近了。


之后的一切变得顺理成章。病好了以后,他硬是要我在他家多休息了几天,不过他自己却很快投入了工作。我倒是落得轻松,说实在的,他成天在我身边把我搞得很紧张。不过我也不习惯就这么闲着,于是便拿了钥匙下去买菜打算晚上做饭,也算是这几天打扰的报答。

说是做饭,其实我也不会什么。看着空无一物的厨房,我翻遍了橱柜居然只找到一把已经不太好用的菜刀。这人难道在家从来不做饭?我一脸无奈,低头张望之时忽然扫到角落里的两个箱子,上面赫然是泡面的图案,于是……豁然开朗。

怪不得男人要娶老婆,我暗笑。这么吃下去,估计他会很早死。

好不容易弄出了几道简单的菜,又做了个味增汤,我望一眼墙上的钟,正好五点半。他五点下班,估计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吧。我小心翼翼拿碗倒扣住桌上的菜,自己坐到沙发上看电视。

只是等到晚间新闻都开始,他却都没有回来。我不免有些懊恼,但是也隐约担心了起来。毕竟他干的是有危险性的工作,不会……

打个电话吧,我侧过身拿过电话听筒,却发现自己记不清他的号码,只好再去取来手机,一个一个数字的按下。

嘟嘟声后,终于有人应答。

“喂?”

一个陌生的女声,让我一时不知所措,“呃,我想找服部平次……”

“啊,”那声音马上变得开朗起来,“等一下哦。”

再接起来就是他,“喂,和叶,我今天很忙,晚点回来。”不给我补充说明的机会,就匆匆挂断,只留下嘟嘟声,淡然而又有规律的无限延长。

行吧。我望一眼桌上,感觉有点累。顺势躺在了沙发上。

在进入的梦乡的前一秒,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怨妇……然而他不该是我等的人啊。怎么说,都不能是他。可我的确有了怨念,以及对那个女声的一些遐想。

那个女的……是谁呢。


服部平次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开门的时候看见客厅一片大亮,于是大喇喇的喊着她的名字,猛然发现沙发上静静躺着的人,这才急忙收声。

走近,蹲下,屏住呼吸,默默凝视。

他是多么聪明的人,又不缺少敏锐的眼睛。他在做什么,她在想什么,他们又如何,他一早就了然于胸。和叶只觉得自己在控制,却不知道他做过的尝试和克制。

如果说,他早就喜欢她了呢。

如果说,他觉得冲田的离开,是上天的安排。

如果说,他一直在拷问自己,这样是不是太卑鄙。

如果说,每天他都在想要终止,不要继续见面,不要介入她的生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做不到。

他看着她轻轻的呼吸,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漏出来的一缕发丝。伸出一只手,缓慢的向她的脸颊而去,最后停在耳边,帮她把头发抚进耳后,嘴角露出微笑,却又有些无奈。

只能说所谓的感觉,正是能让人放弃一切原则。

我们也管这叫什么来着。



9

尽管都已经凉透,服部平次还是很愉悦的把桌上的饭菜吃了个干净,然后,破天荒的洗了碗——当然这也是正好看见了新买来的洗洁精。而看见沙发上刚睡醒还有些睡眼惺忪的人,不免心中一荡。

“喂……”

我坐起来。

“刚才我打你电话,接电话的那个女人是谁?”

“恩?”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面露迷茫,“谁啊……哦,大概是沙绘吧。”

我看着他,似乎等着进一步的解释,他抓抓头,“是组里新调过来的一个同事,小姑娘不懂规矩,随便就帮我接了个电话。”

再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哟,”笑得有些奸诈,“吃醋了?”

“怎么会……”

可下一句没有说下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忽然红了,而他也忽然愣在那里。

连原本一直忠实工作的空调,忽然也一下子沉寂下来。留我们俩面对这个尴尬的气氛。我知道他只是开个玩笑,可现在却也带出了几分真相。虽然这些事情,我一点都不想承认,更不想去面对。

所以就当做不存在吧。

我站起身走进房间,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明天晚上有空的话,去跟小田勇美吃个饭吧。”

“好。”我不回头的答应。

说不清是哪一天的举动,哪一步的犹豫,才到了今天这样的局面。躺在床上的我五味杂陈,频频翻身就是睡不着。我试着回忆冲田的脸,却悲伤地发现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能想起很多的事件,比如我们一起走过校园的林荫道,比如在电影院我靠在他的肩膀,比如我们在下雨天撑一把伞。

而那些镜头,已经开始渐渐离我远去,成了一部浓密的电影。我就像曾经参演过的女一号,虽然故事的主角是我,但是一旦杀青,这就跟我再也没有什么关系。

当收发E-mail成了一种习惯,就好像删垃圾邮件一样;当买Skype的话费也成了一种习惯,就好像每个月的电费和水费;当写给他的日志越来越像流水账,就好像小时候跟妈妈汇报行程一样;当拍下的照片笑得越来越相似,给他的表情就像证件照一样。

那我们还剩下些什么呢。

远距离的恋爱……果然很难熬。

可即使不能天天想起,至少我也不能忘记……

再至少,我不能做一个被自己鄙视的人。


原本打算跟小田勇美吃完饭,敲定了工作以后,我就找个机会跟服部平次说要搬回去的。因为病早就好了,而我们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发生问题是迟早的事,何况现在已经明显在酝酿问题了。可就在我打算开口的时候,却又出了一档子事。

是近年来金额最大的绑票案。而且人质也不止一个。

车里坐着的孩子,包括日本前三的不动产社长的女儿,和最大的通讯公司老板的公子,以及内阁政要的一对双胞胎。在去滑雪场的路上,两声枪响后车子失去平衡,然后又是一枚烟雾弹,等警察赶到时,那四个孩子已经消失了。

显然是有周密的计划,时间,地点,手法,一切都无懈可击。能犯下这样的大案也没几个人,一周后即锁定了目标,可是在行动方面却有了分歧。

服部平次的看法是主动出击,已经知道了人质藏匿的地点,在交换的时候控制住绑匪,一举拿下。

而上级却反对了这样的方案,认为风险太大。而且也否认了他认为校董事会是绑匪后台的看法。

我也理解,因为的确出击是很冒险的行为,一旦有什么意外,就可能伤害到人质,而那几个孩子,实在是出不起任何差错。校董那帮人也是有头有脸,要是怀疑错了,后果也相当严重。

可问题不仅仅在于此。

反对的上级,是警本部长,服部平蔵,他的父亲。

听说,他对服部平次说了一句,“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就不知道去想想后果?”

还听说,服部平次回了一句,“我知道的,你就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我是去警视厅的时候,听见饮水机边的警员议论才知道这些的。他已经一周没有回过家了,我也不敢打电话去妨碍他的工作。但是看着报纸和电视的报道,心中还是有隐约的担心的。终于收到了他的短信,让我带剃须刀给他,于是我终于有了一个理由能去看他。

隔着玻璃就看见里面的他,似乎趴在桌上睡着了。我在门外站了片刻,最后还是轻手轻脚的开了门。

门把旋动的声音那么轻,他却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看见是我,似乎放松了下来。

“和叶……”他嘶哑着说,“你来了啊。”

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疲惫,少了平时的意气风发,和狡黠的笑脸。只留下一脸的胡渣,和布满血丝的双眼。我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剃须刀给你带过来了。”

他点点头,努力朝我挤出一个微笑,“谢谢。”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开了口,“听说你爸爸……”

服部平次的瞳孔忽然放大了一瞬,“不要跟我提他。”

我依然不屈不挠:“你要知道,世界上没有哪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他深吸一口气,“可有的事情你并不知道。而且我并没有觉得这是他对我爱的体现。我现在需要的不是爱,而是信任,这是作为一个警察,一个男人真正想要的东西,可是他却不愿意给我……你懂么?”

“也许他是觉得没有证据……”

“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他忽然提高了声音,大力晃动着手里的文件,猛然发现是我,定在那里,然后,慢慢垂下手。

“对不起……”他艰难的说,“对不起……我最近……压力比较大……” 

我不说什么,只是蹲了下来。看着他那张劳累和忧虑混合的脸,眼神里不由得露出一丝……心疼……是的。我承认,我心疼这个男人。

而服部平次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情绪,静静的将他的下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胡子扎到了我的脖子,我微微一抖,然后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伸过手,抱住了我。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只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直到把我淹没。

这个诡异的姿势维持了很久,直到我感到腿发麻快要晃晃悠悠的倒下。他松开了我,我不敢面对他的视线,片刻的僵持之后,他笑起来。

“那个,我真是应该刮胡子了吧?”

“……恩。”

我不该心疼他的。现在,我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尽管如此,在回去的路上我还是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件事。那时候,他喝的醉醺醺的躺着那里,我也是一眼就看见了他。时隔多年,他还是解不开原来的心结,不过那时候的我只是旁观,如今……应该算是能够安慰了吧。

不过,其实他本不用这么执着于证明自己,他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很优秀了。

等着某一天,我要告诉他这一点。


他并没有告诉我第二天就是行动的日子。不过我有隐隐的感觉,因为一醒来眼皮就跳个不停,也不敢去查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预兆。应该没事的吧,我祈祷,不会有事的。

看到了电视上的特别报道,我终于确定了实际情况,要比我想得要好得多,人抓到了孩子救出来了,只有两个警员受伤,其中一个就是服部平次,他在抓最后一个绑匪的时候,腿上受伤,不过并无大碍。听着电话里那个女警员的叙述,我总算松了口气,收拾了包就往医院跑。

打了手机没人接,却意外的在走廊撞上了一个身着和服的妇人,我急忙扶起她,“对不起啊,”她笑笑,“没关系,不过以后别这么急匆匆了啊。”

再次道歉加上点头不断后,我一把抓住了一个小护士,“问一下,服部平次在哪个病房?”

护士还没有开口,那个妇人却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就在门口靠左的病房……小姐,请问你是?”

这个问法让我有些奇怪,于是我把问题抛了回去,“啊……那你又是?”

“我是他妈妈。”

大囧。我顿时生发了想走的念头,她上下打量我,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是你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只好赔笑,“阿姨好,服部没事吧?”

“没事,这点小伤他都习惯了,”她笑吟吟的说,“过来坐吧,我想跟你聊聊天,有话跟你说。”

我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10

服部平次的母亲,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总以为他这样的儿子,该有一个很精干的妈妈,而不是面前这个身着紫色和服,头发梳成一个发髻,浅浅朝我笑着的女人。不过他们的眉眼很相像,一样的线条下是一样明亮的眸子。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大美女吧……我暗想,其实现在也是,如果我到了她这个年岁能跟她一样,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你现在是跟平次一起住吧?”她忽然开口,语气虽然和善,却着实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想她一定是误会什么了,可事实又不允许我否认,正在我思考之际,她直接跳过了我的反应,估计当做了默认。

“你应该也知道吧,平次跟他爸爸有点误会……他父亲对他是比较严格没错,但是内心还是很爱他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次却感觉不到这一点。就拿这次来说,其实最后是他父亲拍板下了行动命令,并且承担下一切可能的后果,这些平次并不知道……”

我认真的点头。父子之间的感情原本就很微妙,但是不管如何,总是有血缘作为纽带相连接的,不是么。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清楚她跟我说这话的原因。

“平次这孩子从小独立性强,也比较倔,不喜欢依赖我们。所以我就希望你能跟他说说,倒也不是特意谈什么,只要有意无意的提一点,我想他慢慢会体会出来的……现在孩子大了,我们说话也开始不顶用了……有句话不是说,有了老婆忘了妈,其实就是这个道理,毕竟我们已经快赶不上时代了,是吧?”

什,什么跟什么……还,还有了老婆忘了妈……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感觉自己的手被她牵过,很是亲昵的放在了她的手上。

“以后双休有空,跟他一起回家吃饭啊,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哟!”

眼睁睁看着她向我挥手,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缓过神的同时,我心里也生发了一个有些愚蠢的念头——有这么个婆婆倒还真是不错……

打住。我晃晃脑袋,走进病房。米色的窗帘缝隙之间投射进日光,照到床上时候已经所剩无几。他半坐在床上,除了腿上打了绷带,似乎别无他恙。看见我进来,更是很高兴的笑了,跟几天前见到的他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不好意思啊,和叶,我本来还想着这个案子结束了,可以好好陪陪你的,可是我这腿……估计还得养几天。”服部平次指指床边,“过来坐。”

“嗨……”我坐过去,“能顺利解决就好,说实话,我之前只求你别死。”

“……我哪有这么脆弱,你要是知道我受过多少伤,就不会这么大惊小怪了。”

“我可不管你之前的事情,只希望这次没事就好啊。”

“你不行啊……”他伸个懒腰,“胆子这么小,没有做警察的妻子的基本素质。”

“我胆子哪儿小……”刚想继续忽然读出了上一句的重点,我扬手去推他,“你这人就是刚一好就开始犯贱。”

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那,喜欢么?”

这要我说什么是好。

我不想骗自己,也不想骗他。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面对他眼中,那不安与紧张并存的感觉,于是立马转了话题,“……听说你爸爸最后还是支持你了啊。”

一谈起这个,他果然变了脸色。“对,”他淡淡的应和,“事实证明,我没有错。”

哦……他还是跟原来一样。这让我在片刻的停顿后,决定开口。

“刚才我碰见你妈妈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认识我,然后,恩,她跟我说,其实你爸爸不但支持了你,还说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我还是那句话,天下没有哪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儿子,也许你爸爸没有说出口,但是我相信他的心里一定是爱你的,就好像虽然你不说,却也希望得到他的肯定。这何必呢,难道他不知道你有多么优秀么……不管怎么说,至少在我心里,你已经很好很好了……这不需要任何人证明,真的。” 

他在听见的一瞬间,似乎有些震动,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我也明白,这话说了也许没用,但是我就是觉得他应该知道。

就是这样而已。


一周后他出院后回家。在我忙着做饭的时候,不经意的时候问了一句“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我想着手头的设计,抱歉的说明天可能要加班,他也没有再提什么。而直到第二天我才明白他这话的用意。

是他母亲的电话,被我接到。他依旧在警局,刚能走动就放不下那里。

“和叶啊,平次还没有下班吗?”

“……恩,应该是。”我也顾不得什么误会不误会的了,反正估计早就误会了。

“那等平次回家,你告诉他说,他爸爸很高兴呢,没想到这小子还能记得他老爸的生日,偷偷跟你说,平藏刚才一个人看着礼物都笑出来了呢!哎呦……搞得我也很开心,一定是和叶你的功劳,谢谢你啊!”

“啊……没有没有……”我好半天才弄清楚句子里的意思,连忙否定。

“周末有空来家里吃饭吧?他搬出来住以后都好久没回家了,说实话我们都挺想他,你也一起过来吧,他爸爸也想见见你呢!”

“呃……”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在她正好要挂,“哎呦!我的鱼!那和叶我先挂了啊!”

“好,阿姨再见……”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那边已经急匆匆的挂了。我放下电话,回味着他母亲的话,又想到了他昨天的问话,最终还是笑了出来。

我说他怎么莫名其妙的呢,可告诉我不就得了么?

所谓的死鸭子嘴硬啊,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他回来以后我故意不动声色,只是吃了饭后,我一边在客厅上网,一边不经意对看报纸的他提了一句“你爸爸貌似很开心哦”,他也没有什么反应,继续盯着手中的那一页——而眼睛完全没有跟着动——最后,把报纸一合,淡淡说了句“哦,那就好。”

我看他这样,继续打趣:“送的什么呀?”

“……干嘛,你也要?”

“你说出来,好的话我可以考虑啊,反正你也有钱,是吧?”

“我哪儿有你赚得多,你现在做一个设计多少钱啊,不像我,天天卖命只为了混口饭吃。”

“去去去,”我无奈,“你少来啊,我以前听冲田说过,你家那和式的大房子……”

没有说下去,因为出现了一个名字。

冲田……

服部平次轻咳几下,故作镇定:“对,冲田最近怎么样啊?”

“还是那样呗……好好学习着……据说又拿了个奖,我也忘了是什么。他说圣诞节有个长假,实验室组织要去一趟西雅图,所以就不回来了。”

“哦。”他应了一声,似乎觉得应该多说几句,“西雅图是个好地方,你知道有部电影叫做西雅图不眠夜么?”

“恩,看过。我那时候还挺喜欢汤姆汉克斯的,感觉是个深情的老男人。”

“……他也没这么老。”

“片子里他不都做爸爸了么,”我站起身想去倒水,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纹到他衬衫上的烟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抽烟了?”

“没有,估计是开会的时候有组员抽的……你鼻子还挺灵嘛,不然来我们毒品科?”他自己低头嗅了嗅,开起了我的玩笑。

“不不,我哪有这么厉害啊,能闻出个香水味就不错了,还毒品呢。”

“你几时在我身上闻到过香水味?”他一副委屈的样子,把我弄得忍不住想笑,于是毫不客气的回嘴:“哟,你忘了我可没有忘啊,大学的时候,你每次回来都会带个姑娘,啧啧啧,那个漂亮啊,身材叫一个好啊,还有不少109妹,黑得都不像日本人,你妈要是知道会是什么表情呢?”

“……那时候我比较无聊……”他果然软了下来。

“不光无聊,我看你还无知。”

“行行行,我以前是无知,可是你看我跟你在一起以后,还有跟哪个女人怎么样吗?没有吧?”

他跟我……在一起?

我不知道这是试探,还是他真的从内心这样认为。

但是说实话,我不得不承认,我们现在这个状况,除了名分和肢体接触,跟在一起似乎没什么两样……或者就是恋爱前的暧昧期。我明白,相信他也明白,可我们俩就任其发生,也许……我们都在逃避。

可是又能逃到什么时候,逃到哪里去。

我拿着杯子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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